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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丧师失地

    二次长州征伐,长州藩军队脱胎换骨,将幕府军队斩瓜切菜,除了各路主将的出色指挥外,大村益次郎实施的军制改革是最重要的原因。

    说到指挥,高杉晋作和大村益次郎同为军事天才,但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

    高杉晋作是“出奇谋、用妙计”型的,是将传统的兵法,在近现代战争中做最大限度的发挥,本质是一种“抖机灵”。这种打法,成功了是多少有一点偶然性的,也非常依赖于指挥官个人的“状态”:如果脑子一时僵住了,没有“机灵”可抖了;又或者敌人防备严密,无懈可击——该怎么办呢?

    而大村益次郎指挥作战,却是真正深谙近现代军事之道:战前,做细致、深入的情报收集和资料分析工作,完备后勤保障,精确计算我、敌力量对比、分布,寻找敌人的薄弱点,制定有主有次、节奏分明的作战计划,原则上不行险,并在每个环节上留下一点“冗余度”,但一旦行动,就要保证百分百执行到位。

    通俗点说,在指挥作战上,高杉晋作是一个“诗人”,大村益次郎是一个“工程师”。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工程师”,是怎样完成他的“工程”的。

    这一路幕府的主力是滨田藩。滨田藩是幕府的“亲藩”,领地和战国时期的石见国大部重叠,石见国又称石州,因此这一路叫做“石州口”。

    藩内有著名的石见银山,这是日本最重要的产银地。幕府将之划为“天领”——即幕府直辖地。和大阪一样。派“代官”管理。不过,幕末这个时候,因为世代过度开采,石见银山的产银量已经大大降低,重要性比不得早年了。因此,石见银山的“代官”的级别,比大坂“城代”就差得远了,比长崎奉行也差着一截。

    滨田藩藩主松平武聪调兵遣将。并未耽误事先约定的进攻日期,可是先动手的,还是长州藩。

    松平武聪有两个没想到。

    一没想到,大村益次郎为加快进军速度,走得是海路——当然,是长州北部的日本海。两千长州军在藩厅荻城下海,在靠近边境的须佐上岸。

    补充两句,长州藩的“藩治”是山口城,但“藩厅”——即行政中心,是荻城。长州传统的“藩治”一直是山口城。但毛利辉元被德川家康减封之后,就把“藩厅”搬到了海边的小城荻城。算是韬晦之意。近年来,长州藩腰杆渐硬,开始偷偷地往回搬。和幕府破脸后,“藩厅”就完全搬回了山口城,公然重新以山口城为“藩治”了。

    下船的时候,大村益次郎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色“浴衣”——和式常服,在一众黑压压紧衣窄袖的士兵中,非常扎眼。

    嗯,腰间还悬了一把短刀。不过,大村益次郎承认,这把刀,别说用了,他拔都没有拔出来过——拔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用。

    又不是做手术。

    许多人都注意到,大村先生面色惨白,胸口的衣襟上还有点点秽迹。呃,这是晕船闹的。

    松平武聪第二个没想到的是,长州军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了津和野藩。

    津和野藩在长州藩和滨田藩之间,也就是说,津和野藩本来应该是石州口的前线。

    但津和野藩是小藩,只有四万三千石高,根本不敢得罪长州藩,更不愿自己的领地变成战场,整成个玉石俱焚。因此早就和长州军互通款曲,达成了默契:你们过去吧,我就当啥都没看见。

    松平武聪本来也没指望津和野藩帮什么大忙,可你总不能把长逆放过来了,却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一个吧?

    待得滨田藩惊觉,长州军已经进入滨田藩境了。

    当时滨田藩内,除了本藩的兵马外,还有过来助阵的纪州藩、备后藩的人马,加起来共有八千余人,“军监”是幕府派过来的三枝刑部。

    幕府诸部人马都驻扎在益田町,夜幕降临之后,正当松平武聪和三枝刑部手忙脚乱的时候,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来到了益田町。

    这个人是大村益次郎,他扮成农民的模样,孤身一人进入益田町,没有引起幕府方面任何人的注意。大村益次郎身材矮小,相貌丑陋,平时说话举止也是平和温顺,毫无威势,扮起农民来,那是相当之像。

    大村益次郎详细调查了幕府各部兵力配属的情况后,安然返回本阵。

    次日凌晨卯正一刻,长州军兵分三路,突入益田町。

    幕府方面虽已“严加戒备”,可还是没想到敌人昨天向晚才到,今天一早就开打,乱作一团。

    益田町只是幕府军的“前进基地”,原先根本没有想过战斗会首先在这里打响,因此只有“营地”,没有“阵地”,几乎不存在任何像样的防御设施。而益田町并不大,幕府方既没预料在此开战,各部之间,就不是一个合理的防守的格局,八千人挤成一团,阻手碍脚,一片混乱。

    长州军武器精良,射程既远,命中率也高。而且,经过大村益次郎的调教训练,长州军冲锋的时候,并不排成密集队形,而是分散开来前进;在进攻的时候,还会利用町内的各种掩体,保护自己。

    幕府军很快就撑不住了,备后藩先往后退,军监三枝刑部大急,接连亲手斩杀了几个逃兵,然后跃马阵前,来回驰骋,大声吼叫,鼓舞士气。

    阵脚刚刚重新略略稳定下来,突然,一颗子弹飞来,三枝刑部正正眉心中弹,一头栽下马来,幕府方面立即大乱。

    滨田藩大将岸近江见不是事,提枪上马,领着一队死士,向长州军呼啸杀去。

    岸近江是宝藏院流的枪术名家,号称“滨田藩第一勇士”,此时骏马奔腾,长枪挥舞,红缨晃动,颇见威势。

    密集的子弹向这一小队人马射来,骑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马来,最后只剩下了岸近江一人。

    因为距离很近,岸近江一鼓作气,冲进了长州军阵,左搠右刺,放倒了两个长州兵。可是他的战绩也仅限于此了,枪声接连响起,岸近江前胸后背同时中弹,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幕府军的右路首先失守,接着中路、左路也不支,撑到午末末初,终于全线崩溃,乱哄哄地向滨田城方向撤去。

    败退的幕府军一直撤到滨田城西南的大麻山、云雀山、鸢巢山一带,希望可以凭据天险,挡住长州军向滨田城挺进的步伐。

    幕府军立足未稳,长州军已经杀到。而大麻山、云雀山、鸢巢山虽然险峻,但并无像样的防御工事,加上幕府军新败,建制混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无战心,根本无法阻挡长州军向上的进攻。大麻山、云雀山先后陷落,鸢巢山上的守军,见黑压压的长州兵爬了上来,一枪未放,便一哄而散。

    大村益次郎乃指挥长州藩军,进抵滨田城下。

    松平武聪急以“幕府征长北路总督”的名义,札调因州藩、备前藩来援。因州藩藩主是池田庆德,备前藩藩主是池田茂政,这哥俩本来就反对征长,当然是不肯出兵的,回信中反而假惺惺地劝松平武聪和长州藩议和,“订定睦邻之盟,销兵解怨,以慰圣心”,气得松平武聪发昏章第十一。

    正在彷徨无计,长州军开始攻城了。

    松平武聪料定自己守不住,像小仓藩的小笠原忠干一样,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然后举藩下海,乘船逃往松江藩。

    大村益次郎率军进入滨田城,在城中各处竖起“长州支配”的木牌。

    接着,大村益次郎分兵北进,进占石见银山。石见银山的代官未做任何抵抗,便弃城而去。

    石州口一路,幕府不但丧师,而且失地,真正是一败涂地。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星夜兼程

    长州藩在艺州口、石州口两路高歌奏凯的时候,藩治山口城内正热闹得紧。

    关卓凡叫高杉晋作回去“统一藩论”,关卓凡固然虚情假意,高杉晋作也没对此抱什么指望。而事实很快证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高杉晋作不战而退,藩论大哗,最客气的指责是“懦弱”,更多的人斥之“贪生怕死”,还有的人直呼“藩贼”,慷慨激昂,要求藩主“诛高杉以谢国人”。

    这里边,有很多人确实不理解、不值高杉晋作所为,也有很多人是在高杉晋作和大村益次郎的改革中既得利益受到损害,趁机报复的。

    不少人甚至磨拳搽掌,打算刺杀高杉晋作。高杉晋作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要出门,一定带一队兵,荷枪实弹,跟在身边。

    但更多的攻击来了:你是藩主吗,出入都前呼后拥,重兵护卫?哼哼,只有董卓才这么干!高杉晋作,你居心何在?

    高杉晋作撤兵的理由,也被人喷的狗血淋头。

    中国人战力强悍?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三千人围攻五百人,对方躲在堡垒里面,设防坚固,一两天没打下来,能说明什么问题?战史上,尽有以少数兵力,守城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难道可以据此认定防守方战力“十倍”于进攻方?如果攻守易位,咱们的表现未必比中国人差!

    “化整为零”?我呸!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使了多少银子,得罪了多少人。才把全藩的军队拼在一起。你现在要把他们分开?这个高杉晋作。失心疯了吗?再者说了,分开后还怎么指挥?只怕一队队各行其是,最后都变成带兵的将领的私兵!甚至,变成一股股土匪也说不定?

    至于关卓凡的那个毛利氏“改易虾夷地”的条件,由始至终,高杉晋作提都不敢提。在这种政治氛围下,他一提出来,恐怕马上就会被投入大牢。

    高杉晋作见呆在山口城实在不是个事。于是向藩主请求回去前线。但藩政的态度很奇怪,他的这个请求,藩主毛利敬亲始终没有予以回复。

    高杉晋作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但无法可想,只能呆在家里,听天由命了。

    压垮高杉晋作的最后一更稻草,是“长州灭商事件”。马关豪商,几乎尽数被中国人送上绞架,给长州全藩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慌,许多人激愤如狂。而追本溯源,自然都是因为高杉晋作不战而逃之过!

    许多人公开地说。如果藩主还不处置高杉晋作,我们就要冲进高杉晋作的家,遂行“天诛”了!

    毛利敬亲还在犹豫,这时,传来了艺州口、石州口大获全胜的消息。

    毛利敬亲立即下令:免去高杉晋作本兼各职,敕其“幽居”——就是软禁起来,闭门思过。

    命大村益次郎接替高杉晋作指挥全藩军事。藩政给了大村益次郎一个“总大将”的衔头,命他率石州口兵马,星夜兼程,回师山口城。

    训令山县有朋“待罪立功”,归大村益次郎节制。大村益次郎到位之前,命山县有朋不得“浪战”。

    艺州口一路,幕府军虽然失败,但毕竟还呆在艺州藩内。因此,伊藤俊辅、井上馨部暂时不动,继续隔河“对峙”。

    以上消息,身处马关的关卓凡,全部在第一时间获知。

    几乎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

    徐四霖半年前开始在日本建设的情报网,还谈不上刺探重大机密的能力,但在信息传递上,效率则远远超过幕府。长州藩内的政治争拗、人事变动,闹得沸反盈天,并不是什么秘密,获知并不困难,关键在于密切跟踪,及时传递。

    长州藩内的情报人员,主要在亲俗论党的小吏中发展。高杉晋作、大村益次郎大举改革之后,中级官员甚至部分“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愿意当带路党的,不过,这部分人员接触起来,里外双方都非常小心,暂时还不成气候。往外边通传消息,主要还是靠前者。

    徐四霖这边,以清国大商人的面目出现——当然,徐四霖本来就是做中日贸易的商人。只说为做生意,需要各路消息灵通,举凡战事成败、官场浮沉、施政变化、轶事秘辛,都有用处;另外,时效性非常重要,如果时过境迁才传出来,就不值钱了——再说,说不定早有他人说与俺知晓了。

    为商人而不是为敌人工作,间谍们的心理压力会小很多,情报网的建设速度会快很多,成本也会低很多。

    徐四霖在长州藩内,有好几条线,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同样一条消息,一般都要几方面的信息源交叉对照,这样,就可以确保信息的真实性。

    关卓凡一接到高杉晋作“幽居”、大村益次郎取而代之的消息后,即令一直保持一级战备状态的轩军各部,次第出发,沿山阳道,向山口城进军。

    轩军的行军,速度适中,非常“从容”,关卓凡并不想过早赶到山口城——如果过早到达山口城,而大村益次郎的石州口部队还没来得及“回师”,则很可能先和横在山口、马关之间的山县有朋部发生冲突,打草惊蛇,变生无谓,影响“聚而歼之”的计划。

    情报显示,本来在靠近马关的山阳一带活动的山县有朋部,按照藩厅“不得浪战”的奇葩命令,已撤向靠近山口城的小郡。

    按关卓凡的计算,以这个速度行军,轩军到达山口城,完成攻击准备后,大村益次郎的石州口部队才堪堪赶到山口城。本来打完了石州口,部队是应该休整一段时间的,现在不但未经任何休整,反而“星夜兼程”,到得山口城,必然已是筋疲力尽,此时对其发动攻击,以逸击劳,最合适不过。而刚刚到达的大村益次郎,也没有足够时间,查探敌情,调动、布置己方的部队。

    行军的次序,第四师在前,第三师在后。如此安排,是不想第三师的洋人面孔,给长州藩太大压力——这个时候,“红头发,绿眼睛”,对东亚民族依然有强大的心理威慑力。万一压力过大,长州军四散而去,又不能达成“聚而歼之”的战略目的了,反为不美。

    关卓凡没有想到的是,大村益次郎并没有和部下一起行动,而是一接到命令,就把部队交给副将,自己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先行回到了山口城。

    大村益次郎并不善骑马,他进了城,在藩厅前下得马来的时候,双股都磨破了,鲜血浸透了下身的仙台平袴,钻心般地疼痛。

    大村益次郎顾不上这些,找到了家老广泽兵助。

    广泽兵助见到大村益次郎,颇为意外,正想说话,大村益次郎直筒筒地说道:“我要见高杉晋作。”

    广泽兵助大为不悦,你这个家伙,寒暄都没有一句,上来就要求和那个“叛逆”会面?

