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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洋鬼子和洋鬼子的东西

    杜立德进京受爵,由礼部主其事。可是,就跟两宫皇太后会见和樱天皇一样,礼部从来没有办过这样的差使。其他的不说,单是安排杜立德在北京的住宿,便一人一张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最简单的法子,是请杜立德住回美利坚的公使馆。但杜立德坚决不干。杜立德并不以美国外交人员自况,他此行所作所为,一切以淡化美利坚公职人员身份、强化大清国一等男爵身份为要——你叫我去住公使馆,我还不如去住客栈呢。

    当然不能叫人家真的去挤客栈——那样一来,那间客栈不是变成看猴戏的地方了吗?

    真的应该赶紧开办“符合国际标准”的豪华宾馆啊。

    礼部有人说,那么就把“杜司令官”安排到“会同四译馆”吧。

    “会同四译馆”是礼部下属的一个机构,前明和国初,有过“会同馆”、“四夷馆”、“四译馆”等等名字,主要的差使,是翻译外语和接待外宾。

    只是,这个“外”,“外语”也好,“外宾”也罢,指的都是“外藩”,就是越南、朝鲜、缅甸、琉球这一类藩属。虽然日本、波斯这种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外藩”的国家,也胡噜包括在里边,但总的来说,“会同四译馆”只是一个接待藩属使节、而且还是较低级的使节的地方。

    这种地方,拿来接待“友邦”的高级将领,似乎不大合适。

    再者说了,“会同四译馆”下边。以国别分馆。把“杜司令官”塞到哪个分馆里呢?“暹罗馆”还是“苏禄馆”呢?反正没有“美利坚馆”。

    最后。请示过关贝勒之后,礼部决定,满足杜立德的要求,只将其视为“候任”的一等男爵。如此,杜立德之“进京受爵”,就多了一层“等候陛见”的意思,于是,杜司令官和丁提督一起。结伴住进了冰盏胡同的贤良寺。

    前文有过介绍,贤良寺原是雍正朝的老怡亲王允祥的别邸,精致清洁,四围幽静;另外,贤良寺靠近紫禁城的东华门,入宫方便,后来便成为专门接待进京觐见的封疆大吏的公馆。

    这个地方,关卓凡住过,左宗棠住过,安排杜立德入住此地。算是“礼遇甚隆”,十分之给面子了。

    杜立德固然大为满意。丁汝昌也算意外之喜。提督虽然是从一品,但清末的武职不值钱,从一品的提督,要受从二品的巡抚的节制;甚至,被藩、臬压着,也是寻常事。提督入京陛见,身上如果没有其他的兼职,是没有资格入住贤良寺的。这样说起来,丁汝昌倒是沾了杜立德的光。

    安顿下来之后,杜立德可没闲在亭台馆榭之中,而是立马就拿着新制的“手本”和“名刺”——同中国官员的一模一样,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圆顶礼帽,由翎顶辉煌的丁提督陪着,施施然出门“拜客”了。

    杜立德一共拜会了这么几位中国官员:恭王、关卓凡、朱凤标、文祥、万青藜、曹毓瑛、郭嵩焘。

    关卓凡和杜立德算是“战友”,杜立德“进京受爵”之幕前幕后,都由关卓凡一手操纵,杜将军拜访关贝勒,不过走个过场——当然,借见面的机会,叮嘱一番,把“相关工作做得再细一点”,也是必要的。

    其他几位拜访的对象的选择,都有讲究。

    恭王和关卓凡并为首辅,同时主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祥兼着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郭嵩焘是“顾问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杜立德虽不肯自居外交使节,但他的事情,在中国毕竟属于“洋务”的范畴,而中国的“洋务”,在中央层面,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负责。拜访首辅,是礼貌;拜访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的主事者,则扣着“洋务”,算是题中应有之义。

    曹毓瑛是兵部尚书,杜立德是现役军职,拜访中国的兵部堂官,“单位对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朱凤标是武英殿大学士,万青藜是礼部尚书,杜立德拜访这两位,可就匪夷所思了。

    朱凤标和万青藜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

    可负责通知此事的军机章京带过来的理由却令人无法反对:杜立德“进京受爵”,主其事者正是礼部,当事人拜访“接待单位”的“主管领导”,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万青藜瞠目以对。

    朱凤标也晓得了为什么自己要和洋鬼子会面了:礼部“管部”的大学士,正是他朱中堂。

    这个别扭啊!

    双方会面,该如何见礼呢?还有,都说些啥好呢?——对了,不管说啥,不都是“鸡同鸭讲”吗?我们可听不懂洋文啊!

    都无妨的。先说见礼。洋人见礼,都兴拉手,咱们不兴这个,就作个揖好了——咱们作揖,洋人鞠躬——看,礼节上面简单得很。

    再有,听不懂洋文没有关系,同行的丁提督会说洋文,他可以充当通译。至于说什么,不过是“今天的天气呵呵呵”,路上辛苦了,家里人可好?等等等等。

    不过,话虽如此说,关卓凡其实并未轻忽朱凤标和万青藜的顾虑。为尽量减轻这两位“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首次直面洋人的手足无措感,关卓凡亲手拟了一张单子,上面的内容,是在这种场合如何进止、说些什么——既契合朱、万二人的身份,也符合一般国际交往的惯例。

    这份“小抄”,发挥了相当的作用。会面的时候,朱凤标、万青藜“照本宣科”,杜立德也没有随意发挥,会面的过程,其实相当顺利。而杜立德对中国官场会面的规矩,事先做了足够的了解,一切中规中矩。

    见朱凤标的时候,杜立德称其“朱中堂”——虽然怪声怪调,但不需要丁汝昌翻译,朱凤标就能听出这个洋鬼子是怎么称呼他的;见万青藜的时候,杜立德称其“万部长”,翻译过来,当然还是“万尚书”。听着虽然略觉别扭,但总不成叫“文翁”、“文公”啥的?

    万青藜字文甫。

    临告辞的时候,这个洋鬼子居然有礼物致送。

    杜立德送给朱、万二人的礼物是一样的:一块大大的金怀表。

    这份礼物,既贵重,又实用;而且,虽然新奇,但洋务办了这些日子,怀表这个东西,即便在卫道守旧之士那儿,也不再被视作“奇技淫巧”。因此,不论朱凤标,还是万青藜,对这份礼物,都是可以欣然接受的。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八支红葡萄酒。

    这种洋酒,朱凤标和万青藜都是闻名已久的了,但在北京,即便达官显贵,也只有恭王、关贝勒这种既洋派、又有“来路”的人,才能喝得上这种酒。而这种酒,大约也不能算作“奇技淫巧”了。

    杜立德还在一边絮絮解说,“葡萄酒养颜活血,药性王道,对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有益。”

    “朱中堂”和“万部长”,都是满面笑容,表示“杜将军厚赐,受之有愧”。

    会面之后,会面之前的别扭忐忑,基本烟消云散。洋鬼子和洋鬼子的东西,看来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借礼部“主杜立德受爵事”这个由头,安排或者说逼迫朱风标、万青藜和杜立德会面,出于关卓凡的精心策划。

    礼部掌礼仪、制度,许多的改革措施,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礼仪、制度的改革,这些,需要礼部的配合;同时,礼部本身也是改革的对象之一。但礼臣的职责是维护制度,向来最为保守,因此,要抓住机会,为礼臣对待新鲜事物的态度“脱敏”。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开天辟地头一份

    保守卫道人士对西洋新鲜事物的接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任何态度的转变,都要自接触和了解始,你不能指望着老先生们主动去做这个事情,得给他们“创造”条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先将其从套子里拉出来,放到外边的阳光和空气中再说。

    如果他们觉得外边的空气确实是清新的,阳光确实是灿烂的,他们的感受,就会传递给秉持相同保守立场的人。如是,除了他们自身取态的改变,还可以期望积极、正面的连锁反应的发生。

    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开始显现出积极的效用了。

    另外,杜立德满北京城乱串,拜访这个,拜访那个,本身就有扩大“洋人受爵”这件新鲜大事的影响力的作用。

    反正,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藏着掖着,怎么高调怎么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边际效应”。至少,得对的起那两只金怀表和十六支红葡萄酒——那可是关贝勒自个掏腰包准备的呦。

    杜立德的封爵仪式,定在礼部大堂举行。

    这一天,礼部所在的东江米巷,车水马龙,仪从煊赫,冠盖如云。

    今儿在堂上“观礼”的,是王公亲贵、大学士、军机大臣,以及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的头面人物,这些大员都属于“受邀观礼”;堂下,还站着许多京城各衙门的中、低级官吏。军机处放出了话: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届时只要走的开的,都请到礼部观礼。如此。谁不要看这个西洋景儿呢?

    堂上望下去。各种颜色的顶子。密密麻麻,蚁聚攒动。这个情形,让关卓凡不免想起,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逢年过节,热门景区人山人海的景象。

    其况之盛,比之不久前在东堂子胡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举行“铁路会议”时的局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还有。开“铁路会议”时,托病不到的某公,今儿也到场了——倭仁。倭老先生实在是不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而且,说实话,内心深处,也确实是隐隐地激动着。

    人数既多,又无法像朝廷举行大典时那样站班静肃,于是礼部大堂上下,难免喧声鼎沸。不过没有关系。要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

    杜立德之得意,简直无以言表:如果是在美国。除了总统就职典礼,还有什么事情,能把几乎整个首都的重要官员都拉过来“观礼”?这般盛况,退休之后,写在回忆录里,真有几辈子的牛皮好吹了!

    不对,干嘛要等到退休之后?这个“回忆录”,回国就写!题目就叫做“东洋漫记”?或者,“天朝——一个神奇的国度”?又或者,“我在中国当贵族”?不论叫什么名字,引起轰动是必然的!还有,一大笔稿酬也是跑不掉的!

    正在他心潮起伏、神游天外的时候,封爵仪式开始了。

    大堂正中,已经摆好了香案,杜立德在下首站候。场地当中,已经铺好了一张红毡条。杜立德身边,站着礼部仪制清吏司的汉郎中和丁汝昌,他们两个,负责提点杜立德的动作举止。

    只见恭王和关卓凡两人,先后“出列”,缓步走到香案之前,恭王偏左,关卓凡偏右,都是面带微笑地站定了。

    香案前是宣旨人的位置,可是,怎么会有两个宣旨人呢?再看恭王和关贝勒手中,一人捧着一份黄绫圣旨——还真是两个宣旨人!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堂上堂下都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时,仪制清吏司的满郎中走上前来,给恭王和关卓凡一人打了一个千儿,站起身来后说道:“接旨人已到,请王爷和贝勒爷宣旨!”

