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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瞎起哄

    不仅地方督抚,京里的汉官,因为许庚身的入直军机,也对“援恭”提不起足够的热情。两宫皇太后如此圣明,咱们还和她俩对着干,合适吗?

    这也是言路上形不成支持恭王的声势的重原因之一。

    非但如此,许庚身入直军机,还在“恭系”内部引起了复杂的反应。尽有不同的看法,有的甚至截然相反。

    许庚身是公认的“恭系”,因此有人认为这意味着,两宫只是对恭王“小惩大戒”,天意尚可挽回;这种观点可以摆在台面上,但却不是主流,更多的人认同一种不好明示于众的说法:两宫只想打击恭王一人,罪不及其余。

    这样一来,人们的心思就没有办法不活泛起来了!

    紧接着,又一个支持这种观点的证据出现了:两宫派文祥“暂署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之职。

    真的非常有趣,恭王被打倒了,但“恭系”的人物却在加官进爵。

    当然,也有人把这个视为两宫的“术”,用以分化瓦解“恭系”,大局底定之后,未必不秋后算账。

    但这也不是“主流观点”。用这种手段来对“恭系”打马虎眼,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事实上,仔细想想,人家牢牢地掌控着局面,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极少数人想到了两次给关卓凡传旨的钦差都是许庚身,一次上海,一次日本,他们之间,会存在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推动恭王复出的努力。并没有停下来。但也只剩下最后一招了:惇王和醇王。

    惇王和醇王都上了折子。而且,都是曹毓瑛的手笔。

    曹毓瑛虽然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但为两个王爷捉刀,依然尽心竭力。

    这两个折子的共同点,都是避过了最要害的“贪墨”这一条,而将“骄盈”轻描淡写成“言语失于检点”。

    惇王的折子说这些不恭的举止,“非中外臣民所共见”,意思是家丑何必外扬?

    醇王的折子说。由两宫皇太后“面饬”恭王就可以了。

    惇王的折子说,恭王“受恩深重,勉图报效之心,为盈庭所共见”。

    醇王的折子说,“倘蒙恩施逾格,令其改过自新,以观后效,恭亲王自当益加敛抑,仰副裁成”。

    慈禧先看的惇王的折子,再看的醇王的折子。看完了将两份折子摆到一起,又看了一遍。这一遍看完了。推给坐在对面的慈安,格格地笑着说:“姐姐你看,这哥俩像不像在讲相声?”

    慈安很吃力地看了一遍,边看慈禧边在旁边给她讲解,看完了,慈安也笑了:“还真有点像。”

    惇王和醇王的反应早在慈禧预料之中,她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第二天,召见倭仁等大臣,两宫将两王的折子发了下去。

    慈禧说道:“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儿个他上折子给六爷说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说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

    辛酉年在热河,惇王和肃顺两个人喝酒,都喝醉了。借着酒兴,惇王说恭王要造反,要杀肃顺的头。幸好当时肃顺也是神智不清,这话没真进耳朵里去,没当回事。

    惇王差点闯下大祸,祺祥政变后,大家都以为“糊涂王爷”说“糊涂话”,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并没有人去追究他的责任。但惇王从此也不受重用,两宫和恭王没给他派过任何有实权的差使。

    慈禧这几句看似随随便便,但极其厉害,意指惇王当年说“恭王”谋反,是借酒盖脸,存心在肃顺那儿陷害恭王。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这个折子写的再好,也是一钱不值了。

    倭仁表示,这两个折子,可以“置而不议”。

    这可把醇王气坏了。

    五哥的折子四嫂已经发表了看法,就等于“议”过了;“置而不议”的其实就我这一份折子。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没问题啊,可你不能“议”都不“议”,这不是欺负我年轻,看不起人吗?

    于是醇王一门心思地要给倭仁“这个死老头子”一点“厉害”瞧瞧。

    这个也是慈禧疏忽了。在她的心目中,醇王既是她的小叔子,也是她的妹夫,是地道的“自己人”。他上书为六哥说话,不过出于兄弟情分,不得已为之,并非真的要和自己打擂台,所以根本没当回事。

    醇王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轮,还真给他抓到倭仁的一处“痛脚”。

    慈禧亲拟的那道上谕,第一句是“谕在庭王大臣同看”,醇王认为上谕的意思是叫“王大臣”们看朱谕的“原件”,现在大家伙儿看到的都是“抄件”,不是“原件”,“承旨”的倭仁就算“违旨”,于是叫曹毓瑛替他再拟一份参倭仁的折子。

    曹毓瑛哭笑不得,不好直接说醇王无聊,而是委婉地说这么做隔靴搔痒,不能真正打痛对手,帮不到恭王的忙。

    醇王不死心,又找上了方鼎锐做枪手,终于写了一个折子:

    “窃臣恭读邸抄,伏见上谕内有‘内廷王大臣同看’等因;彼时臣因在差次,未能跪聆朱谕。自回京后,访知内廷诸臣,竟无得瞻宸翰者,臣曷深骇异之至!

    “伏思既奉旨命王大臣同看,大学士倭仁等,自应恪遵圣谕,传集诸臣或于内阁,或于乾清门恭读圣谕,明白宣示,然后颁行天下。何以仅交内阁发抄?显系故违谕旨。

    “若谓倭仁等一时未能详审,岂有宰辅卿贰,皆不谙国体之理?即使实系疏忽,亦非寻常疏忽可比。

    “兹当皇太后垂帘听政,皇上冲龄之际,若大臣等皆如此任性妄为,臣窃恐将来亲政之时,难于整理,谨不必嫌疑,据实纠参。”

    醇王摇头晃脑地念了几遍,自觉一等一好文章,递上去肯定大大露脸,说不定能再蒙奖谕:“七爷的书读得好!”

    折子递上去后,醇王天天抓耳挠腮,他六哥的事体,反倒放在旁边。到了第三天,“上面”还没有动静,实在忍不住了,叫了福晋进宫去打探消息。

    慈禧一看见妹妹,脸就拉了下来。

    醇王福晋正在莫名其妙,慈禧已经夹头夹脑地骂了开来:“回去跟老七说,就算他要捣蛋,也要有点水准,这么瞎胡闹,我这个太后大姨子的脸都叫他丢光了!”

    醇王福晋完全不明就里,愣愣地等姐姐发完了火,问道:“他怎么啦?”

    慈禧“哼”了一声,心想这个糊涂妹妹和那个糊涂小叔子还真是一对儿,细道理跟她也说不清楚,只捡最紧要的说好了。

    她说道:“你听清爽了,回去和老七说,他六哥的事,叫他不要跟着瞎起哄,我又不是要老六的命!”

    顿了一顿,又说道:“叫老七乖乖的,以后才会有好差事给他做!”

    慈禧教训妹妹和妹夫的那天晚上,许庚身造访曹毓瑛的府邸,两个好朋友一直谈到了深夜。

    惇王碰了一鼻子灰,醇王也偃旗息鼓,恭王的复出之路似乎拐进了死胡同。

    鉴园的假山前面的花厅里,恭王、文祥、宝鋆、曹毓瑛几个围炉赏雪。

    花厅外面,一丛丛腊梅正在怒放,红梅白雪,极为精神。

    恭王手里轻轻晃动着一只高脚的玻璃杯,里面装着绛红的葡萄酒。他突然自失地一笑:“也不错,以后可以长伴梅花逍遥了。”

    话中意味,叫文祥和宝鋆颇为不安,却不知何言以解?

    曹毓瑛开口了:“王爷,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我以为,有个人能够解开眼下这个困局。”

    恭、文、宝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他。

    曹毓瑛说道:“不过,这个人现不在京里。”

    宝鋆心急,问道:“谁啊,在哪里?”

    曹毓瑛缓缓说道:“关逸轩,在上海。”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远游归家的人

    恭、文、宝三人都是一震。

    宝鋆身子往前一探,像见到老鼠的猫,眼睛放出光来,急切地说道:“怎么说?”

    曹毓瑛平静地说道:“无非交易而已。”

    宝鋆说道:“他肯?”头向左边一扭——那是西边,“那边现在可是占足了上风。”

    曹毓瑛微微冷笑:“为什么不肯?他的那点班底,不是只能打仗,就是在上海江苏,而且资历太浅!京里边可以说就他一个人,这么大一个摊子,他两只手就撑得起来?”

    言下之意,我们可以“不抵抗”,但也可以“不合作”。你一个人,头头撞着黑,处处碰着壁,孤掌难鸣,玩得转吗?

    宝鋆一拍大腿,说道:“琢如见得深!”转头看向文祥:“博川你看呢?”

    文祥并没有宝鋆这么乐观,但形势至此,总不妨一试。于是点了点头,说道:“琢如有见地。我想,即便不虑及资历,他也不可能把上海江苏的人手都弄到朝廷里来,毕竟那边的洋务也要紧。”

    宝鋆说道:“是。咱们忍一忍,让一让,最要紧是叫六爷赶快复出——不拘什么差使,倒不一定马上就回军机!”

    他转向恭王:“六爷,你说呢?”其他两人也望向恭王。

    等了好一会儿,恭王终于开口了:“我和逸轩,之前是有一点误会的,说的开么?”

    这么说就是同意了!

    文、宝、曹如释重负。曹毓瑛说道:“王爷放心,一定说的开的。关逸轩不是一个只盯着三瓜俩枣的人,会晓得厉害轻重的。”

    文祥说道:“咱们这边需要一个人和那边接头。琢如。你……”望着曹毓瑛。意有所询。

    曹毓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成的。”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说实话,咱们这边的人,和他走得最近的,是许星叔。”

    文祥和宝鋆对视一眼,都深深点头。文祥说道:“好,琢如。那就偏劳你去和星叔说一说这个意思。”

    曹毓瑛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这个事,今天晚上我就去办。”

    文祥微皱眉头,说道:“有一件事,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西边的这么大阵仗为难六爷,许是为了内务府?”

    这是一个新思路,几个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内务府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机构,总有三千余人,十倍于朝廷里事务最繁的户部。从规模上说。内务府是不折不扣的“第一衙门”。

    “总管内务府大臣”是明善,但文祥和宝鋆两个大军机也兼着“内务府大臣”的衔头。而恭王则“奉旨管理内务府银库”,所以,恭王才是内务府的第一号人物,次之文祥,再次宝鋆,然后才轮到明善。

    明善只是个“办事的”。

    宝鋆的角色很特殊,他以内务府大臣的衔头而“佩印钥”,内务府大额的支出和收入都要通过他。

    恭王之所以要把内务府抓在手里,并且后面由文祥、宝鋆一道又一道地“上保险”,是因为内务府主管皇室支出,开销巨大,少有不慎,就会成为国家的财政黑洞。现在大乱方平,百废待兴,在在都要用钱,决不可叫内务府那帮蠹虫,撺掇着“上面”把国库掏空了。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放出风声,说平定发捻,全靠两宫皇太后宵旰忧劳;现在天下太平了,皇上应该尽尽孝心,好好儿地修个园子,给两宫皇太后悠游颐养。

    甚至还有人说,应该把圆明园重新修起来。

    名义堂皇,除了“太后以天下养之外”,还说什么,“洋鬼子烧了咱们的园子,咱们修一个更好的出来,让他们瞅着,气死他们!看看到底是谁厉害些?”

    这些言论,让恭王、文祥等深为警惕。然而让他们更为不安的,是慈禧对“修园子”的态度。

    慈禧天性喜爱浮华,对这一类提议,极为心动。紫禁城虽然雄伟,但其实“干巴巴”的,为了关防,树都没有几棵,怎么比得上圆明园四十景的“洞天福地”?

    恭王查阅敬事房的记录,知道慈禧曾经传旨,叫人找了乾隆御制的《圆明园图咏》,还有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三园的总图,送到长春宫去。

    隔了好几天,才送了回来。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

    于是用了不少法子,旁敲侧击,包括上书房的师傅给两宫皇太后“讲学”的时候,反复譬解历朝圣主贤后节俭自省天下大治、荒唐君王奢靡无度终致亡国的故事。

    慈禧是很敏感的,她很快就明白了:想修园子?门都没有。

    恭王等人把得牢,盯得紧,慈禧能花多少钱,基本决定于恭王肯给她多少钱,她自己其实是全然做不得主的。

    如果“恭系”把内务府交出去,慈禧换上一个奉命唯谨的人来管事,那么就可以任意需索了。

    如此,绝非国家之福。

    想到这一点,几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宝鋆和曹毓瑛觉得文祥的猜测是靠谱的,内务府很可能是慈禧的目标之一。但是否也是关卓凡的目标,宝鋆和曹毓瑛有不同看法。宝鋆认为这个问题上慈禧、关卓凡是同一阵线的,曹毓瑛则认为关卓凡之志未必在此。

    但他们俩都认为,不能现在就把内务府交出去,就算交内务府,也得和别的条件拢在一块儿谈。

    文祥同意他们的意见。

    现在,“恭系”的人,开始“盼着”关卓凡早一点回来了。

    关卓凡在天津呆了两天,考察了青县马厂到塘沽新城的地理,觉得原时空袁大头们的眼光不坏。这一带人烟不多,地方宽敞,适合练兵;同时交通的“潜力”足够,只要修通马路、铁路,随时掌握四周要害之地,面海而扼京津,实乃攻防进退关键。

    适合驻军,也“必须”驻军。

    于是决定,过完年立即开始修建“新马大道”和正式的兵营。

    然后从大沽口上船,还是金能亨的“浦江号”,浮海南下。

    三天三夜,终于到了吴淞口。

    码头上好大的阵仗。

    不仅上海、整个江苏的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

    署理江苏巡抚、藩台赵景贤打头,接下来江南提督丁世杰,江苏臬台刘郇膏,江苏学政彭敏宽,上海道杨坊,厘捐总局总办金雨林,廉政专员齐秉融,广方言馆总裁曾纪泽,中外招商局董事容闳、利宾、麦都思、金能亨、雅克,上海电报局总办卞宁,“二钱”钱鼎铭、钱蕴秋。

