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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九章 独立听政

    瑞常还是不说话,阿尔哈图犹豫了一下,说道:“回大人的话,三里屯那个地方,大人也晓得的,可不敢说没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步军统领衙门的监牢,就设在三里屯。

    阿尔哈图又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转回了头,面向文祥,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以,步军统领衙门,跟轩军借了地方,几个案犯,都关在了朝阳门内大街的‘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如此,咳,就妥当许多了。”

    步军统领衙门的监牢,相当于现代的拘留所,很少关押真正的重犯,不算“高度设防”监狱。不过,这个倒不是重点。关键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脉极其复杂,许多有力者的的手都伸的进来,万一案犯和外面通传消息,甚至一个不小心,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步军统领衙门可就水洗不清了。

    因此,不论瑞常还是阿尔哈图,都乐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外面去。

    不过,从这个事情上,也说明了文祥之前猜的不错,这个案子,确实是“从头到尾,都是轩军的首尾”。

    文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果然是妥当”,然后转头去了。

    *

    这些日子,慈安新添了个失眠的症候。

    一想到第二天的早朝,这个觉,就无论如何睡不着。

    之所以没有跟着她和他去天津,是惮于抛头露面,“见不得几万人的大场面”;可是。没成想到。留在北京。有留在北京的麻烦事,以至于苦恼烦闷,日甚一日,终于到了无法成眠的地步——唉!

    这个“苦恼烦闷”,缘于每日无可回避的“听政”。

    对于妹妹去天津之后,自己就要独自一人“听政”,慈安心中虽也惴惴,但到底并不真正知道利害——在这之前。这个“政”,不是也每天都在“听”吗?

    她没想到的是,彼“听”实非此“听”。之前的“听政”,大小主意,几乎都是慈禧拿,她真正是只得个“听”字;之后的“听政”,单单是带着耳朵来“听”,可就不够了——得她自个儿拿主意了。

    慈禧倒也是鼓励她:“怕什么?这么几年下来了,该看明白的都看明白了,该弄清爽的都弄清爽了。就是有点小差池,也错不到哪儿去!”

    慈安仔细一想。倒也是,经过这么些年,确实是“该看明白的都看明白了,该弄清爽的都弄清爽了”。念及于此,胆气便壮了起来,说道:“行,那我就试试!”

    那个时候,她确实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意思了。

    她不晓得,慈禧给她打气的时候,心里边是微微冷笑的:好,就让你试试味道!

    “看明白了的”,“弄清爽了的”,其实仅仅是“听政”的程序,“听政”真正关键之处,在于迅速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这个,慈安可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

    不过,慈禧并不是“站干岸儿看热闹”,她和慈安约定,若有什么实在委决不下的折子,发到天津来就是了。

    结果,慈禧前脚刚离开紫禁城,大约还没出北京的地面呢,慈安的头就开始大了。

    送走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返回宫中,在养心殿西暖阁略事休息,便移驾冬暖阁,正式开始了第一次独立“听政”。

    恭王捧上来十来份折子,放在御案之上——这算少了,平时都是二十多份折子,厚厚的一大叠。为了母后皇太后第一天独立“听政”顺利过关,军机处已经刻意减少了今天要办理的事项的数量。

    要议的第一件事,是山东道监察御史郑冶平劾兖州府知府韩元朗,主要是批评枣庄地区的“煤务”:管理混乱、私开滥采、官商勾结、病公肥私,等等。为此,把滕县、峄县两县的正堂也一并扫了进去。

    当时的枣庄,属兖州府,北置滕县,南置峄县。

    朝廷开办洋务之后,煤炭需求大增,枣庄是著名的“煤庄”,因而大旺其市。但枣庄的煤业,素来由当地劣绅把持,就像盐务的情形一样,“煤商”赚得盘满鉢满,“煤官”吃得脑满肠肥,可朝廷却拢共收不到几两税银。

    阎敬铭在山东巡抚的任上时,就想对枣庄的“煤务”加以整顿。但他在黄崖山教案后,即上调朝廷,没来得及动手,这个活计,留给了继任的丁宝桢。丁稚璜的魄力,绝不在阎丹初之下,北京的关贝勒亦表示大力支持。于是,丁宝桢巡抚的位子刚刚坐热,就磨拳搽掌,要对枣庄的“煤务”大动干戈了。

    枣庄的“煤务”,同省里乃至朝廷,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一点,亦同盐务一般。郑冶平既是该管山东的御史,又是丁宝桢的同年,他参劾兖州府和滕县、峄县,算是为丁稚璜做“舆论清场”的工作。

    恭王事先已将折子按照议事的先后顺序排好,郑冶平的折子,就放在最上面。

    慈安拿起折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放在一边。再拿起第二份折子,再打开,看了一眼,再合上,放在郑冶平的折子上面。

    然后,拿起第三份折子,打开。

    下边,五个军机大臣面面相觑:母后皇太后的动作,颇有些高深莫测呀,什么意思呢?

    如此这般,慈安将十来份折子都看了一遍。

    母后皇太后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茫然的样子,说道:“六爷,到底是那一份折子?我找不着啊!”

    下面五个人一齐哑然。

    慈安就这样子开始了她的独立“听政”。

    慈安很快就发现,找不着折子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对于折子上的要求,她不知道是该准呢?该驳呢?该“交议”呢?还是该“留中”呢?

    郑冶平的折子是这样,别的人的折子,也是这样。

    还有,每一个折子,恭王都得由头到尾地给慈安讲一遍,有时候,讲一遍还不够。

    花功夫、花时间也就罢了,问题是功夫、时间都花了,慈安依旧委决不下。

    常常是折腾了一大轮,最后,慈安还是问恭王:“六爷,你觉得这个事儿,该怎么办好呢?”

    好嘛,劲儿全都白使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自己挑担步步歇

    恭王原先打定主意,在关卓凡奉圣母皇太后到天津阅兵的这段日子里,在台面上,自己要少拿主意少说话,免得给天津那两位一个“趁机弄权”的印象。

    可是,如今母后皇太后“听政”,在“西边的”片言可决之事,“东边的”却花一个上午也办不下来。这么搞法,时间稍长,政务必壅塞滞碍,误了事,责任还是军机处的,他身为领班大臣,当然难辞其咎。

    没奈何,恭王只好改了自个儿给自个儿定的章程。不大紧要的事情,就不向慈安详述前因后果了,略述案由之后,不等慈安发问“六爷,这个事儿,你看该怎么办好”,便主动提出处置的办法:或者“准奏”、“依议”,或者“应毋庸议”,或者“交部议处”,或者只泛泛地“下该部知道”,或者干脆“留中”、“淹了”。

    但重要的事情,恭王就不肯自作主张了,他会建议慈安,将折子“发往天津,请圣母皇太后宸断”。

    如此一来,政务勉强向前推行,不致严重梗阻,但比之慈禧在时,终究不可同日而语。一是办事的效率,受到了相当的影响;二是任何事务,不论大小缓急,君臣之间都无法做深入的讨论,体制所限,臣下又无法僭越,替代母后皇太后做主,许多事情,就没有最终的结论,就得暂时搁在那儿。

    慈安人虽不聪明,可这个局面,她是看的很清楚的。不仅如此。那些批了下去的折子。也不叫人踏实——她照着恭王的“建议”。批是批了,可对于折子之来龙去脉,却依旧懵懂,更无法确定:这么批,到底对还是不对?

    于是,一颗心始终吊着,落不了地。时间稍长,整个人。便被吊得得晕晕乎乎的。

    慈安既惶惑,又内疚。然而,这种事,却是无人可以告援的,甚至连诉苦都找不着对象,不由得忧闷异常。

    她由此对慈禧佩服到十分去:“这些事情,亏她怎么做得来?以前在旁边看着,可是不觉得!唉,真正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

    慈安的苦恼不止于和军机大臣议政。

    打发奏折。军机大臣还可以帮一帮手,但有些事情。却一定要她一个人去做的。

    比如说,大臣的陛见和陛辞。

    这种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到几分几寸,甚至上位者的表情语气,都大有讲究。有时候,连“路上安不安静”、“身子骨儿好不好”这一类套话,什么时候说,怎么说,都要斟酌。因为出入之间,外界会反复解读,从中窥伺:陛见的大臣,是“帘眷”正隆,还是圣宠已衰?

    慈安本就讷于言辞,对这个差事,真是深以为苦。有时候,例牌的套话讲完了,搜肠刮肚也不晓得再说些什么好,未免冷场难堪,只好把说过的话,略加改头换面,再说一遍,结果变成了一番车轱辘话。

    弄得陛见的大臣莫名其妙,还以为母后皇太后纶音反复,自有深意焉。

    如果仅仅是讲讲套话,也还好说。可有的时候,是要母后皇太后“指示机宜”的。有的大臣,不知里就,还会主动“请训”——这可简直要了慈安的命了!

    慈安听翁同龢讲过《治平宝鉴》,晓得“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治国理政,自己说到底是不懂的,哪里敢胡乱“指示机宜”?沉默半响,憋出一句话:“总要真除情面,认真公事。”

    “真除情面,认真公事”,呃,并没有错,可是……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么?

    每日逃不掉的“听政”,成了慈安最为头疼的事情。

    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使她饮食无味,夜不能寐,不到半个月,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

    大约六、七天前开始,慈安就天天在心里边念叨着: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

    慈安的脑袋瓜不够灵光,但她有着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从恭王进入养心殿东暖阁开始,她就感觉气氛不对。等到最后一名军机大臣许庚身也进了门,慈安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五位军机大臣,脸色虽然不完全一样,但都非常凝重,有的人,比如宝鋆,简直可以用“铁青”来形容。

    慈安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能够应付的过来吗?

    恭王手里,还是例牌捧着一叠奏折,但慈安的视线,却落在文祥抱着的一大卷纸上——那是什么?

    请过安,行过礼,恭王将奏折轻轻地放到御案上,后退一步,涩声说道:“启禀母后皇太后,臣等奉职无状,北京城里,出了一件……大案。”

    果然出事了!

    慈安的声音微微发颤,说道:“六爷,是什么事情啊?——你可别吓我!”

    恭王微微一愕,说了句“臣言语莽撞,请太后恕罪”,然后转头,低声对文祥说道:“博川,你给母后皇太后回吧。”

    “是。”

    文祥应了一声,挪动身体,向前跪了一步,“越次而出”,手里依然抱着那一大卷纸。

    “回太后,今儿刚交子正的时候,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联手,在城西北的桦皮厂胡同,拿住了一伙子贼人。”

    “轩……军?”

    “是的。”

    文祥非常肯定地答了一声,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其时,贼人正在粘贴两份无头揭帖,上面的话……狂悖已极,大逆不道。”

    慈安的视线又落到了文祥手中的那一大卷纸上,说道:“无头揭帖?就是……你拿着的这个吗?”

    有些事儿,母后皇太后的感觉还是很敏锐滴。

    “是,正是此物。”

    不过,文祥并没有马上将揭帖进呈御览,而是继续说道:“轩军办案人员,拿住贼人之后,即刻往天津拍发了电报。关卓凡很快回电,他的意思是,不敢壅于上闻,要军机处今儿一早,就将此案奏禀母后皇太后。”

    慈安皱起眉头,说道:“揭帖上面,说到了……关卓凡?

    嗯,哪个家伙说母后皇太后“脑袋瓜不大灵光”的?这位姐姐其实聪明的紧嘛!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文祥说完,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揭帖放到御案之上,恭王也上来帮忙,两人将揭帖展开,左右都用白玉狮子镇纸压好。

    文祥回班跪定,五位军机大臣个个屏息凝神,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预备着慈颜震怒,雷霆大作。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风雨大作

    可是,预计之中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并没有马上到来。

    黄纱之后的母后皇太后,眉头深锁,脸上的表情,几分惊异,几分不安,但更多的是……茫然。

    没有什么愤怒的意思。

    怪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开口了:“这上边儿,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呀?”

