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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如天之仁

    白氏敲了敲门,轻轻喊了声:“卓凡。”

    书房里传出关卓凡的声音:“进来吧。”

    玉儿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了。恍惚之后,发觉自己还是站着,面前,关贝勒轻袍缓带,微笑着看着自己。

    玉儿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下跪行礼。

    关卓凡温言说道:“起来吧。”玉儿起身后,关卓凡对白氏点了点头,白氏含笑退出书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关卓凡坐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圆杌,说道:“你也坐吧。”

    玉儿陪笑道:“奴婢不敢——贝勒爷的面前,哪有奴婢坐的道理?”

    关卓凡微笑道:“按照轩军的规矩,站着说话,叫做‘汇报工作’;可咱们俩现在是‘会议’——‘会议’的时候,就算你是一个大头兵,也要坐下来的。”

    玉儿的脸又红了,轻声说道:“谢贝勒爷赐座。”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下来,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关卓凡说道:“你的父亲,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笔帖式苏赫,对吧?”

    玉儿没想到关贝勒首先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说道:“回贝勒爷,是的。”

    关卓凡微微皱眉,说道:“我查了一下,苏赫的品级是正九品,他的年纪应该四十有多了吧?我问过人,苏赫当差素来勤勉谨慎,笔头也来得,这样一个人。十几二十年下来。就算熬资历。也不至于才九品啊?他这个资历、年纪,做到主事都不稀奇——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玉儿的眼睛马上就红了,说道:“回贝勒爷的话,家父刚入都水清吏司的时候,有一次在外地监修河道,不慎从堤坝上滚了下去,摔折了腿。自此就……瘸了。上官们说,苏赫这副形容,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怎么能够做官?那不是……丢朝廷的脸面吗?所以,家父从未入流干起,这么多年了,也就升了……两级。”

    关卓凡“哼”了一声,说道:“荒唐!朝廷用人,唯贤唯才,什么时候变成唯‘形容’啦?何况苏赫是因公负伤。本来应该加以奖掖才对,居然反过来成了压制人才的借口!管部的大军机是文博川。工部用人如此不明,他可是疏忽了!”

    玉儿心中大动,一边在脑子中转着念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贝勒爷,奴婢的小见识,这个事儿,怪不得文大人的。文大人辅佐贝勒爷,一天要办多少大事?怎么可能留意到一个九品的笔帖式的情形?再说了,文大人‘管部’,毕竟也没有几年。”

    关卓凡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他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点头说道:“你晓事,不容易!嗯,不过,不留遗珠之憾,这是为政者的责任。明儿我就和文大人打个招呼,叫工部重新审核苏赫的资历劳绩。照我看,还是做笔帖式,升到正七品,满够格的!”

    玉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奴婢代家父给贝勒爷磕头!”言罢,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

    关卓凡虚抬了抬手,温和地说道:“你起来,坐下说话。”

    玉儿站起身来,重新坐下了,她不敢放声儿,脸上却是泪痕宛然。

    关卓凡微笑说道:“你擦一擦眼泪,咱们再往下说。”

    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止住抽泣,抽出手绢,擦干了眼泪。

    关卓凡说道:“你代苏赫给我磕头,这个我当不起——我是为国家选材,一秉至公,你晓得么?”

    玉儿低声说道:“是,贝勒爷教训的是,是奴婢想的左了。只不过……”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偷觑了关卓凡一眼,止住了话头。

    关卓凡说道:“在我这儿,没有话不能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玉儿说道:“是。奴婢是想,一下子连升四级,家父会不会……承受不起……”

    关卓凡真的是对这个女孩子刮目相看了!

    他看着玉儿,不说话。

    玉儿被关卓凡看得心头发毛,她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晓得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移时,只听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镇国夫人说你是一个有志气、有见识的好孩子,果不其然!”

    玉儿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关卓凡说道:“苏赫有此佳女,也不枉他吃了这几年的苦头!你很懂事,不过,你放心,没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关卓凡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第一,资历劳绩摆在那里,本来早就该做到这个级别了,现在升,已经算很迟的了,没人能够说的了什么;第二,你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人,父亲勤谨奉公,却被压在九品微末小吏上多年,不晓事的人,背后岂非会议论圣母皇太后刻薄寡恩?”

    玉儿心中大大一动。

    关卓凡停下脚步,面向玉儿,微笑说道:“第三,镇国夫人要给你做媒,很好,这个媒人,算我一个。只是我麾下诸将,多是一、二品的大员。虽然说‘英雄莫问出处’,但总有一班无聊俗人,要盯着男女双方的家世嚼舌头。苏赫的品级升一升,堵一堵这些蜚短流长,也没什么不好。”

    玉儿满面通红,内心感激无已,却是无话可说,站起身来,深深地福了下去。

    关卓凡坐了下来,示意玉儿也坐下来,然后说道:“你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是吧?”

    玉儿说道:“是。”

    关卓凡说道:“都是多大年纪?现在在做什么呢?”

    玉儿说道:‘回贝勒爷:哥哥苏达,今年二十岁,在顺义的皇庄里当差;妹妹荣儿,今年十五岁,今年二月份的时候,选过一次秀女,已经入选。但当时名额已满,奉旨记名在家,等着明年二月份的时候,再次入宫候选。”

    关卓凡知道,玉儿所说的“秀女”,并不是通常人们说的“八旗选秀”。“八旗选秀”三年一次,是给皇帝挑妃嫔,备后宫主位的。玉儿口中的“选秀”,就是选宫女,是挑选宫中执役女子的。

    清朝的宫女,都是从内务府所属的“上三旗”包衣中挑选,每年一选,时间是二月初二。清制,内廷主位,自皇太后以下,身边宫女都有定数。所以,选秀女的时候,会发生一种情况:有的秀女,虽已入选,但“编制”已满,乃由内务府会计司“记名”,称“记名宫女”,回家待选。次年选秀,由“记名宫女”首先入选。

    就是玉儿的妹妹荣儿这种情形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年里,“记名宫女”是不可以出嫁的。

    关卓凡沉吟说道:“先说你妹妹。明年选秀,不出意外,就要进宫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愿意妹妹进宫吗?”

    玉儿身子一颤,眼泪又流了下来:“回贝勒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我一个人在里边就够了。除非真的没饭吃了,谁愿意把女儿往里面送啊。可是,皇命难违……”

    “暗无天日”的说法,略出关卓凡意外。转念一想,《红楼梦》里边,元春也当众对着贾母、王夫人,说皇宫是“不见得人的去处”。看来,这个时代的人,情绪上来了,对着自己信任的人,这类事儿,也没那么多忌讳。

    关卓凡说道:“不要紧,我两宫皇太后如天之仁,最是体恤臣下的。你们家果真不愿意,我就和内务府打声招呼,让他们把荣儿的名字划掉就是了。嗯,方便的时候,叫荣儿过我府来,给镇国夫人看看,再做道理吧。”

    一声不出,玉儿又离座跪倒,磕下头去。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进口的皇家马车

    玉儿的情绪略略平复,关卓凡说道:“再说你哥哥。他叫……嗯,苏达。——他在庄子里是做什么的?

    玉儿答道:“回贝勒爷,是做‘半分庄头’的。”

    清朝的皇庄,共分五等,“半分庄”是最小的一等,“半分”即九顷。不过,这只是“定制”,事实上,小于九顷的都叫“半分”,有的庄子,不过两三顷而已。“半分庄头”大约管着五、六个壮丁,负责庄子的劳作、生产,并按规定缴纳粮赋、出息。

    这不是一个好活计。庄头如果缴不足粮赋,是要挨鞭子的;情形严重的,会被剥夺庄头的职务,赶去抡锄头、做壮丁。清末,皇庄弊端无数,生产能力已经跌到谷底,庄头被鞭挞甚至罚做壮丁的,屡见不鲜。

    庄头,实在不算“一份有前途的职业“。

    关卓凡说道:“咱们的皇庄,如果不切实整顿,这个庄头,做起来大约没有什么意思。嗯,苏达身子骨儿怎么样?能不能吃苦?”

    玉儿赶忙说道:“我哥哥能吃苦!身子骨儿也好!他能开一石的弓!”

    中国古代弓力的计算,标准历代不同,且述者多喜夸张其词,详考不易。不过到了清末,数据就比较准确了。一石弓的拉力,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八十磅的复合弓,这是相当厉害的了。

    关卓凡自问,本贝勒就算能拉开一石的弓,也稳不住,箭更加是不知道射到哪里去。而玉儿口中说的“能开一石弓”。当然是指:可以熟练拉弓放箭。收发自如。

    他颇为意外。说道:“哦,这可不容易。苏达当过兵吗?”

    玉儿说道:“回贝勒爷,这倒没有。不过,内务府曾经派我哥哥跟过雄勇公世子一段日子,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骑马射箭。”

    听到“雄勇公”三个字,关卓凡想了一想,说道:“雄勇公世子。名字是叫瑞煜吧?”

    玉儿说道:“是,贝勒爷记性真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道:我记性不能不好啊。这个瑞煜,原时空,后来改名符珍,娶了荣安固伦公主——就是丽妃的女儿,小名丽妞的。

    嘿嘿,本时空,这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可不是你的喽。

    话题回到苏达身上。关卓凡说道:“你的这个哥哥,有把子力气。悟性也好,看来是个行伍的材料。下一次你母亲进宫探望,你跟家里人说一声,看看苏达愿不愿意当兵?愿意的话,我和内务府说一声,叫他到轩军来。当然,他既没当过兵,就得从大头兵干起了。”

    玉儿满面笑容,如花之放。她站起来,给关卓凡深深一福,直起身说道:“必是千肯万肯的,玉儿先替哥哥谢过贝勒爷!哥哥向来对贝勒爷奉若神明,能够投到贝勒爷麾下,他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家,是姓西林觉罗吧?”

    “是。”

    “有一句话,你替我带到:西林觉罗氏虽然大多出身包衣,但本朝两百年,老西林一族,不知道出了多少英雄豪杰?鄂文端,就是鄂尔泰,内务府奴籍出身,历仕康、雍、乾三朝,做到大学士、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掌翰林院,加太傅衔,封襄勤伯,身后入贤良祠,配享太庙!所以,不要总想着‘包衣’不‘包衣’,只要肯吃苦,肯用功,努力上进,头上总有你的一片天!”

    玉儿听得热血沸腾,大声说道:“是!奴婢替苏达领贝勒爷的训!”

    *

    玉儿第二天回到宫中,已是未正时分。慈禧刚刚歇过午觉,李莲英正在给她梳头,玉儿进寝殿来“缴旨”了。

    慈禧坐在锦凳上,并未转头,却在大镜子里看见玉儿春风满面的,于是说道:“看这个模样,小蹄子在宫外边溜达了大半天,可是够惬意的呀。”

    玉儿给慈禧行了礼,笑嘻嘻地说道:“这还不是主子的恩典?奴婢出去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慈禧说道:“开了眼界?怎么,贝勒府又多出了什么新花样吗?”

    玉儿说道:“回主子,新花样是有,不过不是在贝勒府里,而是在咱们去天津的路上。”

    慈禧微微一怔,说道:“哦,是么?你说说看吧。”

    玉儿说道:“回主子,关贝勒说,去天津‘劳军’、‘阅兵’,主子的大轿咱们带上,不过,‘备而不用’;北京到天津,都是通衢大道,关贝勒说,请主子坐马车——这个马车,不是咱们平日里坐的马车,而是关贝勒特地从英吉利国定做的,和英吉利国女王乘用的,是一模一样的。”

    慈禧来了兴趣,说道:“这么大费周章的?这个马车,和咱们的马车,有什么不同呢?”

    玉儿说道:“回主子,咱们的马车,是两个轮子;英吉利女王用的这个马车,却是四个轮子。”

    慈禧愣了一愣,说道:“四个轮子?那么……车子怎么拐弯儿呢?”

