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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均订过了五千,感慨两句

    均订刚刚过了五千。《乱清》是个小众题材,能有这样的成绩,实在出乎狮子自己的预料。对书友们一路以来的捧场和支持,狮子在此,表示深深的感激。

    因为工作岗位变动的关系,《乱清》不得不从一天二更,改为一天一更。更少了,狮子却不能保证不请假;请了假,狮子亦不能保证及时地还账。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对狮子这种令人汗颜的表现,书友们依然大度包容,不离不弃,狮子除了再一次表示感激之外,不晓得还能说什么好?

    狮子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把《乱清》这本书写好,以回报书友们的厚爱。

    最近一段时间,书评区上,对于狮子“水”的批评多了些。不论措辞如何,狮子都认为是书友们对狮子的关爱——爱之深,责之切嘛!狮子也反复自省:我是否真的在“水”?呃,反思的结果呢,是多少有点小委屈的。因为,被指责“水”的最多的章节,恰恰是狮子写的最辛苦的章节。

    查许许多多的资料,分析、归纳、总结,建立完整的逻辑关系,得出尽量靠谱的结论,这个过程,唔,真的比写对话和情节辛苦多了,也慢得多了。

    狮子也晓得,某些章节,看起来是枯燥了一点。可狮子总觉得,不认认真真地种种田,关三纵横捭阖起来,就没有足够的底气;取得的成就,就没有足够的说服力。所以,对于部分书友的要求,狮子真的很为难。

    不过,今后狮子会努力在可读性和严谨性之间,取得一个适当的平衡的。

    阅兵这一部分,确实稍稍长了一点,都快五十章了。这个进度,多少跳脱了原拟的提纲。怎么回事呢?狮子向各位书友报告一个体验:提纲归提纲,但在情节的实际推进过程中,人物并不完全受狮子的控制。有时候,他或者她,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是狮子原先没有想过的。可是,到了那个点儿上,他就是要说,她就是要做,狮子也无可奈何。

    结果,话就说的多了一点,事就做的多了一点。

    只好今后努力加以约束了。

    在全书中,阅兵是个承前启后的重要环节,这一段写扎实了,今后的情节才会有一个坚实的基础,希望各位书友再给狮子一点耐心,看看经过一次阅兵,关三和御姐到底会有什么变化。

    因为工作紧张的缘故,狮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书友们在书评区上直接互动了,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今后,隔一段时间,就用这种单章的形式,跟各位书友做一个汇报吧。

    再次感谢支持!狮子鞠躬!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辜负?

    这个时代,西洋诸强的阅兵式,最可观者,要算普鲁士。但即便是普鲁士的阅兵式,也只能够说“初具规模”,还远不能跟后世的德**队、特别是小胡子元首的那套东东,相提并论。

    关卓凡用原时空二十一世纪资料开挂出来的这个阅兵式,放到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不但独一无二,而且逸群绝伦。本时空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必然要目瞪口呆的。

    慈禧对兵事一道,所知十分有限,但愈不懂军事的人,愈容易被这样的阅兵式打动,眩于声色,五感俱迷,一心一意,以为眼前乃天下强军,必举世无敌。

    如此雄师既为己所用,则天下何事不可为?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天下我有!

    倒不是现下就要拿谁“试刀”,而是将来自己和他谋干“大事”,必不能一帆风顺,对于可能遇到的各种阻碍,御姐充满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莫名的信心。

    这件“大事”,就叫做“双宿双飞”。

    国初之时,不是有“太后下嫁”吗?虽然年深月久,个中曲折,早已**难明,但未必就无其事!若确有其事,老睿亲王和孝庄文皇后能够成此惊世骇俗之行,不就是他们俩的力量足够强大,异议者无以反对吗?假以时日,自己加上“他”的力量,未必比不上一个多尔衮!

    对了,世祖即位后,孝庄文皇后和其姑孝端文皇后。也是“两宫并尊”;孝庄文皇后。也是称“圣母皇太后”呢!

    御姐是迷信的。她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吉兆”——两百年前本朝那一段“佳话”,也许就要重演于今日;这个“吉兆”,也许就要应于自己的身上了!

    至于多尔衮身后情形,大开脑洞的时候,御姐自然自动予以“屏蔽”。

    可是,按照原计划,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迎娶公主了——难道自己要出尔反尔。坏他的好事?

    他会乐意吗?

    他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要他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公主不娶,一直巴巴地等着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实现的“太后下嫁”,是否还愿意,慈禧可就没有把握了。哼,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么?我还不知道他?

    唉!

    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下嫁”,可也不能像来天津之前那样。一年半载才能千辛万苦会上一面,那。怎么受得了?

    晓得了龙肝凤髓是什么味道,回过头去吃山芹野菜,滋味就难受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啊。

    就是说,就算不能“双宿双飞”,也要往来从容,相会方便!嗯,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住在一块儿自然办不到,那么,能不能……住的近一些,甚至是……彼此相邻?

    自己是不能搬出紫禁城的,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搬进紫禁城?

    这真是“灵光乍现”!

    此端一开,灵台明澈,御姐一发不可收拾,脑洞愈开愈大:

    他现在只是一个贝勒,自然没有任何可能入住紫禁城的。但他终究是要封王的。嗯,先郡王,后亲王,直到……摄政王?!

    到了那个时候,“摄政王”仪制尊崇,又……独秉国政,日理万机,这个,若每天都在王府和禁宫之间跑来跑去,未免太辛苦了,也说不定会……耽误国事。嗯,能不能拿这些个由头说事儿,在紫禁城内择一宫殿,为摄政王暂居之所?这样,议政之外,晨昏定省,彼此往来,幽会欢好,就方便得多了!

    当然,也不一定叫“摄政王”——这个称呼毕竟太敏感了,叫“议政王”、“监国”什么的都成啊。

    御姐这个看起来异想天开的脑洞,在原时空,却几乎成为事实。不过,那个时候,慈禧已经去世了,这桩公案,和她本人倒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那是德宗、圣母皇太后先后崩逝,溥仪继位,本生父醇亲王载沣成为摄政王,朝臣议摄政王的礼节,大学堂监督刘廷琛上了个折子,其中有一段,和咱们御姐的脑洞,堪称隔时空而桴鼓相应:

    “顺治初,摄政王以信符奏请不便,收藏邸第,其时办事,盖多在府中。今按:国事朝旨,岂可于私邸行之?”

    “唯一日万机,监国摄政王代皇上裁定,若每日入直,不惟力不给、势不便,且体制不肃,非所以尊朝廷机要不秘,亦恐或滋流弊。皇上冲龄典学,尤赖随时护视,以端圣蒙。应请择视事偏殿近处,为监国摄政王居所之处,俟皇上亲政时,仍出居邸第。”

    这里边虽然夹了一个小皇帝,但那只是给摄政王往紫禁城里搬找借口,不是问题的重点。

    载沣搬这个家,他自个儿乐意,隆裕太后却不乐意。这叔嫂二人都是没脑子的,都没往“体制”、“祖制”什么的上面想。载沣乐意,是因为住在紫禁城内确实方便,不用再跑来跑去了;隆裕不乐意,是因为醇王搬进来,醇王福晋自然也得跟着一块儿进来。

    前文说过,这位醇王福晋,乃是荣禄的娇女,她和载沣的婚事,是慈禧太后亲手“拴”在一起的,来头硬得不能再硬;为人也是出了名的傲娇,一向把载沣吃得死死的。这样一位妯娌,隆裕可没把握自己能够压得过她——她搬进来,以后这紫禁城,不变成了她才是太后?

    由于隆裕太后的坚决反对,载沣到底没能搬进紫禁城去。

    扯得稍有点远了,咱们回到圣母皇太后的奇思妙想上来。

    任由各种念头纵横来去,在脑海中,天马行空地狂奔了一大轮,慈禧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这个事情,如果真的要做,就得赶快,不然皇帝一亲政,就没有可行性了。又或者今年做了,明年皇帝就亲政,就“享用”那么一年半载,也没啥意思!

    皇帝今年十岁,十八岁亲政,嗯,距今还有八年光景;至迟二十岁亲政,距今也不过十年光景。自己今年三十岁,今后八年、十年,正是人生最后的花信,务必不能虚掷了!

    皇帝亲政之后呢?自己还没到四十岁,还算“盛年”,又该怎么办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不想那么长远了!

    至于“他”那边,两个公主,该娶还是叫他娶去,对自己和他的相会,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宫中的宿处,按他们轩军的话,只是一处“宿舍”。没听说住“宿舍”,还要带上老婆的?再说,两个老婆,带哪个不带哪个,都不大好,索性就都不带了吧!

    这里边,还夹着一个母后皇太后,怎么才能说服这个姐姐呢?嗯,其实这还不算难,这个姐姐的脑筋不大好用,只要大伙儿一起哄,她就算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妥,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终究还是得同意的。

    问题是,“他”如果真的搬进来了,这个姐姐在那儿杵着,碍手碍脚碍眼啊。自己和“他”相会,也算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了,这,行得通吗?

    唉,紫禁城里,如果只有一位太后就好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刺激得慈禧打了个激灵:我想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可是,这个念头却不大肯出去!

    慈禧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不不,我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

    这些个烦心事,回头让“他”想去!要他把办法拿出来!他是男人,本来就应该想的多些,担待的多些,不能把啥都放在我一个人肩上啊。

    慈禧再也呆不住了,她直起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扶着浴缸边缘,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抬腿跨出了浴缸。

    虽然有暖气和水汽,瓷砖地面还是凉的,慈禧踮起脚尖,轻盈地走到盥洗台前。

    她拿起一条大毛巾,拭净了大镜子上面的水雾。镜子里,一具欺霜赛雪的酮体,显露出来。

    刚刚出浴的美好酮体,白里透红,散发着异样的魅惑气息。慈禧看着看着,自己都为之心动了!

    这真是上天钟灵毓秀之作啊。

    葱管样的纤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胸脯,扯动着体内最隐秘的神经,**的身躯微微颤抖。

    此时,慈禧的头脑无比清晰:这样的一个身子,我决不能辜负她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清华园内

    就在圣母皇太后大开脑洞,为自己和关卓凡筹划“美好未来”的时候,北京城里,也有人为他俩的关系,大操其心。

    “有人”——颇有其人,其中的主角,一共两位,一位是惇王,一位是宝鋆。

    军机下值之后,宝鋆一出宫,即登车赴惇王之约。

    请客的帖子,昨儿就送到了宝鋆的府上。这是很稀罕的情形。以惇王的粗率,又是招呼旗下的官员,极少这般郑重其事。以往类似情形,大多只是派侍卫打个招呼罢了。以其亲王之尊和宣宗五子、皇帝长叔的身份,谁得了招呼,都要按时准点,颠颠儿地跑过去。

    宝鋆的车子,不往东边的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亲王府而去,而是往西,自西直门出了内城,直奔城西惇王的家园——清华园。

    这个清华园,说起来大有来头。原本是康熙年间,圣祖第三子诚亲王胤祉的赐园,当时叫做“熙春园”。胤祉在世宗手上得罪之后,园子转赐给了他俩的十六弟庄亲王胤禄。胤禄又在高宗手上得罪,园子就收归皇室,乾隆、嘉庆两朝,都是皇家御苑。

    道光二年,宣宗将熙春园一分为二,东名涵德,西名春泽,分赐三弟惇亲王绵恺、四弟瑞亲王绵忻。这不是宣宗特别慷慨,实在是嘉庆、道光以来,朝廷财源日绌,维护“三山五园”都成问题,更加顾不上熙春园这类不大不小的园子了,将其分赐亲贵,其实有转嫁成本。请大伙儿“一块儿分担分担”的意思。

    绵恺无嗣。宣宗做主。把自己的五子奕誴,过继给了三弟。奕誴袭了惇王的爵位,自然也继承了这处已经由“涵德”复名“熙春”的园子。文宗登基之后,为五弟御笔亲书“清华园”匾额,“熙春园”便正式更名为“清华园”。

    原时空,后世的清华大学,就是在这处园址上建立起来的,并因此而得名。

    宝鋆的车子停了下来。惇王府清华园的管家,叫做立海的,已经在园门口等候了。他快步上前,亲手掀开了车帘。宝鋆下了车,立海打了个极“边式”的千儿,满面堆笑地说道:“奴才给宝大人请安!”