    广泽兵助缓缓说道:“高杉晋作现在‘幽居’之中,按律不能和外人会面。再说,大村大人既回到了藩治,依礼应该先去拜见主公的,也要谢过主公的晋用之恩。”

    大村益次郎发了一会儿的闷,说道:“我见不到高杉君,怎么知道敌人的情形底细?”

    广泽兵助愈加不悦,心中暗骂,你到现在为止,也没称呼我一声“大人”——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

    于是言语间也改了称呼,冷冷地说道:“高杉晋作就是因为胡说八道、蛊惑人心才获罪的,大村先生见他,不说于律不合,就说听他满口胡柴、动摇军心,又有何好处?”

    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说道:“山县有朋现归先生节制,中国人的情形,他更加地清楚。山县有朋现在小郡驻扎,把他叫回山口城,或者先生去一趟小郡,当面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不得已求其次

    广泽兵助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村益次郎想了一想,便要求现在就去小郡。广泽兵助又是大出意外,心里嘟囔着“这个不懂事的家伙真是奇怪”,但还是允了。

    大村益次郎的状况不好再骑马,藩厅派了一乘二人抬藤轿,四组轿夫,轮流抬轿,小跑着抬着大村益次郎,一路不停歇,向小郡奔去。

    到了小郡,八个轿夫都几乎累瘫了。

    大村益次郎见到山县有朋,细问小仓口战况端详。

    对中国人的战斗力的判断,山县有朋和高杉晋作并不完全一样。他也承认这支中国部队确实强悍,但更多的是不服气,总觉得再给他几天时间,未必打这个“后勤基地”不下来。但他作为下级,不能不服从高杉总督的命令。

    但大村益次郎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山县有朋个人的判断,而是战况的具体经过和细节。对于中国人奇怪的“壕沟”、开火和停火的时机和距离、火力密度、命中率以及可能的伤亡率,问得尤其详细。

    大村益次郎的脸色愈来愈凝重。

    山县有朋正在口沫横飞地说着,“只要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能够打下这个‘军需基地’”,大村益次郎大喝一声:“山县君,住嘴!不要再做梦了!”

    山县有朋的慷慨激昂戛然而止,满面通红,愣愣地看着大村益次郎。

    大村益次郎沉声说道:“高杉君是对的,咱们遇上了大麻烦。”

    被大村益次郎训斥,山县有朋并没有什么不愉。说起来很奇怪。只要是当兵的。不论职位高低。对大村益次郎这个形容卑琐的“文士”,没有一个不服气的。这一点,甚至超过高杉晋作。

    大村益次郎问道:“中国人是不是已经出动了?”

    山县有朋说道:“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山阳。先生你看,我们应该……”

    大村益次郎说道:“你分出一部,一千人吧,南下到防府,开战之后。由防府北上,夹击敌军的右侧翼。记住,行动一定要隐秘,且一定不要断了和本部的联系。”

    山县有朋眼睛一亮,说道:“先生好计!拦腰一击,中国人首尾不能相顾,必定全军大乱!”

    大村益次郎一晒,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个仗本来不该这么打的。我要赶回去面见主公,希望主公能听我的劝。不过……”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山县有朋试探着问道:“怎么。先生要劝主公用高衫总督‘化整为零’之计么?”

    高杉晋作已被免去本兼各职,但山县有朋这班老部下。一时半会是改不过口来的,依然称呼他为“高杉总督”。

    大村益次郎又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这种情形下,不可能那样做了。再说,时间上也赶不及了。唉,不得已求其次吧。”

    山县有朋不知道这个“求其次”是什么,正要再问,大村益次郎已经站了起来,只好打住话头。

    八名轿夫已经筋疲力尽,还没有恢复过来,山县有朋又派了八名强壮的士兵,参与抬轿,大村益次郎水也没有喝一口,就上了轿,连夜赶回了山口城。

    第二天一大早,大村益次郎觐见了藩主毛利敬亲。

    毛利敬亲身材魁梧肥硕,形容威严,但其实性情温和,是位典型的好好先生。

    大村益次郎的形容吓了藩主大人一跳:须发蓬乱,衣衫污秽,浑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汗臭和血腥的奇异味道,令人难耐。

    毛利敬亲差点就要掩鼻,忍了忍,皱着眉头,对跪在对面的大村益次郎说道:“大村先生一路辛苦。呃,先生回到山口之后,是否尚未沐浴?”

    大村益次郎一愣,说道:“禀主公,时机紧迫,些些小事,臣下顾不上。”

    毛利敬亲说道:“先生忠勤藩事,令人肃然起敬。这样吧,先生在我这儿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再聊。还有,先生身上是否有伤?叫医生来!”

    大村益次郎愕然,说了声“军情紧急”,毛利敬亲微笑说道:“天还没有塌下来呢。”接着不由分说,传了侍女进来,吩咐道:“服侍大村先生沐浴。”

    大村益次郎被带到浴室,几个妙龄侍女,一边笑,一边将他扒光了衣衫,按到浴池内,“洗刷”起来。

    大村益次郎自出娘胎,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面红耳赤,浑身僵硬。侍女一边往他身上浇水,他一边冒汗,下身的某个器官,亦不可避免地膨胀了起来,惹得几个女孩子轻声惊笑不止。

    总算折腾完了,医生给大村益次郎两股磨破的地方上了药,侍女又服侍他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新和服,头发也给他重新梳过了,扎好了发髻,大村益次郎一个硕大的脑门又露了出来。

    大村益次郎被送回到毛利敬亲面前,藩主大人对大村先生的形容表示满意,说道:“先生有什么指教,就请说吧。”

    大村益次郎“惊魂甫定”,想了想,第一句话是:“臣下恳请主公释放高杉晋作,将其官复原职。”

    毛利敬亲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左右侍从退出去之后,毛利敬亲才开口说道:“先生刚刚回到藩治,恐怕还不大了解现在的情势。我本不想免高杉晋作的职的,可是,唉,国人皆曰可杀!”

    顿了一顿,说道:“我如果不将高杉晋作免职,而是放他回前线,再容他自行其是,后方只怕人心散乱,不可收拾;我如果不将高杉晋作幽居,只怕他活不到你回到山口城!”

    毛利敬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对高杉晋作,也是最好的安置——我的难处,望先生体谅。”

    大村益次郎默然半响,俯下身去,说道:“臣下愚钝,主公恕罪。”

    毛利敬亲说道:“客气话都不要再说了。如今形势,计将安出?先生教我!”

    大村益次郎说道:“中国山地,横贯我藩东西,山口城在山南,敌军自山阳道攻来,山口城前面,虽有关隘,但谈不上真正的险阻。以臣下之见,正面对敌,山口城终究是守不住的。所以,要改弦更张,预为之计。”

    毛利敬亲皱了皱眉头,说道:“敌军真的如此强悍?大村先生用兵如神,也不能直缨其锋?”

    大村益次郎说道:“‘用兵如神’,臣下万不敢当。据山县有朋所述,这支清国部队,战力之强,较之英、法、美、荷诸夷,不遑多让。而且,加上石州口部和藩治亲军,我军可用之兵,不过六千,敌军总计两万,众寡悬殊。”

    毛利敬亲又皱起了眉头。

    大村益次郎表述不当,“战力之强,较之英、法、美、荷诸夷,不遑多让”这句话,毛利敬亲还以为出自山县有朋之口,心中骂了一句:不晓得这个家伙对大村益次郎都说了些什么?白容他“待罪立功”了!

    毛利敬亲缓缓说道:“众寡悬殊,也不见得有什么太大不了的。幕府几路来攻,咱们哪一路不是以寡敌众?不都是大胜了吗?”

    大村益次郎大急,声音高了起来:“这支中国人的军队,和幕府所将,万不能比!”

    毛利敬亲被他滞了一滞,哑然半响,方才说道:“以先生之见,我藩该如何迎敌呢?”

    大村益次郎说道:“中国山地横在山口和荻城之间,其真正险阻之处,在于隔断南北交通。所以,臣下以为,藩厅应撤往荻城,再将主要的兵力,放在中国山地的关隘,依托天险,层层阻击敌军北上。另我方熟悉地形,同时可用小股部队,在敌军进军的路上,予以反复袭扰。”

    毛利敬亲眉头深锁,说道:“你是说,主动放弃山口城?”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阻击点

    大村益次郎嚅嗫了几下,最终还是说道:“请主公明断。”

    毛利敬亲缓缓说道:“那么,中国山地以南,整条山阳道,半壁江山,就再非长州所有了。”

    大村益次郎说道:“中国人总要离开日本的,到时候咱们反攻回来,幕府疲弱,咱们一定可以收复失地。”

    毛利敬亲说道:“如果中国人从长州北海岸登陆怎么办?”

    大村益次郎说道:“北海岸悬崖峭壁,登陆不易。再者说,如果中国人要这么做早就做了。这件事情有点奇怪,清国两万兵马,军力雄厚,海军又异常强大,本应分出一路,或从南岸濑户内海方向登陆,或从北海岸荻城方向登陆,如果中国人如此作为,我藩应对起来,会艰难许多。”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臣下以为,此次清国犯我,是同米夷合兵,海军方面要靠米夷支撑。米夷必是不愿介入此役过深,以免损失过重,将来不好脱身。所以,中国人只好专攻马关一路。因此,荻城方向,臣下敢保无虞。”

    毛利敬亲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信不过先生所说,但高杉晋作不战而弃马关,藩论已经吵翻了天,如果我又不战而弃山口城——大村先生,此处没有第三人,我也不怕说给你听——只怕我这个藩主也未必做得下去!”

    大村益次郎浑身一颤,深深地俯下身去。

    毛利敬亲说道:“这种不战而去的话,不必再提起了。出了这个屋子。你也不要再和其他人说类似的话——这是为先生好。仗只能在山口城这儿打。怎么打。先生大才,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置喙。嗯,先生就算要我和世子扛枪上阵,我也绝无二话。”

    大村益次郎又是微微一颤。

    毛利敬亲说道:“如果山口城这儿果然支持不住,再如先生所言,退往荻城吧。”

    大村益次郎心想:那个时候,我军兵力损失殆尽。拿什么守住中国山地的隘口?退往荻城,又有何用?

    但这个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

    从藩府出来,大村益次郎立即再次赶往小郡。

    山县有朋已经向防府派出了一支一千人的部队,余下的两千人,大村益次郎重新全面调整了部署。

    “化整为零”势在必行,不然,两千人拢在一起,给人家的炮兵两口三口就吃掉了。大村益次郎扼腕:可惜我没有西式的大炮!