    恭王和关卓凡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那位满郎中转身招了招手,一名“承差”捧着一个大大的银托盘,走了上来,在一边站定了。

    托盘上面,是二品武职狮子补服——一等男爵是正二品。不过,细心的人留意到,暖帽上面的顶子,可是“亮红顶子”,不是“起花”的“暗红顶子”,就是说,这是赏了“头品顶戴”。

    更扎眼的是,白玉翎管中,插着支流金溢翠的双眼花翎,这个,可比“头品顶戴”还要厉害。

    堂上堂下,都发出了低低的“啧啧”赞叹声。

    恭王先展开手中的圣旨,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有旨,杜立德听宣!”

    只见杜立德走到场中,摘下圆顶礼帽,在红毡条上跪了下来,双膝着地。

    堂上堂下,立时响起了一大片的“嗡嗡”声,人们隐隐骚动起来。

    恭王微微一笑,开始宣旨。

    这道旨意并不好拟。不能走给本国臣工封爵的路子,不能在受爵人的品行上过多着墨——你总不能说人家“公忠体国”吧?思来想去,决定只叙其功,不必及其余。

    说到杜立德的功劳,主要是两个,不过,都不能说得太实。

    这第一个,是日本之役,“勘定逆乱,厥功甚著”——打日本,杜立德的真正功劳,是若狭湾海战中,干掉了明治天皇以下一大班倒幕的皇室和公卿,这个,当然不能在旨意中实述。

    第二个,是在中美之间,“敦睦邦谊,可堪表率”——这句话没有说错,不过,里面有一个小小关节:杜立德是美国公职人员,按照美国宪法,公职人员接受外国君主授予官职爵位,要先经过美国国会的批准。虽然这只是个手续问题,但过场毕竟没走完,旨意里的话就不好说的太张扬。不然,美国政府的脸上,未免会有点尴尬。这个“功劳”,只能含糊两句就过去了。

    恭王把“钦此”两个字清清楚楚地念出来之后,杜立德大声说道:“杜立德领旨谢恩!”——这几个字,说的居然是中国话。四声虽不甚正,可大伙儿都听懂了。说完这句话,杜立德磕下头去,脑门一直碰到了地面。

    堂上堂下又一次“嗡嗡”地骚动起来。

    许多人心跳加快,有的人眼睛里居然渗出了泪水,自个的膝盖也跟着发软,莫名其妙地也想跪了下来,“叩谢天恩”。

    少数细心的人留意到,杜立德说的是“杜立德领旨谢恩”,而不是惯常的“臣某某领旨谢恩”,或者“臣领旨谢恩”——“杜立德”前面并没有那个“臣”字。

    杜立德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去“接旨”,还是跪着不动。有人奇怪,这个洋鬼子是不是搞错礼数了?礼部的人也不上去提醒一下?不过,醒目的人还是很多的:关贝勒手中还有一份圣旨没宣呢。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干“宣旨”的差使,他也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朗声将圣旨念了出来。

    堂上堂下凝神细听,可是——听不懂!

    关贝勒这叽里咕噜地都在说些什么呀?

    圣旨差不多“宣”完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关贝勒念的是洋文!

    哎呦,这居然是一份用洋文写的圣旨!

    洋文写的圣旨!这,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事实上,用英文写圣旨,不仅是大清开国以来头一份,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份。

    版权嘛,当然是关贝勒的。

    这份史无前例的圣旨,是出于杜立德的要求。

    圣旨这个东东,回到美利坚,当然要精心装裱,堂皇高挂,每位上门的客人都要带到前面,隆重瞻仰。可是,想来识得中国字的人不会太多,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嘴上含笑,心里怀疑俺挂羊头卖狗肉?一念及此,未免生美中不足之感,杜司令官于是悄悄向关贝勒求教:亲王殿下,能不能再给俺搞一份英文版的“圣旨”?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合影

    英文写的圣旨?关卓凡眼睛一亮:好东西啊!用英文写圣旨,也算是“面向世界”,也算是“走出去”,也算是推动中国融入“全球化”。对于国内的卫道守旧之士,更是顺着毛往洋鬼子那个方向捋,改革派可以认为是“以夷变夏”,保守派可以认为是“以夏变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再说了,这份东西搞出来,开天辟地头一份,必载诸史册,这个发明权、版权什么的,自然是我关某人——创意虽然是杜立德的,可没有人知道呀,嘿嘿。

    好处看上去不少,但真把文言文圣旨翻译成英文,做到“信、达、雅”俱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卓凡原本以为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干这个活计,但真干起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数易其稿,愈来愈对自己没信心。可这份东西,一定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万一被后人挑出什么语义文法谬误,俺虽在泉下,也会脸红啊。

    咋办呢?

    最后,关卓凡找了“顾问委员会”下属“铁路股”的总办张荫恒来一起“参详”。张荫恒出身山东巡抚幕中,古文功力自非关卓凡这个半桶水可比,英文水准亦不在关卓凡之下,“参详”来“参详”去,终于拿出了满意的方案。

    找张荫恒真是找对了,除了“拟旨”帮了大忙外,这道圣旨的书写也是由张荫恒来完成的。本来,“诰”、“敕”这一类圣旨的书写,向来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的工作。可是。这是洋文哎。进士及第们怎么干得来这个活计?而在制作圣旨专用的提花锦缎上,用毛笔写蝌蚪字,关贝勒也没这个本事。

    言归正传。

    关卓凡宣旨完毕,杜立德再说了一遍“杜立德领旨谢恩”,方才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眉花眼笑地从恭王和关卓凡手中接过了圣旨。

    两份圣旨入手,沉甸甸的。极有分量;看上去,更是富丽堂皇,光华耀眼。杜立德是见过世面的人,瞅得出来:即便上面没有一个字,这两件东西也是值大钱的!

    这两份圣旨,由上好蚕丝织就的提花绫锦制作,摸上去十分之柔滑细致;两端的轴柄,则用羊脂玉制成。本来,给一品官员的恩诰,轴柄用玉;给二品官员的恩诰。轴柄用黑犀牛角,但由于杜立德赏了头品顶戴。特别加恩,圣旨用一品恩诰,以示荣宠。

    杜立德领旨之后,立即借了礼部大堂的偏厅,脱了燕尾服,朝珠袍褂地穿戴起来。

    穿戴齐整之后,杜立德重新进入大堂,堂上堂下,再次轰动。

    金发碧眼而翎顶辉煌,杜立德不是第一位。前有总税务司赫德,以及轩军华尔以下一班洋裔华籍将领,可成为京城数百官员视线之焦点,高调堂皇如斯的,杜立德却实实在在是第一人。

    杜立德身材高大,宽大的补褂穿在身上,颇为合体;加上头戴黑貂暖帽,上面亮红顶子,白玉翎管,双眼花翎,流光溢彩,整个人看上去居然别有一番轩昂。只是袍摆下缘露出了西裤、皮鞋,未免略显“违和”。

    杜立德满面笑容,到处抱拳作揖。见到朱凤标、万青藜两位熟人,不叫“朱中堂”、“万部长”了,称朱凤标“霞翁”,称万青藜“文翁”。怪声怪调,听得朱、万二人,都很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哎呦,这个洋鬼子,还晓得这一套!于是满面堆欢,揖让还礼,“恭喜修公!”“修公大喜!”——受爵之前,杜立德刚刚请人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做“修业”。

    热闹了一轮,开始“合影留念”。

    不是“大合照”,暂时亦没有大合照的条件,而是大致按“王公”、“内阁”、“军机”、“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分成几拨,一拨一拨的和杜立德“合影”。其中,“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人数较多,又得各自分成两三拨,这样,总共就分成了十来拨。

    当然,参与“合影”的,只限堂上的重臣;堂下的中、低级官员,就照应不来了。

    摄影师由轩军的“随军摄影师”充任,一洋一华,架起了一架大大的“照相机”,时不时镁粉灯一个爆闪,“砰”地一声,礼部大堂上,烟雾弥漫。随之而来的,便是堂上堂下,隐隐地一阵惊呼骚动。

    今天参与“合影”的,绝大多数,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照相”,事先既不知道“照相”为何物,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正因为如此,也就还没来得及产生“照相”会“移魂摄魄”之类的念头。

    既然“躬逢盛事”,“礼单”是这么拟的,“仪注”是这么安排的,别的人、别的衙门要“照相”,自个儿、自个儿的衙门自然也要“照相”。于是也想不来那么多,一拨跟着一拨,“行礼如仪”,糊里糊涂的,就献出了“人生的第一次”。

    这正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如果由得这班人自个儿从容选择,由得“移魂摄魄”之类的虚妄传说肆意发酵,那么其中的保守冬烘之士,不知猴年马月,才肯拍下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只怕有的人这一辈子都会对“照相机”敬而远之吧。

    单单一个“照相机”,也许并不十分重要,但新世界就是由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类照相机”组成的。和“逼迫”朱凤标、万青藜同杜立德见面的道理一样,一股脑儿地将重臣们都拉过来照相,你愿意也好,你不愿意也罢,你都和这个新世界做出了事实上的“亲密接触”——踏入新世界的第一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迈出去了。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不能由得你们站在河边看热闹、犯糊涂,俺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耐心,背后伸一脚,直接踢下河去就是。你们喝多几口水,载浮载沉些时候,也就习惯了。

    礼部大堂上的所有人,都和杜立德合了影,包括倭仁。

    事后,每位与会重臣,都得到了留有本人倩影的“照片”一张。看,激进也好,保守也罢;支持“洋务”也好,反对“洋务”也罢,统统就此成为了“洋务”的一部分,成为了新世界的一部分。

    第二天,杜立德进宫“谢恩”。

    两宫皇太后见洋鬼子,又是“开天辟地未之有也”的一件事情。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女神

    封爵之后,进宫谢恩,顺理成章;加上杜立德“进京受爵”一事,从消息传出,到宣旨礼成,一直是风助火势,轰轰烈烈。因此,对这个洋鬼子觐见两宫皇太后,朝臣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预期。所以,虽然此事真正是“开天辟地未之有也”,却少见的没有人公开表示反对。

    当然还是有不少人不以为然的,不过,都晓得反对亦无用处。

    见一个洋鬼子算什么?接下来“太后阅兵”,不晓得还要见多少洋鬼子呢!而且,“太后阅兵”之后,美利坚的“访华代表团”就会抵埠,友邦掌国俊彦,万里飘洋,齐聚中华,我“国家元首”怎么可能不予接见?——都是洋鬼子,还都是美利坚的洋鬼子,早见晚见之别罢了。

    这个时候出言反对,除了煞煞风景,给人家和自己都找找不痛快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另外,礼部大堂上的强烈刺激,以及之前之后关卓凡幕前幕后的一系列操作,确实使相当数量的保守卫道人士开始对新事物“脱敏”。虽然,这个“脱敏”,程度还非常有限,但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

    台面上的争议还是有的,主要是关于礼仪。就是说,不是“见不见”的问题,而是“怎么见”的问题。

    有人说,既然杜立德肯行双膝跪叩礼接旨受爵,那么觐见两宫皇太后,自然依样葫芦办理,最多行完礼之后。仿恭王、关贝勒和某些德高年劭的老臣之例。给予“平身”的殊恩。“站着回话”,以示天朝盛德,“怀柔远人”。

    这么安排,杜立德未必不肯,但即便杜立德肯,关卓凡也不肯。

    前文分析过,杜立德行双膝跪叩礼接旨受爵,虽然能给关卓凡带来巨大的“加持”。但是有副作用的,这个副作用马上就显现出来了:这不,有人顺杆子爬上来,要求杜立德的两个膝盖和一个脑门,继续往地上碰。

    可别忘了,杜立德和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他们不一样,他是美籍,不是华籍,如果杜立德觐见两宫皇太后双膝跪叩,某些人食髓知味。以后再有类似情形,甚至外国使节入觐。也要求“照章办理”,如之奈何?