    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王府,宝鋆是去过的,清华园却是第一次来。惇王府和清华园,各有各的管家,因此这个立海。宝鋆是第一次见。

    宝鋆随手递过一个小小的布包,说道:“这是我昨儿同人吃酒。赢的十来个金瓜子儿,贵纲纪拿去,给家里的打副头面!”

    立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又打了个漂亮的千儿,起身后双手接过,口中说道:“奴才替奴才的女人谢宝大人的赏!‘贵纲纪’三字,奴才万万当不起,大人就叫我‘立海’好了。大人这边请,王爷正在古月堂候着大人。”

    古月堂自成院落,是惇王在清华园的书房。刚进垂花门,便见到惇王光着头,大冷的天儿,薄薄的一件棉袍外,就罩着件狐皮出锋的坎肩,大咧咧地站在檐下,一只手背着,一只手转着两个铁核桃,“哗啦啦”直响。走进了细看,坎肩领口的一粒纽扣,居然是松开着的。

    宝鋆趋步而前,跪下行礼。

    惇王说道:“起来起来,哪儿来的这么多穷讲究?也不嫌地上凉?”

    宝鋆到底行足了“国礼”,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好福气啊!”

    惇王笑骂道:“张嘴就来这一套!我福个鸟气啊?”

    宝鋆说道:“王爷红光满面,这个园子,又是洞天福地,王爷在此纳福,这福人、福地,不是福气?”

    惇王呵呵大笑:“左一个‘福’,右一个‘福’,你这张嘴,很该赶去天桥说相声去!什么洞天福地,屁!这个园子,邪性!”

    宝鋆愕然,说道:“瞧王爷这话,怎么说的呢?”

    惇王说道:“这园子的来历,你不晓得?谁沾上谁倒霉!除了皇上,竟是谁也压不住!我给你掰扯掰扯:老诚亲王住进来,在世宗爷手里坏了事;老庄亲王住进来,在高宗爷手里坏了事。之后一百多年,一直做御苑,倒是啥事也没有,到了老惇亲王住进来,又坏了——嘿,生不出儿子,绝了后!只好我来给他当儿子!”

    宝鋆心里嘀咕:这个“荒唐王爷”,说起话来,可真是百无禁忌、没遮没拦啊。

    还有,他既然已经过继了,难道不是应该叫绵恺“阿玛”吗?

    惇王见他脸色微异,格格一笑,说道:“现在轮到我了——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从咸丰十一年开始,一直闲废到现在!这他妈不是‘谁沾上谁倒霉’?”

    所谓“说错了一句话”,是说那一年——咸丰十一年,惇王和肃顺吃酒的时候,不知道是借酒盖脸,还是真喝大了,说了句“老六要造反”。幸好其时肃顺是真的喝醉了,这句话,酒醒之后就不记得了。不然,难保肃顺不会拿这个大做恭王的文章。

    为了这句话,祺祥政变后,慈禧和恭王,就不肯给惇王派正经差事了,这就是惇王口中的“一直闲废到现在”。

    这个事情,过于敏感,宝鋆和恭王,又是极亲密的关系,惇王的抱怨,可不好随便接口。他正在踌躇,惇王的笑容已经变得狡黠:“怎么样,宝佩蘅?进来这个园子,跟我呆在一起,怕不怕呀?”

    宝鋆嘿嘿一笑,说道:“王爷洪福齐天,百邪全避!我跟着王爷混,就能够蹭王爷的福气——怕他个鸟啊?”

    惇王微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怕他个鸟——好!不信邪才能办大事!宝佩蘅是条汉子!”

    说罢,在宝鋆肩上重重一拍,说道:“走,进屋去!”

    宝鋆给他拍得一哆嗦,心想:早听说这位王爷好武,手劲儿还真是不小!

    进了古月堂,换了便服,开上席来。

    主菜是一只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火锅,配菜不过萝卜、酱菜之属。宝鋆的家厨,饮馔极精,甚于王侯,这样的一顿饭,于他来说,就算“粗粝”了。但他晓得,惇王素来不讲究饮馔,有时候,几个芝麻饼,二两烧刀子,就能打发一顿。这样的羊肉火锅,在惇王府,就叫“丰盛”了。

    因此箸起箸落,毫不犹豫,装出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

    惇王含笑说道:“粗茶淡饭,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不过,老六和你们那一伙,整的那些个精致玩意儿,我也实在是弄不来!”

    宝鋆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么说,真是叫我脸红。说句实在话,讲到问询民瘼,观风纳谣,举朝朱紫,哪一个比得上王爷?就如六爷,同样的天潢贵胄,可洞晓阛阓情态、体味民间疾苦,就及不上王爷!——说到底,都是这个‘精致’害的!”

    惇王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娘的,你这书包掉的,我差点不晓得你在说啥!不过,总算几句公道话!”

    宝鋆的话,不算吹捧。

    惇王秉性粗疏,但有一样好处,同人打交道,对方地位愈低,他愈没有架子。夏天,常常着一件粗葛布短褂子,光着胳膊,摇着一把大蒲扇,在什刹海边一坐,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冬天,裹件老羊皮袄,去北京城酒馆中最低等的“大酒缸”,和扛苦力的挤在一起,把覆盖在酒缸上的木板当做酒桌,喝烧刀子,吃汤爆肚。

    谁也想不到,身边这个貌不起眼、满口俗俚的汉子,居然会是一位亲王!

    在这种场合,什么奇奇怪怪的新闻都听得到,因此,说到“问询民瘼,观风纳谣”,“洞晓阛阓情态、体味民间疾苦”,这“举朝朱紫”,还真没有人比得上他。

    惇王大大的喝了口酒,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说道:“就像你说的,现在‘上头’,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怎么讨好宗室,普通旗人的苦楚,她——哼,她们哪里晓得?”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大有经纬

    惇王此言一出,宝鋆知道,“戏肉”端上来了。但是这个“荒唐王爷”,一张嘴,便直筒筒地直抉“上头”之非,这种“交流方式”,宝鋆实在是不习惯;还有,惇王身为宗室亲贵之长,却一脚踩到了宗室的对立面,他的话,如何接口,也要思量。

    念头一转:这位五爷,未必真是“荒唐”!貌似口无遮拦,但也许是“借酒盖脸”,以此示人以诚?自己如果虚与委蛇,对方一起了戒心,这话,就难谈得下去了。

    想了一想,庄容说道:“王爷说的是。‘上头’锐意急进,有些事情,一时就照顾得不是那么周到,八旗是国本,不得轻易的!这些话,王爷得空儿了,好跟‘上头’回一声。王爷宣宗亲子、皇上长叔,说出话来,分量尤其不同!”

    惇王一声冷笑:“屁个分量!还有人记得什么‘宣宗亲子、皇上长叔’?我说的话,值得一个大子儿?!”

    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换了嬉笑的神情,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烂事,是你们这些‘当家人’的事儿,不是我的事!”

    宝鋆心中一动,恍然而悟:这个“荒唐王爷”,打一见面就开始,发了这么一大通牢骚,说到底,是想要一个“位子”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底清明,含笑说道:“我看,这个家,得请王爷出来当,才算真正靠谱!”

    惇王眼皮一翻,精光闪烁。随即隐去。又变成了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呵呵一笑,说道:“靠个鸟谱!你真让我当这个家,以我这个粗疏性子,几天就给你败了!你不怕?”

    宝鋆嘻嘻一笑,说道:“有什么好怕?请王爷当家,自然是要仰仗王爷‘高屋建瓴’、‘指画方略’的,琐碎细务,原本也不敢劳动王爷大驾。”

    惇王说道:“是啊。你叫我点翰林、进军机,我也没这个本事啊。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宝鋆说道:“王爷过谦了。还是那句话,‘八旗是国本’,旗务这一摊儿,我的意思,要请王爷来主持!”

    惇王不说话,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宝鋆也不说话。很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惇王开口说道:“你这个话。还有点道理。比如……宗人府这一块的活计,我大约还是做的来的。”

    宝鋆微微一愣,他原先替惇王想的,是八旗都统、内大臣这些职务,倒没有想到宗人府上面去。这是因为,一来,宗人府宗令的位子紧要而尊崇,以惇王的帘眷,一时不容易巴结得到;二是现任宗令是睿亲王仁寿,此老和关卓凡声息相通,帘眷甚隆,一时之间,是没有可能取而代之的。

    难道这位五爷,愿意在仁寿下面,屈居左、右宗正之位?可是,仁寿年纪虽大,论起辈分,还得叫惇王一声“五叔”的。以惇王的身份,给仁寿打下手,似乎不大好看吧?

    惇王又说道:“我不是要抢仁寿的位子,不过,这位老侄子年纪也大了,还能干几天?我是说,如果仁寿‘出缺’,由我来接他的位子,应该……说得过去吧?”

    还真是要“抢”仁寿的位子!

    “出缺”,是官员在任死亡之意,可仁寿年纪虽大,但素以体壮如牛著名,等他“出缺”,不晓得等到猴年马月?

    惇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宝鋆急速地转动着念头。

    还有,以惇王的帘眷,即便仁寿“出缺”,宗人府宗令这么个至关紧要的位子,如何又能落到他的头上?

    惇王见宝鋆不说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佩蘅,你想一想,如果仁寿不干这个位子,还有哪些人能干?”

    宗人府宗令必得由亲王担任,在世的亲王——

    宝鋆迅速地在脑中一一罗列出来:

    除去惇王、恭王和睿王,还有七位:

    惠亲王绵愉、肃亲王华丰、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

    其中,惠亲王绵愉是皇帝的叔祖,位份最尊,但早已不问政事,又老病侵寻,看样子最多再拖半年左右的光了。这位“老五爷”,是不必考虑的。

    肃亲王华丰,年纪也很大了,身体一样不好。而且,他本来就是上一任的宗令,因为火器营想用他名下的一块土地,为其极力抗拒,被文宗斥为“不识大体”,褫夺了宗令之位,这才改由仁寿接任。所以,华丰复出也是不可能的。

    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毛还没长齐,也从来没办过什么像样的差使,根本没有接此重担的可能。

    在世十位亲王,年富力强,有资格接任宗人府宗令之位的,不计恭王,只有庄亲王奕仁、惇亲王奕誴、怡亲王载敦。

    其中的载敦,前文说过,是祺祥政变后,慈禧和恭王杀掉了原来的怡亲王载垣,又从其本族中,选出来接任怡亲王封爵的。罪余之家,为人又老实不过,夹着尾巴做人,绝没有出任宗令的可能。

    所以,惇王事实上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庄亲王奕仁了。

    奕仁生性恬淡,与世无争,肯不肯出来同皇帝的亲叔叔争宗人府宗令的位子,大成疑问。

    如此说来,若仁寿真的“出缺”,惇王干求要津,竟是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宝鋆悚然动容。此中曲折,自己和恭王都没有细细想过,但惇王却绸缪已久了!这个“荒唐王爷”,根本不是表面上的一副粗疏样子,心中实在是大有经纬!

    如果说惇王还有什么障碍,就是恭王了。如果恭王出头兼这个宗令,自然就没有惇王啥事;但如果恭王肯给他“让路”,这个宗令,十有**,会掉到他的头上——不论“上头”愿意还是不愿意。

    到了这个时候,宝鋆才算完全了然,今天这一会,惇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就算惇王开出来的“盘口”了。问题是:他又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当然,惇王能否接任宗令,最关键还是仁寿会否“出缺”。聪明如宝鋆,联想到惇王好武、豢养江湖高手的传闻,心里已隐隐有了一点可怕的想法——但,这个不关我和六爷的事儿,先不去管他!

    想定这一层,宝鋆缓缓说道:“宗人府宗令,掌宗室属籍,修玉牒,奠昭穆,序爵禄,丽派别,申教诫,议赏罚,承陵庙祭祀——真正是国之大事!若说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哪位亲贵及得上王爷?这个事情,不但宝鋆力赞其成,就是六爷,我敢说,也必会一力举荐王爷的。”

    不但不争、不挡路,还“一力举荐”?

