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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第一次进攻

    关卓凡设计的堑壕防御体系,一般情况下,都是平行的三条。

    第一条叫做“前敌堑壕”,平时只留观察哨,一旦“有事”,大部队从后方进入,是对敌的第一道防线。

    第二条叫做“转移堑壕”,如果敌人炮火过于猛烈,为减少伤亡,“前敌堑壕”里的士兵可以暂时撤到这条堑壕内;如果“前敌堑壕”失守,这里就是第二道防线。

    第三条叫“预备堑壕”,因为堑壕空间有限,不可能所有的防守部队都塞进“前敌堑壕”,所以在战斗中,一部分部队在“预备堑壕”内待机,随时准备支援“前敌堑壕”。

    三条横向的主堑壕之间,用纵向的“交通堑壕”联通,士兵在三条堑壕之间的运动,全部通过“交通堑壕”。“交通堑壕”和主堑壕的交汇点,都修筑有坚固的工事,犹如一个微型的堡垒。

    “转移堑壕”的后部还有掩蔽所。掩蔽所深入地下数米,这是为防备敌人的重炮用的,小仓城后勤基地的防御完全不存在这个需求,就没修掩蔽所。

    在原时空,这套防御体系,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才真正定型。经关卓凡之手,整整提前了五十年来到了世上。

    所以,在本时空,关逸轩才是“近现代堑壕防御体系之父”。

    小仓城基地地处前线,风险等级和“绿区”的长崎基地完全不同。小仓城基地完全按照“战区”标准进行防御体系的建设,工兵连的任务,除了基地本身——土墙内的建设外。主要就是修筑这套堑壕防御体系。当然了。守备营也得“在工兵连指导下”一起干活。

    堑壕的长度、走向。都经过精心的设计,确保火力密度做最合理的分布,并且不留下任何射击死角。

    小仓城基地砍光了土坡上的所有树木——这是为了不在射界中留下任何障碍物,对此,小莅原长行和小笠原忠干两个,心痛得不得了,可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这些树木一颗也没有浪费。全用于修筑基地和堑壕了。

    长州藩知道中国人的“后勤基地”的具体位置,也知道“土坡上的树都被砍光了”,但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些“壕沟”的情报。堑壕是在基地落成之后才开始修建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基地周围就成了“军事禁区”。而轩军修堑壕,完全是工兵连和守备营自己动手,没有抓一个日本人的差。所以,小仓藩自己对此都不甚了了,更别说长州人了。

    所以,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现在就只好皱眉头了。

    皱眉头归皱眉头,对这个“后勤基地”的进攻必须尽快展开。高杉晋作不晓得自己手上还有几天时间,两天?三天?

    长州藩部队在攻克大里和小仓城的战斗中,损失非常有限,建制完整,士气高昂。

    壕沟面前的地势平缓,但宽度有限,一次不能投入太多兵力,不然挤在一起,既增加伤亡,也反而降低进攻效率。山县有朋将进攻部队分成四队,轮番不停歇攻击,不给中国人喘息之机,直到攻入这个基地为止。

    第一队由福田侠平率领,第二队由时山直人率领,第三队由三浦梧楼率领,第四队由交野十郎率领。

    这几个人和山县有朋一样,出身都很卑微。山县有朋足轻出身,福田侠平等人连足轻都不是,有的是小商贩之子,有的是农夫之子,没有一个武士。高杉晋作改革制度,用人不问门第出身,他们迅速脱颖而出,正是最为热血锐气之时。

    福田侠平带队出击了。

    长州军队的进攻队形非常分散,士兵和士兵之间,虽然还不存在类似轩军“三三制”的配合,但已经基本没有“排队枪毙”的痕迹,这和还在使用密集冲锋队形的幕府军队,大相径庭。甚至比起他们的英国、法国的师傅们,长州军队的队形也要更分散一些。

    这固然是因为长州军队也装备了一定数量的后膛枪,武器对战术自然产生影响。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长州藩兵员有限,高杉晋作,山县有朋,还有协助高杉晋作进行军事改革的大村益次郎,几个人一天到晚想的,都是如何更高效率地使用兵力。这几位时代的天才人物,都敏锐地意识到:进攻的时候,密集队形增加伤亡,减低效率,已经不合时宜了,至少,不合长州藩的时宜。

    对面中**队的阵地上,十分安静,望远镜中,沙袋的缺口上,“空空如也”。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略觉不安,中国人肯定已经进入了壕沟,但他们为什么还不露出头来?

    福田侠平的第一队距壕沟已经不足一百米了,望远镜中,突然人影晃动,片刻之间,沙袋上所有的缺口,都被“填满”了。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发现,这个时候,己方后方阵地的部队的射界中,进攻部队和敌人的壕沟已经部分重叠,很难从后方提供火力支援了。

    于是两个人都明白了,为什么中国人迟至现在才进入“射击状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不安的神色:长州军队可做不到这一点——这需要守军上下都有很好的“定力”。

    中国人并没有马上射击。

    八十米……七十米……长州军队愈来愈接近壕沟了。

    有的士兵一边前进,一边开始射击。

    中国人还是一声不吭。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的手心都捏出了汗:他们从来没遇到过接敌如此之近还不开火的军队!

    他们都是行家,知道这么做对士兵的心理承受力和组织纪律性有多高的要求。许多军队,从指挥官到士兵,敌人还未进入有效射程,就会慌里慌张地开火。事实上,这么做的首要目的不是为了打中敌人——也根本打不中,而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看着敌人步步逼近,自己却不做任何反应,这需要极强的心理抗压力。

    但这么做会带来巨大的负面效用。

    敌人尚远,就开始射击,基本没有命中率。除了浪费弹药外,连续射击,却不能阻止敌人的不断逼近,是对防守方的巨大心理折磨。敌人发起最后冲锋的时候,守军的心理防线也就差不多崩溃了。

    这么打法,火力密度、交叉覆盖什么的,自然更加谈不上。

    中国人的这种“定力”,高杉晋作、山县有朋都晓得: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长州军,是万万做不到的。

    六十米……五十米了!

    福田侠平大吼一声:“冲锋!”

    话音未落,堑壕边沿的上百个缺口中几乎同时冒出了白烟,枪声大作,正要全力加速奔跑的长州藩兵纷纷摔倒。

    高杉晋作、山县有朋心里猛地一沉:好高的命中率!

    中国人用的应该也是后装枪。但即便是后装枪,也需要退膛、上弹,两次射击之间也有一定间隙,可中国人几乎马上就射出了第二排子弹,然后是第三排子弹,然后密如连珠,弹如雨下。

    没等后方阵地上吹响撤退的军号,第一队进攻的长州军就溃退了下来。

    高杉晋作、山县有朋的脸色十分难看。

    福田侠平一张马脸涨得通红,他头脑一片混乱——说实话,他被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打懵了,甚至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和乱作一团的士兵们裹在一起,稀里糊涂地退下来的。

    福田侠平呆了半响,大叫一声:“我要切腹!”

    山县有朋怒吼一声,一巴掌扇了过去:“混蛋,胡闹什么!”

    检点损失,死亡和重伤的,一共六十五人,第一队五百人,战损率达到百分之十三,按照英国人的标准,可以认为这支部队“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仅仅是第一次进攻。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前所未有的麻烦

    未闻号令而自行撤退,这并非长州士兵不够英勇,甚至贪生怕死;而是再英勇的士兵,抗打击能力也有其极限,特别是和之前的经验相比,被敌火力强度突然增加数倍,仓猝之下,不崩溃是不可能的。

    “战斗到最后一人”,一般情况下,只会出现在防守方。而且,依靠的也绝不是士兵个人的英勇,而是最严格的纪律和士兵对纪律深入骨髓的服从。

    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两人,已晓得对面的这支军队,绝非幕府军队可比。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第二队队长时山直人就不服气。他未身临其境,不能真正体会第一队之遭遇,难免以为福山侠平不中用,当即向军监山县有朋请战。

    长州军队装备的步枪,都是线膛枪,其中,既有后装枪,也有前装枪,进攻部队都持后装枪,前装枪主要用于远距离射击。在第二队发起进攻之前,山县有朋命持前装枪的士兵列队,向壕沟“压制射击”。

    但中国人根本不和他们对射,立即缩回了壕沟。

    第二队距壕沟还有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时,时山直人就发出了“冲锋”的命令,第二队的士兵一边呐喊,一边加速奔跑。

    时山直人的想法是敌人火力猛烈,应尽量缩短到达壕沟的时间。但他没想到,第一队进攻的时候,中国人直到长州兵进入五十米范围内才开始射击,他提前冲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且,这个土坡虽然不陡。可还是有坡度的。坡面亦崎岖不平。到处是树木齐根砍伐后留下的根桩,长州兵跑到后五十米时,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中国人开火了。

    时山直人只觉左边的胳膊一热——他挂彩了。

    这个刺激使得时山直人愈加疯狂起来,他大声吼叫着,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向上猛冲。

    他身手矫健,左冲右突,许多子弹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去。可就是打他不中。

    时山直人一口气冲到距壕沟十多米的地方,心中正在狂喜,不经意向两边扫了一眼:没有士兵跟上来。

    他一惊,动作便滞了一滞,突然间胸口一凉,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时山直人的世界迅速黑暗下来。

    后面的士兵拼死抢下了生死不知的队长,溃退下去。

    相比第一次进攻,第二次进攻坚持了更长的时间,但也因此蒙受了更大的损失:战死和重伤的超过八十人。包括队长时山直人,战损率百分之十六。

    高杉晋作脸色阴沉。他明白:长州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山县有朋眼中冒火,传令第三队准备进攻。

    高杉晋作已经看出来:这仗再用这种方式打下去,除了增加我军的伤亡,不见得能有什么其他的结果。如果我军的伤亡能够换来敌人等数量级的伤亡,这么打还是值得的,中国人毕竟人少——可中国人的火力密度,至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这证明:他们的伤亡非常有限。

    但陆军毕竟由山县有朋统带,高杉晋作这个总督,暂时还是得尊重山县有朋这个军监的意见。

    第三队中,许多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们并不是都怕死,但信心的缺乏自然导致了士气的低落。队长三浦梧楼吼叫着整队,连踢带打,“你们这帮娘娘腔,打起精神来!”

    这一次的进攻加了点花样。长州军从小仓藩军械库里搬来了几十具“竹束”,这东东也叫“竹把盾”,就是十几根截齐的青竹捆在一起,充作抵挡枪弹和弓箭的盾牌,原理和中国的“藤牌”接近。

    “竹束”是火器出现后,日本流行的一种防御兵器。这个东西防御火绳枪有很好的效果,对燧发枪也有一定的抵御力,但拿来抵挡击发枪?还是后装线膛击发枪?呃……

    何况轩军的斯潘塞连珠枪,用的已经是金属定装弹了——当然,“连珠枪”这个东西,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只闻其名,他们还不晓得什么叫“金属定装弹”。

    不过也不能怪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长州藩换装新式军械不过半年,他们还从来没有过击发枪和“竹束”对抗的经验,不晓得这东东的防御效果到底如何。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试试看吧。

    “竹束”长度接近成年人身高,十分沉重,士兵双手同时用力,才能把持“竹束”,这样就无法持枪,也无法快速奔跑。于是,第三次进攻,几十具“竹束”打头,大伙儿慢慢地往土坡上挪,后面的高杉晋作、山县有朋都不由大皱眉头。

    中国人开始射击了,13.2毫米铅弹,像穿过纸张一样,轻松撕碎了看起来非常坚实的竹子。而且,破碎的竹片四面八方地激射出去,对“竹束”后面和旁边的士兵造成了二次杀伤,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第三次进攻很快就失败了,持续的时间还比不上第一次。

    山县有朋暴跳如雷,他要设立督战队,“后退者死!”

    高杉晋作坚决地制止了他,真这么做,士兵非哗变不可。

    “山县君,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高杉晋作看得很清楚,中国人躲在壕沟内,长州军很难给予有效杀伤。而中国人在长州军进入五十米范围内才开始射击,命中率极高,火力密度又极大,几乎中国人一开火,长州军就无法再往前进。极少数特别勇猛或运气特别好的士兵,能够再往前冲二、三十米,但人数太少,最终还是在到达壕沟前被中国人一一射杀。

    唉,可惜我没有大炮!

    高杉晋作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有了火炮,还是拿这样的壕沟没有办法。当时的陆军火炮,比如拿破仑炮,对堑壕的破坏力是很有限的。事实上,在坦克出现之前,这种构造的堑壕,一直都是步兵不可逾越的障碍。五十年后,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不过才半个脚掌迈进近代化门槛的长州兵,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办法,关卓凡的这个外挂开得有点大。

    山县有朋怒道:“那怎么打?难到就这么撤回去?”