    不过,“化整为零”不是为了打游击。现在中国大军已经逼近,没有多少腾挪辗转的空间了。再说。大村益次郎擅长的和一直孜孜以求的,是西式的“正规化建设”,打游击什么的,也非其所长。

    大村益次郎做的,是把战线前移,在较为广阔的预设战场内,在敌军必经的路上,找出一切可以掩护自己、阻击敌军之所在:山坡、树林、村庄、河流、桥梁、沟壑,甚至石磨坊,等等——在上述阻击点各派驻数量不等的守军,叫中国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最大限度迟滞敌军进入主战场的步伐,并为石州口部队到位争取时间。

    另外,也派出小股机动部队,尝试着对中国人进行袭扰。

    和长州军队发生“接触”,比关卓凡预想的要早。

    担任前卫的第四师第十三团,担任两翼侧卫的骑兵师第一团,时不时和长州的小股部队发生交火。不过,这些“接触”,只能算“浅尝辄止”,第十三团受命“攻击前进”,轩军行军的速度并未减缓多少。

    长州军发现,自己对中国人的“袭扰”,基本没有什么效果。

    轩军的骑兵侦察分队活动范围很大,长州军的小股部队总是在距离轩军主力还远的地方就被发现,基本失去“袭扰”的突然性。还有,担任轩军主力部队两翼侧卫的是骑兵团,而长州军几乎都是步兵,一经接触,如果骑兵团不肯放过他们,几乎肯定是跑不掉的。幸好骑兵团的主要任务是侧卫,不是追击歼敌,每次都是把长州人赶跑了就算了。

    地形对长州人也很不利。本来长州藩多山,低地只占全藩面积十分之一,问题是这十分之一的低地大部分都分布在濑户内海沿岸——就是现在双方发生“接触”的地方。

    也就是说,长州人既无法利用地势偷袭,打完了也无法利用地势逃跑,结果几轮“袭扰”下来,未给轩军造成任何实质性麻烦,自己反倒伤亡了不少。

    直到阻击点出现,才算开始了真正的麻烦。

    长州军的阻击点都不大,守军数量有限,但这些“钉子”,前卫团必须一个一个拔掉,后边的主力部队才能继续前进。

    战斗打响,十三团很快发现,这是前所未见的敌人。他们用的是线膛枪,射击准确而沉着,完全不是国内的发捻回匪之流可比;而和美国南部邦联的士兵相比,射击间歇更短,火力密度更大——显然,敌人装备了后膛枪。

    而且,这些日本人战斗意志坚决,打得十分顽强,十三团每拿下一个阻击点,都要花上相当的力气和时间,付出一定的伤亡。

    轩军前进的速度大大减缓,时不时地就要停下来等。

    后面的部队不晓得前面的情形,等得烦了,怪话就出来了:“十三团干什么吃的?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换别人上啊,别在前面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么想的,包括第三师第九团——白人团的团长贝克。

    第三师被放到第二批出发的位置,已经有人在暗中嘀咕了:啥意思,功劳都给第四师吗?这算不算种族歧视?现在,四师十三团似乎久战不下,第九团的几个营长、连长,便跑到团长贝克那儿,鼓动他去找“老团长”施罗德,看看能不能把十三团的生意抢下来。

    他们没叫贝克去找师长伊克桑,是因为这几位也不傻,知道师长是肯定不会和上面开这个口的。

    贝克本来也有点心痒痒的,于是真的找到了军团参谋长施罗德。他一边嚼着烟草,一边大大咧咧地要施罗德向总司令进言,把第十三团换下来,换第九团上去。

    英语中,没有“爵帅”这个词,洋兵们还是按照在美国时候的老习惯,称呼关卓凡为“总司令”;某些特殊的场合,就称呼关卓凡“亲王殿下”。

    施罗德自然把贝克轰了回去。不过,作为军团的最高参谋人员,日本人的这种打法已经引起了施罗德的高度关注,在美国内战中,南北双方都很少采取这种打法,看来,松江军团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对手。

    每一个阻击点都有其特殊性,仗打完了,每一次战斗都值得好好总结一番,提炼经验规律,以备将来之用。

    但是,施罗德也好,贝克也好,都不晓得阻击点中的日本人的感受。

    长州军进攻,已经不排成密集队形了,但好歹还有一条散兵线,而中国人进攻,连这条“线”都没有。在长州人眼中,中国人稀疏散乱,蓝色的身影忽起忽伏,不但没有任何队形,亦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自己放枪,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好?

    中国人向前进攻的时候,弓着身子;自己的枪放出去,中国人便伏下身子,或者躲在什么树木土石之类的掩体的后面,怎么打都打不中!

    说中国人“乱”吧,他们进攻的时候,明显还是在互相配合。比如,几个中国士兵要通过一个豁口,一定有人先进行火力压制,打得这个方向的长州兵抬不起头来,等长州兵重新抬起头来准备还击,望出去,几个中国士兵已经先后穿过了这个豁口。

    总之,就是怎么打都拦不住这些个蓝色的身影!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谷口之战

    长州军的阻击点,被十三团一个接着一个拿了下来。有的阻击点,守军在轩军攻上来之前就撤退了;但也有的阻击点,守军死活不退,尽数战亡。

    当关卓凡确定,这样的阻击点还将源源不断出现时,下令炮兵师师长安德森,将一个炮兵连调到前卫团,路上再冒出这种障碍物,就开炮轰他娘的。

    于是,进军的速度大大地加快了。

    但无论如何,长州军已经有效地迟滞了轩军的行动。当轩军终于到达小郡的时候,算算时间,比原计划整整延迟了一天半。

    换一种情形,比如说要按计划和友军会师,或者赶去增援被围困的友军,或者要抢在敌人前面进占某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地,这一天半的时间,足以造成严重影响,甚至逆转整个战情。

    就是现在,负面作用也发生了:就在一天前,长州军石州口部队赶到了小郡。

    大村益次郎得到了非常宝贵的二十四小时,用以整顿和部署部队。

    而且,在一连串的战斗中,大村益次郎也有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看清楚中国人的种种情形,不用再像石州口那样,冒险化妆深入敌阵,查探军情。

    但是,大村益次郎原先设想的另一个战略目的——“叫中国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并未达成。反倒是长州军为此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防守方的损失要远大于进攻方,特别是后半段,轩军动用了火炮。长州军就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了。

    轩军的损失。只能叫“擦破点皮”;但长州军的损失。却令大村益次郎深为肉痛。特别是兵力本来就少,这得失之间,就难说得很了。

    *

    小郡城前面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山谷,叫做木渎谷,是小郡战役的预设主战场。木渎谷中有一个山坡,并不算高,但名字很气魄,叫做鹫飏岭。是进入小郡的最后一道关隘。鹫飏岭若失,小郡不保;而小郡是山口城的门户,小郡若失,山口城即门户洞开。

    轩军刚刚进入木渎谷,探马来报,大批敌军向我军快速逼近,看人数,应该是敌人的主力部队。

    指挥部里面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

    关卓凡颇为意外。之前长州军连续的阻击作战,大大压缩了轩军侦察分队的前出范围,因此。指挥部并没有木渎谷内长州军的相关情报。没有想到,大村益次郎这么快就完成了部队的集结、部署。并展开行动!

    此时进入木渎谷的仅仅是前卫的四师十三团,主力部队还在后面,特别是大部分的火炮部队还在后面。而且,十三师一路“拔钉子”,打得颇为辛苦。原计划中,并没有把十三团放到主攻的位置的打算。

    指挥部急令:后续部队加快动作!

    第二波消息过来,已经是:敌军兵分两路,向我军发起了进攻。

    关卓凡紧缩眉头:这个大村益次郎,说干就干,真是半分钟也不耽搁啊。

    轩军刚刚抵达战场,还没有来得及展开部队,防御工事什么的更加欠奉,长州军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时间点真是掐得准得不能再准了。

    关卓凡原先打算“以逸击劳”,现在,居然倒过来了!

    而且,谷口狭窄,轩军的后续部队上来后,数量上的优势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发挥出来,大村益次郎选择的这个“节点”,真是恰到好处。

    第三波消息是:敌军攻势很猛,是出尽全力的样子。

    大村益次郎自在石州前线收到新的任命后,几乎是目不交睫,真的是“半分钟也没耽搁”,这才堪堪赶上了这个瞬息即逝的“节点”。

    除了艺州口部队和山口城的数百藩府亲军,长州藩能够拿得出来的兵力全在大村益次郎手上,总计五千五百人。除去分兵防府的一千人,他手中还有四千五百人,阻击作战损失了五百人左右,现在只有四千人。大村益次郎留下八百人做预备队,将其余的三千二百人全部投入谷口之战,希望可以一举将中国人压出谷去。

    攻击部队分成两路,从正北和东北两个方向扑向谷口。

    正北一路,是大村益次郎从石州口带回来的部队,虽然疲惫,但士气正旺。

    东北一路,是山县有朋部。山县有朋在战前大做动员,咆哮着要“雪耻”。他下面的这帮兵本来也不甚服气,夹着尾巴做了这么些天的人,一直被人在后脊背戳戳指指点点,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一开打,竟是一个个嗷嗷叫着,冲得比石州口的部队还猛。

    谷口地形崎岖,草木茂密,十三团变起仓促,既没有防御工事,也缺乏射界,虽然给予了敌军相当的杀伤,但还是挡不住疯狂的长州人,终于黑流滚滚,涌入阵中,黑、蓝双方,立即搅在了一起。

    在鹫飏岭上观战的山县有朋大吼一声:“成了!”

    旁边的大村益次郎没有说话,紧握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

    成了?

    如果对手是幕府,这个时候就该崩溃了。

    而那些蓝色的士兵,不但没有转身向后退去,反而将雪亮的刺刀插上枪口,嘴里高喊着“杀”,挺枪冲了上来。

    黑色的浪头和蓝色的浪头,同时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狠狠撞在一起,怒涛碎迸。

    从谋袭长崎中国“后勤中转基地”开始,长州人和中国人已经纠缠了整一个月,现在,才算真正见到颜色。

    冷兵器为主要兵器的军队,对阵热兵器为主要兵器的军队,如八里桥之战前的清军,总有一种错觉,认为洋夷只擅海战,不擅陆战;而陆战呢,只擅远距离开枪放炮,如果近身肉搏,绝非我之对手。

    一只脚刚刚跨进了近现代门槛的长州军,也残留着这种错觉。一旦和中国人短兵相接,便狂喜不禁,以为大功告成。

    后世无数抗日神剧,以及无数类抗日神剧,都在给观众灌输类似的观念。

    完全在扯淡。

    事实上,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性、受过严格的刺杀训练的近现代军队,即便肉搏,也绝非农业社会军队可以比拟。上了刺刀的步枪的“突刺”,是最有效的格斗动作,致敌死伤的概率,远远超过抡大刀片子和挥舞红缨枪;而近现代军队士兵之间的相互配合,也远远超过一旦陷入肉搏便各自为战的农业社会军队。

    轩军进行的连、排、班建制改革,使部队可在特殊情况下,以非常小的单位组织起来,自行动作。十三团和长州军搅在一起,看似一片混乱,但十三团的建制根本没有被打乱,行动起来,有条不紊;真正乱了套各自为战的,是长州军。

    长州军对新式步枪的运用,仅限于刚刚掌握了射击技术,对“拼刺刀”,还相当生疏。训练既有限,也几乎从未在实战中运用过——和幕府打,基本上还没到“拼刺刀”的阶段,幕府军队就崩溃了。

    许多武士出身的的官兵,都背着太刀,和中国人短兵相接的时候,不少人本能地扔掉步枪,拔出太刀。可惜,这不是在比武,有的长州军人刚刚摆好架势,轩军士兵的刺刀就捅进了他的肚子。

    所以,没有过太久,鹫飏岭上指挥作战的大村益次郎和山县有朋,就难以置信地看到,蓝潮和黑潮的界限渐渐重新明晰,接着,蓝潮推着黑潮,一步步向谷中移来。

    山县有朋暴跳如雷,大吼:“把预备队派上去!”

    大村益次郎面上肌肉微微抽动,说道:“预备队只有八百人,济得什么事情?这只是中国人的前锋,他们的主力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中国部队的东南方向,也即其右侧翼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山县有朋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是派到防府的福田侠平部,他们迂回到位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鹫飏岭

    大村益次郎微一咬牙,传令:预备队上!

    大村益次郎在望远镜中紧张地观察着东南方向的动静,他没有山县有朋那么乐观,毕竟,福山侠平部只有千把人,众寡悬殊,虽然出其不意,但是否可以冲乱如此强悍的敌军的阵脚,难说得很。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谷口中国人的反攻没有受到右翼变故的任何影响,预备队的八百生力军的加入,也无法阻止愈来愈多的蓝色身影涌进木渎谷。蓝色的潮水前涌的势头只稍稍停顿了一小会儿,便重新恢复,并且开始漫向两翼,除了在正面步步推进,亦从左右两个方向长州军压来。

    而中国部队右翼的枪声渐渐地疏落下来了。

    再不后撤,谷口的长州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大村益次郎长叹一声,传令:“撤!”

    黑色的波涛向后退去,回流到鹫飏岭上。

    蓝色的潮水涌进木渎谷,无穷无尽,最终,在西北、西南、东南三个方向上,对鹫飏岭形成了半包围。

    事实上,福山侠平部虽然按时迂回到位——这点其实相当不容易,但他们对于轩军的攻击,并没有达到“出其不意”的战术效果。

    轩军自美国亚特兰大战役开始,就特别注重对侧翼的保护,这已经成为轩军的战役战术习惯动作,并重彩浓墨地写入操典。

    轩军行军、布阵,是“立体”的,而不是“线性”的。左右侧后翼永远布置防守部队。在全军进行移动的过程中也不改变这一基本格局。

    这种移动。不仅仅指部队的行军。也包括阵地的转移、堑壕的延伸、炮位的变化、后勤的调整。是一个整体的概念。

    全军各部,永远保持一个相互呼应、随时可以互相支援的态势,除了骑兵,非特殊任务,尽量不遣孤军在外。

    轩军这种战法,当时南军以勇悍闻名的统帅胡德都无从下口,福山侠平部区区一千人,正所谓:“济得什么事情?”