    玉儿说道:“这个奴婢也问过关贝勒。他说,车子上装有‘转向机构’,旋转如意,十分灵活。不过,这个‘转向机构’到底是什么,奴婢就不懂了。”

    中国古代并非没有四轮车辆,但凤毛麟角,或者是有特殊用途的“特种车辆”,或者呆在图纸上从没下来过。总之,直到近代,都没有发展出可以大规模适用的四轮车辆。原因大概有两方面,一是四轮车辆的技术要求远比两轮车辆复杂,二是四轮车辆对路况要求较高,而中国的绝大多数地区,始终没有修筑近现代意义上的马路。

    慈禧说道:“这洋鬼子的花样就是多。嗯,车子装上四个轮子,这车厢可就比两个轮子的大多了。”

    玉儿说道:“主子圣明!这么一来,主子呆在里边,就舒适许多了。还有,这个车子的窗子,和咱们的也大不一样。这个车子,前后左右一溜都是窗户,都镶了大块的玻璃,拉开帘子,车子里边,亮堂堂的!”

    慈禧“哎呦”了一声,笑道:“这可新奇了!”

    李莲英反应很快,凑趣笑道:“这大冷的天儿,主子坐在车子里边,看外边的风景,清清楚楚的,可一丝儿风都吹不着,真真的太妥帖了!”

    慈禧一想,果然如此!不由满面笑容,说道:“冬天果然是好,到了夏天怎么办?会不会气闷呢?”

    玉儿笑道:“回主子,不会的,关贝勒说,窗子上都装了手柄,玻璃都可以‘摇’下来,藏到车身子里边去的。”

    慈禧笑道:“这洋鬼子的脑瓜子不知道怎么生的?还真是会想事情!”

    玉儿兴致勃勃地说道:“回主子,还不止呢!这个车子,前后左右四个角上,都装了‘煤气灯’——不是咱们的灯笼,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关贝勒说,灯火罩在玻璃罩子里,不惧风雨,点着了,大晚上的,亮如白昼。”

    慈禧笑着说道:“这个英吉利的女王,可真是会享福!”

    李莲英说道:“主子说的是,不过,关贝勒对主子有孝心,咱们也不输给那个英国女王了!”

    这话听得慈禧心里分外妥帖,脸上的笑容就摘不下来,对玉儿说道:“这个车子,你见过么?”

    玉儿笑嘻嘻地说道:“回主子,还没有。关贝勒说,车子已经从英吉利运到天津了,这当口正在往北京运呢。等车子进了京,求主子再赏奴婢一个恩典,奴婢去瞧清楚了,回来给主子禀报!”

    慈禧微笑道:“你倒会顺杆儿爬。好吧,就再放你出宫一次。嗯,到时候,小李子也跟着去走一趟吧。”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神奇的抽水马桶

    北京至天津,这一路上的居停,都由当地的巨绅,腾出宅子,供圣母皇太后驻跸。

    慈禧沉吟着说道:“把人家一家子赶出来,咱们呼啦啦地住进去,这个……合适吗?”

    玉儿笑道:“主子的心地,可真叫‘如天之仁’!这等人家,哪个是只有一幢宅子的?这都是他们的别墅!而且,都是他们主动诚心报效!主子想啊,接过圣母皇太后的驾,这是多大的脸面?十几辈子都说不完嘴的荣光!但凡掏得出来,花多少钱他们不愿意?何况,咱们不过是中午呆个把时辰,晚上过个夜,之后拾掇清爽了,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他们一两银子也不花,赚这么大一个恩典,睡觉都要笑醒呢!”

    慈禧仔细想想,确实如此,点了点头,微笑道:“玉儿这小丫头出去一个晚上,脑袋瓜子也活泛了,嘴皮子也利落了,嗯,不错!”

    玉儿笑道:“回主子,奴婢笨笨的,哪里想得明白这些道理?这都是关贝勒说给奴婢听的。”

    李莲英说道:“咱们这边一个铜板不花,人家那边一两银子不出,接驾这么大一事儿,就妥妥当当地办了下来——如果换个人来办,不晓得要花多少钱?花了钱,说不定还要让主子受委屈!京里那班都老爷,还得说嘴!”

    慈禧微微一笑,说道:“也是。嗯,到了天津,咱们也这么住吗?”

    玉儿笑道:“哎呦,回主子,到了天津。花样可就多了!”

    “差不多的宅子。也准备了一处。不过。这个不新鲜。”

    “新鲜的是一幢西洋式的宅子!这幢宅子,轩军驻扎天津之后就开始修建了,不久前完工,正在布置陈设,主子到了天津,刚刚好就可以住进去了。关贝勒说,轩军长驻天津,圣母皇太后总有一天要来‘视察’的。得提前给主子备下一处‘离宫’!”

    慈禧的眼睛亮了起来,嘴上却说道:“呦,他真的这么有孝心?怕不是给他自个儿准备的吧?”

    玉儿赔笑说道:“瞧主子说的!关贝勒到天津,从来是住在轩军军营里,没有一次住在外边的——这是大家伙儿都晓得的事情。”

    李莲英说道:“主子,奴才还听说,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每一次都会请关贝勒住到三口通商衙门里去——崇厚起居讲究,是有名的。不过,每一次关贝勒都谢绝了。奴才有个小见识。不晓得对不对?——关贝勒不如此,轩军也不会这么能打仗!”

    慈禧一笑。说道:“好吧,算你们说的有道理。军队里边,上头肯和下头同甘共苦,下头才肯卖命打仗——是这么个理儿。咱们姑且信了‘他’说的。嗯,你说的‘花样’,就出在这幢西洋宅子里吗?”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玉儿的。

    玉儿说道:“主子圣明,正是这幢宅子新鲜有意思!奴婢没亲眼见过这幢宅子,也说不出太多的道道,但单单是一个‘盥洗间’——就是咱们的……茅房,就有趣得紧了!”

    “关贝勒说,这个‘盥洗间’,地面和四边的墙壁,都贴瓷片——不是一片两片,是全部贴满了,一点空闲不留的。马桶也是瓷做的——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马桶!这个马桶,跟咱们平日里用的,全然不同。”

    “关贝勒说,这个马桶,叫做‘抽水马桶’,是钉牢在地面上的。马桶的下边,连通着地底的一条渠道;这条渠道的出口,开在河边。这个‘抽水马桶’,还连着一个储水的箱子,解手之后,只要拉动机关,箱子里的水,便会冲进马桶,将秽物冲进地底的渠道,最终流进河中,一点儿都不会留在马桶里边。”

    这可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四轮马车,玻璃窗子,还勉强可以想象出是什么样子;但这个“抽水马桶”,实在超出了在场的人的想象能力。

    大镜子里,慈禧和李莲英的脸上,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圣母皇太后抬起头来,微微皱眉,是努力思索的样子,说道:“如果真是这么回事,那是不是说,屋子里,就不会……有什么味道了?”

    玉儿笑道:“圣明不过主子!正是如此!关贝勒还说,这个‘抽水马桶’里边,始终是存着水的。这个水,把下边的渠道隔了开来。所以,渠道里边的味道,是不会传到‘盥洗间’里来的。整个‘盥洗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算睡在里边,也是没有关系的!”

    李莲英赞叹着说道:“单单为了一个‘抽水马桶’,就得在地底下挖好长的‘渠道’,这得费多大的功夫?关贝勒对主子的孝心,可真是没得说!”

    慈禧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这声叹气,有欣喜,有惊讶,有满足,有感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况味复杂。

    事实当然不完全是李莲英说的那个样子。

    这个时代的抽水马桶,同现代的抽水马桶相比,还是略有差异的。不过,有一点是一样的:要真正发挥抽水马桶的功能,就必须有给排水系统的配套。近现代的给排水系统——下水道,是一个工程网络,绝非一条渠道那么简单;而单独为了一幢房子修建一整套给排水系统,未免太夸张了。

    关卓凡的计划是:在天津建设一个近现代化的“示范社区”,把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建筑规划、市政设施,统统地搬进来。这个“示范社区”,土地平整完成之后,第一个工程,就是修筑地下给排水系统。在名义上,“示范社区”是轩军的“军事用地”,虽然大兴土木已近一年,但外边的人,根本不知道里边在做什么。

    给御姐建造的“离宫”,其实只是这个“示范社区”的第一幢“豪宅”而已。

    这个“示范社区”,后文还要专章讲述,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玉儿继续说道:“关贝勒说,如果主子乐意,还可以在军舰上驻跸,‘枕底听涛’,也是很有意思的!”

    慈禧一怔,随即笑道:“在军舰上过夜?‘他’真是想得出来!还‘枕底听涛’?你这个小蹄子,学会拽文了嘛!”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心心念念

    玉儿脸上一红,说道:“回主子,‘枕底听涛’是关贝勒说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慈禧说道:“咱们新买的那两只军舰,大是大,但船上总是逼仄,住得下这么些人么?”

    玉儿立即兴奋地说道:“回主子,住得下的!关贝勒说,咱们最大的那只军舰,是天底下最大的船,从头到尾,差不多有四十丈长!关贝勒说,英吉利是天下第一强国,这么大的船,可也只有两只!别的国家,就算法兰西、美利坚、俄罗斯,都没有这么大的船!”

    四十丈?!

    这个数字钻进耳中,慈禧先是滞了一滞,然后微微地一阵昏眩。

    ——四十丈,这到底得有多大?

    玉儿好像知道圣母皇太后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关贝勒说,咱们紫禁城最大的宫殿是太和殿——太和殿面阔十一间,总长近二十丈,就是说,这只大船,刚刚好是两个太和殿这么长!”

    两个太和殿?!

    我知道它很大,可是,我不知道它居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之前,“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之大,对于慈禧,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既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也就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可以帮助想像。现在——“两个太和殿”!

    站在船头看向船尾,岂非“一眼望不到边”?

    圣母皇太后内心感受,只能以“震撼”二字形容了。

    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玉儿眉飞色舞地说道:“关贝勒说,这么大的船。不要说泊在港口里面。就是出海。只要不遇上特别大的风浪,一定也是很稳当的。他可以担保,主子在船上过夜,断不会晕船的。还有,关贝勒说,只要主子不晕船,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要上折子。请主子坐这条大船,去上海逛一逛!”

    慈禧的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向玉儿这边扭了下头,动作幅度虽小,却很急促,李莲英正在给她梳头,差一点就扯到了她的头发。

    李莲英吓了一大跳,慈禧却完全没有发觉,她稳了稳自己的呼吸,以尽量平缓的语调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玉儿说道:“回主子。这种事情,奴婢怎么敢信口开河?关贝勒确实是这么说的。”

    上海!我怎么跟做梦似的?

    李莲英用惊叹的声音说道:“哎呦。主子,这可不就是乾隆爷‘下江南’了吗?我听宫里的老人儿念叨,说起乾隆爷‘下江南’的景况,那可真是比一部书还热闹!奴才没想到自个儿有这个造化,托主子的福,这辈子还能赶上这样的大世面!”

    慈禧微微摇头,说道:“咱们这个,和高宗皇帝‘下江南’,是不一样的。”

    在贝勒府呆了一个晚上,经关贝勒耳提面命,玉儿在这个问题上的“政治敏感度”,可比李莲英高了。她马上接口说道:“主子圣明!咱们去上海,其实就是搭个‘顺风船’。关贝勒说,水师的舰船,一年之中,本来就要南下北上地操练,咱们搭个便船,不多花水师一两银子的!”

    慈禧满意地说道:“就是这个话。嗯,这个事,想来关卓凡自有他的安排,没有成事之前,你们两个,可不要跟别人去说嘴——宫里宫外,都不许说!不然,那班都老爷,如果听到了什么风声,必定要啰嗦的,听明白了吗?”

    “嗻!”

    玉儿说道:“回主子,还有一件事情,想来也是很有意思的。关贝勒说,咱们那两条大船,都要改回中国名字。到时候,要在码头办一个‘命名仪式’。关贝勒说,万国的规矩,给这等‘军国重器’命名,都要请‘国家元首’主持——咱们大清的‘国家元首’,可不就是主子?关贝勒说,英吉利国的大舰船下水的时候,都要请他们的女王主持仪式的!”

    慈禧笑道:“呦,还有这个讲究!这个‘命名仪式’,有什么特别的花样吗?”

    玉儿兴致勃勃地说道:“回主子,有!关贝勒说,到时候,要在船头挂上一瓶‘香槟酒’,然后请主子将之推向船头,必要打得粉碎,才算礼成。”

    慈禧奇道:“这是为了什么?”