    高杉晋作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地吐了口气,说道:“等晚上。”

    山县有朋不出声,这次轮到他“颇不以为然”了。

    他明白高杉晋作的意思: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悄接近中国人的壕沟。

    战争爆发以来,高杉晋作策划指挥了两次成功的夜间行动,一次是驾驶“丙寅号”,单枪匹马杀入周防大岛幕府舰队泊地,成功吓跑了整支幕府舰队:一次是这次攻打小仓城,全军在深夜渡过马关海峡。

    这两次行动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对手太愚弱了。而现在的这个对手,明显比幕府强悍十倍不止,不能指望人家像幕府那样,全无防备,任你接近。

    更重要的是,在当时的军事技战术条件下,特别是在当时的通讯条件下,夜晚指挥部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基本不可能进行什么复杂的行动。

    高杉晋作的两次成功,其实都是非常简单的行动:夜袭周防大岛,只用一艘“丙寅号”,单打独斗,没有任何协调、配合、指挥的问题;夜渡马关海峡,甚至不算真正的作战行动,只是航渡这个动作的反复重复。

    稍稍复杂点的军事行动,涉及到了协调、配合、指挥的,比如渡过海峡之后攻击小仓藩大里阵地,就得等到曙色初现的时候。如果深更半夜发动攻击——敌人是看不见你,可你也看不见敌人。

    这是指挥官非常讨厌的事情:无法掌握部队和局面,仗能打成什么样,全靠士兵个人发挥。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袭扰,袭扰,再袭扰

    历史演义小说里面,动不动就在晚上“劫营”,全是瞎扯淡。

    后汉光武帝刘秀,率兵攻打赤眉、青犊等贼众,贼军夜攻大将耿纯营寨,刘秀亲将的主力部队距耿部不过数里,遥望耿纯苦战而按兵不动。事后,刘秀向耿纯解释:“大兵不可夜动,故不相救耳。”

    刘秀是对的,冷兵器时代,限于组织能力和通讯手段,夜晚行军作战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一不小心,给自己造成的麻烦可能比给敌人造成的麻烦更大。

    夜袭基本都是弱者死中求活的冒险之举,掌握优势兵力的指挥官,基本是没有爱打夜战的。

    山县有朋手中兵力数倍于中国基地的守军,他就不想玩什么夜袭。

    当然,大的格局中,长州是弱势的一方,而现在的局面,似乎也到了必须“死中求活”的时候了。

    山县有朋最终还是接受了高杉晋作的“夜袭”的主意。

    参加“夜袭”的士兵以第四队为主,又从其他各部选出部分,凑够了四百人左右,号称“选锋队”——全部都是自愿的。夜晚行动,指挥官无法有效指挥,非常依赖士兵的个人发挥,而中国人的强大火力已经给长州的士兵造成了相当的恐惧心理,如果士兵存在严重心理障碍,赶鸭子上架,作战效果会很差。

    “选锋队”由第四队队长交野十郎带队,山县有朋率主力部队接应。一旦交野十郎得手——就是攻入了壕沟,马上射出火箭。主力部队看到信号。全军立即压上。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议定:后半夜寅初二刻。即凌晨三点半行动。

    *

    晚饭过后,起风了。天空中彤云翻滚,是要变天的样子。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夜幕降临,雨并没有下起来,但星月无光,是个不折不扣的阴天。

    下半夜全军都要投入战斗,除了站岗放哨的,山县有朋传令各部抓紧时间休息。昨天晚上到现在。整支队伍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命令下来,营地上立即响起了一片鼾声。

    大约是丑初一刻——凌晨一点一刻左右,突然响起了枪声。

    正在打盹的高杉晋作一惊而醒,他凝神听了片刻,枪声很近,就在营地边缘。再仔细分辨,枪声是从西北方传过来的,那儿是海峡的方向。

    高杉晋作走出帐篷。看见山县有朋正站在中军帐篷门口,对着部下大声喝骂:“慌什么。不许乱跑!”

    夜晚军营遇到这种情况,不论是敌袭还是走火,最忌慌乱,不然小事可能变成大事,“夜惊”是所有指挥官的噩梦。

    枪声并不如何激烈,但持续不断,间或几声爆炸。这不可能是走火,一定是敌袭了。

    枪声、爆炸声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不久,三浦梧楼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西北方向是他的部队的防区。

    三浦梧楼报告:敌人打死了哨兵,直接冲进了营地,一边开枪,一边扔炸弹,我军猝不及防,很吃了点亏,一共折了十来个兄弟。等我军反应过来,开始还击,敌人便迅速撤退。夜色浓重,我军不敢追击,亦不晓得敌人的伤亡情况。

    说不好敌人的人数,但不会太多,应该是支小部队。

    山县有朋问道:“哪里的敌人?是幕府的?还是中国人?”

    三浦梧楼吞吞吐吐:“这个,情形太混乱了,没有看清楚……”

    山县有朋骂了一句“笨蛋”,传令下去:全军严加戒备。

    高杉晋作心里想:这还用问?怎么可能是幕府那群猪?当然是中国人。

    山县有朋转向高杉晋作,说道:“总督大人,你看今天晚上的行动……”

    话音未落,枪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西南方向。

    高杉晋作和山县有朋都是一震。

    也是枪声混杂着爆炸声,也是持续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

    这一次过来报告的是福山侠平——西南方向是他的防区。

    和上一次如出一辙:福山侠平所部的注意力,被北边的变故吸引了过去,士兵们正在惊疑不定,一小股敌人从侧面插了进来,又是“猝不及防”,又是“很吃了点亏”,又是我军一醒过神来,敌人便“迅速撤退”。

    不过这一次看清楚了:敌人穿着蓝色的洋装军服——是中国人。

    全军都进入了高度警戒的状态,看着大声发号施令的山县有朋,高杉晋作想:中国“后勤基地”在东南方向,西北方向、西南方向,先后出现了敌袭,那么,接下来,东北方向会不会也出现敌袭?

    他真的是“料事如神”,这个念头刚刚转完,东北方向就响起了枪声。

    这一次敌人没有冲进来,只是在黑暗中向长州军队的营地射击。长州军非常吃亏,他们不能熄灭营地里所有的灯火,变成敌在暗、我在明的局面,只好向子弹飞来的方向盲目还击。而营地没有坚固的工事保护,虽然敌人没有像上两次那样冲进营地,但对射了一轮之后,还是产生了伤亡。

    这次扰攘得久了一些,大致过了一顿饭左右的时间,敌人的射击戛然而止。

    明知道敌人只是小部队袭扰,但高杉晋作还是不由苦笑:四面都有敌人,三千人的军队,居然被五百人的军队包围了。

    他有一个预感:整个晚上都别想安生了。

    这个预感非常准确,类似的袭击又发生了十来次。黑暗之中,长州军队除了严密戒备,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情——比如派部队出营追击。

    最后一次袭击发生在寅末时分,即快凌晨五点了。

    福山侠平说的没错,这一系列的袭击确实是中国人的作品。

    小仓城后勤基地守备营共派出了四支小分队,每支小分队由两个班组成,由一名排长或副排长带队。姜逸田并没有给小分队规定具体的杀伤目标和数量,他们任务就是“袭扰”,就是叫长州军睡不好觉,同时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事实上,山县有朋的顾虑是对的,中国人对长州军借夜色掩护、突入堑壕的可能性是高度警惕的。

    这倒不是基地指挥官姜逸田营长革命警惕性特别高,而是关爵帅制定的《堑壕防御手册》中,就包括了这样的“标准程序”。

    在美国的时候,南下亚特兰大途中的阿拉图纳战役,是轩军伤亡仅次于查塔努加战役的一次惨烈之役。月夜的堑壕内,北、南两军血盈沟壑、殊死搏杀的场面,关卓凡终生难忘。他因此对敌人可能在夜晚潜入己方的堑壕,有着特别的敏感,并在《堑壕防御手册》中,予以特别的应对。

    这个“特别的应对”,包括在晚上派出小分队,主动出击,反守为攻,给敌人不间断的袭扰。

    小分队的建设也不是姜逸田的发明。轩军改革军制的时候,就明确要求:营级单位,要有组织“特别作战分队”的能力。

    这个“特别作战分队”,和后世的特种兵不能比,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单位,只是要求营级单位主事主官,“能够组织少量人员,在复杂气候和地形条件下,执行目的单一的、较为简单的作战任务”。

    这个“少量人员”,按规定,一般情况下为两个班,即两个可以相互支援的战斗小组——不能再多了,不然,“在复杂气候和地形条件下”,就协调、指挥不来了。

    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验,在堑壕中相向对峙的两支部队,趁夜色掩护互相渗透是很普遍的情况,但基本小打小闹,难以取得什么大的成绩。

    而阿拉图纳战役中,北军的堑壕是一种“进攻性堑壕”,是向敌方推进的“通路”,和小仓城后勤基地这种纯防御性堑壕完全不同。既然其根本目的是为了接敌,南军进入堑壕就该“欢迎”,求仁得仁,没啥可抱怨的。

    不过,关爵帅的思维是发散性的,由进攻而想到防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何况我军人数有限,伤亡的承受力低,开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在自己的堑壕内。

    东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每一个长州藩官兵都精疲力竭了。

    夜袭中国“后勤基地”的计划自然告吹。除了已经不存在“偷袭”的突然性,营地外到处都是敌人的小股部队,如果强行执行原计划,“选锋队”走出营地就会遇袭,伸手不见五指的,弄不好半路上就散架了。

    看着不远处在晨曦中慢慢清晰起来的中国“后勤基地”的土墙,高杉晋作心中充满了悲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满眼血丝的山县有朋说道:“山县君,咱们撤吧。”

    确实得撤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做长期的围困,高杉晋作还有可能想出攻克这个“后勤基地”的办法,但他没有时间了。中美联合舰队随时会出现在马关海面上,那个时候再走,可就晚了。

    山县有朋脸色铁青,他没有答话,过了半响,才说道:“我们撤回去,长州怎么办?”

    高杉晋作没有马上回答山县有朋的问题,他背转身子——那边是长州的方向,剧烈地咳嗽起来。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打打天皇的主意

    从马关的彦岛望出去,马关海峡西入口的海平面上,中美联合舰队的舰船,终于一艘接着一艘现出身来,很快,海面上布满了艨艟巨舰。

    海峡西入口开向西北方向,与彦岛隔海相对的,是小仓藩的安濑。这儿是马关海峡南岸的最西端,和彦岛一西一东,共扼马关海峡的西入口。长州军一撤回北岸,从中国人的“后勤基地”里就出来了一拨人,来到了安濑,静候中美联合舰队的到来。

    打头的三位,一位是小仓城基地守备营副营长蔡同顺;一位是负责基地后勤事务的副营级军需官陈海波,由总军需官贝灵格的总粮台派出;一位就是小栗忠顺了。

    小仓城基地守备营营长姜逸田,作为基地的军事主官,未接命令,是不能离开岗位的,所以,就由这三位做代表,向爵帅“汇报工作”。

    海风拂面,小栗忠顺意气风发。

    小仓城失陷,他没有逃跑,而是坚持和中国人“共存亡”。原来是真打算“共亡”来着,没想到长逆真的“不逞而退”,那么,幕府这边,“收复失地”的功劳,可就一股脑儿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了!

    祸兮福兮啊。

    舰队抛锚后,三人乘小船驶近舰队,换乘巡逻艇,登上“翁贝托国王号”。

    关卓凡先听取了蔡同顺和陈海波的汇报,再接见小栗忠顺。关贝子对军舰奉行大人“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很是揄扬了几句。听得小栗忠顺一张黝黑削瘦的脸放出红光来。

    然后。关卓凡命令。第四师派出两个营的兵力,在安濑登陆,一个营“收复小仓城”,一个营沿马关海峡警戒。在登陆部队到达之前,命令小仓后勤基地守备营派一个连,和小栗忠顺大人一起,作为前锋部队,先行进入小仓城。

    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登陆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现在虽然不知道小仓藩小笠原忠干等人跑到了哪里去,但万一就在轩军两个营登陆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又跑了回来,那么,小仓城可就不算中国人“收复”的了——这一出一入,大有区别,所以,占个位先。

    接见部下和小栗忠顺的时候,表面上。关卓凡是非常平静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波澜起伏。

    没有想到。这个高杉晋作,如此大胆,如此机变百出!

    更没有想到,这个幕府,如此愚弱,如此无能!——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我的想象力极限啊。

    周防大岛打成了那个样子,小仓口打成了这个样子,那么,艺州口、石州口两路,会打成什么样子呢?

    完全不可以乐观,得做最坏的打算。

    原先的计划,小仓口拿下马关;周防大岛口控制濑户内海制海权;艺州口越过小濑川,由山阳道攻入长州;石州口沿日本海岸,由山**攻入长州;然后,小仓口、艺州口、石州口三路大军,会师于长州中部的山口城——长州藩藩治。

    现在的局面,周防大岛战役失败,濑户内海制海权易手,直接影响艺州口的作战——补给线不靖,能在小濑川相持住就不错了,不能指望向长州境内深入;石州口方向,如果情报无误,长州的主将是那个大村益次郎的话,幕府方面的主将、滨田藩藩主松平武聪——水准比小仓口两个姓小笠原的家伙应该高不到哪里去,恐怕不是对手。

    到时候,真正执行了原计划的,很可能只有轩军一家。于是整个长州,就全靠中国人来打了。

    全靠俺来打也不是不行,可是条件,就不能是原来的条件,必须得好好地重新谈过。

    还有更重要的。

    前文说过,小栗忠顺计划废除三百大名,改日本为郡县制,全部由幕府直辖。关卓凡因此想到:小栗忠顺是否已有废除天皇之念?

    当时关卓凡的想法是,如果废除天皇,日本的政治,即由天皇、将军互耗的二元体制,变成将军独裁的一元体制,日本得以实行中央集权,则其走上近代化道路的最大障碍将被扫除,所以,万万不允。

    但现在关卓凡有了新的看法:即便没有了天皇,这个幕府愚弱至此,也绝对把握不住整个日本!

    周防大岛、小仓口两场败仗,幕府虚弱无能的底子暴露无遗,如果艺州口、石州口再败,幕府的最后一点威权,便会彻底烟消云散。这种情况下,假如没有天皇,中国又不插手,日本会变成什么样子?

    关卓凡的心跳加快了。

    长州藩、萨摩藩,随便那一家,都能凭一藩之力推翻幕府,可他们之间,绝对是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会甘居谁之下。原来大伙儿上面有个天皇,呆在天皇下边,都没啥可说的,可天皇不在了呢?

    选总统?别逗了,“民选”这种东东,和日本人哪有一毛钱关系?

    所以,妥妥的战国啊。

    根本不需要俺推波助澜,三百大名自己就会杀得你死我活,直到再出现一个织田信长或者德川家康来。

    当然,不能真把织田信长或者德川家康弄出来,谁顶不住了就帮谁一把,这个过程拖得愈长愈好。

    火候终于差不多了,就主持“和平谈判”:别打了,别打了,呃,你们组成“邦联”吧,大伙儿主权独立,谁也别压谁一头,得空儿凑在一起开个会,联络一下感情,多好啊。

    什么?你不愿意?唉,强扭的瓜不甜,那就各过各的日子吧。不明白?就是一人一个国家,大伙儿都当国王,俺们通通承认——你们说,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关卓凡一边意淫得高兴,一边清醒地意识到:说来说去。最关键还是在“天皇”二字上。

    天皇作为日本最大的神官。虽然在现阶段没有任何的实质权力。但确实是日本的最大公约数,以及最牢靠的粘合剂。

    没了天皇,民族、国家观念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日本,非分崩离析不可。

    有可能废除天皇吗?

    关卓凡略一深想,便不由颇为沮丧:几乎不可能。

    首先不能由中国人来做。除非像原时空的美国那样,打败并占领了整个日本。现在的中国,当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而即便原时空的美国,也出于种种考量。没有废除天皇。

    幕府呢?更不可能了,德川将军自己不被人废除就烧高香了。

    有没有可能,因为某种“意外”,天皇和他的继承人“自然消亡”呢?