    那不是又走回了“你不跪,我不见”的老路上,重新把自己装回套子里了吗?

    因此,关卓凡很明确地说,杜立德行此礼,一是其人“受恩深重”,二是其人“向化之心甚诚”,情形特殊,未足循为“常例”。万国公法明载,各国平等交往,杜立德身为美利坚要员,如果觐见两宫,行双膝跪叩礼,传回美国国内,必使“友邦为难”:“访华代表团”衮衮诸公,觐见两宫皇太后的时候,又该如何见礼?

    关卓凡还说,今时不同往日,洋务既不能不办,和洋人打的交道,便只会愈来愈多,不会愈来愈少。皇太后接见外国使臣,就像两宫垂帘、接见臣工一样,祖制虽无,却实在是“形势禁格,不能不行”。不然,难免有人上下其手,“蒙蔽圣聪,潜损圣德”。所以,不可“倒末为本,倒本为末,以重为轻,以轻为重,以细故而害大体”。

    这几句话,甚是厉害。

    再有人质疑两宫皇太后接见杜立德的礼节,就有巧立名目、隔绝两宫之嫌,都属于“蒙蔽圣聪,潜损圣德”——这种话,最容易被永远对臣下投以怀疑眼光的上位者听得进去;而这种事儿,为臣者因为最难自清,也就最需要自避嫌疑。有人还想罗唣,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还要往这个坑里跳。

    这么个说法,关卓凡倒也不怕得罪人。因为整个中国都算上,数他和洋人打交道打得最多——拿自己来作伐子,示天下以大公无私,谁还能说啥?

    至于“倒末为本,倒本为末,以重为轻,以轻为重,以细故而害大体”云云,不声不响的,就将中国传统中最重视的“礼仪”,放到了“末”、“轻”和“细故”的位置上,就算有人听得心里边不舒服,也无法开口反驳。

    最终的“仪注”,是杜立德“行单膝跪礼,礼成平身,肃立回话”。

    杜立德觐见,带班的御前大臣是关卓凡——这是自然的,因为他还得担负通译的职责。这个活儿,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御前大臣,都是干不来的。

    杜立德和丁汝昌两个,一大早便入宫,太监带到礼部的朝房候着,等例牌的军机“见面”以后,第一例“叫起”的,就是杜立德。丁汝昌不能再跟着了,不过没有关系,关贝勒过来“接手”了。

    说明一下,丁汝昌并不是专为陪同杜立德才进宫的。丁汝昌既然进京,顺便也要觐见述职,杜立德之后,就轮到他了。

    杜立德进京伊始,到宫门外“递折请安”,已经惊叹于紫禁城的巍峨庄严。现在真正进入“内廷”了,一路行去,只见桂殿兰宫,贝阙珠楼,层台累榭,飞阁流丹。九重巍巍,目迷五色,真是看不尽的画栋重檐,碧瓦朱甍,金铺屈曲,玉砌雕阑!杜立德心荡神摇,恍惚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禁闼肃静,偌大天地,寂静无声,太监、苏拉都靠着高墙根儿走路,路上遇到的人士,包括侍卫在内,见到关卓凡,都默默垂手请安。这番景象,杜立德以前固然没有见过,想也是想象不出来的。“敬慎恐惧”的天家威仪,金碧辉煌的殿阁楼台,共同构成奇特的压力,杜立德走着走着,便觉得背脊有些发凉,脚下有些发软,心里有些发慌。

    终于走到了养心殿门口。

    太监高声报名,杜立德也不知道他尖声尖气地说些了啥。关卓凡领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正殿,然后右转至东暖阁门口。再有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句什么,里边便有清亮柔和的女声说了几个字。门帘打起,关卓凡先跨了进去,杜立德紧跟着走了进去。

    这时,旁边站着的关卓凡也好,上边坐着的太后也好,杜立德都已经看不见了,他脑子中翻来滚去的,全部是关卓凡事先反复叮嘱的“仪注”。

    杜立德三步走过,撩起袍摆,往下一跪——本来是单膝跪地的,不知怎么搞的,自然而然,两个膝盖一起跪倒了地上。

    这一下,两宫皇太后也好,关卓凡也罢,都愣住了。

    靠,杜立德,你真是给美利坚人民丢脸啊。

    关卓凡迅速地转着念头,顷刻之间便做出了决定:不纠正他。

    杜立德没有发现自己的“仪注”有啥问题,他满脑子想的是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还好,没有忘记。

    “杜立德恭请圣安!”

    一声怪腔怪调的中国话,从跪在面前的洋鬼子嘴巴里冒了出来。黄纱之后,坐在左手边的母后皇太后,不由自主,轻轻“咦”了一声。

    杜立德摘下“大帽子”,放到身边的地上,垂首躬身致意——这次还好,动作幅度虽大,但脑门没往地上磕。

    接着起身,走前三步,站定了。

    身后三步远的地上,一顶大帽子赫然在目。

    这是紧张过度,犯了和左宗棠觐见时同样的错误:站起身来的时候,忘记戴回帽子了。

    当然,中国官员起身之后,要“跪近御前”,杜立德则是“站近御前”。

    官员初次入觐,咫尺天颜,大多紧张,仪注出错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像杜立德这个情形,把事先说好的“单膝跪礼”,变成“双膝跪礼”,自动加码,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杜立德当然顾不得这些,他正目眩神移,口干舌燥:御案前摆着一张明黄纱屏,透过薄纱,他看清楚了纱屏后面两位盛装丽人的风姿。

    杜立德心中怦怦直跳:哎呦,女神哎!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谨遵您的吩咐,陛下

    中国官员入觐,是不可以长时间直视两宫皇太后的,这个规矩,事先也是交代过的。可是杜立德此时色授魂与,哪里还记得这个?眼睛固然是大睁着直愣愣的,嘴巴也是微微半张着,就差口水没有流下来了。

    两宫皇太后这辈子第一次和货真价实的洋鬼子打照面,是丑是妍,也不大分得出来。不过,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腰板儿挺得笔直,加上方才那个出乎意料的双膝下跪,两宫皇太后的“第一印象”,都相当不坏。

    只是这个人半张着嘴巴,一副直愣愣的呆样子,可是有点“失仪”。不过,念在蛮荒远夷,重译而来,礼数上面,粗疏难免。举止言行,就不好求全责备了。

    母后皇太后不虞有他,圣母皇太后却是敏感许多。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五年前热河行宫如意洲一片云戏台旁的那个五品马军佐领。这个洋鬼子的眼神,和“他”当时盯着自己的眼光,倒有几分相似!

    慈禧心中微动,再一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吧:隔着黄纱,洋鬼子的眼睛又不晓得是蓝是绿的,许是花了眼了?

    该问话了。

    “杜立德,你是美利坚国哪儿的人氏啊?”

    圣母皇太后的第一个问题,就叫关翻译官愣了一愣。

    因为两宫第一次接见洋人,怕双方说话接不上榫头,彼此尴尬,关卓凡在奏折的“附片”中,“奏明”了在这种场合说话的“惯例”,算是一个委婉的提示。效用和为朱凤标、万青藜拟的那张“单子”仿佛。只是“指点”两宫。不能像对朱、万二人那样。“画公仔画出墙”,得兜着圈来。

    “附片”里边,可没有这个问题呀。

    关卓凡不暇细想,如实地做了翻译。

    如果哪一方的话,过于地不妥当,关卓凡可以“上下其手”,翻译过来的时候,加以增删润色。不过。这么干,不能痕迹过著。因为今日的对话,必然载诸史册,对话双方迟早都会读到,如果改得面目全非,到时候西洋镜拆穿,可就不好看了。

    “陛下,我是马萨诸塞州波士顿人。”

    “your majesty”翻译过来,关卓凡给加上了几个字,变成了“回圣母皇太后陛下”。

    “陛下”两个字。让两宫皇太后都是一愣。慈安还不觉得如何,慈禧的心里。却是起了奇妙的异样感觉,飘飘然微有凌云乘风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说道:“马塞诸塞州……波士顿?那个地方,距离纽约,似乎不太远吧?”

    这句话问出来,杜立德还不觉得什么,关卓凡却是大大惊异:美国地理,御姐怎么会如此熟悉?!

    他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尽量放大自己脸上“又惊又佩”的表情。

    看到情郎的反应,御姐心中十分得意。杜立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后,慈禧对关卓凡说道:“我记得,你到了美利坚之后,又由西至东,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然后就是在‘纽约’这个地方上岸的,是不是啊?”

    赴美之前,关卓凡进过一张美利坚的地图;轩军在美期间,慈禧天天对着这张地图,比照关卓凡奏折中的提到的地名、路线,认真钻研。因此,以对美国地理的熟悉程度而论,其时庙堂之上,圣母皇太后实在是排得上号的。

    查塔努加大捷之后,君臣对晤,慈禧的见解,就很让恭王、文祥等一班军机大臣“又惊又佩”。

    关卓凡说道:“是,圣明天纵,皇太后的记心可是真好,臣感佩不已。”

    慈禧微微一笑,转回杜立德,说道:“美利坚航船到大清,海途遥远,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

    杜立德精神抖擞,说道:“我的士兵,都是英勇的军人和老练的水手,能够为陛下效劳,我和他们,都深感荣幸。”

    两宫皇太后心里面都说,这个洋鬼子挺会说话的嘛。

    慈禧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日本的仗,你打得好。”

    杜立德开始眉飞色舞了:“清国的中央政府,对前线的军事行动,给予了有力的支持,这有赖于陛下卓越而英明的领导。”

    哎呦,这完全是“陛下如天洪福,神灵庇佑;枢府指挥机宜,调度有方;军校仰体圣德,奋身力战”的套路嘛!这个小胡子洋鬼子,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悟性高,有前途啊!