    还有放了假回来上海“探亲”的华尔,和没有去美国、跟着丁世杰留驻江苏的林字团团官刘玉林。

    还有“加按察使衔,以道员补用”的胡雪岩。

    还有除了麦都思、金能亨、雅克以外的上海租界工部局的董事们。

    还有各国驻上海的领事,包括老朋友美国领事查尔斯。

    以及江苏、上海其他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和身上有功名的本地士绅的代表。

    关卓凡翎顶辉煌,沿着踏板缓步而下。

    码头上迎接的中国人,包括入了籍的华尔,呼啦啦一片,跪了下去,“恭请圣安”。

    钦差大人微笑着说“圣躬安”。

    地上的人们呼啦啦站了起来,挽起了马蹄袖。稍待片刻,又呼啦啦一片,重新打下马蹄袖,跪了下去,“给贝子请安”。

    折腾了两轮,总算行完了礼,关卓凡和站在一边的外国人一一握手,相互致意。

    关卓凡嘱咐赵景贤,一切接风洗尘的虚花样,全免。

    明儿一早,咱们就开始办正事。

    今天剩下的时间,是我自个的,毕竟,我是个远游归家的人。

    关卓凡上了大轿,上海县衙役开道,近卫团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向清雅街原巡抚衙门而去。

    进了清雅街,在原巡抚衙门前落轿,张顺已经带着下人在门口跪接。

    关卓凡笑着抚慰了一两句,心思早已飞进了二门。

    进了二门,两位丽人已经在阶下候着了。

    扈晴晴深深地福了下去。

    杨婉儿却只微微地一福。

    因为,她怀孕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乱世佳人

    婉儿的肚子不但隆起,还已经相当明显,照这个形状,应该是在船行大洋之半的时候就珠胎暗结,甚至是在美国的时候就“种”上了。

    关卓凡对自己的播种能力暗暗吃惊,这简直是“报复性反弹”嘛。

    无论如何,是天大的喜事。

    脑子中转着无数念头,脚下却没有停住,快步走到佳人的面前,一只手搀住杨婉儿,一只手扶起扈晴晴。

    内室之外,扈晴晴一向最是恬然淡定的,但此时和婉儿一样,星眸含泪,露水已经打湿了如花笑靥。

    关卓凡在她面庞上轻轻一吻,扈晴晴浑身猛地一颤。然后关卓凡转头在婉儿面上也是轻轻一吻,婉儿的反应倒没有姐姐那么大,但也是面红如霞了。

    跪在两位姨太太太后面的家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关卓凡微笑着说道:“都起来吧。”然后一手携了扈晴晴,一手扶着婉儿,拾阶而上,穿堂过室。

    自有丫鬟赶紧从另一边将婉儿搀住了。

    进得正厢房,先传了热水,给贝子好好泡一个澡。

    扈晴晴去厨房亲自整治菜肴;婉儿挺着肚子,指挥家人,将贝子的行李箱笼搬抬到应该去的地方。这一次关卓凡的行李倒是不多,因为大部分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在长崎的时候,就已装船赴上海了。

    屋子里雾气袅袅,关卓凡的思绪也飘飘荡荡。

    婉儿怀孕,当然是好事,可婚礼怎么办呢?

    放到二十一世纪。“奉子成婚”不是什么问题;可现在是十九世纪。婚礼上新娘挺着一个大肚子。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

    自己可是答应过给婉儿“一个体面的婚礼”的。

    唉,自己“偸步成功”,倒委屈了婉儿!

    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呢?

    洗完了澡,通体舒爽,换上干净暖和的便袍,和扈晴晴、婉儿两个,就在正厢房外面的小厅吃饭。

    扈晴晴的手艺不消说了;还有,这是真正的夫妻团聚。完全可以脱略行迹,言笑不禁。不像在北京的贝子府,不论家人们怎么“心知肚明”,出了内室,总要和白氏、明氏保持一个最基本的“嫂子、小叔子”的格局。

    因此这是一年多以来最放松、最舒心的时刻了。

    边吃饭,扈晴晴边絮絮地说起,婉儿的“产检”,都是租界里的圣约翰医院,派了最好的医生上门来做,胎儿非常健康。老爷你可以很放心。

    婉儿微低着头,已经丰满起来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甜蜜的笑意。

    唉,这就是日子啊,美好的日子。

    吃完了饭,天已经黑得透了。孕妇容易疲劳,婉儿下午的时候,情绪波动,过于兴奋,所以就有点撑不住的意思。

    关卓凡和扈晴晴两个,送婉儿进了她自个的房间,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然后扈晴晴一边抿嘴笑着,一边先出了房间,顺手带好了房门。

    关卓凡替婉儿除了鞋子,又脱了外衣,扶着她躺了下来,然后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了。

    他坐在床边,两只手都在被子里,一只手握着婉儿的手,一只手在婉儿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感慨万千。

    说了许多话,最后一句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最体面的婚礼。”

    在婉儿那儿是柔声细语,回到扈晴晴这儿,可就是“狂风暴雨”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何况这一别还着实“不小”。男旷女怨,关卓凡固然饥渴,扈晴晴也是情热。美厨娘还另存了一份心思,不论关卓凡“留洋归来”如何花样翻新,她都婉转迎合,甚至有一两分“主动”了!

    于是鱼水合欢,浪起波翻。饶是关卓凡也算马上好汉,几个回合过后,下得马来,固然酣畅淋漓,可也有一点点“腿软”了。

    心中微觉奇怪:我们家晴晴,这是“进阶”了吗?

    娇喘渐息,开始呢喃私语。扈晴晴含羞带笑,把她的那份小心思说了出来:“婉儿这个丫头,倒是跑到我的前头去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跟了你去美国。老爷,你在上海的日子,晚上就都在我的房间吧,反正婉儿现下也不可以侍候你……”

    声音愈来愈低,几不可闻。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任务很重啊。

    扈晴晴又缠着关卓凡,逼着他讲雅克琳和米娅的故事。

    听着听着,美厨娘已是痴了。

    关卓凡终于讲完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扈晴晴悠悠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可是烽火情愫,乱世佳人了。”

    “乱世佳人”?

    我们家晴晴,真是有文化!

    这种反应,和白氏、明氏,完全不同。

    这个扈晴晴,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一定是可以做一番事业的女强人。

    放到金庸、梁羽生的书里,一定是一位皎然于俗世的侠女。

    左宗棠称赞她“当世奇女子”,不算虚誉。

    可惜啊,现在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只好放在我的身子下面。

    咦,我想什么呢?这不是自个骂自个吗?

    无论如何,心里总有一点“暴殄天物”的惭愧。

    第二天从早到晚,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听取各部门工作汇报”。

    第三天,“实地考察”。

    形势大好,欣欣向荣。

    上高昌的“工业园”,下高昌的“自贸区”,已经完成了土地平整,路也修通了,笔直宽阔,四通八达。

    码头已经完工,可以停泊千吨级的船舶,并留有深浚和扩建的空间。

    高昌庙的分海关已经设立。

    旗记铁厂已经完成了“一期扩建”。

    “自贸区”内,拟建的船厂一座,大型船坞两座,兵工厂一间,机器制造厂一间,自来火厂一间,火药厂一间,气炉厂一间,巢丝厂一间,洋布厂一间,印书厂一间,都已选定了目标,并和洋人完成了初步的谈判,签署了“意向性合约”。

    美国政府援建的机器厂和鞋厂,这是自个的,都放在“工业园内”,算是“工业园”内最早的两家工厂。

    广方言馆所在的学宫街,又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所扩张,已经初显“大学”的形象了。

    学宫街里,建起了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图书馆”。第一批放到书架上的,都是洋书——就是在美国的时候,从亚特兰大“向海洋进军”萨凡纳途中,北军攻陷佐治亚州首府米里奇维尔,松江军团第四师将佐治亚州立图书馆“收拾干净”的“成果”。

    这批书叫曾纪泽和容闳如获至宝,被当做广方言馆最核心的资产“供”了起来。

    学宫街街口有士兵站岗,“图书馆”门口又有士兵站岗,关防得比衙门还要严密。

    无论是谁,都要办理了特殊的证件,才可以进入“图书馆”。

    “图书馆”向公众开放,还在遥远的未来。

    广方言馆的科目,在原来的西洋算学、地理、化学、英语、法语、万国公法、船舶修理、枪炮修理这八科外,又加多了一科西洋会计。

    这是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专门打来电报要求的。在会议上,关卓凡又要求在广方言馆之下,专门开设一间“会计速成学校”。

    学生包食宿,家贫者可以减免学费,“毕业”后包“分配”;但入学前要经过“品格审查”。

    接下来,很快就需要大量专业的近现代会计学人才了。

    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关卓凡去国之前,就已架通了松江、苏州、太仓、常州四府,他赴美之后没过多久,剩下的镇江府也开通了。

    不仅如此,除了江苏巡抚管辖的松、苏、太、常、镇五府之外,在曾国藩的支持下,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向苏北两江总督直辖的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州厅等地一路延伸。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英雄欺人

    出了江苏,就是山东。“领山东提督事”的是张勇。名义上提督要受巡抚节制,但谁都知道张提督上面是谁。山东巡抚脑子再锈,也不至于逗到以为是他自己。所以,山东的军务,已经事实上从山东巡抚那儿“解放”出来了。

    关卓凡的计划是以“军务”的名义,在山东境内架设电报,反对的一律扣上一顶“妨碍军务,居心叵测”的帽子。

    出了山东,就是轩军主力驻军的沧州、天津,更方便用“军务”的幌子,将电报一路架设过去。

    出了天津,就是北京啦。

    这样,上海北上北京的电报就架通了。

    上海南下,是浙江。过了年,马新贻就得调到陕西去当巡抚,给新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打下手,浙江这块地盘就会落到关卓凡手里。因此,上海电报总局的线路南下浙江,是不成问题的。

    出了浙江,是福建。左宗棠这个现任闽浙总督,交接差使之前,得帮关卓凡把福建搞掂了。关卓凡已经给左宗棠写了信,极言电报之利。左宗棠一口答应,还是以“军务”的名义,上奏朝廷,在福建开办电报。

    出了福建,是广东。沿海省份,从北到南,都开通了电报,广东不可能当最后这个“断头路”。广东南向海外,风气、思想也是最开通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力。

    何况现在的广东,勉强也算左宗棠的势力范围;“左骡子”北上,这块地盘。关卓凡是要拿过来的。

    这就是关卓凡原先打算和左宗棠做的“交易”。

    最后。广东架一条电报线到香港。

    于是。从北京到广东,中国沿海财富渊薮之地串联起来,中国和世界也联结了起来。

    还有,总其成的是上海电报总局,关卓凡通过控制通讯线路,进而实现或者加强对通讯线路行经地区的控制。

    这件大事,同治四年,即1865年的上半年。就有望全部办妥。

    那么,广东是怎么落到了左宗棠的手里?

    此事和关卓凡今后大有关联,所以先插一段左宗棠如何“英雄欺人”。

    左宗棠督师入闽,剿汪海洋、李世贤,用的法子不是“围剿”,不是“兜剿”,而是“压剿”——从北、西、东三个方面压迫汪、李,逼他们南窜。

    南边是哪儿?

    广东。

    左宗棠的这手极其阴损。

    左宗棠的目的不是早日剿灭发匪——“左骡子”眼里,汪海洋、李世贤釜底游魂,早晚是盘中之餐。并不急于竞功于一时。他的真实用意,是“驱寇入粤”。然后,他的“督办浙闽军务钦差大臣”的头衔,就可以换成“督办浙闽粤军务钦差大臣”了。

    然后,他的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伸进广东。

    踩入广东的地界,是为了赶走广东巡抚郭嵩焘,然后叫自己的亲信、浙江藩台蒋益沣取而代之。

    左宗棠对郭嵩焘的心结何以如此难释,谁也说不清楚。恐怕左、郭这对“儿女亲家”自己,也未必能百分百说得清楚。

    抢郭嵩焘粤抚的位子,一为修怨,二为开辟饷源,为今后的“西征”做准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粤抚的位子,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交易筹码”。

    一切都在左宗棠算中,汪海洋、李世贤果然被逼入广东,他的“浙闽军务钦差大臣”的头衔,果然换成了“督办浙闽粤军务钦差大臣”。

    然后左宗棠就开始对广东各种指责。

    左宗棠在“陈明广东兵事饷事”一折中,疾声厉色:

    “广东一省兵事实不足观,而饷事亦不可问。军兴既久,各省兵事或由弱转强,粤则昔悍而今驽矣!各省饷事或由馈而渐裕,粤则昔饶而今竭矣!”

    说广东“兵事实不足观”,是事实。但自洪杨乱起,广东被祸甚少,稍能打的都调出省去跟发匪见仗了,广东自个怎么能够保持强悍的军力?换了其余任何省份,处在广东这个局面,也大致如此的。

    说广东的饷事“昔饶而今竭”,就是左宗棠睁眼说瞎话了。广东“饷事亦不可问”,其实是他“左骡子”问不得,人家曾国藩可是大把大把地从广东藩库中搬银子呢。

    总是左宗棠、郭嵩焘两个死活不对付就是了。

    这几句话,攻击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广东一省,自然把责任最大的两个,一个两广总督瑞麟,一个广东巡抚郭嵩焘,都扫在里面。

    这是左宗棠故意的。他的算盘是,吓唬吓唬朝廷:如果在郭嵩焘的事情上不如我的意,我可就要攻瑞麟了。瑞麟有多少把柄,嘿嘿,我是晓得的;不晓得的是,你们舍不舍得瑞麟?

