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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别操这个心

    自关卓凡一进殿,小皇帝的目光就在落在他的身上,眼睛骨碌碌地直转。这代表小皇帝对关卓凡的兴趣;可同时,你不晓得,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到底在转多少念头?

    原时空的同治皇帝,因为早逝,被时人和后人给予了过多的同情,可关卓凡认为,同治固执偏狭,飞扬跳脱,实在算不得一个合格的皇帝。

    喜爱浮华热闹,这一点,同治和他老妈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年纪大了之后,主张重修圆明园的,同治其实是最力的一个。名义上当然是给太后“颐养天年”,但同治本人对这个园子的兴趣,绝不在慈禧之下。

    一亲政,同治就开始着手做这个事情。

    圆明园不是颐和园,真重修,国家财政是一定要破产的。恭王反对,同治居然对他六叔拍桌子,大声咆哮:“我把这个皇帝让给你做好不好?”

    然后大发威风,撤掉恭王的一切差使——这还不够,居然“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入不入八分辅国公”。

    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惊愤交谏,同治牛脾气上来,居然亲自拟旨,要将五军机、五御前等十位重臣,一起革掉。

    这就不仅是“倒行逆施”,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同治根本不明白:清朝的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脱胎于满洲贵族共和,满洲亲贵,是政权的“股东”。就算经过康、雍、乾三朝,“股东”的“表决权”,就比例而言。相对于皇帝这个“董事长”降低了。但依然还是“董事”。

    同治这么干。等于要把所有的“表决权”,收到“董事长”一人手里。这种行径,真正叫“动摇国本”,即以圣祖、世宗、高宗之盛年,也绝不敢干。他一个刚刚亲政,没有任何真正权力基础的毛头小子,就这么乱来,下场如何。用脚后跟也能想到。

    早已“撤帘”的两宫皇太后,不跟皇帝打任何招呼,御弘德殿,召见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当着皇帝的面,恢复了恭王的爵位差使。皇帝亲拟的那道撤军机和御前的旨意,自然作废,连明发的机会都没有。

    这其实相当于一场政变。皇帝的权威大损,两宫的手重新伸回了政府中枢。同治心灰意冷,更加纵迹于花街柳巷。直接导致了他的早薨和两宫的再次垂帘。

    穆宗的继任人选,有“立长”、“立幼”之争。“立长”皇帝亲政,“立幼”两宫垂帘。

    慈禧当然希望“立幼”。但关卓凡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是慈禧可以自专的。实在是:一,满洲亲贵被穆宗的糟糕表现吓到了;二,那些已经成年的“爷”,看来看去,没有一个靠谱的。所以,宁肯选择一直善尽职责的两宫皇太后继续执政。

    同治亲政,还办过一件极其荒唐的案子。

    当时的乌鲁木齐提督叫成禄,镶蓝旗。此人身为乌鲁木齐提督,却滞留甘肃高台,坐视新疆糜烂,前后七年,迁延不进。非但如此,还苛索驻地周围民众钱银三十余万两;士民抗议,成禄居然巫良为匪,纵兵虐杀二百余人,然后上报朝廷,说自己打了一个胜仗。

    左宗棠西征,查得情弊,上折严劾,成禄“革职拿问”。

    但成禄是醇王的私人,如此恶行,最后只拟了一个“斩监候”。

    大伙儿都知道,这一“候”,脑袋就算保住了。找个什么机会“加恩”,或等到“大赦”,就可以减刑,甚至释放。

    一位甘肃籍的御史,叫吴可读的,悲愤之下,上折力争,内有警句:“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汇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之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这几句话,激怒了同治,以为吴可读欺他年轻,才出此锥心刺耳之语。于是,不但不杀成禄,反倒真要斩吴可读的头了!

    这就太荒唐了。

    成禄的案由是没有争议的,有争议的只是量刑的尺度,因为这个杀言官,不成了桀纣了吗?

    两宫皇太后苦劝,但同治像后来对恭王那样,发了牛脾气,生母的话固然不听,一向敬爱的母后皇太后的话,也不听。

    醇王主持,三法司会审,竟真办了吴可读死罪!

    到了“画行”的时候,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笔。

    定死罪,需要三法司所有堂官,正、副都算上,“全堂阙诺”,缺一不可。就因为王家璧不肯昧了良心,阿附上意,吴可读终于逃得一命,改了充军。

    关卓凡认为,不客气的说:同治绝对有做桀纣的潜质。他死的早,是中国人的福气;不然,原时空的中国,命途会更加多舛。

    慈禧对儿子的教育,虽然竭尽全力,但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简单粗暴”,结果完全失败。可以说,他妈的好处,同治一样没学到;他妈的坏处,同治学了个全。

    关卓凡想,我来试着改造改造小皇帝;改造不成功的的话,将来这个皇帝,是不好给你做的。

    改造——从哪里入手呢?

    既然偏执狭隘,赏黜随心而无度,那么,就如倭仁说的,要“广心胸,守制度”;然后,“天子将身为天下法则”。只不过,倭仁那一套,小皇帝听都听不懂,自然谈不上听不听得进去。关卓凡要用小皇帝听得懂的、感兴趣的方式,把这些观念灌输给他。

    接下来,关卓凡还打算以战争的后勤保障作为切入口,给小皇帝好好讲一讲“国力”、“民力”,希望他能够形成“爱惜国力、养护民气”的概念。

    关卓凡回到军机处,除了值日的许庚身,其他几位。都不在军机直庐。

    军机大臣各有本职。军机处每日要务一了。就得赶去处理本衙门的公事。恭王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祥去工部,宝鋆去户部,曹毓瑛去兵部,许庚身如果不值日,就得去吏部。而关卓凡,名义上,有个“顾问委员会”要对付。只是他几乎从不“到部”就是了。

    许庚身濡墨援笔,正在练“大卷子”。

    这个“大卷子”,指的是殿试的试卷。殿试抡文,除了文章要写得花团锦簇之外,字体讲究“黑、大、光、圆”,所谓“馆阁体”是也。练“大卷子”,就是练这个“馆阁体”。

    许庚身举人出身,向以未中进士为憾,几年前便有心发奋,要考一个进士回来。只是他既俗务缠身。又名士风流,始终安不下这个心来好好用功。现在大军机都当上了。还没有一个进士“傍身”,实在有碍观瞻。乃痛下决心,今年一定“下场”,非蟾宫折桂不可。

    关卓凡曾经暗暗感慨:在当时的士人中,许庚身算是“开明派”了;而座师、同年这些东东,对他的宦途进身,意义已经不大,但许庚身还是对科举带来的身份和荣誉心心念念。看来,日后改革科举制度,委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许庚身见关卓凡进来,掷笔起身,笑道:“关师傅下学了!饿了吧?请问贝子是回家吃,还是在这儿吃?在这儿吃,我这就叫小伙房给你做,想吃点什么?”

    关卓凡笑着摆手:“我在这里随便吃点——不过可不敢打搅你用功,我自个去小伙房里瞅一瞅。”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把清亮尖细的嗓子在喊:“两宫皇太后赏关贝子用饭,御膳房伺候!”

    是安德海的声音。

    关卓凡和许庚身一愣,门帘挑开,安德海已经进来,先笑嘻嘻地给关、许两位大军机请了安,然后向门外招呼一声,两个小太监跟了进来,各担着一个大食盒子。

    关卓凡谢了恩,安德海打开食盒,将里边的菜肴,一样一样,亲手端到桌子上摆好,极其殷勤。

    看时,有黄焖羊肉、鸭条溜海参、熏肘花小肚、银丝翅子、白肉菠菜炖豆腐、炸春卷、酒糟丸子。

    器皿下边,都托以盛装了热水的瓷瓶。

    关卓凡笑道:“这么多!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星叔,咱们俩一块吃罢。”

    这次轮到许庚身摇手了:“我已经吃过了,再吃,就写不得字了。”

    关卓凡一笑:“也罢,请几位公公把饭菜端到隔壁,咱们别打扰许大人用功。”

    安德海一听,正中下怀,指挥两个小太监,将菜肴都端到隔壁房间,重新安置好了。

    安德海叫两个小太监出去,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笑嘻嘻地对关卓凡说:“我伺候大哥用膳。”

    关卓凡笑道:“哎呦,我的大总管,你是伺候圣母皇太后的人,我怎么当得起?咱们自己兄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事实上,关卓凡对和一个太监称兄道弟,已经非常腻味,但表面上一如以前,什么不愉也看不出来。

    安德海喜道:“大哥真是爽快!嘿嘿,听说,咱们要给两宫皇太后修个园子,叫做‘颐和园’?”

    关卓凡心中暗暗冷笑:来了!

    点点头,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安德海说道:“只修一个‘颐和园’,会不会小了一点?咱们把圆明园重新修起来,那是何等气魄,可有多好呢?”

    关卓凡摇摇头:“没那么多钱啊。”

    安德海干笑了两声,说道:“也是。”

    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内务府那边,央求我向大哥讨个准信儿,这个颐和园,什么时候开工?有什么章程?他们好巴结办差。”

    关卓凡说道:“这次的‘园工’,不少地方要用到‘西法’。许多关节,内务府未必十分明白,这个差使,得另外寻人来做。”

    安德海大愕,呆了半响,脸上又堆出笑容来,说道:“那么,我伺候大哥办差!宫里边都归我接头;宫外边,我也可以替大哥跑个腿!”

    关卓凡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个‘园工’,具体的事务,我也是不插手的。事权专一,下面的人才好办差不是?兄弟,我说啊,咱们就都别操这个心了。”

    *(未完待续。。)

    ps:  爆爆更健康——明天三更!

    *

关于更新与爆更

    从五月底开始,这本书的更新出现了一些波动,从原来的一天两更,变成了两更和一更交替,一更的时候说不定还更多一点。

    狮子在这里,先说一声抱歉。

    并不是说大家在订阅上没有支持——现在均订已经超过4200了。这本书是穿清的小众题材,最近更新又不怎么稳定,大家还这样给面子,狮子心里的谢意,是由衷的。狮子也希望加油,能让这本书的均订冲过5000,算是一桩奢侈的心愿。

    狮子的工作发生了变化,简单地说,算是职责更重了。从工作内容上来看,现在是这样一个特点:大部分时间,连周末在内,都会非变得常忙,但一个月内也有连续几天会相对清闲。这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人在职场,身不由己,恳求各位书友能够海涵。

    不管怎么说,发书九个月以来,即使再忙的时候,再艰难的情形,狮子也从没敢断更过一天,所以请大家放心,狮子一定会把这本书好好的写完。

    说了这么多,再说下这个礼拜的更新安排。这一周狮子会比较清闲,决心拿出一点诚意来。

    1号2号,狮子放假,保证一天三更不少于9000字。

    3号-7号,虽然不放假,也保证每天至少两更,不少于6000字。

    若是那一天少了一章,请尽管来打狮子的脸。

    若是哪一章少于3000字,也请尽管来打狮子的脸。

    以后每个月,大约都会做这样的安排,只要有时间,就多写一点。

    另外,厚着脸皮说一句: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敢求过票了,这一次,7月份的保底月票,能不能赏狮子一张呢?

    敬礼。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小人之心

    安德海几乎是面无人色地出了屋子,回到值差的下处,心中那一股委屈和窝囊的怨气不仅丝毫未减,而且越来越是郁积。

    太监的心性,与常人不同。地位卑微的时候,就像个小媳妇一样逆来顺受,万般委屈都可以忍得下去,一旦得势,则往往又变得异常跋扈。以安德海来说,虽然还只是长春宫的总管,但为慈禧太后所宠信,整个宫内谁见了他都多半要退让三分,就连正四品的总管太监黄敬忠,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兄弟”。

    何况安德海的位分,与别的太监依靠勤谨当差,打熬资历升上来的不一样——在打倒肃顺一案中,他是实实在在立过功的。有了这一层缘故,他平日里更是不把宫内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两位太后,就数他安二爷最大,连小皇帝都不在话下的。

    现在却被落了这样大一个面子!以后走出去,那些往日里被自己欺侮惯的太监宫女们,岂有不在背后对自己指指戳戳、捂嘴窃笑的道理?

    而且,内务府那边怎样交差?当初对着一班司官,自己夸下好大的海口,拍着胸脯说,“这个‘颐和园’,都包在我身上!”

    现在呢?

    宫里边的面子没了,内务府那边的面子也没了。

    最重要的是,这么几年,日思夜想,就指着能修一个圆明园,从中上下其手,发一笔大财,好“过下半辈子”;现在。不但圆明园没了。连什么“颐和园”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这样一想。不免把满腔怨毒都转到关卓凡身上来——亏我平日在主子面前维护你,现在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由此又想起当初在热河的种种情形,若是没有我安德海牵线搭桥,哪有你关贝子今日的威风了?

    此时此刻,就记不起关卓凡从前给他的种种好处,因为与修园子能够弄到的少则数十万、多则成百万、甚至可能上千万的银子相较,从前那些几千几万的就不够看了。于是越想越是不甘,一个人坐在屋角里哭了半晌。心中的郁积无处发泄,便自然而然地兴起了一个念头——我能扶你起来,自然也能跌你下去!

    这个念头一起,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觉收起了眼泪,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个念头思量了一番,却又气馁了。若是别的人,莫说是一个贝子,就是王爷,他安德海也敢斗上一斗。可是这个关卓凡。眼见得就是朝廷柱石,权倾朝野。连恭王都被比下去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太后面前的一名奴才,拿什么跟人家去斗?

    把脑子想得生疼,也没琢磨出一个章法,但毕竟无法释怀,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做事情,于是把长春宫的副总管太监叫进来了。

    “李进喜,”安德海坐在暗处,让李进喜看不见自己红红的双眼,“我这会肚子疼得厉害,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敢进去伺候了。今儿晚上宫里归你照应,你给我仔细着,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可收拾你!”

    李进喜是跟安德海同一年进宫的,相貌生得朴实,当差极为小心谨慎,份外的话从不多说一句,因此虽不是安德海的死党,但安德海对他却很是放心。

    “是,是,二爷您尽管歇着,身子要紧呐。”李进喜赶紧点头应了,“要是有什么病,可得养好了,安心多躺两天。”

    “呸!”安德海斜睨着李进喜,啐了一口。太监最迷信,最喜好讨口彩的,自己的一个托辞,却被李进喜说得如此晦气,安德海的草包脾气又发作了,“你才多躺两天!合着指望我不行了,你好顶上这个位子?”

    李进喜对安德海的颐指气使、胡乱发作早已习惯了,因此也不往心里去,只是把腰一弯,不说话了。安德海这才觉得气顺了一点,挥手叫李进喜出去了,把宫里的管库太监小成子叫进来。

    这个“小成子”,年纪却不小了,已经有三十出头,平日里活计做得不怎么样,但在偷奸耍滑、钻次打探上却是一把好手,而且年纪大,见识和心计都比别人要强,因此一直被安德海视作亲信死党。安德海的为人,既骄狂又刻薄,宫里面的太监虽然对他当面奉承,但真正跟他走得近的,其实也只有这个小成子。

    “二爷,”小成子觑着安德海的脸色问道,“今儿是怎么了?”

    “我心里不痛快,”安德海摇着头说道,“你换身衣裳,陪我喝酒去。”

    “好咧,咱们上哪?”

    “老地方。”

    喝酒是好事,但看安德海的样子,只怕还另有别情。小成子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单是二爷和我,也缺点儿意思,不如把老明也喊上?”

    这两年安德海的权势渐增,因此自然有替他办事的人。在家里,是他叔叔安邦太替他管着,在宫里,是这个小成子,而内务府的一个六品的笔帖式,叫做明山的,则是负责替他在外面奔走的。这三个人,便算是安德海手下的“三驾马车”了。

    于是由安德海派了一个苏拉,先到内务府去找明山,他自己和小成子换了便衣,到敬事房领了条子,从角门出宫,绕到了内务府北面的一排平房,进了一家叫“春山居”的馆子。

    进了门,早有跑堂的忙不迭将二人请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明山却早已等在房中,连菜都已经叫好了。

    安德海跟明山点点头,将帽子随手一扔,大刺刺地坐了,不管不顾地先夹了一筷子肚条大嚼起来,再接过明山捧过来的酒杯,滋溜一声喝了,这才仰起脸,长吐了一口气。

    “那个贝子爷。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

    这个春山居。就是安德海口中的“老地方”——其实馆子就是明山开的。专一用来招待各路官员商人,内务府明盘暗盘的交易,都可以在这里谈。最里面的这个包厢,平日里不开,是特为留给安德海的,因此安德海在这里说话,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可以百无禁忌。

    安德海这一句话说出来。让小成子和明山两个都不明所以,京城里的贝子多了去了,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个?话又说回来,贝子虽多,能把安德海惹出这副脸色来的人物,却又想不出来能有谁。

    “安二爷,您这话没头没尾的,倒叫人不好猜。”明山是旗人,跟安德海是熟极了的,晓得他的狗熊脾气。不晓得怎么跟人生了大气,于是笑着开解道。“亲王底下是郡王,郡王底下是贝勒,贝勒底下才到贝子,再往下,系黄带子的又不知道有多少,里面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愣头青,和他们置气,那还气得过来么。”

    “和他们置气,他们配么?”安德海将那张小旦一样的脸一扬,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哦?”明山一愣,“那安二爷说的是哪一位?”