    惇王眼中灼然生光:“佩蘅,你这个话,真的是老六的意思?”

    宝鋆正色说道:“这是何等样事?宝鋆敢信口雌黄?”

    惇王一拍大腿:“好!既然你们够意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可以一起来办大事了!”

    哦,方才这个,还不算大事?

    宝鋆晓得,惇王的“交换条件”,要拿出来了。

    惇王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前些日子,德兴阿那小子,跑到我这儿来,跟我说了件新闻。”

    宝鋆心中一动:德兴阿?就是被关卓凡抽了一顿鞭子的那个?

    惇王继续说道:“他说,外边都在传,说是关三和‘西边的’那位……有一腿!每次圣母皇太后临幸关府,其实……嘿嘿,都是轧姘头去了!这次什么‘太后阅兵’,更加不消说了——明铺暗盖,双宿双飞!”

    宝鋆心中大大一跳:这个事儿,本不算“新闻”。但在惇王和他这个“层级”,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口气谈论之,大约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惇王的口气,干巴巴的:“照他这么说,我那位四哥,躺在地底下,头上却大约有点绿油油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设谋

    说先帝的头上“绿油油”,这个话,接近“大逆不道”了。只是不晓得是德兴阿的原话,还是惇王自己的发挥?

    宝鋆不能置一辞,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惇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我对德兴阿说,这是何等样事?你小子如果敢污人清白,我先切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子!谁不知道你和关三争那个姓吕的女人,争不过人家,吃了大亏?这些话,怕不是你编出来,要关三的好看的吧?”

    “德兴阿跟我赌咒发誓,说确实是他听人说的。真假当然他也不知道,可真不是他编出来的。嗯,德兴阿这小子是从我门下出去的,在我面前,似乎没有说过什么假话——量他也不敢!嘿嘿,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说到这儿,惇王的身子向后微微一靠,含笑说道:“怎么样?佩蘅,这些个话头,你那儿听说过一点子没有?”

    这是很重要的一问。如果宝鋆说“什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话题,就会到此为止,惇王也不会再说下去了。

    宝鋆一笑,说道:“也有耳闻。但是……齐东野语,不敢当真。”

    惇王笑骂道:“娘的,又跟我掉书包!”

    顿了一顿,说道:“也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破事儿,谁他妈说得清楚?不过,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到底不大好!我想,如果有人能给他们两位,稍稍提一提这事,略加提醒。这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人对己,不是更好吗?”

    “提一提这事”——当着“西边的”和关卓凡的面?!我操,谁敢?谁能?

    还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种话,从惇王口中说出来,略有违和之感啊。

    这个五爷。到底想做什么呢?

    惇王好像知道宝鋆在想什么,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个话,我去说当然不行,你去说,大约也不成。我想,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这个话。”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宝鋆的脑海,他晓得惇王要做什么了!

    “王爷的意思。这个人,是……‘东边的’?”

    惇王格格一笑。说道:“着啊!‘东边的’是姐姐,姐姐说妹妹两句,那不是天经地义?就算姐姐的话说错了,做妹妹的,也不好说什么吧?”

    什么“稍稍提一提这事,略加提醒”,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当然都是伪饰之词——“西边的”是什么人?关卓凡又是什么人?这种事情,当着这两位的面,装傻还来不及,倒要“三口六面”,“讲清讲楚”?那不是自个儿把头往老虎嘴里伸,逼着人家来灭你的口吗?!

    “东边的”向来予人不大聪明的印象,不过,是不是天真幼稚到了这个程度,实在难说。

    但是,宝鋆心里明镜似的,惇王此议的重点,不在真要“东边的”去向“西边的”苦口婆心,而是要让“东边的”知道这件事情——“西边的”和关卓凡有染!要在她的心里,打进这根楔子!

    以宝鋆对母后皇太后的了解,慈安虽然秉性淳厚,但对这一类事情,绝不可能持 “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破事儿,谁他妈说得清楚”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她必然深受震动,甚至惊骇莫名,进而极大地改变她对“西边的”和关卓凡两人的信任。

    关卓凡的权力,来源于两宫皇太后、尤其是“西边的”那位,对他的眷宠之专;而“西边的”那位的权威,又来源于“东边的”几乎无条件的信任、支持。就是说,权力的源头,说到底是在“东边的”身上。如果来自母后皇太后的信任一旦丧失,“西边的”连带着关卓凡,权力基础,都会大大动摇。

    就算不能因此而搬倒关卓凡,但“上头”的裂隙一旦产生,必然大有可乘之机。“东边的”既不再信任“西边的”和关卓凡,那么,除了恭王,她就无可依靠了!恭系势力趁势复起,就是顺理成章是事情,自己的前程,就重新牢靠了!

    惇王的这一招,实在是狠,也实在是高!

    宝鋆心里暗自惊叹:以前,实在是小看了这位“荒唐王爷”!其实,这一招,说起来一点也不复杂,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就看你敢不敢往这上面想罢了!这个惇王,就敢往这方面想!

    宝鋆心头火热,表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说道:“王爷爱人以德,宅心仁厚!只不过,这个事,该怎么……向母后皇太后进言呢?”

    惇王狡黠地一笑,说道:“咱们这边,这种事情,脑子没有谁比你更好用的了,你倒说说看,该怎么办?”

    这么快就“咱们这边”了?

    还有,什么叫“这种事情,脑子没有谁比你更好用的了”?妈的,难道老子是专门干“湿活”的?

    宝鋆皱起眉头,装作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苦笑:“王爷可是太抬举我了。我只晓得,这个事情,宝鋆人微言轻,是没资格向母后皇太后进言的。”

    惇王哈哈大笑:“娘的,你倒撇得干净!怎么,你说不得,我就说得?‘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个道理,咱们懂,‘东边的’就算脑筋不大灵光,大约也懂!”

    宝鋆微笑说道:“王爷说的是!所以——请王爷教我!”

    惇王“哼”了一声,说道:“谁都说不得!谁说了,‘东边的’都难免问一句:你是听谁说的呀?嘿嘿,怎么回答呀?”

    那么——

    惇王喝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如果北京城里面,冒出了几张无头揭帖,上面的话,颇涉圣德——如此一来,咱们做臣子的,怎么敢隐匿不报?”

    语气平缓,但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狰狞。

    就是说,报上去的,是“出现了颇涉圣德的揭贴”这个事,而不是揭贴上“颇涉圣德”的话。但是,“东边的”既然知道了揭贴上的话“颇涉圣德”,就不可能不追问:到底是些什么话?

    这样,“东边的”既晓得了“西边的”和关卓凡有染的“传言”,上报者又不必回答“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问题。要做的,只是破案而已。

    当然,案子是一定破不了的。

    英雄所见略同啊。

    关键是,这段时间,“西边的”和关卓凡两个,都在天津,宫里边就“东边的”一个人,正好“下手”——这真是再也不会有的天赐良机!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事情,还是要提一提惇王。

    宝鋆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说的极是!这确实是臣子份内所为。不过,这个事儿报上去之后,母后皇太后是要交待下来,破案拿人的。嗯,步军统领衙门那班人,对此大约会十分起劲。”

    惇王说道:“不需多虑!我手下的人——”

    说到这里,一笑打住,改口说道:“我是说,步军统领衙门,前、后、左、右、中,五营各管一片,关三在步军统领衙门的势力虽大,也不见得就到了包圆儿了的地步!”

    前面那句话,无非是说,他手下奇能异士之人甚多,高来高去,贴几张揭帖,断不会被人发现——宝鋆是办洋务的,对惇王这套玩意儿,实在不能完全放心;不过,后面那几句话,说的倒是颇有道理:选择一个“自己人”负责的片区落手就是了。

    宝鋆又沉吟了一下,说道:“男女有私这种事情,只能尽力遮盖的,哪能到处张扬?母后皇太后若一定要‘限期破案’,军机处自然要进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祥和为政之道。”

    惇王哈哈大笑:“就是这么说!”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打虎不死,反被虎咬

    宝鋆告辞后,惇王唤了立海进来,密密地叮嘱了小半个时辰,立海领命去了。

    立海一出古月堂的门,惇王脸上的神气就变了。那种大咧咧的模样无影无踪,脸色阴沉下来,就像铁铸的一样,上面青光隐约,那是浮动着一丝狰狞的快意。

    他从牙齿缝中吐出几个字:“老四,我他妈该烧一顶绿帽子给你!”

    老四,他的四哥,四年前龙驭上宾的文宗显皇帝。

    奕誴恨他的四哥,恨他的六弟,也恨他的皇阿玛——宣宗成皇帝。

    惇王的生辰,只比文宗晚了六天。宫中传言——惇王自己亦深信不疑——这是文宗生母、当时的全贵妃、后来的孝全成皇后,买通了太医院,想法设法,提前了六天早产。不然,惇王和文宗两兄弟,长幼之序,就会颠倒过来,惇王就会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文宗、惇王出生的时候,宣宗前边的三个皇子,已经全部夭亡。

    如果自己是皇长子,就不会被皇阿玛扔出去,过继给四叔绵恺,去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惇王;甚至,后来继承大宝的,可能就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偷步”的“老四”——惇王在心里,从来不叫文宗“四哥”或者“皇上”的。

    老四,你这个小偷!你早早地死掉了;你的老婆被别人上——这他妈就是你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的报应!

    还有我那个老爹,那个总是一脸道学模样、看见我就没有好脸色的老爹。

    惇王打从有记忆开始,就觉得皇阿玛不喜欢自己——我的性子是粗疏些。我的书是读的不好。比不上老四。更比不上老六,可这不能是你把我扔出去的理由啊!

    那个时候,我他妈才十一岁!

    那个四叔绵恺,此前四年就死掉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这么一个死人,居然一觉醒来就变成我的阿玛了?

    你先后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就我一个被你过继给别人——就我一个被你给扔出去了!

    成人之后。自然也明白,皇阿玛的这个安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惇王的王爵,就此转入宣宗一支。可是,少年时期的被遗弃的恐惧和愤怒,永远无法从心底消除;老头子用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去为本支交换这个王爵,亦是不争的事实。

    宣宗驾崩、文宗登基之后,再埋怨阿玛、再嫉恨老四。已经没有意义,惇王仇视的目光。转到了六弟身上。

    老四刚登基的时候,自己在他那儿动辄得咎,动不动就说自己“失礼”。咸丰五年,居然被降成了贝勒,“罢一切职任,入上书房读书”。但是,那个时候,自己一边恨老四,一边有一种莫名的得意:老四怕我,防着我!这说明了什么?——我厉害啊,我有本事啊!

    没多久,老四待自己好起来了,先复了郡王,后升了亲王。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老四转了性,后来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老六的势头起来了,老四把精神头转到提防老六上面去了——老五这边,就要敷衍敷衍了。

    另外,老四对自己已经放心了:老五没有能力给我制造威胁。

    明白了这个,惇王感受到的,不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而是一种深深的屈辱。这种屈辱,很快转化成了对恭王的莫名的嫉恨。

    自己也算巴结到了亲王的位子,可自己这个亲王,和老六那个亲王,怎么能比?

    自己的这个“惇亲王”,是跑到别人家里,捡漏捡来的;老六的那个“恭亲王”,可是老四即位之后,“奉皇考遗诏”封的!那是什么风光?!怪不得老四都当了皇帝了,还要嫉妒老六!

    还有,自己的出身,和老六也比不得。

    自己的娘,只是一个妃,后来老爹一不高兴,还被降为了贵人。老四登基,仅仅给了个“皇考祥妃”的名目。

    老六的娘,可是皇贵妃,干皇后的活,摄六宫事!老四登基,封皇贵太妃,一切份例,按皇太后标准供养。病重,晋封康慈皇太后。薨逝后,谥皇后。侄子皇帝登基后,捧他六叔的场,给老六的娘又加谥,又系宣宗谥、升袱太庙。最终,变成了“孝静成皇后”。

    人比人,气死人!

    到了后来,老六身上的光芒,愈来愈亮,老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嘿,却怎么盖也盖不住!那个刺眼劲儿,真叫做“中外所系望”了!大伙儿都晓得文宗瞅恭王不顺眼,却很少人知道,在一旁的暗影里,老五盯着老六的眼睛,都红了!