    攻郭的同时,保蒋。

    左宗棠在奏折里说道:“兵饷兼筹,任大责重,非明干开济之才,不能胜任。浙江布政使蒋益沣,才气无双,识略高臣数等,若蒙天恩,调令赴粤督办军务,兼筹军饷,于粤东目前时局,必有所济。”

    这话说的!

    谁不知道左宗棠目高于顶,一向以诸葛孔明自命?居然称蒋益沣“才气无双,识略高臣数等”,此话之重,真是无以复加了。

    朝廷没办法,只好下旨:“着浙江布政使蒋益沣,驰赴广东办理军务,兼筹粮饷。”

    虽然表面上“准予所请”,但对左宗棠的真正的目的却装做听不懂。因为蒋益沣不论资历还是能力,都实在难当巡抚广东这类超级大省之任。

    “左骡子”终于发飙了。

    左宗棠抓住楚军将领高连升赴任广东提督一事,对广东督抚大加挞伐。

    就像关卓凡打平捻匪,把山东、安徽的“提督事”抓了过来一样,左宗棠打掉汪海洋、李世贤后,把广东的“提督事”也抓了过来。

    一般说来,提督到任,只带本标亲兵即可,但左宗棠说“大乱方平,民心未定,粤省安插降卒,搜诛土匪,善后之事方多,正当留扎劲兵,以资镇压”,嘱高连升带本部兵马赴任。

    广东大起忙头,仗打完了,广东却“永久性”地多出五千客军,不论财政上还是心理上,都是很大的压力。

    于是瑞麟咨文左宗棠,表示高连升俺们是欢迎的,至于高部嘛,就别来了。

    可叫我捉到痛脚了!

    左宗棠立即上书,言辞激烈:

    “臣扪心自问,所以为广东谋者,不为不至,而广东顾难之!”

    “伏思海疆之患,起于广东,中原盗贼之患,亦起于广东,当此军务甫竣之际,有筹兵筹饷之者,应如何惩前毖后,以图自强?若仍以庸暗为宽厚,以诿卸为能事,明于小计,暗于大谋,恐未足舒朝廷南顾之忧也。”

    什么“以庸暗为宽厚,以诿卸为能事”,基本上等于指着瑞麟的鼻子在骂,就差点名道姓了。

    左宗棠的意思非常明白:再装傻,我就打瑞麟了。

    朝廷确实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左宗棠“督办浙闽粤军务”,虽然比不得关卓凡“督办五省军务”时明诏将五省督抚都直接派做了下属,但毕竟也是钦差大臣一枚,若果左宗棠真的骡子脾气发作,对瑞麟指名严参,朝廷无论如何要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他的意见,不给瑞麟处分是不可以的。

    但瑞麟又是不能动的。一个是他和圣母皇太后的渊源;一个是他几乎是总督中硕果仅存的旗人;一个是粤海关向来是内务府的重要财源,有一个听话的“自己人”在两广总督的位子上,很多事都比较好办。

    于是终于遂了左宗棠的愿,内阁明发谕旨,“着郭嵩焘来京,以蒋益沣为广东巡抚”。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最佳投资目的地

    关卓凡眼中,左宗棠这一番“英雄欺人”,算是政治斗争的经典之作。而且,除了郭嵩焘一个人倒霉,其他几方,露面的,没露面的,皆大欢喜。

    朝廷是受了左宗棠的挟制,才不得不去郭。但有趣的是,两宫也好,中枢也罢,对左宗棠却没有生出真正的意见。

    一来,是因为西征已经定了左宗棠,现在正是朝廷借重他的时候;二来,是因为朝廷上下都明白,左宗棠脾气虽然大,但却不“结党”。

    左宗棠人缘儿不好。慈禧就对关卓凡说过“没有人愿意和‘左骡子’搭伙计”——这是事实。左宗棠到哪里都爱压人一头,搞得谁都讨厌他。但正因为如此,也没有什么有力的人物“党附”他,所以就比较让朝廷“放心”。

    反倒是被左宗棠赶走的郭嵩焘,是曾国藩一脉。向“湘系”收权,是朝廷不宣之于外的既定章程。难得左宗棠肯出这个头,不然,以郭嵩焘的声望和绩效,动他可不容易。

    所以,朝廷迁就左宗棠,其实也是“顺水推舟”。

    三来,这本来就是一笔交易。

    左宗棠并没有指望蒋益沣在粤抚的位子上呆多久,将来得成所欲之后,蒋益沣就是一枚弃子,放在那里都无所谓。

    对蒋益沣来说,就算以后终究坐不住粤抚这个位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本来就是天上掉馅饼。履历上有了“抚粤”这一笔,假以时日,重新爬到一省长官的位子。并不如何为难。

    左宗棠想要拿到西征的差使。希望关卓凡不但不和他争。反过来还给他支持,自知不可能单靠一份一万银子的礼物,加上拍几句人家姨太太的马屁,就能达成交易。

    通过胡雪岩这个中间人,关卓凡和左宗棠在广东这块地盘上达成了默契。左宗棠先“过一手”,关卓凡再来“接盘”。

    关卓凡向两宫皇太后举荐左宗棠的时候,郭嵩焘尚未去职。左宗棠觉得关卓凡的事情办得实在光棍漂亮,心中颇为感念。于是加紧“倒郭”。朝中有人好办事,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上面”便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依了左宗棠。

    对郭嵩焘,关卓凡是抱有歉意的,但他想起这么几句话,“于亲有亏,于义无悖;于私有惭,于公无愧”。

    前两句可以放到左宗棠身上,后两句可以放到自己身上。

    郭嵩焘。就当你为时代做点牺牲、受点委屈吧。

    还有,我会请你再次出山的。

    话题回到上海。

    电报“形势一片大好”。邮政的势头也相当喜人。

    其实,“江苏驿邮所”就挂在上海电报总局的下面。松江、苏州、太仓、常州、镇江五府之间的陆路邮路,镇江和上海之间的水路邮路,经过一两个月的“试运营”,很快便运作顺畅。

    开始的时候,驿邮所只派送电报和收发信件,到了后来,“邮包”也可以交寄了。

    普通民众对邮政的热情远远超过了电报,潜在的庞大市场需求爆发式地释放出来,驿邮所的邮件的交寄量,不断“刷新”主事的杨仕全和邵德生最乐观的估计。

    一年没到,从开支上来说,“江苏驿邮所”已经过了盈亏平衡点,而且“增长曲线”高高翘头,眼见必是一门能赚大钱的生意了。

    知道邮政会成功,但成功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伙儿仔细分析,得出一个结论:驿邮所的成功,除了“政府专营”之外,和邮马、邮车、邮船都挂轩军中军的旗子大有关系。

    这面旗子,既是安全保证,也是信心保证。保护邮路畅通,也叫老百姓放心交寄。这笔“无形资产”,不知道要不要算进成本里面?

    松、苏、太、常、镇五府的新式邮政,引起了曾国藩的很大兴趣。已经说好,过了年,就开通苏北两江总督直辖的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州厅等地邮路,还是由江苏驿邮所操办,还是挂轩军的旗子。

    这样,江苏一省的邮路就全通了。

    江苏驿邮所的客户也包括洋人。法国人皮埃尔办的“客邮”,交寄量已经大减,这位江苏驿邮所的前顾问,正在和杨仕全商量,看看两家的线路能不能够合并到一起,其实就是希望江苏驿邮所“收购”他的“客邮”。

    看在皮埃尔做过江苏驿邮所的顾问的份上,不好教会学生饿死老师,赵景贤请过关卓凡的示后,对杨仕全说,价格合理的话,可以谈一谈的。

    接下来是“财经口”了。

    新铸的“苏洋”一面世,便在市面上迅速流通开来。

    人们对这种精致、闪亮、“料足”的银元爱不释手。开始的时候,颇有人想囤积居奇的。刘郇膏的臬司衙门盯得很紧,狠抓了几个典型,以儆效尤。待“苏洋”源源不绝地上市,流通便完全正常了。

    “苏洋”很快便“走出江苏”,北至北京,南至广州,都能见到“苏洋”的身影。

    开始的时候,刨去铸造成本和发行“苏洋”的银行、钱庄的佣金,估计有六、七厘的升水。但实际上,苏洋的价格折成银价一路走高,一年下来,升水已接近一成。

    造成这个情况的原因,说到底还是“供不应求”四字。

    老百姓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质量的本国货币,“苏洋”的受欢迎的程度迅速超过了银块和铜钱。作为一种“地方货币”,“苏洋”却事实上开始流通于全国,相对于整个中国的庞大的市场需求,“苏洋”的供应量自然是不足的。

    这种局面,短期内是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苏洋的身价还会愈走愈高。

    “铸币税”真是一样美妙的东西。

    杨坊的上海关,月入关银已经过了百万,且还在不断增长中,而一年前这个数字还是五十万;来年即同治四年,也即1865年的关银,笃定超过一千五百万两。

    这个数字,非常惊人。有清一代,之前国家岁入的最高峰出现在乾隆朝,大约四千五百万两。则单是上海关一处的收入,便等同于整个国赋的三分之一了!

    上海关年过千万是意料中事,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几个原因。

    第一个,是江苏、上海的长毛平得最早,因此恢复得也就最快。中国社会经济特有的“大乱之后强力反弹”的“功能”,在苏、沪一带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个,原时空上海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位置和发展走向,本时空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上海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的龙头,对内、对外,都成为一块巨大的“吸金磁铁”,资金、人才源源流入。

    第三个,关卓凡的推动,大大加速了这一格局的形成。

    做生意的人是最敏感的,“工业园”、“自贸区”虽然还未正式推行,但上高昌、下高昌大兴土木是瞒不了人的。这两块地意味这什么,先觉者无不心潮澎湃。自然就有许多人提前入沪,“预留地步”。

    轩军美国查塔努加大捷传回国内,上海一直处于“上升通道”中的“投资曲线”倏然拔高。之后,随着亚特兰大大捷、萨凡纳大捷,这条曲线一次又一次“**”。南逆“无条件投降”后,进入上海的资金有了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江苏的情况仿佛,只是程度略逊上海罢了。

    用原时空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上海已经成为了“最佳投资目的地”。

    “苏洋”的发行,金融环境的改善,也加速了这个进程。

    政治的清明,包括廉政专员的设立,亦与之有力焉。

    *(未完待续。。)

    ps:  下午要出去办点私事,很晚才能回来,今天只有中午的一更,抱歉。

    *

第四十二章 少年强,中国强

    金雨林的“江苏厘捐总局”,进项增幅之大,甚至超过了上海关。

    关卓凡离开上海的时候,“江苏厘捐总局”的月入大致是六万五千两左右,当时厘卡设置尚未完备,估计一切畅通之后,保底每月十万两。

    上一个月,“江苏厘捐总局”的进项已经达到了十七万两。

    金雨林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向关卓凡表示:有足够的把握,明年数字还会持续增长。

    还有一块富矿,没有真正挖掘,就是盐政。过去一年,江苏的盐税,接近四十万两。关卓凡的心目中,这个数字,变成一百四十万两,才算勉强过得去。

    盐政是一块硬骨头,但始终是要啃的,只是怎么下嘴的问题。

    进项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出项呢?

    因为轩军的军费暂时还是由上海关和江苏一省支出,而轩军足足扩了一倍,所以出项方面也会有所增长,但幅度并不太大。

    这是因为湘军、淮军已经裁撤,左宗棠也剿平了汪海洋、李世贤,原先解给湘、淮、楚的协饷,大半可以停了下来。左宗棠西征在即,但这一次的军费会做特殊的安排,虽然还是由各省协饷,但具体操作和以前大不相同,短时间内,还派不到江苏和上海的头上。

    还有,江苏的绿营,原先有两万多人,现已经裁掉大半,不足八千之数了。这一块,也省了一大笔钱。

    整盘帐算下来,进项远远大过出项。上海和江苏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

    关卓凡感叹。只要不贪污。不浪费,认认真真地攒钱,中国是能够攒出“新政”——工业化的原始积累的。

    一系列的会议和视察之后,关卓凡单独接见了容闳。

    容闳是从直隶赶回上海的,他在天津上船,昨天晚上刚刚到埠。

    容闳今儿起了个大早,关卓凡约了他八点半见面,他八点一刻。就赶到了清雅街。

    一见面,关卓凡见他满面的喜色,笑道:“纯甫,你一定有好消息给我!”

    事实上,容闳确实是来向关卓凡报喜的。

    一年多没见,请过了安,容闳来不及寒暄,就喜孜孜地说道:“贝子爷,果真在滦州的开平镇找到了煤矿!”

    关卓凡离沪赴京之前,派了容闳探矿的差使。同时指明。要他在直隶永平府滦州的一个叫“开平”的镇子附近勘探。

    这让容闳大惑不解:关巡抚凭什么认定那儿有煤呢?

    关卓凡本来想说“我会看风水”,张嘴的时候改成:“我认识一位美国矿师。他在那一带考察过,认为地下很可能富集煤矿。”

    上海的中外招商局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容闳聘请了一位英国矿师马里斯,一齐赴直隶永平府滦州,找到了开平镇,开始勘探工作。

    很快便有惊喜了!

    关卓凡笑道:“纯甫,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两人落座,听差上了茶,容闳略略沾唇,又神采飞扬地继续讲述。

    原来,开平镇有一个叫“乔头屯”的小村子,早在明朝时候就有人在此以土法挖煤了。马里斯经过认真勘察,认为这里煤层浅,煤质好,储量丰富,仅此一地,就有年产数十万吨的能力。

    然后以“乔头屯”为中心,扩大勘探范围,结果惊喜愈来愈多,确如关卓凡所言,“这一带富集煤矿”。马里斯判断,如果投资充分,煤矿生产形成规模之后,可望年产数以百万吨之多。

    关卓凡问道:“那儿是不是有一座‘唐山’?”