    五位大军机一齐哑然——她没看懂!

    这两份揭帖,只要读过一点子书,哪怕只是蒙童,也不会看不懂。但是,母后皇太后的“文化水平”,连蒙童都够不上。

    咳咳,确实是“脑袋瓜儿不大灵光”啊。

    可是,揭帖上边的话,真正是“非人臣所敢闻”——听都听不得,其中含义,为臣下者,又如何可以当众宣之于口?

    更怎么敢当众“譬解”给母后皇太后听?

    难办了。

    养心殿东暖阁中,一片难堪的沉默。

    君臣之间,不可以长时间保持这个状态;君上的问话,臣下亦不可以不回答。虽然母后皇太后没有具体指明问哪个人,但五个军机大臣中,文祥是一开始就被恭王派差给太后回话的人,揭帖也是经他的手,才到了御案之上,理所当然,首当其冲。

    文祥咬了咬牙,心想,这种事无从回避,拖下去,只会愈拖愈乱,愈描愈黑。事已至此,顾不得避讳了,狠一狠心,快刀斩乱麻吧!

    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道:“请太后留意那首四句七言的揭帖。嗯。开头的两句。‘关关雎鸠河之洲,三更半夜好个逑’,这是从《诗经》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变化而来。诗经的这首诗,讲的是……男女爱慕之事。”

    听到“男女爱慕”四字,慈安眼皮一跳,惊愕不安的神色。倏然加重了。

    文祥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再请太后留意,这四句话的……第一个字。”

    关,三,杏,贞。

    慈安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脸色倏然变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甚至是恐惧的神情。

    “你是说,这个揭帖,说。关卓凡和……她?”

    母后声音颤抖,最后一个“她”字。花了好大气力,才勉强挤了出来,似乎,连牙关都在打战。

    “……是。贼子之言,卑污险恶,实非生人所忍闻。”

    慈安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一时间,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两行泪水,无声地滑下了她光洁的脸庞。

    跪在地上的文、宝、曹、许四个,不敢高高仰头,看不清这个情形;这个情形,只有站立着的恭王看明白了。他慌了手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母后皇太后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底下的五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对他们两个不起!”

    说罢,放声大哭。

    果然“风雨大作”,但是,和大军机们之前想象的,却完全不同。

    几个人方寸大乱,恭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叠声地说道:“臣等奉职无状,致贻主上之忧,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几个军机大臣忙不迭地磕头,此起彼落,煞是好看。

    慈安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一边哭,一边说:“他们两个,在外边辛苦操劳国事,北京城里,却出了这么档子糟心事,我……我怎么对得起他们俩呀?”

    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阴谋暴露,案子完全抓在人家手里,形势对己方极其不利,接下来不知会如何牵连蔓扯?但若母后皇太后多少信了揭帖上面说的,局面还算能扳回几分——可是,看如今的情形,她是一丝一毫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非但如此,还十足十地心存内疚——这不倒了过来,反叫“他们两个”加了分吗?

    怎么办?!

    可怜五位大军机,有的人脑门都碰青了,上边的才算止住了哭声。

    不过,母后皇太后雨后梨花,眼睛红肿了,妆容也花了,这个样子可没法子继续议事。许庚身出去,叫了太监进来,扶母后皇太后到西暖阁去,打水洗面理妆。

    当然,对着一班太监,恭王还得声色俱厉地交代一句:“哪个敢出去胡说八道,立即大棍打死!”

    慈安离开之后,几个军机大臣,彼此以目,面面相觑。但是,养心殿东暖阁这个地方,臣子是不可以随便说话的;君上不在场,臣子更不可以随意相互议论。所以,都只好沉默不语。

    寂静似乎是有重量的,从四面八方压了下来。虽然各怀心思,但每个人的心里头,都好像装进了一块重量不等的大石头。

    整整过了差不多三刻钟,母后皇太后才回到东暖阁。

    跪迎之后,恭王并没有站起来。慈安皱了皱眉,说道:“六爷,你赶快起来,这个事,又不关你什么干系。”

    唉,希望真不干我什么干系。

    恭王起身后,慈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心思乱极了,六爷,你们说,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恭王说道:“此案……如何办理,非臣下所能妄议,请母后皇太后宸衷独断。”

    慈安用她少见的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唉,六爷,你就别跟我虚客气了,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得着问你们?”

    这个口吻,于慈安来说,是少见的严重了。

    恭王矮了矮身子,说道:“太后责备的是,臣惭愧。”

    “唉,不是责备。出了麻烦事,大伙儿要一块儿想辙,这个……唉,该怎么办,你就直说吧。”

    恭王努力不让人听出自己语调中的苦涩:“这个案子,既然是……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揭开来的,自然也要由他们办下去。”

    慈安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不过,他们只是下边办事的,上边是不是还得有主事的大员?”

    咦,看来母后皇太后在西暖阁的时候,对这个案子,已经有所思虑,不再是手足无措、毫无章法的模样了。

    “是。”

    “该派个亲王吧?是不是还得加上大学士、军机大臣?”

    “太后圣明。”

    “谁能办这个差事啊?你们看,五爷怎么样?”

    下面是异样的沉默。

    慈安肯定觉得军机大臣的反应有点奇怪,温言说道:“怎么,五爷不合适?你们是不是……觉着他的性子太粗疏了些?”

    避无可避。

    恭王心里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关于惇王,除了他,别的军机大臣是无法开口的。

    恭王轻咳了一声,说道:“回太后,粘贴揭帖的几个贼子,很有可能,是从一个叫做‘聚贤馆’的地方出来的。”

    慈安见他答非所问,微微皱眉,问道:“‘聚贤馆’,那是什么地方?”

    “回太后,是一处武馆。”

    “武馆?哦……那又如何?”

    “‘聚贤馆’的武师,常常……被召到烧酒胡同奕誴的府上去‘演武’。所以,瓜田李下,这个案子,奕誴该避一避嫌。”

    慈安的眼睛又一次倏然睁大了:“你是说,五爷……”

    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

    但就这么几个字,也已经非常不妥了。几个大军机,包括恭王,谁也不能接口,东暖阁内,又出现了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

    纱幔后,慈安微微地叹了口气。

    声音虽细,但在这静默之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大半个多月的单独“听政”,已使慈安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事,只能她一个人拿主意,谁也替代不了。

    又过了片刻,慈安开口了,声调已经变得平和:“六爷,我看这个事儿,还是你来抓总吧,别人不知里就,也不好接手。”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的,可并不是商量的口吻。

    这就是在“派差”了。

    一瞬间,恭王的脑海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说出口来的,只是:“臣……遵旨。”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保全?

    慈安点了点头,说道:“步军统领衙门不是瑞常管着吗?这个案子算是他的差使,他当然要加进去,这样,大学士也有了。至于军机处这一块,除了六爷……”

    顿了一顿,说道:“嗯,就是文祥吧!”

    恭王虽然是军机大臣的领班,但办这个案子,他的身份是抓总的亲王,文祥才是军机处的代表。

    文祥应了声“是”,说道:“臣谨遵懿旨。”

    慈安说道:“天津那边,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也该启程回京了。他们回来之前,这个案子,总该大致办出个起落,到时候,才好跟人家交代。”

    “是,臣等不敢懈怠。”

    说完这句话,恭王想了一想,又说道:“启禀太后,办这个案子,臣等是否只承口谕或秘旨?暂时不要明发上谕?”

    慈安略一沉吟,说道:“六爷想的很周到,这种事儿,确实不好……”

    说到这儿,自个儿打住自个儿的话头,顿了一顿,说道:“就按六爷说的办吧!”

    恭王应了,又说道:“拿住贼人的,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阿尔哈图,还有轩军的高级情报参谋陈亦诚,这两个人,都进了宫,太后有没有什么话要当面训谕他们的?”

    慈安微微踌躇了一会儿,说道:“算了,我不见了,见了我也问不大明白话,你们就认真办差去吧!”

    “是,臣等谨遵慈谕!”

    慈安想起来什么,说道:“轩军那位陈什么。他的衔头是……”

    “回太后。陈亦诚。衔头是‘高级情报参谋’。”

    慈安微微一笑,说道:“‘高级……情报参谋’?嗯,这个衔头有趣。”

    叹了口气,手放到御案上的那叠折子上,轻轻地拍了一拍,说道:“我的脑子乱的很,这里边,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今儿咱们就议到这儿好不好?其余的事,明儿再说,成不成?”

    下边的人自然不能有什么异议,恭王说道:“是,请母后皇太后保重凤体,臣等告退。”

    行了礼,正待退出,慈安说道:“啊,对了,我想起个事儿。六爷,你留一留吧。”

    恭王微微一征。应了一声,站住了。

    出门之时,宝鋆的头向恭王这边微微偏了过来,正好和恭王斜睨的目光对在了一起。虽然两人都立刻移开了视线,但恭王还是在好友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异样的光芒。

    文、宝、曹、许四人出去之后,慈安叫了外边的总管太监黄敬忠进来,吩咐道:“给六爷搬张杌子来。”

    这是恭王独自觐见两宫时的标准待遇,恭王谢了,在黄敬忠搬来的锦杌上坐了下来。

    黄敬忠刚要退出,慈安说道:“你出去传旨:殿里边的人统统退到殿外边去,廊下也不许站人——太监也好,侍卫也好——明白了吗?”

    黄敬忠诺诺连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外边脚步纷沓,很快,养心殿内外,太监、侍卫,都撤得干干净净了。

    这是有极紧要的话要和自己说,恭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慈安缓缓说道:“六爷,这儿就咱们叔嫂两个,我有几句梯己话,想跟你说一说。”

    恭王赶忙站了起来,说道:“请太后训诲。”

    “唉,你坐,我就是不想弄成君臣奏对的格局,不然话就难说了。”

    恭王心里一跳,垂首说道:“是。”然后坐了下来。

    “这个案子,虽然说,你是抓总儿的,瑞常一个、文祥一个,左右协助,但是——”

    说到这儿,慈安停了下来,微皱眉头,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但是,既然这个案子是轩军办的,那么,办哪一些人,办到哪一步,只怕不是你、甚至也不是我,能够最后说了算的——我嘴笨,我的意思,你懂吧?”

    “臣——懂的。”

    慈安凝视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说的再明白些:这个案子,到底办成什么样子,说到底,得看‘西边的’意思。”

    “是,臣——明白。”

    “譬如,譬如,唉,这么说吧,如果揭帖上的话,牵扯到的,不是‘西边的’,而是我,那么,案子办成什么模样,就得看我的意思——我打的这个比方不大得体,可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六爷,你总明白!”

    这个比方确实甚不得体,但正因为其不得体,恭王才听得额上生津,心里打鼓。

    为了说明她要说明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已经有点“不择手段”了——反过来说明:她要说明的事情,何其紧要和严重。

    “是,臣明白!”

    慈安轻轻吐了口气,说道:“平日里,我和‘西边的’聊起来,都说,如果没有六爷,我们姐儿俩哪里有今天?朝廷和国家哪里有今天?”

    怎么一下子拐到这儿来了?

    恭王心头一震,浑身**辣的,连鼻子都微微地发酸了。

    他定了定神,说道:“臣不敢贪天之功!两宫皇太后洪福齐天,百神呵护,圣绪绵绵;国家能有今日,也是全靠两位皇太后宵衣旰食,日乾夕惕,臣不过蝇附凤尾,做一点参赞拾遗的功夫罢了。”

    慈安微笑道:“六爷,你太谦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我们姐儿俩都说,六爷对国家有这么大的功劳,对我们姐儿俩有这么大的恩情,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可无论如何得保全了。”

    这个弯儿,拐得更大!

    恭王脑子里轻轻“嗡”的一声,背上的冷汗立时冒了出来:“闪失”?“保全”?什么意思?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慈安又说话了:“六爷,有句话,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不问:这个案子,你事先——知不知情?”

    恭王脑子里“轰”的一声,立即离座而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臣焉敢?臣焉能?臣受恩深重,与国同体,焉敢、焉能为此丧心病狂之举?”