    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勒,都暗暗点头。

    “天津到北京,一路上可安静啊?”

    这是一句典型的“中国式”的君主向臣子咨问民情的套话,如果直译,杜立德肯定是不明所以的,关卓凡略加改动,变成了:“天津到北京的路上,你看到的我国的人民的日常生活,是否安居乐业?”

    杜立德回答得很聪明:“陛下,想到即将得到您的接见,我激动得睡不好觉,马不停蹄,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首都。因此,我很遗憾,来不及仔细观察中国普通人的生活。不过,我能感觉到,这个国家处处充满了令人着迷的魅力。我来到中国的时间还不长,但毫不夸张地说,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您治理下的伟大国度。”

    呃,这就不仅仅是聪明了,而是……肉麻。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洋鬼子的马屁还拍得别有风味?两宫皇太后都是欣然色喜,慈安笑着开口了:“关卓凡,杜……立德在北京这些天,你倒是可以带着他,四周围多逛逛。”

    关卓凡想,老子成导游了?口中答道:“是,臣谨遵母后皇太后的吩咐。”

    慈禧微笑说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倒是可以再跟我们姐俩说说。”

    关卓凡心中微动,将这个话翻译了过去,杜立德眉花眼笑,说道:“谨遵您的吩咐,陛下。我一定认真向您汇报我的所见所闻。”

    这种接见,是纯粹礼仪性质的,不涉任何军国事务。说了这么多话,也就差不多了。关卓凡想着,如果两宫皇太后没有更多的问题,这场“历史性的会见”,到这里就可以圆满打住了。

    但是,御姐还是有问题滴。

    慈禧问道:“关卓凡,你上一次进的那个‘地球仪’,好像是美国人做的?”

    地球仪?关卓凡心中一跳,那是哪年的黄历了?口中答道:“回圣母皇太后,是的。”

    慈禧转向杜立德,微微皱眉,说道:“杜立德,我问你,咱们这九州大洋,怎么会是在一个大球上呢?”

    关卓凡心道:哎呦,御姐始终没有放下这个“包袱”耶!不过……

    透过黄纱,看着“女神”秀眉微蹙的神情,杜立德不由神魂飘荡。等关卓凡将问题翻译了过来,他愣了一愣,说道:“陛下,地球确实是圆的。”

    “哦?那可真是奇了!”

    杜立德说道:“陛下,我们西方人以前也认为大地是平的,不过,后来科学证明,地球确实是圆的。”他想了一想,说道:“比如我从纽约开船,一直往东边开,一直不掉头,如果不考虑陆地的阻隔,终究是可回到纽约的——这不就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吗?”

    咦,仔细想想,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可是,假如这个……‘地’,真的是个‘球’,中国人住在上面还好说,美国人住在下面,岂不是……要掉了下去?”

    这个问题,当年慈安就向关卓凡问过;今儿,慈禧再问一次。

    这种问题,二十一世纪的人听起来当然滑稽;但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科学刚刚开始昌明,类似问题并不算稀奇,杜立德亦不以为好笑,他认真地答道:“陛下,不会……掉下去的,地球是有引力的,会把我们拉回地面的。”

    “‘引力’,那是什么东西?“

    “呃,大致就像磁石那样……”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太后守社稷

    “美利坚地底下……有一块大磁石?”

    这次开口的是母后皇太后,但两位女神的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怀疑的神色。

    杜立德不气馁,说道:“陛下,怎么说呢?您看,我们跳起来,不论跳得多高,必定会落回地面,这就是地球的引力的作用了。”

    这话是没法子再问下去了,慈安张了张小嘴,但不知道说什么;慈禧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了,只是目视关卓凡,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接见的是洋人,不好说“跪安”,这个点头的动作,就是表示觐见可以结束了。

    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杜男爵,觐见已经结束,请向两位皇太后行礼告辞吧。”

    杜立德犹恋恋不舍,可是没有法子,只好撩起袍角,跪了下去——还是双膝下跪!

    没完,还有一个屈首躬身致意的动作——只是,动作的幅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额头一直碰到了地面!

    这就是一个叩首的动作啊!而且,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滞碍!

    靠,杜立德,你是专门负责送惊喜的吗?

    退出东暖阁时候,杜立德看到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帽子,赶忙捡了起来戴上——这就比左宗棠强了。不然,李莲英还得再派人跑一趟,杜立德还得小小破费几两银子,打赏来送帽子的太监。

    这场“历史性的会见”,两宫皇太后“慈颜大悦”,这个洋鬼子实在是晓事!虽然关于那个“地球仪”。他很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但“举其大而遗其细”。些些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杜立德两个膝盖、一个脑门,实在没有白往地上碰。他前脚回到贤良寺,后脚两宫皇太后的赏赐就跟过来了:“加赐”一等男爵杜立德金、玉如意各一把,沉香木朝珠一串,奇秀琥珀六块,碧玉扳指一个,白玉小金刀一柄。金、银锞子各二十枚。

    嗯,真值了。

    杜立德正对着自己的“奖品”兴高采烈,发现来送东西的称做“太监”的皇宫仆役,满面堆笑地站在一边,却不肯离开。杜立德有点奇怪,但他的脑子灵光,很快反应过来:啊,他是要小费!

    于是掏出几枚“鹰洋”,递给了那个“太监”。那人一愣,犹豫着接过钱。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眉花眼笑,弯腰垂手,给杜立德行了一个中国的“打千儿”礼,兴冲冲地去了。

    两宫皇太后接见杜立德的具体情形,泄之于外,朝野上下,再次轰动起来。

    新派、旧派,一般地眉飞色舞,同样地得意洋洋;最保守、最挑剔的人,也不能不表示满意。

    而且,两宫皇太后以降,都以为是关卓凡“调教有方”,杜立德才如此“倾心向化”。可是这个,关卓凡是绝不能承认的。他反复强调,“此等仪节,不符万国公法,未足为训”。不过,人们都说,关贝勒太谦啦。

    关卓凡冷眼旁观,觐见之始,杜立德双膝下跪,应该是初入皇宫,“敬慎恐惧”的氛围太重,压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两个膝盖一块儿跪了下去。可觐见结束的时候,不但没有改回单膝跪礼,反足尺加二,磕多了一个头,就不是“不由自主”的问题了。

    大约是这个洋鬼子,觐见之前,全然没有想到,中国的皇太后,竟是两位绝色佳人!东方古老文明大国,身份至高无上的两个女人,居然绮年玉貌,风姿绰约,伦敦工人家庭出身、王室贵族情结浓重的杜立德,立时五迷三道。下跪也好,磕头也罢,拜的都是女神,那还不是心甘情愿?

    杜立德“临场发挥”,“两跪一叩”,对“太后阅兵”和关卓凡本人的“加持”固然增强,但同时,发生关卓凡本欲极力避免的副作用的风险,也增大了。这得失之间,就实在难说得很了。

    不过,无论如何,本来只为庸酬杜立德一人之功的“进京受爵”,经过关卓凡一系列操作,最终演变成一件重大的有指标意义的政治事件。而中国,借此迈出了正常对外交往的最重要的一步。

    两宫皇太后对首个亲身接触到的洋人留下了上佳印象,这对关卓凡今后推行以“洋务”为名而行的改革,大有好处。

    经此一役,还有人想把中国拉回套子里,就难上加难了。

    *

    “太后阅兵”,终于要成行了。

    之前,通过军机处,宫里边已经放出消息来,两宫皇太后决定“分工”:圣母皇太后东巡狩,适津门,“阅兵劳军”;母后皇太后留在北京,“守社稷”。

    大伙儿发现一个规律:皇太后的銮驾,只要和关贝勒相关的,必定不会两宫同行;以前是拿“凤体微恙”来做幌子,这一次,玩出新花样来了——“守社稷”。

    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情。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底是两宫之间,有什么心结呢?还是母后皇太后,对关贝勒有什么不释呢?

    略一深想,都无是理。

    都是女人,彼此有点心思并不稀奇。但两宫并尊,垂帘当国,就算真有什么芥蒂,也绝不会摆在这种军国大事上;而关贝勒在母后皇太后那儿的帘眷,也不会比在圣母皇太后那儿的差到哪里去。宫里面已隐约有消息:母后皇太后挖空心思,要把丽太妃所出的荣安公主,指给关贝勒呢!若有不释,岂有此举?

    真是奇哉怪也的一件事情。

    私底下,有人脑洞大开:“我说他们三个有古怪,你还别不信!这一路上,两女一男,怎么处?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两个小寡妇,西边的那位,就三十了吧?东边的那位,也快喽!你想想,两个如狼似虎,关三那杆枪再硬,以一对二,也得软啊!只好分开来,一个一个上喽!哈哈哈哈……”

    唯有倭仁老先生,在内阁大堂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左传》有云:‘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圄?’为臣者如此,为君者又何尝不是这样?两宫皇太后此举,深合春秋之义。”

    牧圄,牧为牛,囹为马,借指君主的车驾。

    上谕下来,大伙儿一看,里边还真有“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圄”这句话哎!

    上谕是军机处拟的,内阁只是承旨明发,倭仁事先是不可能知道旨意的内容的。于是大伙儿纷纷赞叹:艮老不愧儒门领袖,士林宗镜!