    容闳大为惊奇,贝子爷连这个也知道?

    他说道:“是。这座‘唐山’,其实本名‘大城山’,传说唐朝的太宗皇帝赐山唐姓,于是也叫‘唐山’。”

    唐山,唐山,关卓凡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

    原时空的唐山市就滥觞于此了。

    唐山就是从“乔头屯”这么一个小小的荒凉村落,依靠资源工业和机械工业,短短数十年间,发展成河北第一gdp大市。

    近现代工业化的奇迹。

    原时空里,中国的第一个煤矿,开平煤矿;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都在这里诞生。

    不过,原时空里,开平煤矿的勘探,是1876年;开平矿务局的设立,是1878年。

    本时空,历史的车轮要提早向前滚动了。

    容闳兴奋地说道:“贝子爷,您那位美国矿师朋友的眼光好极了!就是嘛,以中国的地大物博,怎么可能没有优质的煤矿?”

    “地大物博”?好熟悉的词汇啊。

    容闳继续说道:“马里斯说,以开平煤矿的自然禀赋,随时可以钻探开采!贝子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关卓凡看着他热切的目光,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一次返京,就会奏明两宫,过了年,咱们就着手筹备。”

    容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叫了声“好”,然后压抑不住兴奋地说道:“贝子爷,咱们既然开挖煤矿,跟着就得起自己的铁路了吧?”

    为了外运煤炭,煤矿必和铁路相连,容闳所以由此一问。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容闳连连搓手,脸上已经红了:“太好了!中国的第一座煤矿,第一条铁路!”

    关卓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纯甫,你只说对了一半。开平会有中国的第一座煤矿,铁路却未必是中国的第一条。”

    容闳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说道:“贝子爷,您的意思是……”

    关卓凡说道:“这个开平煤矿,请旨允准开办之后,接下来要招商募股,引进人才机器设备,然后开机钻探,凿井建矿,一直到正式出煤,总要二、三年的时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未必要等到那个时候?”

    就是说,马上就要大起铁路了!

    容闳握起拳头,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满脸放光,竟是难以自持的模样。

    像容闳这个样子,在当时的官场里,就算“失仪”了。关卓凡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像一个小孩子即将获得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一样地兴奋,不由内心大为感慨。

    这个时代的中国,固然有无数昏庸冬烘守旧人士,可也有不少像容闳这种新刃初发于硎石之上的“少年”!

    少年强,中国强。

    容闳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现沮丧。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贝子爷,我是中外招商局的董事,上海的事情只会愈来愈多,我怕……”

    怕分身乏术。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纯甫,你虑得有道理。开平煤矿那边,你需要一个助手。”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有一位唐廷枢,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容闳眼睛一亮,说道:“唐景星?我晓得的,他在怡和洋行做事情,我在宝顺洋行的时候,和他还打过交道。”他反应极快,说道:“贝子爷,你好眼光,这位唐景星,确实是一个出色的人才!”

    唐廷枢,号景星,广东珠海人。

    唐廷枢少年的时候,在香港的马礼逊教会学堂念书,因此英语极佳,他甚至还用英语写过一本叫做《英语集全》的书。

    毕业后,唐廷枢从拍卖行的低级职员做起,不久就离开拍卖行,开始了他长达十年之久的“翻译生涯”——先在香港政府里做了七年翻译;之后来到上海,又在上海关做了三年翻译。

    1861年开始,唐廷枢进入怡和洋行;现在,已经做到了“买办”。在上海滩,唐景星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关卓凡想,唐廷枢这个人,既然在原时空做得好开平煤矿;在本时空,想来也是能够做得好的。

    只不过,你的老板从李鸿章换成关卓凡罢了。

    *(未完待续。。)

    ps:  各位书友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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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正常两更。

    *

第四十三章 借洋债

    关卓凡说道:“纯甫,这位唐廷枢,就请你和他接头,请他来主持这个……开平矿务局。”

    “开平矿务局?”

    “是,”关卓凡笑着回答,“这个名字如何?”

    “好极了!”

    关卓凡又说道:“暂且就叫这个名字,以后摊子大了,也许可以改成‘开滦矿务局’之类——气魄更大一点。”

    “好!”

    关卓凡说道:“招商募股的时候,咱们这边的股份,就由你来做董事。”

    容闳连连点头,说道:“是,我马上就着手草拟章程。”

    关卓凡郑重说道:“纯甫,有一点请你务必记住——也要转告唐景星,这个开平煤矿,不论是机械设备,还是管理运营,必须百分之百采用西法,绝不可以把官场上的那一套带了进去。”

    容闳又是连连点头,说道:“我晓得。这一点,唐景星也会完全赞同的。”

    关卓凡说道:“好,纯甫,咱们一起使劲,把开平矿务局办成中国第一家真正的现代企业!”

    容闳走后,关卓凡今天的第二位客人,是胡雪岩。

    关、胡通家至好,胡雪岩行完了礼,关卓凡就叫人带胡雪岩到偏厅,换上了便服,出来后重新落座上茶。

    胡雪岩是来向关卓凡“报告”为左宗棠办理借洋款事宜的。

    事实上,借洋款做军费这个主意,是关卓凡为左宗棠出的。

    陕西已为关卓凡平定,左宗棠西征。是以陕西作为基地。来年开春。进军甘肃。

    西征和在中原内地用兵不同,最大的限制是地理和气候。

    从前汉武帝开始,中国用兵西北边陲,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每次征伐的时间都不长。大的征伐都是孟春而兴,最多迟至孟秋而还。

    这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路况艰难,后勤成本太高。补给困难,时间太长了便无以为继。

    另一方面,到了秋天,秋高马肥,游牧民族的战力会倏然增加;接下来冬天的严寒气候,更非中原内地的士兵所能堪。

    像李广利二征大宛,举全国之力,费数年之功,终有所成,是很少见的。

    还有。大宛其实以定居农牧为主,并非真正的游牧;不然。即便如汉武、贰师者,使出狮子搏兔的力气,也未必就能顺利竣功。

    如果对西北用兵,还是只能春去秋回,那么难免像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一样,虽有卫、霍旷世之才,征伐不绝,胜仗不断,但斩草不除根,来年吹又生,汉、匈之间便打成一个极其残酷的互相消耗的局面。

    匈奴固然不堪承受;以汉之强,到了武帝一朝的后期,也是筋疲力尽,民困财乏。

    匈奴在宣帝的时候,终于对汉朝屈服,一个是因为内部分裂,力量削弱;一个是国力毕竟不能和汉相比,实在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消耗。

    军事上的失利,其实还在其次。

    左宗棠下决心不重蹈这个覆辙。

    他的计划是在西北办屯垦,做好几年甚至十年八年不入关的打算,彻彻底底地把回乱这块“春风吹又生”的杂草地,狠狠犁它几遍,真正做到“斩草除根”。

    这个计划,关卓凡非常赞同。既如此,有一点不能不提醒左宗棠,就是这样一来,西征的军饷,要做特别的安排了。

    西北长期军兴,不同内地,饷事不可不继。

    内地用兵,一旦缺饷,总还有时间、还有渠道,周转腾挪。又或者银子虽然暂时到不了手,粮食能够筹到一些,肚子不至挨饿。只要断饷的日子不长,不至造成太大的麻烦。

    西北路途遥远,一旦断饷,除了一个贫瘠的山西,无所依恃;而交通不便,就算内地筹足了欠饷,递解过去,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冰天雪地之中,将士们饥肠辘辘,如何挨得?万一因此而生溃变,怎么了得?

    打仗就是打后勤,西北用兵,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

    所以,不能像在内地那样,时间上以“月”为单位,由各省每月向西征大军解饷。不然一不小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不得了。

    所以,左宗棠出关,必须一次性带够一年至少是半年的饷。

    左宗棠的铁算盘,噼里啪啦打过一阵,数字出来了:“开拔费”,粮饷,马匹,军火,屯田用的种子、农具,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第一年要三百五十万两。

    因为第一年已经做了不小的“前期投入”,第二年数字会略微降低。

    先不管第二年,单说这第一年的三百五十万,哪怕半年,也是一百七十五万两——这笔钱,从哪里来?

    西征大军的军饷,说到底还是各省各领一个数字,拼在一起,凑够一个大数。但你不能要求人家一次性拿出一年的数字来,人家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户部当然没有这笔钱,谁有呢?关卓凡在信中提醒左宗棠:洋人的银行里有。

    这是一个崭新的思路,左宗棠眼界大开,却不能没有疑虑:朝廷会准许借洋债吗?

    左宗棠记得“阿斯本舰队案”中,那个英国人李国泰,曾向恭王表示:“中国如欲用银,伊能向外国商人借银一千万两,分年带利归还。”

    恭王却说:“其请借银一千万两之说,中国亦断无此办法。”

    “阿斯本舰队案”,关卓凡是当事人之一,这些情况自然清楚。他告诉左宗棠:当时李国泰的花样,朝廷洞悉明白,已经不打算和他做这笔交易了,所以恭王才会有那样一番说法,算是一个推辞的借口。

    现在西北军务需要,“特事特办”,朝廷会允准的。

    并且暗示:我会帮忙的。

    但关卓凡一开始并未主动请缨替左宗棠借这笔洋债。左宗棠有一个胡雪岩在那里,自然先叫胡雪岩去办这个事情。

    胡雪岩一番奔走,已经办出了一个结果。

    上海比较大的外国银行,以前是渣打和丽如两家,最近刚刚成立了两家新的银行,一家是英国人的,汇丰银行;一家是美国人的,花旗银行。

    胡雪岩还没有和花旗银行打过交道;他的一个至交好友叫古应春的,在汇丰银行里做买办,因此自然就找上了汇丰银行。

    借钱打仗,于中国是稀罕事,但于西洋人乃是家常便饭。欧洲的几个主要皇室,英国的,法国的,西班牙的,都爱借钱打仗。只不过还账方面,有的信誉好,有的信誉没那么好罢了。

    其中,英国国王的信誉算是好的;法国国王的信誉马马虎虎;西班牙国王的信誉最差,因此西班牙没落得也就最早。

    先借一半,就是一百七十五万两。

    数字虽大,没有吓住汇丰的大班麦林。不过,他要担保。

    担保就是各地的协饷了。

    但麦林可不想和中国各地的督抚打交道。他虽然来中国没多久,可对中国的政治还是了解的。这帮子地方大员,有时候,中国皇帝都搞不掂他们,何况自己一个外国人?

    麦林的条件是各地海关作担保。因为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各地海关的税务司也大多由洋人担任,海关的“印票”他是信得过的。

    然后各省协饷直接解给各省海关就是了。有什么皮,中国人自个去扯就是了,不关银行的事。

    问题是,左宗棠管不着海关。各地督抚的话,在本省的海关那里,也不见得百分百管用。此事非朝廷直接下旨给各地海关不可。

    这是左宗棠和胡雪岩要请关卓凡帮的第一个忙。

    这个是在关卓凡预计中的,他也慨然答应了。

    然后胡雪岩向关卓凡报告借款的具体条件。

    胡雪岩的声色,虽然尽量摆得自然,但多少还是有一点吞吞吐吐。

    关卓凡听着听着,眉头已经微微地皱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我的银行

    胡雪岩和汇丰银行商定的借款章程,主要有四项。

    第一项,借款总额,关平一百七十五万两,由香港上海汇丰银行组成财团承贷。

    第二项,月息一分三厘,付款先扣。

    第三项,借款笔据,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海关兑取。

    第四项,前半年只行息,不还本;自同治四年七月起至年底,六个月内,每月拨本三

    十万两,最后一个月拨本二十五万两。

    第三项是刚刚和关卓凡谈妥的,没有问题;第一、第四项也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第二项。

    月息一分三厘,年息就得一分五厘六毫——靠,见过这么狠的高利贷么?

    当时银行放款,这种一年期的短期款子,一般的行情是月息八厘,年息不超过一分。

    胡光镛,你当老子全然不晓得行情么?

    胡雪岩偷觑着关卓凡的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说道:“贝子爷,利息是高了点,可汇丰

    的大班说,这笔款子放出来的时间,刚好是开春,丝茶两市方兴,资金特别的紧张,利息不能不提高一点。”

    关卓凡没搭理他这个话头,缓缓地说道:“雪岩,咱们通家至好,有一个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胡雪岩微愕,说道:“是,什么事情,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说道:“你为左季高办事,常常要替他垫款购买军火;浙江的藩库,是你在代理——只怕也不容易;还有善后局这一块。你未必不要填钱进去。你跟我交个底。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的宕账?”

    胡雪岩目瞪口呆:这个关卓凡,钻到自己的脑子里来了么?

    愣了片刻,咬咬牙,决定说实话,低声道:“回贝子爷的话,大致是五十万两。”

    关卓凡说道:“还有浙江的盐务——左季高去了西北,你就归了陕甘总督的麾下,浙江的盐务就得办交接。你告诉我。这一块,扯了多少亏空?”

    胡雪岩大冷的天儿,浑身的汗却冒了出来。

    关卓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胡雪岩颤声说道:“大约……十五万。”

    关卓凡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上海新开了一家花旗银行,你晓得么?”

    胡雪岩轻轻抹了把汗,答道:“是,我知道,是一家美国银行。”

    关卓凡说道:“我的话,在美国人那里,大约还管一点用。明天请利先生带着你。去见一见他们的大班,请花旗给你放一笔十五万银子的款子。利息嘛。这笔钱做个特别的安排,就算五厘好了。”

    胡雪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额的存款,银行给的利息在三、四厘之间,五厘放出来,银行几乎算“白当差”了!

    但关卓凡当然不会说大话。而且,关卓凡和美国人的关系——自己原先怎么没想到呢?真正愚不可及!