    “关——贝——子——”安德海翻了翻眼睛,拖长了声音说道。

    嚯!小成子和明山都是大吃一惊,怎么把这个主给扯出来了?安德海平日里提到关卓凡,都是得意洋洋的,一口一个“关大哥”,现在转了话风,怕不是什么好事!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讷讷的没敢接话。

    安德海找了他们两个来,本来是要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顺便再商量个主意,现在见了他们脸上的这一副形容,愈加恼火,闷闷地喝了几杯酒,发作了。

    “真没有意思!”他把酒杯一放,开始数落了,“亏你们平日里把自个儿夸得智计无双,就好像没有你们摆不平的事儿!现在怎么怂得连句话都不敢说了?我是短过你们的好处还是怎么的?你小成子的老娘身子不好,哪次我不是五两十两的给?库里出去的东西,你那一半我少过你的?”

    愈说愈是愤愤不平,又指了明山说道:“外头的事,哪一件我不是交给你明山去办?你说初一,我没说过十五!做人得讲良心,你明山自个儿说说,每一回的两成银子,我短过你一两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不能再不开口了。

    “天地良心,安二爷,您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连来龙去脉都没弄明白,哪敢胡乱出主意呢。”明山定了定神,陪着笑说道,“说到底,这可是尊大佛……”

    “大是大,可也大不过二爷去。”小成子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安德海的面子兜住再说。

    这还像句话。安德海疾风暴雨般发作了一顿,至此脸上的颜色才算稍缓,于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跟关卓凡的这一次冲突,向二人说了个大概。

    “这也太……太不仗义了!”小成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安德海,只好先说这么一句,权充门面。

    明山则不同,他是内务府里的老油条了,听到重修圆明园一节,眼睛都放出光来——若是事情能成,这得是一笔多大的进项!这样大的数目,就连府里的堂官大人们,也未必能不动心。

    “安二爷,”他试探着问道,“修园子的这件事,就不能再争一争么?”

    “怎么争?”安德海把心中的话都倒了出来,痛快了不少,心境也便不像起初那样郁闷了,此刻听明山这样问,想想关卓凡的厉害,不免泄气,苦笑着答道,“人家在外是贝子爷,大军机,大将军!在内呢,有两宫太后宠着。咱不过是太后跟前的一个奴才,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奴才是不假……”明山觑着安德海的脸色,慢吞吞地说道,“安二爷,您也是个爱看戏的,这个《红楼梦传奇》,《绛蘅秋》,想来是瞧过的?有一句芳官说赵姨娘的话,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

    “哪一句?”安德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明山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芳官自然是奴才,她赵姨娘也一样是个奴才!大家一般的奴才,何以见得不能斗一斗?”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玩儿命的勾当

    明山的这句话,初初一听似是戏言,然而仔细琢磨,却是越琢磨越有味道。

    说梅香拜把子,那就是说一群丫鬟拜把子,而都是奴几的这个“几”字,那就分出了奴大,奴二,奴三,位分上不一样。可是再怎么不一样,都逃不过奴才二字,进退之间,无非是主子的一句话而已。

    主子是谁?自然是太后!想到此节,安德海和小成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明老爷,你的这句话,学问大了!”小成子也学了明山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道斗一斗,那该是怎么一个斗法?”

    怎么斗,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如果硬碰硬,那是鸡蛋碰石头,非得绕开了这一层,从太后身上想法子不可。不过真说到要和关贝子斗一斗,明山毕竟还是心虚,不肯从自己嘴里把话直接说出来,于是想了想,先宕开一笔。

    “那得看安二爷的意思。”明山睃着安德海,小声说道,“宫里头的事,谁也比不了安二爷清楚,前头有多少例子摆着呢?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论圣母皇太后的脾性,谁又能像安二爷那样,熟得透透?”

    安德海没说话,连酒菜也不用了,仰起脸,呆呆地看着屋子顶上吊着的一盏烛台,把明山的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着。

    他才只有二十出头,对宫里头勾心斗角那一套固然不陌生,挟私报复、说小话、告黑状这些更是拿手好戏,但说到政治斗争的心术。则一丝章程也没有。因此只能顺了明山的话去想。

    说起例子。从前的他不知道,但至少知道原来跟关卓凡权势相仿的,先有一个肃顺,是被太后联合了恭亲王,一纸谕旨,革职拿问。后有一个恭亲王,则是太后联合了关卓凡,也是一纸谕旨。就把恭王赶出了军机。

    想到这里,把明山的意思弄明白了,自己想要出这口气,再把修园子的事办成,从中大吃特吃,吃出足够花几辈子的银钱,那就不是要跟关卓凡“斗一斗”这么简单,而是非把他从掌权的位子上去了不可!

    去就去!安德海心想,从前肃中堂那么横的人,再加上两个亲王。五大军机,不也说没就忽巴拉的没了?恭亲王以御弟之尊。议政王之名,总揽朝政,天下人都说他贤明,太后一句话,不也就开去一切差使,只好在大凤翔胡同的王府里面闭门思过?

    “这件事儿,办了!”安德海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然而还没等明山和小成子接话,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忽然又闭了嘴,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他想起来的,正是这件事之中一个绝大的漏洞——当初打倒肃顺,是太后联合了恭王做的,然后由恭王来执政。打倒恭王,则是太后联合了关卓凡做的,然后由关卓凡来执政,可见太后办这样的事,总是要联合一个人。他再狂妄,到底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现在要打倒关卓凡,未必太后会联合他小安子,然后由他小安子来执政?

    “二爷,您是说……咱们办了?”小成子试探着问道。

    待到安德海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大家才都意会到他所说的,乃是真正关键的地方,而明山更是对安德海再高看一眼,对他能办成这件事的信心,不由也增了三分。

    “安二爷,有你的!”明山竖了大拇指,“心思这样通透,难怪太后要对你言听计从。不过你的这一层担心,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

    明山提出来的法子,有两个。

    第一个是拉拢恭王一系的人,毕竟“恭关之争”才过去不久,恭系的健将未必都对关卓凡心服口服,多半仍有遗恨在心。如果能取得他们的助力,声势自然不同。

    “何况内务府与六爷的渊源很深,宝鋆宝大人和文祥文大人,现在还佩着内务府的印匙。如果安二爷答应,将来肯从修园子的好处里,多给内务府分润一些,那么从这一条线往上攀,不难联络到六爷这一派的人。”

    “你是说,事成之后,还是六爷来执政?”安德海楞了。从前恭王当政之时,从来对太监没有什么好脸色,那一副崖岸高峻的神情,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那怎么行!”明山大摇其头,“我敢说若是由六爷来执政,那这个园子,一定修不成!”

    “那你怎么说……”安德海不明白了,觉得明山所说的话,自相矛盾。

    “这不是还有第二条么,”明山狡黠地一笑,“要说嫡亲的皇叔,却也不止六爷一个啊。”

    “你是说……”安德海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喜上眉梢地说道,“你是说……”

    “正是!”明山替安德海斟上了一杯,卖弄似的说道,“太平湖的风景绝佳,您安二爷岂有意乎?”

    *

    皇帝的亲叔叔,一共有五个,除了恭王之外,真正能做事的,不过就是五叔惇王和七叔醇王这两个。而惇王是有名的“糊涂王爷”,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其他的比如钟王,才满十八岁,刚刚可以挂名办差而已。如此一来,明山所指的,自然是醇王无疑。

    他口中所说的太平湖,正是醇郡王的府邸所在地。

    安德海在心中掂量了片刻,仍不免有所疑问。

    “五爷是个糊涂的,这不必说,可是七爷的名声也不见得就能高明到哪里去啊,”安德海犹豫地说,“这么大一摊子,他能挑得起?我怕太后看不上他。”

    安德海这话不算错。醇王这个人,志大才疏,好大喜功,这是坊间有定评的。他来执政,大约没有人会服气。

    “哟,原来您安二爷是为国选贤来着?”明山故意张大了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安德海一窘。知道自己想岔了——像醇王这样不甚能干而又好大喜功的人上台。不是正遂了自己的心愿?修园子这样的事,一定能办成。

    明山知道他明白了,小声又加一句:“这里面还有一桩缘故——七福晋是什么人?椒房懿亲,与众不同,我敢说若是七爷上台,必能得西宫信任之专。我直说了吧,若是非恭非关,那这个位子非七爷莫属!”

    这一下。就连小成子也都听明白了,何况是安德海?两个人对明山的“老谋深算”,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山,真有你的!”安德海喜滋滋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将来事情办妥了,你拿两成,内务府那边,也拿两成!”

    有清一朝,对太监的管制是历朝历代之中最为严厉的,绝不准许出现阉人干政的情形。然而现在两个五品的宦官加上一个六品的笔帖式。就敢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馆子里,谋划朝廷首辅的更迭。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三个人都有了酒意,以酒遮脸,原来不敢说的话也就敢说了,酒壮人胆,原来不敢做的事也就敢做了。待到谋划已定,更觉得这件事似乎也并不如何为难,全然没想到已经行走在了悬崖边上,乃是玩命的勾当。

    内务府只拿两成,略嫌不足,不过明山想到自己的两成,那可是上百万银子的巨款,心浮气躁之下,也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一心琢磨着如何能把事情“办妥了”。因为话说到现在,还都只是在谈宗旨,谈分肥,而具体如何去着手,却还没有一个章程。

    “归我来办!”安德海满有把握地说,“现成有恭亲王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

    照安德海的想法,恭王的垮台,是栽在“门包”这件事上,说明太后对于招权纳贿这样的事看得很重。对付关卓凡,自然可以依着葫芦画瓢。

    “只是不知道,关贝子有没有这样的情形?”明山问道,“总要有实在的把柄才好。”

    “怎么没有?”安德海冷笑道,“他的贝子府,我去过不止一趟,堂皇得很!还有他当初从江苏进京的时候,把银子花得象流水一样,谁不知道?他关卓凡又不能屙金尿银,钱从哪来的,还用说么……”

    说到这里,语气一窒,不免想起当初关卓凡回京的时候,他的银子自己也没少拿,另有送给太后的那二万两,也是自己亲自经了手的。

    明山看他的脸色,也猜到了七八分,沉吟着说道:“这想必不假。他带兵好几年,江苏又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捞得还能少了?不过现在统兵的将官,莫不如此,单靠这个,不见得就扳得倒他。”

    “捞得自然不少。”安德海想了想,又找出一条来,“他养的女人也不少,上海纳了个妾,听说把个小姨子也一并收了。去了趟美利坚国,又弄了两个洋婆子,你说,这得花多少钱?

    “嗯嗯,”想到关贝子能抱着洋婆娘睡觉,明山的心里极是艳羡,干笑了两声才接着说道,“这是私德不检,原是做大臣的忌讳。不过您说的这几个,都是奏明过朝廷的,现在拿这个去攻他,好像还差那么点意思。”

    “那……”安德海有些挠头了,一时想不起来,关卓凡还有什么错处。

    “我倒听见过一个说法,”做太监的,最喜欢这些窥人阴私的事情,小成子听得津津有味,此刻见是话缝,插了一句,“传得挺神的,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说法?”安德海和明山见他说得神神秘秘的,一起来了兴趣。

    “说起来离奇得很,”见两个人都拿自己这句话很重视,小成子说得愈发来劲了,“听说他在京里有个外房,是他一个婶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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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十四章 志得意满的关贝子(三更)

    三个人在春山居一直商量到入夜,人都已经醺醺,这才喊了轿子,各自散了。明山回到家里,婆娘见他醉成这样,跟个丫鬟一起替他收拾了,扶上床,嘴里不免埋怨了两句。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明山醉得不行,嘴里嘟嘟囔囔的,向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转眼便已鼾声如雷。

    待到第二天上午醒转,只觉头痛欲裂,一时竟是想不起自己为了什么喝这么多酒,昏头涨脑地喊自己媳妇进来,要水喝。

    “没那个酒量,还非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他婆娘一边拿热手巾给他,一边数落着。

    “我昨个儿是跟谁喝酒来着……”明山拿热手巾擦着脸,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你!”他婆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一进门就胡言乱语的,连说都说不得了。”

    “哦?我都说什么了?”明山呆呆地问。

    “啊哟,都是了不起的话,”那婆娘笑道,“什么这回一场大富贵跑不了啦,什么贝子爷都不在话下啦……你明老爷下辈子投胎,许是要投在皇家?贝子都不在话下,敢情是要当王爷了,那可好呢,我也跟着当一回福晋。”

    那个碎嘴婆娘还在唠叨着,明山已经把昨天的事想起来了,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冷汗唰的就下来了,隔夜的宿醉带来的那种恶心感,忽地涌上来,急忙把手巾一甩,跑到马桶旁边干呕起来。

    吐了半晌,才觉得心头烦恶稍去。定了定神。挥挥手让媳妇出去。自己坐在炕沿上发呆。

    明山跟安德海和小成子这样的太监不一样,行事多少还知道深浅。昨天在那个小小的包厢之中密语,酒酣耳热之际,顺着安德海的话风,卖弄才学,只觉得天下无难事。

    现在清醒过来想一想,自己跟着安德海,要插手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案子。而且安德海的主意,竟还都是自己给他出的。自己这几年虽然混得风生水起,可是在关卓凡面前,亦不过是伸出一个指头就能捻死的人物,但凡有点差错,那是要粉身碎骨的!

    然而再想想那上百万银子,白花花堆在眼前的样子,明山又有些含糊起来。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样一个大好的机缘,若是就这么白白扔掉。又觉得舍不下。

    就这样心大心细,天人交战了半晌。到底还是咬了牙,吩咐下人喊了轿子,到内务府来找人讨个主意。

    要找的人,叫做文锡,五十多岁,赏着三品顶戴,是内务府最重要的“广储司”的“总办郎中”。在内务府里边,几位内务府大臣之外,就得数到这个文锡了。

    两个人算是远亲,明山在内务府之内有请托的事情,多半便是托了文锡来办,文锡从他手里得的孝敬也很不少,时候长了,慢慢变得跟一家人一样,熟不拘礼。

    然而这一天,明山却格外客气,见到文锡,照足规矩请了一个安,恭恭敬敬喊了声:“文大爷!”

    “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倒新鲜!”文锡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又想在我这儿打什么主意?”

    “不敢,”明山陪着笑说,“是有一个事,要跟您老讨教。”

    文锡点点头,把一支水烟拖过来,拿纸媒点燃了,吸了两口,这才望向明山,等着他开口。

    于是明山把重修圆明园的事,从中能够有多大的好处,很起劲地向文锡说了一遍、

    “这事我听说了,先头六爷,后来关贝子,都不同意。”文锡干脆地说,“特别是关贝子,他不点头,你那说的那些个好处,都是痴心妄想。”

    “也不见得非得他点头……”明山瞧着文锡的脸色,试探着说道,“文大爷,我觉得关贝子上台之后,对咱们内务府好像也不怎么待见,还不如宝大人他们,您老说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文锡警惕起来,“有一半没一半,藏着掖着的,我听不懂。”

    明山这才吞吞吐吐地,把通过内务府联络宝鋆,进而恭王,跟宫内合力把这件事办成的意思说出来,隐隐约约地表明,若是有人不同意,何妨换个能同意的人来主事?同时指出,内务府从中能够得到的分润,至少有两成,而宫里头亦有西太后身边的人物,总承其事,有把握说得进话去。

    “文大爷,您老的见识广,”明山很艰难地把事情说完了,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文锡说道,“您说这件事,办得办不得?”