    现任天皇和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自然消亡”,理论上还是存在这个可能性的,但是——关卓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有第二、第三……第n个继承人啊。

    1889年的《皇室典范》出现之前,在皇位的继承问题上,日本皇室大概是全世界最没有“节操”的一家了。

    天皇自己没有儿子没有关系,随便从哪个皇族那儿抱一个过来当“养子”。将来就可以继承皇位了,犹如中国的“小宗”入继“大宗”。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男性继承人。或者这位男性继承人年纪太小,还不适合做皇帝,也没关系,女人也可以当天皇——不一定是“大行”天皇的女儿,只要她是皇族就行。

    日本历史上共有八位女天皇,其中两位还先后两次登上皇位,所谓“重祚”。

    关卓凡总结了一下,这八位女天皇登基的时候的身份,有三种:

    皇女;

    皇后——不一定是“大行”天皇的皇后,也可以是上一任或上上一任天皇的皇后;

    皇母——就是皇太后。

    有书友可能有点头昏:皇女是自然的;这个皇后和皇太后——也是皇后,“皇考”的皇后——怎么回事?不是说女天皇得是皇族吗?

    呃,第四十六代天皇孝谦天皇——这就是位女天皇,其母藤原光明子,为日本历史上首位出身非皇族的皇后。就是说,在此之前,日本所有的皇后,都是天皇他妹——表姊妹,甚或,异母姊妹。

    咳咳,有点乱。

    所以,总结起来,应该是这样子的:日本的女天皇,要么是天皇的女儿,要么是天皇的老婆,而天皇的老婆,常常同时还是天皇的女儿。

    本质上,日本的女天皇,是未找到合适男性天皇人选之前的一种过渡,所以也叫“中天皇”——取“中继”之意,算是日本中古母系社会的一种残留。只是到了近代,开始明治维新了,日本人自己也觉得这么搞下去实在不大对劲,于是在《皇室典范》中,废除了女性皇族的皇位继承权。

    可现在还没有《皇室典范》,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中断这个叫人头疼的“万世一系”。

    不过,关卓凡认定,应该循这个思路想下去:即,虽然暂时无法废除天皇,但要想法子削弱天皇在日本政治中的作用——国家统一的同心圆点,民族的象征和精神支柱。

    这是为什么日本的整个近代化,要以“勤王”作为起点和最大的卖点。

    “勤王”的前提,是有一个“王”给你“勤”……而我又没法子干掉这个“王”……

    关卓凡脑海中灵光乍现:如果这个“王”和“勤王”的人距离很远呢?“勤”起来,是否就不大方便了?

    关卓凡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比如说,不在日本?

    在……中国?

    我摆弄起来,是否就比较方便?“勤王”的人,是否就望洋兴叹?天皇和日本的联系,是否就会被弱化?

    还有,日本皇位继承的“无节操”,是否反倒可以帮助我选出听话的、任我摆弄的天皇?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海峡攻略

    正在浮想联翩,卫兵来报: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求见。

    杜立德既是美国“西太平洋联合舰队”的司令官,也是“中美联合舰队”的司令官。整个征日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是关卓凡,但具体到舰队作战这个环节,就得让美国人来负责了,包括“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也由联合舰队司令官统一指挥。

    海战上关卓凡还是外行,这方面他得听专业人士的。

    杜立德出身波士顿,是个典型的新英格兰人。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上唇两条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胡子骄傲地向上翘起,平时操一口后世称之为“伦敦腔”的英语,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做派和大多数的美利坚土包子颇不相同,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你留下很好印象的人。

    不过,据关卓凡了解,所谓“伦敦腔”,其实是伦敦当地劳工阶层的口音,不是英国的标准“普通话”,杜立德是否他自己号称的“英格兰贵族后裔”,颇为可疑。

    杜立德是来向关卓凡介绍作战方案的,关卓凡立即抖擞精神,把怎么摆弄日本天皇这事搁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听取杜立德的介绍。

    仗打好了,怎么摆弄都好说;仗打不好,就不知道谁摆弄谁了。

    杜立德带来了马关海峡的地形图,上面清楚标识了长州藩沿岸的炮台设置,并编上了数字号码,从最西端的彦岛,到最东端的坛之浦。一共十三处炮台。

    关卓凡略出意外:“还不少嘛。”

    杜立德微笑道:“亲王殿下不必担心。这十三处炮台。勉强符合现代军事标准的,只有彦岛炮台一处,其余的,只能叫做‘海岸炮兵阵地’——在泥地上用篱笆围出一块地方,就算‘炮台’了。有的‘阵地’上,不过两三门老式的青铜大炮,没有能力给我军造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关卓凡点点头,说道:“杜立德将军。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

    杜立德说道:“谢谢您的夸奖,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何况去年九月份的时候,美利坚合众国海军的东洋舰队也参与了对马关海峡北岸的攻击,而东洋舰队整支舰队现都在联合舰队的编制内,我们不过是把去年做过的事情,反方向再做一遍。”

    去年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炮击马关,因为舰队从太平洋沿岸的横滨启程,所以是自马关海峡东出口周防滩方向进入海峡,然后一路向西攻击。而中美联合舰队从长崎启程,所以是自马关海峡西出口响滩方向进入海峡。然后一路向东攻击。

    这就是杜立德所谓之“反方向”了。

    杜立德继续说道:“而且,我认为。马关海峡北岸的防御,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去年九月份的水平。”

    去年四国炮击马关,摧毁了长州藩沿岸的所有炮台,缴获和破坏了几乎所有的大炮,而且,签和约的时候,长州虽然没有割地、赔款,但接受了联合舰队“毁弃炮台”的要求——四国舰队的潜台词其实是“不得重建炮台”。

    长州藩无所谓,反正炮台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也没有力量重建。等到我有力量重建了,你不见得因为这个就再来打我一次?不嫌麻烦啊?

    果然,今年年初,“正义派”打败“俗论党”之后,长州藩开始重建炮台,英国人就当没看见。英国人没脾气,法、美、荷三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杜立德认为,长州炮群最多恢复了百分之八十的战斗力。百分百的时候都没放在眼里,百分之八十更加不用说。

    杜立德说道:“如果说我军可能遭到什么实质性的挑战,不会是在海面上,而只能是在陆地上。去年的战争,海军陆战队登陆后,遭到了一支叫做‘奇兵队’的长州陆军部队的顽强阻击。长州其他的陆军部队都是一触即溃,只有这支‘奇兵队’进行了有效的抵抗。”

    关卓凡想,“长州其他的陆军部队”是长州传统的藩兵,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而“奇兵队”,马关战争的时候不过数百人,现在,可是十倍于彼时了。

    杜立德似乎知道关卓凡在想什么,说道:“情报显示,长州已经初步完成了军制改革,其陆军的整体作战能力,应该比去年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不过,”他耸了耸肩,说道:“我认为他们无法在我军的登陆过程中发挥这种能力。”

    哦?

    杜立德继续说道:“在岸防炮群被彻底压制后,如果没有坚固的工事保护,再优秀的步兵,也不过是舰炮的靶子。去年的战争,四国海军陆战队登陆的时候,多少吃了点亏,是因为对‘奇兵队’的战斗力估计不足,轻敌了,登陆前未做足够炮火覆盖。这一次,我们吸取这个教训就好。马关海峡北岸可以用作战场的空间是很有限的,如果长州人真的把大部队放在岸边,亲王殿下,我觉得……未免太残忍了。”

    关卓凡哈哈一笑,心头一松:确实如此。

    最后,是关于“翁贝托国王号”的。

    杜立德的表情有点尴尬,说道:“‘翁贝托国王号’是一艘伟大的军舰,不过,马关海峡从未航行过这么大吨位的舰船……”

    字斟句酌,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翁贝托国王号不适合进入马关海峡作战。

    马关海峡非常狭窄,洋流又非常湍急,“翁贝托国王号”这种近万吨的巨舰,通过海峡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是必定需要引水船带路的——这还怎么打仗?

    关卓凡愕然:那这不是白开到日本来啦?

    杜立德看见关卓凡的脸色微异,赶忙表示:马关海峡北岸的十三处炮台,最具威胁的,其实就是海峡西入口的彦岛炮台。“翁贝托国王号”可以作为攻击彦岛炮台的主力,而且, “翁贝托国王号”的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射程远远超过彦岛炮台的火炮,海面开阔,“翁贝托国王号”可以在彦岛炮台的火炮有效射程之外,从容开炮。

    关卓凡心想,这不跟打电子游戏似的?

    这个杜立德,很会说话,也很会为领导着想嘛。

    既然如此,我是否要转到“杜里奥号”上?

    想一想不妥,“杜里奥号”上原本没有安排自己的舱室,自己上去了,又不可能只身一人,护卫、幕僚什么的,一大帮人也得跟上去,大战在即,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唉,那我就看不到炮击和登陆的整个过程了,这个过程,肯定是很好看的。

    关卓凡对杜立德的这份“海峡攻略”没有任何异议。接下来,就是召开作战会议,确定各部任务,相互之间如何协调,以及开始行动的时间了。

    杜立德出门之前,关卓凡想起一件事,问道:“去年的马关战争,日本政府最后是否还是同意支付赔款?”

    杜立德一愣,说道:“是啊,是日本的中央政府答应支付的。”

    长州藩不肯支付赔款,四国舰队不甘心做赔本生意,就跑到幕府那里碰运气,威胁幕府说:你这个中央政府,既不能控制地方政府,又不肯承担责任,那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们就绕过中央政府,直接和地方政府打交道好了。

    幕府一听就急了,乖乖答应“代长州”赔款三百万洋元。

    关卓凡感慨:幕府这个冤大头做的!所以,日本幕末所谓“攘夷”,本质上就是“攘幕府”啊。

    不过,这个时候,第一笔赔款应该还未正式支付。

    杜立德前脚刚出舱门,徐四霖后脚就进来了:“贝子爷,长州藩派使者过来了。”

    嗯?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你还真干得出来!

    徐四霖说道:“小艇上除了个划桨的船夫,只有使者一人。使者自称名叫谷潜藏,奉了藩命,求见贝子爷。已收缴了他随身携带的长短双刀,并做了彻底的搜身,现正在巡逻艇上待命。”

    关卓凡目光一跳,问道:“谷潜藏?此人什么形容打扮?”

    徐四霖微皱眉头,说道:“长脸,眼睛细长,中等身材——不过在日本人里面算高的了。上身穿黑色绉纱和服外褂,下身穿仙台平袴,手里还拿着把折扇,这是日本武士的‘上士’通常的打扮,看此人气度谈吐,也像‘上士’。不过,长州藩如果想谈判,派出来的一定是藩内的重要人物才对,这个谷潜藏,我却没有听说过。”

    关卓凡闭上眼睛,认真回想了一下,心说:难道真是他?

    瞿然开目,说道:“那就见见再说吧。”

    徐四霖出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卫兵通报,徐四霖再次进入舱室,后面跟着长州藩的使者。

    使者跪下,行平伏之礼:双手抚地,以前额抵手背,屏气凝神,一言不发。

    这是大名家臣见将军的礼节。

    在使者进门的时候,关卓凡已经看清楚了他的形貌。

    关卓凡对徐四霖说道:“徐先生,这位谷潜藏先生,你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徐四霖说道:“是,卑职孤陋,不晓得长州藩内还有谷先生这般俊才。”

    关卓凡微笑道:“谷先生另外一个名字,你却一定听说过的——谷梅之助。”

    徐四霖大吃一惊,那他岂非就是——

    关卓凡点点头。说道:“高杉先生。请起来吧。”

    使者浑身一震。略过片刻,朗声说道:“高杉晋作谢过贝子爷。”然后昂然起立。

    不错,来人正是高杉晋作。

    高杉晋作有一大堆化名,什么三谷合助、祝部太郎、西浦松助、备后屋助一郎,但现在这个时候,流传于外的只有“谷梅之助”。

    高杉晋作惊疑不定,他不晓得关卓凡是如何知道自己“谷潜藏”这个化名的?这个名字,以前从未用过。难道是长州藩内出现了叛徒?

    也不奇怪,藩内未必没有原先的“佐幕派”,现在改换门庭做了“倒幕派”,但对上位的“正义党”心怀不满,暗中给幕府和中国人通风报信。

    看到高杉晋作的表情,关卓凡只好心里抱歉:俺没办法不如此“渊博”啊,你的那堆化名,历史书上都记着呢;你的照片,书上也好,网上也好。都清清楚楚的啊。

    使用化名,是因为高杉晋作早已被视为长州藩的灵魂人物。幕府得之而后心甘,想来中国人亦仿佛,如果由他“本身”充任使者,很可能来了就回不去了。

    现在身份既已被揭穿,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关卓凡见高杉晋作脸上的惊疑一晃即逝,随即便神色坦然,心下也不由佩服,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谈得不好,我自然放你回去,战场上见,你不必想的太多。”

    高杉晋作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微微躬身。

    关卓凡语气变得冰冷:“不过,遮头盖脸,不肯示人以诚,你想谈出点什么来呢?”