    福山侠平部的进攻。被第三师第十团一部死死扼住,骑兵团绕到长州人侧翼,一个突击,长州军就乱了套。第十团的黑兄弟们趁机呐喊着发起反冲锋,漆黑的面孔在日本人的眼里犹如魔鬼,福山侠平部崩溃了。

    在随后的追击战中,福山侠平本人被流弹击中而死。

    长州军这一路“分兵”,算是全军覆没了。

    鹫飏岭上,大村益次郎和山县有朋两个,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此时。小郡全军,还有三千二百余人。加上山口城内的五百人,艺州口的一千余人,长州全藩可用军力近四千八百人,大村益次郎认为,这些兵,如果尽数退往中国山地,还是能够有一番作为的。

    但山县有朋坚决不肯撤下鹫飏岭,他高声说道:“山县有朋一向敬重、佩服先生,可是,马关一役,山县有朋不战而退;如果鹫飏岭再不战而退,山县有朋就坐实了‘逃跑将军’,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大村益次郎怒道:“什么叫‘不战而退’?今天的仗难道都白打了吗?你难道没有看到敌军的大炮?足有上百门之多!你打算如何抵敌?今夜不走,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全军覆灭在鹫飏岭上了!”

    山县有朋大声说道:“死则死矣,何惧之有?死得其所,正是好男儿下场!”

    大村益次郎愈加愤怒:“什么叫‘死得其所’,我们都死掉了,长州怎么办?主公怎么办?”

    山县有朋差点冒出一句“干我何事”?总算生生忍住,说道:“尽忠死义,百世瞻仰!英烈精气自然感知上天,庇佑长州,何劳你我忧之深也?”

    这番歪理,气得大村益次郎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嘴唇哆嗦了一阵子,说道:“这些士兵,都有父母妻儿,你就忍心叫他们尽数赴无谓之死地,和家人阴阳永隔?”

    山县有朋说道:“全武士之道,怎能叫‘赴无谓之死地’?再说了,我也不逼迫他们,怕死的,跟先生走;不怕死的,跟我山县有朋留下来!”

    这一次,大村益次郎是真的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这个“总大将”,无法叫山县有朋服从命令,也不能对山县有朋动用军法。这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毕竟还只是一支“藩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化国家军队。

    小郡的长州军,终究是没有撤退。

    第二天一早,铺天盖地的炮击如期而至。

    洋人曾两次炮击马关,长州人是见识过西洋大炮的威力的。但马关对敌西洋军舰,敌舰的炮火再猛烈,也只是对炮台的这个“点”的攻击,而对整个山头的炮火覆盖——这种对“面”的攻击,所有的日本人,也包括长州人,从所未见。

    轩军的两个炮兵团,带到日本的大炮,超过一百四十门,其中的一百一十门投入了对鹫飏岭的炮击。木渎谷内,大地震颤,硝烟弥漫,惊雷滚滚,无止无休。

    鹫飏岭上的人,只觉得天崩地裂,心胆俱碎。

    炮击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在阳光的照映下,整个鹫飏岭笼罩在一团奇异的橘红色的烟雾中。

    烟雾散去之后,军团参谋部做出评估:山上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打击目标都已粉碎。

    轩军发动总攻,漫山遍野的蓝色士兵涌上了鹫飏岭。残存的长州军依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已不能够给轩军造成任何实质性阻碍。

    山县有朋被炸断了一条腿,他无法跪地,只能挣扎着靠在树干坐在地上,将胁差刺进了自己的肚子。被炸断了一只左手的三浦梧楼做了他的“介错人”,结果重伤之下,仅一只右手力道不够,砍到第三刀,才把山县有朋的首级完整地砍了下来。

    三浦梧楼已经找不到“介错人”,只好吞枪自尽。

    轩军随即进占小郡,长州藩小郡驻军——也即长州藩陆军最主要的一支部队,全军覆没。

    长州藩治山口城门户洞开。

    大村益次郎也受了颇重的伤,但并未致命。炮击一开始没多久,他就被爆炸的气浪掀翻,身上压满了树木土石,不曾想这些东西反倒成了他的“保护罩”,使他免于直接曝露于接下来的持续炮击。

    大村益次郎被第三师第九团的士兵“挖”了出来。两个来自亚拉巴马州的小伙子还没看清这个“土人”长啥样子,便如获至宝:没想到敌军的主将被俺们俩生擒了!这下子可是立大功了!

    大村益次郎的形貌太好认了——他是小郡的长州军里面唯一穿和服的人。

    大村益次郎立即被送到了战地医院救治。战前,关卓凡已经下令,如果能生擒大村益次郎,有伤治伤,不打不骂,以礼相待。

    军医处理完了大村益次郎的伤势后,一个金头发的高级军官出现了,含笑说道:“大村先生,久仰了。我是松江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很荣幸能够和您相识。”

    大村益次郎微感意外,这位“松江军团参谋长”说的是德语,大村益次郎原先还以为中国部队中的洋人都是美国人。

    大村益次郎会说英语,更精通荷兰语,荷兰语和德语非常接近,基本上就是同一种语言的两种方言。

    大村益次郎用荷兰语说道:“施罗德将军,幸会。”

    施罗德笑道:“我是普鲁士移民后裔,所以也说德语。嗯,迟一点我安排人送先生回马关,然后乘船到长崎,请先生暂在那里安心休养。战争结束之后,亲王殿下会接见你,到时候再做道理吧。”

    亲王殿下?哦,是关贝子。

    大村益次郎轻轻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奉献版籍

    攻占了小郡之后,轩军并未马上向山口城进军,而是在小郡休整了一天。本来,并非所有部队都参加了谷口之战;对鹫飏岭的攻击,步兵的作战强度也不是很大。因此,轩军完全有余力不在小郡停歇,连续进军,攻取山口城后再做休整。

    如果动作够快,很有可能就在山口城将毛利敬亲等一网成擒,结束第二次长州征伐。

    有将领提出了这一点,关卓凡面带微笑,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逼得那么紧?也让人家喘一口气嘛。”

    大伙儿愕然,不晓得贝子爷肚子里卖什么药,只好先“休整”一天。

    从军事层面说,在陆地上,长州藩现已失去了对轩军的抵抗能力。长州藩现存唯一的一支成建制的野战部队,就是伊藤俊辅和井上馨的艺州口部队,这支部队除了人数太少——只有一千人外,处境还极其尴尬。

    小郡和山口失陷之后,伊藤博文部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轩军,但该部因为要和艺州藩内的幕府军队对峙,虽然中国人的枪口已经瞄准了自己的后脑勺,却是一动也不能动。这支部队成了轩军的俎上鱼肉,想什么时候剁就什么时候剁。

    现在嘛,还没到剁的时候,我还得指望他们替我挡住幕府的军队呢。

    挡住幕府的军队?

    是的。

    总之,现在还没到掐死长州藩的时候,关卓凡要利用“最后的长州藩”,达成更大、更重要的战略目的。

    毛利敬亲和世子毛利纯元。利用这宝贵的一天时间。在五百藩府亲兵的护卫下。及时撤出了山口城,翻越中国山脉,逃往荻城。

    接到小郡战败的消息后,毛利敬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释放高杉晋作,并带着他一起撤向荻城。

    临行前,毛利敬亲接受了高杉晋作的劝谏,没有按“惯例”在城内放火。

    轩军顺利进入山口城。一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阻碍和袭击。

    山口城的“城下町”前面,几位长州藩的低级官吏,各抱着一摞文书,躬身肃立。

    日本的城市构造,和中国的大不一样。城市的中心是领主居住的城堡,领主直属的武士和重要的工商业者,被要求集中在城下居住,形成“城下町”,为城市的行政、经济、交通中心,并以此为基扩展开去。形成整个城市。

    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城郭城市,多为城墙包裹着整个城市。但日本的城市,只有城下町中领主居住的城堡才有城墙保护。

    这种格局,和中世纪欧洲的封建采邑制度颇为相似。

    究其竟,是日本小,藩国更小,人口少,经济规模有限,既不需要、也没有能力修筑中国那种城墙,对整个城市进行围护。

    不过,江户幕府中期以后,藩主都另建藩邸,平时并不住在城下町的城堡内,只有战时,才会举家迁入城堡。

    城下町前的几个长州藩官吏,声称奉命在此恭迎天朝大军,并献上“版籍”,以示“臣顺”。

    “版”即“版图”,即土地;“籍”即户籍,即人口,这几位长州官吏捧着的文书——“版籍”,乃是长州藩全藩的土地、人口资料。

    这可了不得。“版籍”这个东西是人家多少代累积下来的统计资料,真正算是“统治基础”,就算你把长州藩全灭了,也未必拿得到这个东西。

    原时空日本搞的“奉还版籍”,是在幕府覆亡、明治政府成立之后的第二年,是取消藩政、建立中央集权的重要步骤。嗯,那是明治二年,即1869年,怎么,长州藩打算提前四年玩这一套?

    “版籍”被送到了关卓凡那儿,徐四霖认真翻看了,不像是假的。

    又向几位长州藩吏反复问讯了,确定了一点:这个“版籍”,不是给幕府的,甚至也不也是献给天皇的,而是献给“天朝”的——就是说,是给中国的。

    这是要**裸地“脱日入中”啊。

    这个情况,颇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这应该是出于高杉晋作的谋划。

    关卓凡不会以为长州藩全然真心实意,其主要目的不难看清:先求谋脱大难,不计其余,或者说,这其实是一个缓兵之计,为实施挽救长州藩的其他行动,争取时间。

    同时,这一招多少也会有离间中国和幕府的作用。

    不过,既然长州藩的“版籍”都端出来了,也不会是完全的耍花枪,如果其他的路都被堵死了,不得已求其次,向中国臣服,“脱日入中”,总好过身死、祀绝、藩灭。

    也比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虾夷地好。

    换一个主子而已嘛。

    这个时代的日本,国家、民族意识,毕竟还在萌芽状态,不论是长州藩的高杉晋作,还是萨摩藩的西乡隆盛,首先考虑的,是本藩的利益,而不是“日本”的利益。像坂本龙马那样,有明确的“日本优先”意识的人,还很少。

    所以,“脱日入中”,固然别扭,但这个心理障碍,并非完全不可逾越。

    这个计划乍一看异想天开。长州藩不是什么“离岛”,而是日本本州的一部分,中日之间又隔着大海,很难想象中国能够隔洋越海,直接领有日本本土这么大一片土地。

    会衍生出无数的问题,牵扯相当多的精力。毕竟,中国目前的主要任务是自我发展。

    不过,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把这条路子封死,不是还有什么“托管”、“租借”嘛。

    关卓凡决定,把高杉晋作的这个异想天开,作为分裂日本的选择之一,暂时“另存”——先不做任何回应,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不过,这个事情没必要盖着,叫幕府好好急上一急,也是非常有益身心健康的。

    再说,这个事,长州藩自己也未必会藏着掖着。

    轩军进占山口城之后,像之前进占马关一样,暂时停止了所有的军事行动,既不翻越中国山地北上追击逃往荻城的毛利敬亲,也不派兵从背后攻击屯驻在长州藩和艺州藩边境的伊藤俊辅部。

    关贝子或者到常荣寺雪舟庭院,赏玩“枯山水”;或者在入夜后,去一阪川边,看满天飞舞的萤火虫,一派悠然自得。

    高杉晋作、桂小五郎,宝贵的时间我是给了你们两个,要干什么,你们可得抓紧,别叫我失望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来客惊奇

    轩军从马关向小郡进军的时候,萨摩藩的家老小松带刀,来到了北九州福冈藩大宰府。

    日本中古时代,大宰府统帅九州防务,并主持外交,接待从中国和朝鲜渡海而来的“渡来人”,也因此自然而然成为对外贸易窗口,是北九州的政治、经济中心,有着特殊的地位。不过,武士阶层取得政权后,大宰府的地位慢慢衰落;同时,因为地僻西南,逐渐成为获罪的重臣的流放之地。

    “八一八政变”后,倒幕派中的最重要的七位公卿,就被赶出京都,敕命在此“幽居”,所谓“七卿落难”。

    不过到了第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七卿中的泽宣嘉,已经变成了幕府的通缉犯,逃亡去了长州;锦小路赖德病死,只剩下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四条隆歌、东久世通禧、壬生基修五个。

    小松带刀声称,“进京公干,途径大宰府,顺道拜访三条卿”。

    福冈藩对三条实美等“幽居”的公卿,自然负有监管之责。但一来,上头并没有明确的禁止五公卿见客的规定;二来,福冈藩自己也是三心两意,平时和五公卿就眉来眼去的;三来,来客是萨摩藩内、藩主父子之下、名义上的第一号人物,谁敢为难?