    “呃,六爷,你起来说话。”

    恭王没有起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起身子,亢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前,两宫皇太后对臣小作挫磨,那全是因臣荒唐无行,两宫皇太后琢玉成器,正是保全臣下的至意,臣虽愚钝,岂能不知?”

    “这一年来,臣修心自省,也颇读了几本书,想起受恩深重,报答不称;再想想自己曾经的荒唐,深夜扪心,汗流浃背,只有羞惭追悔,怎么可能对两宫皇太后有所怨怼?那岂非全无心肝了?”

    “六爷,你说的太重了!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臣不敢奉诏——求太后容臣跪着把话说完。”

    顿了一顿,说道:“至于关卓凡,臣和他,同为国戚,与国同体——臣视关某,于私为兄弟,于义为诤友,于公为良师,于国家,为柱石——这个话,臣之前给两宫皇太后回过,迄于今日,臣还是这么想的,是一个字儿也没有变过的!”

    喘了口气,又说道:“多事之秋,国家积弱,百废待兴,若不上下相得,将相和谐,同心共德,咱们大清,到哪一天,方能踵武康乾,雪耻中兴?在这个点儿上,臣跟关卓凡闹意气,自残手足,置朝廷于何地?指宗社于何地?臣再不肖,也不能不懂这个道理!”

    “臣精白一心,可对天日,总求太后圣鉴!”

    这一大篇儿,铿将有力,慷慨激昂,慈安是听得很感动的样子,她一边用手帕拭眼角,一边说道:“六爷,你快起来——我能信不过你吗?就是胡思乱想,白嘱咐几句罢了。”

    恭王总算站了起来,斜签着身子,重新坐下了。

    不过,慈安还是有话说的。

    “六爷,你,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叫你抓总办这个案子啊!”

    是啊,你啥意思到底?

    “可是,这件荒唐事儿,你……下边的人,会不会……有谁掺和了进去?”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超水准发挥

    恭王非常想斩钉截铁地说一句“臣打包票,决计不会有的”,但嗫嚅了两下,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来。

    慈安凝视着他,半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看,有些事情,你也拿不得准吧?”

    “你既然抓总办这个案子,有些事儿,多少有个辗转腾挪的余地——可是,六爷,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那边儿,真有什么人卷进这个案子了,你可不能庇护他!”

    “臣……不敢因私废公。”

    “唉,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如果这么做,是没有用处的!不但没有用处——庇护不了你想庇护的人,还会引火烧身,予人口实,连累到你自己!我刚刚说了一大轮,这个案子,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你没听明白?!”

    恭王心头大震。

    他再次离座,跪了下去:“臣,谨遵慈谕。”

    恭王走出养心殿门口的时候,心神恍惚,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他打了个趔趄,才勉强站定了。

    这时候,他发现,大冷的天儿,自己已经汗湿重衣了。

    殿外阳光灿烂,他又是一阵恍惚。

    背后殿中东暖阁里边的那位,真的是那个讷讷的、笨笨的母后皇太后吗?

    怎么一夜之间,好像换了个人?

    出养心门,左转,再出遵义门,就算离开养心殿的地界了。恭王沿着西一长街南行,他尽可能放缓脚步,慢吞吞的走着——养心殿离军机直庐不远。他要利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把方才独对的情形。在脑海中再过一遍。

    不知不觉,冷汗又从背上冒了出来。

    独对之时,虽然慈安通篇儿没提“五爷”两个字,但恭王有强烈的直觉——她已经认定惇王就是此案的幕后黑手了。

    同时,也严重怀疑自己在此事上和惇王有所勾连。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派自己抓总儿办理此案呢?

    恭王理解,这是“使吾居炉火上”之意。

    办这个案子,如果恭王不登台亮相。那么,他还是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台下对案件的调查,进行某种形式的干涉,或遮掩,或阻滞,使案件的办理,尽量向着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但既然已被摆到台上,而且置之于最正中的位置,瓜田李下。众目睽睽,就真的“不敢因私废公”了。

    何况。慈安已经挑明了,“这个案子,不是你、我能做主的”——这个话,重点大约不是在“我”,而是在“你”。

    就是说,就算你上下其手,也没有用处——所以,就不要伸手了!

    是严重的警告,同时,也算恳切的劝诫。

    意思是,如果你乖觉,恭、惇二王,“上头”还是会区别对待的,念在过去的功劳和情分上,你,我们还是要“保全”的。

    慈安一再地说什么,“你下边的人,会不会有谁掺和了进去”,“如果你那边儿,真有什么人卷进这个案子了,你可不能庇护他”,不然,“庇护不了你的人,还会引火烧身,予人口实,连累到你自己”——接连敲打,反复警告,言下之意,不过四字:“不可自误”。

    同时,慈安也在暗示恭王,必要之时,他必须“舍车保帅”,有所切割。

    一念于此,恭王嘴里边,就像咬破了一枚苦胆,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内右门就在眼前。

    这位四嫂,忽然之间,言辞犀利,直抉人心,不仅仅和昨天的母后皇太后,判若两人,和她初初听闻案发时之手足无措、激动失控,亦是大相径庭。难道到西暖阁哭了一通,整个人就脱胎换骨了?

    怎么可能?

    恭王想起,慈安在养心殿西暖阁里,整整待了三刻钟,难道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再往前走,出了内右门,往右一拐,就是军机直庐了。

    恭王踟蹰不前,终于站住了。

    我该怎么办?

    *

    恭王的猜测是正确的:慈安在养心殿西暖阁呆着的时候,确实发生了一点状况——关卓凡的密折递到了。

    之前,文祥的猜测也大致不错:他带着瑞常三人去到恭王府的时候,关卓凡的密折便发到了北京。

    不过,关卓凡的密折,没有爬军机处的头,不然,就不算“由军机处上奏此案”了。

    如果太急吼吼了,未免显得言伪而情虚。

    还有,如果关卓凡爬军机处的头,慈安获悉此案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独处,震骇莫名、情绪失控的场面没有外人看见,就起不到强烈震慑某些人士的效果了。

    关卓凡的密折,是掐着点往宫里面递的:确保军机处奏报此案之后,紧接着,慈安就能收到密折,前后没有明显的间隔。

    之所以要这么做,目的是:在慈安已经知晓此案的前提下,进一步向她说明、分析案情,并“指导”慈安姐姐如何应对之。

    和关卓凡的密折一块儿递进养心殿的,还有慈禧妹妹的一封信。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军机处之“叫起”,一定是全天的第一“起”,“叫起”的时间点,每天都是固定的,只要太后凤体无恙、正常“听政”,则军机处何时奏完此案,很容易推算出来。

    当然,还要确保内奏事处接到密折,片刻不停,立即递进养心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关卓凡在密折上加了“八百里加急”的花样。

    清朝的奏折,原本最最紧急的,也只有“六百里加急”。这是战争之中,大胜或大败、总之军情紧急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这种急件,一定要第一时间递到皇上的跟前,别说皇帝正在和大臣们开会,就算皇帝正在和妃子嘿咻,也得请皇上把那啥啥拔出来,先签收了快递再说。

    洪杨之乱,遍地烽火,请饷、请兵、告急、告捷,花多眼乱,朝廷的资源又有限,给了张三,就少了李四,统兵的大臣、将领,彼此竞争,都向皇帝强调俺这疙瘩的事才是最紧急、最重要的,于是,“六百里加急”不过瘾,玩出了“八百里加急”的花样。

    至于皇帝的御体吃不吃得消,根本不在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的考量之中。

    北狩之后,文宗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小病成大病,大病成不治,和一天到晚的接这些“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夕数惊,有很大的关系。

    看到“八百里加急”,内奏事处不会有一秒钟耽搁,母后皇太后在哪儿,奏折就追着递到哪儿。

    密折也好,慈禧的信件也罢——关贝勒捉刀、圣母皇太后审阅,都很费了关卓凡些脑细胞。这两封东西,难写之处在于,不是啥话都能跟慈安说,有些意思得靠慈安姐姐自己去琢磨;但考虑到母后皇太后的“文化水平”,话又不能说的太含蓄——如果慈安姐姐看不懂,那可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唉,“恰到好处”四字,真心是不容易啊。

    还有,为确保慈安理解无误,这两封东东,都是用白话写就。御姐的那封私信倒也罢了,但奏折——这是关卓凡穿越之后,第一次用白话写奏折啊,这个酸爽!

    不过,“教练”的场外指点固然重要,但也少不得“选手”的良好的临场发挥。事实证明,慈安姐姐的场上表现实在令人惊喜,有一些地方,超过了“教练”们的期望;有一些地方,甚至是天津的两个“教练”也没有想到的。

    再说母后皇太后“脑袋瓜儿不大灵光”这一类话,可就得小心喽。

    *(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各怀心思的会议

    恭王回到军机直庐之后,派了个军机章京,到内阁去请了瑞常过来,然后加上文祥,三人一起,“奉旨会议”——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召开第一次的“专案组工作会议”。

    一直在军机处侍卫值宿房“候旨”的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二人,因为是具体办案的负责人,也“奉旨与会”。

    内阁在紫禁城的东南角,已经出了太和门了,军机处却是在紫禁城的中央,二者距离甚远,瑞常又没有什么“紫禁城骑马”的待遇,大冷的天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冷热交激,脸上一块青一块红。

    待到恭王告诉他,您也是“三人专案组”的一员——虽然并不完全出乎意料,但瑞中堂还是在心里哀吟了一声,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

    会议假座军机处,但是,宝鋆、曹毓瑛、许庚身三位大军机,不但不能与会,连听壁角的机会都没有。

    军机处的建筑,分成南、北两部分,南北相对。南边的房子坐南朝北,是军机章京值房。北边的房子坐北朝南,一长溜十二开间:西边四间,是内务府大臣值房;中间四间,是军机大臣值房;东边四间,是侍卫值宿房。

    “专案组工作会议”,在军机大臣值房最东边的一间召开,宝、曹、许三位大军机,自觉撤到军机大臣值房靠西的两间里,这样,会议室右首边的房子就空了;同时,会议室左首边的侍卫值宿房里边的人,统统被赶到了靠东边的三间房子里。

    于是。会议室就成了一间“孤岛”。

    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到位。但“专案组”并没有讨论案件本身。会议唯一的议题,还是“保密”。

    亲王仪制尊贵,礼绝百僚,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两个,原本是没有资格在恭王面前坐下的,但恭王特别吩咐“看坐”,于是,阿、陈二人。就在下首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抚膝挺背端坐。

    恭王说道:“贼子狂悖,玷辱圣德,为免谬种流传,办理此案,是不可以大张旗鼓的。与办案无关人等,皆不可使之知晓案情。已略晓案情者,厉禁向旁人泄露——包括父母兄弟妻儿!违者严办!嗯,这个意思,‘上头’并没有明确交代。是我自个儿的想头,各位以为如何?”

    自然无人异议。

    恭王继续说道:“这个案子。除了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办案的弟兄,以及芝生和我们几个大军机,还有什么人碰过吗?”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瑞常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犹豫难决的神情,片刻之后,终于轻轻吐了口气,看向阿尔哈图。刚好阿尔哈图也向他看了过来,瑞常微微清了下喉咙,点了点头,说道:“岩樵,你给六爷回吧。”

    阿尔哈图应了声“是”,说道:“回六爷的的话,我们拿住贼人的时候,刚巧步军统领衙门北营巡夜的弟兄经过,带队的是北营的翼尉德禄。”

    翼尉带队巡夜?这个情形,不大多见。

    “当时,德禄很不高兴,说左翼总兵的人,办案子怎么办到右翼总兵的地头上了?还有,桦皮厂胡同正经是北营的辖区,这个案子,该由他们北营来办才对,要我们的兄弟把案犯交给他们。”

    步军统领衙门左、右、南、北、中五营,左、南二营归左翼总兵管;右、北二营归右翼总兵管;中营的地头,因为皇城就在其中,原本是两个总兵共管的,但阿尔哈图兼领中营,所以,实际上,左、南、中三营,都归左翼总兵管辖。

    桦皮厂胡同在北、右二营交界之处,但是,确确实实是在北营的辖区里头。

    阿尔哈图说道:“两边的弟兄吵得不可开交,意气上来,自己人差点子动起手来,后来……”

    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转回头,继续说道:“幸好,轩军的弟兄带了关贝勒的手令,看了手令,北营的弟兄才没话好说。”

    还带了手令?