    文锡的脸上变得面无表情,抱着那一支水烟,咕噜咕噜吸个没完,半晌没有言声。明山亦不敢去打搅他,耐着性子在一旁慢慢地等。

    “唉,”文锡总算抽完了烟,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再不错的。”

    “文大爷……”明山陪着笑问道,“您是说……?”

    “我是说,你脑仁儿让狗给吃去了!”文锡盯着他,幽幽地说,“我知道你跟小安子走得近,以前他帮咱们办事,咱们也帮他办事,谁也不欠谁什么。现在说修园子,让咱们拿两成,他拿内务府给他白当差么?”

    “成数还可以再商量……”明山辩解似地说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根本就不是成数的事儿!”文锡手里搓着纸媒,点着明山说道,“说的是小安子太张狂了,内务府就没在他眼里,现在连关贝子都不在话下了?眼见他这是要惹大祸的!我告诉你明山,趁早躲远一点,不然小安子疯,你也陪着他疯,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还有,方才已经跟你说了,先驳修园子的就是六爷!现在你要六爷宝大人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话吃下去——说你脑仁儿让狗吃去了。有错吗?”

    文锡的话。不仅等于是封死了通过内务府。联络恭王一脉的路子,而且是对明山极严厉的警告。等明山讷讷地从屋子里辞出来,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要不要躲远一点呢?明山彻底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自己跟安德海之间,还能不能摘得开。想来想去,到底对安德海的权势和在西太后身边的地位,仍抱了一丝想头,于是决定。先看一看宫里的动静,再做打算。

    *

    关贝子的日子,却是过得正舒坦,一丝一毫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已经起了对付自己的心。

    也难怪,西征美洲,东裂日本,都进行得顺风满帆。回国之后,镇压捻军,扑灭回乱。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至于锁拿苗沛霖,则以轩军的战力。根本连一枪一弹也没费,就轻轻松松地办了下来。

    现在的局面,除了江苏上海的大本营,浙江也掉到了自己手里;张勇提督山东,伊克桑提督安徽,都是盘踞要津;华尔等一班入籍的洋将官,亦以自己的马首为瞻。京城左近,则有吴建瀛的一师精锐,图林的近卫师也近在咫尺,而城内的步军衙门,更是亲信遍布,随时都在掌握之中,一旦有什么变故,不信有谁能够抗手。

    不远的天津,更有数万只听命于自己一人的大军驻扎。

    至于朝廷这一面,自己参赞机枢之后,连恭王这样的狠角色,皇亲国戚,党羽遍布的铁帽子王,都让自己斗了下去,而最难得的,是赢了政争,却不曾跟恭王一派的人马决裂,很有些得力的人才,能够收归己用。

    现在环顾上下,惇王昏庸,醇王疲弱,都不是可以担当大事的人,不知道还有哪一个,能够对自己的地位有所威胁?总领枢臣的人选,自是非自己莫属。

    这些事情,当然离不开两宫的力挺。自己有擎天保驾之功在前,有东征西讨的劳绩在后,只要哄住了两宫,帘眷不减,那么不管自己想做什么,都有宽阔的余地。特别是慈禧,总不至于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的。

    而说起洋务,虽然中间也有过些磕磕碰碰,该做的那些事情,有的快些,有的慢些,可毕竟都是在往前走,倭仁这一班卫道士、保守派,也全被自己压制,声光已不复往日之盛。何况现在自己又以教授小皇帝新学的名义,占了“帝师”的身分——新学跟洋务,原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从今往后,谁敢反对洋务,那不就是在反对皇上?

    看来“欲将大笔,重写春秋”这八个字,也没有多难!

    这样的好局面,是自己奋斗经年才得来的,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终有一日,能把心中所想的事,做成了它!这么一想,多少有志得意满之感,觉得可以象诗里面说的那样,“我自横刀向天笑”了。

    想到这句诗,不由得又把苗沛霖想了起来——这样一句气势磅礴的大作,居然是出自这个土豪之手,实在是匪夷所思,好在后来有谭嗣同的发扬光大,才不至于埋没在无名之中。

    不过人总得有歇口气的时候,关卓凡这样想道,奋斗五载,稍加喘息,似乎也说得过去?

    之所以要拿这个理由替自己开解,实在是因为最近奋斗的时候少了一点,歇的时候多了一点,而说稍加喘息,则多半是“喘息”在吕氏的房中。

    开始的时候,是定了一个“偶尔”的“章程”的,但城东吕氏那处宅子好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关卓凡很快就陷于温柔乡中不能自拔,见天儿的,就要往那里跑。

    以致有时候,连正事都耽搁了。

    他这样的情形,时候稍长,连白氏都瞧出了不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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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十五章 不以为然

    白氏所感觉的不对头,倒不是嫌关卓凡这段日子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少了,而是他精神上和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微妙倦怠,很容易被最亲近的人所感知。

    “年下进给宫内的银子,一共是三万两。”年后盘账,白氏把最后一笔也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

    “这些事,何必非要扯着我说?”关卓凡笑着说道,“家里的事,有你管着,我放一百个心。”

    “话不是这么说,”白氏摇了摇头,微笑道,“到底你才是一家之主,有些事,你要是懒得去管,别人可替不了你。”

    关卓凡不笨,把白氏话外的意思,多少听出了一点。

    “双双,你这是说的什么?”他笑嘻嘻地说,“最近外头事情忙,家里的事,是‘办’的少了点,今儿晚上我来补上!”

    “好稀罕么?”白氏轻轻啐了一口。她要说的是正事,关卓凡拿风话来打发,她却不肯让他轻松蒙混过去。

    “要说忙,是够忙的,里里外外都操心,能不忙么?”白氏看着他的脸,温柔地说道,“这阵子你大约是没照过镜子——连形容都清减了,你好歹得知道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骨。”

    “是么?”关卓凡一愣,不自觉的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每次在吕氏那里行乐,不弄上两回三回,是再不舍得离开的,人能不瘦么?只是白氏的话虽然语带讥讽,但温温柔柔地说出来,听着并不觉得如何刺耳。

    “卓凡。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得许多大道理。”白氏娴静地说。“只是跟你的日子久了,你的风流性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有一条,你从没让女色这两个字占了心去,就算是当初最腻着我们姐俩的时候,也从没耽误过自己的正事,因此我说你你关三爷是好汉子,真英雄!”

    从没听白氏说过这样的话。此刻锋芒一露,倒把关卓凡听得呆住了。

    “现在天下的事,都是你关贝子管着,除了太后,就数你最大。你做到这么大的官,不要说三妻六妾,就是再多养几个女人,旁的人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我听说,你现在下朝越来越早,可看你回家的时候。却是越来越晚,那些到府里来办事的官儿。天天把花厅都挤满了,却再也见不着你一面的——这些事,有没有呢?”

    “这……”关卓凡无言以对,强笑着说道,“双双,怎么没来没由的,说起这些了?”

    “自然有来由,还有一条我不曾说,”白氏的脸上,微带赧色,咬了咬牙说道,“我和明氏,原本都是你嫂子,跟了你,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不过这个府里的家法大,大门一关,谁也不敢乱嚼舌头,羞人的事做了也就做了。外面的事,跟家里可就不太一样了,说到底,她生得再好看,好歹也是你婶娘啊。”

    关卓凡当场闹了一个大红脸——吕氏的事,他不曾向白双双说过,但亦猜得到她会有所耳闻,心照不宣罢了,没想到此刻她忽然说出来。不过白氏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既然已经提起来了,关卓凡也不愿意再欺瞒她什么。

    “也不能算是什么正经婶娘……”他定了定神,由这句话开始,把吕氏的经历向白氏说了一个大概,末了想了想,笑着加上一句:“若论颜色,也未见得就压过了你去。”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个。”白氏柔声道,“这个女人,跟过长毛头子,也跟过你胜四叔,照你说的,还跟过那个德都统,他们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都是败了事的。卓凡,你可要当心!”

    “你是说,她的命硬,会尅夫?”关卓凡一笑,以为白氏又要跟慈禧一个说法了。

    “不是,她的命再硬,也硬不过你。”白氏坚决地摇着头,极认真地说道,“你有老天看顾,是天底下命最硬的人,谁也别想尅了你去!”

    关卓凡心中感动,握了她的双手,问道:“既然不是,那你还担心什么?”

    “有一类女人,倒不是说有多坏,可怜人罢了,只是天生的媚到了骨子里,男人一沾上,便欲罢不能,在她身上,花了无数的钱来讨她欢心,耗了无数的时光来行那个乐子,却把该办的正事,都丢在了脑后。”白氏把双手任由关卓凡握着,颤声说道,“我没见过吕氏,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的人……卓凡,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她前头那些男人,都是怎么败的。”

    没想到白氏有这样一番大见识!关卓凡脑子里乱乱的,还没理出个子午寅丑,却听见图伯在门外咳嗽一声。

    “爷,内务府的周家玉周老爷,说有机密的事情要禀报,无论如何也要见贝子爷一面。”

    *

    图伯已经去传人了,关卓凡坐在书房的靠椅中,暗自琢磨着这个周家玉。

    无论如何也要见自己一面?他皱着眉头想,这原本是个极机灵会来事儿的人,怎么也没上没下的,口气变得这样大了?

    想想这个周家玉,也真有缘分,最早是在英法联军进城的时候,那个印度兵从他府上抢走的一包金银,成了自己起家的资本。而上次自己从江苏回京,办理军费报销,又是周家玉特意登门替自己出了主意,比照京营部队的旧例,省下了原本要被盘剥的六万两“部费”。

    为了这个缘故,自己已经帮他从户部调任了内务府,品秩也从五品晋了四品。这一回他来,又是为了什么?他一个四品的官,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机密要禀告了?

    关卓凡心里还在猜度,周家玉已经到了,进了书房的门,就在门口远远地请下安去。

    有“邻居”这一层故谊,关卓凡倒也没摆架子,一边请他起身看茶,一边笑着称呼他的字:“寄瑕,有日子不见,真是愈发富态了,家里都还好么?”

    “不敢当,”胖胖的周家玉诚惶诚恐地说道,“托贝子爷的福,一切都好。”

    关卓凡要示人以从容,笑着点点头,并不开口动问他的来意。周家玉却是个乖巧的人,自然知道关贝子没有功夫跟他唠闲嗑,于是立刻便把来意说出来了。

    “我在内务府,听到一个消息,”他惴惴不安地说道,“说是西太后跟前的那位安总管,要对贝子爷不利。”

    安德海要对自己不利?关卓凡在心中一怔,不过并没有在神色上表现出来,只是缓缓点着头,表示鼓励,等着他说下去。

    明山跟他的文大爷所说的一番话,到底还是慢慢地透了出去,不过所流传的范围,也只是在内务府中层的那些老爷之间。凡是听说过此事的人,无不把“小安子要对付关贝子“,当做一个天大的笑话来听,茶余酒后说起来,尽有把眼泪都笑出来的。

    只有周家玉,却不把这视为一个玩笑。他在户部跟底下的胥吏打过十几年交道,深知这些人心黑皮厚,手眼通天,一旦使起坏来,往往连一品二品的堂官们亦拿他们没有办法,小鬼跌金刚的事绝非奇谈。何况安德海是西太后身边的人,破坏力更是不可估量。

    关卓凡听完,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周家玉心里打鼓,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关贝子终于开口了。

    “寄瑕,你能特地来跑一趟,承情之至!”关卓凡说道,“另外,那个明山,也请周兄替我稍加留意。”

    有这一句就够了,周家玉大喜过望,嘴里说着“理当效犬马之劳”,连连躬身,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他却不知关卓凡的点头,只是礼貌上的敷衍,而前面的摇头,才是心中的真实想法——关卓凡对周家玉所说的话,大不以为然。

    在修园子这件事情上,他驳了安德海的面子,安德海大约很不高兴,这是可以猜得到的,他亦有考虑,做适当的弥补来安抚安德海。然而不高兴归不高兴,若说是安德海会走上跟自己决裂的道路,甚至于要跟自己斗一斗,这就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周家玉所听见的,多半是谣言。

    退一步说,即或不是谣言,而是确有其事,可是说起“斗一斗”这种事情……

    就凭他安德海?

    关卓凡摇头一哂,拿起茶杯闲闲地喝了一口,在抽斗里找了一会,翻出一封信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这才扬声把图伯喊了进来。

    “爷,您吩咐。”图伯躬身道。

    “嗯,”关卓凡沉吟着说道,“你替我叫张顺到书房来一下。”

    张顺是四天以前从上海到京的,除了带来了扈晴晴和婉儿的家书,还带了不少南边的各色特产,以及洋场上的新鲜东西,孝敬府里的“嫂子”。白氏和明氏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东西上,而是捉住了张顺,问上海纳两位姨太太的情形,而最为关心的,自然是婉儿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张顺此来,其实负有更重要的使命。他带来了杨坊的一封密信,信里面所说的,是近来江苏官场上的一件奇事。无巧不成书的是,这件事,恰恰又与安德海相关。

    这真是“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关卓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安德海的这个把柄,该如何处置,他还没有想好。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胆大妄为

    这件事,又是安德海和明山一起惹出来的。

    明山与安德海的关系,迹近他的智囊,又像是替他拉皮条的——所谓权力掮客是也。有那一班想请托安德海办事的人,便常常通过明山的路子来走。明山负责招揽“生意”,谈好价钱,经手银两,而事后则可以从酬金之中,分得两成。

    这一回,是一位叫做李开生的人找到明山,想谋求起复。他是江苏人,原来在漕运总督吴棠手下当差,做一个七品的押运使,结果江苏战事打到激烈的时候,他趁着乱局,卷了十一万两本该拨付给曾国藩安庆大营的漕银,居然就这么悄悄溜了,到上海躲了起来。

    待到战事平定,吴棠清查账目,张榜缉拿的名单之中,自然少不了他老兄,同时报部,把他列为了要“归案讯办”的要犯。

    他若是一直躲在上海做寓公,本来也没有事,偏偏他看见这一两年,那些在战事中受了处分的官员,有不少都起复了原职,不免动心,于是偷偷进了京,经人指点,找到了明山,要走安德海的路子。

    听完明山的话,安德海先皱了眉,大摇其头。

    “怎么了?”明山见他这个样子,不免丧气,“是不是办不了?”

    又是漕银又是军饷,麻烦至极,自然是很难办的事情。不过安德海不愿意在明山面前丢面子,傲气地说:“有什么办不了?只是费了好大劲,挣他那一寸两寸的板子。没什么意思,我也不短这点钱使。”

    这是他们交易的行话。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叠起,叫做板子,十张算“一寸”,是一千两。

    “怎么是一寸两寸,”明山矜持地笑道,“这个事儿,得按尺去量。”

    按尺去量,那就是说有万数以上的银子。

    “这个李开山,够阔的。”安德海来了兴趣。“他想怎么样?”

    “看怎么想个法子,只要能让吴督帅把他的案子销了,他愿意出这个数。”明山竖起了两根手指,“若是吴督帅能向朝廷再美言几句。替他在上海谋个差使。还可以另外再加两尺。”

    一共四万银子。那也很可观了。安德海怦然心动,虽然明知是个烫手山芋,还是大包大揽地接了下来。

    接是接下来了。可是该如何去办,却还没有一个主意。他的权势虽然不小,然而即便在京里,也还没到呼风唤雨的地步,何况是面对吴棠这样的外省大员,慈禧太后的红人?

    对了!一想到这里,把吴棠的出身想起来了——他可是受过太后特达之恩的!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官儿,因为当年在清水县,到灵船上吊唁赠金,雪中送炭的那一段典故,现在才能飞黄腾达,当上红顶子的大员。

    可见他吴棠一定正对太后满怀感激,必定要知恩图报的,这件事,非得借太后的名义才办得成。反过来说,吴棠亦是极得慈禧太后的信任,只要他肯替那个姓李的保上一保,太后想来也一定会照准,断不至于驳了他的面子。

    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安德海很是得意,忙活了几天,终于借了一次传旨的机会,把事情向吴棠派在京里的一名亲信差官提出来了。

    旨意倒也平常,不相干的,要紧地是他交给那名差官的一个小包袱。

    “有一件事,请你们吴大帅办一办。”安德海放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说,“原来你们大帅手底下,有一个叫李开山的人,打仗的时候,受过一点小处分。现在仗打完了,四海升平,他到底是个人才,想再出来为国家效力。看看请你们大帅怎样想个法子,替他在上海保一个个差事。”

    “是,是,”那名差官诚惶诚恐地答道,“请问安总管,该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差事给他?”