    小松带刀来访,三条实美大感意外。

    在萨摩藩内,出身世家的小松带刀虽然位极人臣,但存在感远不如实际掌握藩政的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一向给人中庸温和的印象。三条实美对他本人并无恶感。但对萨摩藩。却是几乎“不共戴天”的。

    “八一八政变”,就是萨摩、会津二藩,联合朝廷中的中川宫朝彦亲王等佐幕派公卿发动的。三条实美等倒幕派公卿,若不是由长州藩兵保护着,一起撤出京都,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出京后,朝命一道接着一道追来,先是剥夺了七人的官位。这也罢了,之后的那道敕命就叫人郁闷了:更改七人姓名。

    每个人的名字中减去一到两个字,通通改成单名。比如“三条实美”,被更名为“三条实”,三条西季知改名“三条知”;而且,去掉的都是“嘉字”,如“锦小路赖德”,变成了“锦小路赖”。

    这是一种侮辱性的处分,七位公卿都十分愤怒。打头的三条实美还算拿捏得住,自我解嘲:还好。没给改成“阿其那”、“赛思黑”。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好涵养,泽宣嘉就不肯当这个“泽宣”。愤然接受了福冈藩士平野国臣的拥戴,领导“生野之变”,走上武装倒幕的道路。

    只是这次“举兵”,三天即败,平野国臣被俘,送到京都后处斩;泽宣嘉如前文所述,逃往长州。

    可以说,七公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死的死,逃的逃,“幽居”的“幽居”,一半要拜萨摩藩之赐。

    第一次长州征伐,萨摩藩也是征长的主力,大久保利通还做了什么征长军的“参谋”,并主导了之后的“长州处分案”。

    对于这个“长州处分案”的看法,五个公卿之间是有争议的。有人把萨摩藩和大久保利通视为幕府的帮凶,为恶唯恐不尽;而三条实美认为,“帮凶”肯定是“帮凶”,但“为恶唯恐不尽”就不尽然了。以几个家老切腹为代价,保全毛利敬亲父子和长州藩的石高,对长州藩来说,是代价最小的。

    三条实美隐约感觉到,萨摩颇有“周旋”之意,只是萨摩一向视长州为死敌,如此行事,用意何在呢?

    但其后纷纷传言岛津久光意图接受幕府“封藩”的诱劝,自立为王,又使三条实美恢复了对萨摩藩的恶感。

    在此云诡波谲之际,萨摩的家老要见我,所为何来?

    三条实美沉吟了片刻,决定:这个小松带刀,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小松带刀进得门来,居然还带着个随从。

    三条实美大为意外,也大为不悦:这是什么礼数?

    如果严格按照礼节,以小松带刀的藩国家臣身份,见三条实美这种高级别的公卿,甚至不能进入房间,只能在廊下,和三条实美隔着拉开的格子门交谈。当然,正常情况下,对小松带刀这种分量的客人,主人一定会邀请他进入房间的。如此你来我往,你请我谢,是为“礼数”。

    无论如何,主人再客气,客人也没有把随从带进主人房间的道理呀。

    小松带刀世家子弟,为人又素来温文尔雅,不可能不懂基本的礼数啊。

    难道真的是落难在外,这个,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小松带刀对三条实美脸上的不豫之色视而不见,也不坐下来,站在那里,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这位是长州的桂小五郎先生。”

    三条实美大吃一惊,定睛看向这个“随从”——不对呀,他在京都的时候,是和桂小五郎见过多次面的,这个人,和桂小五郎的形容差得太远了啊。

    小松带刀面无表情,说道:“在下在廊下等候。”

    未等三条实美答话,便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由始至终,小松带刀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对三条实美,没有任何寒暄和称呼。

    但三条实美顾不上再去挑剔小松带刀的“礼数”,死死盯着这个“桂小五郎”,一声不出。

    “桂小五郎”开口了:“请大人叫人取一盆水和一条手巾来。”

    三条实美心中一震:像是桂小五郎的声音!

    水很快端来了,放在“桂小五郎”的面前。侍女离开之后,“桂小五郎”跪在地上,浸湿了手巾,低下头,用力地擦起脸来。

    擦了几下,“桂小五郎”脸上的物事便一块一片地剥落下来。终于,“桂小五郎”抬起头来,一张英俊的面孔苍白得令人不忍直视。

    果然是桂小五郎!

    三条实美非常激动,膝行数步,一把抓住了桂小五郎湿漉漉的手,颤声说道:“桂君,你得脱大难,可喜可贺!”

    这两人虽然身份地位有别,但是真正的“革命战友”。朝廷中,三条实美是亲长州藩的代表人物,而桂小五郎主责长州藩外交,和公卿们的交道,主要由他来打。这两位一朝一野,互通声息,联手行动,算是倒幕派的灵魂人物。

    桂小五郎见三条实美不顾身份,真情流露,心中也自感动,说道:“多谢大人。不过,我答应岛津久光,桂小五郎有为之身,不能就死;待大事一了,便回到萨摩鹿儿岛,切腹谢罪。”

    三条实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老贼!桂君,你谋刺巨奸,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何罪之有?海阔鱼跃,天高鸟飞,你不要再搭理岛津老贼了!”

    桂小五郎心中苦笑:怎么可能?

    这就是“公家”和“武家”的区别了。公卿已经千余年不掌握政权,没有权力自然就没有义务,公卿是不会把这种口头上的承诺太当一回事的,更加没有什么“切腹谢罪”的习惯。

    可桂小五郎身为著名武士,一旦然诺,就不可以反悔,不然还怎么出来混?

    桂小五郎轻叹一口气,说道:“国难当头,当同心戮力,这‘老贼’、‘巨奸’什么的,请大人不必再提起了。我这儿有泽宣嘉大人的一封信,请大人过目。”

    听到“泽宣嘉”三字,三条实美浑身一震,说道:“有宣嘉的消息了?”

    桂小五郎说道:“是。这封信辗转到得我的手上,十分不易。”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一个半巴掌大小的纸来,皱巴巴的,递给三条实美。

    三条实美接过,一眼看去,字体虽小,但确是泽嘉宣的字迹,当下埋头细读。没看过久,三条实美的手便微微颤动起来。

    看完了,三条实美抬起头来,脸色变得和桂小五郎一样苍白。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何以措手足

    桂小五郎盯紧三条实美的眼睛,说道:“泽宣嘉大人远见,幕府狼子野心,非如此不足以力挽狂澜,拔皇统于万劫不复之境地,请大人明断。”

    三条实美的声音低沉而颤抖,说道:“你的意思是,长州征伐之后,幕府就要对皇室……下手?”

    桂小五郎微微摇头,说道:“还没有那么快。长州如果覆灭,幕府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萨摩藩。挟平灭长州之威,号令天下,诸藩何敢不从?加上外有强援,萨摩孤掌难鸣,如何抵敌?长州、萨摩二藩既去,天下又有谁能拦得住幕府为所欲为?这一点,萨摩人看得很清楚,不然,怎么肯送我来拜见大人?”

    三条实美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忽红忽白,阴晴不定。

    桂小五郎缓缓说道:“长州不保,即萨摩不保;萨摩不保,即皇室不保;皇室不保——大人,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届时公卿何以措手足?”

    这句话重重地打进了三条实美的心房,令他浑身一震,脸色愈加苍白,面部的肌肉都开始微微抽动起来。

    但桂小五郎要他做的,是他一生中从未做过的重大决定。他不是一个真正有决断力的人,思绪来去,心潮起伏,天人交战,不知不觉间,浑身衣衫已经湿透。

    桂小五郎说道:“大人,清国大军已从马关出发,时间紧迫,诸事运作,须臾必争。望大人早作决断。”

    三条实美说道:“长州真的……挡不住中国人吗?”

    桂小五郎说道:“高杉晋作之能。大人还信不过吗?以兵事而论。非但周长二府无出高杉君右者,将三百藩国全算上,大人请想一想,又有哪一位可以和高杉晋作比肩的?且高杉君意气豪迈,闻于天下,他既以为不可直撄其锋,主动撤兵,必是情势已经艰险万端。为皇统不堕计。为天下苍生计,必出以非常之计了!”

    三条实美长叹一声。

    过了良久,低声说道:“要我做什么?”

    桂小五郎大喜,面上尽量自抑,庄容说道:“朝廷中心向大义、隐忍未发的公卿,特别是还呆在御前要害位置上的,如中山忠能、中御门经之,都唯大人马首是瞻。要请大人手书一封,微言大义,二卿心领神会。自然共襄回天大业。”

    桂小五郎说的并不完全对。

    中山忠能是前大纳言,因为有尊攘派的嫌疑。现正在家“闭门思过”,谈不上什么“还呆在御前要害位置上”。但此人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身份:今上的岳父,太子睦仁的外祖父。太子幼时被养在中山忠能府上,和外祖父感情最笃。因此,中山忠能算是太子睦仁事实上的监护人。

    中御门经之是少纳言兼内务大辅。少纳言掌管御印;内务省为天皇近侍,颁行诏敕,管理宫中一切政务。内务省的正首长为内务卿,大辅为副首长。卿需由亲王担任,常常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被迫空缺,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象征性的职位。所以,内务省的实权都掌握在内务大辅手里。

    中御门经之这个“大内总管”,才算真正“呆在御前要害位置”。

    此人给人的印象,是谨言慎行,勤勤恳恳,基本没有什么“政治倾向”。这是他虽然才具平庸,却能呆在这个关键位子上的重要原因。

    三条实美微微摇头,说道:“中山卿和我志趣相同,声息相通,必如你所说,当仁不让,勇赴国难。但中御门经之可不会听我的,他只会听岩仓具视的。”

    桂小五郎微笑道:“所以,还要请大人再给岩仓卿写一封信,申明国难当头,彼此捐弃前嫌,共谋大业。”

    三条实美瞪大了眼睛:“岩仓具视是大奸!”

    桂小五郎心中微微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唉,说到审时度势,权谋机变,任事以能,这个三条实美,比起岩仓具视,可是差得太远了。

    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这两位,是有旧怨的。

    前文说过,“公家”已经一千余年不掌握政权,没有实际的历练,公卿们自然就缺乏足够的政治和行政能力。在衮衮诸公中,出身相对低微的岩仓具视,在这方面,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自镰仓时代以来,日本的“公家”,其“家格”分成了六个等级,最高为“五摄家”,以下依次为“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和“半家”。

    岩仓具视就出身于最低级的“半家”,他能够在成人后进入朝廷,担任要职,关键还是因为被更高“家格”的贵族岩仓具庆收养。

    岩仓具视和三条实美两个,原本都是“尊王攘夷”的,但和三条实美一味热血激昂不同,岩仓具视很快意识到:单靠喊口号逼迫幕府是没有用的,皇室手无寸铁,势力消长、局势变化的关键,在地方诸侯。只有依靠雄藩,才能够平衡乃至削弱幕府的力量。

    因此,岩仓具视从单纯的“尊王攘夷”,变成支持“公武合体”,雄藩的势力因此进入中央政治,幕府只手遮天的情形一去不复返。

    但是,激进的尊攘派是反对“公武合体”这种“妥协路线”的,因为武家之首就是幕府,在狂信徒们眼里,“公武合体”,是对幕府的谄媚和对皇室的背叛。

    他们要的是“独尊天皇”,其实就是要求由“公家”取幕府而代之,掌握政权。

    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从此渐行渐远。

    双方真正决裂,是因为“公武合体”的标志**件——“和宫下嫁”。

    朝廷和幕府双方的“公武合体”派,在谋划将军和皇室联姻的时候,和宫早已经有了婚约,对象是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可是皇室这边能够拿出来的候选人只有三位,孝明天皇的两位异母姊妹敏宫、和宫,还有一位,是孝明天皇自己的女儿富贵宫。敏宫已年届三十,富贵宫才六个月,都无法考虑,和宫其实是唯一的人选。

    政治现实压倒一切,和宫被迫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解除婚约,下嫁德川家茂。

    这桩婚事,和宫自己固然极不情愿,尊攘派亦视之奇耻大辱,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被横刀夺爱,对相关人等恨入骨髓,更不必说。

    这“相关人等”中,岩仓具视名列前茅。

    岩仓具视是朝廷中支持“和宫下嫁”的代表人物,并为之往来奔走。“和宫下嫁”最终成事,他一口气还没喘匀,廷臣们铺天盖地的攻击就到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伪诏