    恭王微微皱眉,说道:“就是说,这一队步军,也晓得这个案子了。”

    “是。”

    恭王不说话了,右手食指在炕桌上轻轻地敲着。

    文祥也在转着念头:如果没记错,这个北营翼尉德禄,原来是瑞王绵忻一系的人,绵忻死后无嗣,文宗做主,将惇王的儿子载漪过继给了瑞王。那么,这个德禄,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算作是惇王的人了。

    “捉贼拿赃”现场的冲突,会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过了片刻,恭王的手指停止了动作,说道:“德禄带的这队步军,就请芝生对其切实晓谕,务必要严守分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慢吞吞地说道:“如果还是不放心,索性寻个地方,暂时将这队人看管了起来,待案子有了眉目……再说。嗯,对外边和他们的家人,就说……出公差去了。哦,不过,这个只是我一时的想头,是否可行,芝生,你斟酌一下,不必勉强。”

    瑞常的头立刻就大了。

    德禄的行径,虽不无可疑,但在台面上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恭王这么做,等于拿他们当嫌犯看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主意明明是恭王自个儿的主意,却要他瑞常来“斟酌”——如果恭王直接下令,瑞常照办,身上担的不过是个执行的责任;但“斟酌”完了再做,瑞常就变成了这个决定的最后拍板人了!

    拿现在的话说,身上担的,就是“政治责任”了。

    如此一来,就完完全全地站到了德禄背后的势力的对立面了。

    瑞常心中懊恼惶急,但不能不回答恭王的话,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

    “是”啥呢?是照着恭王说的办呢?还是——让我想一想先呢?

    幸好,恭王并没有进一步讨论此事的意思,他掸了掸膝上的袍褂,抬起头,将屋子里其余四人扫了一眼,说道:“关于此案,各位还有什么高见吗?”

    一片沉默。

    恭王说道:“既如此,今儿咱们就议到这里吧。老阿,亦诚,这个案子,你们两个,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想其他的——别的不关你们两个的事,晓得吗?”

    “是,卑职明白!”

    “案子有了什么眉目,报给瑞中堂和文大人就是,嗯?”

    “是!”

    恭王转向瑞常,说道:“芝生,这几天,我的意思,就偏劳你多在步军统领衙门坐镇了——你如果总是内阁和步军统领衙门两头跑,既耽误事儿,身子骨儿也未必吃得消。”

    又套了一根绳子到身上来。

    “是……谨遵六爷的钧命。”

    “这个案子,以后不能再在宫里面会议了。芝生、博川,案情有什么进展,就到我府上来说吧——需要的话,老阿和亦诚也一并过来。”

    “是。”

    散了会,文祥代恭王送瑞常出军机处,瑞常见四下无人,悄悄地对文祥说道:“博公,办这个案子,我实在……才力难胜,总求你……多多照应,多多照应!”

    说罢,兜头一揖。

    文祥一怔,赶忙还礼,说道:“芝翁,言重了!”

    沉吟了一下,用很恳切的声音说道:“芝翁,我晓得你的顾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愿意接这个案子。可是——”

    顿了一顿,说道:“案子总要有人来办!还有,我觉得六爷有句话说得有味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想其他的。’这句话是说给阿、陈两位听的,但于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别的不关你们两个的事’——芝翁,咱们把‘你们’换成‘我们’就好了!”

    瑞常默然片刻,又拱了拱手,说道:“受教!”

    “此案得失荣辱,我和芝翁,休戚与共,自该同进同退。”

    “心感,心感!”

    虽然左一个“受教”,右一个“心感”,但瑞常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正坐在炉子上被火烤。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天保佑,火头别那么旺,烤得时间别那么长。

    事与愿违,就在当天,距“专案组工作会议”还不到半天光景,火势便倏然变大了。

    *(未完待续。。)

请病假,三天

急性某某炎,看样子不是明天早上就能好的,得住两天院。今天、明天、后天请假(即3月20日至3月22日),如无意外,3月23日复更,谢谢。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更大的案子

    赵堂子胡同,一座一进的小宅子。

    宅子极不起眼,但宅子的主人,当初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将之盘了下来。

    眼下大约是酉初一刻的样子,时辰还不算晚,但天空彤云密布,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会下雪吗?如果是,那就是入冬后北京的第一场雪了。

    不过,宅子的主人的心思,此刻完全不在天时上面,大冷的天儿,他不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在小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他没带帽子,但脑门上还是渗出了汗水。

    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向西南方向张望。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是石大人胡同,睿王府所在地。

    这个人就是立海,惇王心腹,清华园的管家。

    他在等敖保。

    按照约定,敖保应该一做完晚饭,就要寻个由头,溜出睿王府,到赵堂子胡同的这座宅子来。这应该不难,敖保虽然还没到下值的时候,但晚饭毕竟已经做完了,只说家里有急事就好了,反正睿王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厨子。

    就算不请假,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王府,应该也不会有人过来搭理他。

    王府三餐,和宫里边传膳仿佛,时辰上都比较早。一般来说,申正三刻左右,晚饭就应该做好;石大人胡同和赵堂子胡同离得又很近——出石大人胡同东口,即为朝阳门内小街,沿街北行,右手边第一条胡同,便是赵堂子胡同。从睿王府到这座宅子。走得快点,不消一刻钟的光景。

    就是说,如果没出什么意外。敖保此刻应该早就到了赵堂子胡同才对。

    意外——能出什么意外?

    立海烦躁地绞着手。

    最坏的情况,当然是下药的时候,正巧被人瞅见了。

    按理来说不能够——怎么能这么点儿背?

    立海叹了口气:王爷走的这步棋,会不会太险了一点儿?

    本来,按立海的想法,揭帖的事儿虽然办砸了,但干系并不太大。因为就算有人有所怀疑,但也并不能就此牵扯到惇王府的头上。

    一收到失手的消息,董河山就躲了起来。易容变装,今儿一早,城门刚一打开,就在几个惇王府的侍卫的护送下。出城远遁。

    案发之后。步军统领衙门并没有“关闭九门,全城大索”。想来,虽然捉了现行,但此案背后脉络,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一时还摸不着什么头绪。

    直到中午,步军统领衙门方才大举出动,封了“聚贤馆”,把馆里所有的武师都扣了起来。

    但无所谓。“聚贤馆”干的所有的“湿活”,包括这一次粘贴揭帖。都是由董河山出面派差,而且,由始至终,绝对不对武师们提一个“惇”字。“聚贤馆”的武师们,也只管办事、拿钱,至于为谁办这个事,为什么要办这个事,也绝对是一个字也不多问。

    “聚贤馆”的武师,确实时不时地应召到惇王府耍耍功夫,那又如何?总不成因为这个,惇王府就要保他们个个白璧无瑕?“聚贤馆”和惇王府没有任何台面上的从属关系,两者之间,最多就是个“主客”的关系,他们犯了事,惇王连“交游不慎”、“管束不力”都算不上的。

    哼哼,就算有人起了疑心,又拿什么来为难宣宗亲子、先帝手足、国家亲王、皇帝的五叔?

    所以,只要拿不到董河山,这个案子,就扯不到惇王的头上。

    董大侠嘛,你们就不要指望能够抓得到了。

    立海给惇王的建议,是“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了再说”。

    可是,惇王却有不同看法。

    步军统领衙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桦皮厂胡同案发现场,左翼总兵的人,拿出了关卓凡的手令;还有,其中十来个人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不是那种精气神儿!

    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手一支“六星连珠”的手铳,这种短洋枪,整个步军统领衙门拢共也没有几支,步军平日巡逻、办案,“标配”长矛、腰刀而已。

    真正逼退德禄他们的,其实还不是关卓凡的手令,而是这十几支短洋枪。

    “聚贤馆”那几个一身功夫的武师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是因为这十几支洋枪。

    难道轩军介入了?!

    没有进一步的信息——宫里边的消息透不出来;惇王原本指望着宝鋆能给他透个信儿,却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就连被捕的“聚贤馆”的武师关在哪里,也打听不出来。

    这个情形太不寻常了。

    “聚贤馆”的武师失手,肯定不是因为阿尔哈图的人歪打误撞——左翼总兵的人没理由歪到右翼总兵的地头上去。

    这是掉到人家挖好的坑里面去了!

    再想想案发之后的种种特异情形,惇王觉得,一张大网已经张起,正在向自己围拢过来。

    不晓得对头还有什么牌没打出来?惇王认为,对头既能够挖这么大一坑给自己跳,则必然在暗中准备、筹划已久,手上也必定还握有更厉害的牌,己方“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了再说”,不过意味着“束手待毙”罢了!

    惇王恶狠狠地说道:“娘的,砧板上的鱼还要蹦三蹦呢!想割爷的肉?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吧!”

    惇王的对策,在立海看来,颇为匪夷所思:做一件更大的案子。

    惇王的想法是,如果在这个点儿上,有一件更大的案子爆出来,那么,大伙儿的注意力,就会从揭帖案上移开;对头顾此失彼,就顾不得再来怀疑和算计他了。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转移焦点”。

    另外,两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同时发作,会给人“天下即将大变”的感觉,朝野内外,必舆情浮动,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朝廷的首要任务,是安定人心,营致祥和之气,而不是一味破案、惩凶,那样搞法,只会火上浇油。

    只要熬过这一小段日子,接下来,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埠,对头更不可能于接待友邦政要的同时,在自个窝里,大兴政潮。

    等到美国人走了,这个案子便已时过境迁,对头就算想回过头来重翻旧账,也必力不从心了。

    如此,我的难关就算过去啦。

    那么,什么样的案子才算“更大”、并有足够把握立即成功实施之呢?

    不消说,做掉睿王啊。

    立海找到敖保,拿出一个小瓷瓶,交了给他,要他今儿做晚饭的时候,将里边的药,下到菜肴之中。

    “你放心,不是要你弑主!就是叫老爷子生场不大不小的病,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老爷子体气那么壮,一点儿首尾也不会留下来的。嘿嘿,这样,对大家都好!”

    事实上,瓷瓶里装的是砒霜。

    “做完了饭,你片刻也不要耽搁,立即到赵堂子胡同来和我汇合!我都安排好了——下半辈子,你和你老娘,就等着享大福吧!”

    立海告诉敖保,在赵堂子胡同汇合后,他会立即亲自护送敖保出城,同他老娘母子团聚。然后,会有人接手,将敖保母子连夜送到天津,在天津大沽口码头,搭上洋人的汽船,直放上海。

    “上海——那可是花花世界!洋婆子个个都是袒胸露乳的!你小子可算有艳福了!我已经在英国人的租界里,盘下了一座小洋楼,整三层,带花园儿的!嘿,那么精致的房子,连王爷都没住过!到了上海,你改个名字,就把房契换成你的新名字!我再代王爷……嗯,我再送你三万银子!这下半辈子,你娶个小娇娘,加上你老娘,你们三个,就安生呆在里面享福吧!”

    “过个一年半载,这个事的风头过去了,你如果愿意回北京,那也随你啊!”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作死

    敖保脸上神情变幻,忽红忽白,恐惧和贪婪,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在上面。

    立海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朝廷拿不着你!哪个知道你去了哪里?再者说了,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儿,一时拿不着人,就不会再下死力气去追究了。万一折腾大发了,睿王府的脸子,可往哪里搁啊?”