    *(未完待续。。)

请一天假,抱歉

出了点状况,一大早出门,现在才刚刚回到家。看看表,快凌晨十二点了,算算时间,修改加校对,今天这一更无论如何是赶不及了,只好向书友们补请一天假。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实在抱歉。

    今天(11月30日)和11月16日这两天的欠账,两周之内,一定还上。

    本来,今天开始,精品频道上《乱清》的一个推介,在这个点儿上短了一天,也实在对不住编辑大大的厚爱,狮子汗颜,鞠躬,再致歉意。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午门惊奇

    圣母皇太后正式起驾“东巡狩”的这一天,整个皇城,从子正时分就开始戒严。所谓“皇城七门”:长安左门、**、长安右门、西安门、地安门——即北安门、东安门,再加上**正南的大清门,全部关闭。紫禁城和七门之间,清道警跸,行人禁行。

    寅初,即凌晨三点,銮仪卫陈法驾卤簿于午门外;卯初一刻,即凌晨五点一刻,王公亲贵、文武百官,在恭王的率领下,来到午门之外,准备“跪送”圣母皇太后的銮驾。

    曙色微熹,午门前一大片朝珠袍褂,翎顶辉煌。但真正引人瞩目的,既不是这班亲贵文武,亦非陈设在他们身后的花样繁多的法驾卤簿。

    午门的规制,是正面城楼的东、西两端,各有城台南向伸出,上面亦是黄瓦庑殿,俗称“雁翅楼”的;这东、西两边的城楼,和北面的主城楼一起,“三峦环抱”,构成了一个“凹”字的正方形广场,法驾卤簿、亲贵文武,都在这个广场里面。

    这个广场算是午门的“内广场”。出了这个“内广场”,依旧是一水的青条石铺地,而且规制更加轩敞阔大,算是午门的“外广场”了。

    此刻,这个“外广场”上,也就是东、西城台“雁翅楼”之南,一千名轩军近卫团骑兵,全副戎装,整齐列队。

    这一千骑兵,共分十队,每队百骑,二十骑一排,一队五排。东、西两边。各有五队。自北而南,一字摆开,相向而列,中间留出了宽阔的通道。

    午门城楼上下,广场内外,人们探头探脑,目光都落在这一千名轩军骑兵的身上。

    小平顶圆帽,蓝面绛底的短斗篷。深蓝色上装,天蓝色裤子,裤子侧面有一条暗黄色的边,铮亮的长筒软皮马靴。

    这是轩军第一次成建制地以“本色”——即着洋装军装在北京城内“亮相”。

    之前,轩军唯一一次成建制地出现在北京城内,是关卓凡剿捻竞功、凯旋回京那一次。在朝王公文武,奉谕旨在午门迎迓。彼时的关卓凡,一门心思扮低调、装谦抑,原本想单人独骑,进宫陛见;但朝命煌煌。“选五百精锐,随侍入城。以壯声色。事涉朝廷体面,国家戎威,该大臣当毋轻忽”。于是关卓凡只好带了五百近卫团骑兵,“随侍入城”。

    但为免骇人耳目,那五百骑兵,全部换上了八旗劲装。北京城内,上上下下,只见到怒马如龙,甲胄铿锵;绝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轩军在外边行军打仗,由头到脚,都是美利坚洋鬼子那一套打扮。

    事易时移,现在举凡涉“洋”,关卓凡要的就不是“谦虚谨慎”,不是继续挂羊头卖狗肉了,而是要趁着大好形势,火借风势,轰轰烈烈,底定局面。何况轩军奉旨“西法练兵”,早见于明发上谕,关卓凡本人对政局的控制也迥非当年可比,人们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亦有所增强——各种主客观条件的变化,决定了轩军是时候“本色演出”了。

    再往这一千骑兵身上看:左边,腰悬一柄长长的马刀;右边,是一支自左肩斜挎而右的“七连珠”马枪,闪着寒光的枪筒,由一个黄铜活扣,牢牢扣在鞍具上面。

    时已初冬,黎明时分,更是风紧霜寒,在场亲贵文武,缩头缩脑,搓手跺脚,有的人呵着手,有的人还吸溜着鼻涕。但这一千轩军,一个个在马上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由始至终,竟是咳嗽都没有一声。只有战马粗重的鼻息和偶尔的嘶鸣,打破寂静,更添金戈肃杀之意。

    始终猎猎作响的,是他们身上的短斗篷。

    衣甲鲜明,兵器犀利,气象森严,远远看去,许多人都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卯初三刻,午门城楼之上,突然钟鼓齐鸣,这是一个预告:小皇帝即将奉两宫皇太后銮驾出午门了,同时——

    钟鼓甫歇,**方向,车辚辚,马萧萧,一队车马向午门缓缓驰来。

    午门前面,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里边,耳朵尖的,听出一点异样来:这车轮滚地的声音有古怪!

    很快,这一队车马进入了“外广场”。

    这也是一队轩军近卫团的骑兵,两百人左右,人更彪悍,马更雄壮,显然是精中选精。还有,这队兵身上的军装,和场上的一千兵,也颇有不同:领口、袖口、对襟、帽檐、斗篷,都镶了金色的花边,胸前还挂着一条金灿灿的穗带。

    不过,最抢眼的,不是这些金灿灿的玩意儿,因为,真正金光耀眼的,是他们前呼后拥的那辆马车。

    这辆车子稀奇!

    这辆车子有四个轮子!而且,前轮、后**小不同,前轮较小,后轮较大;车轮亦不是安装在车厢下边,前轮在车厢前边,后轮在车厢后边,和车厢并不接触。定睛细看,看明白了:前后车轮,由向下弯曲的弧形车架连接,车厢就安置在这具弧形车架之上,车厢等于是悬空的。

    还有,这个轮子本身,看上去和咱们的车轮也大不相同!不论轮轴、幅条还是外圈,都比咱们的车轮细了许多,尤其是那个外圈,黑漆漆的,看上去竟不是木头做的?

    车厢也稀奇!不晓得用的是什么珍奇的木料,也不晓得上了什么漆,绛红的颜色,打磨得锃光瓦亮——这也罢了,最奇的是,这个车厢的上半边儿,前后左右,一溜儿大块的玻璃,晶莹剔透——哎呦,车厢还能做成这个样子?

    整架车子,手工极其精细,雕花镂纹,鎏金錾银,溢彩生辉,眩人眼目,连车架都是精雕细琢,描金错银——这哪是架车子?如果具体而微,摆到枱面或者多宝架上边,便是一件极奢华精致的赏玩之物了!

    此时未到卯正,且秋冬之交,昼短夜长,天色尚未完全破晓,这辆车子能够在大伙儿面前纤毫毕现,有赖车厢四角,都装了一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里面的灯火,不晓得使了什么机关,明亮如斯?车子四周,照耀如同白昼!

    (昨天的事情没有完全了结,今天还得继续办,因此更得晚了,抱歉。明天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宝马香车

    还不止这些——这辆车子的驾驭之法,明显和咱们的不一样。

    六匹高头大马两两成对,前后三对,驾辕拉车。可是,驭手却不是坐在车上,而是骑在马上——每对骏马左首边的那一匹上面,都骑着一位全副戎装的驭手。

    这可有意思了。

    还有,这六匹驭马,极其神骏!体高,头窄,颈长而修美,四肢细长,上面的肌腱却丰隆坟起,十分发达。皮毛是一水儿的深栗色,在“气死风灯”的照耀下,油光闪亮。鬃、尾都做了细致的修剪。辔具之上,亦见雕镂装饰,虽未像车身一般镶金嵌银,可也是精致异常。

    旗人马上得天下,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弓马”的本事大多是谈不上了,但眼光还是有的——单看模样儿,这六匹骏马,竟比最好的“口马”还要神气!一班亲贵文武,不论“懂行”与否,不由都在心中大喝了一声彩。

    这是六匹阿拉伯马。

    阿拉伯马体型之美,尤在欧洲培育的纯血马之上,算是世上最漂亮的马种。中国所产马匹,滇马、川马这些“南马”固然无法望其项背;“北马”里边,蒙古马、口马,也难比肩,甚至西域马,亦要略逊一筹。

    同时,阿拉伯马长于驰骋,短途冲刺、长途奔驰都是所长,因此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战马。阿拉伯人当年能够席卷三大洲,建立起庞大的哈里发帝国,这算是重要原因之一。

    用国外的骐骥,改良中国的马种,是关卓凡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这个事儿,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就开始筹划了。轩军骑兵师的“白人营”里边,就为此招用了不少长于此道的人物。

    不过,马匹的改良,不是一日之功,该用什么马做种马,就言多而歧。原本打算用美国马做种马的,后来有人认为阿拉伯马更佳,关卓凡也是这山看着那山高,于是又进了一批阿拉伯马。这批神骏非凡的马儿,还没来得及派去播种,就遇上了“太后阅兵”。关卓凡灵机一动,先拿过来拉车!

    事实上,负重剪力,并非阿拉伯马所长,拿阿拉伯马来拉车,并不常见。拿可做种马的阿拉伯马来拉车,更是暴殄天物。关贝勒此举,看上去着实荒唐。

    可是,关卓凡有他自己的道理。

    首先,在伦敦定做的这辆车子,轻便而灵敏;里面的乘客,亦不过两个身段苗条的女人——圣母皇太后和贴身侍女玉儿。这点重量,一匹马就可轻松拉动。而现在,足足放了六匹马在车子前边。即便再加上三个驭手的重量,对于这六匹马而言,亦不过闲庭信步,不会有一点压力的。天津一行,纯粹当成遛个弯、活动活动筋骨啦。

    其次,拍马屁这种事,不拍则已,拍就要拍足了。宝马于前,香车在后,双重聚焦,效应翻倍。国家中枢之地,万众瞩目之中,人人惊奇,个个赞叹,想来,素来好面子的御姐,当芳心暗喜,慈颜大悦。

    还有,车是洋车,马是洋马,左右都扣着一个“洋”字,都可以附会到“洋务”上面去。事实上,这辆车子,确实不仅仅是一件奢侈品,从材料到制作,都包含了许多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中国尚不掌握的科技和工艺。

    所以,关卓凡的这个安排,在公在私,都有相当意义。六匹种马跑这一趟,物有所值,不能叫“暴殄天物”。

    即将进入午门“内广场”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护卫的礼兵左右分开,一名骑士纵马而出,戎装大氅,威风凛凛。众人看时,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卓凡是也。

    这不是关卓凡第一次着洋军装在北京城内亮相。赴西北剿回,就是在家里披挂齐整了一身洋军装,才认镫上马,踏上征程的。不过,在这种“国家大典”级别的场合中,关贝勒以洋军装亮相,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都是眼前大大一亮。

    关贝勒驰到那辆“豪车”之旁,勒马企定。

    卯正时分,午门城楼上的钟鼓再一次敲响。

    钟停鼓歇之后,午门的正门缓缓打开。静鞭三响,皇帝奉两宫皇太后銮驾迤逦而出。

    鸣赞官喊“跪”,文武百官“呼啦啦”一大片跪了下去——不过,不包括“外广场”骑在马上的关贝勒。

    百官起身之后,轮到关卓凡了。他轻催坐骑,和马车同时启动,一车一骑,小跑着进入了“内广场”。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一车一骑转动。

    距皇帝和两宫銮驾三丈左右的地方,一车一骑同时停了下来。关卓凡滚鞍下马,踏上三步,利落地一掀大氅,单膝跪下,挺胸抬头,右臂屈肘握拳平胸,朗声说道:“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军机处行走、奉旨统带敕命轩军松江军团臣关卓凡请驾!”