    玉儿说道:“呃,这个,关贝勒没说,奴婢就不晓得了。”

    李莲英说道:“主子,奴才猜想,应该是‘岁岁平安’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必是如此。海上讨生活,规矩讲究多,特别注重‘意头’的。”

    又问玉儿:“这个‘香槟酒’,又是个什么酒啊?”

    玉儿为难地笑了笑,说道:“回主子,这个关贝勒没说,奴婢也不晓得。”

    说到这儿,灵机一动,说道:“主子,要不然请关贝勒进一支这个‘香槟酒’,主子尝尝,不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慈禧微微一笑,说道:‘好罢。不过,显得咱们多么嘴馋似的。”

    玉儿讪讪地笑道:‘哪儿能呢……哦,回主子,还有一件事情,关贝勒说,大船改名,是要请两宫皇太后和皇上‘赐名’的。”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是“下头”准备好了名字,报上来,“上头”“朱笔圈定”,以示隆重。

    慈禧说道:“好啊,‘他’都准备了些什么名字?”

    玉儿说道:“回主子,这是军国大事,关贝勒没说,奴婢可不敢乱问。想来这两天就会有折子递上来的。”

    好吧,我就等着,充满希翼地等着。

    *

    果然,第二天,关卓凡的折子就递了上来,请求皇上为“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赐名”。

    名义上,折子虽然是递给小皇帝的,实际上,两只巨舰姓甚名谁,当然是由两宫皇太后决定,只不过用小皇帝的名义下诏而已。

    每只巨舰,关卓凡都给了御姐三个选择。

    “翁贝托国王号”,是“冠军”、“作武”、“武畅”。

    “杜里奥号”,是“射声”、“虎贲”、“越骑”。

    这几个名字,都是有“出处”的,关卓凡一一在折子中注明:

    “冠军”,自然是出自霍去病的封号。

    “作武”,前汉成帝之时,西羌有警,成帝以“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命杨雄做《赵充国颂》,其中有一句:“在汉中兴,充国作武。”冷兵器时代的军事将领,赵充国算是关卓凡最欣赏的一位——至少是之一,因此借“作武”二字过来一用。

    “武畅”,也是前汉成帝时候的事情。陈汤下狱,谷永上疏为陈汤叫冤,奏折中称赞陈汤:“威震百蛮,武畅西海。”陈汤的功绩和悲剧,是中国青年时代令人扼腕的一段,关卓凡不好直接用“强汉”、“诛远”这类名字,用一个“武畅”,也算追思先贤了。

    “射声”、“虎贲”、“越骑”,前汉武帝置“八校尉”,为“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所辖皆为“良家子”,是汉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特种部队。

    “射声校尉”领“射声士”,即善射者,就是弓箭兵。

    “虎贲校尉”领轻车,轻车为可骤驰之兵车,就是装甲兵。

    “越骑校尉”领越骑,何为“越骑”,历史上有不同的说法。有说为内附越人;有说越人不善骑马,“越”应为“超越”之意,“越骑”即为“精骑”。两种说法都有道理,也都有漏洞,关卓凡不管那么多,名字好听,就拿过来用!

    六个备选的名字,全部出自前汉,则关卓凡之心心念念,不问可知。

    (今天更得晚了一点,抱歉)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异峰突起

    虽然每只舰船都有三个备选名字,但两宫皇太后并不会真的自己去“选”——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其实就是上折子的人最为属意的一个,这算“潜规则”。而给军舰改名,既非两宫皇太后所长,军旅细故,两宫也不会随意介入,自然关卓凡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翁贝托国王号”改名“冠军号”;“杜里奥号”改名“射声号”。

    还在日本的时候,关卓凡就开始考虑该给两艘巨舰改什么名字,想着想着,心血来潮,找了丁汝昌过来,要他也想几个名字。丁提督谦道:这个事情,标下哪里懂啊,自然全凭爵帅的意思。

    关卓凡说道:不必客气,咱们集思广益,相互切磋嘛。

    丁汝昌领命,兴冲冲地去了。

    过了两天,丁提督捧了一张纸,珍而重之地呈到关贝子的面前。

    关卓凡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翁贝托国王号,拟改定远、镇远、致远。

    杜里奥号,拟改扬威、振武、超勇。

    关卓凡立时哑然。

    这上面,除了一个“振武”,其他的五个名字,怎么都这么熟悉呢?

    丁汝昌见关卓凡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赔笑说道:“标下起的名字,都粗疏得很,自然入不得爵帅的法眼……”

    关卓凡抬起头来,微笑说道:“不,禹廷,名字都是好名字,不过。不能现在就用。”

    丁汝昌微愕。不晓得爵帅之微言有何大义——现在不能用。什么时候能用呢?

    什么时候能用?

    关卓凡在心里说:等我把所有的场子都找回来之后,就可以用了。

    *

    在眼下,“太后阅兵”,不但成为朝野瞩目的第一要务,也成为市井交议的第一热点。正当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紧盯着这件“百年不遇”的“盛事”,六科给事中王永泰的一个参折,横插进来。使政局异峰突起。

    王永泰的这个折子,和“太后阅兵”倒是毫无关系。

    王永泰参的是鸿胪寺少卿毛英章,指他“包揽安徽军费报销”。王永泰言之凿凿,说安徽派了粮道李宗绶、凤阳府知府宋尊邦二人,携带巨款,来京“汇兑银两,贿托关说”,户部和安徽的中间人,就是毛英章。

    朝野上下,立即轰动。

    安徽军费报销案。刚好是在阎敬铭进京之前核准奏销。如果王永泰所参属实,那么可就热闹了!

    王永泰折子里提到的。只有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三人,可谁都知道,一省军费报销,粮道也好,知府也罢,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话事”的,是上面的巡抚,则其事若坐实了,安徽巡抚英翰难逃重遣。

    户部这边,虽说具体经办的是司官、书办,但谁又敢保证,这个大一笔开销的核准,没有堂官的参与?如是,户部的前任尚书、现任侍郎,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一翻履历,毛英章和户部侍郎黄绍祖原是同年。好啊!大伙儿互相以目,心照不宣:不消说了!

    脑洞再开大一点,户部的上面,“管部”的军机大臣是宝鋆。嘿嘿,户部这条浊水溪,不晓得宝佩蘅常在河边走,是不是真的没有湿过鞋呢?

    这个案子,不晓得卷了多少大员进来呢?

    户部借军费报销以自肥,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王永泰所参属实。只是多少年来,对户部的这桩积弊,从上到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现在,终于有人来掀这个盖子了!

    那么,“上头”肯不肯“一五一十”地来办这个案子?

    想一想,阎敬铭一进户部,便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地整顿,参的参,革的革,几乎把户部扫了一遍。再想一想,阎丹初后面站着谁?那是关贝勒啊!于是,大多数人都相信了:阎老西儿杀得兴起,现在要开扒户部的老底儿了!这一次,朝廷怕是真要“改弦更张”,动真格的了!

    案子算是“泼天大案”,接踵而至的,会不会是一波绝大的政潮?有的人非常兴奋,但更多的人,却是感觉到或轻或重的不安。

    也有人感到奇怪:这就要“太后阅兵”了,就算要切实整顿吏治,关贝勒和阎丹初两位,怎么会选在这个点上“发动”?

    事实上,“感到奇怪”的人里边,也包括“关贝勒和阎丹初两位”。

    关卓凡是支持阎敬铭清理户部积弊的,也确实要拿军费报销作伐子,但两个人早就达成默契:查办弊案,现阶段,只在暗中调查,收集证据,真正发动要等到“美国访华代表团”回国之后。不然,大案兴起,必然使“太后阅兵”、“美国代表团访华”这两个重大“历史事件”失焦。

    而且,查办军费报销的弊案,也不应从安徽这种地方入手。

    安徽是淮军起家之地,又是两江总督辖区,湘淮势力盘根错节。虽然这一次安徽的军费报销,报的是绿营这一块,和湘军、淮军的关系并不太大,但湘、淮系在安徽经营既久,和绿营之间,彼此一定程度的牵连总是有的。拿安徽开刀,不可避免地,要扫曾国藩和李鸿章的脸面。损人不利己,关卓凡并无意为之。

    而且,现在的安徽,也算是关卓凡自己的地盘。伊克桑“领安徽提督事”,轩军负责整个安徽绿营的整编。之前,安徽巡抚英翰对轩军在安徽的“大操大办”,一直都是很配合的。事实上,安徽之所以要报销军费,正是出于整编的需要——账数清晰,轩军才好接手。

    对安徽绿营的整编,现正进入关键阶段,这个时候,和英翰翻脸,横生枝节,殊为不智。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在这么多巡抚里边,英翰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旗人。跟两广总督瑞麟一样,英翰也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朝廷和作为首辅的关卓凡,都有维持英翰的义务和必要。何况,英翰正儿八经地打过发捻,操守也不太差,整体而言,比瑞麟强得多了。

    关卓凡支持阎敬铭查办军费报销弊案,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追究以前的责任,而是为了阻吓以后的不逞。办谁不办谁,必定是“有选择的”和“象征性的”。现阶段,绝不会“捞到碗里就是菜”,绝不会做不加分别的大面积的打击。不然,大伙儿扭在一起,其他的啥活儿也别想干了。

    这些,阎敬铭是完全了解的。

    原时空,阎敬铭被称为“救时宰相”。是“宰相”,就得“燮理阴阳”。所以,阎敬铭虽然清刚,但绝非没有政治头脑、一味蛮干的粗汉,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不会给关卓凡添乱的。

    阎敬铭对关卓凡表示,王永泰的这个举动,和他完全没有关系。非但如此,王永泰在折子里说的事情,不少还是他的调查尚未涉及的。比如安徽的军费报销,阎敬铭只晓得李宗绶、宋尊邦进京后,有大额“汇兑银两”情事,并摸到了为他们承汇的钱庄;但毛英章是他们和户部的中间人——这是整个案子中最重要的一点,阎敬铭就不晓得。

    这就奇了,一个“风闻言事”的六科给事中,对于户部的弊案的底细,居然比户部尚书还要了解?

    基本可以确定:王永泰并非真的“风闻言事”,而是有人传递了很确实的消息给他,甚至于直接授意他上这个折子。

    谁会在背后做这样的事情呢?

    查王永泰的履历,河南固始人,年纪不小,科名甚晚,在都察院里,一直默默无闻。其他的,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先抑后扬

    无论如何,这种参折,绝对没有“淹了”的道理;也不可以不经调查,就“应毋庸议”。

    尽管如此,整整过了四天,关于查办此案的上谕才发了下来:

    “六科给事中王永泰奏:鸿胪寺少卿毛英章包揽安徽军费报销,经该省粮道李宗绶、凤阳府知府宋尊邦来京汇兑银两、贿托关说等语,着派麟昌、方鼎锐确切查明,据实具奏。钦此!”

    这道谕旨,有几个地方,颇值得玩味。

    一个是迟至第五天,才对王永泰的参折有所回复,或者说,才正式“启动调查程序”;一个是上谕的内容异常简单,行文之中,未做任何“有倾向性的指示”。这两点,都显得“上头”对查办这个案子,似乎并不是特别上心,甚至还有一点点小犹豫。

    最重要的是,麟昌是刑部满尚书,方鼎锐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署理刑部的部务。这两位都是刑部的堂官,而刑部虽然是办案的“对口单位”,但这种案子,仅靠刑部一家子,“份量”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这是因为,第一,虽然毛英章的鸿胪寺少卿,仅仅是一个从五品的位子,但他还有一个兼职:军机章京。

    这是关卓凡的“创制”。

    太常寺、太仆寺、鸿胪寺,这一类冷曹衙门,平日少事,闲得蛋疼,而主官必是进士出身,多半都是笔头来得的。关卓凡以为资源不好闲置,便从中挑选手脚便捷、脑子活泛的,拉到军机处来充任章京。如此。拿一份工资。干两人活计。无形中便消减了一个“编制”,省下了一笔开销。

    没想到有人脑子活泛过头了,居然把手伸进了军费报销的案子里。

    枢府要员涉案,必定要各部“会审”,单靠一个刑部是搞不掂的。现在仅仅派了刑部两个堂官主办,什么意思?

