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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一石四鸟

    当面指斥曾涤生“有私心”?!

    旁边的赵烈文,出其不意,大吓了一跳

    曾国藩呆了一呆,说道:“贝勒的责备,国藩不敢不领。不过,请示其详。”

    关卓凡说道:“涤翁,你忧谗畏讥,持盈保泰,大力裁抑自己的子侄,其中,也包括了劼刚——涤翁,劼刚才大如海,未必逊于乃父!国家若因此失一干才,涤翁,你说,这算不算‘有私心’?”

    赵烈文又一次大出意料,却不禁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

    曾国藩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赵烈文身上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求援的神色。但是,赵烈文却微微别过了脸,装作没有看到。

    仲怔了片刻,曾国藩说道:“小犬的事情,我从不干涉……”

    这句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违心,他是理学大家,讲究诚心正意,怎么好当着上官的面讲大话?

    曾国藩叹了口气,改口说道:“我对他苛刻一点儿,还不是为了他好?这些暂且不去说他了……贝勒爷,劼刚实在是没有做驻英公使的资格!你看得起他,是他的造化,但……他太年轻了,实在是不合适!”

    “涤翁,我请教劼刚的庚齿?”

    “呃,今年二十七了。”

    “嗯,我今年二十六。”

    曾国藩又呆了一呆,说道:“小犬如何能和贝勒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能够的?咱们中国暮气太深,正正要年轻人出头做事,方能大力振作。有道是‘刀刃若新发于硎’!”

    “涤翁。我给你掰掰手指头:福建船政三品参议道伍秩庸。负责闽船一切洋务联络奔走,算是张香涛最重要的助手;顾问委员会铁路股总办张樵野,手里抓着几千万两银子的工程;还有开平矿务局的帮办唐景星,轮船招商局的经办徐雨之,这几位,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伍某的年纪,比我还小!对了,差一点忘了张香涛本人。他今年二十九岁!涤翁,你觉得我用人的眼光如何呀?”

    张香涛,即张之洞。

    伍秩庸,即伍廷芳。

    张樵野,即张荫恒。

    唐景星,即唐廷枢。

    徐雨之,即徐润。

    福建船政、铁路股、开平矿务局、轮船招商局,家家风生水起,曾国藩呆了半响,说道:“贝勒用人。哪个能不服气?可是……”

    “涤翁,我要请教。劼刚是否通晓洋务?”

    “这,算是吧……”

    “再请教,劼刚是否精通英文?”

    “这……就算他洋务、洋文都说的过去,可是,还有第三点:资历紧要!”

    “涤翁,劼刚可是以三品参政衔主持广方言馆的。驻美公使郑豫轩,驻日公使徐子绥,都是三品衔。”

    郑豫轩,即郑藻如。

    徐子绥,即徐四霖。

    “这——贝勒方才说过,这个资历,欧洲诸国,更重爵衔出身……”

    这句话没说完,曾国藩就想到关卓凡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果然,关卓凡笑笑说道:“涤翁,你身上的这个一等侯爵,将来难道不是劼刚承袭?”

    微微一顿,不容曾国藩辩驳,继续说道:“至于出身——曾劼刚有你曾涤翁这位父亲,如此‘出身’,难道还不能够摆上台面?嘿嘿,遍顾亚欧,我倒不晓得,谁的‘出身’,比劼刚的‘出身’更加好看了!”

    曾国藩不出声了。

    他踌躇半响,终于一声长叹:“我无话可说了。惟愿曾纪泽精白赤心,不负国家,不负贝勒!”