    高杉晋作重新跪下,再行平伏之礼,然后微微抬起上身,说道:“高杉晋作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贝子爷恕罪。”

    关卓凡淡淡地说道:“也罢了,你起来说话吧。”

    高杉晋作谢过,站起身来,略略沉吟,然后开口说道:“文久二年,就是同治元年,我奉藩命,游学海外,期间到过一趟上海,前前后后呆了两个月。在沪之时,晋作有幸,瞻仰过贝子爷的风采。”

    这句话说出来,在场人士,连关卓凡在内,都大出意外。

    高杉晋作微笑道:“那是在城隍庙的豫园,贝子爷和如夫人两位,入庙进香,其时晋作正和友人在园中游玩,因此机缘巧合,得睹芝颜。”

    关卓凡一想,还真有这么回事。那时候他做了江苏藩台没多久,陪着扈晴晴,到城隍庙上香,之后还由姜德带着,去了豫园的“日华轩”,吃“南翔大馒头”。就在那一次,扈晴晴指点“日华轩”的老板黄明贤,改“大馒头”为“小笼包”,从此,才有了后世著名的“南翔小笼包”。

    他在脑海中急速搜索着高杉晋作的“履历”,时间方面……似乎真对得上。

    关卓凡淡淡一笑,说道:“这么说来,咱们还颇有缘份嘛。”

    高杉晋作含笑说道:“是。贝子爷和如夫人离开后,晋作追踪前贤步武,也到‘日华轩’用餐,‘南翔大馒头’的味道,果真名不虚传。”

    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关卓凡心中暗叹:这个高杉晋作,真是外交的天才。

    高杉晋作的脸色变得凝重,说道:“我在上海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士绅,名叫颜准,是从苏州逃难到上海的。他对我说,‘弟自旧冬避长毛贼至此。今春三月,家屋已被焚毁,金石图书数代蓄藏一并而空,惨状难言’,晋作闻之,潸然泪下。回到日本未久,即得颜公书信,道轩军已克复苏州,吾辈乃得白日还乡,重整家业,再享太平。晋作掩信长叹,自喻:高杉七尺男儿,当以关逸轩为模范,为国为民,九死而不悔。”

    这番马屁真是拍得尺足加二。当然真假参半,今天早晨看到“翁贝托国王号”,高杉君才开始“自喻”也说不定。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卓凡硬是扳不起脸来。

    高杉晋作说道:“我在上海,耳闻目睹,既心痛发匪涂炭生灵,又激愤洋夷横行无忌,后贝子爷秉政中枢,大行新政,眼见中华颓风渐洗,天威重振可期,晋作欢欣不已,虽局促东瀛长州一隅,但追摹贝子风范,不敢后人,乃改革藩政,兴殖产业,以求富国强兵——这都是师法贝子爷作为!”

    高杉晋作的音调渐渐高了起来:“长州侍奉天朝,一向恭顺,未曾小有犯颜。今天兵降罚,周、长二府横被无妄之灾,中国、日本兄弟之邦,却亲戚反目,手足相残,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吗?”

    日本也是自称“天朝”的,但高杉晋作话中的“天朝”,当然指的是中国。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张嘴,舌灿莲花,我很佩服。不过,你把话说乱了。‘亲戚反目,手足相残’的,不是中国和日本,而是日本和日本——是长州和幕府。我渡海而来,大张天伐,正是看在中日兄弟邦谊的份上,助顺剿逆。”

    高杉晋作眼中倏然放光,但迅即低眉垂目,说道:“长州藩岂敢自外朝廷?幕府师出无名,贝子爷明鉴。”

    关卓凡冷笑道:“炮击禁门,血溅内廷,这叫‘不敢自外朝廷’?这话,说给孝……天皇陛下听,他会首肯么?”

    靠,老子一顺嘴,差点把“孝明天皇”说了出来。“孝明”是谥号,“今上”挂掉了之后才会有的,此时世上尚无“孝明”二字。

    高杉晋作缓缓说道:“禁门之变,长州藩虽然忠心无二,但确有处置不当之处。此事过后,长州藩三位家老——国司信浓、益田右卫门介、福原越后,切腹谢罪,我主公也亲笔递状,向朝廷认错。天下公议,此事已经了结。贝子爷以此相诘,于情于理,未免不合。”

    关卓凡说道:“长州如果‘纯一恭顺’,此事自然了结。但你搞的那个‘武备恭顺’,又是怎么回事?”

    高杉晋作说道:“整军经武,那是为了防备洋夷,‘有事’之时,为朝廷出力。”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在功山寺举兵,大杀‘俗论党’,也是为了防备洋夷?还是嫌‘俗论党’对朝廷不够‘恭顺’,只有你才有资格对朝廷‘恭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做口舌之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高杉晋作跪下,高声说道:“千错万错,错在高杉晋作一身,恳请贝子爷将高杉千刀万剐,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这是要仿第一次长州征伐的例子,由主事的家臣承担责任,换取朝廷的的罢兵。

    虽然佩服他勇赴藩难,关卓凡还是不由放声大笑:“高杉晋作,你以为我大军远涉重洋,巨舰云集,就为了杀你一人么?”

    笑声止歇,关卓凡说道:“高杉晋作,咱们这么谈,谈不出什么名堂,你且回去,尽管整顿军备。我也不必瞒你,明日一早,我大军就对马关发动攻击——首先从彦岛打起。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再谈,也许就能谈出点名堂来了。”

    高杉晋作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艰涩的声音说道:“贝子爷,这一仗已经打完了。”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高杉晋作沉声说道:“我已下令,放弃沿岸炮台,所有长州军兵,退出马关。”

    关卓凡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下面跪着的这个人。

    你还真干出这个事来了!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生路

    长州主动战略撤退,马关不战而下,对中美联军,并无任何可喜之处。

    因为本来也只需花二、三日时间,马关便举手可下。而在此过程中,中美联军的损失,是可以忽略的。

    更重要的是:中美联军失去了通过马关战役,对长州陆军主力进行打击的机会。小仓口战役,长州军并未受到实质性损失,现其全身退入内陆,后事反复,首尾甚长。

    在海上,中美联军拥有绝对优势,长州军就是肉靶子;但深入内陆之后,双方的差距就没有那么大了。

    关卓凡依然有足够的把握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很有可能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代价。

    这就是后世硫磺岛战役,日军“放弃滩头防御,采取纵深防御”的“前传”了。

    这个形势,关卓凡明白,杜立德明白,高杉晋作也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高杉晋作真要做出放弃马关的战略抉择,却是千难万难。

    一般人看来,长州藩现在的形势,根本是“一片大好”:周防大岛战役,幕府舰队落荒而逃;小仓口战役,幕府军全军溃退,长州军甚至占领了小仓城,然后大烧大抢了一番,凯旋而归。

    这个时候,不战而弃马关,高杉晋作是脑子被驴踢了呢,还是……突然起了“异心”?

    除了高杉晋作本人,只有极少数人,如山县有朋,明白小仓口战役。并没有达成最重要的战略目的——摧毁中国人的“后勤基地”。这场“胜仗”。其实只有舆论宣传和谈判时讨价还价的价值。

    而亲身领教过中国人的战斗力。又有去年四国联合舰队进攻马关的前车之鉴,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两个,知道坚守马关的下场是什么:去年那次,好歹还守了三天;这一次,很可能三天都守不到。

    敌人比去年的四国联合舰队更加强大——“翁贝托国王号”和“杜立奥号”给他们的震撼良久难平;而长州藩海岸防卫的力量却比去年更弱。

    杜立德估计,长州藩的炮群“最多恢复了百分之八十”,其实还是高估了。高杉晋作、山县有朋晓得自己的本钱:和去年相比,长州藩马关海峡沿岸炮群只恢复了一半。真正复原了的,仅仅一个彦岛炮台。其余的,有的“炮台”上面的“大炮”,甚至是木头做的,刷上漆,迷人耳目而已。

    进攻小仓藩的时候,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彦岛炮台,为登陆的部队提供火力支援——原因就在这里。

    坚守马关,既无法守住。又徒然耗损宝贵的有生力量,除了“全节”之外。所为何来?

    真“坚守不退”,这一仗打完,马关三千守军不是全军覆没,便是分崩离析,中国人乃可从容长驱直入,进抵藩治山口城。而艺州口、石州口战况未明,无法调兵回援,自马关至山口,一路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中国人,则长州藩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界了。

    关卓凡晓得,高杉晋作这个决定,定是他自己的“独断”,而非“藩命”。而不战即退,必难以见谅于藩内。即便真的因此而拔长州藩出死地,因为无法“自证”——既然马关战役没有发生,谁能说真打就肯定打不过?所以,必定不容于俗论。高杉晋作很可能被舆论扣上“怯敌、投降、卖藩”一类帽子。这个决定,赔上的,是他的名声、前程甚至生命。

    就如中国的“清流”,不晓利害,在刀子架到自己的脖子之前,卖别人的命,永远是慷慨的。

    关卓凡盯着跪地俯首不言的高杉晋作,心情极其复杂。

    沉默了片刻,关卓凡缓缓说道:“你如此作为,所为何来呢?”

    高杉晋作说道:“晋作此举,为示长州不敢对抗天朝之意。”

    关卓凡说道:“就这么多?”

    高杉晋作说道:“高杉以身抵罪之议,请贝子爷俯允。”

    关卓凡说道:“高杉晋作,你勇赴藩难,争蹈死地,我也是很佩服的。不过,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主动退出马关,不过畏我兵威,保存实力而已。再说,一座马关空城,就想换一个长州全藩?你的算盘打得未免太响了!凭什么?就凭你在马关和山口城之间,凭险据守,层层设防?”

    高杉晋作低眉顺眼,说道:“贝子爷明鉴,天底下哪有什么险阻,挡得住新式的大炮?贝子爷虎威前面,晋作不敢这般狂妄。晋作的想头,是将手中数千兵马,分成数十股,四面八方,同天朝大军慢慢周旋,如此,或许能够侥幸一时。”

    我靠,你要打游击战啊。

    高杉晋作继续说道:“贝子爷也晓得,‘诸队’起家的时候,每一队人马,大多不过一、二百人,现在化整为零,恢复‘诸队’本来面目,也算适得其所。如此,说不定反可扬长避短,多和天朝大军周旋一段时间。”

    你妹。

    说实话,太平洋战争硫磺岛战役日军那种打法,还不是关卓凡最头疼的。毕竟,“纵深防御”有一个必要条件:借助险要的地势,修筑复杂和坚固的工事。

    险要的地势,长州是有的。长州全藩,“中国山地”横贯东西,山地、丘陵占百分之九十,低地只有百分之十。藩治山口城之所以叫“山口”,就是这么来的。

    但长州藩没有修筑复杂、坚固的近现代防御工事的能力,而单靠“天险”,是挡不住西式大炮的轰击的——这一点,高杉晋作说得非常对。

    游击战才是关卓凡真正头疼的,事实上,这也是所有拥有武器装备和技战术优势的正规军最为发憷的。

    轩军和长州军的代差,大不过美国和北越,苏联和阿富汗。

    原先关卓凡认为,这个时代不存在“游击战的理论基础”——倒也没错,可没有“理论”,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实战”。“游击战”,不管叫什么,其实是多么古老的一种物事啊。

    还有,面前这个家伙,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当然,即便高杉晋作真的打游击战,关卓凡也有把握取得最终的胜利。长州毕竟太小,没有多少战略空间;更重要的是,北越和阿富汗能够取胜,是因为外有强援,而且,是和强大的敌人同等级别的强援。

    同英国的联系已经被掐断,长州藩几乎没有任何外援。手头的有限资源耗尽,游击战什么的也就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可是,无法预料这个过程有多长,也无法预料要付出多少代价。如果时间拉得过长,代价过于惨重,虽然从历史的维度来说还是值得的,但这个所谓“历史的维度”,只有关卓凡一人晓得;而现实中,特别是国内,一定会有人不以为意,自己刚刚巩固的权力基础,可能就会出现松动。

    还有,对于正规军来说,游击战是一种最糟糕的“练兵”的场所。打游击战、治安战,正规军不会愈打愈强,只会愈打愈烦,愈打愈疲,愈打愈散,时间一长,只会降低自己的技战术水平,组织纪律性也会跟着变得松散。

    所以,游击战老子是绝对不打的。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想得很美。不过,长州藩巴掌大一块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我上海一地大?你想和我周旋,你能够辗转腾挪得开?你又有多少粮食弹药?这么个打法,玉石俱焚,你就不怕把整个长州藩打没了?长州何辜,生你养你,你就这般保境安民?”

    高杉晋作背脊微微一颤。默然半响,抬起身子,目光下垂,一字一顿地说道:“总要请贝子爷给长州一条生路。”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春秋之义,存亡续绝,我也不忍毛利氏十三代至此而绝,这样,我指一条路,就看长州藩肯不肯走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时也,命也

    高杉晋作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说道:“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说道:“仿第一次长州征伐故事,绝无可能,你先死了这条心。我做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即便艺州口、石州口两路全败,单我这一路,也足覆灭长州一藩。高杉晋作,你也是知兵的,应该看得出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幕府什么。”

    高杉晋作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的策略,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哼哼,对我来说,只是伤亡多一点,花多一点时间罢了——结果都是一样。可对长州毛利氏来说,走错一步,便是死无孑类,血胤断绝!”

    高杉晋作双手扶地,低下头去。

    关卓凡缓缓说道:“形势比人强,周、长二国势非毛利氏所有——长州藩如果识得大势,束手归降,我会向幕府和天皇进言,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虾夷地,就是北海道。

    论面积,北海道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二十二;论人口,直到二十一世纪,也不过只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四多一点。而且,这点子人口,绝大部分都从日本本州迁移过来。这个时候,北海道还未进行任何正式的开发,人口的迁移亦未开始。举目荒凉,渺无人烟,真正叫“鸟不拉屎”。

    高杉晋作没有出声。

    关卓凡说道:“虾夷地固然荒凉,却是好大一片新天地。筚路蓝缕,假以时日。定有成就。嗯。这个。开疆拓土,难道不正是男儿应分应为之事业?”

    高杉晋作还是没有出声。

    关卓凡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无论如何,总好过兵败身死,宗祀废绝!高杉晋作,我言尽于此。你不受菩萨心肠,我自有雷霆手段。倘若尔等始终执迷不悟,长州藩区区三十七万石高。只怕覆巢之下,无一完卵!”

    高杉晋作开声说道:“贝子爷,晋作有一事不明,恳请训示。”

    关卓凡皱了皱眉,说道:“你说吧。”

    高杉晋作说道:“幕府朽败,早如风中之烛,一吹可灭。贝子爷天纵英明,岂能不察?贝子爷纵有回天之力,德川氏亦不过苟延残喘于一时。贝子爷一番辛苦,不知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这个还真不能告诉你。

    关卓凡微笑道:“高杉晋作。你的意思,是不是德川将军换成毛利将军。会更好一些呢?”

    高杉晋作浑身一震,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眼睛中却是精光闪烁,说道:“晋作不敢如此狂妄。不过,长州藩对天朝向来恭顺,若蒙恩遇,定当臣事之。”

    这是强烈的暗示:如果长州藩主政日本,会仿朝鲜、越南例,自居中国藩属。

    关卓凡心想:听起来是不错,可是,日本人说话算话的话,母猪能上树。等你真的主政日本了,只怕第一个要咬的,就是你的宗主国了。

    关卓凡微微摇头,说道:“高杉晋作,你想的太多了,咱们两个,谈的也太多了。事实上,我也知道,你此行并未奉藩命,咱们不论谈出什么,能做得数么?你还是回去,先统一了藩论再说吧。”

    关卓凡这番表态,相当**,高杉晋作一阵迷茫,虽然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只得伏下身去:“是。”

    关卓凡说道:“下关风月,我心仪已久,可要好好盘桓一段时间。嗯,你有什么好介绍吗?”