    胡雪岩谈的这笔借款,利息如此之高,什么“开春丝茶两市方兴、银行资金周转紧张”,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胡雪岩的宕帐和亏空太多,尤其那笔盐务的亏空,交接之前必须填上,不然可不得了。

    于是和麦林、古应春勾连,在这笔借款上加了很高的“暗盘”,指望通过这笔借款的抽佣,填上一部分的亏空。

    而且,这只是第一笔借款,年内还会有第二笔,两笔加在一起,就差不多可以把盐务的亏空全部填上了。

    渡过这个难关,明年借款的利息再“克己”一点好了。

    关卓凡还晓得,款项到了胡雪岩的手上,他也不会一次性解给左宗棠,总要扣下四五十万,先填了宕帐再说。不过,这些宕帐总是政府欠胡雪岩的,只要他有办法周转得过来,倒也不必去管他具体如何操作。

    胡雪岩在借款的利息上面搞鬼,原也是内疚神明;且也并无足够把握能够在朝廷那里过关,只是想着有关卓凡这一个强援,应该可以一逞。

    没想到在关卓凡这儿就被看得透透。正在绝望,关卓凡却为他安排了这笔匪夷所思的贷款,既助他渡过难关,又免了他做小人,真是救他于水火!

    胡雪岩百感交集,嚅嗫着不知说什么好,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关卓凡说道:“雪岩,咱们是好朋友,客气话不必说了。你原先许是想着我在朝廷里面主事,可以帮你蒙混过关——雪岩你记住,莫说朝廷里面是不是我主事还两说,就算真是我主事,我新官上任,第一个拿来做筏子的,一定是自己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胡雪岩低声道:“是,贝子爷教训的是。”

    关卓凡说道:“谈不上教训,只是朋友之间,如果有话不说,就不叫朋友了。”

    顿了一顿,说道:“左季高这笔款子,还是要借。明天你和利先生见花旗银行的大班,就便谈一谈这笔款子。英国人那边,我在京里帮你安排一下,就说朝廷不同意这个方案——英国人也不能怪你。”

    胡雪岩喜出望外,洋款还是能够借成!

    左宗棠那里可以交代过去,自己的宕帐也有了周转!

    送走了胡雪岩,关卓凡轻轻舒了一口气。

    胡雪岩打死也想不到,这个花旗银行的东主,就是义正词严的关贝子。

    花旗银行的股东有几位,其中最大的那一位,是花旗洋行和摩根家族合资的“花旗—摩根公司”。

    嘿嘿。

    北京的政潮的消息传到了上海,人们既兴奋,又紧张,一边做着自己的活儿,一边紧盯着北京,同时,还偷觑着他们的“老板”——关卓凡。

    关卓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和任何人直接谈到这场大政争,但北京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第一时间掌握。

    待到慈禧亲拟的上谕明发,关卓凡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接下来自然还有你来我往,但他要开始为将来的布局打算了。

    曹毓瑛其实没有说错,关卓凡发现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问题”。

    做巡抚的时候,手下算是群英荟萃,也曾经颇以“天下英雄入我毂中”自得。但格局从一省变成一国,立马就觉得捉襟见肘。

    先不说可以带哪些人进北京中枢了,就说就要到手的浙江和广东这两块地盘,派谁去?

    关卓凡的夹袋中,有资格做这两个大省的一省长官的人选,相当有限。而且,不论派谁出去,都会分薄上海和江苏的“人才密度”,要小心对上海和江苏这两块最重要的基地产生负面影响。

    总是他崛起的势头太猛,势力扩展得太快,步子迈得太大,有一点扯到蛋的感觉了。

    但到嘴的肥肉又不能不吃,有的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少走多少弯路!

    好在关卓凡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他赴美的这一年,上海和江苏都运转良好,发展迅猛,证明制度已经建立起来,正方向的惯性也已经培养起来,一切都上了正轨,未必会因为一两个职位的变动而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浙江是突然掉下来的馅饼,关卓凡之前确实没有足够的准备;但广东,他可是盯了很久了,并且,已经为此“储备”了人才。

    丁世杰。

    轩军的诸多将领中,关卓凡冷眼旁观已久,丁世杰是最有向政务发展的潜力的一个。他没把丁世杰带去美国,除了搭建最合理的军事指挥架构的考虑外,也有叫丁世杰留在上海,学习政务的意思在里头。

    “新政委员会”涉及军务的时候其实不多,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可以观察、学习如何处理政务,特别是“新政”。

    丁世杰底子本来就好,一年下来,有“脱胎换骨”的味道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怦然心动

    还有,丁世杰不向政务方向发展也不行了,因为轩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二元结构”。

    “第一元”是去了美国的那一部分,“第二元”是留在国内的那一部分。军事层面的发展上,未经过大规模的近代化战争的洗礼,“第二元”永远也赶不上“第一元”了。

    “第二元”注定只能成为轩军的“乙级部队”。

    丁世杰刚好在“第二元”里面。

    事实上,张勇就已经超了丁世杰的车。两个人都是提督,但丁世杰是二等子爵,张勇是一等子爵。

    关卓凡的规划中,今后的地方部队,裁汰、整编成治安部队,和以“国防军”名之的野战部队全然区隔开来。“提督”这个角色的地位和作用都会大大降低,取消也说不定。丁世杰呆在这样一个位子上,也是浪费。

    浙江呢?

    有一次,关卓凡和赵景贤、刘郇膏两个会议。谈妥了公务,关卓凡说道:“有一个事情,要先和两位打个招呼。”

    赵景贤、刘郇膏齐齐地望着他。

    关卓凡说道:“过了年,竹兄这个江苏巡抚,就会真除;藩司的位子,要请松岩接任。”

    赵、刘两个的目光都是微微一跳。

    关卓凡继续说道:“开春之后,左季高就要对西北用兵。他已经上奏朝廷,要浙江的马谷山赴陕帮办军务。朝廷还没有明发上谕,但我估计,一定是允准的。”

    他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松岩这个江苏藩司。只怕也做不了多久。”

    这是一个强烈的暗示:浙江的巡抚,会叫刘郇膏接任。

    刘郇膏心中怦怦直跳。

    他现在是江苏的皋司,正三品;巡抚是从二品,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但其实这两个位子的距离甚远。大清开国以来,还从没有从皋司一步跨到巡抚的先例,何况是浙江这种头等大省的巡抚!

    藩司是从二品,和巡抚同级。算是一块“桥板”。可像刘郇膏这样,只在藩司的位子呆上一两个月,就左迁巡抚,和从皋司直接跳到巡抚的位子上,区别也不大了。

    本来在事情还没有最后定局之前,就予当事人以“的信”,并不符合官场的规矩。但关卓凡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到时候一定手忙脚乱。

    刘郇膏在“五人新政委员会”中的作用,远远超过丁世杰,必须给他足够的布置、交接工作的时间。

    还有。刘郇膏兼着轩军的总粮台,这上面的交接。也要相当时间。

    不过,这方面倒不会对轩军造成什么影响。在美国一年,轩军已经建立了近代化的军队后勤保障制度,贝灵格这个总军需官的工作做得很是扎实到位;比较起来,刘郇膏的那一套,反倒不够瞧了。

    另外,也要给刘郇膏考虑准备赴浙以后如何施政的时间。

    刘郇膏去苏,会对江苏和上海的工作多少造成一些影响,所以抓总的赵景贤也得心里有数,预为之备。

    至于刘郇膏的“资历”,硬拗的话,也不见得不够。一个是有江苏皋司、江苏藩司这两个位子打底,一个是刘郇膏这个进士,和李鸿章、马新贻都是同榜,李是总督,马是巡抚,还有,马巡抚也是从马藩司过来的。

    所以,彼此彼此吧。

    对丁世杰,也有所暗示,但没有像刘郇膏这样交底;毕竟,请蒋益沣走人,还得花一点时间。

    关卓凡决定,上海和江苏的班底,暂时一个都不往北京带,一个是地方上的人手本来就紧张;一个是要示天下“一秉大公”。

    还有一个就是,北京我已经有所布置了。

    上面这一切的顺利实施,都有赖于这场政争的最后胜利。北望神京,关卓凡“充满了战斗的豪情”。

    正当关卓凡密锣紧鼓地为返京以及来年做布置的时候,派驻日本的徐四霖回国抵沪了。

    关卓凡立即传见。

    短短几个月,日本的政局,波云诡谲,急剧变化。

    一如关卓凡所料,幕府征伐长州,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战斗。长州的藩政已为保守派的俗论党掌握,为表示对幕府的恭顺,逼迫尊攘派的三个家老——国司信浓、益田右卫门介、福原越后,切腹自尽谢罪。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父子,向幕府递交亲笔悔罪书——这是很屈辱的事情;同时,幕府下令破弃长州山口城,以示惩戒。

    之前,在尊王攘夷运动中,长州冒出了许多地方武装,和中国的“团练”仿佛,什么“奇兵队”、“力士队”、“先锋队”、“八幡队”、“集义队”、“义勇队”、“荻野队”,还有的名字非常好玩——“农民队”、“游击队”。

    这些武装,泛称“诸队”,政治观点激进,算是尊攘派的军事组织。俗论党秉政之后,一律予以解散。“诸队”的首领,尊攘派的领袖高杉晋作,化名谷梅之助,潜逃至九州的筑前藩,在一位叫做野村望东尼的女人的家里躲了起来。

    徐四霖说道:“这位野村望东尼,据说貌美如花,能诗文,善歌舞——不过不是歌姬。她的家,叫做平尾山庄,在当地大大有名。只是少有人能够登门入户,窥其堂奥。外人看来,是十分神秘的。”

    关贝子心有所动,这个野村望东尼,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后世颇有争议,有机会倒要去“一窥堂奥”。

    他微微点头,说道:“这也是位奇女子。她能够庇护叛逆,还不受什么追究,应该是有相当的背景的。”

    原本希望引徐四霖讲多几句“奇女子”,可惜徐道台只答了一个“是”字,便把话题转到了高杉晋作身上。

    徐四霖说道:“此君着实是个人物!幕府和俗论党满世界捉他,他却没过多久就潜回长州,在俗论党的眼皮底下,联络‘诸队’,布置起事。上个月,就在下关的功山寺举兵,明刀明枪地和俗论党干起来了!”

    徐四霖离开日本回国的时候,双方尚未分出胜负。但徐四霖判断,俗论党不是“诸队”的对手。

    徐四霖说道:“豪农豪商都支持‘诸队’,还弄了一个什么‘庄屋同盟’出来,专门为‘诸队’筹粮筹饷。而且,‘诸队’虽是‘团练’,却大多以西法训练,战意也远比藩军高涨——许多藩军并不愿意和自己人见仗。以卑职之见,幕府如果不出兵予以直接的支持,俗论党是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幕府出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之前征伐长州,没正经打过什么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叫德川庆喜在短时间内,再组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实在强人所难。

    何况以幕府的办事效率,等到部队出发,长州的内战,恐怕早打完了。

    关卓凡心中微觉沉重,民心所向啊。

    他问道:“咱们现在只能坐等了——萨摩藩那边如何?”

    徐四霖点头称“是”,然后说道,“萨摩藩那边,”他摇了摇头,“嘿,真正想不到!”

    德川庆喜回到江户,说动了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对萨摩藩发出明确的“暗示”:裂土封建,“以酬王佐之功”。

    当时的萨摩藩主叫岛津忠义。岛津忠义的父亲岛津久光,和前任藩主岛津齐彬是异母兄弟。当年二人争位,岛津齐彬最后胜出,但约定,死后由岛津久光的儿子接任“家督”——就是藩主。

    于是岛津忠义做了伯父岛津齐彬的养子,岛津齐彬死后,岛津忠义便如约成为萨摩藩第十二代藩主。

    岛津忠义幼年即位,大权掌握在父亲岛津久光和重臣大久保利通之手。萨摩藩真正的藩主,其实是藩主“后见”——即监护人,号称“国父”的岛津久光。

    岛津齐彬比较开明,萨摩藩的种种“西法”改革和建设,基本上都是发轫于他的任内;岛津久光相对保守,他是“公武合体”的积极倡导者和支持者,萨摩藩是在他的手上,把势力伸进了京都。

    德川庆喜的提议,叫岛津久光怦然心动。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替大人立誓

    但这个事只有岛津久光一个人愿意是不行的。

    岛津忠义的意见无足轻重,但另外一个人的态度可就有分量的多了,这个人是大久保利通。

    大久保利通是岛津久光“公武合体”主张的最重要的推手。在大久保的操作下,朝廷下令幕府,以德川庆喜为“管家人”,以松平庆永为“大老”,改革幕政——其实就是逼幕府将一部分权力转给“雄藩”,以实现“公武合体”。

    幕府居然答应了。

    之后,大久保利通和德川庆喜当面谈判。幕府被迫同意,由德川庆喜、松平庆永、松平容保、山内容堂、伊达宗城和岛津久光六人,组成“参预会议”,以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至此,“公武合体”算是正式成形,岛津的手算是真正伸进了朝廷中枢。

    大久保利通对岛津家居功至伟,在萨摩藩,算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意见,岛津久光不能不重视。

    岛津久光稍作透露,大久保利通便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幕府的“分而治之”、“各个击破”之策,信不过的!幕府不过是为了暂时拢住萨摩藩,待打垮了长州藩之后,必会翻脸不认人,回过头来对付萨摩藩。

    这并非大久保利通的真实想法。大久保之所以激烈反对,是因为他无法容忍日本分裂成两块。

    大久保利通此人,年青的时候,就以“勤王改革”为己任,他为岛津家服务,根本目的还是“勤王倒幕”,富强日本,他绝对不是岛津的家奴。岛津久光想“裂土为王”。和大久保的志向是背道而驰的,他怎么可能赞成?