    “最紧要的是,你晓得租界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清法统不及之地!甭说你只是叫老爷子闹了回肚子,就是你谋了逆,弑了君,一躲进租界,那也是安如泰山!朝廷只能在外边干瞪眼儿,没法子想——进不去啊!”

    敖保终于应承了下来。

    当然,什么上海租界、花园洋楼、三万白银,统统是立海拿来忽悠敖保的。惇王府的计划是:敖保一出北京城,立即弄死母子二人,然后将现场布置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同时,想办法留下“睿王酷虐下人,厨子愤而弑主”的暗示——这个不大容易,因为敖保不识字,不能写遗书什么的。

    只要敖保一死,线索便完全断绝。不错,前些日子,惇王府清华园管家立海确实和敖保过从甚密,那又如何?难道吃过一顿饭就成了同谋?敖保又不是只和立海一个人吃过饭、喝过酒!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谁敢来为难惇亲王的纲纪?

    这个计划的关键点在于,下药之后,敖保必须立即离开睿王府,并立即出城。砒霜毒性猛烈。发作迅速。一旦察觉睿王中毒。厨子、侍女等接触过饭菜的人会被立即锁定。如果其中有人在这个点儿上不见了,那么,此人几乎就是百分百的嫌犯了。

    谋杀亲王,非同小可,既然有了明确的嫌犯,步军统领衙门必定会“关闭九门,全城大索”,动作稍慢。就出不了城了。

    如果被关在城内,被抓到就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道理,敖保也是完全明白的。

    立海掏出怀表,已是酉初三刻了。

    这个点儿,敖保还不出现,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或是变了主意,或是临阵胆怯,总之,没有下手;要么。是……失了手。

    如果是后者,惇王府手里唯一的一张牌。就是敖保的老娘了

    这张牌,管不管用——就是说,管不管得住敖保的嘴,立海一点把握也没有。

    反正,如果他是敖保的话,他是没法子熬得住大刑的——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老娘。

    两个随同立海办差的王府侍卫,出去打探了好几次,说是睿王府那儿,看不出什么异常,街上也没有什么闭城大索的迹象。

    怎么回事?!

    心急如焚的立海,熬得脸上的肌肉都有点扭曲了。看着他的形容,那两个侍卫,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立海正要有所动作,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门环叩门的声音,一长二短一长,正是他和敖保约好的暗号。

    宅子里的三个人都是一震。

    立海大出一口气:娘的,总算来了!

    他向一个侍卫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开门。

    取下门栓,刚刚拉开一条缝,还没看清外边人的形貌,“砰”的一声大响,大门便被人向内撞了开来,那个侍卫“哎呦”一声,向后跌了出去。

    紧接着,一群人“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立海暗叫一声“不好”,一瞥之间,冲进来的这六七人个个精悍敏捷,人手一支“左轮”洋枪。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他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门外有人咳了一声,接着又进来了三个人,居中的一个,立海却是认识的:宗人府的一个“理事官”,叫做长秀的,品级虽然只是正五品,却是位地道的“黄带子”。

    还有,他是睿王一支的。

    立海勉强堆起笑容,说道:“长三爷,您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长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立海,有个事儿,请你到宗人府走一趟,问问清楚。”

    立海一边转着念头,一边说道:“哎呦,长三爷,您搞错了吧?我一个奴才,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啊?就算有啥儿事,怎么能够劳动宗人府的大驾?”

    长秀继续皮笑肉不笑:“立大爷,你太谦了!你立大爷的事儿,连内务府都不敢管,只好我们宗人府出面了。”

    立海说道:“哎呦,长三爷,瞧您这话说的,可折死我啦……”

    长秀倏然变色,喝道:“哪个跟你啰嗦?带走!”

    立即有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铁钳般夹住了立海,架起就走。

    立海大叫:“长秀!没有我们王爷的允准,你他妈就敢拿我?你,你作死!”

    长秀喊了声:“等一等!”

    两名汉子停了下来,立海喘了口气,说道:“算你识相……”

    长秀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要识相。”话音未落,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巴掌,“啪”地一声大响,扇在了立海脸上。

    他虽然是个文官,但手劲儿却着实不小,立海的半边脸,立马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来,话也说不利落了。

    长秀破口大骂:“狗贼,我叫你识相!”又是一个大巴掌,“啪”的又一声大响,立海另外半边脸,也肿了起来。

    立海觉得嘴里咸咸的,想来是哪里破了,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一片,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了。天旋地转之中,隐约听见长秀吼道:“死到临头了,还他娘的跳脚!今儿抓你个狗奴才,过不了几日,大约就轮到你家那个混蛋王爷了!作死?不晓得哪个作死!”

    立海被押了出去之后,长秀对两个面无人色的惇王府侍卫说道:“我刚才的话,两位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啊不不,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长秀微微一笑,说道:“最好没有听见。这个,请两位回去禀告王爷,就说宗人府有件小案子,要问一问立管家,过个三两天,问明白了,自然就放了回来。嗯,这个事儿,事先来不及禀明王爷,事后,嗯,长秀自然是要登门向王爷请罪的——听明白了?”

    “是,是,听明白了……”

    (身体略虚,本章略短,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公议与密商

    宗人府拿捕立海的时候,大风翔胡同的恭王府里,文祥、宝鋆、曹毓英、许庚申,正在用“便饭”。

    就是说,加上主人恭王,除了天津的关卓凡,军机全班都在。

    已经颇有一段日子,不见军机全班齐聚恭王府的“盛况”了。

    这个“盛况”,今儿一口气出现了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以前,朝廷凡有大事发生,军机处会议之后,恭王、文祥、宝鋆、曹毓英,这四位大军机,一定会在下值之后,齐聚恭王府,再开一个“小会”,真正机密的话,在这个“小会”上说;真正重要的决定,在这个“小会”上做——这已经成了惯例。

    恭王的老丈人桂良,虽然也是军机大臣,但一般是不参加这个“小会”的。不是说恭王不拿自己的岳丈当亲信,而是桂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脑筋也不是特别灵光了,频繁参加这种会议,既不方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当初,恭王拉桂良进军机,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拿老丈人来“占位置”。

    在桂良荣休、关卓凡补进军机之后,这个开“小会”的惯例也没有改变,与会的人员也没有改变——还是恭、文、宝、曹四位,不包括关卓凡。

    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关卓凡,事实上,是被排斥在军机处决策层之外的,甚至可以说,他只能算半个军机大臣。

    只不过,关卓凡回国之后,马上便投入剿回、剿捻的战事。他人不在北京。“恭系”开“小会”的事儿。就显得没那么扎眼。

    但关卓凡既平陕、平回,凯旋回京,他和“恭系”的矛盾,便不可回避了。

    乃有之后恭王跌倒的惊天大政潮。

    恭王复出之后,“恭系”开“小会”的惯例发生了变化。

    之前,“恭系”几乎就是军机处的代名词?——特别是关卓凡不在北京的时候。开这种“小会”,虽然免不了“政出私门”之讥,但勉强也还说得过去;但关卓凡领班军机之后。如果“恭系”还这么干,那就是公然拉帮结派搞分裂,恭王在两宫皇太后面前的痛哭流涕,就是“欺瞒圣躬”了。

    还有,慢慢地,文祥、宝鋆、曹毓英,恭系这几员大将,心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彼此之间的信任度,也开始下降了。特别是宝鋆对曹毓英。甚至有了严重的心结。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

    这种情况下。这个“小会”开起来,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价值了。

    于是,这种聚会,不知不觉中,就停了下来。

    今晚的聚会,是文祥提议的。他的理由是,这段日子,本来就积压了相当数量的政务,今儿军机“叫起”,又因故未能议事,政务压得更多了。其中,不少事情是有相当的紧迫性的,不能再拖了。

    眼下又出了这么件大案,必然又要牵扯有关人等的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案子当然要办,但国计民生也不能耽搁,为加快接下来几日母后皇太后“听政”的进度,军机处应该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政务梳理一遍,每一件都拿出一个方案,以备慈圣采择。

    他建议,下值之后,军机全班赴恭王府,好好议一议这些事儿,如果到饭点了还议不完,就“叨扰六爷一顿晚饭,边吃边谈”。

    还有一点,文祥没有说出口:他认为这个案子的基本的情形,还是要和宝鋆、曹毓英、许庚申三人通个气儿,因为此案不是男女私情,而是国家大事,军机大臣既有权利、也有必要与闻。但这个案子确实不适合继续在军机处谈论,因此,要另外找个地方。

    听了文祥的建议,恭王皱起了眉头,犹豫难决。

    文祥终于不耐烦了,说道:“六爷,《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我要有所进言了!咱们都是国家大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仁而不让,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用不着想其他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恭王深深地看了文祥一眼,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说道:“博川责备的是——是我想的太多了,这么办吧!”

    *

    饭后品茗,五个军机大臣继续未了的话题,直到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政务通前彻后地捋了一遍。

    不但文祥,连恭王都微有如释重负之感。

    大约戌正二刻左右,文祥、曹毓英、许庚申告辞。

    宝鋆笑嘻嘻地说道:“六爷,听说你新得了几本宋版书?这公务也议完了,偷得浮生半晚闲,容我鉴赏一番如何?”

    文、曹、许离开之后,恭王和宝鋆的脸,都放了下来。

    恭王默然片刻,说道:“去‘小房子’吧。”

    六福晋将什么都安置妥当了,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小房子”,带严实了门。

    一时之间,主客二人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使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变得有重量了。

    终于是宝鋆先开了口:“六爷,这个事,是我……冒失了,办的不周到,连累你了。”

    声音闷闷的,好像半捂着嘴似的。

    宝鋆的“开宗明义”,恭王还是满意的,心里面不由小小舒了口气。他最怕的是,宝鋆一上来就弯弓盘马,摆出一个“炸刺儿”的架势,甚至,要和惇王绑在一起,“合力反击”,那样,只会愈陷愈深。

    至于或者不以为意,或者自撇责任,以宝鋆的头脑见识,倒是不至于的。

    恭王微微摇头,说道:“佩蘅,你说的不大对。这一,咱们俩的交情,不论什么事,不论谁对谁,都谈不上‘连累’两个字的。”

    宝鋆心中大为感动,鼻子马上酸了,说道:“六爷,我……”

    恭王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容,向宝鋆轻轻摇了摇手,示意他让自己把话说完。

    “这二,你说你‘办的不周到’——这话说的不对!这个事儿,是你办的么?你究竟办了些什么事儿呀?”

    宝鋆微微一怔,略一深思,随即明白了恭王的意思,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

    “六爷,你是说……”

    “嗯,你确实是去了趟清华园,也在那儿呆了些时辰——这个大约瞒不过人去。可是,亲王见召,你怎么能够不去?同样的道理,主人不放人,你也没法子就抬腿走人。所以,如果说你有什么责任,不在这个上头。”

    亲王见召,确实不能不去;但主人不放人,并非没法子抬腿走人,恭王这话,只能说对了一半,算是“硬拗”。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句,“如果你有什么责任,不在这个上头”。

    就是说,无论如何,第一,你宝鋆是有责任的;第二,这个责任何在呢?