    这句话,更加**,高杉晋作心中微动,说道:“回禀贝子爷,马关河豚,天下美味,不可不试;青海岛悬崖绝壁,洞穴奇岩,也算是天下奇景,不可不看;还有,汤田温泉,号称山阳路最大的‘美肤汤’,携美共浴,最是惬意。”

    关卓凡含笑道:“好,好,只是我这一次东瀛之行,一位夫人也没有带过来,辜负造物神奇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

    高杉晋作磕了头,站起身来,正要退出舱门的时候,关卓凡问道:“长州藩艺州口、石州口方向,主将是哪两位啊?”

    高杉晋作一愣,不过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于是躬身说道:“回贝子爷,艺州口的主将是伊藤俊辅,石州口的主将是大村益次郎。”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好,好,都是一时之选。”

    伊藤博文在年初的长州藩内战中崭露头角,算是有了点小名气;但大村益次郎,直到二征长州开打,还是默默无闻,关贝子说“一时之选”,只好当客气话听了。

    高杉晋作不知道,关卓凡真不是客气。

    高杉晋作出去了,关卓凡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片刻,开口道:“徐先生,这个人,你怎么看?”

    徐四霖踌躇了一下,说道:“此人斑斑大才,久留必为我心腹之患。贝子爷,您看,要不要……”

    关卓凡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必要,长州藩不会再用他了。”

    徐四霖大出意外,说道:“请教贝子爷,怎么说呢?”

    关卓凡说道:“如果艺州口、石州口两路,长州战败了,还可能继续重用高杉晋作;可我料定,这两路幕府必败,长州必胜。你想一想,艺州口、石州口都大胜,马关这一路却不战而退,毛利敬亲还用高杉晋作主事,藩论能答应吗?别人能服气吗?”

    徐四霖恍然大悟,说道:“正是,到时候,高杉晋作只怕就要下台!”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还不止,如果他不识起倒,继续鼓吹他的那个‘化整为零’的战法,大概还要入狱。”

    徐四霖沉吟道:“这个……”

    关卓凡说道:“如果你是长州藩士,艺州口、石州口都打赢了;而马关这一路,是主动撤下来的。也不算真输——正在不服气。总之。全藩士气正旺。那么,接下来和中国人的仗,你觉得该怎么打呢?你会主动‘化整为零’吗?”

    徐四霖认真想了一想,说道:“不会。我自然是主张集全藩兵力于山口城下,或者……马关和山口城之间,摆开阵势,和中国人会战。”

    关卓凡哈哈一笑,说道:“着啊。这种情形之下,高杉晋作如果坚持逆流而动,还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吗?”

    徐四霖眼中放出光来,说道:“贝子爷高见!还有,敌军既然聚在了一起……”

    关卓凡说道:“我正可聚而歼之,免我东追西逐,省了我多少事情!”

    徐四霖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贝子爷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四霖拜服!”

    关卓凡说道:“所以我要呆在马关等一等。等到艺州口、石州口都打出一个名堂来了,再做道理。我估计。只怕也用不了几天就能见分晓了。另外,小仓藩原先拿来登陆的舢板,全部叫长州军烧光了,咱们登陆,要比原定的多花一点时间。两万大军,千头万绪,从容一点也好。”

    他顿了一顿,说道:“还有,艺州口、石州口打完,幕府四路全败。长州藩乱,全靠我天朝大军平定,以后,咱们跟幕府说话,说一句,他就得听一句。”

    徐四霖连连点头,说道:“贝子爷算无遗策!不过,如果长州藩果真束手降服,是否真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关卓凡微皱眉头,说道:“如果长州藩果真降顺,我自然不会食言。毛利敬亲改封虾夷地,人民、物产是带不走的,他只能带几百亲信家臣过去。虾夷域外荒蛮之地,渺无人烟,这点子人口,就算个个都三头六臂,三五十年之内,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何况,最能闹腾的那几个藩士,咱们找个由头,给他截下来就是。”

    徐四霖说道:“是,像高杉晋作,绝对不能带到虾夷地去的。”

    关卓凡微笑道:“高杉晋作嘛,咱们大方点,虾夷地倒是可以去的。”

    徐四霖愕然说道:“卑职不明,这高杉晋作不是最为……”

    关卓凡脸露狡黠之色,说道:“此人绝非寿相,我估摸着,他最多也就两年的活头了,如果去虾夷地,可能两年都撑不到。”

    徐四霖心下纳闷:贝子爷会看相?

    事实上,这个时候,高杉晋作的肺病已经相当严重,按历史轨迹,两年之后,他就将去世——这个不同人事,恐怕不是任何蝴蝶效应改变得了的。

    关卓凡说道:“不过,长州藩不会接受这个条件的。长州全藩,真正看得清楚形势的,大约只有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两人。桂小五郎现不在藩内,高杉晋作孤掌难鸣。嗯,还有一个人,也许也能看得清楚情势——大村益次郎。可他是客卿,在这种问题上,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什么也不会说的。”

    其实大村益次郎也是长州人,说他是“客卿”,是因为他受聘宇和岛藩主伊达宗城,在宇和岛藩当了七年“军事顾问”,然后才被长州藩“返聘”回来。这段经历,再加上他出身低微,大村益次郎向来行事低调,只在军事上说话,不在政治上发言。

    关卓凡想,这个大村益次郎,同俺的楠本美人,倒是有一段旧呢。

    那个时候,楠本稻被迫离开负心的石井宗谦,带着女儿高子,回到长崎。正在困顿无告之际,在宇和岛藩当差的大村益次郎,受上司二宫敬作之托,来到长崎,找到楠本稻,将她母女带回了宇和岛藩,交给二宫敬作。

    嗯,这个世界可真不算大。

    徐四霖说道:“贝子爷既然料定长州藩不会接受这个条件,那么,作此提议……”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一方面多少能够慢长州人之心;二来,对于长州藩来说,怎么着也算一条后路。人在逼到墙角、没有后路的时候,才会拼命;现在既然有一条后路摆在那里,是否拼起命来就不会那么起劲了?”

    徐四霖愈加佩服,说道:“是,贝子爷洞悉机宜,卑职佩服。”

    关卓凡说道:“我料高杉晋作必定还有动作,最大的可能是在京都的朝廷那里下功夫——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

    徐四霖说道:“日本的朝廷里面,确实也有亲长州、反幕府的公卿,不过,这种情势下,个个都噤若寒蝉,能为长州说什么话呢?”

    关卓凡摇摇头,说道:“我懒得去猜。也许高杉晋作能玩出点更厉害的花样也说不定。不过,无所谓,他闹腾得愈厉害愈好!”

    关卓凡轻轻舒了口气,神色却变得峻厉:“实话实说,高杉晋作此人,真正是一代人杰,我也很佩服。可惜,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用。时也,命也!”

    (三千五百字大章送上)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薰园

    第二天一早,目之所及,长州彦岛炮台确实“安静”。马威达带的“海军陆战队”,派了一小队兵上岸,搜索前进,最后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彦岛炮台,果真空无一人。

    中美联合舰队,排成一字长龙,缓缓进入马关海峡,直到最东端的坛之浦,一路“安静”,情形仿佛。

    大军以海峡中部的马关港为主要登陆场所。海军陆战队首先上岸,控制各处要害;军舰在海面警戒。然后运兵船依次泊岸,大部队源源不绝,下船登陆。

    关卓凡叹了口气:太从容了,太顺当了。

    本来,马关战役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用以学习、摸索、锻炼轩军两栖登陆作战的能力。现在可好,不但抢滩作战全免,连正常的两栖登陆的“程序”也欠奉:比如建立滩头阵地;或者修筑栈桥,或者小艇反复往返,接载士兵上岸——大多数情况下二者同时进行,等等。

    当然,这一套也可以照玩,就当演习了。可这里是战区,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关卓凡昨天还跟徐四霖说,“小仓藩拿来登陆的舢板都被长州军烧了,登陆要比原定的多花一点时间”。事实上,因为轩军直接在西日本最大的港口马关港登陆,一切便利,所花时间比原计划的更短。

    高杉晋作主动撤出马关,是逼关卓凡和他做交易。他的开价,关卓凡当然不受。但客观上,不管关卓凡愿不愿意。这笔交易还是在“进行中”。只是关卓凡左算右算。总觉得自己“又亏了一点”。心里着实别扭。

    这个“亏”,老子绝不能吃,以后得加倍赚回来!

    有意思的是,马关港的码头上,一支马关当地豪商组成的“队伍”,早早地鹄立以候——他们是专程过来“迎接天朝大军”的。

    这倒不意外。“官军”跑掉了,地方士绅自发组织起来,出面和“敌军”周旋。以求地方安静,中国、日本,都是这个“模式”。

    比如,甲午战争败绩,中国被迫签署《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日军登陆基隆,兵锋进指台北,“台湾民主国总统”、原台湾省巡抚唐景崧弃城而逃,辜显荣受士绅之托,单身赴日本军营。延请日军入城,大致就是这个套路。

    我们可以指辜显荣“汉奸”。但这种人,在这种情形下,是必定要有的。

    当然,如果视幕府为“官军”,那么这帮子豪商就是“反正”、“助顺”——其实都一码事。

    打头的一位,叫做白石正一郎,乃是长州的第一大富豪。他拥有长州最大的船行,还有一家“关门制船所”,制造非蒸汽动力的日本船。全长州大部分的日本船,都出自他的“关门制船所”。另外,白石正一郎还做茶叶出口贸易,生意做得很大,和上海以及英国的南安普顿、美国的波士顿都有密切往来。

    说到“政治立场”,这个白石正一郎其实相当“反动”,他是倒幕派的大金主,甚至参加过“奇兵队”,素有“侠商”之号。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太认真,因为几乎所有的长州豪商,都是同情“倒幕派”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事实上,不仅在长州,全日本的大商人,都是讨厌“幕藩体制”的。原因很简单,三百大名割据日本四岛,各藩互不相通,严重阻碍了商品和资源的流动;幕府和藩国的政府专卖制度,也是大商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彼时的日本,是找不到一个不和“倒幕派”有勾连的大商人的。

    幕末的日本,商人的地位是非常特别的。名义上,和中国一样,“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但实际上,此时的商人,已经有了影响甚至主导日本政治的力量。

    日本海岛国家,地狭人多,不论德川幕府怎么“锁国”,贸易都在整体经济中占比甚重。幕末时候,国家、政府开支愈来愈大,农业生产能力却只低不高,主要税源——农民那儿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政府赤字愈来愈大。于此同时,商品经济愈来愈发达,商人们的荷包愈来愈鼓,可是,幕府和大名却只能干眼馋,因为当时的“体制”下,没有法律条文和技术手段,向商人征收足够多的税收。

    所以,很自然的,要维持幕府、藩国以及将军、大名个人的庞大开支,就得向商人们借贷了。

    当时的幕府和各藩国,全部都是大商人的“债务人”,如果商人们不肯借钱,有的大名的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幕府和大名们,在大商人面前,就很难真正硬气得起来,对大商人的许多“不恰当的行为”,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商人们也因此获得了影响政治的机会和能力。

    这么一个背景下,既然人家肯见风使舵,关卓凡也只能“曲于优容”。不过,他自己当然是不见这帮子商人的,按照当时日本的体制,商人的经济地位虽高,但政治地位却低,也是没有资格觐见关卓凡的。和商人们的交道,一律交给徐四霖去打。

    白石正一郎十分巴结,将自己最豪华的一套别墅“薰园”,腾了出来,以作关贝子在马关的驻节之所。

    这所宅子,在一处坡地之上,风景既好,关防也十分方便。近卫团进去,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地搜查,包括有没有夹壁,有没有暗道?

    结果一切正常。

    宅子规制宏大,完全不输大名府邸。大门轩敞,可容轿、马通过,这在日本的大户人家中,并不常见。

    关卓凡留意到,大门两侧的檐灯,不是传统的日本纸灯笼,而是荷兰风格的青铜煤油灯,这在当时的日本,更是罕见。

    进了大门,转过玄关,只见园林异常精致,以“池泉园”为主,“枯山水”为辅,草木葱茏,是极其典型的江户风格园邸。

    所谓“池泉园”,是园中有池,池中有岛,岛、岸之间,以桥相连。所谓“枯山水”,是用白沙铺地,蜿蜒曲折,象征水面;另置石其间,象征岛屿,周围绕以低矮灌木,别有风味。

    园中还有一处名“菡风亭”的“茶庭”,算是园中之园。寺院风格的低矮围墙,错落有致的石灯笼,沿石道步入,最终到达的是一间面积很大的“茶室”。拉开格子门,波光潋滟,正对“池泉园”之“池”。

    园中的植被,多为黑松、红松。黑松高大虬曲,枝干垂于水面;红松低矮茂密,修剪得异常精致。另有厚皮香、冬青、鸢尾,以及樱花、红叶,等等。只是现在是夏天,樱花已凋,红叶未红,到处绿意盎然。

    白石正一郎对徐四霖表示,贝子爷如果担心树木影响关防,可以全部铲掉,他完全不会介意。

    因为别墅建在一个坡地之上,四周里许范围内,都设为“军事禁区”,关卡重重,平时一个长州人也不许有,关防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关卓凡见这些植被,实在养护得精致秀美可爱,当然不会做出这么煞风景的事情。

    这个“薰园”,景物小巧精致,洗练清雅,尺寸之地而见深山野谷之静美,恬淡清幽,自然写意,关卓凡好生舒心惬意,心想怪不得那么多西洋鬼子,只因为日本风物之美就变成了亲日派,中国又有一班无行文人,亦因此媚日进而堕为汉奸,咳咳,真是要小心啊。

    关卓凡是登陆马关的第二天入住“薰园”的,次日一早,卫兵来报,长崎奉行竹内四郎求见。

    关卓凡大为奇怪:他来干什么?中美联军进占马关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回长崎啊?