    他妈的,自己被叫做“荒唐王爷”,被大伙儿看做一个傻瓜,不就是因为有这个才华出众的六弟比着吗?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给老六下绊子的?

    不记得了。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不过一些小打小闹,小到了老六毫无感觉的程度——妈的,叫人丧气!

    真正闹出动静、甚至差点闯出大祸的,就是和肃顺喝酒、说“老六要造反”的那一次。

    说起和肃顺打交道,惇王另有一种屈辱感。别看肃老六权势熏天,论爵位不过辅国将军,自己一个道地的亲王,却被迫和他勾肩搭背,对他猛赔笑脸。肃老六一口一个“老五”,又是“哥哥我如何如何”;一高兴,还会在自己背上猛拍一巴掌——妈的,哪有一星半点儿把自己当亲王的意思?

    对了,肃顺也是行六——老六就没有好东西!

    费了偌大心机,受了偌大委屈,所谋者有成效的话,也算值得,不想肃老六酒醒之后,啥都忘了——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如此,自己还落了个好生响亮的恶名儿。不久之后,天翻地覆,老六当权,自己的倒霉日子就开始了!

    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老六跟“西边的”那个小寡妇,必定有什么不干不净。但一路看下来,咦,真正不对劲的,不是老六,竟是那个莫名其妙冲天炮般飞窜上来的关卓凡!

    打小就在阴影里窥伺上位者和当红者一举一动的惇王,在某些事情上,养成了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感性。关卓凡和慈禧的私情,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荒唐王爷”,却是宗室中最早看出名堂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既然恭王已经秉政,犹如当年文宗已经登基,就算是“碰不得”了。于是,不知不觉中,在惇王的心目中,恭王取代了文宗的位置;而关卓凡,取代了恭王的位置。

    就像当年给恭王下绊子一样,惇王开始给关卓凡下绊子。其实,关卓凡刚刚蹿红的时候,和惇王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可惇王就是看他不顺眼、不痛快!或者,惇王心里隐隐有这种预感:这个小子,迟早会爬到我的头上来的!

    关卓凡在江苏巡抚任上的时候,回京陛见。两宫皇太后临幸醇王府听戏,惇王扈从,关卓凡亦以御前侍卫的身份随侍。惇王得了个空,向两宫皇太后递了句关卓凡的“小话”:“他在江苏巡抚的任上,不好好打仗,纳了一个厨娘做妾。”

    当时,惇王偷觑着,“西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正在暗喜得计,不想自己没头没脑多说了一句:“他让这个妾穿红裙子,这是有违体例的事。”

    唉,怎么就没想到“西边”自个儿就是“穿绿裙子”的呢?

    这次给关卓凡下的绊子,同肃顺喝酒那次的情形,一模一样,结果不但没伤到关卓凡一根头发,反而落个“无端做小人”的名声,和关三结成了冤家。

    关卓凡到底怎么想自己,惇王不清楚。但他是相信“打虎不死,反被虎咬”的,所以,要么从来没动过手,既然已经动手了,就一定得把老虎打死!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你可要当心!

    终于,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昔日之敌,变成今日之友,惇王开始和恭王合作对付关卓凡了。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被迫的:再不示好于老六,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闲废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出山”?

    老六最大的对头是关卓凡,除了帮着他对付关卓凡,自己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得出手“示好于老六”了。

    惇、恭的第一次合作,是告祭太庙那一次。惇王接受恭系的暗示,称病请辞告祭太庙后殿的差使。“奉旨办理告祭太庙事务”的恭王便举荐关卓凡接任,乃有之后御史吴凤阁弹劾关卓凡“失仪”的风波。

    可惜,圣母皇太后目光如炬,“恭系”此役,不但没赚到任何便宜,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大伙儿都闹得灰头土脸,惇王也就没有从和“恭系”的合作中捞到任何好处。

    惇、恭的第二次合作,是蔡寿祺攻讦恭王、恭王君前失仪、两宫废黜恭王、掀起天大政潮的那一次。惇王接受文祥和宝鋆的请求,上折为恭王求情。

    曹毓瑛代笔的折子写的不错,可慈禧说:“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个儿他上折子给六爷说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说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

    轻轻几句话,就把惇王这个折子贬得一钱不值了。

    折子没有发挥什么效力,加上恭王当时泥菩萨过河,所以这第二次的合作。惇王还是没从“恭系”那儿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

    不过。经此二役。至少在表面上,惇、恭二王,“前嫌尽释”,这就有了第三次“深度合作”的“政治基础”。

    同上两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合作,是由惇王方面主动提起的。

    刚开始的时候,“恭系”这边,对惇王的提议。并不积极。宝鋆问起恭王的时候,恭王总是说,“放放再说”。

    宝鋆却是有点着急的。但他明白恭王的心气已不比从前,也不敢逼得过紧。惇王那头,只能先敷衍着。

    这一放二放,就放到了“太后阅兵”。

    宝鋆对恭王说:“六爷,那两位现在都不在北京,咱们如果有什么动作,这是最好的时机——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恭王的口气终于松动了。但是——

    “你不知道我这个五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想他以前办的那些事儿。你跟他搭伙计,你放得下心?”

    宝鋆“哼”了一声,说道:“六爷,我看你就是‘想吃鱼,又怕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这边,只栽花,不种刺;但凡会‘湿手’的活儿,一律不碰——都叫烧酒胡同那边做去!成则收利,败则保身,有什么好担心的?”

    烧酒胡同——惇王府在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

    宝鋆的意思,是恭王这边,不论对谁——惇王也好,关卓凡也好,都只唱红脸。

    比如,若惇王要干求什么位子,只要那个位子已经空出来了,就“乐观其成”,方便的的话,还可以推他一把。

    又比如,若母后皇太后要求“彻查揭帖案”,就劝上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阴私密事,只能尽力遮盖的,怎好四处张扬,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大伙儿一齐装傻,难道不是正办?难道不是与人为善?“西边的”和关卓凡,对此也不能说什么吧?

    深更半夜偷偷刷帖子,甚至把谁弄“出缺”了——这些会“湿手”的活儿,就全由“烧酒胡同”那边折腾;恭王这边,装傻就好。

    恭王终于默许了:“算了,这个事儿,我不管了——不过,佩蘅,你可要当心!”

    *

    *

    天津这边,关卓凡和慈禧两个,自然还不知道,有人正在密谋算计他们,全副精神,都在次日的“演炮”上面。

    “演炮”——火炮实弹射击。

    辰正二刻,圣母皇太后銮驾来到靶场,御姐下车,登上看台。

    轩军小站军营的靶场,设在一个山坳之中。这个“山”,不过一个小小丘陵,山前地势开阔平缓,以山为托,正好拿过来做靶场之用。

    看台在东,山坡在西,射击方向,由东向西。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的太多,天空几乎一碧如洗。清晨的太阳从东南方向升起,射界无比清晰。

    三十六门十二磅拿破仑炮,自北而南,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晨光之中,铮亮的青铜炮身,闪着耀眼的光芒。

    每门大炮旁,各有八名炮手兀立。

    “演炮”的火炮,全部选用拿破仑炮,没有“维特沃斯”炮。这是因为,发射的时候,拿破仑炮的“声光效果”更好一些——考虑到今天的“演炮”的对象的特殊性,介么安排,似乎更加适合些吧。

    山腰上,垒起了三十六个方方正正的土墩,白粉画边,标志请楚。另外,每一个土墩上面,都插了一面三角红旗。

    土墩距大炮大约一里半的光景。

    距大炮半里左右的山前平地上,设有一个“木人阵”——这是一种特殊的标靶,雕成半身人形,插在木棍之上。每门大炮前方,各有三排“木人”,每排十个,一门大炮便有三十个“木人”标靶。整个靶场,总共设置了一千零八十具这样的“木人”,一眼望去,蔚为大观。

    这种标靶,从未在靶场上出现过,不晓得是拿来做什么用处的呢?

    再往看台上瞧,只见一左一右,竖起两根木杆,拉起了一副极薄的明黄纱幔,圣母皇太后和关爵帅,就在纱幔之后观看“演炮”。

    咦,这个东东,阅兵的时候,阅兵台上,可没有见过啊。难道,是拿来方便太后和贝勒爷……

    咳咳,想多了,这么薄,啥也遮不住啊。

    如此设置,只是因为观看“演炮”,要借用望远镜。御姐戴着面纱,操作长长的镜筒,太不方便了,于是便改为“垂帘看打炮”——这样,就不必戴面纱了。

    御姐看“打炮”,倒不必像阅兵的时候那样站着了。明黄纱幔之后,看台正中位置,摆了一张大大的御案,御姐从容端坐,关爵帅则站在旁边侍候。

    关卓凡如果也要坐的话,位子距御案就得远些,不能像阅兵“并立”那样,跟圣母皇太后“并坐”,不然就僭越过甚了,御姐自己也会觉得不对劲。但是,“演炮”的过程中,关卓凡又要负责给御姐讲解照应,不能远离,所以索性站着算了。

    反正靶场上除了炮手和卫兵,只有少数随侍高级将领,不需要处心积虑地给广大官兵制造什么错觉。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谁可与抗

    先教御姐用望远镜。众目睽睽之下,纱幔朦胧之中,但见关贝勒俯下身,手把手地教圣母皇太后如何旋调镜筒,下巴似乎已经触到了慈圣的……额头?呃,这个……

    镜中模模糊糊的视野,突然间变得清晰,土墩和旗帜扑面而至,上面的白线看得一清二楚。御姐吓了一跳,轻轻“咦”了一声,手儿不由松了一松。幸好关卓凡早有准备,右手一托,左手一捏,御姐两只柔夷尽在掌握,替她把“千里镜”握实了。

    御姐抬起眼皮,秋波荡漾,往关卓凡身上绕了一绕,又转了回去,唇角嫣然,御容微绯。

    辰正三刻,“演炮”总指挥、松江军团炮兵师师长安德森请令。像阅兵式一样,关卓凡装模作样地“恭请慈谕”,然后发出“演习开始”的命令。

    安德森打出旗语,炮手们立即行动起来。

    炮阵南北一线排列,由东向西发射。现在已经入冬,风向西北,考虑到风向对烟雾的影响,三十六门大炮,由左而右——由南而北,次第发射。

    左首边第一个炮位上,八位炮手先动作起来。

    炮长高声大吼,看台距这个炮位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圣母皇太后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实心弹一发,目标距离750米!”

    关卓凡给御姐解释:“炮弹有‘实心弹’、‘开花弹’之分;‘750米’是洋人的说法,大约相当于咱们的一里半。”

    站在弹药车旁边的炮手,马上在弹药箱的盖子上找到了对应的数据。也是高声大吼:“4度30分!”

    “启禀太后。这指的是‘射角’。”

    炮长捧起一件看不大清样子的小玩意儿。端在面前,对着远处的土墩,比划来比划去,不晓得在做什么?

    “回太后,他手里的物事,叫做‘象限仪’,用以校正方才那个炮手报出的‘射角’是否准确?”

    其实,射角神马的。事先早就经过了无数次的校正。750米是一个很适中的射距,今儿的天气又好得不得了,真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打偏的。之所以要如此郑重其事,一来,当然是操典要求;二来,是为了“演”给御姐看的。

    御姐当然看不懂。但没有关系,不明才觉厉——正因为看不懂,她才更加觉得这套程序“高大上”啊。

    射角确定之后,后膛两边的炮手检查炮身倾角,如果有什么差异。就要赶快操作炮尾的手杆,将炮身倾角调整到位。检查过后。后膛炮手大吼:“倾角无误!”