    (这两天情况特殊,时间实在过于紧张。今天更新既晚,字数又少,狮子汗颜。最迟后天,无论如何,恢复正常)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如中魔怔

    之前的上谕,已说明此次“太后阅兵”,轩军自“毅勇忠诚多罗贝勒臣关卓凡”以下,“甲胄在身”者,“以军礼觐见”。可是除了轩军,当时的清朝军队中,不但没有近现代意义上的军礼,甚至也谈不上专门的军礼。军中同袍之间,武官文官之间,行的还是官场的庭参礼。至于臣子对君主,更加是不必说了。

    轩军内部所行,当然是近现代军队的标准礼仪。可午门之下,百官之前,拿这一套用诸皇帝和两宫皇太后,未免过于骇人眼目。所谓步子太大,是要扯着蛋的,这种事,还是要一步一步地来,要有个适当的过渡。

    这个“适当的过渡”,就是关卓凡现行的这种古军礼。这种礼节,当时的旧军队中,也在一定范围内使用着,这个场合拿来用用,既不必走回打千叩首的老路,也能够为保守派人士接受。

    关卓凡起身之后,皇帝和两宫皇太后降辇,皇帝站到一边,两宫皇太后相对微微一福,表示就此分手,一个“东巡狩”,一个“守社稷”,各司其职。

    关卓凡快步走到马车前面,拉开了车门。

    紧接着有人上来,摆好了脚踏。

    圣母皇太后将手搭在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的胳膊上,缓步向车子走来,贴身侍女玉儿紧跟其后。

    “气死风灯”映照之下,关卓凡看见,御姐一对美丽的凤眼中,熠熠生辉。

    到了车子跟前,圣母皇太后有意无意。斜斜向关贝勒瞄了一眼。关贝勒昂首挺胸。四目相交。都看到了小小一团火焰,在对方的眼底跳跃。

    李莲英小心服侍,圣母皇太后从容拾步登车,在车子的后座坐定了。

    哎呦,这个位子——

    坐垫和靠背,都软乎乎的,可人坐了上去,却隐隐有股力道向上托着。身子并不会陷将下去。那种“欲拒还迎”的感觉,着实奇妙!

    李莲英退开,玉儿登车,坐在侧边的一张小皮杌子上,面对车门。

    脚踏移开,关卓凡关上车门,转身认镫上马。

    名赞官高喊“起”,礼兵队先导,关卓凡随扈,马车辚辚开动了。

    除了母后皇太后。小皇帝打头,王公亲贵、文武百官。一律“跪送”。

    午门城楼上,第三次钟鼓大作。

    “外广场”的一千名轩军近卫团骑兵,调转马头,五骑一横列,一队又一队,跟了上去。

    “太后阅兵”终于成行了。

    *

    出了皇城,北京城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太后阅兵”是“千古未之有也”的盛事,轩军近卫团则几乎已被口耳相传成了天兵神将——轩军近卫团扈从太后“出巡阅兵”,这个热闹,谁不要瞧?

    天色尚未破晓,大清门至正阳门,正阳门至永定门,道路两边的人群,已是密密麻麻。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倾巢出动,维持秩序。

    “太后东巡”的队伍,在北京城内的行进路线,是由大清门而正阳门,自正阳门出内城;由正阳门而永定门,自永定门出外城,然后迤逦而南。

    这支队伍,在北京人的想象中,应该是龙旗蔽日,华盖相承,花衣蟒袍,翎顶辉煌;满眼钺、瓜、斧、镫,盈耳金、石、丝、竹。太后、皇上“出巡”哎——说书的不是这么说的么?唱戏的不是这么唱的么?老辈人不是这么讲的么?

    而眼前的队伍,除了最前边的两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轩”字旗外,什么花样也没有了。

    似乎应该有些失望——可是,且慢,北京人还从来没有见过精气神儿这么足的一支军队!

    士兵们都骑在马上,寒风如刀,人儿和马儿,却统统抬高了头,挺高了胸脯。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每一匹战马身上都闪着油光,每一个士兵的脸面,都像雕塑出来的一般。

    哇哦,真正叫“人强马壮”!

    打横望过去,马头跟马头一条线,马尾跟马尾一条线,马背上的人——嘿,还是一条线!

    一水儿笔挺的洋军装,一水儿闪着寒光的洋枪!

    黑头发、黄皮肤,着洋装、挂洋刀、挎洋枪——可是,比洋兵还精神!

    这是“咱们的兵”啊!

    这一切,交织成一副充满异样魔力的画面,令道路两旁的人们如中魔怔。

    自礼兵队出现在距大清门最近的人群的视野中,到最后一队骑兵驰出了永定门,欢呼声如同沸腾的海潮,始终回荡在北京城的上空。中间,还夹杂着无数鞭炮的的响声。

    许多人还自发在门口摆上了香案,朝天礼拜。

    拜什么呢?给圣母皇太后行礼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愫,一时之间,当事人自己也不甚说得清楚的。

    洋装、洋枪,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既烙着屈辱和恐惧的印记,同时,也是威慑和力量的象征。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洋务”也好,“卫道”也罢,都太“形而上”了,他们看事情,只会本能地着眼于利害相关。当洋装穿在自己人的身上,洋枪握在自己人的手中,老百姓的潜意识中,会认为“威慑和力量”已为自己掌握。

    这个体认带来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令他们欣喜不已,兴奋莫名。

    更重要的是,他们昨日所闻,今日所见,让他们相信,这个“威慑和力量”的掌握,不是花架子,是实实在在的。

    十九世纪中期,还没有什么精确制导、超视距打击,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以说百分百体现在其精神风貌和步操水平之中——反过来说也一样:一支军队的精神风貌和步操水平,基本上决定了其战斗力的高下。

    至少可以这样说:一支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军队,未必一定没有战斗力;但一支精神抖擞、整齐划一的军队,却是一定有战斗力的。

    老百姓本能的观感其实是非常准确的。

    还有,无数史实都证明了:笔挺的制服、犀利的兵器、整齐的队列,组合在一起,是在最短时间内激起受众自豪、骄傲和服从的狂热情绪的最佳利器。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非时之物

    “太后东巡”,一路上的供奉,都事先在途中设点备办,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因此,这支队伍并不携带多少辎重。全骑兵流的配置,虽然徐徐行去,速度却相当不慢,巳正三刻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兴的黄村。宫里面的习惯,不论早、午、晚,传膳的时辰都比平常人家来得早,于是就在黄村歇息打尖。

    黄村这儿,有好大一片俗称“南海子”的皇家苑囿,即后世称之为“南苑”的。庑殿亭榭,什么都是现成的。圣母皇太后一行,就歇在“南苑”的行宫里边,洗手、擦脸、补妆、传膳。

    传膳的时候,慈禧很想将关卓凡也“传”了过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一想传完膳后,略做休整,又要上路,这一进一出,未免折腾他个人仰马翻,饭都没法子好好吃几口,算了。

    下午申正二刻左右,队伍达到了廊坊的沈万庄。此地世居沈、万两大姓,后世称之为“万庄”的。这个地方,就比不得中午打尖的黄村了。这个时代的黄村,已经相当繁华,但沈万庄则人烟尚少。圣母皇太后驻跸之所,是当地一位姓万的大乡绅的宅子,四周那是相当的清净。

    宅子不算大,颇为精致清洁。且看的出来,整座宅子,不久前刚刚修饰粉刷装裱过一遍。圣母皇太后的寝室,床榻桌椅更加全部都是新的。是不是专为接驾而“更新换代”,咱不好说——如果是的话,似乎也不能说“一两银子也不花”。

    至于被褥枕袱。都是明黄织锦面料。一看就是内务府的花样了。

    圣母皇太后驻陛之前。地龙已经烧得滚热,屋子里还摆了两个云白铜的大火盆。嗯,就算外面大雪纷飞,里边也是够暖和的了。

    晚膳是一个大大的生鱼片火锅。这个鱼,不是普通的鱼,而是松花江的“翘头白鱼”。这种鱼,一向作为贡品,由宫里分赐京中各王公府邸。等闲富贵人家,难得一见。

    主料除了“翘头白鱼”,还有冰鲜的野鸡——不是普通的野鸡,而是俗称“飞龙”的“花尾榛鸡”。这个可比“翘头白鱼”还要珍贵,除了宫里边,连王府都少见的。

    火锅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汤底用满腹结黄的“子蟹”——即后世之“大闸蟹”所熬,鲜美异常。这种蟹,北方是没有的。都是由从江南运来。

    小菜亦不寻常,有宣威火腿、锦州酱菜——这也罢了。虽是珍品,世面上到底见的到;真正不得了的,是一碟小黄瓜——小黄瓜不稀奇,入冬的小黄瓜可就稀奇了!这是“非时之物”,一两银子一条,只怕都没地方寻去!

    宫里边虽然珍品无数,但这种“非时之物”,御膳房规矩是不提供的。因为如果“上头”吃对了味,想起来就要,一时间没地儿寻去,大伙儿的差使可就算办砸了。

    圣母皇太后不由颇为惊喜。

    再看餐具,一桌子五色软彩的雍正窑。清三代的五彩瓷,康熙窑为“硬彩”,数量较多。雍正窑为“软彩”,数量较少。到了乾隆朝,五彩瓷已经不算主流,数量更少了。这顿晚膳,不说吃的喝的,单是这套瓷器,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备办的来。

    慈禧向正在布置碗筷的李莲英和玉儿说道:“今儿传的膳,可是御膳房的差使吗?”

    李莲英笑道:“回主子,这是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巴结的差使——这‘东兴楼’,不仅是内城第一号的馆子,整个北京城打听,也是‘挂头牌’的!关贝勒说,御膳房的差使,都是温火膳,没滋没味的,主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要进温火膳,太冤枉了!”

    慈禧心中微微感动,想了想,说道:“小李子,你跟厨下说,这样的火锅,照样做多一份,给‘他’送过去。”

    这是仿宫中“陪膳”的例“赐宴”。比如,白氏觐见两宫皇太后,在钟粹宫也好,在长春宫也罢,陪两宫传膳, “上方玉食”都是一式两份,皇太后一份,白氏一份。

    这个“他”,虽未具名,但李莲英和玉儿两个,当然都知道说的是谁。

    不想李莲英陪笑着说道:“主子,这个恐怕不成。关贝勒吩咐过的,御膳是只给主子一个人进用的——厨下准备食材,只按主子一个人的量预备。呃,这个,应该是没有备多余的料的。”

    慈禧一怔。

    玉儿说道:“主子,奴婢听说,轩军出兵放马,规矩是当官的当兵的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就是关贝勒也不例外的。主子的这个恩典,真给了‘他’,‘他’也不好领。有什么恩典,咱回到北京再说吧。”

    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传过了晚膳,照例是要遛弯儿消食的。不过,从垂花门到宅子的大门,都是关防森严,只好由李莲英和玉儿两个随侍,在内宅慢慢儿地转圈儿。这个宅子并不算大,不多时便转了两圈。

    走着走着,慈禧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晚霞,悠悠地说道:“唉,咱们能出去转转就好了。”

    李莲英和玉儿对视了一眼,说道:“哟,这可得先跟关贝勒打个招呼,关贝勒是一定要过来伺候的。呃,不晓得他当下正在忙些什么呢?”