    朝议汹汹,领衔的就是三条实美。

    和中国的东林、清流的那一套仿佛,三条实美们弄了一个“四奸二嫔”出来,群起攻之。

    “四奸”以岩仓具视为首,其他三位是千种有父、富小路敬直、久我见通,都是“公武合体派”的要角;“二嫔”是两位皇室女官:今城重子——千种有父的妹妹,堀河纪子——岩仓具视的姐姐,她们俩在“和宫下嫁”中也起到了相当作用。

    和中国不一样的是,尊攘派既动口,也动手。除了朝堂上弹章交下,皇宫外的尊攘派的浪士们,声称要对“四奸二嫔”实行“天诛”。

    这不是白吓唬人。千种有父的家臣贺川肇,被浪人杀死后分尸,两条手臂被分别扔进岩仓具视家和千种有父家,头颅被扔进了东本愿寺——德川庆喜正住在那里。

    岩仓具视的文胆和谋士、著名国学者玉松操,大骂东家,说自己“为奸雄所误”,弃岩仓而去。就是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真的如此义愤填膺。

    孝明天皇吃不住劲儿了,既为安抚气势汹汹的尊攘派,也为保护岩仓具视,命他辞官“蛰居”。不久,进一步命他削发为僧。

    于是,岩仓具视便在京都以北的岩仓村隐居至今。

    中御门经之和岩仓具视是总角之交,年轻的时候,出双入对,形状可疑。中御门经之虽然“政治立场”不鲜明,也基本没牵扯进过什么大的**,但人人都晓得他是岩仓具视的崇拜者。因此。三条实美才才会说。“他只会听岩仓具视的话”。

    桂小五郎说道:“岩仓卿固然权谋机变,但心向天子,应无庸议。他曾经力主‘公武合体’,不过权宜之计。而且,若非如此,长州藩也不能因势利导,入京讨奸。萨摩虽然助纣为虐,但亦借‘公武合体’。分权于幕府;此消彼长,只要萨藩幡然悔悟,改弦易辙,于回天大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欲成大事,必得中御门卿之力;而欲得中御门卿之力,必修好于岩仓卿。大人识穷天下,学通古今。自能明鉴。”

    三条实美默然。

    桂小五郎说道:“这两年,岩仓卿蛰居洛北岩仓村。颇和志士往来,已立倒幕之志。这一点,江户儒者大桥顺藏、水户脱藩浪人香川敬三,肥后脱藩浪人德田隼人,都可为证。”

    三条实美开口了,声音苦涩:“既然回天大业非此难为,我无异议。桂君,一切拜托。”言罢深深俯身。

    桂小五郎大惊:“大人,小五郎当不起!”双手抚地,俯下去身,额头直抵手背。

    三条实美站起身来,说道:“这两封信,我现在就写。”

    他先写给岩仓具视的信。

    收信人可算是他“一生之敌”,三条实美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余西逃之后,百事不如意,卿宜辅弼中兴之业,余亦一并尽力……”

    两封信写罢,交给了桂小五郎。桂小五郎珍而重之,贴肉放好。

    三条实美握住桂小五郎的手,说道:“京都不比大宰府,步步荆棘,处处凶险,桂君,你身负天下之望,万事小心!”

    *

    天清气和,关贝子驾临琉璃光寺,登上五重塔,赏景抒怀。

    琉璃光寺是日本最大的佛教派别曹洞宗的寺院,有一个“保宁山”的“山号”,以寺内的五重塔而闻名于世。

    这座五重塔为室町时代建筑,原为纪念其时的守护大名大内义弘而建,迄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飞檐阔大,塔身细长,形状和中国的佛塔颇不相同,和京都醍醐寺五重塔、奈良法隆寺五重塔,合称日本三大名塔。

    整个琉璃寺都下了极严格的警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僧人不许随意走动,塔内的和尚更是全部清了出去。

    日本的和尚可不比中国的和尚,寺院不但结交名藩豪强,大的寺院,自己就是豪强,广置寺产,豢养僧兵,寺内刀枪剑戟火枪盔甲,一样不少。势力大的,一呼可聚万众,完全能够和名藩抗衡。

    虽说曹洞宗不是倒幕派,可小心没过逾的。

    关贝子登高望远,塔前有湖,波光潋滟,塔的四周苍松翠柏,青裹绿抱,正觉得诗兴萌动,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了。

    原来是徐四霖。

    徐道台手里拿着一张纸,神情严重,上气不接下气:“贝子爷……出事了!”

    关卓凡微皱眉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纸,问道:“这是什么呀?”

    徐四霖说道:“是……天皇刚刚颁下的一道诏书,这是抄件,上面的话,说的很是……奇怪。”

    关卓凡心中微动,定睛看时,却见文曰:

    “源家茂,借累世之威,借阖族之强,妄贼害忠良,数弃绝王命,遂矫诏而不惧,跻万民于沟壑而不顾,罪恶所至,神州将倾覆焉。朕今为民父母,是贼而不讨,何以上对祖宗之灵,下报万民之深雔哉?此朕之忧愤之所在,谅阖而不顾者,万不可已也。汝等宜体朕之意,殄戮贼臣家茂,以速奏回天之伟勋,而措生灵于山岳之安。此朕之愿,无敢或懈。”

    德川家康出于松平氏,后奉敕改姓德川。松平氏自称家系源自皇族的“源氏”,所以正式的文告中,是以“源氏”称呼德川氏的。

    全篇都是汉文,这不是徐四霖翻译过来的,当时日本的正式的文书,用的都是汉文。

    关卓凡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一份伪诏嘛。”

    徐四霖见关卓凡轻描淡写,一点也不紧张,不仅有些意外,同时心中也佩服贝子爷“临大事有静气”,说道:“是,贝子爷明鉴,卑职也是这么认为。不过,这份东西很有蛊惑人心的效用,咱们也不能太大意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这份东西都颁给了谁啊?”

    徐四霖说道:“土佐藩山内容堂,萨摩藩岛津久光,越前藩松平春岳,宇和岛藩伊达宗成……”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嘛,所谓‘四大贤侯’嘛。”

    徐四霖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还有……长州藩毛利敬亲。”

    (这两天诸事繁乱,更新的字数少了一点,请书友们见谅,迟一点狮子会补回来)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京都惊变

    关卓凡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嘛,现在顺逆之分,倒了个个儿啦。”

    徐四霖又咽了一口唾沫,嚅嗫了两下,没敢接声。

    关卓凡的右手放在栏杆上,食指轻轻敲动,沉吟片刻,说道:“此诏和今上天皇素来的性情、行事大谬,系伪诏无疑。反正御印又不捏在天皇自个手里,这份东西不论是谁拟的,写完了偷偷盖个章送出皇宫就是诏书了,天皇完全可以被蒙在鼓里。这种事,日本人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八一八政变”之前,发生了尊攘派公卿姊小路公知被刺杀事件。尊攘派同声指责凶手为萨摩藩士田中新兵卫。其时,尊攘派气焰嚣张,而萨摩藩力主“公武合体”,于是尊攘派借此事逼迫朝廷下令,解除了萨摩藩守卫皇宫乾门之职。

    但诏书刚刚颁行,孝明天皇就表示,“此乃伪敕所下之令”。

    未几,朝廷又向京都守护职、会津藩主松平容保下令,命他“出京视察关东形势”——尊攘派要借此将铁杆佐幕的松平容保赶出京都。

    然而朝廷的敕命墨迹未干,天皇给松平容保的私信就到了:“此非实敕。”

    在确认尊攘派接连干了两单矫诏的事之后,萨摩、会津二藩联手,发动“八一八政变”,将尊攘派和长州藩的势力赶出了京都。三条实美、泽嘉宣等“七卿落难”,便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不过,“矫诏”这种在中国足以灭族的大逆事件。在“下克上”传统悠久的日本。并不太算一回事。“八一八政变”之后。没有人因此受到更进一步的追究。

    当然,孝明天皇虽然更喜欢“公武合体”,讨厌被激进的尊攘派挟持,但皇室、公卿毕竟一体,他也不会支持幕府和佐幕派对矫诏的公卿斩尽杀绝。

    徐四霖说道:“贝子爷所见极是。不过,现在的京都,幕府和佐幕诸藩重兵把守,德川庆喜亲自坐镇。并无倒幕的一兵一卒在,却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否意味着京都的朝廷已生大变?”

    关卓凡说道:“不是‘已生大变’,是‘将生大变’。还有,京都并非‘无倒幕的一兵一卒在’——萨摩藩在京都可是有兵的。”

    徐四霖一惊,说道:“贝子爷是说,萨摩藩可能……举兵叛乱?

    关卓凡说道:“萨摩藩在京都的兵力有限,明刀明枪地作乱,可能性不大,但在底下搞搞鬼。是完全可能的。”

    徐四霖神情紧张,说道:“那。咱们该怎么应对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来日本,又不是给天皇看家护院的,操这个心干嘛?叫日本人自个先闹一闹吧。至于这道诏书,大名们也不傻,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么?哼哼,如果一张纸就管用,要刺刀和大炮干什么?”

    徐四霖隐约摸到了关卓凡的心思,深深点头,说道:“贝子爷洞见万里!这么说,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关卓凡微笑着说道:“是。不过,咱们也‘不变’不了多久了。前有长州藩‘奉献版籍’,现在又出了这么道伪诏,我估计,幕府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找咱们了。”

    关卓凡的估计非常准确,三天之后,幕府的使者到了。

    使者有两位,一位是新任老中首座板仓胜静,一位是新任老中小栗忠顺。

    原来的老中首座小笠原长行,因为小仓口兵败,被解除了职务。几位老中里面,排名紧随小笠原长行的板仓胜静,顺势上升为首座;空缺的老中的位子,由托了轩军之福、“先败后胜”的原军舰奉行小栗忠顺补上。

    使者刚到,关卓凡还没来得及接见他们,徐四霖的情报网络,便由京都送来了一条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关卓凡和板仓胜静、小栗忠顺一见面,看见他们两个脸上努力堆出的笑容,便晓得,这两位幕府的老中,还不知道这条消息。

    板仓胜静、小栗忠顺见关卓凡的礼节,已经不是外交人员那一套了,而完全是见将军家茂的礼节:跪倒,双手抚地;俯身,额头触手背。

    这个应该不是他们自个多礼,又或者膝盖发软,而是幕府的最高层,即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哥俩的意思,是幕府的既定政策了。

    关卓凡没跟他们客气,安坐受礼。当然,行完礼了,关贝子也是要叫人给两位老中“看坐”的。

    小郡战役长州藩全军覆没,中国大军进占山口城,之后长州“奉献版籍”的消息传了出去。眼见长州藩已成俎上鱼肉,关贝子却按兵不动,幕府方面自然以为关贝子为之心动,上上下下不由大为紧张。

    事实上,即便仿法国觊觎北海道例,将周、长二国的“五十年开发权”交给中国,幕府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这个交易,得幕府和关贝子来做,不能由毛利敬亲和关贝子来做——毛利氏和他的一班死党家臣,是必须斩草除根的呀。

    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此行,便是要探明关贝子的真意,说服他“追灭穷寇”,幕府愿意以周防、长门二国的相关权益相酬。

    另外,也要申明,讨伐幕府的诏书乃系伪造,朝廷正在严查,一旦查明,必对相关人等严惩不贷,请贝子爷不必过虑。

    板仓胜静的汉语,说得比他的前任好得太多,气度从容地恭维关贝子“武勋盖世”,“群丑辟易”。小栗忠顺则在一边锦上添花,说小仓口“后勤基地”一役,长逆虽然凶恶,但他亲眼所见,“撼山易,撼天朝将士难”;之后,大军开到,兵锋东指,雷霆之威施于周、长二国,势如破竹,原在意料之中。

    不过,关贝子一直面色凝重,并未对两位老中的满口锦绣,给予微笑、点头这类“鼓励性”的表示。二人讲着讲着,不由心中惴惴起来。

    正待将话头转入正题,关贝子开口了:“我刚刚接到一条消息,是从京都传过来的,两位可能还不知晓。”

    两位老中都是一愣,板仓胜静微微欠身,说道:“请贝子爷见示。”

    关卓凡缓缓说道:“天皇陛下已经驾崩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人人过关

    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两个,一下子都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相比满面惊骇的板仓胜静,小栗忠顺先回过神来,喘了口气,艰难地说道:“请问贝子爷,这个消息……呃,可靠吗?”

    关卓凡点点头,说道:“相当可靠。我估计,过个一天两天,京都方面,就会给两位老中大人送来确信。”

    板仓胜静颤声说道:“天皇陛下身子一向康健……”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立即打住。

    关卓凡却毫不避忌,说道:“不错,正是暴崩。而且,大行皇帝崩逝后,出自宫中、流传于京都的,还有另外一条消息。”

    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对视一眼,小栗忠顺说道:“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缓缓说道:“说是因为大行皇帝颁下了讨幕密诏,德川将军恼羞成怒,乃下令庆喜大人毒弑大行皇帝。”

    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大吃一惊,板仓胜静上下牙打战,声音都变得嘶哑了:“这怎么可能?哪有此事?这,这……”

    小栗忠顺反应要快得多,脑子中灵光闪过,大声说道:“这是矫诏之人的阴谋!这……必是贼子矫诏于前,谋弑于后,嫁祸幕府!”