    弹药箱旁的炮手取出炮弹。

    关卓凡说道:“启禀太后,咱们的炮弹,叫做‘定装弹’,即药包和炮弹是捆在一起的,既方便也安全。轩军在美国的时候,南逆的弹药,有不少药包和炮弹还是分离的。嗯,臣估计,即便眼下,西洋诸强的炮兵,也不是都换装了定装弹的。”

    御姐连连点头。本宫是不晓得啥叫“定装弹”,但听起来很酷的样子!嗯,还是那句话:不明觉厉啊。

    弹药经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交给站在炮口旁的负责装填的炮手。他立即将药包朝向炮尾,填弹入膛。

    然后,站在炮口另一边的炮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将炮弹推至膛底。

    “回太后,那个炮手拿的长杆子,叫做‘推弹器’。”

    炮弹入膛后,后膛两边的炮手又动作起来,将一根长锥子通过炮身上面的一个小洞,插进炮膛。然后,又将一根细细的管子,自洞口插进炮膛。

    “启禀太后,那个小圆洞,叫做‘火门’。炮膛里边,‘火门’下方的位置就是药包了。那根细细的管子,叫做‘拉火管’,用以引爆药包之用。炮手用长锥刺破药包,然后将‘拉火管’通过‘火门’插进药包,准备引爆发射。”

    御姐听得微微头昏,但最后那一句“准备引爆发射”是听懂了的,心儿立即提了起来。

    远远地传来吼声:“准备完毕!”

    “发射!”

    望远镜中,大炮的炮口喷吐出一道长长的火舌,接着一声巨响传来,火炮和炮手就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同时,沉重的火炮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与此同时,整个看台都抖了一抖。

    关卓凡正在想:“我要不要解释一下,那个叫做‘后坐力’?”便听得御姐低低地“啊”了一声,他眼角余光中,但见花容已是失色。

    天气晴好,肉眼都可以清楚地看到,燃烧的弹道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形的灰黑色烟迹,向着远处的山腰飞去。接着,山腰上最左边的一个土墩,突然被整个的掀了起来,抛向半空。炮声和爆炸声,接连在山谷中回响,隆隆不绝。

    实心弹击中目标,本来是没有这么壮观的视觉效果的——土墩之中,事先都埋藏了炸药,炮弹击中后引发爆炸,才会把整个土墩掀飞。

    不过,这个就没有必要给御姐说明了。

    慈禧身子微颤,心头狂跳,就这么一炮,握着“千里镜”的手掌心,已渗出汗来。

    人生第一次,御姐亲身领略到坚兵利器摧城灭国之威,一时间口干舌燥,无数念头涌上心头。

    未及细辨,一连串吼叫声又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第二门大炮响了。

    这一次,慈禧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那颗以每秒305米速度在空中飞行的12磅实心铁球,拖着一条灰黑色的烟迹,一头扎进了半山腰左起的第二个土墩中。顿时,猛烈的爆炸将土墩撕成碎片,抛向空中,巨大的烟尘随即腾空而起。

    一个念头清晰了起来:怪不得英、法内犯,势如破竹!偌大中国,全然无可奈何,先帝和自己姐妹,只好逃难热河!

    大炮一门又一门咆哮了起来,每一发射,大地便跟着震动一下。远处的山腰,桴鼓相应,土墩一个接着一个爆炸开来,烟火升腾。看台之前,浓烈的白烟,自南而北,慢慢淹没了炮阵。

    慈禧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岸边,怒涛如狂,一个巨浪接着一个巨浪,砸碎在脚下的礁石上面。烟气弥漫,犹如浪花打湿头脸衣襟,一浪退后,刚想喘一口气,抹一把脸,又一个浪头就砸了过来!

    又一个念头清晰了起来:如此神兵利器,既已为我所用,天下何事不可为?还有什么是值得瞻前顾后的?!

    慈禧觉得被一只大手攫住了心脏,愈攥愈紧,憋得一股酸热之气回旋胸腹,愈来愈是挤涨。

    三十六门大炮,终于都发射了一轮,三十六个土墩,全部炸毁,无一例外。半山腰上,一片烟尘弥漫。

    这个成绩,嗯,还过得去。

    圣母皇太后向关卓凡这边偏过头来,关卓凡赶忙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去。

    只见御姐已迥非炮击刚开始时那副花容失色的样子了,目光火热明亮,满面红晕——不是害羞,而是兴奋。

    御姐压低了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说道:“好痛快!”

    好痛快?!

    呃……您这个反应,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一轮炮击过后,炮手用一根长长的炮刷清理炮膛,关卓凡给御姐讲解:“药包用丝绸或棉布包裹,有时不能全然烧尽,清理之后,才好遂行第二轮炮击。”

    安德森再次打出旗语,只听透过逐渐散去的白烟,炮阵南端传来吼声:“换霰弹!”

    关卓凡说道:“启禀太后,这霰弹较其它炮弹,颇有不同。一枚霰弹,内藏六十八枚铁丸,发射之后,弹身爆裂开来,铁丸便激射而出。”

    御姐微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声巨响,“千里镜”中,炮口火光喷溢,几乎同时,大炮前面半里处,那三十具“木人”,碎片飞迸,不少“木人”被拦腰切断,在半空中接连翻滚,远远地摔了出去。硝烟散去,三十具“木人”支离破碎,几乎没剩下一具完好无缺的!

    御姐这才知道,这些木人是做什么用的了。

    就是说,如果这三十具木人是三十名敌军,此刻已尽数报销了!

    对面有一千零八十具木人,即一千零八十名敌军。三十六门大炮,只要一轮射击,一千零八十名敌军——这得有两营兵了吧?便全军覆没!

    如此利器,谁可与抗?!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人生第一次

    “演炮”完毕,回到官港行宫,堪堪午初,刚刚好传午膳。不过,圣母皇太后下车之后,关卓凡说道:“臣就不陪太后进膳了。臣赶回去安排安排,准定未正二刻,带照相师过来,替太后照相。”

    御姐温热的眼波,在关卓凡脸上一漫而过,若喜若憾,然后说道:“那么辛苦你了。未正二刻是么?嗯,我等你。”

    我等你?咳咳,有点那……啥啥的味道啦。

    “若喜若憾”,主要不是说关卓凡“不陪太后进膳了”,而是针对“照相”这个事儿——迁延日久,今天总算要成事了。

    这个事儿,慈禧从轩军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那是亚特兰大战役结束之后,圣母皇太后临幸关府,见到了关卓凡从美国寄回来的“照片”。自圣母皇太后以下,一行人都大为“惊艳”。临走的时候,圣母皇太后还叫安德海要走了其中一张,“以为留思”。

    自此,慈禧就对“照相”一事上了心。后来听利宾说,关卓凡回国,是带了“照相机”回来的,满心想着,“他”回国之后,就可以给我画“照片”啦。

    不想关卓凡回国之后,圣母皇太后的事情,他无不殚精竭虑,唯独“画照片”这个事儿,似乎没怎么真正上过心。慈禧也曾经做过暗示,不过,瞅着那个家伙,一副装傻扮懵的样子,哼哼叽叽,敷敷衍衍,拖拖拉拉。总是没个准信儿。以致在杜立德的封爵仪式上。朝廷重臣几乎都照过了相。还没有轮到宫里边那两位姐姐。

    御姐不由气闷:什么意思?

    其实,关卓凡怎么会听不懂御姐的暗示?又何曾不上心?何况,给御姐照相这么有趣的事情,他自个儿就是兴致满满的。

    但是,关卓凡要保证,圣母皇太后的“第一次”,是完美的,至少。必须让照片的主人感到基本满意。

    不然,对新事物的第一印象不好,或者觉得,也“不过尔尔”嘛,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二十一世纪的人,看到十九世纪中后期的照片,大多会持“渣技术”的轻蔑态度。其实,这多少是有点冤枉的。

    十九世纪中期。照相技术诞生未久,功力确实有限。但是。如果符合一定的条件,照片的成像度还是相当不错的。关卓凡在原时空、本时空见到的不少照片——包括他自己拍的照片,都非常清晰,几乎算得上“纤毫毕现”了。

    这个“一定的条件”,大致有这么两点:一,充足的光线;二,拍摄对象的充分配合,包括:较长时间保持摄影师要求的姿势,允许照相机和自己足够接近。

    这是因为原始的底版感光能力有限,需要较强烈的自然光和较长的曝光时间。

    偏偏这两点,对于中国贵人来说,都不容易做得到。

    “较强烈的自然光”,当然只有在室外才能获得。中国的古代建筑,室内尤其昏暗。请中国的贵人,移玉屋外,已不容易,女眷尤甚。叫他们听从摄影师的指手划脚,更加困难。皇家禁忌最多,普通权贵不高兴了,顶多赶摄影师出门;皇帝、太后不高兴了,却是可能打你屁股、砍你脑袋滴。

    这就是为什么原时空的清末老照片少有高质量者的原因了。

    还有,轩军的随军摄影师,洋华兼有,但技术最好的却是洋人,洋人入宫,体制所限,也实在是比较麻烦。主客观条件都不全备,因此,关卓凡宁肯将御姐的“第一次”,往后推一推,等到诸事妥协,再来拿走圣母皇太后的这个“人生第一次”。

    未正二刻,关卓凡准时来到行宫,两个摄影师随行,都是洋人。

    今天天气晴好,阳光充沛,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也就是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正是一天之中,光线最宜摄影的时段。

    关卓凡上楼请驾,陪着御姐下到园子里来。两个摄影师对着太后,深深鞠躬行礼,然后一先一后,各自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洋话。

    关卓凡说道:“他们说,为圣母皇太后服务,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又说,嗯,太后气度高华,园子景致极佳,佳人加上佳景,他们有信心,必定能拍出最好的‘摄影作品’——呃,就是‘照片’来。”

    御姐微微一笑,心想这两个洋鬼子还挺会说话的嘛。

    照片分两种,一种是“实景照”;一种是“砌末照”,就是搭起一块幕布,上面画着各种图案或者山水花鸟,作为背景。

    先拍戎装照。

    选的第一处实景,乃是大宅檐顶下的那一排大理石巨柱。

    经过第一天的“阅兵”、第二天的“演炮”,御姐穿这身军装,初初的生涩和不适已经无影无踪了。在石阶上拄剑而立,只见高华气度,飒爽英姿,兼而有之。红颜戎装,既有昂首天外之概,又有魅惑众生之态,关卓凡看了,心里面先暗喝一声采!

    摄影师的要求,比如“偏一偏头”、“抬一抬手”乃至“挺一挺胸”之类,自然都由关贝勒转致。他也不说是摄影师要如何如何,只说“臣请太后如何如何”,圣母皇太后听在耳中,都是情郎在“调度摆弄”自己,当然无不乐从。

    有时候,关卓凡干脆直接“上手”——走上前去,在御姐肩头微微一扳,或者腰上轻轻一扶。换一个人这么做,当然是要“剁手”的。不过,这只手既然是情郎的,御姐只是粉面微红,由头至尾,由得他“调度摆弄”,并不做一声。

    两个洋鬼子不知里就,也不以为意;李莲英、玉儿等人,自然熟视无睹,就当啥也没有看见。

    拍完站姿,再拍坐姿。

    搬来一张高背锦袱椅子,御姐抚膝并腿端坐。拍了几张,摄影师表示满意,正待易地换景,御姐偏过头,向关卓凡以目示意。关卓凡赶紧上前,微微俯身,说道:“太后有什么吩咐?”

    慈禧轻声说道:“再拍一张!”

    关卓凡答了声“是”,正要对摄影师发话,御姐又轻声说了一句:“你站到我边上吧。”

    关卓凡一愣:这是……合影啊?

    他心中大大一跳,脑子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嘴上说道:“是,臣遵旨!”