    萨摩藩内部有人反对,幕府内部也有不同意见。

    德川庆喜暗地里咨询重臣,反对最力的是胜海舟。

    胜海舟以讲“兰学”起家,思想开明,虽为幕府重臣,对幕府也算忠心耿耿,可因为头脑清晰,看得清楚局面,所以主张“大政奉还”。客观上来说。简直是倒幕派在幕府里的“带路党”。他的弟子,有不少是最坚定的倒幕派,比如坂本龙马。

    这种人,是不可能支持德川庆喜对萨摩藩的主张的。

    有意思的是,反对的声音还来自“大奥”——幕府的后宫。

    幕府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遗孀、封号“天璋院”的笃姬。表示反对。

    这位在中国,就是“太后”了。

    这个实在出乎德川家茂和德川庆喜的意料。

    因为笃姬出身萨摩藩岛津家。本名岛津敬子。她和德川家定的婚姻。本来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是德川家和岛津家的政治联盟的需要。

    她身为岛津家的女儿,德川家的媳妇,却反对夫家和娘家的交易,算怎么回事?

    “大奥”里面,还有一个女人。也不赞成萨摩藩的“封建”。

    这位是德川家茂的“御台所”——正室,和宫亲子。

    “媳妇”的来头比“婆婆”笃姬的还大。因为她是前任仁孝天皇的亲生女儿,是现任孝明天皇的异母妹妹。

    “和宫”是封号,“亲子”是下嫁的时候才御赐的名字。爵位呢,是“内亲王”。她的衔头念全了,就是“和宫亲子内亲王”。

    她和德川家茂的婚姻,更是典型的政治婚姻。一定程度上,还是为幕府所迫,皇室不得不“和宫下嫁”。

    和宫和家茂,两个人原先都有婚约,为了这桩政治婚姻,只好都不管不顾了。

    和宫反对德川家和岛津家的这桩交易,倒是很好理解,这是挖她的娘家的肉嘛。

    媳妇和宫同婆婆笃姬一向不睦,和宫看笃姬的“武家”做派不顺眼,笃姬对和宫的“公家”气息着实厌恶。

    德川家茂曾经向德川庆喜抱怨:“什么‘公武合体’,在她们俩那里,就是水和油。”

    这一次,德川家茂是这么和德川庆喜说的:“反对‘萨藩封建’,是她们俩取得一致意见的唯一一件事情。”

    幕府内部的反对声,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头痛的是,“萨藩封建”必须由天皇发布敕诰,怎么才能搞掂天皇陛下呢?

    幕府虽然掌握政权,但天皇并非百分百的傀儡;而且,还有一堆“雄藩”在一边虎视眈眈。

    毕竟,天皇不是汉献帝;而德川家的哥俩,既没有董卓的狠劲,也没有曹操的手段。

    孝明天皇并不支持“倒幕”,他是支持“公武合体”的;可如果“封建萨摩”,岂非“公武分体”?

    孝明天皇的脸色很难看。

    德川庆喜正在想着怎样才能“打动”天皇陛下的圣心,幕府和萨藩勾结、“裂土封建”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不知道是谁干的——谁都有可能:皇室里边的,幕府里边的,萨摩藩里边的。

    舆论大哗。

    倒幕派抓到口实,“长州志士”群情激昂,痛斥幕府为“国贼”。

    自然,“国贼”的帽子,也不可避免地戴到了岛津久光父子的头上。

    不过,长州内部,也有一种声音,要给萨摩藩“迷途知返”的机会。

    这种主张的代表,是桂小五郎。

    原时空,桂小五郎后来易名为后世更广为人知的“木户孝允”;在本时空,这个时候的他,尚未更名,还是叫桂小五郎。

    这个时代的日本,新旧交替,人才鼎盛。在一大堆牛人里边,如果排名,桂小五郎一定能够位列三甲。

    桂小五郎小时候体弱,曾经被认为无法成人,日后却成为当世最著名的剑士之一。他和版本龙马在桃井道场的一场比武,时人传颂,堪称“世纪之战”。

    桂小五郎是日本最早触犯幕府“锁国令”的人士之一,并因此得咎。他研兰学,习英语、炮术、造船术以及枪炮制造,钻研军队的后勤供应,犹如一块吸水力惊人的海绵,吸取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现代强国之道。

    桂小五郎算是真正的政治家。他善于妥协,调和鼎鼐,能够审时度势,找到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不是那种什么都一味蛮干的人物。

    在长州藩的尊攘派中,桂小五郎算是“亲萨派”,主张长、萨联合,共同倒幕;桂小五郎并为此做过不少努力。可是萨摩藩尊王可以,攘夷不干,桂小五郎的主张不敌“公武合体”,暂时效果不彰。

    “八一八”政变后,桂小五郎在京都的活动被迫转入地下;“池田屋之变”,桂小五郎几乎命丧新选组之手;不久发生“禁门之变”,长州军惨败,桂小五郎血战得脱,潜往但马出石避难。

    “萨藩封建”的消息传出后,桂小五郎突然出现在鹿儿岛,要见岛津久光。

    岛津久光很吃了一惊。此时的桂小五郎,还算是朝廷的通缉犯;而且,半年前的“禁门之变”,长州军和萨摩军殊死相搏,桂小五郎还是当事者之一,现在居然大模大样的跑到我家里来了?

    不由佩服他的胆气,于是吩咐请桂君进来。

    岛津久光和桂小五郎是见过面的。桂小五郎曾经力促长州藩世子毛利元德和岛津久光会面,以期长、萨两家可以结盟。那一次的谈判虽然无果而终,但岛津久光对于桂小五郎的印象,却是很好。

    两个人一见面,桂小五郎就问岛津久光:“萨藩封建”,可有其事?

    岛津久光大为不悦,说此乃谣传,是有人要害我萨摩岛津的名声,贼子居心,何其险恶!

    桂小五郎说道,大人可否立誓,实无此事?

    岛津久光火了,说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立哪门子誓?

    桂小五郎高声说道:“大人既不肯立誓,小五郎替大人立誓!”

    话音未落,纵身而起,随身的小太刀已拔在手中,向岛津久光猛扑而去。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得动手了

    变生不测,岛津家的武士大骇,从两旁扑上。桂小五郎数刃加身,居然不闪不躲,手中小太刀挥出,正中岛津久光。

    徐四霖说道:“岛津久光受了重伤,但似乎没有性命之忧;至于伤在身上那个部位,众说纷纭。桂小五郎生死不明,只是听说岛津家找了最好的英国医生,在藩邸里呆了好几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抢救桂小五郎。”

    关卓凡眉头微皱,而内心的波澜,远比脸上的表情强烈。他现在的感受,和之前徐四霖说的一样,“真正想不到”。

    徐四霖说道:“桂小五郎一向是以‘亲萨’著名的,为人做事也比较‘中庸’,岛津久光万万想不到他会行刺自己。因此会面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防范,叫桂小五郎几乎得逞。”

    “消息传了出去,整个日本都轰动了,都说桂小五郎是‘义士’。长州那边,正和藩军开仗的‘诸队’,更是士气大振。”

    徐四霖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萨藩内部,当然有许多人十分恼火,主张讨伐长州。但看情形,这场仗,恐怕打不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事情出来之后,岛津家的调子很低,萨摩藩境内的场面上,是禁止谈论这件事情的。”

    还有,徐四霖了解到,英国人在日本很是活跃。先前,鹿儿岛战役后,和萨摩藩“不打不相识”。交往密切;现在。又搭上了长州藩。一个叫古拉伯的英**火商。和高杉晋作互动频繁,不仅暗地里为“诸队”采购西洋军火,还顾问诸多事体。

    徐四霖说道:“这一次桂小五郎刺杀岛津久光,英国公使亲自出面,在长州、萨摩两藩之间奔走,为两家讲和。”

    至此,徐四霖已讲了足足一个时辰,日本的事体。大致禀报完了。

    这个过程中,关卓凡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他的脑子一直在飞速地转动着,徐四霖讲完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也做出来了。

    沉默片刻,关卓凡开口了:“子绥。”

    “子绥”是徐四霖的字,徐四霖精神一振,应道:“卑职在。”

    关卓凡说道:“过了年,你要立即返回日本。”他微微停了一下,以郑重的口气说道:“我估计。来年年内就要对日本用兵。”

    徐四霖睁大了眼睛,直起了背。双手抚膝,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

    关卓凡说道:“你说的对,长州藩军,决计不是‘诸队’的对手,年前估计就能分出胜负。以后长州的藩政,一定是‘正义派’把持了。”

    所谓“正义派”,就是原来的“尊攘派”。英、法、美、荷合攻下关,长州藩不能支持,被迫和四国联合舰队签署《下关条约》,长州从此只尊王,不攘夷。既不能再叫“尊攘”,于是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响亮的名字。

    关卓凡说道:“我会给德川家茂、德川庆喜两位,写一封扎扎实实的信。大致是这么个意思:长州藩即将沦于逆党,一两年后,必然尾大不掉,不复可制。到时候,你不去打人家,人家也会来打你。”

    他看着徐四霖,说道:“有些话,顾及幕府的面子,我在信里不好明说,你要想法子叫德川家的人明白——长逆会愈来愈强,幕府会愈来愈弱。此消彼长,到时候不消萨藩插手,单是长州一家,幕府便未必吃得消!”

    徐四霖点头道:“是,贝子爷的吩咐,我一定办到。”

    关卓凡说道:“因此,来年是幕府最后的机会,总要趁长州羽翼未曾丰满,‘扼杀于摇篮之中’!”

    “扼杀于摇篮之中”,这句话杀气腾腾,可比喻新奇,令人印象深刻,徐四霖第一次听到,连连点头。

    关卓凡说道:“只要幕府正式行文——当然得以天皇的名义,向朝廷请求助兵剿逆,我自然一力促成。”

    他看着徐四霖,目光中满是激励之意:“子绥,此事关乎中国的国运,你要放出手段,实实在在地把它办下来!”

    此事关乎日本的国运是一定的,为什么也关乎中国的国运,徐四霖倒没想明白。但他非常激动,贝子爷委以重任,寄以腹心,自当输诚效命;更重要的是,这一场大征伐下来,军功上保举最是见效,自己一个红顶子是跑不掉的了!

    当下连连应承。

    关卓凡又说道:“大军动作,最重情资。日本的情形咱们还要多多了解,不能单单指望幕府。这个事情,我会安排轩军专人和你联络,一起拿一个章程出来。过了年,花半年时间,好好钻研钻研日本。”

    徐四霖兴冲冲地去了,关卓凡一个人静静地将此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

    “萨藩封建”会遭到反对,原在关卓凡意料之中;但反对的力度如此强烈,却多少是意料之外的。

    这让关卓凡体认清楚这么几个事实。

    第一个,日本的统治阶层,从最底层的武士,到最顶层的公卿,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民族和国家的意识,特别是其中思想开化、主张新政的,这种意识尤其强烈。

    “萨藩封建”,算是逆潮流而动,事倍而功半,不稀奇。

    第二个,用西法,行新政,富国强兵,是日本诸多利益集团的共识,甚至也包括幕府。只不过大家在权力的再分配上没办法达成统一意见罢了。

    像中国那种大面积的不可救药的守旧冬烘,日本是不存在的。

    事实上,日本并非“黑船事件”后才开眼西望的。日本有很深厚的“兰学”基础,很早就开始向西方学习近现代的文化和技术。

    第三个,日本正在觉醒的过程之中,一旦它真正地苏醒过来,再予打压,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因此,得动手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长州的“正义派”取得政权后,一定会像原时空那样,“富国强兵”,“殖兴产业”,“开港贸易”。还有,破除门阀和身份的限制,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改革军事制度,实现军备现代化,玩什么“武备恭顺”——就是准备以武力推翻幕府,等等。

    基本上,就是日后的明治维新的一场预演。

    结果,短短一年多时间,长州藩实力大涨。1866年6月,幕府忍耐不住,终于第二次征讨长州,结果被长州痛扁,一败涂地。

    幕府的覆亡,不用等到伏见、鸟羽之役;第二次长州征伐失败,其实就已经敲响了幕府的丧钟。

    至于长、萨同盟,如果没有足够的外力干涉,迟早还是要建立起来的。

    好在“萨藩封建”虽然失败,但总算在长、萨两家之间打下了一根钉子,拔出这根钉子,总得花上不少时间。

    但既然“萨藩封建”失败了,自己就得赤膊上阵。

    只要打垮长州,自然就没有什么“萨长同盟”;然后再继续捣鼓“萨藩封建”。人家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只好硬来。

    到时候中国的新式海军刚刚成军,正好拿萨摩藩练手。琉球是个不错的由头,可以由此生发,师原时空日本对待朝鲜的故智,硬逼着萨摩藩“独立”。

    一报还一报,只是本时空还原时空的报。

    总之,一定得把日本打散架了,不然,不可能阻止它的崛起;甚至,长时间地延缓它的崛起,也很难做到。

    跨海远征日本,首先得解决运兵渡海的问题。

    这个时候的中国,还没有自己的海军,连日本都不如,日本可是已经有了可以横渡大洋的炮舰。

    只能打美国的主意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体面的婚礼

    长州已经“开港”,美国未必肯直接武力介入日本的内政;但本也不是要美国打日本的内战,负责在中国和日本之间来回摆渡就好。如此,自己的面子应该还是够用的。

    当然,得给美国好处。怎么和美国“分润”日本,要好好想一想。

    一过完年,就要启动美国的“游说集团”了。

    其次是军费,这个没有办法,只能中国先掏自个的腰包了。

    因为日本和美国没法比,以幕府那个财政状况,是一定拿不出这笔钱的。只好在长州来一番“特别军需征集”,看看能不能把本赚回来?