    “他原来是七品,请你们大帅看着保一保办就是了,至于什么差事,我哪里知道?”安德海从容地说道,“听说他是走了方家园那边的路子,别的,我也说不清。”

    这又是安德海想出来的一个说法。按他的想法,吴棠的发迹,本来就是源于对太后娘家的照顾,这一回有了同样的机会,吴棠自然食髓知味,一定会格外巴结。

    听说是太后娘家的来头,那名差官更是一诺无辞,看看手里的小包袱,又把目光看向安德海。

    “安总管,这个……?”

    “这个么,”安德海神神秘秘地笑着,“拿回去交了给你们大帅,他一看便知。”

    *

    等到这名亲信差官回到江苏,到设在扬州的漕运总督衙门之中,先把公事向吴棠回报了,再把安德海的托付一说,吴棠不由得大起踌躇。

    这个李开山,官儿不大,事情却不小,侵吞漕银十一万两,不是说销就可以销得掉的。何况前不久自己才呈文报部,将李开山作为要犯缉拿,现在反过来却要替他保一个官,出尔反尔

    之间,该如何措辞才是?

    然而听自己亲信所说的意思,这件事虽是安德海交办的,但却是李开山走了方家园的路子,由太后吩咐下来的。及至打开那个小包袱一看,登时心惊胆战,出了好大一身冷汗。

    包袱里所装的,是七八份奏折的节略底稿,略去了姓名日期,件件都是参劾他吴棠为官昏庸,贪财渔利的事。吴棠明白,这些折子,都是太后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没有发下军机处置的。此刻送了来,自然是让自己知恩图报,赶快把交待的事情办成了。

    这样看来,这件事是太后的交办,确定无疑。然而吴棠毕竟是积年老吏,官场熟透的人,等到惊魂稍定,便从看似绝无疑问之中,生出了绝大的疑问。

    吴棠知道,这样的手法,在君主而言,叫做“示恩”,既是一种信任的表示,同时也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意思是你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只是保全你,没有追究罢了。然而这样的手法,是帝王心术中少见的例子,不到特别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动用。

    在太后来说,真要让自己保李开山,不过是随便一句话的事情,何至于大费周章,为一个七品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西太后的精明,断不会去做这样的无谓之举。

    吴棠猜得不错,这果然只是安德海所弄的一个花招。

    安德海知道,这几年里参劾吴棠的折子很有不少,都为慈禧太后压住了,留中不发。于是他到了内奏事处,让人把这些折子找出来,抄了底稿,打成一个包袱,专让那名差官送交吴棠,要让吴棠死心塌地地相信这件事是太后的交办。

    这就是安德海见识浅薄的地方了,仿佛一个小孩子硬着头皮来办大人的事,结果玩火玩过了头,用行话来讲,叫做“玩脱了”。

    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吴棠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心里面有了底。只是他虽然吃惊于安德海的胆大妄为,但却并没有要跟安德海为难的意思——这件事,能帮他办就办,实在帮不了,那也犯不上为这个去得罪他。而且安德海并无一字一据落在自己手里,空口无凭,中间都是那个差官传话,也难以质证。

    于是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帮他?由自己出面,自然是不太像话,想了半晌,灵机一动——既然是要在上海谋差使,而上海是杨坊的地盘,何不把这件事,推给杨坊?

    吴棠和杨坊,自打从李鸿章手里“虎口夺食”,抢了上海道的位置那一回之后,就开始熟络起来,而以杨坊的海派和吴棠的性子,现在更是成了熟不拘礼的朋友。吴棠心想,听说安德海跟关卓凡是朋友,而杨坊是关卓凡的私人,现在关卓凡当政,由杨坊这条线报上去,岂不正是顺理成章?何况他们自己人之间,成与不成,都怪不到我吴棠头上。

    想定了主意,提笔给杨坊写了一封信,虽然语气吞吐,到底还是把事情隐约说明白了。随后还是派了那名差官,坐船顺江直放,到上海把信送给了杨坊。

    杨坊看了信,也是又觉吃惊,又觉好笑。不过杨坊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却不肯按照吴棠的意思,贸然保奏,而是又细细地写了一封信给关卓凡,把这件事的利害得失做了分析,认为不值得替安德海去冒这个风险,不然将来怕有麻烦。这两封信,一齐封好,交给回京的张顺,带给了关卓凡。关卓凡从抽斗里拿出来的,正是杨坊写给他的那封信。

    吴棠和杨坊没有想到的是,信到京里,形势已经不同,这两封信,变作了抓在关卓凡手里的安德海的一根“辫子”。

    安德海这样的行径,让关卓凡对他的蔑视之心,又增一层。这个人,无论是心术还是权谋,比起之前历朝历代的权监,要差的太多。为人轻佻,行事张狂,实在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这样的人想做自己的对手,想挑唆太后跟自己为难,一句话,他还不配。

    应该说,关卓凡并没有看错安德海,他看错了的,是慈禧太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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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十七章 最后一次(三更)

    关卓凡没把安德海放在眼里,安德海却没有闲着,他按照那天在“春山居”所商量的步骤,动手了。

    要进谗,却还不能让慈禧看出来他跟关卓凡的决裂,于是提到关卓凡的时候,口气依然一如往常,在伺候慈禧饭后遛弯的时候,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修颐和园这件事上来。

    “唉,也真难为他。”慈禧满足地叹了口气,“现在虽然不打仗了,可是他又要改革旗务,又要开办新政,哪里不要花大把的钱?倒还记得要替我们姐俩修个园子,三百多万银子,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安德海看不见她的面容,只是嘴上说着心疼,但听她的口气,却似乎有掩不住的笑意。

    “关贝子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三百多万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钱。”安德海做出一副凑趣儿的口吻,“大家都说关贝子是个极大方的人,平日里成百上千地花,尚且毫不在乎,何况现在是孝敬两位太后呢。”

    “有这样的事儿?”慈禧不经意地问道,“他的家里我去过,也没见有多富丽堂皇。”

    “嗐,王公大臣,都是一样的做派,主子到府上临幸,都得提前把家里的好东西藏起来,”安德海笑道,“难道还能比过了宫里头去?”

    那就是说,假如不收起来,就有可能把宫里头都比下去了。慈禧半信半疑,脱口说道:“这样的事,倒是没听说过。”

    “哪敢让主子知道呢。贝子府我也去过几回,单说摆在中堂的那一株血珊瑚。五尺高!没有几十万银子别想办下来。这还是在京里。不敢太逾越。听说上海的姨太太府,那才叫一个气派,连洋人最大的宅子都压了下去!可惜奴才没福气去看上一眼。”安德海陪着笑,用不胜艳羡的口吻说道,“不过呢,关贝子到底是劳苦功高,替太后出了好大力气,花些钱。也是他该当的。”

    什么血珊瑚,都是子虚乌有,而上海的大宅什么的,更是欲加之罪,反正也没有人能去看一眼。然而安德海编的煞有介事,听上去便很像是真的。

    慈禧没言声,就这么走了一会,才又开口。

    “小安子,我知道你跟关卓凡挺熟。不过他现在是国家大臣,这些话。你不可到外面去瞎嚼舌头,更不可去向人炫耀。免得替他招惹麻烦。”说罢,语气转为严厉,加了一句:“懂不懂?”

    自然是懂的,因为本来就是编给太后听的。安德海听慈禧的口气,却没什么责怪关卓凡的意思,略觉沮丧,不由得心想,看来明山说的不错,单靠这一条,怕是没什么效用。

    其实若说全无效用,也不尽然。

    到了第二天,叫起军机,要说的是贵州巡抚补缺的事。

    贵州是苦地方,巡抚原来是由万青黎担任,五年以来,做得还算中规中矩,到了该给他调剂调剂的时候,论起资历,也熬够了,于是决定把他内调,充任礼部的汉尚书,而空出来的巡抚位子,就要找一个人补缺。

    出任巡抚,是外省大员仕途升迁的一道门槛,现在有资格备任这个职位的,有好几个,不过关卓凡现在是首辅,大家要先听听他的。

    “回太后,臣以为,柏佳声是一个适当的人选,”关卓凡说道,“他在广西布政使的位子上做得有声有色,真是没辜负了他这个好名字。论资格,道光十一年点的翰林,年头也足够了。”

    连恭王在内的一班军机大臣,都感意外,因为人人都知道,柏佳声一向跟恭王走得很近,想不到关卓凡却把他提了出来。恭王不方便说什么,只是以眼神致意,表示感谢。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事情便就此定局。接下来,又把由此牵动的一系列人事上的升迁转补商量好,到了该退下的时候,慈禧却还有话说。

    “关卓凡,你留一留。”

    等到空荡荡的养心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关卓凡偷眼看了看上面的两位太后,心里嘀咕,不知她们要说什么。

    “你现在操心的事情多,难为你。”慈禧的声音很柔和,“往来的开销想必也不小,靠那一份俸禄,可还够花么?”

    自然是不够花的,可是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关卓凡愕然之下,毫无准备,略带慌乱地答道:“臣……臣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尽自够花了。”

    “你也不用客气。”帘子后的慈禧,先转了脸向慈安抱歉地一笑,才继续说道,“我们姐俩打算赏你一个恩典,让你食双贝子俸禄,好不好呢?”

    这又算是什么问题?赏就赏,不赏就不赏,岂有问被赏之人好不好的道理?关卓凡冷静下来了,知道慈禧这一番话,必有用意。

    一个贝子的岁俸,是一千三百两,另加禄米一千三百斛,现在说赏食双俸,那也不过是变成了两千六百两,够干什么的?正所谓多它不多,少它不少,既然如此,何必担这个虚名?自是先辞了为妙。

    “臣受恩深重已极,无以为报,何敢再领受太后的重赐!”关卓凡俯首道,“臣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

    慈禧的这句话,事先不曾跟慈安商量过,此刻说出来,令慈安太后微觉奇怪。慈安就是再老实,也不至于老实到以为关卓凡是靠着俸禄过日子,不过但凡对关卓凡有所赏赐,她从来都是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因此也只是微笑着,并不插话。

    “也罢了,”慈禧与慈安一样,也是微笑着,说道,“不要就不要。你花钱的地方多,我们姐俩也不过是替你担心,怕没个名正言顺的来路,倒教外面那起子小人嚼舌头。”

    关卓凡恍然大悟——慈禧这是对自己有所提醒,亦算是温和的警告。不过自己的用度,一向并不算奢靡,比起那些王公贵族,和某些入息丰厚的大臣,已经算得上是很克己了,两宫何至于有这样的言语?

    再从慈禧那句“倒教外面那起子小人嚼舌头”去想,便彻底明白了,只怕不是外面,而是里面。

    周家玉所听到的,果然不是谣言。

    安德海发动了。

    关卓凡血微微涌上了头,面上恭谨,心中却冷笑一声:来这么一招?请看一看,太后能如你的愿么?

    *

    及至下了朝,从东华门行出宫门,外头已经飘起了雪。早已等在这里的家仆亲兵簇拥上来,替他围上大氅,又要替他把耳套戴上。

    “不至于,”关卓凡笑着说,“冷归冷,还能就把耳朵给冻掉了么?”

    等到上了车,把铜手炉往怀里一抱,更觉得寒意尽去。车旁的图林一边替他放帘子,一边悄声问道:“爷,上哪边?”

    图林当有此一问——贝子府在城南,吕氏的宅子却是在城东,问清楚了,才好起驾。

    “上……”关卓凡只说了半句,便犹豫起来。

    白氏的那一番话,是极有分量的,言犹在耳,而且一句一句,都是为了他好。这几天,他倒也颇有悬崖勒马的意思,不但绝足城东,而且该见的人见,该办的事办,连自己的都觉着,很有点励精图治的新气象。

    这回从宫里出来,既知安德海对自己发起了挑战,又很有一点挫而败之的满足感,精神不免亢奋。几天没见吕氏,想起这个“婶娘”的容色和身子,心中忽而又有些躁动,本来该说的一句“回府”,到了口边,就说不出来。呆呆地低头想了半晌,才小声向图林嘀咕了一句。

    图林一点头,上了马,叫过两名亲兵做了交待,便见两人打马而去。图林则护着车,向赶车的亲兵一扬下巴。

    “城东!”

    就再去这一次,坐在车里的关卓凡心虚地想,最后一次!他心中的感觉,就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正要去偷偷做坏事,却又怕被人抓住一样。

    当然,他自己也晓得,就像小孩子做坏事一样,这个“最后一次”后面,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次”的。

    现在还有谁来抓我,安德海么?关卓凡自失的一笑。

    对于如何处置安德海,他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是该让一步,给他点甜头,把关系加以弥补,还是该把他伪传旨意的事给他透个风,加以警告,都是可以做的选择,不过也都各有利弊,都算不上十全十美。或许,应该又打又拉?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关卓凡还在沉思之中,车驾已经逶迤行到了吕氏的宅子。他跳下车,见亲兵们早已在院外下了警戒,于是点点头,大步向院内行去。

    他却没有留意到,在街斜对面远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破烂棉袍的人,一边冷得低头跺脚,一边却用眼角,偷偷地瞄了过来。

    吕氏得知他要来,心中自然是高兴的,等在屋子门口,将他接了进去。屋内也早已做了准备,把炭盆烧得旺旺的,因此外面是天寒地冻,里面却是温暖如春。轻衣薄衫的吕氏伺候着酒菜,关卓凡坐在桌旁,望向她胸前,虽然不能透视,然而一对**的玲珑形状,却看得亲切。

    吕氏被他看得红了脸,浅浅一笑,替他斟上了酒,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捧了过来。

    “关贝子,干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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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十八章 雷声

    那个穿着破烂棉袍,在外头远远监视着这一切的,是小成子从宫库里派出来的一个苏拉,平日里有什么宫外的杂事,安德海和小成子总是交给他来办,算是一个“狗腿子”。每次办事,都还有一两二两的打赏,这一回,赏得尤为丰厚——在这个宅子外面蹲守,每天给五两银子!

    为了这一份银子,虽然天寒地冻,这苏拉却也心甘情愿,每天揣两个烧饼,从早到晚瞪大了眼睛,到底在这一天把关卓凡等来了。

    虽然亲兵们在下警戒的时候,早已把这一般闲杂人等远远赶开了,但有这远远地一眺,已经足够了。那苏拉从中午守到下午,直到天色将黑,见到关贝子从院子里出来,车驾启动,这才赶回了宫里,到差房把自己的衣裳换了,来见小成子,把自己所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关贝子晌午前进去,傍晚的时候才出来?”小成子追问一句,“你没看错?”

    “贝子爷我还不认得么?错不了!”那苏拉冻得脸色发青,吸着鼻涕说道,“再说,除了亲王,就只有贝子爷才有那样的排场。他的亲卫,那个叫图林的,就一直守在院子外头。”

    “行,这事算你办完了!”小成子在荷包里挖了挖,拈出两张小票子递给苏拉,再想一想,又挖出了一个二两的小银锞子,塞在苏拉手里,“看你冻得鼻涕哈啦的,再给你加二两!”

    那苏拉欢天喜地地去了,小成子一点也不耽搁。赶在各宫的宫门下匙之前。到长春宫。把安德海叫出来了。

    “这还有王法么?”听完小成子的话,安德海惊喜地说,“连婶娘都不放过。”

    “不光是婶娘,还是个贼婆娘。”

    “就是,他这胆子也太大了。”

    “就是就是,听说那婆娘长得特别妖,男人一见到她,个个都没了魂!”小成子绞着手指头。愤愤地说,“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人。”

    吕氏要脸还是不要脸,安德海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他所想的,是该怎样把这个最新的“情报”,报给慈禧知道。

    上回给太后说小话,告关卓凡花钱如流水,结果没得着什么彩头,差点还让关卓凡弄了个双俸,这让安德海心里很不好过。足足难受了两天。不过他倒是不灰心,迎难而上。到底把关卓凡的这个痛脚捉住了。

    他心想,坐实了关卓凡的这一桩事,太后未必还会回护于他关贝子?