    关卓凡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小栗忠顺,点了点头,说道:“小栗大人所言甚是。大行皇帝一向支持‘公武合体’,也支持幕府讨伐长逆。如今形势,有人以为不去大行皇帝不足以自保。乃狗急跳墙。毒弑君上——之前的矫诏。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出指控幕府弑君的滔天浪头!”

    关卓凡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说道:“这是一个连环套,既嫁祸幕府,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也指望新帝登基后,改弦易辙,中止长州征伐。嗯。也许不需要等到新帝登基,现在就已经有人跳了出来,说:国丧期间,兵戈不宜,朝廷应该下诏撤军。”

    小栗忠顺的反应确实快,离座跪下,高声说道:“全靠贝子爷主持大局!”

    板仓胜静愣了一愣,也随之离座跪下,嘴里喃喃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除逆扶顺。关某义不容辞。两位大人请起,咱们从长计议。”

    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归坐后。关卓凡说道:“新帝不日登基,请问两位大人,这位太子,为人如何呀?”

    身为臣子,怎么好臧否即将登基的皇帝?板仓胜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栗忠顺却听出关贝子的语气中,对新帝并不是很客气,心中微动,说道:“十六岁的孩子,有主见得很!大行皇帝支持‘公武合体’,宫中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对此似乎不以为然。”

    这几句话说得比关卓凡还不客气。既叫准皇帝做“孩子”,还隐指他和大行皇帝父子不睦。这都是极犯忌讳的话,对景的时候,完全可以被人安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但小栗忠顺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我还听说,宫廷内外,太子和两个人感情最笃。一位是太子的外祖父中山忠能——这位似乎是尊攘派;还有一位,是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这位就更有意思了:和德川将军,可是有夺妻之恨的。”

    这个话,听得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两个,心里怦怦直跳。而就算小栗忠顺,也不好接这个话头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关贝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

    关卓凡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语调倏然变得冷峻:“我的意思是:新帝身边的人,必须都是贤能忠贞之士——断不能叫新帝为群小所误!”

    话锋愈见凌厉:“谋弑能够得逞,必是大行皇帝身边近臣勾结外廷奸党所为,对如此天人共愤的恶逆,还客气什么?自然宫内宫外同时大索,相关人等,从上到下,全部抓了起来,甄别问讯,对与谋逆者处以极刑,上报君父之仇,下绝小人问政之途!”

    小栗忠顺心中豁然:关贝子说得对啊,有人以此嫁祸幕府,但幕府完全可以反过来借此兴起大狱,将所有反对派一网打尽!

    关卓凡继续说道:“有几个人要尤其留意。除了中山忠能和有栖川宫之外,御前的那个中御门经之最是可疑!而能够支使得动这位中御门卿的,似乎只有窝在洛北岩仓村的那位岩仓具视——此人难逃嫌疑,要一并严查!”

    中山忠能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不消说,但中御门经之给外界的印象素来是小心谨慎,不像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过他身为天皇第一号近臣,确实又有绕不过去的嫌疑;至于岩仓具视,和中御门经之的关系确实好,但是——

    板仓胜静小心翼翼地说道:“贝子爷,岩仓具视可是力主‘公武合体”的呀。”

    关卓凡“哼”了一声,说道:“是吗?只怕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瞧好,新帝登基,第一个解除‘蛰居’的,大约就是这位岩仓卿!”

    板仓胜静将信将疑,但不敢再继续质疑了。

    关卓凡说道:“我有一个说法,叫做‘人人过关’——包括太子殿下。奉遵鸿绪者须为纯孝之人,践祚之前,为新帝去一去疑,有什么不好吗?”

    这几句话杀气腾腾,简直是指太子睦仁不但和大行皇帝“不睦”,甚至可能参与了谋弑皇考的阴谋。

    指责新帝有“逆伦”和“谋弑”的嫌疑,这个话如果换个日本人来说,几乎就是谋反了。

    板仓胜静听得目眩神移,张口结舌,不敢置一词。

    小栗忠顺却激动地手足微颤,血涌上头。关卓凡的话,激起了他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梦想:废除天皇,由德川将军做日本的国家元首。小栗忠顺心中狂跳:外倚强援,乱中取胜,德川家真正君临日本,未必就是梦吧?

    关卓凡的面容已经有一点狰狞:“非常之时,宁杀错,莫放过!请转告德川将军,此时若还行妇人之仁,只怕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小栗忠顺再次离座跪下,朗声说道:“贝子爷明见万里!”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乱上加乱

    当天晚上,关卓凡又单独接见了小栗忠顺。

    第二天一早,小栗忠顺启程,返回大阪——德川家茂和幕府的大本营现在都在大阪;板仓胜静则在第三天,和轩军的“东进支队”一起上路,目的地:京都。

    “东进支队”是临时组建的,以第四师第十四团为主力,再从第三师第九团抽调出一个白人营,从第十一团抽调出一个黑人营;另外,加上一个骑兵营、一个工兵连和六个炮兵连。

    “东进支队”走陆路,行山阳道,入畿内,名义上是“护送中国皇帝送给日本天皇的礼物”;实际上,是来给幕府壮胆打气的。

    之所以说“壮胆打气”,是因为不到万不得已,关卓凡并不想直接武力介入京都的皇权之争,幕府自己能把这个事解决了是最好的。毕竟,这里面有一个“国际观瞻”的问题;同时,也要尽可能地减少给后世带来的种种麻烦。

    选择陆路进军,一为“陈设兵威”,造成声势;二来,进军的速度可以控制——关卓凡并不想那么快赶到京都。

    “东进支队”由张勇率领,徐四霖辅佐;关卓凡自己则坐镇山口城,筹划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东进支队”和山口城轩军本部,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

    “东进支队”刚刚出发,又一个重磅消息从大阪传来了:德川家茂薨逝。

    幕府暂时秘不发丧,不过不敢对关贝子隐瞒,在第一时间对山口城方面做了通报。

    德川家茂二次长州征伐之前。就缠绵病榻。咽喉、肠胃、心脏、腿脚。都有严重的毛病;强撑着上路,走到大阪,终于一头栽倒。

    之后战况陆续传来,周防大岛、小仓口、艺州口、石州口,幕府数路皆败。连续的精神上的沉重打击,使得德川家茂的身体不堪负荷,最终彻底地垮了下来。

    中国大军进抵马关,长州不战而退。德川家茂为之一喜,饮食增加,病情似已见好;不久,轩军在小郡战役全歼长州藩主力,进占山口城,全局形势逆转,德川家茂好像打进了强心针,精神焕发,居然有力气下床了。

    周围的人,包括医生。都以为将军大人的病情确实开始好转了。

    然而,这其实不过是在外界的强刺激下的回光返照。冰火几重天的反复折腾。德川家茂虚弱到极点的身体早已无法承受。“讨幕密诏”的出现,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犹如刚刚吹起来的气球,被轻轻一针,立刻泄气。

    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刚刚踏上出使山口城的路,德川家茂的病情就急剧恶化,神智昏迷,水米不进。迁延数日,药石罔效,终告不治。

    德川家茂和长州藩的毛利敬亲非常相似,都是性格温和,御下宽厚,但为臣下和时代所操弄,身不由己,最终在不同的时空中,成为历史的悲剧人物。

    在长州藩,俗论党和正义派动辄大打出手,谁打赢了谁上台,谁上台谁推行自己的政策——这些政策常常全然的南辕北辙。对此,藩主始终保持沉默——没人问他的意见,只有人向他“禀明”自己的意见。这些意见,只要是当政的藩士提出来的,毛利敬亲原则上都得接受。

    德川家茂的情形也差不多。比如“和宫下嫁”——同和宫一样,德川家茂也早有婚约,他个人同和宫一样,也不喜欢这门亲事。但这种事情,幕臣们既统一了意见,就不是将军大人可以反对的了。德川家茂同和宫一样,被迫解除了原先的婚约,走入“和宫下嫁”这桩政治婚姻的围城。

    不过,德川家茂的运气比原时空要好。虽然提前了半年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因为二征长州提前了半年——但临死的时候,毕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而在原时空,临死前,躺在床上的德川家茂,两眼瞪视天花板,用微弱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到底干成了什么啊?”

    其时,幕府风雨飘摇,四面楚歌。

    回到本时空。

    德川家茂薨逝后,幕府内部一片混乱。

    德川家茂挂得实在不是时候,本来幕府正要全力对付天皇暴崩、新帝登基这个大变,但现在不得不把精力先放在将军的继任人选上面。

    这个本来根本不是问题。德川庆喜是公认的接班人;而且,其势力深植,早已无可动摇。德川家茂临终前也留下了“由德川庆喜接任”的遗言。

    但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两个女人跳出来添乱。

    一位是天璋院,即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御台所”。这个女人每次随着身份变化,就会拥有一个新名字,最为人熟知的就是“笃姬”。

    另一位就是德川家茂的“御台所”——新寡的和宫亲子内亲王。

    这对名义上的“婆媳”的关系并不好。天璋院出身萨摩岛津家,地道的武家女儿;和宫则天潢贵胄,是最高等级的“公家”。和宫看不惯天璋院的武家做派,天璋院则对和宫身上的浓重的公家气息异常反感。

    但这两个女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喜欢德川庆喜。

    很难说清楚原因在哪儿。也许是一位年长的、强势的、潜在的将军继承者,让她们一直如芒在背;也许是德川庆喜的西式做派为她们不喜。

    也许是最根本的:德川庆喜接任将军,她们的影响力会迅速降低,包括对政治的影响力和对“大奥”的影响力。

    “大奥”——将军的后宫。

    传统上,“大奥”对将军的继承人选,是有相当的发言权的。而天璋院、和宫两位,都希望选择一个更加年幼的将军继承人。

    两个寡妇的意愿,并不能真正阻止德川庆喜接任十五代将军,但却大大拉长了这个过程。最大的副作用,是使幕府错过了对付京都变局的最佳时机。

    如何对待新帝,这是最高层才能决定的事情,可现在,“最高层”在哪儿,还不知道呢。于是,内部的乱局,使幕府干看着倒幕派的一系列施为而无法采取相应的动作。

    当时朝廷中主事的两位,一个是中川宫朝彦亲王,一位是关白二条齐敬。这两位都是佐幕派,二条齐敬是德川庆喜的从兄弟,同时,他还是中川宫朝彦亲王的妹夫。按照这两位的意思,应该等到将军的继任人选定下来了,再举行新帝的践祚典礼。不然,典礼上没有征夷大将军,像个什么样子?

    但是倒幕派根本不听他们的。中御门经之急召中山忠能入宫,在他们两个的主持下,储君睦仁急吼吼地“柩前即位”。新帝年号定为“明治”,大行皇帝的谥号定为“孝明”,随即敕告天下。

    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践祚典礼”,不但没有“征夷大将军”出席,连一根幕府的毛都见不着。

    负责守卫皇宫的是会津藩,可没有上头的指示,会津藩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眼睁睁看着人家行礼如仪,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松平容保向德川庆喜请示该如何应对,但庆喜大人阴沉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呃,我总不好自居“征夷大将军”,跑过去参加典礼吧。这种敏感时期,庆喜大人正在努力“避嫌”呢。

    新帝即位后,一连发出了几道敕命。

    第一道敕命,是任命中山忠能为“太傅”。这是一个新职位,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设立这个职位后,朝廷名义上的最高职位——“关白”,就被架空了。

    这个任命,正常情况下,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因为根据德川家康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朝廷对公卿的委任,必须事先征得征夷大将军的同意。在幕府势力强大的时候,朝廷的大多数职位,不论高低,都只具象征意义,因此幕府也很少驳回朝廷的任命。但无论如何,任命如此高级别的职位而不事先征得幕府的同意,这是德川幕府建立两百六十三年来,从未有过之事。

    说得通俗一点,这形同“皇室造幕府的反”。

    但处于混乱状态之中的幕府,居然对此一声未吭。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乾门之变

    第二道敕命,是解除岩仓具视的“蛰居”——完全在关卓凡料中。

    上述两道敕命尚属于“皇室内部事务”,虽然“违规”,但幕府勉强还能忍受;可第三道敕命出来,却真正是踩到了尾巴,不跳起来都不行了。

    这道敕命是:松平容保升任权大纳言,不再兼任京都守护职,“麾下会津壮士皆赐金返乡”,皇宫守卫之责移交给驻扎在京都的萨摩藩兵。

    “权”是“权且”之意,就是代理的意思。不过,署理也好,真除也好,这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明升暗降”。