    第二,毛英章是从五品,但他的那位同年。被舆论的口水喷得最多的现任户部侍郎黄绍祖,可是正二品的大员。黄某人如果涉案,更不是单单刑部的正副堂官就审得的,必得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这个级别的人物,“奉明发特旨”,才能“询问案由”。

    总之,上谕下来,不是大伙儿原先想象的风雨交加、雷霆大作的架势。

    有人就嘀咕,难道这事儿不是阎丹初的手笔?也是,如果是阎老西儿的话。应该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那么这个王永泰又是个什么来头?

    也有人认为,走着瞧吧。“上头”说不定“先抑后扬”,好戏也许还在后头。

    似乎为了佐证这种说法,上谕下来的第二天,刑部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王永泰又上了一个折子:

    “臣续有风闻,近日坊间哄传,安徽报销,户部索贿银十五万两;嗣因阎敬铭将到,恐其持正驳诘,始以九万金了事。黄绍祖、毛英章皆受赂遗巨万,余皆按股朋分,物议沸腾,众口一词,不独臣一人闻之,通国皆知之。盖事经败露,众目难掩,遂致传说纷纭。”

    “臣窃思奏销关度支大计,数十年积弊相仍,全赖主计之臣整顿,以挽积习。黄绍祖久历部务,毛英章奔走中枢,皆深知此中情弊者,使其毫无所染,何难秉公稽核,立破其奸?乃甘心受其贿赂,为之掩饰弥缝。以主持国计之人,先为网利营私之举,何以责夫贪吏之借势侵渔,蠹胥之趁机勒索者也?”

    “万青藜兼署部务,纵未闻有受贿枉法之行,何能免失察溺职之责?”

    “夫天道无常,人事有凭,臣昧死伏乞皇太后皇上立赐罢黄绍祖、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一并听候查办。万青藜亦应查取职名,交部议处。”

    这个折子比上个折子更加厉害,直接把黄绍祖拎了出来,而且摆出了索贿、受贿的具体数字:索贿“十五万”,受贿“九万”,有如亲见。

    说什么“续有风闻”,其实大伙儿都明白,王永泰写第一个折子的时候,第二个折子必是已经在打腹稿了,如果第一个折子发生足够效用,就不上第二个折子;现在必是觉得朝廷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才上第二个折子的。

    至于万青藜,以礼部尚书兼署了一阵子户部尚书——刚好就是安徽派人进京奏销军费的那段时间。阎敬铭到任后,万青藜自然就交卸了户部的差使。由始至终,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根本没有坐热,却撞上了安徽报销案的大麻烦,只好自叹倒霉了。

    好在对于万青藜,王永泰还肯说上一句,“未闻有受贿枉法之行”。

    也有人在这个折子里出了风头的,这就是阎敬铭。按王永泰的说法,户部原本索贿十五万两,安徽觉得太多,但讲不下价来。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阎敬铭出任户部堂官的消息。户部上下畏惧阎敬铭清正,只好赶快照安徽的还价收货结案。

    阎敬铭人还在山东,便轻轻松松打掉了北京的七万两银子,则阎丹初锋芒之锐,实在是可观得很了。

    这个折子递上来,朝廷就不能不“大办”了。

    第二天,上谕颁下来了:

    “安徽报销一案,前经谕令麟昌、方鼎锐严行讯办,定须究出实情。黄绍祖、毛英章有无情弊,断难掩饰。着添派阎敬铭、曹毓瑛、瑞常,会同查办。”

    和之前那道上谕不同,这道上谕口气严厉,算是有相当的“倾向性”了。“添派”的三位大臣,也极具份量和“代表性”。

    阎敬铭是户部尚书,案子出在户部,正是阎之该管。

    曹毓瑛既是军机大臣,又是兵部尚书。一方面,他代表军机处;另一方面,既然是“军费报销”,那么也算是兵部的事,也是曹之该管。

    瑞常是协办大学士,代表内阁。

    再加上刑部的正副两位堂官,这个“五人审判小组”,够上档次的了。

    另外,关贝勒也已作出指示,乃八字方针——“不枉不纵,水落石出”。

    会办五大臣开始办案,传的第一位人证,就是连上两道参折的王永泰。

    *(未完待续。。)

请两天假

11月15、16日这两天,狮子得向各位书友请个假。这两天的欠账,下个礼拜还上。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老兄教训的是

    王永泰是六科给事中,在体制上,会办五大臣欲对之有所“询问”,必须“奉旨”。这样一来,从“请旨”,到“准奏”,再到侍卫处出公事给都察院,最后由都察院通知王永泰应讯,两天时间又过去了。

    “询问”的地点就在都察院。

    案子虽然是刑部“承办”,但把王永泰传到刑部来是不合适的,因为他是举发者,不是嫌犯;而且,王永泰虽然只是五品官,品级远远低于会办五大臣,但他是六科给事中,是言官,这个身份,五大臣必须给予相当的尊重。

    同样的道理,户部、兵部也不大妥当。

    五大臣略一商量,索性把询问的地点放在都察院,这算是“登门拜访”,对言路,足够尊重了吧?

    因为是“奉旨询问”,五大臣和王永泰彼此不行参礼,只叙科名先后,相互作揖之后,延请落座。

    王永泰是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头发已经花白,面色蜡黄,眼神浑浊,木无表情。

    这副形容,看在眼里,五位会办大臣不由心中嘀咕。

    在座诸公,王永泰不是生得最丑的——最丑的那位当然是阎敬铭。但阎丹初大小眼一翻,精光闪烁,气势逼人,形容再轩昂的人,在身不满五尺的阎老西儿面前,也要不自觉地矮上三分。而这个王永泰,就跟一段烧焦了的木头似的,从头到脚,了无生气。

    这样一单轰动朝野的大参案,居然由这么一位人物发动?

    王永泰一落座。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白折子。递给瑞常。干巴巴地说道:“这是我写的一份说帖,请中堂和诸位大人过目。”

    瑞常是道光十二年的进士,在坐六人之中,科名最早;同时,虽然瑞常和阎敬铭、曹毓瑛、麟昌同为从一品,但瑞常的从一品,咸丰七年授左都御史的时候就得了,资历最老;更重要的是。瑞常是大学士,是“宰相”,在名义上,会办五大臣之中,瑞常的位份是最高的。因此,王永泰就把瑞常当成了五大臣之首。

    可是,瑞常接过他的“说帖”后,却并不即时打开,而是转身递给阎敬铭,说道:“丹公。你看看吧。”

    阎敬铭连忙说道:“中堂先请。”

    瑞常这才打开“说帖”,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合上折子,再次递给了阎敬铭。

    瑞常的这个动作,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办这个案子,阎敬铭才是真正的“主办”。

    阎敬铭看得可就认真的多了,只见说帖写到:

    “窃维贿赂之事,踪迹诡秘,永泰不在事中,自无从得其底蕴。但此案户部索贿累累,外间喧传,贿托者,即贿托黄绍祖、毛英章也;关说者,即向黄绍祖、毛英章关说也。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当问之李宗绶、宋尊邦;关说之实据,当问之毛英章。”

    “然则黄绍祖、毛英章受贿非无据也,李宗绶、宋尊邦即其据;永泰非无据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据。黄某居部堂之尊,毛某以枢府之要,而大招物议,是为负恩;闻人言而不以奏闻,是为溺职。且科道例以风闻言事,闻言不言,安用此素尸科道为耶?”

    “永泰与黄绍祖、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素无往来,亦无嫌怨,使非物议沸腾,何敢无端污蔑?实为人言如此确凿,故不能不据实以奏。”

    不多时,五位会办大臣都看完了“说帖”。

    大伙儿都看出来了:这个王永泰,晓得今儿五大臣是来向他要人证、物证的,于是在这个“说帖”里,一口咬定消息来源为“风闻”,提前把门儿关得死死的。

    “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这个逻辑,异常霸道,接近无赖,但扣死“风闻”,真是其奈我何?而“当问之李宗绶、宋尊邦”和“ 当问之毛英章”,却不能说他讲的没有道理。而且,这几句话还隐含了这么一层意思:你们不去调查犯罪嫌疑人,却来向举发者罗唣,是何居心?

    阎敬铭首先发话:“文章是好文章,只是未免失之空泛了。”

    王永泰的声音干得像段木头:“科道风闻言事,奏所闻之,向例如此。”

    阎敬铭说道:“那么此案中人,行贿受贿,是本人自相授受,还是委托他人过付?这个,老兄可知道吗?”

    王永泰说道:“这种事情,当然极其隐秘,外人何从知之?其中曲折,自然要仰赖大人,遣发有力吏员,查访钩沉,使之大白天下。永泰一介书生,何能为之?”

    这几句话,反过来将阎敬铭一军,甚是厉害。

    阎敬铭并不生气,微微一笑,说道:“老兄太谦了。说来惭愧,老兄奏折里提到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真是闭塞得很;在座的几位,大约也没有怎么‘风闻’过。所以,总还要请老兄指教。”

    王永泰摇摇头,说道:“物议如此,永泰所知,都写在‘说帖’里了。”

    阎敬铭说道:“所谓‘物议’,都有何人在‘议论’?老兄能否指出几位来,也好让我们移樽就教?”

    王永泰的声音愈发干涩:“众口喧传,无从指的。”

    阎敬铭说道:“那么,老兄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吗?”

    王永泰说道:“就这么多了,再也没有了。”

    这话没法子再问下去了。

    阎敬铭把身子微微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没有什么话问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刑部是“承办”此案的衙门,身为正堂,麟昌不能始终一言不发。他憋了一会儿,见没有别人说话,只好开口说道:“大臣名节甚重,贿托的讦责,总要有真凭实据才好。科道虽可风闻言事,但亦不可随意污人清白,老兄……”

    麟昌的话还没说完,王永泰便冷冷说道:“究查之后,黄绍祖、毛英章等人,果然清白廉正,永泰自领其罪!不过,现在黄、毛、李、宋几个,查也没查,问也没问,大人就给永泰下‘随意污人清白’的定论,是不是早了一点?”

    麟昌登时被噎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阎敬铭微微一笑,说道:“老兄教训的是。好吧,出了都察院的门,我们就去‘查’,就去‘问’!嗯,老兄请吧。”

    王永泰躬身一揖,然后转过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阎敬铭缓缓说道:“各位怎么看?”

    瑞常“会办”这个案子,抱定的宗旨,是和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开“铁路会议”一样的: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麟昌给王永泰抢白了一轮,又被阎敬铭小小刺了一下,也是打定主意,再不开口的。正堂不说话,方鼎锐身为副堂,暂时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曹毓瑛开口说道:“就请丹翁主持吧。”

    见无人异议,阎敬铭说道:“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几位,自然是要问的,但咱们手里如果没有一点实在的证据,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这样吧,我回去查一查李宗绶、宋尊邦来京后,是通过哪几家银号汇兑出纳的。查明了,就请刑部传讯银号的掌柜,看看李、宋和毛、黄之间,有无不当银钱往来,然后再做道理。”

    麟昌眼角一跳,心想这样一来,这个烫手山芋,不又扔回刑部了吗?

    他目视方鼎锐,意有所询。方鼎锐向他微微颔首,示意“我晓得了”,然后转向阎敬铭,说道:“是,谨遵丹翁的吩咐。”

    麟昌不晓得方鼎锐葫芦里装的啥药,只好依旧一声不出。

    “回去查一查”,不过是阎敬铭的幌子。前文说过,阎敬铭已经掌握了李宗绶、宋尊邦在京“汇兑银两”的银号的底细:一共有两家,一家叫“顺日祥”,一家叫“乾通盛”。

    这两家银号的名字泄了出来,除了黄绍祖、毛英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着了急,这个人是宝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交个底儿

    大凤翔胡同,恭王府。

    恭王和宝鋆走进“小房子”的时候,恭王的六福晋已经在里边候着了。四干四湿的八个果盘已经布好,此外,还有两个高脚水晶玻璃杯,一支西洋红葡萄酒。

    见二人进来,六福晋闪过一边,微微福了一福,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严严实实地带上了门。

    所谓“小房子”,是恭王书房里边的一个“套房”,只能从书房进入,另外一边则推窗面水,没有任何“壁角”可听,最是隐秘。这个地方,只有恭王和人商议最机密的事务,才会启用。而有资格出入“小房子”服侍的,整个恭王府,只有通房丫头出身的六福晋一人。平素,连恭王福晋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的。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地龙烧着,温暖如春。宝鋆一屁股跌坐在“梳化椅”上,摸了摸滚烫的脑门,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恭王轻轻转着手里的高脚水晶杯,缓缓说道:“佩蘅,你跟我交个底儿,安徽军费报销的案子,你到底有没有插手?”