    进言的机会,很快就有了。这一天歇朝,慈禧起床比平日略晚,由宫女伺候着盥洗了,再由梳头的太监,花了半个时辰,替她梳了一个最中意的式样。等到一切都弄好,穿着那件簇新的绣着暗花的龙袍,在那面落地的大穿衣镜前面,左顾右盼。

    “太后穿这件袍子,真是好看。”在一旁的安德海,媚笑着说道。

    “是么?”慈禧没有回头,嘴角带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庞仍然是光滑白皙,一丝皱纹也没有,身段也保持得很好,在二十九岁的年纪上,足可以自傲了。

    “洋人的这个琉璃镜子,还真是好。”她的心情好极了,赞叹道,“什么东西,都看得真真的。”

    这是关卓凡从美国带回来的“贡品”,除了进给宫里面之外,各个王府,也都有分赠,不过最大的一面,自然是摆在长春宫。

    “是,关贝子最喜欢这些洋玩意,在府里也摆了不少呢。”安德海暗暗在心中拿着劲。

    “是么?”慈禧还是在镜子前左扭右扭的,随口说道。

    “是啊,听说就连城东的那一处外宅,屋子里的墙上也都拿琉璃镜子镶满了,”安德海添油加醋地说,“连天花板上都是镜子。”

    “什么外宅?”慈禧面色一沉。

    “人人都知道啊,就是他那个婶娘,关贝子天天都要从晌午待到晚上的……”说到这里,安德海仿佛忽然醒觉似的,惊恐的捂住了嘴。

    “你胡扯!”慈禧扭过头来骂道,“什么脏的烂的都敢拿到我这儿来编排,打量我收拾不了你么?”

    “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安德海哭丧着脸,跟犯了绝大的错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这是宫库里的一个苏拉亲眼所见,奴才再不敢说了。”

    慈禧的脸色变得煞白,嘴角抽动着,额上一根青筋隐现,不停跳动。这是她少有的形容,亦是要绝大爆发的前兆,饶是安德海这样的,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你已经说了!”慈禧咬着牙,低声喝道,“给我掌嘴!”

    “嗻,小安子该死!”安德海抡起巴掌,一下一下大力抽在自己脸上,每打一下,就要骂一声“小安子该死”。片刻之间,两边脸便都被打得通红,高高肿起。

    只是虽然痛在脸上,但心中那份快意,却无可形容。

    *

    慈禧心中的怒火,只被小安子自抽的这一顿嘴巴稍稍平复了些许,很快便又熊熊燃烧起来,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堵在喉咙这里,无可宣泄。她铁青了脸,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拿眼风扫视着屋内屋外的太监宫女。往日这样的时候,必得拿一个人来做法,随便寻个错处,或是痛骂一顿,或是打上一顿板子,把那口气发出来,才能好些。

    偏偏现在这些太监宫女,见到连安德海都触了这么大的霉头,一个个控背弯腰,做事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出,又哪里有错处让她抓住?这一口气出不来,俞觉心中翻腾,五味杂陈。

    安德海所说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刺激——她虽不算是善妒的女人,然而毕竟不是木头人。想一想吕氏那间大屋之内。四壁天花都为西洋琉璃镜子环绕。屋内的大床之上,关卓凡健硕的身体,压在吕氏不着寸缕的身子上,而两人辗转纠缠的情形,都为大琉璃镜子映照得清清楚楚,便仿佛有数十对人儿一同在喘息呻吟一般,那是个什么景象?心中那一份酸涩和难过,真是难以言表。

    然而这还不是让她最生气的。她最无法释怀的地方是,关卓凡居然敢不听话!

    关卓凡养一外宅,不会叫她生这么大的气——但养谁都可以,就是这个吕氏不行!

    因为这个吕氏,她是扎扎实实叮嘱过他的,不要去碰!为了替他留面子,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连“我不是吃干醋”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而且对于吕氏,也并没有赶尽杀绝。告诉他可以“打发她一个衣食无忧”,算是给足了台阶。

    谁知给足了台阶。竟不肯下,不但不管不顾地收了这个女人,而且照安德海所说的情形来看,还要在那儿天天从晌午待到天黑,把自己对他所说的话,当成了什么?

    是耳边风,甚或以为自己是在求着他?

    君无戏言!慈禧在心里想道,这跟说话的语气无关,不管是和风细雨,还是疾言厉色,对他关卓凡来说,都是旨!君是君,臣是臣,主是主,仆是仆,这里面的分野,一丁点儿也不能弄混!

    还有,扪心自问,自己的“嫉妒”还在其次,摆在前头的,实实在在是觉得吕氏红颜祸水——叫他不要碰吕氏,实实在在是为他好!他这么置若罔闻,还有一点良心剩下来么?

    “摆驾,”慈禧想定了主意,冷冷地吩咐道,“到东边儿去一趟。”

    “嗻,奴才这就伺候太后过去。”安德海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传御轿。

    “下贱东西,”慈禧不耐烦地说,“你瞧瞧你那副样子,能见得人?赏你两天假,滚回去歇一歇吧。”

    安德海知道,太后要往东边去,自然是要跟慈安商量如何处置关卓凡。这是大快心扉的事情,恨不能亲自跟去听一听,然而自己的脸上又红又肿,也确实没法在太后面前伺候。赏假两天,也算是不小的恩典,足见太后对自己的气已经消了,赶紧满心欢喜地跪下磕头谢恩。

    于是由副总管李进喜和一大群太监宫女伺候着,从长春宫起轿,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东,绕过中间的交泰殿,从景和门进了东六宫,拐上左边的宫道,再走了没有多远,就来到了慈安太后所住的钟粹宫。

    慈安太后已经得了报,从寝宫里行了出来,在屋子门口迎上了慈禧。等到两人携手进了屋子,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直到午膳都已经摆好,话还没有说完。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倒是不下雪了,不过仍是铅云低垂,天边还隐隐有雷声传来。

    等到军机大臣们进了殿,只见两位太后端坐在帘子后面,纹丝不动,说话的时候,就连旗头上挂的穗儿,也是没有一丁点的摇晃。

    要说的事情有两件,都是由关卓凡来开口。一件是工部郎中孙家英告侍郎谈天成中饱私囊的案子,因为查无实据,因此吏部申请结案,孙家英以下告上,该交部议处。

    “也不知道查清楚了没有,”慈禧冷冰冰地说道,“且摆一摆。”

    关卓凡一愣,“且摆一摆”算是什么说法?不过太后既然已经这样开口,他也只好应了,说下一件。

    第二件是报山东直隶旱灾抚恤得当,打算优叙嘉奖当地官员的事。

    “抚恤得当?”慈禧干巴巴地说,“我倒听说京里的流民,可是一点没有少,去查一查,是不是从直隶山东逃难过来的?”

    连碰了两个钉子,这在关卓凡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一时之间,养心殿里的气氛变得颇为尴尬,大家都不便再说话,各自在心里咂摸着味道。

    “六爷,最近怎么没看见大妞啊?”慈禧的语气缓和下来,向恭王说道,“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没进宫来拜个年。”

    这个大妞,说的是恭王的长女。她从小就经常往宫里走动,跟她妹妹敦柔格格一样,极得两位太后的喜欢。

    “太后日夜操劳,她一个小丫头,不敢让她再来给太后添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皇帝和敦妞也想她了。”慈禧摇头道,“而且说到底,我们姐俩是她婶娘,她经常进来磕个头,也是应份的。礼仪上的事儿,不能乱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重,恭王无言以对,只能躬身答一声“是”,关卓凡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传旨,”慈禧淡淡地说,“着恭亲王奕??长女,晋封荣寿公主。”

    “臣……”恭王目瞪口呆。忽然给这样重的赏赐,不能不辞一辞,“臣不敢当。”

    “大妞尽当得起了,写旨来看。”慈禧是不容分辩的语气,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而说起别的,“皇帝的学业,还得再加紧,我看弘德殿还是再添一位师傅,你们下去商议了,有合适的人选,举荐上来。”

    “是。”

    “关卓凡,听说这阵子,你的身子不大好。”慈禧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哀乐,“虽说还年轻,可也别打熬得太厉害了。你弘德殿的差使,暂且不用去了,等你养好了,再说。”

    *(未完待续。。)

    ps:  三千五百字大章奉上。

    *

第八十九章 管管他

    也就是说,关卓凡“帝师”的名分,没有了。

    这一连串的旨意,太过惊人,及至一班军机大臣回到军机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照说,长女也得了公主的封号,是件大喜事,该给恭王道喜的。然而关卓凡刚刚才被去了差使,一荣一枯之间,何其分明也,此时说出贺喜的话来,总觉得不大相宜。而若只是给关卓凡道恼,则又把坐在一旁沉吟的恭王,置于何地?

    倒是关卓凡自己,还算把持得住,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向恭王拱手笑道:“王爷,这可得给您道喜了,一门两公主,真是异数!”

    “嗐,别说我这个了。”恭王摆着手,关切地看着关卓凡说道,“逸轩,你说两宫是怎么了?事先一点儿征兆也没看出来!话说回来,你怎么把老好人的东边儿,也给得罪了?今天连一句话都没有。又或者,你身子真的得了什么病?”

    征兆是有的,关卓凡心想,只是自己没留意打雷的声音,因此才有今天的疾风暴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平静地说,“总是我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这既是两位太后体谅我,我自己也该知道反躬自省。”

    “虽然说的是暂且两个字,不过总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恭王断然道,“该我说话的时候,我自然要出来说话。”

    这算是很有诚意的表示,关卓凡亦是很诚恳地谢过了。表示领情。

    有了这样一番折冲,才把屋子里的尴尬气氛驱散了些,大家这才能开口,商量如何写旨。只是不管再怎样在文字上矫饰,关卓凡获咎毕竟是遮掩不住的事实。这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因此几个人都不大愿意动笔,最后还是曹毓英苦笑着把笔拿起来,一挥而就。

    “国家体恤功臣,关卓凡以病体未愈,不堪劳累。着暂加恩宽免弘德殿行走。所遗上书房一职。仍着该军机大臣等格外留意,以荐贤才。”

    关卓凡出了宫,不待图林动问,吩咐了两个字“回府”。便坐进车里不说话了。等回到了家。依旧神色如常。该吩咐的事照样吩咐,直到进了书房,旁的人都退出去了。他才颓然向靠椅里一倒。

    今天这个跟头,栽大了。

    弘德殿行走,是小皇帝的师傅。这个小皇帝教得好,教不好,并不是他真正在意的,要紧的地方只有两处——第一是帝师的名分,这在外界来看,代表着两宫对他的绝对信任,第二是他所教授的新学,则代表着两宫对洋务的绝对支持。若是从来不曾有过这一档子事,也就罢了,现在是已经得了这个位子,却又被骤然免去,必定会引起外面极大的猜疑。

    若单单是猜疑,也就罢了,可是既有这样的猜疑,则又不免会启动一些人的不轨之心。政坛中人,最会观风望色,最能在蛛丝马迹之中,推断人的荣辱兴衰,何况是今天这样昭彰的事情?凡是主政之人,没有能不得罪人的,而一旦让他们嗅到了政局变幻的味道,则一拥而上,墙倒众人推的例子,比比皆是。

    至于今天这道旨意,是到此为止,还是仅仅做了一个开端,也颇为难以猜度。若是后面还有更狠的,到时候又该如何招架?

    他的脑子里,一会想到慈禧,一会想到安德海,一会又想到恭王,走马灯似的,乱极了。

    慈禧话里的意思,旁人难以索解,但关卓凡却明白得很——自己跟吕氏的事情,慈禧到底发作了。而慈禧能知道自己上了吕氏的床,多半又是安德海从中捣的鬼。至于恭王……

    关卓凡心想,恭王今天在军机处,倒是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话。

    有意思的地方有两点,第一个,是指出这道旨意,乃是“暂且”,第二个,是那句“你怎么把老好人的东边儿也得罪了?”

    对啊,这样的大事,不是慈禧一人能够擅专的,必定要和东太后取得一致的意见。而一向回护自己的慈安,今天一言不发,想必帘子后面那张俏脸,也是绷得紧紧的,难道也因为吕氏的事情,生了绝大的气?

    说不通啊……总不能说,慈安也对自己有了意思,因此才对慈禧的话,感同身受?

    关卓凡摇了摇头,一时猜不透宫里这两个年轻的寡妇,到底是做了怎样一番商议。而在这样的时候,忽然封了一位荣寿公主,意思似乎是明显的——重新重用恭王。然而真是这么回事吗?

    想来想去,中间亦有一些绝大的关节说不通去。

    *

    就在关贝子冥思苦想,寻觅应对之法的时候,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朝野,也立刻成为朝野瞩目的话题。

    这里面可供想象的余地颇大——关卓凡暂免帝师,是不是意味着失宠的开始?恭亲王长女晋封公主,又会不会预示着复起的希望?

    何况空出来的这个帝师的位子,乃是读书人的最高梦想,有几个自觉够资格的人,便不免眼热心跳,想着这一回,不知能不能轮到自己?

    然而也有老于世故的前辈,要做这样的劝告:到底只是“暂且”,这个时候谁敢去谋这个位子,不免要变成关贝子的冤家对头,跑都跑不掉。还是再看看,再看看。

    亦有一小班对关卓凡心怀不满的人,大喜过望,纷纷嗅探,看是不是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机?一时之间,蠢蠢欲动。

    这些都是天大的事,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身家利益,因此上至王公亲贵,下至未入流的微官末吏。人人注目,都在用心猜测着事情的走向。

    “让他们猜去!”躺在长春宫绣榻之上的慈禧,得意地想道。

    这次的事情,让她在用人驭下的心得上,又进一层。对待臣下,看来不仅要恩威并重,而且“天意难测”四个字,也是要紧的。他们猜不到自己的心思,心中自然而然便会生出敬畏之意,若是什么事儿都让他们料得透透的。则不免会小瞧了自己这位深宫女主。

    那天到钟粹宫去跟慈安太后商量之前。她早已把该说什么话,想得清清楚楚。自己的生气,必须有来由,而这个来由。当然不能拿自己那一份私情来说事儿。

    “姐姐。这个关卓凡。可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哦?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慈安惊讶地说,“是不是还是上回说的那个,嫌他花钱有点多了?”

    “花钱再多。到底也还有个度,再说他是立过大功的人,在银钱上面优容他一点,也没什么。”慈禧摇着头,面带担忧地说,“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一个野女人?”

    野女人三个字,不大好听,慈安微微皱眉,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在慈安看来,关卓凡没有成亲,在外面养个女人,也只不过是风流韵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神色为慈禧看在眼里,不免心生警惕,知道非得晓以利害不可,不然若是打不动这个老实的姐姐,会让关卓凡这小子轻轻逃过。

    “这个女人,原来是长毛陈玉成的侍妾!”

    “啊?”慈安被吓了一跳,“他才打了几年仗,怎么把这个毛病给学来了?长毛的女人,有什么好了?万万不成!”

    慈安说的这个毛病,指的是原来军队里的一种风气,不论是绿营,还是湘军淮军,打败了长毛,则统兵将领会把长毛营中有姿色的女人,收归己有。这当然是不对的事,不过朝廷往往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追究的时候。

    “又能有什么好了?还不是妖邪狐媚那一类。”慈禧刻薄地说。她心想,到底把慈安给打动了。

    岂知慈安所想的,跟她又不太一样。

    “人心隔肚皮。长毛的女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个心思,他怎么就敢放在自己的身边?这也太吓人了,别给弄出什么事儿来,”慈安断然道,“明天就派侍卫过去,把她赶走,走得远远的!“

    把吕氏赶得远远的,固所愿也,不过慈禧今天来,不单是为了这个。而且,“赶得远远的”,也不能由侍卫出面,必须得“他”自行动手,不然,真就破脸了。

    因此听了慈安的话,她有些啼笑皆非,想一想,不得不把杀手锏使出来了。

    “这个女人,叫胜保睡过大半年!”慈禧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个睡字,在宫里就算村话了。慈安先是脸一红,接着忽然醒悟过来,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那……那不成他婶娘了么?”

    “可不是!”这才是慈禧想要的效果,趁机说道,“说他年少轻狂,这也狂得没有边儿了。姐姐,我看呐,得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厉害才成。”

    “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教训呢?”慈安迟疑着问道。

    “明发圣旨,去他的差使!”

    “那不像话,”慈安吃了一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家务,这样的丑事儿怎么好拿出去说?没的让人笑话。”

    慈安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在旗人来说,原本对程朱理学所极力维护的伦常一事,并不见得如何重视,别说像吕氏这样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婶娘”,就是真正的皇族近亲之间,自努尔哈赤以降,娶婶子娶嫂子娶侄媳娶后妈的事儿,多的是。就算是汉人的王朝,宫闺秽闻亦是不绝于史,所谓“臭汉、脏唐、宋埋汰、明邋遢”,不是白说的。

    这些事,只能捂着,怎么好拿到台面上来说?