    最关键的是,倒幕派意图从幕府手里夺取皇宫的控制权——也即天皇的控制权,这是继去年“禁门之变”后,倒幕派又一次向幕府发难。

    只不过,萨摩藩在其中的角色完全翻转了过来。昔日之敌成为今日之友,昔日之友成为今日之敌。

    一直态度**的萨摩人终于露出了利齿,准备咬向一直努力向他们示好的幕府。

    幕府方面大哗。

    德川庆喜不能再装傻了。他指示松平容保,“此乃伪敕,不能奉命”,然后命令会津、桑名二藩的兵马,以及在京都的新选组、见回组,提高警惕,全神戒备。

    萨摩藩方面开始动作了。

    作为“驻京机构”,各藩在京都都设有藩府,大藩的藩府还不止一处。新选组早就注意到,萨摩藩府近来人员进出频繁,其中颇有几个是有倒幕的嫌疑的。但萨摩藩是幕府着力笼络的对象。同时萨藩在京都驻有很强的兵力。因此。怀疑归怀疑,新选组只能在相关人员后面跟踪一番,并不敢直接上前讯问或干涉。

    萨摩藩府前面的道路禁绝交通,路两头都筑起了街垒,守卫藩府的藩兵穿着西式军装,荷枪实弹,在街垒后严阵以待。

    驻屯在京都郊外的萨摩藩兵大队,离开驻地。向皇宫进发。

    幕府一直以来的情报,是萨摩藩驻京的兵力为一千人,然而,这批正向皇宫挺近的萨摩藩兵,却至少有一千五百人——另外五百人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德川庆喜接报大吃一惊。

    他紧张地计算着敌我力量对比:

    会津、桑名二藩,加上幕府亲军,还有新选组、见回组,幕府在京都的总兵力为三千五百人左右,数量上远远超过萨摩人。但萨摩藩军素以凶悍闻名,且全以西法训练——德川庆喜明白。人家是真正的“西法训练”,不是幕府挂羊头卖狗肉的“西法训练”。而幕府这边。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会津藩和新选组,桑名藩、幕府亲军以及由旗本子弟组成的见回组,都不足为恃。

    如果萨摩兵只有一千人,还有取胜把握;但对方现在多出来五百人,胜负之机,就难说的很了!

    如果一战而败,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在自己正准备接任将军的紧要关头,绝不可以承担败弃皇宫甚至京都的责任!

    本来,萨摩藩是守卫京都的得力帮手,一旦翻脸,却立即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德川庆喜的额头上冒出汗来。

    最后,他决定,不能开战。

    那么咋办?

    谈判。

    萨摩藩的代表是大久保利通——幕府不晓得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到京都的;皇室方面的代表是岩仓具视;幕府方面的代表是胜海舟。

    对于幕府方来说,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谈判,因为对方握有“圣旨”,而谈判的时候,你不能梗着脖子硬说这是“伪敕”——那样还谈个屁,打就是了。

    德川庆喜找来找去,找不出一位合适的使者出来——他的手下,实在是废物比较多,能用的比较少。最后,没有法子,只好启用已经被免了职的胜海舟。

    胜海舟是幕末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将无以为继的人。他并没有走上倒幕的道路,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幕府的墙角。比如,他开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海军塾——这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基本就是一个倒幕人才的培训学校,最著名的学生,就是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相对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对胜海舟的“底子”摸得更清,因此一掌权就免了胜海舟的军舰奉行的职务,替之以小栗忠顺。但德川庆喜也承认,胜海舟才华出众,加上他特殊的政治取向,倒幕派多少要给他些面子。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幕府方面,找不出比胜海舟更合适的谈判代表了。

    谈判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幕府让出皇宫的乾门给萨摩藩,皇宫由会津、萨摩二藩“共同警戒”。

    这个方案,德川庆喜虽然不满意,但勉强能够接受:可是松平容保不干,他破口大骂胜海舟“卖国”,声称“要打便打,寸土不让”。

    德川庆喜不好劝松平容保“委曲求全”,更不能直接下令会津藩“撤防”——那样的话,“卖国”的帽子随时会飞到他自己的头上。再说,下令了松平容保也不见得会听。

    萨摩藩和皇室对会津藩的“毁约”颇为意外,不过,二者的反应并不一样。

    倒幕派公卿大为兴奋,认为可算找到了开战的理由,撺掇大久保利通立即向皇宫发起进攻,“讨逆除恶”。

    但是大久保利通可没那么高兴。他其实并不想和幕府在京都大打出手,不是怕打不过幕府这班虾兵蟹将,而是怕事情闹大了,引起山口城的中国人的干涉。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轩军“东进支队”已经上路了。

    怎么办呢?

    双方在乾门前对峙了一段时间,萨摩藩军一部前队做后队,悄悄地撤退了。

    这部分五百人左右,说是“悄悄地”,但并没有瞒住会津藩和新选组的耳目。松平容保得报,大为得意:看吧,我的强硬对策生效了,贼子顶不住了!

    继续坚持,再接再厉,以期全胜。

    没过多久,部下来报,气急败坏:“萨摩人攻入了金戒光明寺!”

    松平容保大吃一惊。

    金戒光明寺是日本佛教净土宗的“大本山”,因为位于京都黑谷町,因此又叫“黑谷堂”——这都罢了,问题是金戒光明寺同时还是京都守护职的“本阵”,即大本营,会津藩在京都的器械钱粮都存在那儿!

    被人端了老巢了!

    本来,金戒光明寺位处紫云山上,颇具地利;另高墙深垒,守卫森严,设防之固,不在皇宫之下。但是,因为预备着和萨摩藩在皇宫这儿大打出手,松平容保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到了乾门附近,金戒光明寺的守备就变得非常空虚。再说,也实在是没想到萨摩人会出此损招!

    不提防挨了这一闷棍,松平容保的冷汗流了下来。

    没有钱粮器械补充,这个仗,还怎么打?

    不久,萨摩藩送来口信:乾门换金戒光明寺。

    松平容保只好屈服。

    和萨摩藩交接了皇宫乾门的防务,松平容保赶回金戒光明寺,点算损失。咦,萨摩人居然什么东西都没搬走!

    松平容保一口气懈下来,锐气大失,暂时也不想“反攻”的事情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后世史家称为“乾门之变”。

    就在这时,小栗忠顺赶到了京都。

    小栗忠顺是先到大阪的,但他一入大阪,马上意识到,局势混乱至此,呆在此地于事无补。表明了自己在将军继承人选上的立场后,小栗忠顺立即动身,前往京都。

    还没进京,在京都门户伏见打尖的时候,小栗忠顺便晓得萨摩、会津二藩,正于皇宫乾门外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大打出手。

    小栗忠顺饭也不吃了,立即翻身上马,催骑急进。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小栗忠顺到了东本愿寺,见到德川庆喜的时候,会津藩已经将乾门交给了萨摩藩。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反悔

    德川庆喜得知中国大军已经上路,正向京都进发,不由扼腕——早知强援将至,在皇宫守卫问题上,我就该强硬起来!对于自己的“软弱”,德川庆喜不由大为懊悔。

    虽然说只让出了一个乾门,但相当于失去了对整个皇宫的控制,因为倒幕派的物资、人员出入皇宫,只要不想让幕府看见的,都可以通过乾门——甚至包括天皇本人。

    小栗忠顺倒是劝解庆喜大人,说让出乾门,其时、其势不得不为,不必再做无益之追悔。关键是接下来的棋不能走错。

    他向德川庆喜进言:

    一,要把精力放在京都,而不是江户。“大奥”里面的那两个寡妇,就算能添点乱,但绝对翻不了天。换一个人接将军的位子,莫说幕臣们不能答应,中国人也不会干。

    二,要向倒幕派发动猛烈的舆论攻势。就说孝明帝为宫内近侍和外廷奸党合谋弑杀,天人共愤,中国大军扶顺除逆,进京助幕府“清君侧”——在这种压力下,不怕倒幕派不自乱阵脚。

    德川庆喜抚掌称善,依计而行。

    倒幕派果然乱了阵脚。

    首先是萨摩藩。

    萨摩藩是倒幕派,但萨摩倒幕,与热血的长州不同,和“理想、信念”毫无关系,完全处于利益考量。需要的话,萨摩藩也可以瞬间变脸,同自己厌恶的幕府携手,对倒幕的同志狠下杀手——这种事,萨摩藩干过不止一次了。

    桂小五郎分析的对。长州藩覆亡在即。萨摩藩确实生出“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但萨摩藩最终倒向倒幕派。参与皇宫守卫权的争夺,却不是因为桂小五郎和岩仓具视的口才好,而是掌握藩政的大久保利通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中国人不会介入京都的皇权之争。

    中国人在长州的军事行动,一直给人“慎重”甚至“保守”的印象,似乎“处处留有余地”。

    你看:进占马关之后,迟迟没有向山口进军;进占山口之后,更是暂时停止了一切军事行动,并不乘胜追击。对长州残余势力斩尽杀绝。那位关贝子,很像是对长州藩的“奉献版籍”动了心了呢。

    这位关贝子,对长州豪商下手虽狠,但毕竟是长州人意图刺杀他在先,须怪人家不得。中国和日本的政治习惯不同,在暗杀和处置暗杀上面,远不如日本那么“随意”、“宽容”——这一点,大久保利通等人是知道的。

    对扯旗放炮的长州藩尚且如此,又怎会进入京都,深深介入日本的皇权之争呢?

    大久保利通以为。中国对日本的政策,和英国人仿佛。是一种“有限干涉”,目的是在日本维持“力量的平衡”,不使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

    大久保利通的判断,不能说错。如果关卓凡不是一个穿越者的话,对日本的认识不包括原时空二十世纪的经验,那么,他确实会如大久保利通所认为的,只对日本实施“有限干涉”,努力在日本保持“力量的平衡”。

    可是,关卓凡是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

    关卓凡要如何对付和处置日本,大久保利通、桂小五郎、岩仓具视,这班十九世纪的天才人物,是再也想象不出来的。

    大久保利通认为,萨摩藩只取皇宫一隅,而战斗并未在皇宫范围内发生,应该会在中国人的容忍范畴之内。这次行动如果成功,可以大幅增加萨摩藩在政局中的影响力,也算是对日本当前的局势进行适度的“再平衡”。

    所以,干!

    没想到,中国人不但向京都派兵了,而且,算算时间,这支部队应该是在“乾门之变”前就上路了——中国人想干什么?!

    不需要幕府大肆宣扬中国大军的兵威,萨摩藩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实情。再说中国人大张旗鼓地沿山阳道进军,本来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萨摩藩很快便掌握了这支中国部队的军力:三千五百至四千兵力,包括成建制的骑兵;五十至六十门新式大炮。

    对于京都的萨摩藩的军力来说,这是压倒性的力量。而且,萨摩藩的要人们清楚地知道,这支中国部队非幕府可比,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数量上的优势。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和中国人在京都发生武装冲突。

    中国人跑到京都来,肯定不是来做调解人和仲裁人的。幕府大声嚷嚷着中国大军一到,就要“清君侧”——不能把这个当成虚张声势。

    殷鉴不远,不能重蹈长州藩的覆辙!

    所以,大久保利通和小松带刀商量之后,决定:萨摩藩不趟这滩浑水了。

    萨摩藩府向朝廷上书,请辞守卫皇宫乾门之职,“煌煌钦命,虽武门之誉莫过于此。无奈小藩兵甲疲惫,力不能支,若贻误王事,百死难赎……”

    奏章拜发,小松带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就对萨摩藩赤膊上阵持保留意见,只不过拗不过大久保利通罢了。小松家世代为萨摩岛津家重臣,眼睛里只有藩主,没有天皇。大久保利通心心念念的“皇室兴废”,关俺们小松家什么事?

    但这道奏章,却让大久保利通非常痛苦。他素有“勤王”之志,如此风雨飘摇之际,弃皇室而去,不能不叫他异常内疚。可是,形势比人强,他身为萨摩藩士,见知于藩主父子,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萨摩藩。再说,萨摩藩若不抽身而退,只会徒然做了倒幕派的陪葬,于大局并无补益。

    收到萨摩藩的上书,倒幕派公卿,岩仓具视、中山忠能、中御门经之等人大惊失色。新帝一登基,他们便大肆动作,最重要的底气还是来自萨摩藩的武力,现在萨摩藩要毁约“下船”,如何是好?

    桂小五郎和大久保利通、小松带刀会面,激愤大骂,声称萨摩藩若真的“半途而逃”,就是“天下公贼”,“长州志士必取贼子首级”,“我杀不成岛津久光,难道还杀不成大久保和小松吗?”

    这还真不是白吓唬人。大久保利通和小松带刀,不能够像岛津久光那样重重护卫,而以桂小五郎之能,若处心积虑,没有理由刺杀不了一两个藩臣。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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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