    玉儿也说道:“宅子外边的地儿,可没有宅子里边的这么平坦!主子踩着‘花盆底’,不仔细崴了脚怎么办呢?”

    这都是“橘谏”。慈禧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也是,咱们出来‘阅兵’,还穿着‘花盆底’,路都走不快,也不像是个出兵放马的样子啊。”

    玉儿笑着说道:“假如穿了靴子,走起道来,可就爽利了!奴婢看着,轩军那些兵穿的长皮靴子,就神气的很!”

    慈禧笑道:“穿着旗袍,梳着‘两把头儿’,下面再套对长皮靴子——不晓得是怎么样的一副怪模样呢?”

    玉儿和李莲英都笑了。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军号声。

    慈禧怔怔的,脑海中,转着李莲英的那句话:“这个当儿,‘他’正在忙些什么呢?”

    慢慢儿走了小半个时辰,食儿消得七七八八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天边一抹残阳,周围草木朦胧,到了上灯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

再请一天假

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再跟各位书友请一天假。一共欠了三更了,记账。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不换大衣服了

    回到屋内,李莲英搬过一盏形制奇特的“灯笼”——黄铜笼架中,是一顶圆柱形状的水晶罩子。李莲英将“灯笼”放到紫檀圆桌上,摆正后,揭开了水晶罩子。

    一旁的玉儿,打开一只描金匣子,取出一个三寸许长的小纸盒子,拉出内屉,从里边拈起一根小木棍,两根手指捏住了,照着小盒子侧沿轻轻一划。“嘶”的一声,一团火苗从小木棍的顶端窜了出来。

    慈禧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玉儿小心翼翼,将冒着火焰的小木棍凑近“灯笼”的黄铜底座,点燃了上面的棉芯,李莲英迅即盖上了水晶罩子。很快,光焰大盛,满室生辉。

    如此光芒,犹如十几支儿臂粗的“宫烛”同时点燃,慈禧不由微微一阵目眩。

    李莲英笑嘻嘻地说道:“启禀主子,这个叫做‘煤油灯’,烧的是‘洋油’,既亮堂,又稳当。”

    慈禧说道:“车子四角上的‘气死风灯’,就是这个……‘煤油灯’么?”

    李莲英说道:“回主子,那个叫做‘煤气灯’,和‘煤油灯’颇有不同。不过,不一样在哪儿,奴才也说不上来。关贝勒说,那个‘煤气灯’,要有专人服侍,一般人不知就里,是不好碰的。”

    慈禧点了点头,转向玉儿,说道:“你方才使的那个‘火镰’,倒也别致。”

    玉儿双手将个小纸盒子递了过来,笑盈盈地说道:“主子请看,这个叫做‘火柴’。竟是木头做的!这个‘黑头’。便是引火的物料。还有。这个盒子的侧边,也不知道涂了什么物事,只拿‘火柴’在上面轻轻一擦,‘黑头’便会点燃,方便的很!”

    慈禧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递回给了玉儿,微笑说道:“你们两个。出宫两趟,倒是学了不少花样回来。”

    玉儿笑道:“这还不是主子的恩典?不过,要说花样,洋人的花样还真是不少!咱们这次出来,得空儿了,主子要叫关贝勒好好儿给主子回一回!”

    “得空儿”?从早到晚,差不多一整天了,和“他”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什么时候才“得空儿”?

    慈禧的心里面,热热的。辣辣的,乱乱的。

    如果是在北京。这个时辰,紫禁城早就下钥了。宫门下钥之后,除非天塌了起反了,不然两宫皇太后再没有见外官的理儿。那么,今天是不可能再见到“他”的面了。“煤气灯”和“火柴”的新鲜劲儿过了,慈禧便有些神思不属,怏怏了一会儿,吩咐换下了大衣服,卸妆、洗面、沐足。

    拾掇清爽了,玉儿沏了一壶酽酽的“熟普”,替慈禧斟上了。这种茶,既消滞,又暖胃,冬夜饮用,合适不过。慈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奇道:“茶不坏,水也好——怎么,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好的泉水?”

    玉儿说道:“回主子,这就是咱北京玉泉山的水啊!这是之前用车子拉了过来,专预备着伺候主子的!”

    慈禧微微一愕,说道:“从北京拉水过来?未免太费事儿了吧?”

    玉儿说道:“也不费什么大事儿。这样子的水,北京到天津的路上,一处‘行宫’就一车子,和内务府其他的‘供奉’一块儿拉过来,并不另花多少功夫。水不多,不过,伺候主子一个人喝茶,尽够了!关贝勒说,主子喝惯了玉泉山的水泡的茶,乍一换了别的地方的水,怕喝不惯。长途跋涉,已经够主子辛苦了,这些‘供奉’,花费其实有限的,不能再委屈了主子。”

    慈禧慢慢儿喝着茶,心里头,那种**辣的感觉更强烈了;脑子里,思绪也更加地乱了。

    玉儿退到了外屋。慈禧坐在紫檀圆桌边的杌子上,拿了一本《治平宝鉴》来看。不知道是“煤油灯”太亮了,晃得眼睛有点花花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大看得进去。

    打开大金怀表的盖子,“时针”落在“7”和“8”之间,“分针”指向“9”。就是说,已经是戌初三刻了。这个点儿,如果是在北京的紫禁城里边,再过不了过久,就可以上床歇息了。

    对了,这块“怀表”,也是“他”进的。

    慈禧幽幽地叹了口气,合上了《治平宝鉴》。

    正想传玉儿进来,便听得有人轻轻叩门,是值夜的李莲英。

    李莲英隔着门和玉儿说了几句什么。慈禧的“寝宫”是一溜三间的小正房,“寝室”是最里边的一间,玉儿在外间,中间还有一间。隔得远了,李、玉二人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关贝勒”三个字却明明白白跳入耳中。慈禧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脸庞也一下子变得火热。

    圣母皇太后这般“失仪”,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幸好,此时的寝室里边,只有圣母皇太后一个人。

    玉儿挑帘进来,慈禧的脸上犹隐隐发烫,不晓得玉儿有没有看出什么?

    玉儿福了一福,说道:“启禀主子,关贝勒说接了西北的紧要军情,要回给主子。请主子的示,要不要见他呢?”

    见,当然要见!

    呃,西北的紧要军情?是左宗棠剿回的差使出了什么状况吗?

    玉儿得到了慈禧肯定的答复之后,又试探着问道:“主子您看,咱们要不要换上‘大衣服’呢?”

    “大衣服”就是朝服。朝服虽然繁复,但还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既然换上了朝服,就得化妆,梳头,戴“旗头”,再往头上、手上招呼各种首饰——这么一轮折腾下来,没小半个时辰,别想和外边的人见得上面。

    慈禧微微沉吟了一下,果断地说道:“不换大衣服了——大冷的天儿,不好叫‘他’在外边等太久。出门在外,嗯,是‘出兵放马’,不能事事都像在北京的宫里边那样讲究。这个,就在隔壁见‘他’吧。”

    居中的小正房,格局和寝室又不大一样。临窗是炕,上面铺着厚厚的猩红织金毯子;炕上设一黑漆嵌螺钿的炕几,两边摆着大红色的靠枕——用来靠背,石青色的引枕——用来搭胳膊。炕几下边,靠着炕床根儿,摆着两副脚踏。

    慈禧坐在炕沿上,身子挨着炕几,双腿自然垂下,尖足虚踩着脚踏。

    玉儿将“煤油灯”从里屋搬了过来,整间房子,亮堂堂的。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根本停不下来

    开门、关门的声音次第响起,接着是长靴踏地、马刺铿锵的声音,紧跟着,听得“他”在门外朗声说道:“臣关卓凡请见!”

    慈禧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轻轻清了一下嗓子,说道:“进来吧。”

    玉儿打起帘子,关卓凡低头跨过门槛,走前一步,就势单膝跪下,左手抱着一个黄匣子,右臂曲肘平胸,行了一个“军礼”。

    慈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起来吧。”

    站起身来,看清面前景象,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心跳不自禁地也加快了。

    圣母皇太后身上着的,不是明黄的龙袍,而是一件宝蓝缎子撒红花的袍子,上半身再罩一件“大毛”掐金坎肩。微一细看,发觉袍子上的“红花”,竟是一只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蝴蝶——哟,这件旗袍,如果是在北京的宫里边,圣母皇太后大约是不大敢穿的。其他的不说,单是恭王长女、封了荣寿公主的大妞的讥评,圣母皇太后就顶不住了。

    袍子下摆,伸出一双纤足,上边套着一对平底的绣花软鞋,嫩黄面地,雪青色掐花,虚踩在脚踏之上,微微晃动,脚踝上雪白的袜子隐约可见。

    关卓凡一阵口干舌燥。

    圣母皇太后黑漆般的长发散在背后,用一个大大的红玛瑙“洋发夹”,松松地拢着——这个玛瑙发夹,也是关卓凡进的。

    还有,不知道是地龙烧得太热,还是那件大毛边的坎肩太厚?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圣母皇太后素净白嫩的双颊上面。红云飘荡。犹如胭脂晕染;点漆般的瞳仁里边。亦隐约雾气朦胧,似乎略一眨眼,便能滴出水来。

    这一坐一立的一女一男,虽然早经裸埕相对,鱼水交欢,圣母皇太后的娇躯,在关卓凡面前,亦已纤毫无遗。可眼前御姐这副装裹形容。关卓凡还实实在在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此时此刻,还是一个奏对的格局!

    此情此景,怎不让关贝勒神魂摇荡?

    这一君一臣的异状,都落在玉儿的眼中。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两层门帘都放了下来。

    门帘的响动,让关卓凡略微地清醒过来,他咳了一声,说道:“启禀圣母皇太后,是左宗棠的折子。军机处派人快马送了过来。紧要军情,臣不敢耽搁。只好半夜扰驾。”

    慈禧轻轻“嗯”了一声。

    关卓凡走上前,将黄匣子放在炕几之上。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许,彼此呼吸可闻。

    打开匣子,关卓凡取出奏折,双手递给慈禧。慈禧伸出微微发抖的左手来接,手指碰到了关卓凡的手指,不由浑身一颤。就因为这么颤了一颤,关卓凡松手之后,慈禧没有拿住奏折,白折子飘荡而下,落在了脚踏上面。

    关卓凡赶忙弯腰去捡,映入眼帘的,却是圣母皇太后一对穿着绣花软鞋的纤足在微微颤动。

    他顿时欲火上冲,再也按捺不住,伸出去的手,不是去捡折子,而是握住了圣母皇太后纤细的脚踝。

    慈禧“嘤咛”一声,全身上下都绷紧了,却没有做任何的挣扎。

    关卓凡就势将圣母皇太后的绣花鞋除了下来,两只着纯白棉袜的玉足全入掌握。他忍不住双手用力一捏,只听得上边御姐短促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按在了他的头上面。

    欲炎升腾,关卓凡的魔手,在圣母皇太后的袍子里游走而上,直到腰间,来撕捋御姐的腰带。

    慈禧一边任他施为,一边梦呓般地说道:“折子还没看,这样子不好……”

    关卓凡万没想到,都这个点儿了,圣母皇太后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端的是“力疾从公”啊。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打了胜仗,都是好消息!一阵子再说,不耽误事儿!”