    竹内四郎觐见关卓凡,首先眉飞色舞,猛烈吹捧关贝子举手而下马关的“不世之功”。关卓凡耐着性子听着,并不答话。奉行大人口沫横飞地肉麻完了,终于开始说明来意。

    原来,要见关卓凡的,并非竹内四郎本人,而是同船而来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名字叫做大浦庆。

    大浦庆?关卓凡的眼睛亮了起来,咦,有点意思哦。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天下奇女子

    大浦庆,时人和后人送了她两个衔头,一个是“长崎第一美女”,一个是“幕末日本第一奇女子”。

    竹内四郎脸色微现尴尬,说道:“这个女人是长崎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她找到了我,说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要禀告给贝子爷。我问她什么事情,她却不肯说,只说事关……贝子爷安危,且十万火急,万万拖延不得。我见她说得严重,没有法子,只好带了她到马关来。依礼,她是没有资格觐见贝子爷的,如何处置,请贝子爷定夺。”

    关卓凡微皱眉头,说道:“事关我的安危?”

    竹内四郎颇为局促不安,说道:“是,这个女人是这么说的。不过,此女和三山五岳、各色人等都有往来,和西南诸藩重臣也……交好,消息灵通,知道些咱们不晓得的事情也是可能的。而且,卑职奉公长崎多年,和此女打过不少交道,她虽然大胆,却从不妄言,如此大事,她未必敢信口开河。”

    关卓凡微笑道:“如此说来,这位大浦庆,也算一位奇女子了。”

    竹内四郎苦笑道:“是,此女行事之奇,全日本的女人中,找不出第二个了。”

    顿了一顿,说道:“长崎人都说,阿庆夫人‘貌美如花,心深似海’。她是家中的独女,自小便杀伐决断,与闻家族的生意。十八岁那年,家里为她寻了一门亲事,夫家也是长崎的大商家,算是门当户对。谁都没想到。婚后的第二天。她便把新郎赶回了夫家。理由嘛,居然是嫌夫婿‘没有男子气概’。自此,便独身一人至今。嗯,她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六、七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说道:“有趣!此女如此行事,父母和族中长辈也不管吗?”

    竹内四郎微笑道:“管不来,那个时候的大浦庆。其实就已是‘掌家女儿’了。把夫婿赶走之后没多久,便把家里的生意全盘接了过来。大浦家本来是做食油生意的,算是长崎数一数二的油商。但阿庆尤以为盘子太小,于是开始做起了茶叶生意。贝子爷,她可不是做日本国内的生意,而是要向西洋出口。”

    “在此之前,日本的茶叶,从未出口西洋。这个女人和洋人搭上了关系,又海内海外地很折腾了一轮,拿到了一万斤茶叶的订单。嘿嘿。九州肥前国嬉野地方的茶叶,被她搜购一空。一时之间,连日本人都喝不到自己产的茶叶了。”

    竹内四郎继续说道:“大浦庆开风气之先,之后她又派人奔赴各地,用各种手段鼓励生产,九州、四国、本州,各处的茶园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茶叶产量大增。不过,有多少大浦庆就收购多少,嘿嘿,这洋人的胃口,就像无底洞一般。大浦庆乃因此成就万贯家财,说她‘富可敌国’,大约是不过分的。”

    关于这个大浦庆,关卓凡还知道一些竹内四郎语焉不详——其实是不方便详述——的事情,比如那句“海内海外很折腾了一轮”。

    幕府开国之前,只在长崎的出岛,同荷兰人进行有限的贸易。在日本国内,洋人都见不到几只,更不可能拿到大量的茶叶订单。为了这个订单,大浦庆决定偷渡到上海。

    这真是匪夷所思。

    当时是嘉永六年,即1853年,幕府的“锁国令”尚未有一丝松动,如果事泄,大浦庆这个小女子死路一条。

    大浦庆重金买通到长崎做香菇生意的中国人,把自己装在货箱内,和香菇一起,穿海越洋,来到了上海。

    在上海,大浦庆遍会西洋商人,请他们品尝日本嬉野茶叶,大获好评。另外,洋人也感于大浦庆的壮举,对这位生意合作伙伴极为佩服、欣赏,踊跃下单,大浦庆茶叶出口贸易的第一桶金就这么挖出来了。日本的茶叶从此打开西向的大门,并成为中国茶叶在西方市场的有力竞争者,最终后来居上。

    1853年,对日本来说,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年份,这一年,美国佩里黑船来航。

    大浦庆回到日本,已经是第二年即1854年了,这一年,佩里二度来航,日本举国鼎沸。

    拿幕末日本最重要的思想家吉田松阴此时之作为,和大浦庆做个对比,是很有趣的。

    吉田松阴认为,应该“以彼进步之术为我物,以此为伐彼之谋”,于是也打算偷渡海外,“探听国外实情”。

    但吉田松阴的偷渡手段是很搞的:他在下田港乘小渔船偷偷靠近美国舰队,向佩里致《投夷书》,请求美国人把他捎到阿美利加去也。

    这个时候的美国人,还没有在日本培养带路党的打算,根本不想拿这个刺激幕府,给已经签订的协议带来变数,于是客气而坚决地把吉田松阴打发回去了。

    吉田松阴回到岸上之后,只好向幕府自首,接着毫无悬念地被投入大狱。

    这就是著名的“下田蹈海”事件。

    在“偷渡”这件事情上,这位培养了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井上馨等一班超级大牛的幕末第一学人,和大浦庆一比,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和无能。

    这个大浦庆,如果生为男儿身,一定是哥伦布、麦哲伦一类人物;如果从事政治,成就绝不在高杉晋作、西乡隆盛、坂本龙马、桂小五郎等人之下。

    对待外部的世界,有无穷的**和好奇心;行事主张,有敢于打破一切习俗和惯例的勇气——大浦庆这样的人物,关卓凡痛感,同时期的中国,太少!

    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竹内四郎颇费踌躇。

    “关于这位阿庆夫人的一些传闻,虽然卑职并无实据,但还是要禀告贝子爷知晓。”

    “呃,这个大浦庆,在长崎市井之间,素有……水性杨花的名声。她虽未再婚,但大伙儿都说,‘阿庆夫人一天没有男人在身边就睡不着觉’。此说草蛇灰线,似不为无因。她府内,各路神仙来往,不少人是在里面过夜的。呃,某些西藩重臣,如萨摩的松方正义,佐贺的大隈重信,据说在大浦府内还有专用的房间。”

    松方正义,大隈重信,在原时空,后来可都是做过日本的首相滴。

    “呃,市井传言,大浦庆沐浴之时,松方和大隈两个,是像搓澡工一样,给她搓澡擦背的。”

    关卓凡哈哈大笑:“厉害,厉害,如此奇女子,倒真是不能不见一面。”

    话锋一转,关卓凡含笑说道:“竹内大人,你不会也是这位阿庆夫人的裙下之臣吧?”

    竹内四郎难得闹个红脸,苦笑说道:“贝子爷取笑了。不敢欺瞒贝子爷,我也收过阿庆夫人的好处,可说到男女之事,她哪里会把我这种人放在眼里?大浦庆曾公然说过,‘我喜欢像宝剑一样锐利的男人’,人们都说,能够出入阿庆夫人闺房的,都是……鹰隼一般的男人。”

    竹内四郎脸色变得郑重,说道:“大浦庆和某些反叛也有交往,比如说龟山商社。不过他们之间,应该主要是生意往来。贝子爷明鉴,大浦庆这种人,交游极杂,完全不和叛逆打交道是不可能的。但她本人,卑职可以担保,绝非叛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相信。”

    竹内四郎说道:“这次卑职带大浦庆来马关,是极机密的。她和侍女二人,都换了男装,带着面纱斗笠,至始至终,未出舱门一步。全船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卑职一人。”

    顿了一顿,说道:“上船之前,她主仆二人,已在奉行所内,做了彻底的搜身。呃,是这样子的:在贱内和婢女的监视下,二人解下发簪,除去全身衣物,然后进入另外一个房间,穿上奉行所为她们准备好的男装,再重新盘好头发——如此这般行事,全是大浦庆自己提出来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滚雷惊天

    关卓凡微笑道:“穷极心思,示人以无异意。这位阿庆夫人也算处心积虑——好吧,我就见她一见。”

    大浦庆原在竹内四郎的坐船上待命,虽说已经“穷极心思”,但进入薰园之后、面见关卓凡之前,近卫团还是对她做了严格的搜身。搜查的结果,大浦庆身上唯一的一件硬物,乃是一把象牙梳子。

    接下来,大浦庆做了一个卫兵意想不到的动作:她解开发髻,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落开来,直盖住了整个臀部。然后,她就用这把象牙梳子,梳起了头发。直到青丝光可鉴人了,才嫣然一笑,将梳子交给了卫兵,抬步进了屋子。

    因此,关卓凡见到的大浦庆,虽然穿着男装,但就像平安时代的贵族妇女,不绾发髻,长发自然平顺下垂。大浦庆身材娇小,伏在地上,一眼看去,就好像包裹在黑缎里面一般。

    关卓凡大出意外。

    这不仅仅是因为大浦庆的发型。这个女人果然美貌,但关卓凡的想象中,此女应该柳眉凤眼,其美貌是那种“咄咄逼人”型的。而眼前的大浦庆,五官轮廓,面庞线条,都非常柔和,加上身材娇小,低眉顺眼,神态温柔,完全就是位地道“大和抚子”嘛。

    还有,美貌固然美貌,可也过不了楠本稻的头,号称“长崎第一美女”,是否略略夸张了一点?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奇怪。名气这个东西,对女人的美貌的加持值是很大的。比如后世评什么“百大美人”之类。上榜的几乎都是影视明星——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邪门。她不是已经三十六、七了吗?怎么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关卓凡脑海中,一不小心,跳出四个字来,“采阳补阴”。

    想什么呢?关卓凡微微摇头,驱走了这个念头,开口说道:“你就是阿庆夫人?”

    “不敢,小女子正是大浦庆。”

    声音糯软,汉语说得很好。甚至带点江浙口音。

    “请抬起身说话吧。”

    “谢贝子爷。”

    这个“抬起身”,是直起上身的意思。如果觐见的是德川将军,那么“依礼”,觐见人至始至终,都不能够直起上身,目视将军。

    大浦庆抬起身子之时,眼皮还是下垂的,但眼波流转,撩人之意,似有似无。关卓凡不由心中一跳。

    “夫人见我,所为何事啊?”

    “回贝子爷。长州藩马关商人,以白石正一郎为首,将有不利于贝子爷之举。”

    关卓凡吃了一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哦,如何不利于我呀?”

    “回贝子爷,这座‘薰园’之下,有一条地道,出口在白石正一郎府邸之内。一班长州商人,计划夜半之时,从这条地道潜入薰园,刺杀贝子爷。”

    这番话说得轻轻柔柔,却如滚雷惊天,关卓凡大吃一惊,没办法再“不动声色”,峻声说道:“地道?此园我驻节之前,已反复检查,并没有什么地道!”

    大浦庆圆润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这条地道,从白氏正一郎府邸之内挖起,已经挖进了薰园,只是尚未和地面连通,因此‘反复检查’,当然是‘没有什么地道’。”

    关卓凡背上渗出了冷汗,说道:“你是说……”

    大浦庆柔声说道:“贝子爷猜的不错,这条地道是故意暂时不和地面连通的,不然,定然被‘检查’了出来。白石正一郎的算盘,是贝子爷驻节之后,剩下的一小段路,再花个两天、三天,在夜半之时,挖通了它,然后,乃可成其不逞。”

    我靠。

    关卓凡在脑子中急速地转着念头:真的?假的?

    他很快得出了结论:真的。

    关卓凡沉声问道:“此事若属实,当十分机密,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大浦庆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说道:“回贝子爷,这件事其实也机密不到哪里去。去年年底、今年年初,长州内讧,一班豪商豪农,弄了一个‘庄屋同盟’出来,支持正义党。这个‘庄屋同盟’的发起人,就是白石正一郎;而这个不利贝子爷的阴谋,也是这个‘庄屋同盟’的手笔。即是说,这个‘庄屋同盟’里面的人物,许多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关卓凡脸色阴晴不定。

    “庄屋同盟”是知道的,白石正一郎的角色也是晓得的,但他们打算对老子下手,还筹划了那么久,老子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幕府情治能力虽强,可仅限于能够有效实施统治的地区,长州、萨摩早成独立王国,幕府的势力,像新选组什么的,根本渗透不进去。长州已经事实上举起了反旗,这方面不消说;萨摩表面上还肯和幕府敷衍,但如果在境内发现幕府的探子,绝对是有一个杀一个,毫不容情,而幕府对此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

    还有,这件事情,不知道高杉晋作有没有参与其中?一面惺惺作态,“示长州不敢对抗天朝之意”,一面密锣紧鼓地策划暗杀?甚至,长州全军退出马关,会不会就是为了将自己引进这么一个陷阱中去?

    怒火在关卓凡的心底慢慢地燃烧起来。

    大浦庆继续说道:“不过,小女子倒不是从长州人那儿知晓此事的。”

    她顿了一顿,微笑说道:“龟山商社有个叫做伊东祐亨的,贝子爷可曾听说过?”

    伊东祐亨?在新选组手底逃脱,强驶“庚申号”出海;同高杉晋作携手,马关海峡击败幕府舰队——关卓凡当然知道。

    他点了点头。

    大浦庆说道:“伊东祐亨从马关跑回了长崎,这件事情,是他告诉我的。”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大浦庆格格一笑,说道:“您的样子怪怕人的。是,新选组、奉行所,正在到处抓他,可他胆子大,我也没有法子呀?哦,您必是在想,如此机密大事,伊东祐亨怎么会告诉我一个小女子呢?”

    关卓凡缓缓说道:“正要请教。”

    大浦庆柔声说道:“一个年轻男人,喝醉了酒,躺在心爱的女人怀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拿出来炫耀,嗯,他怎么能忍住不说呢?”

    关卓凡明白了:他和你相好,你却卖了他。

    他一阵激灵,浑身起栗。

    大浦庆淡淡地笑着,说道:“贝子爷必是在想,‘他和你相好,你却卖了他’。不过,小女子卖的是长州人,还不是什么伊东祐亨。再者说了,伊东祐亨和我相好之时,我曾经对他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危险的女人,你不怕么?’您猜他怎么说?”