    宝鋆脸色阴沉,没有马上回答恭王的话,慢慢地啜了一口酒,咽了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才咬着牙说道:“安徽的报销,户部山东司,是一项一项核过的,都是应报应销的,没有枉法的情事。”

    不说自己“插手”,也不说自己“没插手”,而是为户部有司的行径辩护,等于间接承认了:安徽军费报销案。我“插手”了。

    说明一下。户部设十四个“清吏司”。以省名命名,管理本省及邻近省份的钱粮事务。这十四个“清吏司”中,没有“安徽司”,安徽的事务,由“山东司”负责。

    宝鋆收受贿赂,插手安徽报销案,并不出恭王的意料。恭王亦不以为宝鋆的行为有多么不堪——谁不收钱啊,他奕??收的银子。比之宝鋆,只多不少吧。而宝鋆虽然“闪烁其词”,毕竟也算“坦承其事”,足见相互信任之深,恭王内心反颇为欣慰。

    至于是不是真的“应报应销”,则基本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

    阎敬铭“到部”之前,户部的各种规例极其混乱,不但存在无数漏洞,还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用哪条规例,不用哪条规例。是甲是乙,是此是彼。是神是鬼,全在司吏的一念之中。

    军费报销尤其如此。军兴之时,何为军需,何为民用,以当时的财务技术手段,本就不易分得清楚。加上省里面多会趁机“加塞”,把正常情况下很难报销的费用往军费里面塞,使得当时各省的军费报销,几乎都是一笔烂账。

    司吏的“自由裁量权”太大,使军费报销成为**高发、甚至必发的渊薮,这一点,当国者是心知肚明的。

    打平洪杨,轩军是第一支报销军费的部队。当时,关卓凡受了周家玉的指点,将轩军挂上“京营”的牌子,军费分成两块,军饷一块,直接在八旗俸饷处备案记档,根本没经过户部;枪炮子药一块,则按照一厘四的盘口,叫户部的蠹吏赚了大约四万多银子去。

    户部在轩军身上刮到的油水有限,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后面的大头——湘军一系上门“讲数”。湘军的军费,不是轩军的几百万两银子可比,那是上万万两的“大活”,即便按照给轩军的“优惠价格”——一厘四的盘口,也有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可以落袋平安。

    打完了仗,前线拿命去拼的人发财,在当时算是天经地义。但户部这班蠹吏,躲在大后方,一分力也没有出过,却要从将士们的嘴里抢这么一大块吃食,莫说曾国藩们不痛快,连恭王也觉得不妥。

    更重要的是,在军费来源上,湘军和轩军大大不同。

    轩军的军费出自关银,算是完全由朝廷养了起来。人家湘军的军费,大多数都是自己筹来的;只有其中“协饷”一块,解由未被兵的省份,算是政府的财政收入——但那也基本是曾国藩等统兵大员,拿自己的面子,和解饷省份的主事者“讲交情”要来的,朝廷在其中,实在没出过什么大力气。

    军饷既由人家自筹,在你户部这儿不过报个数字,凭什么要让司吏们挑剔堪磨,无缘无故发这么大一笔财?白叫统兵大员们咬牙切齿,朝廷还落不到一两银子的好处!

    于是恭王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在母后皇太后万寿那一天,颁发“恩谕”,“军兴以来,各省军需支出,毋庸报销”;不过,“自本年七月初一以后,恢复旧制”。

    这道上谕一出,各省督抚,同声颂圣,恭王自己也大为得意;只是户部上下,自然如丧考妣,背地里翻着花样大骂“鬼子六”,是不消说的了。

    这个事情,发生在轩军赴美期间。回国之后,关卓凡得知此事,也颇为恭王的魄力赞叹。

    不过,正是因为没能够从打洪杨的军费报销中,拿到什么大好处,户部于其后的军费报销,变本加厉,至有安徽军费报销案索贿十五万两银子的“天价”。

    这新一轮的军费报销,主要是因整编绿营而来。关卓凡的要求是,轩军负责各省绿营的整编训练,但不能接各省绿营的烂账;在轩军接手之前,各省绿营这一块,必须有一个清晰的账目。

    户部以为机会来了,磨刀霍霍,准备大宰肥羊。

    没想到“出师不利”。

    各省之中,最早完成绿营整编的,是江苏、山东二省。江苏是关贝子的大本营,户部是不敢下刀子的;山东呢,不好意思,撞上了阎敬铭。

    阎敬铭时任山东巡抚,行贿这种事儿,阎丹初是坚决不肯干的。他经手的账目,干净清晰,户部挑剔起来,也实在是不容易。更重要的是,阎敬铭户部主事出身,相关规例,比户部现在的那一班司吏还要熟悉,双方反复驳诘,阎敬铭总是能占上风。

    这个军费报销,又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不然,一定有人要吃挂落。最后,户部上下竟是无可奈何,终究按照山东的账目报了销。至始至终,户部一班蠹吏的铁钳子,没能从阎老西儿身上拔掉一根毛。

    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失之山东,就想收之安徽。安徽军费报销的“规费”的“盘口”,就开得过高,几乎是正常价钱的一倍。安徽方面,并不肯做俎上鱼肉,双方讨价还价,扯皮扯得过久,终于扯出了大麻烦。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心障

    恭王说道:“佩蘅,你肯跟我交这个底儿,足见交情!嗯,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

    宝鋆从鼻孔中吐出气来,“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怎么打算?无非‘躺倒挨捶’四字而已!”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本来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可是,我怕这不是你的本心。”

    宝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已经换了嬉笑的神色,说道:“六爷,那你说我的‘本心’是什么?难道是想杀人灭口、泯灭证据?”

    恭王凝视着宝鋆的眼睛,没有说话。

    宝鋆一笑,垂下了眼睑,慢慢啜着杯中的鲜红的葡萄酒。

    恭王开口了,声音平静:“佩蘅,我相信这只是你的气话。”

    顿了一顿,说道:“你听我说,‘不枉法’,就是‘公罪’,‘交部议处’,不过拟一个‘失察’,处分亦不过‘降一级调用’,了不起‘降二级’,多大点儿事?”

    所谓“公罪”,是指员吏在公事上处置失措。与个人品行有污的“私罪”不同,“公罪”照例准予“抵消”。就是说,如果得过“加级”的奖励,功过相抵,就不必降级。像宝鋆这样的一品大员,一定有过多次的“加级”奖励,如果只是“降级调用”,只要不是降得太狠,对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这一层,如果你一时没有想明白,做出一些无谓的举动,小事整成了大事。可就划不来了。”

    宝鋆嘻嘻一笑。说道:“六爷。你的好意,我能不明白吗?可是,如果我收了钱呢?受了贿,就算‘不枉法’,也不能说是‘公罪’吧?”

    恭王缓缓说道:“这个案子,顶多查到黄芳基那儿,不会再往上查了。”

    黄芳基就是黄绍祖,“芳基”是他的字。

    宝鋆微微皱眉。说道:“不会再往上查了?——六爷,你有这么大的把握?”

    恭王说道:“这个案子,不是阎丹初一个人在查。麟梅谷是没有什么主张的,刑部的事儿,要听子颖的;瑞芝生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至于琢如,更不消说了。”

    麟梅谷即麟昌,“梅谷”是他的字;“子颖”是方鼎锐的字;“芝生”是瑞常的字;“琢如”,当然就是曹毓瑛了。

    恭王的意思是,“会办五大臣”之中,麟昌尸位素餐。可以忽略;其他四人,有三位都是“自己人”——阎敬铭是关卓凡的人不假。可是以三对一,何劳你宝佩蘅忧之深也?

    对恭王的这个看法,宝鋆却大不以为然。

    先说瑞常。

    瑞常并非恭王的嫡系。肃顺当权,瑞常颇受打压。辛酉政变的时候,瑞常就站到了恭王这一边。两宫垂帘,恭王当国,瑞常复起,被派了九门提督的要差。恭王的这个安排,主要还不是奖励瑞常“站对了队”,而是为了笼络蒙旗——瑞常是蒙古镶红旗人。

    那个时候,关卓凡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瑞常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瑞常虽然现已做到了协办大学士,但在京的蒙员中,他其实算不得领袖。蒙员的领袖另有其人——文的是倭仁,武的是伯王。

    倭仁跟恭王是地道的政敌,和关卓凡的关系,却颇为**。按理说,关卓凡办洋务,激进之处,比恭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倭仁守旧,两人应该水火不相容才对。但不知关卓凡使了什么手段,倭、关二人,同在弘德殿“行走”,却处得相当不错。倭仁对关卓凡给小皇帝讲的书,甚至有“苦心孤诣”的评语。

    安德海一案中,倭仁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关卓凡这一边。

    关卓凡推行的政策,有很多肯定是倭仁不以为然的,但他很少表示明确的反对,基本上都是保持着沉默。

    而伯王,众所周知,和关卓凡走得很近。伯、关的关系,远比伯、恭的关系要来得密切。

    更重要的是,瑞常本来就不是锋芒毕露之人,升了协办大学士之后,性情愈加内敛,平素小心翼翼的,一副谁也不得罪的样子。也是,他的年纪并不算太大,只要谨慎不出错,殿阁大学士出缺,自然由他这个协办大学士补上。既然熬啊熬啊就能熬到位极人臣,何苦冒偌大风险,介入风高浪急的政争?

    因为以上种种,宝鋆认为,瑞常根本不是“缓急可恃”的人,不能指望着他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说话。

    恭王说曹毓瑛“更不消说了”,但宝鋆最不放心的,其实就是这个曹琢如。

    宝鋆早就认定,曹毓瑛已经站到了关卓凡的那边,最起码,一条腿已经迈过去了。还把曹琢如当成“恭系”的干将,未免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这个观点,他或明或暗的,向恭王提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恭王都显得不以为然。

    恭王总是说,曹毓瑛“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也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或者,“琢如素有抱负,他只是想做事情,谈不上倒向哪边”,等等。

    除了严重怀疑曹毓瑛对恭王的忠诚度外,宝鋆自个儿,对曹毓瑛也是有心结的。

    辛酉政变之后,曹毓瑛入值军机,但排名最末,是俗称的“打帘子军机”,军机全班“叫起”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的。那个时候,曹琢如在宝佩蘅面前,不过小兄弟一个。现在呢?自己被关某人多方压制,而曹毓瑛则气焰愈炽,此消彼长,曹琢如的势力、影响,侵侵乎要凌驾于宝佩蘅之上了!

    宝鋆既对曹毓瑛有此观感,对之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还指望他雪中送炭?

    真正靠谱的,只有方鼎锐。可方偏偏是“会办五大臣”之中,位份最低的一个。还有,这个方子颖,和关卓凡处得也不坏!

    想到这儿,宝鋆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恭王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话,你可能不以为然。佩蘅,咱们今儿把话说透些。瑞芝生不去说了——再怎么着他也不会添乱的。你的心障,大约主要在琢如身上。”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密议

    恭王自失地一笑,说道:“琢如‘一条腿已经跨过去了’,大约不假。可是,纵然真是如此,又如何呢?”

    宝鋆心中一跳:这是恭王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曹毓瑛可能已经“改换门户”了。

    “照你的想法,大约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叫他‘迷途知返’,最不济也‘为后来者戒’,是么?”

    宝鋆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这个神态就是默认了。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真这么做,后果到底是什么?曹琢如真的会‘迷途知返’么?只怕另一条腿也跨过去了吧!真的能‘为后来者戒’么?以关逸轩的帘眷,真的庇护不了曹琢如?只怕最终未能‘为后来者戒’,反而是‘为后来者心寒’吧!”