    略正衣冠,紧束腰带,站到了圣母皇太后右手边,再稍稍后退半步,企定了。

    御姐的嘴角,微微地向两边挑了上去。明亮的笑意,在整个面庞上洋溢开来。

    拍完“实景”,拍“砌末”;拍完“戎装”,拍“朝服”。

    圣母皇太后上去寝宫,脱了戎装皮靴,换上了龙袍,踩回了花盆底。

    这个园子,周围都是西洋景致,朝珠袍褂凤冠于其中,略有不甚妥协之感,因此,户外只拍“砌末”。

    拍完户外,移驾行宫一楼的“东厅”。此地虽为室内,但一排长窗极为高轩,全部打开之后,申初二刻的阳光自西南入室,满厅光华。洋鬼子摄影师认为,光线足敷使用了。

    “东厅”的正厅北墙之前,居中三级丹墀,覆以玫瑰红地毯,上设御座。这番陈设,虽然还是“西洋风”,但气象庄严,圣母皇太后朝服居于御座,并不“违和”。

    于是,又拍了一轮“御座龙袍照”。

    戎装、朝服,都算“正装”。拍完“正装”,拍“便装”——御姐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宝蓝缎子的“百蝶袍”,外罩貂皮出锋的“大毛”坎肩,再披上哆啰绒的斗篷,一步一摇地走下台阶来。

    拍“便装”就自在多了,拍了草地花木,拍了青铜“水法”,最后,还在那间玻璃亭子里面,拍了“赏花品茗图”。

    花可是真的,乃是一大簇早发的红梅,插在康熙窑的五彩青花瓶内。关卓凡俯下身,在御姐耳边,压低了声音,赞道:“人比花娇!”

    圣母皇太后靥生红云,眉眼盈盈,真有令梅花失色之妍。只听她轻声说道:“今儿的晚膳,你可得陪我进!”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军调处

    关卓凡离开官港行宫的时候,已是亥正一刻了。

    不过,时辰虽晚,关贝勒却是面色红润,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

    这一来,是贝勒爷“奉圣母皇太后懿旨”,在太后寝室那个大大的白瓷浴缸里,好好地泡了个澡——说到沐浴之乐,小站军营那个糙地儿,和这座重金打造的行宫,还真是没法子比。

    这二来,就是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两位,于那大浴缸里里外外,波光荡漾,浪花飞溅,很做了些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至于具体是哪些“事情”如此有益身心健康,这一次狮子未曾觑得亲切,就不胡乱杜撰了。

    咳咳,有些事,说多了,影响不好。

    一出门,冷风扑面,立时在肌肤表面扫起一层微栗。关卓凡仰望星空,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五脏六腑都清爽透了。心里想道:介是奇怪啊,某些人做完某些事情,只想转身蒙头呼呼大睡;老子做完这些事情,却必然神采焕发,咋回事涅?

    回到小站军营,不过亥正三刻。

    进屋之后,勤务兵给爵帅泡了一杯浓浓的热咖啡,关卓凡刚刚喝了一口,图林就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公文袋,说道:“爷,北京的密电,刚刚到的。”

    关卓凡接过来,见公文袋封缄严实的开口处,贴着一张“绝密”的小纸条,眉尖不由微微一挑。

    撕开公文袋,取出电报;又开了保险箱,取出密码本。两相对照。看着看着。关卓凡的眉头皱起来了。

    看完了。他抬起头,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对图林说道:“给北京回电:启动‘红色响应’。”

    “嗻!”

    *

    回电发到了“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轩军在北京地区的存在,大致有这么几块:

    第一块,是驻扎在北京城外西南郊丰台的吴建瀛部。不过,在名义编制上,吴建瀛部属丰台大营。虽然还是“轩军”,但已不算“松江军团”了。

    第二块,是近卫团。从体制上来说,除步军统领衙门外,是不能有成建制的军队驻扎在北京内城的。因此,近卫团分成两个部分,大部分驻扎在距内城三里左右的城东的三里屯;另有一营五百兵,以关卓凡的“亲兵小队”的名义,驻扎内城。

    这五百兵,又分成两块:一部一百人。就驻扎在柳条胡同,就近保卫贝勒府;一部四百人。驻朝阳门内大街。

    近卫团在朝阳门内大街的驻地,原是步兵统领衙门巡捕左营的营房,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衙门也在附近。这儿距城南的柳条胡同,亦不算远。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是阿尔哈图,左营翼尉是蔡尔佳,关卓凡的两个拜把兄弟,最地道的“自己人”。

    但是,再怎么“自己人”,体制攸关,关卓凡的“亲兵小队”,也不好公然占据步军统领衙门的营房。因此,对外,这儿挂了块牌子,叫做“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不过,确实存在着“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这样一个机构,倒不纯是那四百近卫团的幌子。只是这个“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和近卫团不存在任何编制上的关系,两者完完全全是两个部门。虽然大伙儿也算“住在一起”,却有“一墙之隔”,相互之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扰。

    事实上,“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不但和轩军近卫团没有任何关系,和“松江军团总粮台”,也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部门干的活儿,和“粮台”、后勤神马的,还是扯不上任何关系。

    在轩军内部,“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另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做“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

    在轩军内部,“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通常被简称为“军调处”——这个名字,即便是华尔和张勇听到了,心里面也要微微打鼓的。

    说到这儿,再想一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个著名的名称相似的机构,书友们大致能够猜到这个部门是干什么活儿的了。没错,“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这是轩军新近设立的特务情报机构。

    关卓凡是到了美国后才开始接触近现代意义上的特务情报工作的。

    奇克莫加战役后,罗斯克兰斯被免职,关卓凡接任田纳西战区司令,大力整顿、加强战区情报工作,很快便见成效。

    关卓凡不是情报工作的专才,但田纳西战区的情报部门,原来自有制度和人才,只是罗斯克兰斯一直不予重视,才逐渐变得粗疏荒废。关卓凡改弦更张,任人得宜,增加资源,情报工作自然迅速重焕生机。

    关卓凡升任西部战区联席司令之后,和谢尔曼做了一个分工,西部战区的情报工作由关卓凡主抓。

    有了田纳西战区的经验,西部战区的情报工作,关卓凡愈加重视,做的也愈加出色。

    他除了派出自己的探子以外,更重要的是“破除偏见”,依靠南方逃奴,和对邦联政府不满的南方贫苦白人,大力收集邦联的军事、地理、民生各种情报。南下之时,北军身为客军,却已对南军的种种军事布置,包括相关的山川地理,了若指掌。

    非但如此,关卓凡还成功地勾连了一批亲联邦政府的南方游击队——其中有一两支可说是由他亲手组建,替北军刺探军情、当带路党、袭击邦联政府和军队。

    这些工作,大收其效。比如南下亚特兰大第一战——多尔顿战役,北军关卓凡麾下福瑞斯特部,神不知鬼不觉,渡过河谷浅滩,奇袭斯内克加普,从侧后方攻破南军防线。那条秘密的进军路线,就是由逃亡黑奴提供,然后由北军的情报人员和南方亲联邦的游击队共同勘测确定的。

    又比如,在“起底”雅克琳和解救米娅父母的过程中,佐治亚州当地一支由北军特务参与组建的南方**游击队,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的两位主要负责人之一、马丁.马丁内兹——没弄错:这位老兄的名、姓,都有个“马丁”——就是出身这支游击队。萨凡纳战役后,他正式加入北军情报部门,投在了关卓凡的麾下。

    马丁内兹是那种最典型的南方贫苦白人,仇恨自己的奴隶主政府,过于北方主张废奴的同胞:老子本就一贫如洗,还被逼自带干粮、武器,替你们这帮奴隶主老爷打仗,保卫你们压榨黑鬼的权力——请问打赢了,老子有一毛钱的好处吗?

    老子有半个奴隶吗?自己都喂不饱呢!还有,如果仗打赢了,奴隶制得以保存,在劳动力市场上,老子怎么和那些低廉甚至免费的奴隶竞争?!

    这些道理,有的是自个儿想出来的,有的是北军的特务散播的,马丁内兹略一深想:妈的,果断**!

    这个半途辍学的年轻人,在他那个阶层中,算是个少有的能够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语言天才——和中国人在一起混了半年,就能够用汉语和自己的中国同事交流了。如今,一张嘴,便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当然,听起来,还略觉怪异,但四声准确、不打结巴、十分流利。

    内战结束,美**人大多要复原,马丁内兹除了领过几个月的军饷,兜里没有任何存款,家里没有任何土地。关总司令招兵买马,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轩军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小马是一门心思从此长做瓷器人,再也不回自己那个贫穷的、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的佐治亚州家乡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杀父之仇

    奇怪的是,轩军回国之后,关卓凡反倒一度放松了情治工作的力度——刚开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

    不能简单地说关卓凡不重视情报工作——哪能转变得这么突然呢?

    比如,轩军入鲁剿捻的时候,关卓凡大打“军民鱼水情”的牌,严明军纪,厉禁淫掠,还送了一万五千套棉衣给当地的老百姓,就是为了争取民心,套取情报。这一招很灵光,老百姓不但不再通捻,还积极为官军通风报信,极大地改变了以前剿捻,“官军耳目闭塞,捻子消息灵通”的被动局面。

    在轩军已经中了赖汶光调虎离山之计的情况下,当地圩寨飞马给官军传递消息,华尔得以及时变更部署,堵住了任柱的马队渡小清河北窜之路,为歼灭这支东捻最具战力的部队,打下了不移之基。

    剿捻的情报工作,关卓凡走的是一条“到群众中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的tg之路。其实,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抓情报工作,隐隐然玩的也是这一套。这实在是关卓凡在tg治下出生、长大,打小就对此印象深刻,亦颇有所悟的缘故。

    这当然是正办。但是,这条路子也有其局限性。主要是老百姓只能接触到自己周边的、社会底层的事务,而情报工作的对象,可不仅仅在市井阛阓之中。关卓凡的对头,更多在高墙朱门之后。

    最关键的是,关卓凡并没有在和平时期建立独立高效特务情报机构的明确意识——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有这种需要。

    因此。大规模的征伐告一段落。战争对情报工作的迫切需求暂时消失,轩军的情治系统的的建设,便很自然地放缓甚至停滞了下来。

    缺乏“制度土壤”也算原因之一。

    清朝没有前明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之类的特务机构,政府既没有刺探阴私隐秘的意识和兴趣,也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从好的方面说,这是政治清明的表现;不过,另一方面,因为缺乏相关传统。处理相关信息的能力,会受到一定影响;对于信息变化的敏感度,也会比较的弱。

    轩军毕竟是从这个“制度土壤”中长出来的。传统的军事行动,只有“哨探”的做法,没有完整、系统的情报搜集、储备、整理、分析、判断的概念,关卓凡再怎么开穿越金手指,也不能不受到主客观条件的相当的制约。

    《孙子兵法》中,倒有所谓“五间”之说——“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

    “乡间”,是用敌方乡人做间谍;“内间”,用敌方员吏做间谍;“反间”。使敌方间谍为我所用;“生间”,就是刺探敌情后顺利生还;“死间”。用潜入敌方的我方间谍传递假情报,使敌受骗——事后,我方间谍不免身份暴露,被敌处死,乃谓之“死间”。

    这“五间”,说的头头是道,只是大伙儿学以致用的时候,大多零打碎敲;建立一个独立的机构,完整系统地实施“五间”的,少之又少。

    安德海一案,关卓凡猛然惊醒于自己的“短板”—— 若论情治资源之丰,自己何止千百倍于那个死太监?怎么会如此后知后觉,落了个死太监的后手?

    懵懵懂懂地,几为阉人所算——耻辱啊,耻辱!