    关卓凡没有作声。

    大浦庆继续说道:“他说,‘我认识一个洋人,他告诉我,这世上有一种蜘蛛,叫做什么黑寡妇,交合之后,母蜘蛛就会将公蜘蛛吃掉——你如果吃掉我,我甘之如饴’。”

    说完,大浦庆垂下头去。

    关卓凡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不语。

    还是关卓凡先打破了沉默,说道:“男女之事,非某可置言,夫人莫怪。夫人甘冒奇险,海路奔波,通传消息,阻遏奸谋,关某心感之至。不知夫人此行,有无所求?关某尽力而为,或可报盛情于万一。”

    大浦庆抬起头来,笑靥如花,说道:“不敢当。小女子是商人,自然是有所干求的。不过,此事尚未坐实,如果小女子所言不确,贝子爷大约还要治我诬告之罪。所以,请先办了乱党。事后,想来贝子爷还会再允我觐见一次,到时候小女子开口相求,才不觉唐突。”

    呃,这个女人,着实……有点意思。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长州灭商

    大浦庆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要先请贝子爷允准。”

    “夫人请说。”

    大浦庆低声说道:“伊东祐亨是不知道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酒醒之后,说了什么,全然不记得了。竹内奉行应该能够猜得出此事因我而发,但他口风很紧,想来不会四周张扬。所以……”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明白。夫人放心,此事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了。夫人此行,甘冒生死大险,关某不能不知好歹。”

    大浦庆柔柔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垂下了眼帘,低声说道:“贝子爷言重,小女子冒昧了。”

    安置了大浦庆,关卓凡传了张勇、图林、徐四霖、杜立德四人进来,交代相关事项。

    马关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联合舰队则在海面、港口严密戒备。

    关卓凡悄悄地移驻“翁贝托国王号”。

    白石正一郎的府邸距“薰园”其实不远,近卫团和新选组包围了白石府后,破门而入,迅速控制了相关人等,接着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果然找到了地道的出口!

    地道口有新鲜的泥土——地道里边,工程正在进行中。

    张成林率人偷偷潜入,地道甚是宽敞,可容二人并肩直身行走,走了一段,地道突然变窄,并开始上抬,脚下、头顶、两壁,是明显的新凿的痕迹。

    很快,前头传来了人声。

    施工人员还以为是自己人。同行的新选组队士用长州口音敷衍了两句。煤油灯映照下。人影随即出现。张成林单膝跪地,身后的近卫团军官站立,两人各持两只左轮手枪,四枪接连射击,狭窄的地道内,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过,几个施工人员都被打成了筛子。

    后来发现,此处正位于“菡风亭”的地下。深更半夜。“茶庭”里边是绝不会有人的。卫兵巡逻,主要也是盯着水池泉林。谁能想到,茶室之中,刺客破土而出?

    这是关卓凡穿越以来,除上海七宝之役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庆幸和愤怒之余,对大浦庆,是实实在在的感激。就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要什么回报?会不会要老子以身那啥啥啥?唉,真要如此,也只能认了。

    不过。现在还顾不上大浦庆,关卓凡先得处置这帮子长州豪商。

    审问由新选组负责。不过事实俱在。也没有什么好审的。白石正一郎坦然相承,只是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涉。

    关卓凡自然不能容许“与他人无涉”。

    在白石正一郎的府内,搜出了两份名单,一份是“庄屋同盟”的名单——这个用处不大;另一份名单,上面的人员是为谋划“天诛敌枭”而“聚义”的豪商,都是“庄屋同盟”的骨干,共有六十多人,这个用处可就大了。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马关,近卫团和新选组缇骑四出,尽数捕获。

    长州藩大多数的豪商、豪农都加入了“庄屋同盟”,而马关是长州的门户和商业中心,长州主要的商人大多住在马关——这些人,和“庄屋同盟”的骨干,基本是重叠的。

    就是说,长州的大商人,现在几乎都捏在了关卓凡的手里。

    对这群人下手之前,先要搞清楚,此事和高杉晋作到底有多少关联?

    反复刑讯,各人犯口供交叉对照,最后得出结论:和高杉晋作还真没什么关系。

    非但如此,关卓凡还了解到,在长州军退出马关一事上,“庄屋同盟”和高杉晋作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白石正一郎等人坚决反对高杉晋作“不战而退”,双方最后吵翻了脸,“庄屋同盟”打算刺杀高杉晋作,只是事机仓促,没来得及下手。

    日本人玩暗杀,还真是“不分里外”啊。

    “聚义”的有六十多人,但真正参与“天诛敌枭”行动的,不足十人,不过,咱们就不分这么细了。

    判决很快下来了:名单上的六十三人,统统判以缳首之刑,并处没收全部资产。

    关卓凡下此狠手,主要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要借此天赐良机,一,“不许动,打劫!”二,彻底摧毁长州藩政的经济支柱,断绝藩内对倒幕派的经济支持。

    长州藩之所以能够成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还是幕末时候,经过历年藩政改革,特别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时候,实施“重商主义”,长州藩乃实力大涨,有了挑战幕府的本钱。

    这个“本钱”的核心,就是一众豪商。

    三,其他各藩,情形仿佛,只是商人势力大小有所分别而已。关卓凡“杀猴给鸡看”:我和幕府不一样,对在台底下搞小动作的商人,我是会下死手的。

    反正这不是我的国家,我不指望靠你们过日子。

    想异动的,支持倒幕的,自己掂量掂量吧。

    大搜捕之后,是大抄家,包括相关人犯的商行、店铺、工坊、仓库、银号,等等。

    收获之大,远远超出关卓凡意料。

    他读日本幕末历史,对当时社会生产力之低下,幕府和各藩国财政之窘迫,以及普通民众生活水平之低、营养之匮乏,都有深刻的印象,总觉得其时日本社会财富十分有限。然而,事实证明,并不尽然!

    这六十三家,单是现银,就抄出了超过一千万两之数,人均十六万两。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当时的长崎奉行所内,存银不过十万两——长崎哦,日本开埠最久和最大的贸易港。

    如果日本当时要发行纸币的话,一千万两,足够做中央银行的保证金了。

    幕末日本,社会财富真正的渊薮,不是政府——不论哪一级政府,而是大商人。

    真真是发大财啦!

    还没大打出手呢,军费什么的——满打满算三百万两白银吧,就翻着倍地回来了,幕府破产了也不怕喽。

    这趟生意,做得真是值啊。

    关卓凡去年在美国、今年在日本的经验,都说明了:搞工业化,最便捷、最高效的原始积累的途径,就是抢。

    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居然还能走一走这条路子,世界真奇妙啊。

    此事件,被后世的史家称为“长州毁屋事件”,或者“长州灭商事件”。这个“屋”,本意是“店铺”,代指商人,和“庄屋同盟”的“屋”是一个意思。

    这六十三个豪商的“固定资产”,如果像在美国变现“特别军需”那样,全部变现,也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不过,不能够全部变现,因为其中有相当部分,要拿来庸酬有功人员——就是大浦庆了。

    果如大浦庆所言,“事后”,她再次觐见了关卓凡。

    这一次,同上一次待遇不一样了,和楠本稻一样:看座。

    大浦庆一进房间,关卓凡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法国香水。而且,味道非常熟悉。

    呃,难道,这个大浦庆用的香水,和我的女人用的……是同样的一种?

    有那么巧吗?

    不过,关卓凡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百分百确定。

    大浦庆换回了女装,但依然没有绾起头发,呃,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头发太长,坐在椅子上,不同跪在地上,长发几乎无法安置。大浦庆坐在关卓凡的左边,便把头发全部拢到自己的右手边,即接近关卓凡的这一边。三千青丝,黑瀑垂落,直到地面,遮住了大浦庆大半个娇小的身子。

    这副情形,实在过于醒目,关卓凡只好尽量“平静”,不使自己的目光过久地停留在她的头发上面。

    大浦庆给关卓凡报信,并非只为“助顺”,她和白石正一郎,其实积怨很深。

    他们的矛盾,主要源于茶叶出口贸易。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保护伞

    本来一开始,日本的茶叶出口,几乎是大浦庆的独家生意,后来白石正一郎半路插了进来,抢走了很大一块蛋糕。在茶叶出口贸易上,两个人算是互为对方的最主要的竞争者。不但争出口,也争国内的茶叶收购。

    另外,从长崎所在的北九州西海岸,到日本消费力最强的本州太平洋沿岸地区,如江户、京都、大阪,不论走南路、北路,濑户内海都是必经之路。白石正一郎的船行,背靠长州,在这一条海路上,占有垄断性的份额。其中,如果走北路,必经马关海峡,则更加几乎是白石正一郎的独家生意了。

    这种状况,不但大大增加了大浦庆的运输成本,更使她在和白石正一郎的茶叶收购的竞争中,处于一个很不利的地位。

    大浦庆和白石正一郎竞争,有一个无法克服的困难:白石正一郎得到了长州藩政的坚强支持。这种支持,大浦庆不可能从幕府或其他藩国那里获得。就算有人愿意支持她,也不是长州的对手。长州除了拥有超出诸藩的实力之外,更是濑户内海和马关海峡的地主。

    伊东祐亨的酒后失言,给了大浦庆一个压倒商场死敌的天赐良机。

    白石正一郎被挂上绞架,家产抄没,事业败散,茶叶出口贸易方面,来自长州的的竞争自然消失:除此之外,关卓凡答应,将白石正一郎名下船行和“关门制船所”,交给大浦庆。

    大浦庆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多谢贝子爷。经营船行生意。小女子尚有一点小小见识。要请贝子爷指教。”

    关卓凡心想:这关我什么事情呢?嘴上还是很客气:“夫人请讲。”

    大浦庆说道:“白石氏的船行。用的都是日本船,船小力弱,可比不得洋汽船。小女子以为,今后的水运,只怕全是蒸汽船的天下。可是,这洋船之道,小女子却是一窍不通,所以。贝子爷要教我啊。”

    关卓凡心念微动,呵呵一笑,说道:“夫人经营奇才,夫人不明白的,我又怎会明白?”

    大浦庆眼波流转,说道:“贝子爷哄我呢。我晓得贝子爷在上海设立了一家‘轮船招商局’,可不就是用洋船跑水运的船行么?”

    关卓凡大出意外:这女人消息好灵!这“轮船招商局”,在轩军赴日之前,刚刚成立,还没有开展任何具体业务。她在日本居然就晓得了?

    于是含笑不答。

    大浦庆微微地嘟起了红唇,说道:“贝子爷好生小气呢。嗯。洋人做生意,都要设立股份公司,我要学上一学,请贝子爷屈尊,到船行来做个大股东。如此,自家的公司,应该如何经营,您总不会不教我了吧?”

    关卓凡恍然:什么学不学、教不教的——不过是这个女人玩的小小花样,她的真正目的,是想方设法,和政治权力,紧紧绑在一起。

    就是说,要自己充当她的“保护伞”。

    关卓凡心念电转:有何不可呢?

    而且,还应该更进一步。

    通过和日本本地人员、资金合组股份公司,依靠行政权力,实施垄断经营,直接掌握日本经济命脉。

    水运或者说物流只是一个开端,进而矿业、制造、金融、物产,等等。

    之前和幕府签的三方贷款协议,通过掌握日本海关,进而掌握日本进出口贸易,是一种间接掌握日本经济的手段;现在,间接加上直接,不就更全面地掌控日本经济了吗?

    说到“带路党”,还有比大浦庆更合适的人选吗?她是那种典型的“没有祖国”的商人;聪明,大胆,同时在当地没有真正有力的奥援——她用美色笼络住的松方正义、大隈重信,不过是一藩之臣,而且,还不是高杉晋作、大久保利通那种全面掌握藩政的人物——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给她帮助。

    事实也确实如此,大浦庆一出九州,就举步维艰。

    关卓凡微笑说道:“夫人错爱,关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既然是股份公司,就要银账清晰,关某应分的出资,一两银子也不能少。夫人如果不允,这股东一职,关某就不能觍颜尸位了。”

    大浦庆的脸上露出了真正意外的神情。她原先的意思是给关卓凡“干股”,完全没有想到关卓凡要真金白银地注资。而她看得出来,关卓凡的表态并不是假客气。

    大浦庆的眼睛中放出了热烈的光芒,她没有说话,垂下头,上身在椅子上深深地俯了下去。

    抬起身子,大浦庆脸上的表情,已经是那种小姑娘般的欢欣喜悦。她用撒娇的声调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贝子爷一定有好办法。”

    想着她的年纪,看着她的面容,听着她的声音,关卓凡很有一点“魔幻”的感觉,不由微微地一阵激灵。不过,内心承认:十分受用。

    “夫人请说。”

    “加贺藩轮岛的漆器十分精美,洋人们都很有兴趣,可是,加贺藩是前田家的领地,我一个长崎人,怎么也拿不到货啊。唉,一到这种时候,三百大名就成了咱们财路上的绊脚石,贝子爷,你说有多讨厌呢?”

    这几句话,很有意思。一个“咱们”,大浦庆就和关卓凡“不见外”了;更重要的是,她一针见血,道出了幕藩体制阻碍日本发展的最大弊端:藩国割据,互不相通。

    不过,这正是关卓凡费尽心血,替幕府努力维护的体制,不然,日本岂不是就能发展起来了?

    总不能因为自己要赚钱,就打倒昨日之我,反过来“解放”日本?

    关卓凡笑道:“夫人一句话将三百大名尽数扫了进来,好不气魄啊。”

    大浦庆格格娇笑:“幸好贝子爷来了日本,不然,我虽然讨厌长州藩,可说不定也要去倒幕呢。”

    咳咳,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关卓凡微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接着略略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吧,长州乱平之后,我请德川将军给夫人出一道特许,在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大浦庆脸上笑容,如春花怒放,她站起身来,像中国女人那样,深深地福了下去:“多谢贝子爷!”

    这个女人,还真不太好打发呢。

    大浦庆坐回椅子后,关卓凡说道:“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吗?尽说不妨。”

    “有。”

    大浦庆的眼光炽烈起来。

    “小女子是商人,也是女人,平生喜爱的,一个是做生意,一个是……世上最出色的男人。”

    关卓凡一时间产生了某种错觉:眼前的大浦庆,犹如熔岩,通体发出了耀眼而火热的光芒。

    ……

    大浦庆和关贝子接下来做了什么,后世的史家和民间,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

    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大致如下:关贝子在长州期间,将长州的温泉,什么汤田温泉、汤野温泉、汤本温泉、表山温泉、川棚温泉、油谷湾温泉,泡了个遍。关贝子“泡汤”之时,温泉外围,层层戒严;温泉里边,只有两人,其中一位,自然是关贝子,另外一位嘛,就是大浦庆了。

    嘿嘿,他们两个,能做些什么,大伙儿自个想吧。

    也有人不以为然,说时值夏天,泡在温泉里那啥啥,可不是热坏了吗。

    有人马上嗤之以鼻:那啥啥的时候,还在乎热不热?雾气迷茫,汗流浃背的,不是更有味道?