    嗯,日本穷嗖嗖的,得翻来覆去地多“刮”几遍。

    这个过程,应该很爽。

    再次,不能轻敌。

    长州“诸队”,战意高昂,以西法训练,也拥有不少新式枪械,固然还比不得美国的南军,但已远胜国内的长毛捻回,必须予以足够重视,狮子搏兔,全力以赴。

    有几件新奇的家伙,已初步定型,就在长州试验试验威力吧。

    最后,是介入日本内战的“名目”。

    这个“名目”,并不是对外使用的。

    对外,有日本中央政府的邀请已经足够——此为万国公法允准,只要保证战后不损诸强在日本的利益,英国之流就只能干瞪眼,和长州的军火贸易都得停下来。

    但怎么说服国内的人们呢?

    就算到时候自己已经成为或者事实上成为政府的首脑,上面还有两宫;舆论上也要交代,不好被别人在暗地里嘀咕自己“擅起边衅”。

    说不得。只好在原时空挖料。狠狠阴一把小日本。

    原材料交给徐四霖。叫他把制成品弄的像样一点。

    时间真的是很赶,一天都不能浪费,算算日子,得回北京了。

    但回京之前,在上海,关卓凡还要办最后一件事情——和杨婉儿的婚礼。

    他答允给婉儿“一个体面的婚礼”的。

    婉儿的肚子已经大了,这个时候是不能见外人的;传统的婚礼,办得得再体面。也不过“摆酒”二字。酒宴上,新娘子不能出来见人,和新郎行交拜合卺之礼,这个婚礼就非常奇怪,对谁都交代不过去。

    幸好俺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

    关贝子新收姨太太,整个上海滩都轰动了。

    娶妾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关贝子的做派!

    许多有头脸的官员士绅——大致就是关贝子娶扈太太时请的那些客人,收到了一份精美的喜帖。这份喜帖仅仅是“报喜”用的,不是邀请“观礼”的。因为注明了:不办喜宴,不受礼金。

    这还不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和喜帖一同送来的。是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大大的怀表。

    就是说,关贝子纳妾,不但不受礼,还倒过头来“送礼”!

    这份“礼”还不轻。怀表在上海,虽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物件,可是也只是有钱的“洋派”人物的“玩物”。收到喜帖的人里面,有不少是没有怀表的。

    这是什么意思?

    坊间的“标准解读”很快浮出水面:“不办喜宴”是为了“不受礼金”,关贝子以身作则,借着这个由头,提倡“廉政”。

    送怀表,则表示“提倡新政”,包括“培养时间观念”。

    真正是微言大义啊。

    又都说关贝子新娶的这位杨姓姨太太,是和关贝子一起在美国同生共死过的,最是洋派,借着她的婚礼,做这番宣示,合适不过。

    整个上海都沸沸扬扬了。

    人们都伸长了颈子等着,看看到了迎亲的那一天,又是怎么样的一番“洋派”?

    没想到,关贝子迎亲,却还是咱们中国的做派。

    杨太太是扈太太的妹妹,扈太太是罗四太太的妹妹,那么杨太太自然也是罗四太太的妹妹,因此,租界乔治街胡雪岩的府上,就算杨太太的“娘家”。

    迎亲的日子到了。

    送亲的队伍,由胡府发轿,从北门进城,一直逶迤到清雅街。

    花轿前后,一共四顶轿子簇拥着。队伍前面,是轩军近卫团的骑兵开路;后面,也是近卫团的骑兵护卫。

    近卫团的骑兵一身崭新呢料的蓝色美军军礼服,极其精神。

    这是轩军这支上海的“子弟兵”,第一次以军礼服在上海市民面前亮相,登时满城大彩。大街两边,观者如堵,就有人自发地点起了鞭炮。后来,鞭炮声愈来愈多,上海滩上,犹如过节一般热闹。

    路边,有穿着美**服的洋人,抱着一架大大的“照相机”,跑前跑后地拍照。这是轩军的“随军摄影师”。镁粉灯时不时“砰”地一个爆闪,烟雾弥漫,又引起旁观市民的轰动。和着鞭炮声起此彼伏,愈发热闹了。

    路上不用鼓乐,送亲的队伍到了清雅街关贝子的公馆——原巡抚衙门,才响起唢呐吹奏的喜乐,意思是新娘到了。

    关贝子的公馆,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意。

    花轿直接抬进了公馆,公馆的大门随即关上了。

    一切程序,都和关贝子娶扈太太的时候相仿佛。

    不同的是——谁也想不到的:花轿中坐着的,并不是新娘。

    婉儿身怀六甲,怎么可以这么长途跋涉的折腾?因此,轿子里面,不过是贝子公馆派出的一个丫鬟“替身”而已。

    婉儿一直就呆在公馆里面,花轿进了大门,大门关上了,一身红妆的她才披上盖头,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花轿再抬进二门,如此,杨婉儿就算“进门”了。

    轿子落地,丫鬟上前,将新娘搀了出来,罗四太太在一边陪着,进了花厅。

    花厅里红烛高照,正中的案子围了红缎桌围,案子上供着五色缂丝的合和之仙。

    关卓凡也已一袭红袍,在案子前站着等候了。

    罗四太太将新娘子送到关卓凡面前,关卓凡伸手揭开盖头,烛光照映,婉儿一张柔美如玉的脸庞笑意满盈。

    充作司礼的胡雪岩微笑着喊了一声:“行礼——”

    婉儿微微地向关卓凡福了下去,柔柔地叫了一声:“老爷。”

    关卓凡伸手相扶,心中感叹:战火纷飞,万水千山,你总是我的人了。

    然后婉儿转向站在旁边的扈晴晴,又微微地福了一福。

    如果扈晴晴是正妻,自然要受婉儿的礼,但“大家是一样的人”,原本是没有这个程序的。

    这个程序是婉儿自个坚决要求加进去的。

    扈晴晴受了婉儿的礼,又偏身还了一礼——如果她是正妻,是不需要还礼的。

    然后上前轻轻搂住婉儿的肩膊,眼睛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这一来一往,意味着,两个人虽然是平等的地位,但“先进门者为大”,扈晴晴是“姐姐”。

    当然,扈晴晴本来就是杨婉儿的姐姐,可是,这两个“姐姐”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礼毕,转到花厅另一边,这儿摆了两张案子,案子上的东西,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的。

    一张案子上,晶莹剔透,一层层地叠放着高脚的玻璃酒杯,上面一层比下面一层少一只,最顶上的,就只有一只酒杯了。

    家人送上一瓶好大的淡黄色的洋酒,这叫“香槟”。关贝子亲自开瓶,“砰”一声响,酒花直涌出来。关卓凡捧着酒瓶,婉儿的手在酒瓶上虚扶着,从最上面的那只酒杯斟起,很快,酒杯满溢,香甜的泛着气泡的酒水向着其他的酒杯流淌而去。

    一瓶酒尽了,再递上一瓶;如此连着几瓶,终于把所有的高脚玻璃酒杯都斟满了。

    旁边观礼的几位拍起手来,婉儿笑靥如花。

    然后转向另一张案子。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暂领军机

    这张案子上摆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蛋糕”,下面宽,上面窄,宝塔似的。这是在租界的礼查饭店定做的,上面用奶油填出“鸾凤和鸣”、“百年琴瑟”、“宜室宜家”、“瓜瓞延绵”等等字样,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关卓凡将一柄系着丝带的长餐刀递到婉儿的手中,然后握着她的手,在蛋糕上面,自上而下慢慢地划了一刀。

    周围的人又噼噼啪啪地拍起手来。

    切完蛋糕之后,公馆的男女仆人,张顺打头,一个个过来给杨姨太请安,算是完成了确定杨婉儿在这个家庭里面的地位的最后一道程序。

    然后开出酒席来。堂上的酒席,只有一桌,关卓凡、杨婉儿、扈晴晴、胡雪岩、罗四太太五个,围桌而坐,犹如家宴。

    堂下摆了几桌,是给家人们的。

    略略吃了一点东西,松下劲儿来的婉儿便有疲态。于是,罗四太太和扈晴晴便带着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婉儿先回了后院正厢的新房。

    关卓凡和胡雪岩喝了两杯酒,胡雪岩便笑着催他赶快去陪新娘。

    关卓凡来到后院,进得新房,绛烛高烧,整间新房都红彤彤的。扈晴晴和罗四太太见他进来,笑着站起身来,相携着走出了房间。出门之后,为里面的新人带好了房门。

    关卓凡替婉儿脱了大红的喜服,除去鞋袜,扶她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脱了大衣服。吹熄了蜡烛。上了床。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关卓凡伸过胳膊,轻轻地揽住婉儿,婉儿仰面躺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膊上。

    关卓凡开始给婉儿讲今天外面送亲时的种种热闹,告诉她都拍了照片,过两天就可以拿来给她看了。

    婉儿静静地听着。

    “老爷。”

    “嗯。”

    “从美国回来之后,我总是梦见爷爷。”

    “嗯?”

    “在梦里。爷爷总是跟我说,我现在过的日子,是在做梦。”

    ……

    “然后我就会醒过来,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确定我现在过的日子,不是做梦。”

    关卓凡搂着婉儿的手,微微地紧了紧。

    “如果爷爷今天晚上来找我,我会和他说,我现在过的日子,真的不是在做梦。”

    关卓凡知道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偏转头,轻轻地亲吻着婉儿的额角。

    黑暗中。能够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泪水正从面颊上滑落。

    今夜,会有谁入我的梦?

    第二天,关卓凡启程返京。

    现在,“恭系”比谁都盼着关卓凡早日回京。

    之前,非常出乎“恭系”意料,许庚身婉拒了派给他的“中间人”的这个差使,表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仔细一想,许庚身的拒绝也是有道理的。这件事情上,要么站在“恭”这边,要么站在“关”那边,哪有什么“中间”的余地?还有,事涉国家最高权力的分配,谁又有这个资格做什么“中间人”?

    而且,有一层意思许庚身没有说出来,但可以意会。在“恭系”眼中,许庚身已经有“弃恭投关”的嫌疑,他自然不愿再自居嫌疑之地。

    许庚身暗示,这种事情,只能由双方直接“面谈”。

    恭王自己是不可能出面的。“恭系”人物,恭王以下,就是文祥了,那么就只能由文祥这位“恭系”的“头马”出面了。

    关卓凡进宫陛见,两宫吩咐,着“关卓凡领班军机”。关卓凡力辞,说文祥“老成练达,贤能素著”,应该由文祥领班军机。

    军机随后叫起,两宫就此咨问其余四位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曹毓瑛、许庚身的意见。

    几个人都大出意外。

    这种情况下,当着关、文两位,宝、曹、许三个根本不能发表任何实质性意见,最多说一句“国家机枢黜迁大权操之于上,臣等不敢妄议”;文祥身为当事人,却不可以这么含糊,不然岂非自认自己有“领班军机”的资格?

    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保举恭王。不然等于说关卓凡没有这个资格,当场打两宫和关卓凡的脸。不但帮不到恭王,还为恭王种祸更深。同时,自己也完全站在了关卓凡的对立面,是否会为自己取祸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自己再也不能代表“恭系”和人家谈判了。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文祥身上。

    滞了一滞,文祥终于说道:“臣德能浅薄,断不能居此地位。关卓凡功勋卓越,威望著于海内,领班军机,是很适宜的。”

    关卓凡继续谦辞。

    慈禧笑道:“好啦,不要再互相推来推去啦。两个都是好的,都是为国家朝廷效力。这样吧,就着关卓凡‘暂领军机’;文祥,你们几个,要同心协力,办好差事。”

    关卓凡从“领班军机”变成“暂领军机”,算是两宫照应关卓凡“满盈谦抑”,关卓凡就不必再辞。把文祥和关卓凡放在一起褒奖;“文祥,你们几个,要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又单单把文祥点出来,等于确定了文祥在军机处的第二号人物的位置。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职位,文祥既无法“辞”,又如芒在背,浑身地不自在。

    关卓凡和军机全班表示“谨遵懿旨”。

    回到军机直庐,文祥认为事情不能再拖了,瞅了个空子,对关卓凡说,希望晚上能够过府拜访,“向贝子请教机宜”。

    关卓凡自然表示“扫榻以候”。

    下值之后,文祥、宝鋆、曹毓瑛几个先去了一趟鉴园。恭王已经得到了“着关卓凡暂领军机”的消息,面色沉重。文祥安慰他:“六爷,你不必灰心!关逸轩不肯直承‘领班军机’,事情还有可为。”

    恭王微微苦笑了一下。所谓“暂领军机”和“领班军机”,不过半步之遥,随时一纸诏书甚至一道口谕的事情。

    但此时没有更多可以安慰之处。避开恭王,文祥和宝鋆、曹毓瑛两个商量了一番,然后就在鉴园随便用了两块点心,抹了一把脸,便打轿往柳条胡同而来。

    到了毅勇忠诚固山贝子府,文祥原想在大门口下轿,但门房上说,贝子爷交代过,文大人到了,轿子请一直抬进去。

    文祥只好却之不恭了。

    轿子一直抬到二堂的滴水檐前。听差上来掀开轿帘,文祥躬身下轿,直起身子,见关卓凡大冷的天儿,只穿了一件绸面棉夹袍,光着头,负手立于台阶之上。

    文祥赶紧疾趋数步,上了台阶,照枢臣见贝子的礼节,请下安去。

    他刚要蹲下身子,关卓凡就一把将他扶住,口中埋怨:“博川,你这是骂我呢?”