    资源虽丰,运用不善,这不是“志得意满”、“疏忽大意”就能够交代过去的。

    情报的作用,不是为了被动应变,而是在经年累月获取大量资料的前提下,整理、分析、判断,找出真正有价值的部分,“预见机兆”,制敌于先。自己没办法躲到阴影里,就得把敌人拉到聚光灯下,不错眼地盯着,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敌人若有异动,我即先发制人。

    痛定思痛,关卓凡决心建立一个完全独立的、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

    在架构上,这个部门应该纳入“军事委员会”系统,则对“委员长”本人直接负责,便是天经地义的了。

    叫什么名字呢?“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呃,恶趣味过甚了。

    最后定为“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正团级。

    出任“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处长的,是个和关卓凡同岁的年轻人,名字叫做陈亦诚。

    有趣的是,“亦诚”这个名字,是关卓凡替他取的。

    陈亦诚,原名陈景浩,浙江杭州人。他是富家子弟出身,十几岁的时候,被家里送到上海的洋行做学徒。他人既聪明,又勤奋好学,出师之后,短短数年间便做到了买办。

    正在春风得意,杭州的家里,却出了大事。

    陈家为了一块买卖蚕丝的“牙牌”——就是营业执照,和人打起了官司。对头叫做王佐臣,是个丁忧在籍的士绅。牙牌原在陈家手里,王家想夺了过去。陈家有钱,也占着理儿;但王家有势,县、府、道,甚至省里,都不能不卖王佐臣的面子,这个官司一时半会儿的就打不清爽。

    官司打不下来,王佐臣先急了。

    买卖蚕丝,先要买,才能卖。收买蚕丝这桩生意,是讲究时效季节的。每年三、四月分,春蚕吐丝,过了这个点儿,就算拿到牙牌,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向蚕农收丝了。陈家牙牌在手,自然拖得;王佐臣向钱庄借了大把银子,如果拿不到牙牌,收不到丝,就是白被钱庄吃利息,因此是拖不得的。

    这个人虽然进士出身,但骨子里却是一个痞子,横劲发作,拎了一支洋枪,带着家丁和一群帮闲的地痞流氓,冲进陈府,乱砸一通。

    双方扭打起来,混乱之中,那支洋枪走了火,正正打中陈景浩父亲陈东成的胸口。子弹穿胸而入,陈东成当场殒命。

    王佐臣闯了大祸,但他上下其手,官府调查的结果,居然是“陈家恶奴动手在先,夺过洋枪,再以枪柄击打王某,触发机关,误中陈某”,云云。

    于是,王佐臣不但什么责任也没落下,官府反而要求陈家,“交出肇事恶奴”,“严讯法办”。

    陈景浩赶回杭州,家里愁云惨雾,族人七嘴八舌,有的说要“找都老爷参姓王的”,有的说要“进京告御状”。

    陈景浩非常冷静,说道:“没有用的。王佐臣和两江的何制军是同年,咱们浙江的王抚台,又是何制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两位,都是当道当红的大员,这个官司,怎么打都打不赢。”

    何制军,就是当时的两江总督何桂清;王抚台,就是当时的浙江巡抚王有龄。

    陈景浩给母亲磕头,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愧为人子,不能不报。”

    母亲瞪着眼睛,看了儿子好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陈景浩遣散了仆人,变卖了家产,将母亲和妹妹送到了乡下。

    那块买卖蚕丝的“牙牌”,终于落到了王佐臣的手里。

    王佐臣志得意满!

    不过,今年的蚕季已近尾声,他抓紧时间,坐了船,从杭州来到湖州,看看还能收到多少好丝——湖州的丝,品质最佳,素有“湖丝衣天下”之说。

    刚上岸,一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道:“王老爷,你晓得我是谁?”

    王佐臣愕然,这个人,是当地合伙的丝行派来迎接的?可双方事先约好了,到埠后直接去丝行会面,没有迎接这一说啊?再者说了,接人哪有这么问话的?

    王佐臣皱了皱眉,说道:“你是萧老板的人?”

    年轻人突然变了脸色,大喝一声:“我是陈景浩,陈东成之子!”

    话音未落,手中已翻出一柄雪亮的尖刀,直向王佐臣胸口搠来!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就当我死期已至

    王佐臣从小好狠斗勇,虽然读书、中进士、做官,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变起仓促,陈景浩和身猛扑,他向后急退,也只堪堪避过心口最要害的位置,那把尺余长的尖刀,还是透胸而入,直没至柄。

    这是陈景浩第一次动手杀人,但下手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迟疑。

    王佐臣倒在河边,一时不得便死,陈景浩踩住他的身体,用力拔出刀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抹了一刀,割断了他的颈动脉。王佐臣鲜血狂喷,把就近的河水,都染红了。

    陈景浩确定王佐臣再也不可能救得回转,这才跳下事先准备好的一条小船,三转两转,不知道转到哪条河汊里去了。

    整个过程,王佐臣的仆人、王家丝行的伙计、摇船的艄公船娘、码头上的闲人,个个目瞪口呆,由得陈景浩行凶杀人,然后从容遁去,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干涉。

    等到湖州府和杭州府的衙门,弄清爽整个局面,发出海捕文书时,陈景浩已经到了上海,躲进了租界里边。

    当然,洋行里的差事是保不住了。中国政府虽然不能到租界里抓人,但洋行也不可能用一个杀人在逃犯做买办。在中国的地面上,总要跟中国人打交道的——作为一个管事的,你不能总躲在租界里吧?那还怎么干活?

    不过,陈景浩打了几年洋行工,颇有一点积蓄;家里的资产变卖之后。也有足够的现银。因此。经济上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变名为“陈忆成”——取思念亡父之意。租了一个小房子,深居简出,省吃俭用,偶尔替人盘盘账,算是打打零工。

    陈景浩——陈忆成原先的计划,是搭上一条走外洋的轮船,到英吉利、法兰西或者美利坚哪个国家去。但临行的时候,又不忍起来:这一走。就彻底成了一个“黑人”,再也不得生归乡梓,承欢高堂膝下了!

    就在这时,洪杨之乱的战火,烧到了江南一带,且愈演愈烈。陈景浩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情形再说。也许,会有什么……机会?

    再说,江南遍地烽火,他也是实在放心不下杭州乡下的母亲和妹妹。

    局势急剧变化。先是两江总督何桂清失地弃城,被朝廷革了职。也躲到了上海;不久,杭州被数十万长毛团团围住。

    陈忆成以手加额:真是侥天之幸!因为陈、王两家之争,歪打误撞,将母亲和妹妹放到了乡下,长毛一来,反倒不用受围城之苦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真真正正是“侥天之幸”。杭州围城,内里情形极惨,最后粮食净尽,竟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即便如此,杭州最终也未能避免城破之灾。太平军破城,杭州人赴死者极伙;西湖边的满城,更是举城蹈火。浙江巡抚王有龄亦殉国难。杭州成为洪杨之乱中,东南被祸最惨的地方。

    杭州被围之后,太平军兵锋直指上海,沪上风声鹤唳,一夕数惊。

    接着,就是那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关卓凡,带了一支小小的“轩军”,来做上海知县了。

    这个关卓凡,打一开始,就引起了陈忆成的极大兴趣。待到他拿下何桂清、组建洋枪队这两件大事做出来,陈忆成对其信心暴增:我没有看错,此人不是凡品!

    当时,轩军大规模招兵,陈忆成认真思索之后,毅然走出租界,报名加入了轩军。

    陈忆成通文墨、通洋文、通算数、通经济,这样的人才,在一群大头兵中,实在是太扎眼了,也迅速地引起了关卓凡本人的注意。一战上海之后,关卓凡“钦点”,调陈忆成入营务处,“帮办军务”。

    陈忆成到了营务处,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真实身份就掩不住了——当然,他既然从租界出来投军,就没打算再遮掩真实身份。

    消息传到了湖州府。知府衙门给轩军行文,大致意思是“贵军营务处陈忆成者,原名陈景浩,是俺们的网上杀人通缉犯,这就麻烦贵军移交陈犯景浩给俺们”,云云。

    关卓凡叫了陈忆成来问。陈忆成毫不隐瞒,将自己杀人变名的经过,和盘托出。关卓凡派人作了调查,真实情形果如陈忆成所言。

    关卓凡不但没有把“陈犯景浩”交给湖州府,反而对陈忆成大为激赏,他叫人给湖州府回信,大致意思如下:

    “俺们这儿呢,确实有一个叫陈忆成、原名陈景浩的家伙,不过他已经战死啦。营务处那位,叫陈亦诚,此‘亦’非彼‘忆’,此‘诚’非彼‘成’,发音相似,贵府搞错啦。还有,俺军务繁忙,以后再别拿这个事儿来烦我啦,不然我参你们个妨害军务的罪名。”

    军兴之时,能打胜仗的就是天王老子。湖州府上下,只好面面相觑,什么法子也没有。

    于是,“陈忆成”再次摇身一变,变成了“陈亦诚”,并从此对关卓凡死心塌地,终生不渝。

    轩军赴美,精通英语的陈亦诚大派用场。开始的时候,他以“田纳西战区清国义勇军联络员”的名义,负责在中美两军之间居中联络;关卓凡出任田纳西战区司令后,陈亦诚参与战区情治工作;到关卓凡升任西部战区联席司令,陈亦诚已是事实上的西部战区情治部门负责人之一了。

    轩军在美国的时候,左宗棠克复杭州,浙江成为楚军的地盘。王佐臣的同年何桂清已经被朝廷砍了脑袋,王家冰山既倒,左宗棠又一门心思地和关卓凡套近乎,再加上关卓凡“浙江女婿”的身份,新任的杭州府、湖州府,便不肯再为王家出头了。

    王家并不甘心。何桂清、王佐臣那一榜,科名甚盛,王家还想另外托人活动“伸冤”。但中间人递过话来:如果他们还不肯罢休,就会有人来追究杭州沦陷期间,王家“附逆”的罪状。

    所谓“附逆”,是指长毛占据杭州期间,找了一批当地士绅,做清理废墟、埋葬死者、恢复市面等等善后的工作,王家是其中之一。这种做法,其实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和直接出任伪职毕竟不同,不大好说就是“附逆”。

    但是否“附逆”,官字两个口,得看“上头”怎么想、怎么说?加上王家在此期间,仗着长毛的势力,很做了些病人肥己的事情,颇招人怨。如果有人发难,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大约是免不了的。

    最后,王家只好认栽,承认自己的势力没有人家的大,胳膊拗不过大腿。王佐臣的儿子和王氏的族长,到杭州、湖州两衙门画押具结,承认“陈景浩经已战死,陈、王两家,恩怨了结,彼此再不追究”,云云。

    于是,轩军回国后,陈亦诚终于可以回到杭州,和母亲、妹妹劫后重逢、抱头痛哭了。这趟低调的故里之行,对外,“陈亦诚”的身份是“陈家远亲”。

    回到天津之后,陈亦诚对关卓凡说:“我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是爵帅的!从今天起,我就当自己死期已至了!”

    关卓凡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谁说过?隆科多吗?”

    参谋制度建立起来后,陈亦诚出任松江军团“专职情报参谋”,级别等同“高级作战参谋”,副团级。

    关卓凡决定组建“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考虑处长人选的时候,陈亦诚自然就排在候选名单的第一位。

    副处长的位子,则落到了语言天才马丁.马丁内兹头上。

    *(未完待续。。)

今明两天,呃,请假

这两天在外地开年会,原以为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更新,谁知道白天有白天的会,晚上还有晚上的会,事儿比上班的时候还多,实在是没有法子,今明两天——2月5日、2月6日,只好请假了,抱歉。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一级监控

    马丁.马丁内兹,不但是一个语言天才,还是一个“天生吃情报这碗饭的人”——后世论者之共识。

    马丁内兹对于信息的嬗递变化,有着天生的、超乎常人的敏感。他有一种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源中——这些信息大多是没有价值的——迅速找到少数真正有价值信息的能力,并发现看似毫无干系的两条信息之间的关联。

    和后世影视谍战戏表现的不同,真正的情报工作的重头戏,不是间谍和反间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当然也重要,而是对于情报——信息的搜集和处理。

    信息的搜集是情报工作的基础。这个“搜集”,是广泛的、多渠道的、天量的,有时候,甚至是不加选择的——如上文所言:“浩如烟海”。

    这些情报的获取过程,大部分其实到不了“间谍”的层面;而且,亦如前文所言,其中许多亦没有真正的“情报”意义上的价值,因此,如何有效处理这些信息——归纳、整理、分析,去芜存菁,找出真正有用的部分,建立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才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这个工作,既需要惊人的耐心、细心,也需要敏锐的触觉、严密的逻辑头脑和出色的判断能力。马丁.马丁内兹,正是几者兼而有之的那个人。

    另外,马丁内兹不仅仅是“键盘侠”,不是只能躲在幕后“盘账”的。他到中国未久,但其“进入情况”的速度,却比谁都快。马丁内兹在北京不过呆了几个月。可他一个洋人。对北京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不少在北京住了好几年的外省人。

    当然,马丁内兹高鼻深目的样子毕竟过于扎眼,目前,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躲在“幕后”的。

    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关卓凡之所以把马丁内兹放在如此要害的岗位上,还因为他和陈亦诚一样,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裸人”。

    马丁内兹是美国南方贫苦白人出身。来中国之前,除了轩军的同事外,不认识一个中国人,在中国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不仅如此,以马丁内兹弃佐治亚故乡如敝屣的决绝心态,他原先在美国的那一点子“社会关系”,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同时,马丁内兹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个特殊的工作岗位上。应该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吧?