    宝某责任何在,不好出于恭王之口,这个得宝鋆自个儿来说。

    宝鋆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了,声音微微发涩:“我想,我的责任,是……清华园之会,这个,主人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没有……及时禀奏‘上头’,这个,有‘壅于上闻’……的责任。”

    恭王的脸上露出了明显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佩蘅,你这个‘奇奇怪怪’的说法有意思——就是这么回事!还有,‘壅于上闻’四字,也算抓到了关窍。有人就是在这上头抢了先手,立足极稳,叫你无可奈何。”

    “有人”是谁,不言自明。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宝鋆已经明白了恭王的意思,但这个同样不能出于恭王之口,也得他自个儿说出来。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叛卖

    抓紧时间——就在今晚,上一道自劾的密折,将清华园之会,委婉上奏,自请处分。

    这道密折,自然只能说惇王说话“奇奇怪怪”,而自己,对这个“奇奇怪怪”,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并不真正明其所以然。绝不可以说,自己对这个“奇奇怪怪”,不但心知肚明,还是默许甚至支持的。

    但无论如何,既然觉得“奇怪”,就应及时上奏,如是,说不定就可将此骇人听闻之逆案消弭于萌芽,自己念不及此,实在是太“粗疏”了,难逃“壅于上闻”之责。

    如此一道密折,确实是恭王心目中的“正办”,但要宝鋆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并不容易。

    从道义上来说,这等于背叛和出卖了惇王。

    若没有宝鋆大包大揽,代表恭王,对惇王的计划,做赞许和支持的暗示,惇王未必会走这步险棋。在这个事儿上,双方其实是建立了事实上的联盟关系,大伙儿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船漏了,恭王方面不是想着抢险补漏,而是要先跳船了。

    如果恭王拉着惇王一块儿跳,倒也罢了,可是,恭王不但没有拉惇王一把,反而在自个儿跳船的时候,向后伸了惇王一脚,叫他五哥在这条破船上坐得更实在、更下不来了。

    毕竟,现在对于惇王涉案,“上头”只是怀疑,并无直接的证据,自己上这道密折,再怎么“委婉”,也等于指证惇王实为此案幕后之主谋了。

    出卖盟友。保全自己。正儿八经的叛徒啊。

    还有。这道密折一旦递上,就只能认打认罚,至于如何打、如何罚,就完全操之人手,由不得自己了。

    自己会受到什么处分呢?

    这决定于“上头”会如何定性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前所述,在密折上,不能说自己对惇王的“奇奇怪怪”毫无所觉,这么说。没人会信——宝佩蘅的脑袋瓜好用,谁不知道?但既有所觉,何以不早早奏闻?竟任贼子遂其恶行,方才迟迟举发于后?

    只好这么说了:虽觉有异,但是,惇亲王国家至戚,我怎么想得到,他竟会为此荒唐悖逆之举?如果是我误会了,如此上奏,岂非妄污国戚。离间天家骨肉?这个罪名和责任,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就看这套说辞。“上头”信还是不信了。

    宝鋆认为,慈禧和关卓凡是不会相信的,但慈安就不大好说了,有可能信,有可能不信,但就算不信,可慈安心软,自己的姿态意味着认低服软、输诚悔过,母后皇太后那儿,是有可能装个傻,主张“保全”宝某人的。

    何况,自己反水于惇王,用洋人的话说,在这个案子上,自己算是转做了“污点证人”,这个,得算是“将功折罪”了吧。

    “量刑”的时候,于情于理,对此都要有所考量的。

    事实上,这也是恭王主张他上密折自劾的重要的原因之一:除了“自首”的姿态,还要有“立功”的表现,这样,即便有人有心赶尽杀绝,回护他也有可措手之处。

    好吧,假设相关人等不以为甚,无意赶尽杀绝——相信或假装相信密折中说的话,也承认告密的功劳,那么,自己会落个什么处分呢?

    降级是必然的,但应该不会太狠,顶多两三级,而且还得另外找个名目。这是因为,自己之前的过失和之后的补过,都不宜公之于众。

    这个案子,实在算是丑闻,不要说自己,就是惇王,只要不是如肃顺一般,绑上菜市口;或如端华、载垣一般,赐三尺白绫,那么降罪诏书里边,也只能含糊其辞,一句“荒唐无行”就带过去了。

    如果降得太狠,这个名目就不太好找了。

    不过,降级不是什么问题,降多几级、降少几级也没什么实质的区别,宝鋆做到一品大员,履历中摆着有不少“加级”的奖励,大多数情况下,降级的处分,都可以用加级的奖励冲抵;甚至,就算免职,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时机合适,寻个由头,找个有分量的人士——比如恭王,上折为他乞恩,一道恩旨就可以“起复”,官复原职。

    宦海波澜,宝鋆并非没有受过严重的处分。

    咸丰十年,英法内犯,火烧圆明园,宝鋆留守北京,他身负“会办巡防”之责,同时亦是主管三山的内务府大臣,却不敢出城一窥,大大激怒了文宗,将其从一品顶戴一口气捋到五品顶戴。旨意上切责的话,也说得非常难听,其中居然有这么一句:“实为我满洲人中之废物。”

    不过,这些其实只是个导火索。宝鋆被贬的真正的原因,是文宗北狩后,曾命令署理户部兼管三库的宝鋆,提库帑二十万两,修葺热河行宫。但宝鋆抗疏力争,以国用紧张,难以奉旨。

    事实上,肃顺鼓动文宗修葺行宫,也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的目的,是借此遥控北京的户部和国库。

    所计不售,肃顺自然就恨上了宝鋆。加上宝鋆是恭王的嫡系,于是借着三山被劫之事,说动文宗,狠狠拍了宝鋆一巴掌。

    但不过月余,朝廷便以“巡防劳绩”,恢复了宝鋆的品级,还进而叫宝鋆兼署了镶红旗的护军都统、正红旗的汉军都统——没法子,你逃到了热河,得靠人家在北京办事啊。

    一品降五品,看似雷霆大作,其实不过仅仅给宝鋆吃了个小苍蝇而已。

    所以,处分不怕,关键是处分里不能有“不准抵消”这样的字眼。

    不然,循资迁转,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爬回原来的品级了。

    还有,能不能保住军机处的位子?

    宝鋆不认为慈禧和关卓凡会放过这个削弱恭王势力的天赐良机,不过,黜出军机是严重的处分,如前所述,若双方并未破脸,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去留之间,五五之数。

    这么盘算下来,局面似乎并不太坏。只要对方不赶尽杀绝,自己年纪虽大,但身子骨儿却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朝中有人”,就算暂时黜退,不见得今后就没有蒙恩复出、东山再起的日子。

    关键是“朝中有人”——就是说,恭王要留在台上。

    想到这儿,宝鋆悚然而惊:他发现自己原来的思路有问题!

    自从一大早得知揭帖案发之后,今儿一整天,宝鋆想的都是如何将自己从这个事儿中摘出来,如果摘不清的话,又该如何绝地反击?为此,还颇动过一些狠念头。只是这些计划,或者不具可行性,或者行险过甚,或者火候还不到,自己又一个个地将之否定掉了。

    事实上,真正应该想的是如何保证恭王不受牵连才对!

    如果恭王还在台上,“上头”处分他宝佩蘅,怎么都得照顾到恭王的面子,再狠也狠不到哪里去;如果恭王受到此案的牵连,竟不得不求去,侥幸留了下来的,反是他宝佩蘅,那么,没有了恭王的支持,他又能在台上呆上几天?

    到时候,一跤跌下来,身边无有力者护持携扶,大约就不是“降级”那么简单了!

    上此密折,犹如割肉剜疮,不使溃烂蔓延,既保手足,更护心肺,虽痛必行!

    还管他什么道义不道义?

    之前,自己念不及此,何其愚也!

    这些思量,形诸笔墨,看似话长,其实也就是喝几口茶的光景。

    宝鋆心中计议已定,说道:“六爷,过一会儿,我就在这儿,借你的纸墨,拟一道自劾的密折——你帮我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离开大凤翔胡同,我就奔紫禁城,这份东西,今儿晚上就递进宫去!”

    恭王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神情,说道:“你是翰林出身,笔头上的事情,原本没有什么我置喙的余地。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行,一阵子你拟完了,咱们就一块儿斟酌下,看看有无可以拾遗补缺之处吧。”

    宝鋆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六爷,有个事儿,还是要请你的示下。睿王那边的事儿,要不要……也叙进这个折子里?”

    *(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做减法,做加法

    恭王变得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事儿,你自个儿定吧。不过,我想,臣子侍君,以忠以诚。嗯,这个‘诚’字,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如果……十分的话只说五分,那么……”

    说到这里,淡淡一笑,打住了话头。

    宝鋆心中隐隐生寒:惇王欲不利于睿王,还只是一个计划,并未付诸实施,也可能永远不会付诸实施。但自己在密折中添了这一笔,惇王就算没有实际的行动,但“丧心病狂”四字考语,却是再怎么也逃不掉的了。惇王是恭王的亲哥哥,可恭王一旦翻脸,对自己的手足,不但落井,还要下石——且下手之际,没有一点犹豫!

    想起辛酉政变时,恭王对待肃顺、端华、载垣的手段,今昔印证,宝鋆心底的寒意更重了。

    他脸色微异,但一现而隐,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六爷,你说的是,我晓得该怎么做了。”

    恭王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嗯,那就好。”

    言毕,视线垂下,落在手中轻轻晃动的玻璃杯上,里面,葡萄美酒,殷红如血。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宝鋆轻轻吐了口气,说道:“六爷,话是这么说,事是这么办——可是,我真正是心有不甘!”

    顿了一顿,说道:“六爷,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你不甘!”

    恭王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而没。

    宝鋆“嘿嘿”一笑,说道:“六爷。我跟你讨句实在话。对他——你甘心吗?”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需指名道姓,二人自可默喻。

    恭王默然片刻,自失地一笑,说道:“这个话,除了你,任谁都断乎不能跟我提起的——好,佩蘅。你既能开这个口,就足见咱俩是真正的知己!”

    宝鋆心中一热,喊了声:“六爷!”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恭王摆了摆手,说道:“这是个好题目,好就好在——嗯,我就给你句实在话:我既不能说‘甘心’,也不能说‘不甘心’。”

    这叫“实在话”?

    “六爷,你的话,堂奥太深。恕我愚钝,请示其详。”

    恭王说道:“‘不甘心’这一层。咱们暂且不提。先说‘甘心’——我仔细思量,此人做事,确有叫你不能不佩服的地方。”

    “哦?”

    “佩蘅,不晓得你察觉没有,有一些事情,譬如旗务——肃顺做的,我做的,他做的,其实一脉相承,并无什么真正的分别?”

    “这个……似乎确乎如此。”

    “肃顺骂‘咱们旗人里边混蛋多’,这种话,我没说过,但做的事情,譬如,削减八旗钱粮,重用汉员——你我心知肚明,和肃顺其实无二的。”

    “你再看看‘他’:八旗钱粮,一文钱也没有加回去——‘奉恩基金’只关宗室的事儿,不能算是给八旗加了钱粮;他手底下的人,除了伊克桑是满旗,丁世杰是汉旗——这两个还是他步军马队的老底子——其余的,包括去上海之后新晋用的,全部都是汉人!”

    “非但如此,他做的事情,有的较之肃顺和我做的,甚或犹有过之——譬如他搞的那个‘买断旗龄’,其实是将好一些旗人连根拔起了!这个事儿,若是换成肃顺和我来做,上上下下,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宝鋆不说话,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着。

    恭王将玻璃杯放在桌面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杯子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他微微一笑,说道:“只怕会轰塌了天罢?肃老六那颗脑袋,大约也等不到我去砍了!我嘛,嘿嘿!”

    这个话,宝鋆可没法子接口,只好继续沉默。

    恭王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可是,他做这个事情,上上下下,竟然没有多大的反响,几乎没有什么人跳出来说他‘动摇国本’——这可是怪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宝鋆心想,若说大伙儿都怕了他关逸轩,钳口不言,绝无是理,关某人的势力,距此还十万八千里呢。

    他沉吟说道:“我想,他是占了能打仗的便宜。咱们旗人之中,许久不见这样的人物了,大伙儿捧着他,一时间……顾不上别的。”

    恭王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他占了能打仗的便宜是真的可是。你那句‘一时间顾不上别的’,佩蘅,说出来,你自己都不大有底气吧?”

    宝鋆微微苦笑,说道:“六爷,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么,请你示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恭王抖了抖袍子,站起身来,缓缓踱步。

    “我在总署,和洋人打的交道多一些,前些日子,听了洋人一个很有趣的说法,叫做‘做减法’、‘做加法’。”

    “‘做减法’、‘做加法’?那是什么意思?”

    “西洋算术中的‘加减法’——你总晓得?”