    还有人说,关贝子班师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没那么热啦。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大浦庆回到长崎之后,没过多久,松方正义、大隈重信两个,就“搬出”了她的府邸。

    (预告:明天两更,中午一更,傍晚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艺州口

    关贝子在传说中“携美共浴”的时候,艺州口、石州口两路战况,都在迅速发展变化之中。

    幕府的主力集中在艺州口这一路,但长州藩方面,刚好倒了过来:东线战场的兵力配置,以石州口为主,采取进攻态势;艺州口这一路,采取守势,战略目的不是击溃敌军,而是在边境相持住就好。待石州口取胜,艺州口的敌军,师老无功,孤掌难鸣,不撤退也得撤退。

    这算是“田忌赛马”之策。

    艺州口这一路,幕府军由头到尾,出征、行军、作战,都弄得非常别扭。

    这一路本来是定了将军家茂亲征的。刚开始的时候,德川家茂也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首先任命了前尾张藩主德川茂德为“征长先锋总督”,先行出发;接着,自己带着幕臣、佐幕诸藩藩主,亲率号称以“西法”训练的“步、炮、骑三军”,离开江户城,浩浩荡荡,踏上西征之路。

    一路上,德川家茂有意“陈设兵威”,自己全副披挂,中军亲兵则高举“金扇”和“银马标”——这两样东东都是德川家康在“关原合战”时摆弄过的。德川家茂的意思是,要重演先祖的壮举,来一场“关原合战”似的大胜,从而“底定天下”。

    大军走陆路沿东海道西上,中途拐了个小弯,拐进京都,拜见天皇,陈述征伐长州的理由。德川家茂说“长州藩虽一度伏法认罪,但其后激进党徒卷土重来,密派家臣自洋夷购入大量大炮、小铳。密谋不轨”。恭请天皇恩准讨伐。

    这一套程序走完。刚出京都,德川家茂就顶不住了。他身子骨儿本来就弱,一身的毛病,时不时不良于行,这大热的天儿,全幅盔甲披挂着,长途跋涉地折腾,哪里受得了?

    换马乘轿。好不容易撑到大阪,一进城代府,马上解盔卸甲,德川家茂整个人几乎是一头栽倒。

    一堆医生忙乱了好一阵子,最后确定,将军大人暂无性命之忧,但必须完全卧床静养,绝对不能再行军了。

    补充一句,所谓“城代”,是“代将军治理此城”之意。大坂城代。不仅“代将军”统治大阪,也“代将军”统帅西藩诸侯。这个职位。和“京都所司代”并列,同为幕府最高的地方官职,地位远在长崎奉行这一类职位之上。

    将军大人病倒,幕府高官们方寸大乱。这个消息是不能宣之于外的,不然必大大影响士气,可主帅不到位,接下来这个仗该怎么打?

    那位德川茂德先就没了信心,坚决请辞“征长先锋总督”。作为“御三家”之一,他临战撂挑子,实在不像话,但没法子,只好改派了同为“御三家”的纪州藩藩主德川茂承,做这个“征长先锋总督”——也即事实上的艺州口幕府军主帅了。

    对外的说辞如下:大阪为朝廷征长大本营,将军大人坐镇大阪,运筹帷幄,指挥诸路机宜。

    幸好,这一路提前了很多时间出发,虽然有此波折,倒不影响和中国人的约定,按时向长州藩发动进攻。

    但艺州藩不阴不阳的态度,却不能不对征长的成败造成相当的负面影响。

    从一开始,艺州藩就对幕府征长非常抵触,不但不肯派兵参战,还派人在江户和京都进行游说,希望朝廷和幕府取消征长的决定。艺州藩并不亲长,如此作为,除了财政压力和不愿意在自己的领地内燃起战火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艺州藩和长州藩特别的渊源。

    艺州藩领地的主要部分是安艺国,而关原合战之前,安艺国还是毛利家的领地。关原合战中,毛利辉元没看清形势,不小心做了西军名义上的统帅。东军大败西军之后,虽然毛利辉元本人并未参战,但依然免不了胜利者对失败者严厉的处分。德川家康将毛利氏的领地一分为二,只给毛利辉元留下了周防国和长门国,而把安艺国封给了东军大将福岛正则。

    后来,福岛正则犯了严重的错误,被没收领地,安艺国封给了浅野幸长,直至幕末。

    因此,艺州藩的武士阶层,掌握藩政的高级武士——“上士”,是浅野家的家臣,是外来户;低级武士——“下士”、“乡士”,则是毛利家的旧部,是本地土著。在艺州藩,“上士”和“下士”之间,阶级界限极其分明。“下士”觉得“上士”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上士”则总怀疑“下士”随时要造反的样子。几百年下来,双方积怨极深。

    艺州藩如果参与征长,不但不能指望“下士”对老主公开火,还得防着他们在后面捣乱,甚至和长州藩里应外合,颠覆浅野家的统治。

    因此幕府征长,艺州藩不仅不出兵,连军粮、夫役也不肯供应,摆出一副百分百“严守中立”的架势。

    艺州藩这个地主什么忙也不肯帮,大大地增加了幕府军队的后勤成本。特别是周防大岛战役失败后,海上的粮道不绝如缕,而陆路运力有限,军粮如果不能在当地解决一部分,士兵就很可能要饿肚子。

    德川茂承和艺州藩主浅野长训反复商量不得要领,无名火起,下令“征集军需”。这下子惹翻了艺州人,双方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德川茂承不得不收回成命,总不成把“征长”变成“征艺”?

    可士兵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有什么样的士气和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不久,将军病倒的消息终究还是泄露了出去,一时间更加人心浮动,参战的佐幕各藩尤其惶惶。德川茂承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威、德皆不足以服众,他统率的艺州口征长大军,混乱困顿,竟是战端未开,败相已露。

    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收拾局面的,只有德川庆喜。可是,德川庆喜出任“禁里守卫总督”——其实就是在京都盯着天皇、公卿和尊王派,以防征长期间,后院失火——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开?

    而且,庆喜大人如果赶来大阪甚至前线,就说明将军大人病势沉重,甚至有不测之虞了。对此,天下人包括佐幕各藩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不好说啊!

    大阪的幕府高官们正在抓耳挠腮,艺州口方向,开打了。

    (今天两更,傍晚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大村益次郎

    艺州口长州藩主将是伊滕博文,副将是井上馨。井上馨的年纪要大一点,但伊藤博文在年初推翻俗论党的战斗中,表现出了相当的军事才能,因此高杉晋作派了他做艺州口的主将。

    文久三年,即1863年,长州藩向英国秘密派出了五个留学生,史称“长州五杰”,伊藤博文、井上馨,都名列其中。因此,这两位算是“一起同过窗”,现在又“一起来扛枪”,动作协调,配合默契。

    长州军和幕府军,隔着长州藩和艺州藩的界河小濑川对峙了一段时间,长州军先动了手。伊藤博文和井上馨的策略,是不断派出小部队,偷偷渡过小濑川,对幕府军驻地发动袭击。长州人打了就跑,幕府军接二连三地吃亏,可每次追到河边,就只能废然而返。

    长州人对小濑川东岸的地理状况、幕府军各部的驻地的情况,都摸得门清,这个实在有点邪门。德川茂承颇怀疑艺州藩有人向对岸通风报信,而艺州藩政就当啥都看不见。

    德川茂承进退两难,全军渡河,深入长州藩境内,现在的这种局面下,他实在没有底气,很怕部队没全部渡过河去,就散了架;就算顺利过河,口粮不继,后路不靖,以目前的军需补给的状况,又能走多远?怕是走着走着,也是散了架。

    但呆在小濑川东岸啥也不做也不是个事。长州人神出鬼没地袭扰,各部本来就人心惶惶的,现在更加弄得神经兮兮。弦已经快绷断了。厌战的情绪一日胜过一日。再不做点啥,不等长州人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弄不好一个夜惊,就一哄而散了。

    就在德川茂承绞尽脑汁地想“我该做点啥”的时候,长州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长州军的“大规模进攻”就是全军来攻。高杉晋作只在艺州方向配置了千把人,所谓“全军来攻”,投入的兵力就是这千来号人。

    这一路,幕府的兵力十数倍于长州。高杉晋作对幕府的蔑视实在无以复加。

    事实证明,高杉晋作的蔑视是有道理的,仅仅这一千多人,就已经不是幕府军能够承受的了。

    长州军选择了宫津藩的驻地作为进攻的突破口。宫津藩的兵力和长州军差不多,战斗力就差得太多。最搞的是,宫津藩被敌,幕府军其他各部,包括德川茂承自将的幕府亲军、号称“西法”训练的“步、炮、骑三军”,一个个严守阵地,岿然不动。没有一部主动或者受命去援助宫津藩。

    正所谓“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宫津藩崩溃之后。前田藩发现自己成为长州人的第二个进攻的目标,立即下令:撤!

    雪崩由此开始。

    德川茂承一旦发现“事已不可为”,跑的动作还是不慢,全军争先恐后,一口气退到了下野地区,才惊魂稍定,收拢部队,点算损失。

    这场仗,从辰末巳初开打,还没到午正,拢共一个半时辰,长州军便取得完胜,夺取了小濑川东岸幕府军所有的阵地。

    刚好赶得及吃午饭。

    讽刺的是,败退反倒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幕府军队的窘状。原因是长州军并无意深入艺州藩境内追击——这方面长州藩和艺州藩是有默契的。由此,幕府军不必再受长州军的袭扰了。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大踏步的后退”,幕府军反而靠近了自己的补给线,勉强能吃上饱饭了。

    长州军返回小濑川西岸重新布防,而幕府军是再也不肯回到小濑川东岸的,双方隔着好大一片区域“对峙”,直至战争结束。

    长州藩达成了艺州口的战略目的。

    *

    长州藩石州口的主将是大村益次郎,在日本幕末的众多牛人中,这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人物。

    首先,大村益次郎不是武士。

    这不仅仅指他的出身——大村益次郎出身一个医生家庭。更重要的,是指他的思维、行为。这位日本历史上罕见的军事天才,原时空的日本近现代军制之父,在骨子里,和“武士”二字毫不搭界。

    他的许多出身低微的同事,如山县有朋、伊藤俊辅,出身足轻,也没有武士的身份,但思维、行为,却是地道的武士。

    大村益次郎说过:“吃败仗的时候,与其无谓地继续抵抗,不如早早撤退为好。”这种和“武士之道”全然背离的观点,在日本的军事史上,不论是在之前还是之后,都显得特立独行。

    其次,大村益次郎是一位“政治上的沉默者”。

    他基本没有表示过在“尊王”、“攘夷”、“佐幕”、“倒幕”这些“大是大非”问题上的明确立场;他是长州人,最终也发达于长州,但却是由宇和岛藩而入仕。在幕末门户森严而对立的政治格局中,大村益次郎没有表现过任何明显的“门户之见”。

    用现在的话说,大村益次郎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技术官僚”。

    他性格内向,为人木讷,不善言辞,拙于和他人沟通交流,在幕末那个张扬而狂热的时代,也是很“另类”的。

    大村益次郎学医、行医多年,也通兰学、汉学,但说实话,他算不得一位高明的医生,兰学、汉学上面的成就也很有限。直到他接触到了荷兰的“兵书”,他的天分才算真正得其所哉。

    在军事上,大村益次郎真正是“自学成才”之典型。他的近现代军事知识,几乎全部来源于书本;后来,大村益次郎虽然又直接从荷兰人和幕府的“海军传习所”那儿学了些东西,但彼时的大村益次郎,其实早已“成才”了。

    高杉晋作看人的眼光,确实独到,用起人来,也确实不拘一格。大村益次郎毫无名气,更加没有带过兵,高杉晋作却认定此人是兵道大才。费尽心机,游说大村益次郎归藩后,高杉晋作给他安了一堆诸如“三兵教授”、“军政用挂”、“海军御用挂”的衔头,大村益次郎成为长州藩“军事总顾问”或者说“军师”一类角色,并接受高杉晋作的委托,总责长州藩军制的改革。

    武器方面,大村益次郎彻底废弃了弓箭刀枪,并将藩内兵器库中的所有火绳枪都以“优惠价格”卖给了他藩——愿意要的人还不少呢,特别是东北奥羽地区的那一帮土佬儿;本藩军队,全部换装西式步枪。

    军服也改了,再也不穿传统的盔甲了,全部换成黑色的西洋军装。

    最重要的是,大村益次郎废除了“马廻众”制度。

    “马廻众”就是骑马围绕在主公周围的亲兵,大名的“马廻众”,相当于幕府的“旗本”。

    长州藩的“马廻众”制度又叫“八组制度”,由八家重臣世袭藩主的“马廻众”,其实就是由这八家子弟世代垄断藩军的各级官职。

    旧藩军主要就是由这八大家族的私兵组成,大村益次郎将之通通解散,连藩主毛利家的也不例外。然后择其中精锐,和“诸队”一起,重新编成军政军令一统的新藩军。

    在选拔军官方面,高杉晋作打破了士农工商的界限,但好歹还弄了个“武士”和“匹夫”的袖标,以示区别。大村益次郎更进一步,连这个袖标也不要了,彻底打破了阶层之间的限制,晋升选拔,不问出身,全看能力。

    大村益次郎对政治并没有兴趣,但他废除“马廻众”制度,事实上等于进行了一次重大的政治改革。在强敌压境之下,以“强军”的名义,长州藩不声不响地完成了意义重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

    不过,大村益次郎和高杉晋作一样,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在着装方面,不肯以身作则。部下都穿洋装,他们两个,却坚持穿和服。

    高杉晋作是要摆他“羽扇纶巾”的“上士”派头,而大村益次郎,则是穿上洋装就浑身不自在,用他自己的话说,“脑子转不动了”。

    所以,没法子,还是让我穿和服吧。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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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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