    陈亦诚更不用说了。

    “陈景浩”已不存于这个世上,则除了一母一妹。陈亦诚原先的一切社会关系,都随“陈景浩”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除了关卓凡一个人,陈亦诚真正已是“六亲不认”——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轩军诸将在内,都可以成为他的“工作对像”。只要爵帅一声令下,不论对谁,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刀切下——就像他和身扑向王佐臣那样。

    嗯,不论小陈还是小马,心无旁骛,才能干好本职工作嘛。这个状态,嗯,很好,很强大。

    安德海一案过后,“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开始筹建;轩军从日本回来,“军调处”开始正式运作。

    草创之初,“军调处”只有设在天津小站军营内的本部和北京站两个部门,其中的重点,是北京站。军调处的陈处长、马副处长,同时兼任北京站的站长、副站长,并常驻北京。对外,北京站挂了一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牌子,正、副站长同志,自然就是“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办”的陈委员和马副委员了。

    军调处北京站正式设立后,在前期筹备的基础上,密锣紧鼓地开展了工作,迄今不过数月,已算卓有成效。

    北京站最大的成就之一,是初步建立起了一个针对“一级监控对象”的监控体系。

    军调处的监控对象是分等级的,限于人手和资源,首先被纳入监控网的,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级监控对象”——关卓凡的政敌以及潜在的政敌。

    恭王、宝鋆、惇王几个,万万想不到,自己早在数月之前,便已被关卓凡的人,一个个不错眼地盯上了。

    恭王是关卓凡最重要的政敌——这个“定性”,并不因安德海一案中双方曾经携手合作而发生质的改变;宝鋆则是朝廷大员中,恭王最信任、最亲密的一位,亦是“恭系”中对关卓凡最具敌意者。因此,这两位成为“一级监控对象”,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惇王,他已经有“打虎不死,反被虎咬”的觉悟,却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在暗处,关卓凡在明处。可是,亲贵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在台面上说过关卓凡坏话的人——如此扎眼,怎么会不被关卓凡惦记?

    另外,朝廷一二品的大员中,关卓凡唯一一个与之撕破脸皮的,就是德兴阿——此人正是出自惇王门下。就像德兴阿抢胜保的姨太太,是打关卓凡的脸;关卓凡痛殴德兴阿,又何尝不是打惇王的脸?

    既然明知彼此心结如此之深,你又是宣宗亲子的身份、亲王之尊的地位,嘿嘿,这个“一级监控对象”,怎么好意思把你落下?

    这个时代的中国,已经见到了工业文明的一线曙光,嗅到了以煤炭为食的钢铁猛兽的咻咻气息,但绝大多数的人,整个身子还是浸泡在单调舒缓的农业社会境况之中;加上前文说过的,清朝素来缺乏厂、卫传统,这班名列“一级监控”的显贵高官,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经已处于一张何等严密、高效的近现代情治大网之中了。

    “军调处”北京站给每一个监控对象都建了档,档案的内容,分成两大块:

    一块是档案主的“背景资料”:从生辰八字开始,给档案主“立传”。其中,除了《玉牒》、《缙绅录》和吏部档案等公开和半公开的“官方权威发布”外,还有档案主的性格分析、兴趣嗜好、厌恶禁忌,以及极其详尽的亲姻师友等“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档案记录了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各种相关信息,比如:

    某某小时候先后共请过五个奶妈,感情最笃者为王氏,次之林氏。

    在宗塾读书的时候,某翰林讲书,声色峻厉,不为某某所喜,有人乃于饮食中下药,该翰林上吐下泻,几乎丧命。

    某某初识人道,便有染于庶母,并致其小产。老爹大怒,幽死小妾,重笞逆子。父子两个,从此之后,人前孝慈、人后反目。

    某某应岁试,录入县学,为廪生。期间狎妓,某教谕大怒,要赶某某出县学。某某长姊登门向某教谕苦苦求情,盘恒良久,次日凌晨方始辞去。某某逃过一劫,肄业进学中秀才去也。

    某某主政某地,离职之时,无人肯攀辕送伞,情形尴尬,于是自己掏钱,偷偷雇了人,敲锣打鼓,送自己“万民伞”。

    某某是某“清吟小班”某红姑娘的“恩主”。

    某某有断袖之癖,是某戏班某名角的“老斗”。

    某某“书中自有黄金屋”,每天晚上,不把他那套《古文释义》夹着的金叶子从头到尾数一遍,就睡不着觉。

    某某在某地养了一处外宅,家里面是不晓得的。

    某某的履历上面,籍贯是某地,当年中举,也是在某地应的乡试。但事实上,他的本籍并不是某地——这叫“冒籍”,是严重的违规。这个情况,吏部也好,礼部也罢,都不晓得。

    ……

    诸如此类。

    “背景资料”不是一成不变的。军调处对监控对象的档案,不断地补充、修正、分析、注释、评价,使档案主的形象,愈来愈“丰满”、“立体”,直至“纤毫毕现”。

    档案的另一大块,是“实时监控记录”。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预则立

    这个“实时监控记录”,算是档案主一本具体而微的“起居注”。有些方面,如生活细节、言行举止方面,并非什么资料都拿得到手,也没有“全纪录”的必要,自然比不得真正的起居注那般事无巨细;但有的方面,详尽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比如,档案主的“社会活动”。

    某年某月某日,何时出门?去了哪里?在那儿做什么?呆了多久?何时回到府里?

    某年某月有日,何人上门拜访?为了何事?呆了多久?主人是否“留饭”?陪客又是哪几位?何时散席?

    这些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如果档案主有什么异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社会交往”会发生相当程度的突变。

    “预见机兆”,此之谓也。

    这个“实时监控记录”,是一个好大的“系统工程”,为了完整有效实施之,军调处除了派出探子盯梢,还在每一个“一级监控对象”的家里,都“渗了沙子”——每一家的下人中,都有在暗中为军调处“服务”者。

    这些“内间”,有的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或以真实身份,或易姓变名,应聘入府服役;有的本来就是“一级监控对象”的仆人,被军调处收买,为军调处提供情报。

    不过,后一种情形,“沙子”是不知道自己的雇主的真实身份的。军调处多扮成有心巴结“沙子”主人的官员或商人的面目出现。这是为了万一事败,可以迅速斩断和“沙子”的联系,不使躲在后面操控一切的军调处暴露出来。

    有的“一级监控对象”的府里。还不止一粒“沙子”。只是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那谁谁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军调处和“沙子”的联系。有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方式。这个方式,隔一段时间,就要改变一次,以使“沙子”的主人察觉不到异状。

    每次和“沙子”联系——特别是本来就在监控对象家里服役、不知道雇主真实身份的“沙子”,一出府门,就会被军调处的探子远远盯上,一直暗中“护送”到会面地点;会面之后,再“护送”回去。这是为了保证“沙子”不被人盯梢。同时保证“沙子”不生异状,不起异心。

    当然,“沙子”是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的。

    “一级监控对象”们,再也想不到,关卓凡的耳目,已经放到了自己的府里,甚至身边。

    比如,恭王府的一个花匠、惇王清华园的一个厨子、宝鋆的一个车夫,都是军调处“渗”进去的“沙子”。

    不是说亲贵们对维护“门禁森严”完全没有警觉,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只会在这些人的忠诚度上下功夫:管家,护卫。账房,门房,贴身的丫鬟、小厮——就是说,他们眼中的“要害位子”。

    花匠、厨子、车夫、轿班,这些人一般被视为“无足轻重”,不认为会对门户安全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所以,在鉴别这些人的来路底细上,“一级监控对象”们也就不会使什么太大的气力。而亲贵府上,大多仆役众多,像恭王府,好几百口子人,若要一一“政审”过关,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时间精力。

    但在近现代的情治体系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位子,却各有妙用。其中的车夫、轿班,对摸清档案主行踪,实施“实时监控记录”,尤其有特殊的用处。

    现代的人,是很容易理解“司机”这个位子对于领导同志的特殊意义的。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领导们可还没有这个“觉悟”,他们当然是不会和自己的司机——地位低下的车夫、轿班“共机密”的;可是,他们的“机密”,“司机们”却常常“门儿清”。

    比如说,档案主去自己的外宅;又或者载酒看花,到哪家“清吟小班”,“梳拢”那个红姑娘——这类行踪,大约不会告知家里,也不是什么朋友都晓得。但车夫、轿班,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不然,档案主自个儿走了去不成?

    有时候,车夫、轿班,还能够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今儿主人赴某某的宴请,这个同席的,某某都还请了谁啊?主人们在府内饮宴,长随、车夫、轿班们,自然都在府外等候,闲极无聊,凑在一块聊天打屁,你我他是谁谁家的,彼此一清二楚。

    宝鋆和惇王在清华园会面的信息,就是由宝鋆的车夫提供,并经惇王清华园的厨子证实的。

    收到“沙子”例行的汇报,军调处北京站必须迅速判断:其中有无有价值的情报?

    然后,根据信息的价值的高低,对之进行不同等级的“处理”。

    大多数的信息,暂时看不出什么价值,一般对之进行“三级处理”,即“暂无价值,留待观察”,入档了事。

    “二级处理”意味着,“有一定价值,但不必即时做出反应,继续跟进观察”。

    最有价值的、应做“一级处理”的信息,数量最少。所谓“一级处理”,即“即时做出反应,并立即上报本部”——也就是第一时间向爵帅汇报,请求指示。

    关卓凡的指示,也分成三个等级:“红色响应”、“橙色响应”、“白色响应”。

    “红色响应”——对档案主进行全面监控,并拟定应变计划。

    这个“全面监控”,不仅是对档案主本人的,和相关事件可能产生直接关联的人物,也要纳入监控体系之中。

    “橙色响应”——密切监控,随时汇报,暂不打草惊蛇。

    “白色响应”——暂时由他去吧。

    宝鋆和惇王在清华园会面的信息,被陈亦诚和马丁内兹定为“一级处理”,第一时间密电天津本部。

    很快,关卓凡便给予了“红色响应”的指示。

    “待遇”如此之高,是因为宝鋆的这一次清华园之行,极不寻常。

    在清朝,为了约束宗室对皇权可能发生的挑战,亲王和大臣的交往,颇多忌讳。没有足够的理由,是不好随便来往来的。

    拿惇王和宝鋆两个来说,惇王身上没有啥像样的差事,宝鋆作为军机重臣,是不可能有什么公务要和惇王商议的。旗人重礼节,但宝鋆是镶白旗的,惇王并不管着镶白旗,彼此既无“旗务”可谈,也没有奴才主子那一套礼数要打点。更何况,现在也不在什么节庆的点儿上。

    如果像恭王、宝鋆那样,彼此私交极深也罢了,偏偏惇王和宝鋆两个,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私人的交情。

    有的宗室,雅善词章,悠游林下,笺召墨客文人,“雅集”、“诗聚”,某大臣躬逢其会,也还说得过去。可是惇王粗疏不文,玩这一套,那不是笑话吗?

    这是“文”的,还有“武”的:有时候,某王公召集亲贵子弟,在自家“箭圃”中张靶“较射”——这算是追摹祖宗谟烈,不忘八旗骑射本色,朝廷原则上是支持的。虽然,这种聚会,大多时候,实质上不过一个“游园会”。

    这种聚会,惇王倒是可以举办,但若有大臣参与,必定是武职的都统、统领、参领之类,宝鋆科举出身,是没有理由参与这种聚会的。

    最关键的是,清华园之会,惇王只请了宝鋆一个人,并在清华园盘桓了整整两个半时辰,期间没有一个陪客。情形之特异,前所未有。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主客二人,有极其重大的图谋要商议。

    他们会有什么样重大的图谋呢?

    考虑到惇、恭、关彼此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惇、恭二王和宝鋆在“一级监控对象”名单上的特殊位置,军调处和关卓凡,都非常合乎逻辑地认为,不能排除惇、宝之会针对己方的可能性。

    预则立,不预则废。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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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