    “是,和咱们中国算术里边的加、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嗯。这么说吧:旗务上边,肃顺和我做的,就是一味的‘减法’;他做的,就是‘减法’做过了,再做‘加法’。”

    “……六爷,你这个譬喻……有意思!”

    “削减钱粮,这就是‘做减法’——旗人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钱粮减半,日子就过得更苦了,你又不给他别的出路,只一味要他勒紧裤腰带,嘿嘿,下边岂有不怨气冲天的道理?”

    “六爷,你是说,他……给了旗人另一条出路?这个,就叫‘做加法’了?”

    “着啊!要说‘做减法’,他减的更狠,干脆是‘清零’了!可是,另一边,他又‘加’上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堆农具、种子、耕地——对于那班饭都吃不饱的旗人,是继续呆在这边饿肚子,还是过去那边,揣上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走人?到底何去何从,嘿嘿,选起来大约也不算多么为难!”

    “六爷,你说的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这个理儿,咱们也未必不……可是,咱们去哪儿找那三百两银子?”

    恭王停下脚步,看着宝鋆,半响,点了点头,叹口气,说道:“佩蘅,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咱们去哪儿找那三百两银子?可是,偷也好,抢也罢,他就是找得到这笔钱!这个,肃顺和我就做不来!这个……就是他不同寻常之处了!”

    “六爷,这笔钱,是卖‘国债’筹来的,其实是……借来的。”

    “五千万两啊,利息比银行的还低得多,这样的一笔款子,咱们去借,借得来么?”

    宝鋆不说话了。

    恭王又开始缓缓踱步。

    “他的钱,也并不都是借来的——比如那个‘奉恩基金’。”

    宝鋆轻轻“嘿”了一声,说道:“是了,宗室拿了这笔钱,还怎么会说他的坏话?他改革旗务,上上下下都这么安静,我看,不仅仅是他能打仗,大伙儿捧着他——根本是都被他买通了!”

    恭王点头说道:“佩蘅,你这话,话糙理不糙,宗室确实是被他买通了——不但宗室,两宫那里,又何尝不是如此?朝廷只拿出了一百万两银子,他就能把清漪园修起来——哦,改叫‘颐和园’了——他自个儿不晓得要再往里面填多少银子?”

    “‘买’是要花钱的,他找得到钱,这就是本事,你就不能不服这个气!”

    宝鋆又轻轻地“嘿”了一声,没有说话。

    “佩蘅,你仔细想一想他办事的手段:先从最底下动刀子,赶出旗去的,其实是最贫苦的那一拨,这些人,莫说已给了补偿,给了出路,没有多少叫苦喊冤的;就算不给补偿,不给出路,他们叫苦喊冤的说话,也不易上达天听。上边的呢?他不但没减什么,还往上加码!嘿嘿,彼此相得,上下相安,你说,还会有人说他‘动摇国本’吗?”

    *(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 其势已成

    宝鋆从鼻孔中冷哼一声,说道:“一边伸你个巴掌,一边给你个甜枣——六爷,所谓‘做减法’、‘做加法’,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

    恭王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我冷眼旁观,此人行事,凡遇物议沸腾,彼此诘难,相持不下,他应对之策,大约总是这一套的。”

    宝鋆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道:“譬如,铁路那次,似乎就是如此。”

    恭王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向着宝鋆,虚点了一点,脸上神情,颇有莫逆于心之快。

    “正是!修筑铁路这个事儿,若由咱们来主持,拿出来的理由,无非是铁路筑成,利便军国,可是,‘利便军国’四字,关那班反对铁路的人什么事?你想想他是怎么办这个事儿的?他讲铁路的好处,对‘上头’,还是‘利便军国’;对下头——佩蘅,你记不记得他说的那句‘要想富,先修路’?有意思的很!”

    “是,我也记得。”

    恭王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了:“反对铁路的人,说铁路‘与民争利’;他却倒了过来,说铁路‘与民生利’:铁路开通,物资、人员流转,百倍于前,穷乡僻壤立变通衢大城,市面兴旺,经济发达,官绅士民,皆蒙其利——实话实说,铁路能有这些个好处,原先连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还有,什么‘地价大涨,获益最钜者,乃是沿线之地主’——佩蘅。你也晓得。反对铁路最力的。正正好就是这班人!听他这么一说,这班人都该糊涂了:怎么,铁路打我这儿过,我不是亏了,而是赚了?”

    宝鋆说道:“这——就是说,跟改革旗务一般,对相关人等,也要一边‘做减法’。一边‘做加法’?坏风水算是‘减法’,生利兴旺算是‘加法’?”

    恭王点点头,说道:“是。不过,‘坏风水’这回事,他是不认的。”

    “还有,就在会议铁路之前,他上折请复京官的原俸。这,也算是一边‘做减法’,一边‘做加法’——就像你说的:一边伸巴掌,一边给甜枣。阎丹初那一番做作。我估计,也是和他两个串通好了。唱红白脸罢了。倒弄得一班京官,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恭王站在宝鋆面前,微微俯身,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总之,就是叫你下不定决心、拿不定主意,来同他对着干!”

    宝鋆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闷闷地说道:“如此说来,是怎么也动不了他了?”

    恭王停下脚步,背着手,默然片刻,说道:“难。”

    他坐了下来,展平袍襟,说道:“佩蘅,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大约,你也动过些念头,可是——”

    说到这儿,恭王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转为凝重:“他不是肃顺;现下的局面,也不是祺祥政变时候的局面。”

    “肃顺得势之时,看似气焰熏天,实际上,除了端华、载垣两个笨蛋,还有杜瀚、焦佑瀛几个心腹,其实并没什么人党附于他。正因为这个,咱们才能够一呼百应,轻轻巧巧就将‘三凶’拿了下来。”

    “三凶”:肃顺、端华、载垣。

    恭王继续说道:“肃顺没有人缘,除了做事跋扈霸道,他做人的那副嘴脸,也实在叫人耐不得!一个辅国将军,见到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不但不礼,还拍肩搭背,轻佻狭侮——哪个受得了他?”

    “你再看关某人,他这个贝勒,是奉旨‘一切礼仪制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罗郡王例’的,但是,除了征日回国,在天津大沽口码头受了老八一个千儿外,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以‘郡王例’自居的了?”

    老八,指的是钟郡王奕诒。

    “但凡有人拿‘郡王例’给他行礼,他若没拦住,这个礼,必定是要还回去的。有时候,倒闹得行礼的人颇为尴尬。”

    宝鋆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过,尴尬归尴尬,关某人谦逊自抑的名声,可就不胫而走了。”

    “就是这么回事!肃顺做事,招旗人的怨;肃顺做人,招宗室的厌——一句话,没人待见他!可关某人,嘿嘿,这八旗上上下下,上边儿的都捧着他,下边儿的也不见得真埋怨他——肃顺怎么比?”

    “还有,肃顺手里没有兵,而他……这个,佩蘅,你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我就不用多啰嗦了。”

    宝鋆的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就想接这个话头,但他在心里大声警告自己:火候不到,时候不到!

    压了又压,按了又按,终于闭紧了嘴唇。

    这一次,宝鋆的异样,恭王倒是没有察觉。

    小小抿了口酒,恭王继续说道:“最紧要的是,辛酉年的时候,两宫是站在咱们这边儿的,大义名分在咱们手里;现在,两宫是站在他那边儿的,咱们……没有大义名分。”

    “这么个局面下,若有人要对付他,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在两宫和关某人之间,打根楔子进去!以前,安德海这么做了——想离间‘西边的’和他;现在,烧酒胡同又这么做——想离间‘东边的’和他……还有‘西边的’。可是,你也看到了,太难了!”

    “男女情事,最没有道理可讲,有的人,醋海生波,因爱成仇;有的人,‘床头打架床尾和’——打过一架,情意深上一层。嘿嘿,如果传言不虚,某某和某某的光景,倒像是后面一种情形多一些。”

    恭王的声音干巴巴的:“看不清这个情形的,硬要往里面挤,大约就会被磨成齑粉了!”

    宝鋆心中一震,过了片刻,点头说道:“六爷,你见得深!”

    顿了一顿,咧嘴一笑,说道:“六爷,没想到这‘情’之一字,你看得如此通透,我是望尘莫及呀!嘿嘿,你还真是位情……”

    那个“种”字,宝鋆没有说出来,一笑收口。

    恭王和宝鋆相交之厚,已到了可以相互狭戏的程度。宝鋆的调侃,恭王不以为意,笑骂了一句“胡说”,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放下酒杯,脸上的神情已变过了,显得十分郑重。

    “至于‘东边的’——”恭王叹了口气,“我以前实在是小瞧了她!”

    上午养心殿独对的情形,并不是都能跟宝鋆说的,但慈安那句“这件荒唐事儿,你下边的人,会不会有谁掺和了进去”,恭王一字不增、一字不减地告诉了宝鋆。

    说这句话的时候,恭王的语气非常平淡,几乎没有任何起伏,但宝鋆却听得背上的冷汗一层层地冒了出来,连额头上也是汗津津的。

    恭王说完,宝鋆做声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微微发颤:“六爷,上这道密折,起初……我还有点犹豫,现在看——唉!你真正是为我好!”

    他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小声嘀咕道:“可是,这……不像是她呀……”

    恭王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说道:“所以我说,以前实在是小瞧了她!”

    “今儿的情形,揭帖上的话,她看上去是全然不相信的,可是,我有一个感觉:就算她信了揭帖上的话,也不会就此和那两位生分的!”

    “哦?六爷,这个……何以见得?”

    “就是这么个感觉,说不上什么切实的……证据。今天‘叫起’之前,我还是和你一样,以为这个揭帖,对‘东边的’来说,会大生效用。但出了养心殿,我突然就觉得,既看错了‘东边的’,也就看错了揭贴于‘东边的’之效用!”

    “有一个道理,咱们以前没有替‘东边的’想明白,但是,‘东边的’自己却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嗯,这么说吧,假如,我是说假如——‘西边的’……退了,只剩下‘东边的’一个人,支撑眼下这个摊子,佩蘅,你说,她会如何呢?”

    犹如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宝鋆浑身上下都微微一震。

    “她……无论如何都支撑不来的。”

    “着啊!‘西边的’没了‘东边的’,独自听政,没有任何问题;‘东边的’没了‘西边的’,可就什么都玩儿不转了!对‘东边的’来说,她同‘西边的’两个,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少,皇上亲政之前,她跟‘西边的’闹生分,就是跟自己闹生分,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再者说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就算为了自个儿,她都未必会嫉妒,你又怎么能指望她为了……呃,这个,别的人……嫉妒呢?”

    别的人?呃,尊敬的文宗显皇帝,真的没有人来管您的帽子绿不绿了吗?

    宝鋆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六爷,你这番话,可真是……振聋发聩!这么说……揭帖这步棋,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只怕是的。”

    “他——再也动不得了?”

    “其势已成——动不得了。”

    “……”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自己犯下什么大错。”

    (小预告:明天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九点前后二更)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老狐狸

    宝鋆离开大凤翔胡同的时候,已是亥正三刻了。

    送走宝鋆,心力交瘁地折腾了一整天,饶是恭王身子骨儿打熬得好,倦意也上来了,正待安寝,门下来报:睿亲王来拜。

    恭王大愕:这都什么时辰了?今儿是怎么回事?早上是这样,晚上又是这样,还给不给人睡觉了?

    转念一想:会不会跟“那件事情”有关?

    悚然而惊,困意立即无影无踪了。

    无论如何,睿王此时来访,必有大事,不能不见。

    恭王一边吩咐将睿王延请至乐道堂的书房,一边叫了门房进来,问道:“同睿亲王一块儿过来的,还有什么人吗?”

    门房说道:“回王爷,还有宗人府左司的理事官长秀。”

    睿王这个宗人府的宗令,居然连属官都带来了,则此行的事体,必定是和宗室大有关联!