    宝鋆默然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恭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窗棱推开了一条缝,清冷的风钻了进来,屋内闷热浑浊的空气为之一爽。

    恭王转过身来,继续说道:“曹琢如本性是个敦厚人,这一点,想来你也不会否认的。他的身子偏到了那边,心里面未必没有歉疚之意。咱们大度一点,他的另一条腿,就很难也跟着跨过去。”

    “‘一脚踏两船’,啊不,应该叫做‘一身踏两船’,”恭王淡淡一笑,“有一个人做这个事情,其实着实不坏:在恭、关之间,沟通往来,弥缝嫌隙,难道不好过大伙儿撕破面皮。吹胡子瞪眼。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吗?——你倒是想一想,除了曹琢如,还有谁可以做这个事情?文博川?许星叔?”

    宝鋆微微动容,恭王的这个见地,他从未想过——实在是深得很了!

    关卓凡正在如日中天,如果不出特别大的变故,“恭系”想压倒“关系”,短时间内。是看不到任何可能性的。既如此,就只能谋求和对方“共存共荣”——如此,就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双方都能接受的“中间人”,居间往来。仔细一想,恭王说的确实对,这个角色,除了曹毓瑛,不做第二人想了。

    文祥“正色立朝”,因为他的地位名望,特殊情况下。他可以代表恭王出面;但私下底的宛转情商,并不适合文祥去做的。而许庚申。是“两只脚都跨过去了”的人——没有足够的中立性,分量亦略嫌不足,也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合适人选。

    恭王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我以为,‘会办五大臣’之中,第一个要维护你的,只怕还不是方子颖,而是曹琢如!”

    宝鋆“嘿”了一声,说道:“这个我不敢想,他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落井下石’是绝计不会的。还有,即便阎丹初,虽然十分憨倔,但也不是走路不看道、胡冲乱撞的人。办这件案子,他也未必不知轻重、全然没有分寸的。”

    宝鋆说道:“六爷,你的这个看法,我就不敢苟同了。阎丹初在户部做的,还不算‘走路不看道、胡冲乱撞’吗?”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户部的事情,你有什么不知道的?是该好好整顿一番的!阎丹初在户部的所作所为,还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再者说了,咱们拉不下这个脸,丑人叫阎某人、关某人去做,又有什么不好?”

    宝鋆微微一怔,想了一想,笑了一笑,说道:“六爷,你说的也是。”

    恭王说道:“关逸轩要整顿绿营,不想叫户部从中添乱,找个军费报销的案子来做伐子,这是想得到的——未必是针对你我!而且,我总觉得,即便关逸轩、阎丹初要拿军费报销开刀,也不应该在此时动手。安徽这个案子,未必是他们的本意。”

    宝鋆说道:“六爷,你的意思是,现在关某人正在筹办‘太后阅兵’,不及其余?”

    恭王说道:“着啊!‘太后阅兵’之后,紧接着就是美国的那个‘访华代表团’。这两件,都是该他大大露脸的事儿——在这个点儿上,横生枝节,未免不智。”

    宝鋆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

    恭王说道:“再有,安徽的事儿,麻烦得很。湘、淮、轩几方,绞在一起;还有盐政,一班发捻余孽和盐枭勾勾搭搭,朝廷和地方上的某些人,在里边也不见得没有首尾。这些,和军费报销,都或多或少是有瓜葛的——这些事儿,你大约比我还要清楚。哦,对了,英翰还是旗下的。总之,要是我,不会拿安徽来动刀子——太麻烦了!”

    宝鋆一笑,说道:“说不定有人就想‘迎难而上’,趁这个机会,将安徽上下里外‘一镬熟’呢?”

    恭王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大可能。”

    恭王提到的“发捻余孽和盐枭勾勾搭搭”,主要指的是李世忠。

    前文说过,关卓凡消灭苗霈霖之后,李世忠立即上书,以双脚湿气严重,不良于行,请求裁撤他的“豫胜营”,致仕回乡养病。这个请求,朝廷当然立准,李世忠于是逃得一命,没有落得和苗霈霖同样的下场。

    李世忠控制两淮盐场,“豫胜营”虽然裁撤了,但两淮盐枭依旧出入门下,私下底还是称他“寿王”,李世忠在安徽还是有很大的势力。

    宝鋆说道:“如此说来,六爷以为,那个王永泰,上那两个折子,不是出自‘那边’的指使?”

    恭王说道:“我觉得实在是不像。其他的不说,这种案子,真的要办的话,应该事先暗地里调查钩沉,人证、物证都有了,才大举发动。现在诸事不备,贸然发动,徒然打草惊蛇,有什么好处呢?”

    说完了,才发觉自己的话里,把宝鋆比作了“蛇”,恭王不由微微一笑。

    宝鋆微觉尴尬,不过承认恭王说的有道理。犹豫了一下,说出了甚难出口的一句话:“可是,这个王永泰,什么‘十五万’‘九万’的,明显是知道底细的……”

    恭王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说道:“王永泰受人指使,确定无疑,只不过指使他的人,不大可能是关逸轩。王某背后的人,必然是知道此案的底细的,也确定无疑。至于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难说的很。可能是户部内部分赃不均,有人报复同僚;也有可能是安徽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反正,不大像是冲着你我来的。”

    宝鋆眼睛一亮:恭王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能知道安徽军费报销底细的,无非两个地方:一个是户部山东司,一个是安徽巡抚衙门。那么,此案的举发者,最大的可能性,就应该出自这两个地方。

    宝鋆的聪明才智,本来不在恭王之下,但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又一味想着这是关卓凡在对付自己,所以始终念不及此,不由暗叫惭愧。

    思路既然打开,深想下去,便知道举发者出于安徽的可能性是更大的。因为言官上折,如果不是出于本心,也不是由关卓凡、恭王这类大佬指使,就必是“买参”。

    这种大参案,“买参”的价格数以万金计,户部上下,拢共才收了九万两,分润下去,经手的司吏,人均不过几千两。就算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也不太可能花几万两银子打击报复同僚,那不是做了亏本生意吗?

    如果举发者出自安徽,那么又会是谁呢?难道有人和英翰有大仇,或者,想取英翰而代之?

    不论恭王和宝鋆两个研议些什么出来,案子既已发动,就不能轻易停下来。“顺日祥”和“乾通盛”两家银号的掌柜,被传到了刑部秋审司,“八大圣人”开始问案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装傻?

    说是“八大圣人”,但派出来审案的,只有两位。其余的六位,案子要定谳的时候,才会冒出头来,开会“集议”。

    主审的两位,一位叫做颜士璋,是秋审处的总办;一位叫做刚毅,是“八大圣人”中最年轻的一位,身份还只是个“兼办”。

    这两位在历史上都是颇有来头的人物。

    原时空,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刑部派往江宁复审这件泼天大案的,就是颜士璋;而刚毅的名头就更加响亮了,后世做到大学士,成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力主废黜德宗,鼓吹拳民可用,是慈禧向万国宣战的重要推手。

    需要留意的是,就个人品行而言,刚毅真正是人如其名,即清且刚,也颇当得起一个“毅”字。不论办案、抚民、治河、理财,刚毅都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他不与大政,始终做一个技术官僚,历史给他的评价,大约会与阎敬铭仿佛。惜乎刚毅深介政治,却昧于大势,终于站在了历史的反方向上,救国之心变成误国之举,最后成为“清官比贪官更可恨”的典型。

    至于“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传言,考诸刚毅生平,狮子没办法相信,这种话出自清末最排外的刚毅之口,且也找不到任何权威的出处,只能认为,这是革命党的一种宣传策略了。

    言归正传。

    秋审司派出这两位来审这个案子,是有讲究的。

    颜士璋素有“虔诚持重”的风评,就是说。“政治敏感度高”。会平衡各方利益。办案的时候,能够权衡轻重,不至一味蛮干。原时空,马新贻被刺,大约是有清以来最棘手、最复杂的一件案子,颜士璋被挑去复审马案,足以证明他在这方面的功力了。

    至于刚毅,是刚刚进入秋审司。跻身“八大圣人”之列的。所谓“兼办”,有“试用”的意思,总要办过一两件案子,才能“转正”,成为“会办”。虽说两位主审,无分主从,地位平等,但有这层“资历”的因素在,想来刚毅就算不以颜士璋马首是瞻,也不会随意发挥。使办案的方向失去控制。

    本来,挑选主审司官的时候。麟昌和方鼎锐问过吴天乐,“腾不腾得出手来?”吴天乐很见机,说自己手头上有好几个案子,太忙了,这个案子,我就不出任主审了吧。

    大伙儿都知道,老吴可是关贝勒的嫡系人马呀。

    “顺日祥”的掌柜叫做潘达成,安徽六安人。他的“顺日祥”,业务的大头,是安徽、山东和京城之间的汇兑生意。因此,“顺日祥”不但和皖、鲁联系密切,和皖、鲁籍的京官往来频繁,和户部主管安徽、山东的山东司,也素有“互动”。安徽报销军费,银钱由潘达成经手,甚至由他来为安徽和户部两边牵线搭桥,是很合情理的。

    “乾通盛”的掌柜叫做杨定时,山西平遥人,他的“乾通盛”,是地道的山西票号。

    潘达成、杨定时二人,此时的身份还是证人,不是嫌犯,所以颜士璋、刚毅两位司官,没有“升堂”,只是“便衣传见”。

    先传潘达成。

    潘达成是位小个子的中年人,虽然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儿”了,但举止尚算从容。

    颜士璋开口问道:“安徽的粮道李宗绶李道台,有没有从安庆汇款子到你的‘顺日祥’?”

    安庆,是其时安徽的省治。

    潘达成低眉顺眼地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不晓得。银号同行的规矩,是认票不认人,小号也是照此办理的。”

    颜士璋和刚毅对视了一眼:这个家伙,一开口就不说实话。

    银号确实有“认票不认人”的规矩,但那是台面上的;台底下,像李宗绶这种大主顾,银号绝无不知其票谁人的道理。

    颜士璋说道:“凤阳府的宋尊邦宋知府,有没有拿票子到你那里取过钱?”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根据已有的情资,宋尊邦先到京;李宗绶后到京,并且在京城勾留的时间不算太长。出入“顺天祥”的,多是宋尊邦。据此可以大致判定:虽然李宗绶身为粮道,是安徽军费报销的“正办”,但前期的“勾兑”,基本委托给了宋尊邦。

    更有力的证据是,宋尊邦和毛英章,原本就有颇深的交谊。

    潘达成说道:“回老爷,这是有的。”

    “哦?总共取了几次?总数是多少呀?”

    “回老爷的话,拢共取了几次,小人记不清爽了。不过,小号账目明白,一笔一笔都好查的,回去查明了再来回老爷。总数小人倒记得清爽:刚刚好是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王永泰的折子里,军费报销的“部费”,户部和安徽的“成交价”是九万两银子。

    轮到刚毅开口了:“除此之外,你和李道台、宋知府还有什么银钱往来吗?”

    “回老爷的话,有的。李道台在‘顺日祥’借了两万六千两银子,保人就是宋知府。”

    颜士璋和刚毅不由又对视了一眼。

    刚毅说道:“这么说,你和李道台的交情很不坏嘛。”

    潘达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交情谈不上。小人是安徽人,李道台是本省的官员,又是粮道上的,小人在银钱里打筋斗,虽未谋过面,但李道台的大名,听总是听过的。再说,‘放京债’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个,请老爷明鉴。”

    “两万六千两不是小数字,你不怕倒账吗?”

    “回老爷的话,有保人呀。宋知府是现任知府,凤阳府是大府,这样的保人,‘放亰债’的最是信得过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宋知府在你这儿取了银子,李道台在你这儿借了钱,都派了些什么用场啊?”