    然而慈安这样的态度,让慈禧大失所望,不能不说重话了。

    “姐姐,他是皇帝的师傅,”慈禧放低声音,用极郑重的口吻说,“这个毛病不改,要是将来把皇帝带坏了,那都是你今天护着他的错儿!”

    把小皇帝搬出来,百试百灵。慈安是皇帝的嫡母,一听这话,遽然心惊,深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条。先皇咸丰,便是在女人身上淘坏了自己身子,不然绝不能在盛年便中道崩殂,若是他这个儿子将来真的“深肖朕躬”,那可怎么得了?

    于是,慈禧就凭这一句话,底定大局,两个人再商议了片刻,便有了一致的看法,关卓凡那个帝师的名分,非得先拿下来不可,加上“暂且”两个字,算是以观后效。

    这件事说定了,让慈禧的目的完全达到,在心里面先自舒了一口气。慈安太后的心境却还在这件事上头,她用秀气的手指头在案子上的镂花桌布上慢慢划着,思索了好一会,这才把心里所想的话说出来。

    “我琢磨着,也还不尽是年少轻狂的事儿。”慈安沉吟着说道,“他二十六了,也该有个人管管他了。”

    *(未完待续。。)

    ps:  再来一章三千五百字。

    *

第九十章 心机

    这一回,轮到慈禧大惊失色——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做什么去扯这一出?

    然而总不能说,不是有我管着他么?好在这个“大惊失色”,并没有放在脸上,于是装作在思索的样子,默然半晌,总算把心里那股别扭劲给压了下去,这才开口。

    “姐姐说的是,”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二十六,不小了。”

    二十六岁,而且是宰执国政的大臣,到现在都不曾娶亲,总是一件有悖于体统的事情。慈禧心里也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本能的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罢了。现在慈安太后的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何况慈安太后所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成了亲,有个人“管管他”,也许真的能让他收收性子。

    既然已经做了接受的打算,慈禧心境一平,立刻便觉察到这件事情的要紧关窍来:这个管管他的人,该是谁呢?

    在旗人来说,大臣娶妻,与皇帝娶妻大不相同。皇帝选妻,更看重的是人选的品德才貌,而皇后的出身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不必过于讲究门当户对——事实上,又有谁能够跟皇帝门当户对了?因此举凡道员以上的人家,女儿都是有权参加选秀的。

    而大臣娶妻,则与普通人家的习俗也没什么分别,大致上是要讲求一个门当户对的。以关卓凡现时的身份,若是替他选妻,当然只能从王公亲贵府里的格格中间去找。指一个好的给他。

    然而还有一句话。以关卓凡现时的身份。又有哪一个格格,能够当真管住他了?

    这样一想,慈禧和慈安心意相通,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嫁女儿!

    嫁女儿,以公主的身份,才可以跟关卓凡匹敌。

    年轻孀居的太后,抚育幼子。在宫中的乐趣其实有限得很。而等到儿子长大,先有大婚,再有亲政,算是两大喜事,都是可以大大热闹一番的,而当娘的,也就算是熬出了头,可以无愧于列祖列宗,安心颐养了。

    偏偏对于慈禧来说,这两件喜事。却仿佛意味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儿子成年。太后要“撤帘归政”了。虽然这都还是很遥远的事,然而每每念及,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空虚和彷徨。

    嫁女儿则不同,无涉权力的转移,可以心无牵挂,放开来操办一番,单是指婚的过程,就有许多的乐趣在里头。

    虽然说所嫁的这个人,跟自己有许多古怪,但正因为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拿一个至亲之人放在他的身边,才更为放心,才能更好的“管管他”。

    还有一个念头,隐隐约约的,慈禧本能的不大肯去想明白: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今后自己如果和他还有什么“古怪”,才可能“方便”一些。

    说到女儿,只有两个,一个是丽妃所出的大公主,一个是恭亲王的次女,自小养在宫中的敦柔公主。那么两个人之中,谁是更合适的人选呢?

    “妹妹,你忘了,还有一个。”慈安太后蕴着笑意说道,“我觉得大妞,其实倒是最合适的。”

    这说的是恭王的长女,也是打小就在宫里常进常出的,跟两宫太后的情分极好,实际上与女儿也没什么分别。

    “大妞啊……”慈禧心中已经想定了主意,因此摇了摇头,笑道,“虽然也当女儿看,只是到底缺了公主的名分。”

    “嗐,公主的名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慈安太后失笑道。

    这当然只是慈禧的托词——慈安说得不错,公主的名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真正的原因,只有慈禧自己知道。

    慈禧其实对大妞也是极喜爱的,性子明快,毫不矫揉造作,是旗下格格的那一股爽朗劲。每次有她在长春宫,宫里就少不了欢声笑语,这对于寂寞的太后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慰藉。

    然而在这份喜爱之外,慈禧对大妞竟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畏惮,这是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的事情。大妞长在恭王府里,见多识广,不惟理路特别清晰,而且言辞便给,连太后的错处,也敢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太后,您这件袍子,颜色怎么这样鲜艳?多不好。”

    “太后,您这是用的什么香水?香得这么古怪!”

    次数多了,慈禧被这个小丫头弄得没办法,每次大妞进宫之前,便要先吩咐安德海:“你让他们把各处拾缀拾缀,别又让她见到什么,说我一顿。”安德海是个连皇帝都敢欺负的人,然而在大妞面前,却规矩得一丝不苟,生怕被她捉了什么错处去。

    这样一个人,拿去管关卓凡,本来是再合适不过的,可是慈禧的想法,却又不是这样。

    她不是要找一个人去管管他,而是要找一个人,“替”自己管管他。这里面的分别甚大,因此慈禧是绝不能同意把大妞指给关卓凡的——有大妞在,那还轮得上自己说话么?于是想了想,又找了一个理由来推脱。

    “大妞长得没有她妹妹好看,”慈禧沉吟着说,“关卓凡的眼界高,过日子么,总要彼此相称,才能圆满,要是他的心思不能放在大妞身上,只怕不晓得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理由,虽然也能自圆其说,不过多少有些勉强。慈安太后看了她一眼,心说你和我长得都不难看,可是先皇的心思,不还是跑到了别的女人身上?

    “娶妻娶德,也不能全拿样貌来说事儿。”慈安说道,“大妞虽然比不得大公主和敦妞那样漂亮,不过也是周周正正的,论品行才德。更是一点也不差。”

    这就有了一点争执的样子。这个局面。不是慈禧所希望的。因为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跟慈安一起,先教训这个关卓凡。至于大妞,慈禧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被最终选上的,因为她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跟慈安说。然而……

    “要不,就先封了公主。”慈禧灵机一动。从慈安身上得了一个好主意,“到底也不是今天就能定下来的事儿,咱们从她们姐三个里头,再慢慢挑。”

    老实的慈安欣然同意,全没想到慈禧的这句话,有另外的用意。

    慈禧知道,做臣子的人,对个人的荣辱得失,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是极为在意的。关卓凡去了帝师的名分。恭王长女却晋封了公主,这对关卓凡才是更大的压力。不能不去猜测这背后所隐藏的意思。

    “哼,让他好好猜一猜。”慈禧这样想道。

    *

    关卓凡在猜,安德海和明山,也在猜。

    上一回,明山在内务府得了文锡的警告,本来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然而没过几天,煌煌上谕一传,不可一世的关贝子转瞬便从帝师的位子上跌了下来,足证安德海的威力!明山喜不自胜,立刻便收起了那份畏缩之心,决意要跟安德海一起走到底了。

    这一回,商议的地点不在春山居,而是改在了安德海在豆腐脑胡同的大宅子里,连着小成子和安德海的叔叔安邦太,“三驾马车”都聚齐了。

    要商量的题目,是怎样借了这一股东风,把关卓凡彻底打下去,否则他虽然跌了个大跟斗,但仍然身在中枢,这事就不能算完。

    说到这个,安德海和小成子自己没什么见识,都热切地看着明山,毕竟明山前面所出的主意,大见成效,让他们对明山有了十足的信心。

    “安二爷,有一个事,得先弄明白了,不然咱们忙里忙外的,最后替他人做嫁衣裳,叫人把桃子轻轻松松地摘走,那就不上算了。”明山慢条斯理地说,“恭亲王府里,又多出一位公主来,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

    大家都明白明山的话,如果忙到最后,抬上去的人不是老实无用的醇王,而是精明强干的恭王,那就真是白忙一场了。

    “不会,”安德海摇着头,极有把握地说,“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位主子的禀性——凡是掉了下去的人,不管怎么起来,再也不能得到主子的真正信任的。”

    他把“真正”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大家“哦”的一声,都意会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把握,明山就把自己苦思几日的一个办法,拿出来了。

    “告他里通外国!”他得意地说,“修个什么颐和园,大几百万的银子,他说让美利坚国出钱,美利坚国就出钱?他关贝子是多大的面子,洋人这样听他的话?不定拿了多少大清的好处,去送给了洋人!拿这个去告他,一准能成。”

    “这……”听见明山拿出来的,不过是这样的法子,安德海微觉失望,“这怕是告不准。”

    “怎么呢?”明山见安德海摇头,又觉泄气,又觉不服地问道。

    “你不懂。”安德海还是摇着头,“一句两句的,我也跟你说不明白。”

    他知道,这是明山对“新政”这个东西疏于了解的缘故。关卓凡带轩军支援美国平叛,那真是好大的面子,是实实在在的打出来的。朝廷这一边,现在跟美国签了条约,美国送了不少好东西,洋务上两边往来的则更多,就连太后,也是把美利坚国当成了朋友的,现在说两三百万银子,真不算是什么天大的事。

    “那……”明山没词了,几个人彼此看看,都没有什么好主意能够拿的出来。倒是安邦太,见他们一副灰心的样子,觉得是个话缝,开口了。

    他五十多岁,算是读书人,只是到老也没能考上一个秀才,只好以童生的身份,在乡里替人教教书,写写信,日子过得很苦。及至安德海得了势,他便到了京里,替安德海打点宅子,跑外边的事情,渐渐也变得仗势欺人,风光起来了。

    平日无事,便把自己的日常见闻,以及安德海每每回来,在饭桌上说的那些奇闻异事,都一一记录下来,决心做一本《京师轶闻录》,将来刻了版,不管能印几本,好歹也算是有了著作,可以把原来那一班看不起自己的读书人比下去,一吐心中积郁。

    也正因为读过书,所以他对安德海他们这样胆大妄为,一直抱有很大的担心。说到底,一个净了身的人,再有多大的权势,也不能传了给自己的子孙,这样折腾,何苦呢?

    “德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安邦太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侄子的脸色,“差不多出口气就行了,还能当真把关贝子给斗倒了?人家不但正当政,而且手底下的轩军,那是一等一厉害的军队,天下都没有对手啊。你看就连洋人,也都买他的面子,听他的话——这样的人,大清开国以来就没有过,一个弄不好,我怕你惹大祸呢。”

    “你又来了!”安德海把头一扭,不耐烦地说。

    反而是明山,呆呆地瞪视着安邦太,过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被他弄糊涂了,看着明山,不明白安邦太的话里,有什么值得这样好笑。

    “安老叔,你这可真是——”明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拍打着,居然摇头晃脑地唱起戏词来了,“九言劝悟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未完待续。。)

    ps:  再来三千七百字。

    *

第九十一章 震撼

    再上朝的时候,君臣之间的奏对,仿佛又回到了往常的格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不过慈禧和慈安两个,虽然没有再给关卓凡钉子碰,不像上一次那样有事必驳,但是语气之中,似乎也没有了从前的那种亲热和轻松,所以养心殿里的气氛,每每便显得很凝重。

    其实这倒是办理朝政之时,应该有的样子,不过有了从前做比较,现在人人心里,就不免多了一份沉重,就好像楼上扔了一只靴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只靴子扔下来,也不知道这第二只靴子,什么时候扔下来。

    “到底有没有第二只靴子呢?”关卓凡下朝之后,狠狠睡了一觉,等吃过了晚饭,照例坐在书房里面,一个人琢磨着。

    这两天这样平静,是不是预示着暴风骤雨已经过去了?

    自己这样勤谨当差,表现出来的那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态度,是不是一种合适的应对态度?

    旨意上的“暂且”两个字,究竟会暂且到什么时候?

    在什么时候,拿什么法子来对付安德海,才是最合适的?

    这些事,一时都还想不清楚。

    “爷。”图伯在门外禀报,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嗯?”关卓凡漫声应道。

    “惇亲王府里,有一位刘公公,来送东西。”

    关卓凡心想,这个糊涂王爷,于礼数上倒不肯含糊。年下的时候,彼此都有礼物往来。而关府往惇王府里所送的礼物。自然要比送过来的丰厚许多。看来惇王不肯落这个便宜,还是派了人来回礼。

    王府里的太监来送东西,自然不能当成寻常的仆从来对待,总要特别打赏,再让他带句话回去。

    等到图伯把刘公公带进来,关卓凡打量了两眼,懒懒地说:“五爷这也太客气了,何必呢?再说天都黑了。倒是辛苦你跑这一趟。”

    刘公公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生得老实木讷,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也不见得能值多少钱。他恭恭敬敬地给关卓凡请了个安,用那副公鸭嗓子说道:“不辛苦,这是奴才应份的。”

    “嗯,”关卓凡把手挥了挥,“图伯,你先把东西拿出去。”

    图伯才一出门,关卓凡面上的神色立刻变了。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案子边上。眼神也变得锐利而警惕。

    “李进喜!”他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说道,“你来做什么?”

    长春宫的副总管太监李进喜,先转头扫了一眼,确认身后再无别人,这才双膝一跪,给关卓凡磕了一个头。

    “小人特来拜谢关贝子的救命之恩。”

    *

    救命之恩?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古怪,慈禧身边的亲信太监,伪托他名,黑夜进府,自是有什么极为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关卓凡的眼光,盯在跪在自己面前的李进喜身上,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什么救命之恩?”

    “贝子爷是大清栋梁,一天有多少军国大事要操心,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李进喜小声答道,“那一回,太后在芳斋堂给贝子爷赐宴,贝子爷给太后回电报的事儿,说到发一个字儿要三两银子……”

    关卓凡目光一跳,登时便想起来了,在心中暗自点头:原来是他。

    那还是他刚升任江苏巡抚,回京觐见时候的事情。当时他以御前侍卫的名分,进宫当值,慈禧和慈安看见了,想出了主意,传宴芳斋堂,从此有了可以跟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那一回,是说到电报这个东西,发一个字要收银三两,当时慈禧身后的一名太监,吃惊已极,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没想到,正是这个李进喜。

    这一声,犯了慈禧的规矩。那个时候,李进喜还不是长春宫的副总管,只是一名普通的太监,若是慈禧当场发作起来,把他捆交内务府,一顿乱棍,打断一条腿都不稀奇,若是运气不好,就此被发送了,也不是没有的。

    还好关卓凡不忍心,拿了“人皆玳瑁,我独乌龟”的笑话,把这个岔子给掩了过去。由此说来,“救命之恩”这四个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没有什么,果然是小事,难为你还记在心里了。”关卓凡神色不变,淡淡地说,“起来说话吧。”

    “小人一辈子记在心里,永远不敢忘掉。”李进喜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小声说道,“不过小人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贝子爷。”

    自然是有事,关卓凡心说,若是没有,那才稀奇。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望着李进喜。

    “这些天,安总管和管宫库的小成子,总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李进喜的神情,是紧张至极的样子,讷讷地说,“小人怕……他们是要对贝子爷不利。”

    安德海那儿,居然还没完没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小成子?听了李进喜的话,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颤,一丝狰狞已浮上了面庞。

    “嘀嘀咕咕,何以见得就是要对我不利啊?”

    “今儿我去宫库缴东西,办完了事,跟小成子唠闲嗑来着。”李进喜紧张地说,“临到末了,小成子跟我说了句,咱们大清出了肃顺了,问我知不知道。我说知道啊,肃公爷不是早就杀了头了?他说杀了一个,又出一个,现在这个,又要比先前那个厉害得多,一手管军,一手管民,连洋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个李进喜,自己说话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学起小成子的话,却说得活灵活现。连那种尖酸刻薄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关卓凡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连身子都晃了晃,强自支撑着没有失态,他微微透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嗯……还说什么了?”