    再仔细一想,睿王是正蓝旗的,属左翼宗室,这长秀和睿王同族,做的也是主管左翼宗室的左司的理事官——这个左翼宗室,除了正蓝旗,还有镶黄、正白、镶白三旗,嗯,奕誴……奕誴是镶白旗的,也属左翼宗室!

    镶白旗是下五旗,惇王宣宗亲子,原来当然不是镶白旗的,但老惇王绵恺是镶白旗的,奕誴过继给了绵恺之后,旗籍就自然转到了镶白旗。

    恭王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了。

    在这儿,狮子补充一句:八旗以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居左。封称左翼;以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居右,封称右翼。

    恭王正在转着念头,门房又说道:“还有一位。就是今儿一大早,同文大人、瑞中堂、阿总镇三位,一块儿过来的那个年轻人。”

    陈亦诚也来了?!

    “那件事情”,关卓凡的手,也插了进来?!

    恭王心中大震,他已经有了九成把握:睿王这次来访,就是为了“那件事情”——难道。就这半天光景,老五又做了什么荒唐举动,不合被人抓到了痛脚?

    恭王不寒而栗:对方只怕早已布下罗网陷阱。就等着这边的人往坑里跳呢!

    这边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怎么能够如此神通广大?

    恭王的心沉甸甸的,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同时,他暗自庆幸:幸好叫宝鋆拟了那道密折!

    大凤翔胡同密迩紫禁城。眼下这个光景。宝鋆应该已经到了禁宫,说不定密折已经递进了内奏事处。如果老五真的做了密折上说的事情,跌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边,无论如何,“东边的”是先看到了宝鋆的密折,睿王才上奏相关事体,自己先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不至于太过被动了。

    进了乐道堂的院子。在滴水檐下侍候的仆人,看见了前引的灯笼。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恭亲王到!”

    喊完了,上前打起门帘。

    书房里面的三个人,赶紧出门,偏着身子站定了。睿王在前,长秀和陈亦诚在后,皆垂手肃立。

    待恭王走上台阶,睿王抢上一步,请下安去,同时声若洪钟地说道:“六叔好!”

    睿王、恭王都是亲王,爵位是一样的,睿王的年纪比恭王还大着老大一节,但论起辈分,睿王却比恭王小了一辈,旗人最重礼节,宗室亲贵尤甚,所以,睿王是拿“家礼”来对恭王的。

    恭王赶忙上前,双手将他搀了起来,说道:“你上了年纪的人,就别给我来这一套了,我岁数轻,你这不是折我嘛!”

    睿王“呵呵”一笑,说道:“礼不可废!嗯,听六叔的口气,是不是觉得我老不中用了,这腰弯下去就直起不来啦?放心,我身子骨儿硬朗着呢!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多少!”

    这是睿王一贯的口吻,但此时说出来,似乎另有深意,恭王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长秀和陈亦诚两个,先后上前请安。

    长秀比睿王还小了一辈,私下底和恭王见面,如果想亲热一点,可以叫恭王“六爷爷”。但他一个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和恭王的距离太远,年纪比恭王还大着两三岁,这么叫,恭王多半会皱眉头;再者说了,现在他是以宗人府属官的身份随侍睿王,旁边还站着个陈亦诚——这个场合,也算不得“私底下”。

    于是,长秀老老实实地,“给王爷请安”。

    最后轮到陈亦诚。请过了安,起身之后,恭王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亦诚,咱们又见面了。”

    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恭王叫长秀、陈玉成两个,“也坐下来吧”。

    睿王说道:“我府里出了件稀罕事儿,只怕……会在宗室里边,这个……有所牵连。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大晚上的,过来打搅六叔,讨个主意。”

    恭王心中大大一跳,眉毛微微一挑,却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是宗人府宗令,如果事关宗室,当然是由你来主持,我可不能乱插什么话。”

    睿王“格格”一笑,说道:“只怕……牵连太大!我一个人,肯定是做不了主的——六叔,说句得罪你的话,只怕咱们俩加在一块儿,还是做不了主!嗯,这个事,必定是要请旨的,我是想——嘿嘿,我一个人分量不够,想拉上六叔一块儿上这个折子,这个,扯六叔的大旗,做我的虎皮!”

    睿王是只老狐狸,平日说话,看似豪迈,其实外方内圆,滑的很,不肯轻易得罪人的。但今日说这番话,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有激越愤懑的味道,话里话外都带着骨头,甚至隐隐然有挟制、压迫恭王之意,这是怎么回事?

    恭王心中愈生警惕,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就说吧!该我出面的,我也不能一味躲在后边。”

    睿王点点头,说道:“好,有六叔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喝了口茶,说道:“我府里有个厨子,叫做敖保,今儿做晚饭的时候……他娘的!”

    睿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恭王猝不及防,很是怔了一怔。睿王不是惇王,虽然“豪迈”,但正儿八经说话的时候,嘴里从来不带脏字的,何况眼前坐的是恭王,既是枢府首领、国家亲王,又是他的长辈?

    (这一更短了点儿,晚上还有一更,大约九点钟前后)

    *(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你说了算

    睿王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不下去了,长秀,你替我给恭亲王回吧!”

    长秀欠身应道:“是。”

    转向恭王,说道:“回王爷,这个敖保,这一段日子,鬼鬼祟祟的,行迹十分可疑,睿王府一早就盯上了他。今天做晚饭的时候,到底出了事——敖保身边藏了个小瓷瓶,觑着人不留意,偷偷地将瓷瓶里边装的……药,洒到菜肴里边,正正被捉了个现行。”

    恭王的眉头,深深地锁在了一起,眉梢微微地挑了起来,脸上像挂了一层严霜。

    睿王“嘿嘿”一笑,说道:“六叔,你倒猜猜,他这个葫芦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恭王不说话,望向长秀。

    长秀说道:“启禀王爷,敖保下的药,是……砒霜。”

    虽然已有心里准备,恭王还是浑身一震,脸上现出了压抑不住的惊愕和愤怒。

    “居然有这等事?!一个厨子,居然……妄图弑主?!这,这……”

    他用指节重重敲了一下桌面,用极其愤懑的语气,高声说道:“真是千刀万剐不足以蔽其辜!”

    睿王盯着恭王,脸上毫无表情,过了片刻,微微摇头,说道:“可惜啊,我没法子将他千刀万剐了——我已经应承敖保,给他个痛快啦。”

    顿了一顿,对长秀说道:“你继续给恭亲王回吧。”

    “是。刚开始的时候,问敖保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他倒是嘴硬,打折了一条腿,还是一个字儿也不肯说。”

    “这个敖保。有一个老娘,前些日子,不晓得被什么人绑架了……”

    说到这里,长秀转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见陈亦诚微微点头,于是转回头,继续说道:“亏得轩军的弟兄。打探到了贼人藏匿敖保老娘的地方,将其……救了出来。”

    长秀停了下来,陈亦诚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启禀王爷,绑架敖保老娘的人,和粘贴揭帖的人,似乎是……同一班人。我们在跟踪、调查‘揭帖案’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事儿。也算……凑巧了。”

    恭王脸色铁青:“同一班人?”

    陈亦诚说道:“回王爷,是的,似乎都是从……‘聚贤馆’出来的。”

    恭王心里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非常肯定:轩军插手这个事儿,决计不是什么“凑巧”。

    长秀继续说道:“敖保一见到他的老娘,放声痛哭。整个人立马就颓了。我们跟他说,你悖逆弑主。丧尽天良,是不用指望着能活命的了。不过,你若肯老实招供,那么王爷可以请一道恩旨,给你一个痛快,叫你上路的时候,不必受凌迟活剐之苦;还有,你的老娘有人照应,养老、送终,不然,你的老娘活活饿死,都是你这个不孝子造的孽!”

    长秀说到这儿,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书房里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敖保终于招了供,他说,绑架他老娘、要挟他落毒弑主的,是……惇王府清华园的管家……立海。”

    恭王又是浑身一震,脸色先青后白,又迅速转红,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气,袍子都按得皱了。

    他并非在做作。

    他早就知道,惇王可能将有所不利于睿王,但怎么也想不到,老五居然使出了落毒这种手段!

    恭王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辛酉政变,他砍肃顺、端华、载垣的脑袋,没有任何犹豫,但是,那是有原因的!且其时其势,不得不行其事!

    一来,肃顺打压恭王,无所不用其极,恭王对肃顺之衔恨,既深且久,刻骨入髓;二来,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不可以给敌人任何反噬的机会;三来,肃顺等虽然跋扈专擅,但毕竟受先帝遗诏,顾命参赞,若不处以极刑,何以示天下伊等大逆不道、罪不容赦?

    就是说,若不杀肃顺,辛酉政变的正当性、合法性,便显得不够充分了。

    至于端华、载垣两个笨蛋,算是陪绑——只好算他们倒霉!不然,只杀肃顺一人,又怎么能够显得出伊等“结党连群,窃弄威福,祸乱朝纲”?

    可是,惇王之于睿王,哪有什么仇怨?奕誴已是亲王,爵位高无可高,一个宗人府宗令的位子,对他来说,得之不为多,失之不为少,怎么就视睿王为眼中钉、肉中刺,非去之不可?以致使出了落毒这种……愚不可及的手段?

    说落毒“愚不可及”,两个原因:

    一来,这种手段太过“下三滥”——皇族的血液在体内流淌,恭王做事情,始终有着一股子天潢贵胄的骄傲,不到生死关头,内心深处难以认可这种欠缺“正大光明”的下三路手段的。

    二来,这种手段风险太高!就算成功毒死对头,自己也很难保证不会暴露——老五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烧坏了吗?!

    恭王自然不晓得惇王“做件更大的案子,把水彻底搅浑了”的奇葩思路。

    半响,恭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长秀和陈亦诚对视一眼,长秀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王爷,这个立海,我们已经……拿住了。”

    恭王眼中精光一闪。

    长秀说道:“是大约接近酉正时候的事情。当时,立海正在赵堂子胡同的一个小宅子里,等敖保的消息。”

    “敖保说,立海和他约定,‘事儿’一办完,就要立即到赵堂子胡同汇合。然后,立海会亲自陪他出城,然后……取道天津,乘坐海船,送他和他的老娘,到……上海去。还有,立海说,已经在上海的租界里,给他找好了房子,还要送他……呃,三万两银子。”

    “本来,拿立海之前,应该先跟五爷打个招呼的。可是,当时,立海应该正准备回烧酒胡同,我们想,如果立海回到了王府,我们再上门拿人,这……五爷的脸面上,未免就太不好看了。再说,万一……”

    顿了一顿,长秀说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拿不到人,或者,拿到的……竟是个死人,那么,五爷岂非永远水洗不清了?所以,我们决定,事不宜迟,先将立海拿了下来,再……登门向五爷请罪。”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是为了惇王着想,其实,什么“立海回到了王府”,什么“有个什么闪失,拿不到人,或者,拿到的竟是个死人”,话里话外,不但将立海和惇王两个,扣得死死的,分也分不开来;还极为露骨地暗示,惇王为遮掩罪行,极有可能安排立海逃亡,甚至杀人灭口。

    睿王咳了一声,说道:“立海拿是拿了,但是我的意思,是先不忙着审,不然,问出些……咳咳,怕到时候不好收场啊。这个案子,到底该如何办理,总要请了旨之后再说——呃,六叔,你说呢?”

    立海是酉正的时候拿下的,到你们仨出发来我这儿,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没审过?那你们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你个老狐狸,睁着眼睛说瞎话!

    恭王已经拿定了主意,缓缓说道:“这个案子,该如何办理,是必然要请旨的。明儿一早,咱们俩一块儿递牌子吧。不过,到时候‘上头’问起案子的端详来,咱们也不好一问三不知。所以,嗯,我觉得,该审的还是要审,最好在明儿入宫之前,多少出来个眉目——不过,这只是我自个儿的一点子想头,人是宗人府拿下的,案子自然要由宗人府来办,这个案子,仁寿,你才是抓总的,你说了算!”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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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