    “回老爷,这个小的可就不知道了。”

    京城里的银号,和官场来往密切,特别是外省官员进京贿托勾兑,人生地不熟,许多牵线搭桥的事儿,都由银号来做;过付款项,更是要经他们的手。全然不知“都派了些什么用场”,绝无是理。

    但这个和“不晓得汇款人名姓”一样,银号的说法,台面上并挑不出什么错。银号既要装傻,如果不动刑,暂时是拿他们没办法的。不过,今儿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搞清楚了李宗绶、宋尊邦在“顺日祥”的“出项”是多少。

    再传杨定时。

    情形仿佛,问“李道台有没有从安庆汇款到你的‘乾通盛’”,也是答“不知道,同行规矩,认票不认人”,云云。

    不过,杨定时说,李宗绶到京后,到“乾通盛”取了两万四千两银子的款子——这次来取钱的,是李宗绶本人,而不是宋尊邦了。

    除此之外,“乾通盛”和李、宋二人,没有更多的银钱往来了。

    问“知不知道李宗绶取款何用”,自然也是答“不知道”。

    问完了话,两个银号掌柜交保饬回,随时等候再次传问。

    颜士璋和刚毅商议,认为以取款的数额来看,很可能安徽在“顺日祥”那儿,有一个公款的户头,专办军费报销,应该重点调查;而“乾通盛”的户头,应该是李宗绶的私项,相对没有那么重要。不过,私项不见得不能办“公事”,一样不能放过了。

    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宋尊邦、李宗绶从“顺日祥”、“乾通盛”取出的款子的流向,如果能够证明,其中确有流进毛英章或户部某某手里的,那么,就算“通贿有据”,案子就有了突破口。

    还有,安徽方面,为办军费报销,到底汇了多少钱到京城,于此案钩沉也很重要。因为“进项”和“出项”一经对比,便能够暴露很多问题。

    为此,李宗绶、宋尊邦必须到案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掌嘴!

    李宗绶、宋尊邦如果到案,当面接受质询,不论他们俩事先做了什么安排准备,十多万两的银子的去向,一一整理交代清楚,若有情弊,不露马脚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要请旨。

    颜士璋和刚毅找到麟昌的时候,正好方鼎锐也在场。听了二人的要求,麟昌愣了一愣,望向方鼎锐,说道:“子颖,你看?”

    方鼎锐说道:“这是应该的,就请大司寇领衔,我附议,咱们一起出奏吧。”

    于是,由刑部堂官出面,奏请饬下安徽巡抚英翰,着令李宗绶、宋尊邦“迅速来京,赴部听候质讯”。

    上谕照准。

    这下子,黄绍祖和毛英章两个,终于坐不住了,上折自请“解职听勘”。

    上谕很快下来了。

    毛英章的要求“照准”,“着听候查办,毋庸在军机章京上行走”。不过,没有“解职”的字眼。

    对黄绍祖,却另有说辞:

    “户部侍郎黄绍祖力求罢斥,恳请再三。黄绍祖历任府道臬藩,至于部堂。该员素来著有政声,办事少有贻误。朝廷简任大臣,一秉至公,黄绍祖受恩深重,惟当黾勉趋公,力图报称,仍着照常入直,不得引嫌固辞。”

    对这道上谕,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读。

    有人认为,毛英章虽被赶出军机,但黄绍祖不但无恙,上谕中还颇有奖勉之语,表示“上头”并无意“大办”此案,会“适可而止”的。

    有人不以为然。毛英章如果身陷囹圄。黄绍祖岂能独善其身?现下的舆论。早已将毛、黄二人视为一体,办毛而不办黄,何以示天下以“一秉至公”?慰留黄绍祖,怕只是“上头”的“缓兵之计”。毕竟,正二品的大员,没有确凿的受贿的证据,不好轻言罢斥。证据齐了,火候够了。自然就轮到黄绍祖了!

    还有人话里话外地暗示:军机处某大佬,和黄绍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全力维护黄某人啦。

    办惯案子的人,对这道上谕,有更准确的理解:对黄绍祖的“慰留”,只是“官样文章”,不代表“上头”对黄的处置有任何的倾向性,因为案子还没有办到黄绍祖那儿,黄绍祖还“远着”;而将毛英章撤出军机。“听候查办”,却是对办案“水落石出”的明确支持。因为李宗绶、宋尊邦一到,就要牵扯毛英章了。

    颜士璋和刚毅两个主审官,颇受鼓舞,尤其是刚毅,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聘公!”刚毅说道,“‘上头’颇有期许!李宗绶、宋尊邦到案之前,刑部一定要拿出一点扎实的证据来——不然怎么能打他们一个下马威?我看,潘达成要再审一次!还有,要开审户部山东司的书办!”

    颜士璋沉吟说道:“潘达成当然要再审,户部的书办也该问。只是,如果潘某人还是一副牛皮糖的模样,如之奈何?”

    刚毅狞笑了一下,说道:“如果他还是不知好歹,说不得,就只好动刑了!”

    颜士璋不说话,脸上是不以为然的表情。

    不是说不能动刑,而是“八大圣人”问案,自高身份,向来以推求因果、勘磨案情为能事,能不动刑就不动刑。一动了刑,难免招“屈打成招”之讥,似乎便“落了下乘”,隐隐然有“丢了面子”之嫌。

    刚毅说道:“聘公放心,我不动大刑。不过小惩大诫,叫他迷途知返而已。嗯,我这个,不算霹雳手段,却是菩萨心肠!”

    刚毅的这番道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防止某某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

    另外,这个案子里边,银号掌柜掌握相当内情是一定的,倒不存在“屈打成招”的问题。

    颜士璋有沉吟了片刻,说道:“好吧,如果潘某还是执迷不悟的话,就照你说的办。”

    再审和初审相比,情形全然不同了:颜士璋和刚毅公服升堂,潘达成下跪回话。有提牢厅的差役,带齐了“家伙事儿”,在堂下伺候着。

    看到这副架势,潘达成原先从容的神态没有了,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正式问案之前,刚毅先疾言厉色:“今儿问案,倘若有人仍然意图狡饰,满口胡柴,难免自讨苦吃,勿谓言之不预也!”

    颜士璋开口问道:“潘达成,银号的‘例规’,你当我们不知道么?你们和京城大小衙门、六部司官书办,互有来往,有人想捐个官儿,请个诰封,都由你们经手;应入官的银钱,都由你们代缴——这都过了明路了!关系如此密切,银号收到的款子,由谁汇出,数额多少,又是怎么支出去的,岂有全然不知之理?你老实交代,安徽粮道汇来的款子,总数多少?都用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潘达成身子微微发抖,勉强笑道:“回老爷,这个,老爷也说‘过了明路’的……这个,过不得明路的用项,小号奉公守法,是不好插手的……因此,安徽粮道的事情,小人实在是不知底细。这个,还请老爷明鉴。”

    重压之下,潘达成的回答非常不得体。“过不得明路的用项”云云,等于自认安徽方面在京有不法情事——这可不就是“知道底细”了?

    颜士璋和刚毅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转回头来,刚毅开口了,声音冰冷:“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大喝一声:“来人,掌嘴!看他知不知道‘底细’!”

    堂下差役轰然答应,立时上来了三个,两个一左一右,挟制住了潘达成,其中一个揪住潘达成的辫子往后一扯,潘达成便被迫仰起脸来。第三个差役带上了皮巴掌,对准了潘达成的脸,左右开弓,落力狠抽。

    潘达成“呜呜”惨呼,只抽了十几巴掌,便口齿不清地叫道:“知道了!知道了!”

    人犯招供,一般都说“我招,我招”,“知道了,知道了”的说法倒是少见,行刑的差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未能立即住手,潘达成又白白挨了两巴掌。

    潘达成已是满口鲜血,刚毅吩咐堂下拿水和痰盂上来,叫潘达成漱了漱口,然后“老实供述”。

    潘达成确实老实了,说安徽粮道汇到“顺日祥”的款子,是办军费报销用的,总数是十二万两,宋尊邦已支走了十万两,银号里还存有二万两。

    这十万两具体派了什么用场,潘达成说他确实是不大清楚。这次办军费报销,安徽方面一直非常小心,都是宋尊邦支了银子,在外面自行奔走,重要关节,基本上没有假手“顺日祥”。

    不过,潘达成说,宋尊邦在“顺日祥”支走的银票,其中有两张是由“广积盈”银号来兑现的,数额各是五千两。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证明:有人收了宋尊邦的银票后,又存到了“广积盈”里边,如果存款人是毛英章或户部书办,那么这个案子就算有了实质性的突破了!

    而且,安徽军费报销早已奏结,为什么还在“顺日祥”里存着两万银子不动?似乎并不是钱多得花不完——不然,也不必和户部讨价还价那么久,亦不必还要向“顺日祥”借款两万六千两了。这剩下的两万银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刚毅十分满意,说道:“这才像话!——你既然涉案不深,何苦为他人顶缸?白吃苦头?嗯,还有什么要供述的?一并说出来,老爷我可以为你求情减罪!”

    潘达成皱起眉头,想了半天,终于苦着脸说道:“回老爷的话,实在是没有了。”

    (小预告:明天两更,一更在中午十二点左右,二更在晚上十点钟左右,还11月15日的欠账)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坦承

    瞧潘达成的样子,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料”可挖了。刚毅叫潘达成在供词上画了押,着差役将他带了下去。

    “乾通盛”的掌柜杨定时,知道潘达成吃了苦头,上得堂来,几乎不待两位司官发问,就说了李宗绶从安庆汇款的数字:两万四千两。

    李宗绶到京之后,从“乾通盛”支出的,就是二万四千两。这么说,汇到“乾通盛”的钱,已经全部取出来了。

    至此,大略搞清楚了:安徽汇到京里的款子,公款十二万两,私款二万四千两,加在一起是十四万四千两;李宗绶、宋尊邦在京各种支出,取出的存款加上“顺日祥”的借款,一共是十四万六千两。除此之外,在“顺日祥”里,还留了两万两没动。

    刚毅和颜士璋略略商议之后,一边命人去传“广积盈”的掌柜,一边开始提问户部山东司的书办。

    问书办的情形,和问银号掌柜的情形,又不一样了。

    到案的书办,有的是现任,有的是已被阎敬铭革了职,叫差役从家里拎了过来。但不论是谁,都一口咬定,安徽军费报销,一切照规例办理,没有任何索贿受贿的情弊。

    一来,大约这班现任、前任书办,都已订立“攻守同盟”;二来,这班人精熟部例,虽然当的不是刑部的差使,但晓得这种案子,不是谋反大逆,不是杀人放火,秋审司难得动用大刑,小小的苦头熬过去。才不会有罪成后的大苦头吃。

    因此。这班书办。并未被颜士璋和刚毅的虚张声势吓倒,二、三十下皮巴掌,也尽熬得住,有人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还是熬刑不招。

    颜士璋和刚毅不由为之气沮,也确实不好动用大刑,只能先将嫌犯押了下去,等着“广积盈”的掌柜传到。

    然而。“广积盈”的掌柜却未能传到。

    差役回报,“广积盈”的伙计说,掌柜的出远门办事去了。问去了哪里、办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却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这就有问题了!

    颜士璋和刚毅都是精神一振,商量了几句,命差役再跑一趟“广积盈”。

    刚毅冷笑说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叫银号的伙计给带话:我给他们掌柜一天的时间,明儿此时还不露头,我就由头至尾,彻查‘广积盈’的账目!再不露头,我就封他的铺子!怎么。这么大个产业,都一股脑儿地不要了吗?”

    这一记威胁。非常有效,第二天上午,“广积盈”的掌柜就来刑部“投案”了。

    这位叫做孙鸿生,乃是北京本地人士,穿戴讲究,形容利落,一看就是那种浑身上下都是“消息”的人物。

    孙鸿生自然不肯承认“畏罪潜逃”,只是说乡下的亲戚和人生了纠纷,自己赶着过去帮着调和料理。事发仓促,银号里的伙计不知里就,怠慢了官差,抱歉得很。

    两位司官也不去管他这套说辞,颜士璋问道:“你的‘广积盈’,可曾收到过两张‘顺日祥’的票子,数额各是五千两的?”

    孙鸿生恭恭敬敬地说道:“回老爷的话,收到过的。”

    “嗯,这一万两银子,是哪个存到你的银号里的?你们认得还是不认得?”