    “我问他,那可怎么办?小成子跟我笑,说摆着他的,搁着我的,大家走着瞧。左右不过是这几天的工夫。我觉得这话透着邪气,刚才下了值,请了半天的假,无论如何也要来报给您知道,明儿一早,我还得回宫。”李进喜畏缩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嚅嗫道,“贝子爷,我看他们是没安好心,您可千万留神。”

    难得这个李进喜!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他出宫冒名。来报告这个消息,可是冒了天大风险!

    然而不知道这个消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

    “李进喜,关某承你这个情。”关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稳声音,“都在我心里面!”

    这句话的分量足够,比几百上千两的赏赐要有用得多。李进喜是伺候惯人的,知道他不会再有吩咐了,于是请了安,不言声地退了出去,外面自有图伯送他出门。

    李进喜才刚刚出门,关卓凡便再也不能自控,“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杯盖咣啷啷地滚到了桌面上。

    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居然一下就抓住了自己的命门!。

    历朝历代,多半都有个总揽政务的首辅,然而正常的情况下,岂有身为首辅,同时手里又抓着一支强悍军队的人?

    秦灭六国,中国政治中,政权和军权便开始做彻底的分离,除了一个诸葛亮,“正常的情况下”,关卓凡想不出来,还有哪个首辅,同时集政权军权于一身的?

    就是诸葛亮,也不见得“正常”到哪里去。

    如果出现了政权军权集于一身的首辅,几乎就意味着皇帝已经成为傀儡,接下来就是篡位,就是改朝换代了。

    肃顺固然跋扈不臣,然而手里并没有军权。恭王固然根基深厚,然而手里亦没有过军权。唯一不同的是,肃顺算是先皇的人,恭王则是“恭王自己”的人。

    这样的事,以慈禧的精明,本不会容忍。自己占了旗人身份的便宜,又是出身于微末,迭立大功,属于慈禧“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仅被慈禧视为“自己人”,而且因为有一层肌肤相亲的关系,更被当做真正的“身边人”,这才有了绝对的信任,慈禧也才不会往旁的地方去想。

    然而只要安德海略作提示,她醒悟过来,重新审视一下的话,一定会遽然心惊。

    比肃顺还要厉害!

    先是去掉帝师,下一步就是出军机,然后多半就是黜落轩军的兵权。

    或者倒过来:先黜兵权,再赶出军机?

    要出事了。

    五载艰难,奋斗至此,想想肃顺的下场,难道一切就这样化作泡影?

    不成!

    关卓凡亢奋起来,找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保险箱,取出密码本,开始下札子——他要连夜调动京左的吴建瀛部和天津大本营的轩军。

    “卓凡,吃粥啦!”外面门吱呀一声,跟着图伯把帘子一掀,却是白氏亲自端了一个托盘,替他送夜宵来了。

    关卓凡被免去弘德殿行走的差使,府里的人这几天都有些惶惶不安,只有白氏,每天晚上都要亲手替他做点东西,算是给他的一点安慰。托盘里头,放了一大碗粥和两样精致的小菜,白氏低头看着路,终于笑着把托盘往案子上一放。

    “燕窝粥,还有你最爱吃的……卓凡,你这是怎么啦?”白氏低呼一声。

    关卓凡抬起头,额上冒汗,面目狰狞的脸上挤出一副漫不在乎的笑容:“我怎么啦?没什么呀,吃粥,吃粥!”

    说罢,伸手把粥移了过来,才拿起勺子,却竟控制不住右手的战抖,小小的银勺,在碗壁上磕磕碰碰地敲出几下清脆的响声来。

    白氏走到他的身边,双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卓凡,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关卓凡把勺子扔回碗里,向后一靠,半晌才低声说道:“双双,这一回,怕是有些为难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你……”

    关卓凡不晓得该如果措辞,顿住了。

    “我?”白氏半蹲了身子,把他的双手握住,望着他的脸说道,“从前过的就是苦日子,跟了你,才过了这一段做梦都想不到的富贵日子,我怕什么?现在只当梦醒了,大不了再跟你一起过从前的日子就是了。”

    “也不尽是日子苦不苦的事……”关卓凡艰涩地说道。

    “嗯,我知道。”白氏的神色,却是意外的平静,从从容容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外面那些大事,我原也不懂。不过你做了这么大的官儿,我的心里面早就想过了,原来肃顺那样的大人,不也说杀就杀了?现在小芸也长大了,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陪你了去就是,断不让你黄泉路上少了人照顾。”

    关卓凡猛地抬起头,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臆之中弥散开来。白氏温暖的手和她安详的语调,给他带来了莫名的鼓舞和安慰,方才那颗躁动得四处乱串的心,慢慢静下来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密码本。

    *(未完待续。。)

    ps:  再来三千六百字。

    *

第九十二章 夜伤情

    这样的大变故,是关卓凡不曾真正经历过的事,从感受上来说,八里桥的生死血火,密云县的旋转乾坤,都不能与之相比。一无所有的时候,与拥有一切却即将失去的时候,人心的反应,便大不相同了,方才内心那一连串震撼翻腾,让他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大汗。

    现在清醒过来,看看白氏,心中大为惭愧——不是一直自诩“每逢大事有静气”?结果还不如一个女人沉得住气。

    “双双,我没有事了。”关卓凡感激地在白氏手上一握,展颜笑道,“我早该听你的话的。”

    “怎么呢?”白氏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哪一句话?”

    关卓凡笑着摇摇头——自然是吕氏这档子事情。不过在白氏面前,想到自己跟慈禧之间的一段故事,多少觉得有些内疚神明,是再怎么样也没法子对白氏说明白的。

    “你去歇着吧,”他柔声说道,“还有好些事情,我要好好琢磨琢磨。”

    人既然冷静下来,心思也就变得清明,就在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灵光乍现,已经想通了。再想到刚才自己几乎就要称兵造反,不由得哑然,暗骂自己糊涂。

    自己的势力,远未到掌控全国局面的地步,这个时候铤而走险,只会迅速发展成全面内战。中国还没从发捻之乱回过气来,中国人和中国人就又大打出手,天下大乱,四分五裂。什么改革建设、雪恨外侮。都成泡影。

    更重要的是。事情还远远没到那一步。

    关卓凡知道,在军国大事上,慈安太后是最没主意的,而慈禧则是最有主意的,特别是对于刻不容缓的事情,最有决断,一定处置得简洁明快,绝不会去做拖泥带水的事情。

    也就是说。假如安德海已经把“第二个肃顺”这样的话递进去了——而慈禧也听进去了,那么,慈禧便绝不会单单做什么“暂且免去弘德殿行走”这种只能起到打草惊蛇作用的处置。

    反过来说,既然只是这样的处分,也就表示安德海的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递进去;或者就算递进去了,慈禧没有听进去——当然,这个情况的可能性比较低。

    不过,即便安德海的话还没有递进去,按照李进喜的话。“只在这几天内”了,自己须得即刻行动。不能把任何一丝的侥幸心,放在慈禧“听不进去”。不然,这个种子种下了,迟早发芽,后果依然不堪设想!

    再想想自己这些天来的应对,实在是想当然,大错特错!

    先是错在对安德海的应对上。周家玉的话,自己不肯信,及至被证实了,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安德海不过是想出一口气,自己拿一个“静”字来应付便足够,所谓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导致行动上的犹豫不决,首鼠两端,甚至还在一门心思琢磨着该如何安抚安德海,结果反而给了安德海从容施展的空间,让他一再得逞。

    到现在才看明白,安德海竟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那就要拿出全副的手段来对付他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他还不是一只兔子,而是盘踞在慈禧太后身边的一条毒蛇。

    而对于两宫所给的处分,自己的应对则更是匪夷所思,竟然以为可以“淡看天边云卷云舒”?

    恭王说得不错,“暂且”两个字,当然是以观后效的意思,然而所观的,一个是自己的态度,一个是自己的行动。自己依旧勤谨当差,这是不错的,错在“宠辱不惊”的态度上——两宫分明是在等你去认个错的,现在这样的态度,简直不啻于沉默的对抗。

    何况宠辱不惊这四个字,亦容易触犯为君者的忌讳——你已经宠辱不惊了,则君上还能拿什么来对你有所羁縻?自然只好收拾到你“惊”了为止。

    这个道理,和当初自己与两宫联手对付恭王,一模一样。恭王想避重就轻,不对上谕的指责一一认账,就是说,“不认罪”的话,是过不了关的。

    那么,自己的“罪”在哪里呢?

    这个倒比恭王的事情简单的多了,就在城东的那处宅子。

    关卓凡默默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仅仅是绝足城东,还不足够,非得有所处置不可了。

    那位婶娘,保不住了。

    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又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按照轻重缓急,把先后的顺序,一件一件地排出来,决定分成三步来走。

    吕氏的事情,不能不办在前面,有了这一条,才算是有行动,也才能谈到下一步的态度。

    至于态度,不管是说年少轻狂也好,还是说私德不检也好,总归要在养心殿上认一个错,否则若说自己没错,岂不就变成两宫大错特错?只有认了错,自己跟两宫之间,彼此才能有一个台阶可下。

    这个情况,亦跟恭王起复仿佛。

    把上面两条做到了,自己的地步大约就可以稳住,才能够放手对付安德海。

    他抬眼望了望壁前的落地大自鸣钟,指针已经过了九点半。二更已经打过了,街上更是早已经禁了夜,他不由得犹豫,心里想着,要不然,好歹再让她睡个安稳觉?

    不成,他立刻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事情,只在争分夺秒之间,还谈得上什么睡个安稳觉?

    “图伯。”

    “在。”关卓凡没睡,老头是绝不肯先睡的。

    “备车!”关卓凡吩咐道,“叫图林带人等着,再叫张顺进来一趟。”

    图林的宅子,还是关卓凡以白氏的名义赏给他的,就在贝子府的斜对面。他是军营里过惯了的,一听消息。立刻翻身起床。几分钟内便扎束停当。来到贝子府外招呼亲兵车马,等到关卓凡带着张顺,大步行出来,便伺候这位爷上了车,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城东。”关卓凡闷声道。

    *

    深夜之中的京城,寒气袭人,车驾四周亦是暗沉沉的,难得见到一丝光亮。在前面开道的两骑顶马。都挑着斗大的灯笼,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关”字,照亮了马前马后的一小块地方。马儿四蹄之上的蹄铁,则在青石大道上,敲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在普通百姓来说,就算是“犯夜”,倘若被捉到,是要送顺天府。吃四十下小板的。但现在是关贝子的车驾,自然不同。即便是巡城御史碰上了,也要先让出道路,举手为敬,至于步军衙门巡夜的小队,则更是立刻退避道旁,恭恭敬敬的请安为礼。

    坐在车中沉思的关卓凡,一路听着粼粼车声,并不理会外面的情形。直到前面驾车的亲兵轻喝一声“吁——”,车势缓缓停下,他才自己把帘子一掀,跳下了车。

    在宅子外面,有阿尔哈图派在这里护卫的四个兵,此刻见到车驾,早已跪下请安。再略过片刻,院门打开,管家老黄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垂首一跪,畏缩地喊了句“贝子爷”,等他的吩咐。

    “去,就说我来了。”关卓凡的话异常简洁。

    老黄一去,跟着便见到内院有光亮起。关卓凡负了手,站在门前的石阶之上,仿若一尊雕像,凝立不动。再过了一会,才见老黄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躬身道:“小人伺候贝子爷进去。”

    “不用了,张顺跟我进来!”关卓凡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迈步进了院子,张顺自然紧紧跟在后面。

    待得走进内院,才到正厢跟前,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也不着人知会一声儿,大半夜的,说来就来了!”门口的佳人,语带笑意,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

    就这么一会功夫,吕氏身上穿起的衣裳虽然不算厚实,不过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只有一头乌黑的秀发,是再也来不及梳起来的,瀑布般披散在肩上,愈发把颈上的肌肤衬得腻白如玉。

    张顺不敢多看,连忙低了头,闪在一边。

    “嗯。”关卓凡没有多说,跨过门槛,身后卷带进来的一股寒风,把衣衫单薄的吕氏一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她先抱歉地看了看门外的张顺,这才双手把门合了起来。

    “你看你,脸都冻得乌青,怎么就没让人给车里带上暖炉?我让珠儿沏茶去了,喝几口热的就好了。”吕氏看着关卓凡的脸,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来替他解披在身上的大氅。

    她未施脂粉,又是才从暖和的被窝中起身,眼中多少还带着一点惺忪,别有一番动人的风韵。不过关卓凡却只是打量了一眼,便拿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衣领上的手,轻轻挪开。

    “婶娘,你请坐,我有几句话要说。”

    婶娘?吕氏的身子一颤,笑意僵在了脸上,慢慢散去,脸色也由粉红,渐渐转为苍白。

    她缩回了手,缓缓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去,一双美目看在关卓凡脸上,既有疑惑,也多少有几分莫名的恐惧之意。

    “婶娘……”她喃喃自语,咂摸着这个字眼的意思,半晌才伤感地一笑,“你到底撂开手了……也是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你们这些男人的玩物,玩得厌了,我自己也该知趣的。”

    “京城,你不能待下去了。”关卓凡只装作没听见,克制住心里的种种杂念,尽量把话说得简洁明了。

    “是,谢谢贝子爷放过了我。”吕氏低了头,凄然说道,“我这两天就收拾收拾,回安徽老家去。”

    “安徽还是太近了。”

    吕氏吃惊抬起头:“你……让我去哪儿?上海?广东?是不是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碍了你贝子爷的眼?”

    关卓凡缓缓摇头,看向吕氏的目光,复杂难猜。

    “那你……”

    “我跟你直说了吧——以你这样的人才,不管走到哪里,本来都会有无数的人围着你转,再也不必替日后发愁的。”关卓凡干涩地说,“不过现在的情形,有所不同,你毕竟跟过了我关三,天下虽大……”

    说到这里,话头打住,微微叹了口气。

    这话的潜台词是,俺的分量情形,不比胜保、德兴阿,别人想伸手,难免会顾虑,会不会得罪“前任”?正是:玫瑰花又香又甜,可会不会扎手?

    这个话,多少说中了吕氏的心思,她脸微微一红,低声说道:“你……你……”

    “还另有一句,天下虽大,却也没有人能护得你周全。”

    “你是说,天下虽大,却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懂了!是叫我死在你面前么?”吕氏霍地站起身来,颤声说道,“是让我吞金子,还是吃毒药?你贝子爷吩咐吧!再或者,是招呼你那个奴才图林进来,绞死了我?”

    话说到这里,掩上的房门忽然哗啦一声开了,珠儿象一阵风一样卷进来,护在吕氏身旁。她左手拎着一只茶壶,右手却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五六寸长的匕首!

    “关卓凡!”珠儿瞪圆了眼睛,低声喝道,“你敢加害我们主母?”

    *(未完待续。。)

    ps:  再来一章三千六百字。

    *

第九十三章 找一副眼泪

    珠儿的话音未落,张顺也跟在后边,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

    张顺是个极机警的人,伺候在屋外,忽然见到沏了茶来的珠儿,没命似的闯进屋去,虽不知是有什么变故,不过自然也要先冲进来再说。一进屋,见到这样的景象,惊惶之下就要张嘴喊人。

    “哎!”关卓凡抬手止住了张顺,转头打量着这个珠儿,“练武之人,耳聪目明,难为你听得这样真切。不过我是尸山血海里面滚出来的人,你这一把小刀子,也不见得就能把我怎么样。”

    珠儿咬了嘴唇不说话,手里却不由自主的将那把小刀子攥得更紧了。

    “嗯,主母,”关卓凡冷冷地说,“不知道主父又是哪一个?”

    吕氏主仆都是身子一震,脸色变得苍白。

    “算啦,不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关卓凡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忠心护主,不是说不好,可是不要好心却办了坏事!非要等到上头赐一条白绫下来给你的‘主母’,这才称心如意?”

    白氏和珠儿都叫他的话给吓住了,珠儿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从前的事,都揭过去了,以后再这样没大没小的,仔细我收拾你——打量你会武功,我就治不了你么?”关卓凡看着胸膛起伏的珠儿,微微一笑,“没来没由的,瞎疑心些什么?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这一番从从容容又略带暧昧的话,立刻把方才屋中惊险紧张的气氛。化作了淡淡的尴尬。吕氏向珠儿点点头。柔声说道:“珠儿。你们下去吧,把门关上。不管什么事儿,这都是我的命。”

    待到珠儿和张顺两个,一边彼此打量猜疑着,一边合上门扇退了出去,白氏才又望向关卓凡,颤声问道:“咱们俩的事儿,叫太后知道了?”