    文祥正色道:“国家仪制,不可轻忽,贝子爷也不能太随意了。”

    关卓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听差:“伺候文大人换便衣。”

    文祥的跟班,从轿子里取来衣包,服侍主人换好衣服。关卓凡亲自肃客,引着文祥到了后院的书房。

    宾主坐定,一个长身俏丽的丫鬟,端着一个银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瓶绛红的葡萄酒,两只高脚的玻璃杯,另有四样干果,一碟点心,都用银质的碟子装着,一一放到檀木圆桌上面;又布好了两只小银碗,两双银筷子。

    文祥心中微动,关卓凡这个做派,和恭王倒是有几分相似。

    小福斟好了酒,放到宾主两位的跟前,然后蹑着脚步,退了出去。

    关卓凡端起酒杯,说道:“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葡萄酒。博川,你平时喝的葡萄酒,大概法国的居多——请尝一尝,这美国酒和法国酒,到底有什么不同?”

    *(未完待续。。)

    ps:  今天要开一整天的会,偷了个空,把中午这更改好发了。晚上那一更,实在赶不及了。

    今天只有一更,抱歉。

    *

第五十章 诛心之论

    这句话似有所指。文祥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稍稍停了一停,意在回味,然后说道:“好酒,都是好酒。”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博川,法国我没去过——我这次在美国呆了一年,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文祥说道:“请贝子赐教。”

    关卓凡说道:“就像五柳先生《桃花源记》里的村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等到终于走出深山看世界,已经‘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成了先秦的老古董了!”

    文祥心中一震。

    关卓凡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声音变得冰冷:“那种感觉,就像在土里埋了不知几百几千年,刚刚灰头土脸地钻出来,看着外面的青葱世界,瞠目结舌,莫知其所以!”

    文祥心中大起波澜,既惊骇于关卓凡话中意味,也实在意外:这些话,他怎么会和自己说?

    关卓凡说道:“什么‘天朝兵威扬于海外,圣化恩泽流及荒蛮’?这些话,只好迷迷外人的眼,我听了都脸红!”

    言罢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真的有一点红了。

    文祥实在没有想到关卓凡会和自己说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

    关卓凡自己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微笑着说道:“痛快——博川,这些话,从美国回来以后,我还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

    文祥定了定神,低声说道:“贝子以腹心语我,文祥也非草木之人。”

    他略略沉吟。说道:“不过我想。贝子是过谦了。咱们打了胜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咱们是还比不上人家,所以才要兴办洋务,奋起直追。”

    关卓凡一字一句地说道:“照现在这么办法,咱们和人家的差距,只会愈拉愈大。”

    文祥愕然。

    关卓凡说道:“事情是人做的,是依凭着制度做的;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督抚藩臬道府县,咱们这班人,这个制度,银子砸下去,大约也造得出枪,造得出炮。但是人家的枪打得到一千步外,咱们的只好打到五百步;人家的炮摧坚折锐,咱们的只好炸膛——博川,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番话把文祥绕得有点晕了。因为“咱们”现在其实还不大“造得出枪。造得出炮”,是否好说:造出来之后。便“只好打到五百步”,“只好炸膛”?

    但关卓凡只是“设问”,并非真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人家十两银子就能造出一支枪来,咱们得二十两银子——还没有人家的好用!这二十两银子,倒有一半进了主事人的口袋!”

    关于银子的去向——这是实情。不仅造枪造炮,在中国,造什么,买什么,大致都是这么个情形。

    文祥默然。

    关卓凡说道:“博川,我总在想,如果这造枪的钱都拿来造枪,不走到别的地方去,咱们大约也能花十两银子就造出一支枪来,说不定还和洋人的枪一般好用,你说是不是呢?”

    文祥不能不点头。

    关卓凡说道:“如果咱们富得流油也就罢了,偏偏穷的很!你也是当家的人,知道朝廷的家底儿。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一点本钱,如果都这么个花法,能办成什么事情?”

    文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贝子爷说得是。”

    关卓凡说道:“还有,正因为钱少,所以更得花在刀刃上。博川,咱们俩都是旗下的,没有什么可忌讳,你说,朝廷每年最大的一笔支出,花在什么地方了?”

    文祥长叹一声:“将养八旗。”

    关卓凡说道:“八旗是国本,这话不错。可咱们的八旗制度,是在巩固国本还是动摇国本?国家一年的收入才多少?就要花差不多两千万两银子,养一堆废物,提不得笔,抓不得枪,不耕不织,不事生产,只会趴在国家的身子上吸血,等到把国家的血吸干了,没血可吸了,怕就要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文祥是第一次听到对八旗制度如此诛心的话,虽然知道关卓凡说的是对的,可还是难免惊心动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个关卓凡,他想做什么?要改革八旗?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文祥心潮起伏,关卓凡已换了话题:“我打胜了仗,进京报销军费,却得在户部一班蠹吏那里先挨一刀——博川,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文祥脸上颜色微变,低声道:“是,我知道。”

    关卓凡缓缓说道:“谁都知道,谁都当做不知道——一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博川,你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文祥的脸上阴晴不定。

    关卓凡说道:“六爷办洋务,用心怕不是好的?可用的还是这班人,依凭的还是这个制度,办出来的洋务,我只怕表面光鲜,里边还是老朽,中看不中吃,人家一记狠拳,就要塌掉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文祥听得很不舒服。恭王办的洋务,毕竟起步没多久,怎好一棍子打死?何况,自己也是参预其中的有力者,自我否定,怎会愿意?可他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接受关卓凡的观点,心情矛盾,只好缄默不语。

    关卓凡说道:“博川,我跟你说一件事情。这是我在上海的时候听说的。是咱们江南的两位官员的対唔——当然是托名而作,不然内室私谈,怎么会公之于众?咱们也别管这两位是谁,一个叫甲,一个叫乙吧。”

    文祥竖起了耳朵。

    “甲说:‘京中来人所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妇女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为之奈何?’

    “乙说:‘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芯一烂,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甲说:‘然则南迁乎?’

    “乙说:‘恐遂陆沉,未能效晋宋也。’

    “甲说:‘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乙说:‘君德正矣,然国势之隆食报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淹,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甲说:‘吾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

    文祥愈听愈是心惊,背上的汗渗了出来。

    关卓凡说道:“这段话,如果世宗或者高宗皇帝听到了,大概会兴起大狱也说不定——可是,时至今日,如果咱们还要掩耳盗铃,哼,博川,法王路易十五生前说的一句话,你听过没有?”

    文祥说道:“这个,文祥孤陋,请贝子赐教。”

    “我死后,将会洪水滔天。”

    文祥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坐立难安。

    关卓凡淡淡地说道:“这位法国国王,算得实在很准。因为太子早薨,他的王位由王孙继承,是为路易十六。新王登基十五年后,法国革命爆发;三年后,国王王后,双双被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

    文祥抬起了头,神色惊恐。

    关卓凡说道:“博川,咱们办洋务,洋人的史实也该好好了解一番。法兰西大革命殷鉴不远,这面镜子,咱们要时不时地照一照。”

    文祥低声道:“是。”

    关卓凡说道:“博川,你所为何来,我大概不会猜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国家计,为朝廷计,为子孙后代计,有些人不能再用,有些制度不能不改,有些钱不能再花——这几条六爷赞成,我自然唯六爷马首是瞻;不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硬凑在一块,互相碰得头破血流呢?”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奉恩基金

    文祥离开毅勇忠诚贝子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天上飘起了雪花,他坐在轿子里,却血脉贲张,浑身燥热。

    激动、兴奋、迷茫、恐惧,几种情愫混杂在一起,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关卓凡开出来的“盘口”,实实在在地把文祥惊到了:他真的要改革八旗。

    关卓凡说道:“背着这个包袱,中国永远也走不快,人家走两步,咱们走一步——人家本来就远远儿地走在咱们前面,这可怎么追?只有人家走两步,咱们走三步、四步,才有可能追得上去!”

    “怎么才能走得快?这个和行军打仗一样,‘轻装上阵’!”

    “这个道理,回匪都懂。凤翔一役,回匪抛弃老弱辎重,轻骑急窜,如果我不是早已派了一支兵在回匪西逃的路上等着了,还真就给他们逃进了甘肃!”

    “狠不下这个心,就只有到时候一块儿同归于尽了!”

    关卓凡目光炯炯地说道:“你文博川自然想着,‘这是粉身碎骨的事情’——不错,关某就是报定‘粉身碎骨’这四个字来做这件事情的。做不成,这个大清朝反正是要‘粉身碎骨’的,关逸轩不过先走一步而已!”

    关卓凡锐利的目光锥子一般钉在文祥脸上,说道:“文博川,你怎么想啊?”

    自己是怎么想来着?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热血上涌,撩袍子跪下。大声说道:“文祥愿追随贝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计!”

    自己许是真的昏了头?

    关卓凡的“改革”,不是肃顺那种“扣减钱粮”的小打小闹,而是要引诱、逼迫旗民,将国家将养他们的这一份钱粮,永远放弃,只保留一个名义上的旗籍。

    朝廷给的条件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一次性给予一笔类似于“遣散费”的款子,数目相当于一个旗兵五年的俸银。也即这家旗户未来五年的总收入。这笔钱,大致是三百两银子。

    一个是,解除实施了两百多年的对于旗人的从业限制,允许旗户“自谋出路”。同时,“协助生业”,就是给予“就业指导和帮助”。

    这个“协助生业”,包括一段时间,大约三至五年内,免缴、少缴各种赋税;国家给予小额的低息甚至无息贷款;无偿提供种子、农具等。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开发东三省”。

    关卓凡说道:“东北是我朝龙兴之地。进关以后,顺治朝以降。都把东北当做咱们旗人的‘后方基地’。既然是‘基地’,就得用心经营;现在这个样子,千里沃野,就这么白白的荒着,算怎么回事?说句难听点的话,万一哪天咱们在中原立不住脚,退回关外,一大家子,一块儿喝西北风吗?”

    清朝对东北的政策,是把东北视作自己的“禁脔”,不许汉人染指。可旗人大多进了关,那么一点子人口,向全国一撒,胡椒面一般,哪里显得出来?更加没有多余的人力开发关外了。

    这个政策,早些年还不觉得什么,到了清朝的后期,愈来愈莫名其妙,很多人包括旗人都觉得不对劲。可一来这是“祖制”,轻易动不得;二来旗人自己没这个人手,如果要开发东北,就得允许汉人出关,所以十分纠结。

    现在如果像关卓凡说的那样改革八旗,就会有相当的人手腾出来,正好赶到东北去开荒。

    关卓凡说道:“博川,你想想,一个东北,认认真真地开发起来,能有多少生发?我估摸着,顶的上小半个中国!”

    听着十分美妙,可前提是“改革八旗”。

    文祥虽然已经表示“愿追随贝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计”,但还是觉得,如果真干,恐怕真的就是“粉身碎骨”了。念及于此,他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卓凡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狡黠地一笑:“博川,你放心,这件事情,咱们一定做得成。我和你,都不会那么容易‘粉身碎骨’的。”

    文祥精神一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然妙之极矣,可关贝子何以有这样的底气呢?

    关卓凡的“改革八旗”,其实是对旗人的广大下层开刀,并不直接触动旗人上层的利益。普通旗民既不掌握政权,也没有话语权,他们的声音,得通过本旗的上层,才能传达出来,形成舆论,影响施政。

    如果旗人的上层——主要就是宗室,不肯出声的话,普通旗民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关卓凡宰割了。如果是汉人,还得担心他们会不会造反;旗人,连这个担心,都是不必要的。

    那么,怎么才能保证宗室们少说两句呢?

    当然不能靠吓。关卓凡还没那么大的势力。即便有了,人家嘴上不说,脚底下使绊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招,多了去了。

    要想法子,叫他们真心实意地拥护“改革”,至少,反对得不是那么坚决。

    听起来天方夜谭,可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一个字,“买”。

    中国历朝历代的改革,都是新政动旧政的奶酪,然后激起既得利益者的强烈的反抗,于是改革半路夭折。在农业社会,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因为生产力有限,奶酪就那么大,我多了,你就少了。不你死我活,分不清爽。

    进入工业社会,就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了。

    工业化创造出了大量的新的前所未有的社会财富。社会财富的增加,从缓慢的代数级数,变成快速的几何级数。社会财富的获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由甲转到乙的过程。

    就是说,社会财富增加的方式和速度,使新、旧两个阶层,第一次有了共同获益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关卓凡有了向旧的统治阶层“赎买”支持的可能性。

    至少,短时间内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把这种可能性“变现”,会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改革的阻力。

    关卓凡打算筹建一个叫做“奉恩基金”的东西,专门对在京的有爵位的宗室发放“恩俸”,以及为生活困难的闲散宗室提供补贴和低息贷款。

    “奉恩基金”的资金来源,在名义上,明确定为:从各地开办的新式工矿企业的盈利中,按比例抽取。

    清朝的宗室到了这个时候,生息繁衍,总人数得以万计了。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居住在盛京,主要是远支宗室——这部分关卓凡是不管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实际上是被皇室“监视居住”的对象,没有什么话语权。

    关卓凡要对付的,主要是居住在北京的这一部分。

    这一部分的宗室,又分成两部分,一小部分有爵位,大部分是所谓“闲散宗室”。

    这两部分要区别对待。

    身上有爵位的宗室,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

    在京的宗室,身上有爵位的比例很低,远支的比例就更低,有的不过百分之几。这有赖于清朝独特的“降袭”封爵制度。即爵主去世后,他的爵位只能由一个儿子继承,而且,是降一等继承。这样,就有效地避免了前明宗室爵位泛滥的情况。

    关卓凡算盘中的“恩俸”,说白了就是给有爵位的宗室发多一份工资。

    清朝有爵位的宗室的名义工资,其实并不算高。最高的亲王一年一万两银子,最低的奉恩将军一年不过一百一十两。关卓凡这个固山贝子,瞅着威风得很,一品大员都要下跪请安,但一年俸银不过一千三百两。

    而且,爵位的分布,由高而低,完全是一个金字塔形状的走向。塔顶的亲王,不过十来位。

    关卓凡算过一笔账,如果仅仅是给这拨人发工资,一年一百万两银子就够了。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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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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