    颜士璋和刚毅都以为孙鸿生会说“不认得”,或者“认票不认人”什么的,没想到孙鸿生说道:“回老爷,认得的,是军机处的毛英章毛老爷。”

    颜士璋和刚毅相视而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孙鸿生说,他的“广积盈”,和毛英章素有往来。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毛英章拿了两张“顺日祥”的票子,存入“广积盈”,换了“广积盈”的银票。

    显而易见,这是毛英章的“金蝉脱壳”——不直接使用“顺日祥”的银票,以免落下话柄。

    可以传毛英章了!

    当然,还是得先请旨。

    刑部堂官乃再次出奏,先指责户部山东司司官“难保无知情故纵情弊”,应“查取职名饬令听候查办”;再说毛英章,“举止可议,给事中王永泰所参,草蛇灰线,未必无因”,但“毛英章曾效走枢府,未经解任,不便传讯”,因此,“奏请特旨饬令毛英章到部质对,自求清白”。

    奏折递上,上谕颁下,所求不但“照准”,而且加码:毛英章“解任听候传质”。

    就是说,毛英章不但被赶出了军机处,还被赶出了鸿胪寺,已经“无官一身轻”。还好“解任”不是“革职”,品级还在。不过,二者相距,也就一步之遥了。

    这代表案情已经扩大,朝野上下,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秋审司派出一个笔帖式、两个差役,去传毛英章。

    毛英章倒还把持得住,官派未倒,皱着眉头说道:“上谕是‘听候传质’,这个‘质’,自然是和李宗绶、宋尊邦对质,怎么,李、宋二人已经到京了吗?”

    笔帖式一笑,说道:“跟谁对质不是对质?上谕可没说跟谁对质!你老这就请吧,别磨蹭了,早去早回,不也很好吗?”

    到了刑部,因为毛英章毕竟只是“解任”,不是“革职”,而且科名也早,颜士璋和刚毅还是以礼相待,三个人便衣相见,隔桌对坐,有如闲谈。

    毛英章字琴西,颜士璋、刚毅二人称他“琴翁”,相当客气。

    先问“琴翁”和李宗绶、宋尊邦的交谊。

    毛英章说道:“我同宋小思是世交,同李善徵,之前却没有任何往来。不过,这一次他们来京报销军费,因为宋小思的关系,三个人在一起吃过饭,也受过李善徵的一百两银子的节敬,这就惭愧得很了。”

    宋尊邦字“小思”,李宗绶字“善徵”。

    外官对京官,素有“冰敬”、“炭敬”、“节敬”,毛英章是军机章京,俗称“小军机”的,身处枢府要地,更是外官重点交结的对象。这一类外官对京官的“接济”,在当时并不视为贪贿,亦非此案的重点。毛英章把这个拿出来说事,反倒让人隐隐觉得有转移焦点、避重就轻的味道。

    颜士璋微微一笑,说道:“安徽军费报销一案,物议沸腾,颇有人指琴翁代李道、宋府关说户部相关人等,此事,不晓得琴翁何以自清呢?”

    毛英章摇头说道:“哪有此事?我和黄芳基是同年,李善徵确是问过我,是否可以代为引见?我想我如果只是个鸿胪寺少卿,给皖员带个话,黄芳基见也好,不见也罢,是他自个的事,倒也无妨;可我还兼着军机处的差使,身份不同,此举就颇有不宜了。因此婉拒李善徵所求,请他们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颜士璋和刚毅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微微颔首,意思是不跟他废话了。

    刚毅盯着毛英章说道:“有人指认,琴翁拿了‘顺日祥’的两张银票——一共一万两,存到了‘广积盈’里边,换成了‘广积盈’的银票,可有此事?”

    毛英章似乎微微一怔,随即说道:“确有此事。”

    颜、刚二人见他坦然承认,倒是颇出意外。

    刚毅说道:“那么请教,‘顺日祥’的这两张票子,琴翁是哪里得来的呢?”

    毛英章说道:“这是宋小思给我的。”

    颜士璋、刚毅二人大出意外:这么痛快就认了?!

    毛英章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要想左了。宋小思以前做知县,亏空了公款,交代的时候,是我拿自己的房子借了给他抵债的,这笔钱,是他还我的房价款。”

    (今天晚上十点钟左右,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味道

    颜士璋、刚毅两个,万没想到毛英章居然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不由都滞住了。

    毛英章缓缓说道:“房屋买卖过契,都有凭据;至于宋小思给我的借据,付清了房价款之后,自然是还给了他。宋小思不日到京,两位一问,便知端的。”

    房屋买卖,大约不假;“借据”云云,毛、宋二人,完全可以勾连伪造,何足为凭?

    明知这一万两必是贿银,然而现在竟无法驳他。

    不但不能指其受贿,还有,这两张银票虽然出自“顺日祥”,也不能就说是李宗绶、宋尊邦“挪用公款”。因为,李宗绶还从“顺日祥”借了两万六千两,这笔钱,不好就认定是公款。

    到时候,宋尊邦可以说,这是李宗绶借给他的;或者,跟毛英章一个套路:这是李宗绶“还”给他的,他再“还”给毛英章。

    就算有什么情弊,也是李宗绶和宋尊邦之间的事情,毛英章这儿,竟是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广积盈”的掌柜孙鸿生如此“顺摊”,一问便直承毛英章其事,原来人家在这儿堵着道呢。

    第一次传孙鸿生,他没有到案,大约确实不是“畏罪潜逃”——而是连夜和相关人等商量怎么应对吧。

    刚毅暗暗咬牙:好,我就等着李宗绶、宋尊邦到京,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真肯拿全副的身家性命来维护你!

    一边转着狠念头,一边和颜士璋相互示意:今天就问到这里吧。

    颜士璋“呵呵”一笑,说道:“好。等李道、宋府进了京。再请琴翁移玉吧。”

    然而。李宗绶、宋尊邦进京的事情,却出了幺蛾子。

    安徽巡抚衙门奏报:李宗绶得了重病,不良于行,粮道现已由他人署理。“恳请刑部遣派得力干员,赴安庆查问端详”,“并该员情形,遣送入京,路途劳顿。究否得宜?”

    而凤阳府知府宋尊邦,不久前请假回籍扫墓,现在尚未归皖,省里已派人赴江西赣州催促,云云。

    什么情况?!

    算算日期,李宗绶“得病”,宋尊邦“扫墓”,都在王永泰上折之前,而非其后,因此。你还不能说他们“逃避调查”什么的。但是,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省里面的应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得了重病”的那个,“恳请刑部遣派得力干员,赴安庆查问端详……并该员情形,遣送入京,路途劳顿,究否得宜?”

    “回籍扫墓”的那个,也派人去找了。

    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标准程序”。

    刚毅大为气闷。

    安庆在长江边上,离北京远着;江西还在安徽南边,而宋尊邦的原籍赣州,更在江西南端,离北京就愈加地远了。这一来一往,迁延时日,这个案子,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只好一面派人去安庆“查问端详”;一面行文安徽、江西,严辞饬令两省,“迅速解送宋尊邦到案”。

    有人气闷,有人却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李宗绶、宋尊邦为此案关键,他们俩不到案,案子便无法向前做实质性的推进,只好是暂时搁住了。

    安徽军费报销案是暂时搁住了,热闹事儿可是一件接着一件,“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不,“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进京受爵”来了。

    *

    挑这个点儿叫杜立德“进京受爵”,是关卓凡的意思,主要的目的,是为“太后阅兵”预热,加把火,添把柴,宣个传,造个势。

    金发碧眼的洋籍高官,在天子脚下封爵受赏,会引起意料之中的轰动。如前所述,这个轰动,在当下的中国,不论对改革派还是对保守派,都算摸到了g点,都算地道的“正能量”。

    “洋人受爵”,可以“加持”紧随而来的重头戏“太后阅兵”;两者效应叠加,能够起到进一步逼迫保守势力对外来事物“免疫”的作用,为接下来实施更多的、更激烈的改革措施铺路。

    另外,“中美联合舰队”的编制仍在,而且要一直维持到美国“访华代表团”回国的时候。杜立德身为“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中国海军的两艘巨舰“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尚未正式命名,暂不称“冠军号”和“射声号”——受轩军海军提督和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双重领导”,暂时可以算作仍在杜立德麾下。

    此次“太后阅兵”,海军部分,这两艘巨舰是当然的主角,要上演一系列重磅戏码。从这个层面说,“太后阅兵”,杜立德也要“办差”的。

    杜立德受爵之后,在中国的太后面前,就有了“臣”的身份,先可以“扈从”太后出京;后到了天津,更可顺理成章,指挥中美联合舰队,参与阅兵事宜。毕竟,“翁贝托国王号”和“杜里奥号”体型虽巨,但若仅仅这两位参加海上阅兵,形容未免孤单了一点。关卓凡的打算,是把泊在天津的美舰,统统拉过来排队,以壮声势。

    杜立德以中国的一等男爵的身份,办这个“大差”,不但名正言顺,而且载诸史册,亦是佳话一段啊。

    杜立德由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陪同进京,一路上各种惊叹兴奋好奇。在日本的时候,丁汝昌并不觉得杜立德话痨,但这一趟同行,到了后来,对杜将军问题之多,也有穷于应付之感。

    事实上,丁提督也是第一次进京,杜将军的许多问题,也实在不大答的上来。好在随行还有幕僚,勉强满足了杜将军的求知欲。

    一行人由卢沟桥入崇文门,崇文门税吏刁恶,天下有名,但事先已收到严令:不得为难杜司令和丁提督。

    入城之后,丁汝昌以从一品大员入觐,照例要先到宫门外递折请安,这是“指定动作”,不足为奇;奇的是,杜立德这个如假包换的洋鬼子,居然和丁汝昌一样,一起来到宫门外,也递上了三份请安的“黄折子”——两宫皇太后和小皇帝一人一份。

    一切都依足了中国官场规矩。

    这可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事先安排好的,而且还是出自杜立德本人的要求。折子里边的行文,也非常合乎规式,“臣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恭请圣安”,云云。

    杜立德将军为了这次北京之行,事先是很做了一番功课滴。

    洋鬼子递请安折子,别说见,听都没有听过啊。接折子的内奏事处太监,嘴巴张得大大的,容易合不回去。

    黄匣子一溜烟地递进了长春宫,正巧两宫皇太后在一处进晚膳,打开折子,两个女人,母后皇太后不由“哎呦”连声,圣母皇太后也难免瞪大了眼睛。

    不算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这班已入了籍的,洋鬼子称臣、请安,得上溯到圣祖跟前的汤若望、南希仁了吧?

    此念一起,便有康熙盛世的光景即将重现于今日之感了!

    两宫皇太后很是感慨了一轮,其中又不免叹息于“他”的劳绩功勋。仔细一想,就连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他们入籍,其实不也是因为“他”?

    慈禧脑海中闪过几个字眼:这算不算“再造之功”?

    慈安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地嚷嚷起来:“哎呦,给这个洋鬼子授了爵之后,咱们是不是还得接见他?”

    慈禧说道:“不晓得礼部的仪注是怎么拟的?明儿军机叫起,问一问‘他’!不过,照规矩,大臣蒙恩受赏之后,是要入宫觐见谢恩的。”

    慈安又“哎呦“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我这辈子就没有面对面地见过洋人!可是有点吓人!”

    慈禧微微一笑,说道:“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只是,我听说……”

    说到这儿,又是微微一笑,打住了。

    慈安好奇,说道:“只是什么?你说呀!”

    慈禧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洋鬼子身上,都有一股仿佛狐臊的味道,要多洒香水儿在身上,方能遮掩过去呢。”

    慈安大惊小怪地“啊”了一声,说道:“男人也洒香水儿吗?”

    慈禧说道:“听说男女都是一样的!”

    慈安笑道:“那可太稀奇了!”

    一转念,说道:“什么叫‘男女都是一样的’?洋女人的身上,也有那股狐……什么味道吗?”

    慈禧说道:“那是自然的……”

    慈安再次“哎呦”了一声,说道:“那‘他’的两位洋姨太太……”

    母后皇太后脸上一红,打住了话头。

    对面,圣母皇太后的脸儿也微微地红了。

    一时间,姊妹俩都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今天第二更,还11月15日的账;11月16日的账,下个礼拜还,见谅)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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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