    说话间,圣母皇太后两条雪白的大腿已经裸露了出来,脚上还穿着白袜子。关卓凡来不及欣赏美景,直起身子,来解坎肩的纽子。

    慈禧闭着眼睛,低声说道:“太亮了……”

    关卓凡除下了御姐的坎肩,紧接着便来脱旗袍,嘴里说道:“亮得好!太后颜色,倾国倾城,灯下看佳人,正是得其所哉!不然,岂非暴殄天物?那可罪过可惜了!”

    “你……坏……”

    宝蓝缎子旗袍敞了开来,触目白嫩耀眼。圣母皇太后已经浑身软得没有骨头一般,不晓得是坐是卧?关卓凡两只手插入里衣,顿觉满手柔腻。御姐低低呻吟了一声,颤声道:“玉儿还在外间,咱们进去吧……”

    “怕什么?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在这儿!再折腾下去,我大约就要爆炸了!”

    “求你,卓凡,太羞人了……”

    “卓凡”二字钻入耳中,虽然欲火焚身,关卓凡还是大大一怔。这两个字,是第一次从御姐口中说出。而且,脱口而出,自然而然,毫无滞碍。

    一时之间,关卓凡心头倏然涌起万千思绪。他咬了咬牙,说道:“好!”将慈禧拦腰抱起,向里屋走去。

    坎肩和绸裤,还在炕上;地上是一对绣花软鞋,和一份白折子。

    重重帘幕,挡不住男人和女人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和快乐的异样声音。

    零云断雨之声传到了外屋,妙龄的宫女,面红耳赤,浑身燥热,坐立难安。

    空荡荡的中屋,煤油灯芯渐短,没有人来旋转灯座上的旋钮,调节灯芯的长度,明亮的光芒终于慢慢地暗淡了下来。

    云犹未收,雨犹未住。

    *

    当圣母皇太后那块金怀表的“时针”指在“9”、“x”之间,“分针”指在“6”上面的时候,里屋床榻上面的动静,终于完全消停了。

    黑暗中,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轻轻一笑,打破了只闻呼吸的沉静。

    “这是咱们俩……第六次了……这一次,你可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猛……我都快叫你弄晕了……”

    猛?这个……过奖,过奖。

    关卓凡略略一回想,真的是一共六次:热河行宫如意洲花海的帐幕里,两次;方家园,一次;巡幸贝子府,两次;今天,第六次。

    女人的思维方式和男人真是不一样哎,女人会记住这是第几次第几次,男人呢?怕只会记住女人身上的这个那个吧……呃,真正是男女有别啊,哪怕像圣母皇太后这种女人,杀伐决断过于绝大多数的男人,居然也不例外。

    “太后奖谕,臣不敢当。呃,这完全是因为太后太过……美妙动人,臣……根本停不下来啊……”

    御姐“扑哧”一笑,小拳头捶了他一下,说道:“你这张嘴,吃完饭不抹的吗?上边还有多少菜油?”

    停了片刻,御姐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在京里也没收房,可是难为你了。嗯,我……把玉儿送给你,好不好?”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把玉儿送给我?关卓凡大转念头:真的还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慈禧见他不言声,用柔嫩的指头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胸膛,说道:“要不要啊?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关卓凡“嘿”了一声,说道:“天威难测啊,我可不知道该不该领这个恩典。”

    他感觉到怀抱中柔软光滑的身子微微一颤,过了片刻,只听圣母皇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吕氏的事情,我做的是稍稍过分了一点,可我不是嫉妒,真的是为了你好呀——实在是怕这个女人妨了你!你就算讲‘西学’,可因果报应、旺克凶吉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讲究,素来是灵验的,可不敢全然不顾!”

    顿了一顿,又说道:“你男子汉大丈夫,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难道还摆在心里头?玉儿……就算我拿玉儿给你赔不是,好不好呢?”

    黑暗中,关卓凡缓缓舒了一口气。

    慈禧轻轻一笑,说道:“玉儿的身段、颜色,就算还及不上你的那个吕氏,可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收在房中,不算委屈了你关贝勒吧?”

    关卓凡还是没有答话,手上、身下,却同时不安分起来。

    御姐轻轻呻吟了一两声,随即嗔道:“嗯……你……干什么呀?跟你说正经事呢!哟……”

    关卓凡低声笑道:“我就是在做正经事!天底下有比服侍皇太后更正经的事情吗?”

    “别闹!哎呦……求你了!先头我被你折腾地快昏过去了,你让我歇口气儿……反正,早晚还是你的……”

    关贝勒只好半路收枪下马。圣母皇太后喘息匀定了,说道:“怎么样。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换了郑重的口气。说道:“君有赐,臣原不敢辞的。可是,我把玉儿收了房,不晓得‘东边的’会怎么想?”

    这次到慈禧不说话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

    慈禧要把玉儿送给关卓凡,不是虚情假意,也没有“天威难测”、“考验”“试探”关卓凡的意思。御姐此举,究其竟,出发点有以下两个。

    其一。走的是用通房大丫头“固宠”的路子。

    慈禧是君,关卓凡是臣,但“固宠”二字,不是乾坤颠倒,亦非玩笑。

    慈禧和关卓凡的关系,既是君臣,也是男女。君臣一层,为臣者固然要挖空心思,力邀君宠;但为君者。亦要想方设法,保证臣下、特别是其中有力者的忠贞——这个意义上,君御臣,臣侍君。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而男女之间,在当时的社会里,却是地道的“不平等关系”。“忠贞”是对女人而不是对男人的要求;“邀宠”。是女对男,而非男对女。地位再高的女人。即如慈禧,也无法摆脱这个桎梏。毕竟。她不是武则天。

    因此,在关卓凡面前,慈禧有必要摆出大度、贤淑、体贴的姿态。

    吕氏一事,关卓凡必然深以为圣母皇太后“善妒”,这个“负面印象”,要尽快想法子消除。

    玉儿就是这个“法子”了。

    玉儿确实人才出色,而在北京,除了那个吕氏,没听说关卓凡还和别的什么女人有沾染。正如慈禧自己说的,关卓凡“血气方刚”,在京里孤家寡人一个,委实难为他了。玉儿放在房中,在关卓凡迎娶公主之前,能给他解决多少“燃眉之急”?

    看,我够大方、够体贴了吧?你怎么能够不感激涕零、更效死力呢?

    至于关卓凡和两个嫂子的种种风言风语,自然不可能传到两宫皇太后的耳朵里。除非有人想做安德海第二,成为内务府慎刑司里的一块烂肉。

    其二,玉儿是慈禧的贴身侍女,慈禧素以亲信目之,放在关卓凡身边,自然就是圣母皇太后派在关府里边的耳目,可以帮忙“看着”关卓凡,有没有什么“异动”?

    当然,这一层,慈禧并未抱过高的期望。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玉儿真跟了关卓凡,是把自家的“老爷”放在第一位,还是继续对圣母皇太后言听计从,难说得很。但无论如何,借玉儿增加对关卓凡的影响力,多少总是做得到的。

    不过,关卓凡顾忌得很有道理:慈安会怎么看这件事呢?

    关卓凡收一房妾,慈安一定是赞成的。可如果这个妾是圣母皇太后的贴身侍女,事情就变味了。母后皇太后“吃味”是必然的。关卓凡的正经夫人,到底是荣安公主,还是敦柔公主,还没有定规,“西边的”就“偷步”将身边人送进了贝勒府,“东边的”会怎么想?

    这么略一深想,便觉得此事之行,颇为窒碍。慈禧不由微微气沮,轻轻叹了口气。

    关卓凡说道:“太后体贴下情,我感激涕零——别‘哼’啊,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有一个字是虚的,天打雷劈!”

    黑暗中,御姐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什么‘天打雷劈’,也不嫌忌讳!”

    关卓凡略微夸张地“哎呦”了一声,说道:“太后的劲儿,可真是不小!”

    他左臂微微用劲,将慈禧向自己的怀中揽了一揽,说道:“不过,你们姐儿俩的和睦,比什么都重要——这更是真心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姐妹俩也一样啊。你们俩和睦了,往大里说,是国家朝廷之福;往小里说,我关某人,才不会钻到风箱里受夹板气。如果你们姐妹俩不安静,谁都不能有好日子过!”

    御姐“扑哧”一笑,说道:“‘钻到风箱里受夹板气’?你把自个儿比作老鼠了!”

    顿了一顿,说道:“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唉,可惜,只好算你没有福气,这么一朵新鲜水灵的花儿,插不到你这……”

    说到这儿,抿嘴一笑,打住了。

    关卓凡说道:“太后的恩典,我怎么好不领?玉儿嘛,我还是要的,换条路子就是了……”

    “换条路子?关卓凡,我跟你说,玉儿出身虽然不高,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想要了人家的身子,又不给人家名分,可不行!”

    “呃……想哪儿去啦?我是说,轩军的将领,尽有还未成家的。如果请太后做主,将玉儿指给他们中见的哪个,岂不四角俱全?‘东边的’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黑暗中,慈禧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个主意好!

    不同关卓凡“收房”,玉儿不论指给轩军哪位将领,都不是去做小的,而是去做正室夫人的。轩军的高级将领,都是一、二品的大员,玉儿一步登天,感激涕零是不消说的;而夫家那边,太后指婚,光鲜得意,兼之新妇人才出色,断没有不满意的理儿,也必是感念慈恩的。

    之前,轩军始终铁板一块,谁的手也伸不进去——既然小夫妻都十分感戴圣母皇太后的恩典,此事若成,自己的手不就通过这桩“指婚”,伸进了轩军里面?

    这种事儿,如果不是关卓凡主动,自己是断不能提的,不然他必定会多想——难得你肯自个儿跳将出来!

    慈禧身在温柔乡中,却是心念电转:既然要把玉儿指给轩军的将领,那么,指给谁是最合适的呢?就是说,指给谁,才能“利益最大化”呢?

    但慈禧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不能得寸进尺,轩军那边的人选,还是得让关卓凡自己来定。不然,如果引起了他的警觉,反为不美。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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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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