    “你不必管。”关卓凡简洁地说,“今儿晚上就连夜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得动身走了。”

    “走……往哪儿走呢?你不是说,天下虽大……”

    “先到天津,再走水路到上海。”关卓凡打断了吕氏的话,不容分辩地说,“到了上海换船,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吕氏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香港,”关卓凡脸色平静。“那是法外之地,大清管不到的地方。”

    “香港?”白氏问道。仿佛还不敢相信是真的。

    “刚才进来那个,叫张顺,是我的管家。从这里到上海,有他一路陪着你们,到了香港,也自然有人替你安排打点,一切不用担心。”

    “卓凡……”白氏仿佛动了感情,低呼一声。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关三虽然轻薄,自己的女人,好歹还知道有始有终。”关卓凡说道,“你在香港,我每年接济你两万银子。若是你愿意另择人家,也是一任自便,再不必有什么顾虑的。”

    这还有什么话说?泪盈满眶的吕氏,见到关卓凡站起身来,是要走的意思,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扯了他的手:“你……你再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婶娘,你多保重。”关卓凡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若是有缘,自然还能相见。”

    说罢,断然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剩下热泪满脸的吕氏,呆呆地站在桌旁,泣不成声。

    *

    这一夜,吕氏大约是睡不成了,关卓凡回府之后,也在书房里头待到很晚,直到将近四更,才和衣略睡了一会,就又要起来洗漱上朝了。

    等进了宫,到了隆宗门旁的军机处,曹毓英等几个人已经先到一步,再过片刻,恭王也到了。于是大家一边吩咐军机章京处理一些文牍上的事情,一边说着些言不及义的闲话,等着两宫叫起。

    谁知这一等,等出毛病来了,直到自鸣钟打过九点,内廷里边却还迟迟没有动静。

    这是罕有的情形——小皇帝本来就不是必见的,一个是要上书房,加上经常有些头疼脑热,所以缺席是常事,在养心殿叫起,多数都只两宫太后在召见。而两位太后,若有一位身体违和,则由另一位单独召见,也是有的,却从没有过到这么晚还不叫起的事情发生过。

    关卓凡倒是低眉垂首,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恭王却有点忍不住了。

    “去问问,看今天一共有几个起。”

    问回来的结果,愈发出奇,说今天本来一共有四个起,现在其他三起都吩咐撤了,只留召见军机全班这一起。

    这样看来,并不是“圣躬违和”,而是两宫还在商量着什么,许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大事要宣布?各人都起了疑心,只是身为枢臣,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都修炼得不错,只在心里拿着劲,却都不肯在面上流露出来。像曹毓英许庚身这两个,更是猜疑不定:别是关卓凡又要出什么意外?

    这么等下去,依旧毫无消息,直到十点半,将近午膳的时分了,才终于来了传旨的太监。

    “着关卓凡觐见!”

    许庚身心里一喜:单独召见,是个好兆头!他目视关卓凡,关卓凡却只是很沉稳地跟大家点头点头,把衣冠略略整理一下,跟在传旨的太监身后,开步出去了。

    进了养心殿,果然见到两宫太后已经端坐在御座之上。他行了礼,便静静地等着慈禧发话。

    意外的是,先说话的倒是慈安。

    “这一回,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慈安太后徐徐地说,“关卓凡。”

    “臣在。”

    “你把那个人,送到什么地方儿去啦?”

    那个人,自然说的是吕氏。大家彼此心中有数。只是慈安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略出意外。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恭谨地说,“是出了洋,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哦?”慈安太后遽然动容,跟慈禧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这样处置,当然也很好。只不过……”慈安叹了一口气,用责备的口吻说道,“只不过,这件事情,你做得当真荒唐。你一个领袖军机的大臣,就不怕叫人笑话么?”

    这句话在另外两人听起来,感受各有不同。在慈禧来说,就仿佛是听着家里的姐姐,在替他教训出轨的男人,虽然痛快。心中居然亦有几分忸怩之意。而说到叫人笑话,慈禧心想。若是自己跟他的事叫人晓得了,不知又会酿成多大的风波?

    而关卓凡则知道,慈安的这句话说出来,就到了自己该低头认错的时候了。

    认个错本不为难,难就难在除了要有一番动听的言辞,还非得有一副发自衷肠的热泪,才能显得痛心疾首,痛彻心扉,痛不欲生,才能见得一个臣子痛改前非的决心。

    这就得靠演戏了。他昨天晚上在书房中练习了许久,别的都好说,轮到该挤眼泪的时候,却是百般努力,直到把挤眼泪演成了挤眉弄眼,也进入不了状态。

    说起来,亦不能怪他——曾经是被压在自己身下,可以任由驰骋的女人,现在说要对着她痛苦流涕,心理上确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然而没有眼泪,过不了关,那怎么办?关卓凡不由得痛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去北影的进修班学学表演?那一副廉价的眼泪,说来就来,何其痛快也。

    纠结到最后,到底被他想了个法子出来,此时此刻,到了该用的时候。

    他是奉旨在御前免跪的人,然而现在不能不一撩袍褂,双膝跪倒。

    穿越到此,茫茫隔世,那生我养我的爹娘,是否仍旧安康?他们可还能睡得着,吃得香,身子是不是还能无恙?

    我在这个年代挣扎求存,藏锋隐锐,只为能做成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百多年后的亲人,可能体谅?

    五年来自己劳心苦志,卑躬屈膝,此刻便跪在这青砖大殿之上,百多年后的人们,又该当会如何评说?

    再回首已百年身!这本是他心中绝不准自己触碰的禁忌,此刻却信马由缰,任凭思绪飘荡,一念至此,已是热泪满淌。

    “臣年轻不晓事,平日又不知自省修德,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愧悔无地,以后还有何脸面再来见太后和皇上?只求两位太后重重责罚!”

    说罢,就势向地上一伏,放声大哭。

    见他这样,两宫一齐动容,慈禧是红了眼眶,不过心里面毕竟是得意的——到底收服了这个家伙!慈安为人实诚,此刻不由也抹起了眼泪,不免反过来要替他说几句话。

    “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必这样,只要改了不就是好的?起来吧。”

    待他起了身,慈安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倒是慈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把慈安的话头拦住了。

    “姐姐,时候不早了,”慈禧提醒道,“叫军机吧。”

    等到全班军机进了殿,关卓凡虽早已拭了泪,但眼眶通红是依然看得出来的。大家都在心里好奇,不知道方才他跟两宫之间的奏对,是怎样一个情形?

    好奇归好奇,除了关卓凡和恭王之外,其他几个人依旧按次跪好,敬聆纶音。

    “本来说,让你们再替上书房添一位师傅,这都好几天了,也没有个动静儿。”慈禧平静地说道,“皇帝的功课要紧,现在既然关卓凡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看就让他勉为其难,还是如常进弘德殿行走。”

    有这一句话,顿时云收雨霁,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回到军机处之后,纷纷向关卓凡微笑抱拳,也不必说什么,都知道是道喜之意。

    关卓凡也自欣慰,这一番做作耗心耗神,到底没有白费。想起恭王最后也是“伏地大哭”,靠,“程序”原来真的是一模一样啊。现在帝师的名分回来,自己的地步就站稳了,安德海那边也就不免要窒一窒,非把内中的情形打听清楚了,才敢有所动作,至少这两三天之内,可保无忧。

    那就该轮到我出手了,关卓凡心想。

    弄死你。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搏击

    要弄死安德海,固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自己有安德海伪传懿旨,替李开山谋取起复这样的大把柄捏在手里,要扳倒他,并不见得如何为难。

    为难的地方在于,第一,用什么方式让慈禧知道这件事?第二,知道后如何才能叫她无法轻轻放过,而是不得不下狠心去了这个在她面前得宠的奴才?

    在关卓凡来说,除掉安德海有一石二鸟的好处。一层是安德海已经成了死对头,非去之而后快,而且要一击必中,绝不能让他有反噬的机会,更不能让他说出什么“第二个肃顺”这样的话来。至于另一层……

    另二层,则是借着这个机会,既去掉隔在自己跟慈禧中间的这个障碍,也去掉慈禧的这个“耳目”。

    把安德海比作慈禧的耳目,不是虚言。深宫女主,小时候只不过是大家闺秀,并不曾像真正的皇帝一样,从小就在严厉的监督之下,系统学习经史子集和为政之道。在慈禧而言,她办理政务的知识,一是来自于看折子,二是来自于朝堂之上跟大臣们有限的交流,而私底下,对于宫里宫外的消息,则多半要靠这个小安子替她打探。

    可见安德海的讨厌——若是没有了他,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该有多好呢?

    话虽如此,不过若是从自己这一方,对安德海有所攻讦,以慈禧的聪明,说不定便会猜到自己是在挟嫌报复。而若是有了这样的印象,慈禧是不是肯对安德海下重手。就会变成大有疑问的事情。

    然而关卓凡的这份担心。很快便成为多余——他万万没有想到。射向安德海的第一支箭,竟是从恭王阵营之中发出的。

    当初关卓凡获咎,丢掉了帝师名分,这个消息传到内务府,让做着内务府广储司总办郎中的文锡,大吃一惊。

    难道小安子真有这样的威力?文锡惊疑不定地想道。明山对他所说的一段话,被他当做笑话来看,狠狠地告诫了明山一番。现在这样的局面,可真是始料未及。

    及至现在上谕一下,关贝子堂而皇之的重回上书房,见得帘眷不衰,地位固若磐石。文锡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下着忙,愈发慌张起来。

    慌张的原因,仍是明山当初跟自己说的这一番话。若是将来上头追查下来,把这件事扯出来,那该如何是好?自己无缘无故地卷进去。是再也说不清楚的一件事,万一关贝子下狠手。且不说仕途前程,就连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也未可知。

    这一下真的怕了,把那个明山恨到了骨子里去。思前想后了半晌,只得上了轿子,到宝鋆府里来拜访。等见到宝鋆,不敢有所隐瞒,把前因后果和明山的一席话,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清楚楚。

    宝鋆听了,亦自心惊。这是绝大的事,他闭目沉思了半晌,还是觉得不敢自专,于是吩咐套车,带了文锡一道,到大凤翔胡同来见恭王。

    “六爷,”等到文锡给恭王行过礼,宝鋆说道,“有这么一件事儿,非得请您的示不可。”

    说罢,示意文锡,让他把事情,又原原本本地给恭王报告了一遍。

    恭王听了,亦有匪夷所思之感,同时也总算把关卓凡的这一番起跌,背后的原因弄清楚了。

    “小安子的本事,越来越大了。”恭王把玩着手里的一对老红玛瑙狮子球,若有所思地说,“就为了园子的事儿?”

    “回王爷的话,虽说都是园子,分量却大不相同。”文锡陪着笑说道,“若是修圆明园,那花的银子可就海了去了。这里头的好处太大,也难怪小安子要动心思。”

    “好处太大,他动的心思,却也不小,居然还想着联络我这条线上的人。”恭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看着宝鋆,“佩蘅,你怎么看?”

    “终归是要听六爷的意旨,若论我的一点小见识么……”宝鋆在恭王面前,说话没有什么顾忌,“前些日子,他不是才跟六爷闹了一阵子纠纷?虽然不曾破了脸,从前的情分到底淡了。依我看,咱们不必去害他,也不必去助他,两不相帮也就是了,全当没有这一回事。”

    宝鋆所说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关卓凡。恭王听了,沉思片刻,脸色渐渐转为郑重,把手里的狮子球向桌上一放,坐直了身子,双手将膝上的袍褂掸了掸,这才开口。

    “本朝开国以来,即有祖制,禁绝太监干政。圣祖、世宗、高宗三朝,凡一百三十四年,太监敢有一句话论及时事,更是立诛不赦。我跟关逸轩的纠纷,乃是私争,现在宦官乱政,乃是国事!一个猪狗不如的阉人,希图中饱,就敢构陷国家大臣?”恭王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这个小安子,死有余辜!”

    恭王的一席话,让宝鋆先是愕然,继而感叹不已——这样的气度,当得起国家亲王这几个字。

    感叹过后,就要办事了。按照恭王的意思,这个小安子跋扈已久,非得找个人,狠狠参他一本不可。这不仅是基于大义,而且亦有一层很微妙的含义在里面——安德海表露了拉拢恭王一系的意思,反而逼得恭王这边不能不上这一道弹章,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不管将来结果怎么样,都先替自己立稳地步。

    这当然是安德海弄巧成拙的地方,不过参归参,参到哪一步,是大有学问的事情。

    “六爷,有句话,我不能不说,”宝鋆直率地提了一个看法,“打狗还要看主人面。”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可以意会。安德海毕竟是慈禧太后的人,如果话说得没有分寸,伤及太后的面子。会过犹不及。

    “话还是要说透。不过可以不必指名道姓。”恭王说道。“西边儿是聪明人,让她能听懂就成。”

    “那得找个好文笔。”宝鋆思索着说。

    “要说好文笔,我看你那个门生,林铁山,就挺合适的。”

    林铁山是都察院的御史,亦是恭系的一支健笔,不大喜欢做四平八稳的文章,最喜搏击。号称“铁汉”。由他来出这篇弹章,果然是合适的人选。

    *

    宝鋆回到自己府里,先叫账房去查一查,年下致送节敬的单子上,给林铁山的那一份是多少。

    林铁山那一科会试的总裁是宝鋆,因此算是正正经经的老师。宝鋆的手面儿阔,一年三节,照例都有关照,把他当做笼在袖中的一个人才。等到账房查了来,说是一百二十两。宝鋆想了想,另有吩咐。

    “一样的数。再封一份,另外到茶库里挑四罐好的,一并让人送到他府上去。”

    吩咐完了,才把身上的公服换了皮袍子,等着林铁山上门道谢。

    朝廷官员的交往,各以渊源,引为不同的圈子,而“三大谊”之中,师生之谊名列纲常,是最为重要的。林铁山见老师忽然又有厚赐,当然不敢怠慢,立即放下一切事情,过府前来拜谢。

    往常这样的情形,都是老师有什么文字之役需要自己代劳的,或是捉刀写文章,或是代为阅卷,于是请安寒暄过后,林铁山便恭恭敬敬地请示,看宝鋆有什么差遣。

    “不忙,”宝鋆微笑道,“这个年过的可还好啊?”

    “托赖老师的关照,哪有不好的道理。”

    “嗯嗯,平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还是在做后汉书的补注,自己的那本集子,也做了大半。等到全好了,还要请老师校稿。”

    “好!好得很!”宝鋆夸奖道,“身在柏台,依然能够潜心向学,手不释卷,不枉了我平日的教导。”

    “谢谢老师的夸奖。”

    “现在人心浮躁,小人当道,象你这样的人才,不多了。”宝鋆感叹道,“我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京里不放,再过一年两年,也该出去,到学政的位子上历练历练。”

    林铁山先是大喜——都察院的御史,做得好了,固然可以声名赫赫,但论起品秩与入息,与一省学政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了。继而心中一动,听出来老师话里有话,“小人当道”四个字,尤为刺耳。

    再想一想,明白了。

    “请老师的示,哪一个是小人?”

    对于自己这个门生的识窍,宝鋆很是满意,捻着胡须问道:“宫里面有个安德海,想来你是知道的?”

    “小安子嘛,太后面前的红人,哪能不知道?听说嚣张得很。”林铁山来劲了。搏击权监,这是可以得大名的,不过想到太后两个字,亦多少有三分疑虑。

    “他的劣迹大约不少。”宝鋆点点头,把安德海意图插手园工的事,捡能说的说了个大概,“本朝祖制,不准阉人干政,我的意思,也只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了。折子里尽可以不指名道姓,话要说得有分量,可是又别让上头看不懂。”

    可以不指名道姓,那就更不妨了。林铁山得了这一番吩咐,回到府中,推却一切应酬,两杯老酒下肚,思如泉涌,千把字的弹章几乎是文不加点地写了下来。写完自己看一看,觉得四处妥当,看看天色也还早,便又雇了轿子,把底稿揣着,兴冲冲地到宝鋆府上来交差了。

    “好!不愧大手笔!”宝鋆浏览过底稿,击节赞赏。

    “还要请老师斧正。”林铁山抑着心中的得意,嘴上还要客气。

    “我的意思,竟可以一字不改!”宝鋆微笑道,“不过,你不妨送去城南的贝子府,请关贝子看一看。”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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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