    *

    关卓凡用曾纪泽做驻英公使,原因有四:

    第一,不论考诸于史,还是现实中暗地考察,关卓凡都认为,曾纪泽是驻英公使的最合适的人选。

    能力、观念神马的就不必说了,现今的中国,想找到比曾纪泽更适合办外交的人,实在不大容易。

    年纪也确实不是问题,在欧洲,年纪轻轻的亲王、公爵、伯爵,一抓一把。

    曾纪泽虽然还未承袭爵位,但乃父的名声,确实可以给他足够的加持,敢轻看曾国藩的儿子的人,是很少的。这方面,在国外,曾纪泽可能反会比在国内得到更多的尊重。

    关卓凡也不担心曾纪泽对自己的忠诚。曾纪泽本来就算是他的人,胳膊肘是不会往外拐的。

    第二,通过重用曾纪泽,关卓凡乃得和曾国藩本人,建立真正坚固的联盟。

    请留意,这个联盟,不是关卓凡和“湘系”的,而是关卓凡和曾国藩个人的。事实上,关卓凡还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利用曾国藩,进一步分化、削弱“湘系”。

    曾纪泽原在关卓凡的手下,主持广方言馆。但是,广方言馆只是一个学术机构,其重要性——至少在当时的官僚的眼中的重要性,是不能够和驻英公使相提并论的。

    曾纪泽出任驻英公使,曾国藩再也不会有任何“上头”和关卓凡猜忌、裁抑他的怀疑,接下来,一系列和“湘系”有关的变动,会相当程度上得到曾国藩的理解甚至支持,至少,当做看不见。阻力大大减少,事半而功倍。

    至于和“湘系”变动没有什么直接关联的“关式新洋务”,相信曾国藩更会全力以赴,不负关卓凡的期望。

    就是说,驻英公使这个位子,是一个足够“收买”曾国藩的漂亮筹码。

    第三,重用曾纪泽,就不用搭理曾老九了。

    前文说过,剿捻的时候,淮军刘铭传恩将仇报,抢了湘军鲍超的功劳,时任湖北巡抚的曾国荃,处置乖戾。致鲍超忧愤成疾。鲍的霆军几乎要和刘的铭军火并。险些酿成大祸。事后,曾国荃引咎辞职,解甲归田,闲废至今。

    这个九弟,是曾国藩最大的心病,老弟四十一岁生日那天,老哥一口气写了十三首诗,或者称赞老弟的功勋。或者抱怨世人的猜忌——就是他念给赵景贤听的那三首了。

    说到底,曾国藩还是希望老弟能够复出,并把这个视作朝廷是否真正信任他曾涤生的标志。

    曾经有人向关卓凡建议,允许曾国荃起复,以此笼络曾国藩。

    关卓凡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方案。曾老九财发够了,孽也造够了,本事呢,也就那么大点儿,后半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在湘乡老家当他的大财主吧。

    收服曾涤生。俺另有妙计。

    第四,曾纪泽出任驻英公使。可以起到重大的“另类”宣示作用。

    宣示什么?请往下看。

    *

    曾纪泽派任驻英公使的上谕一经发布,大伙儿一致哀叹:真是有多少眼镜都不够摔得呀。

    一个段子在官场上流传开来:刘子默平调云贵,加“钦差督办军务”,叫做“异峰突起”;曾涤生转督直隶,痛快奉诏,可谓“一山还有一山高”;曾劼刚出任驻英公使,那就是“仰之弥高”,或者叫“云深不知处”了。

    资历,资历,还是资历。

    这个资历,说的并不是关卓凡和曾国藩两人热烈讨论的年龄、品级、爵位神马的,而是一个关、曾二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宣之于口的事实——曾纪泽从未中式,连个举人都不是。

    曾纪泽是“荫生”。这个“生”,指的是“监生”,这个“监”,指的是“国子监”,即所谓“入国子监读书”。前面有个“荫”字,乃“恩荫”之谓,说明了这个“监生”的资格,由老爹的余荫而来,不是你自个儿凭本事考进去的。

    监生的地位,类似于举人,也有参加会试的资格,但一向不被视为“正途”,况乎“荫生”?

    更何况,曾劼刚三次会试皆不第?

    事实上,曾纪泽连乡试这关都没能过,就是说,至始至终,是个“秀才底子”。正因为科场蹭陀,曾纪泽才绝弃举业,转攻西学,终于,东边不亮西边亮,第一次正式踏上仕途,便得付驻英公使这件“国之重器”。

    唉,真是不知道亮瞎了多少人的……那啥啥眼啊。

    曾纪泽屡试不第,跟老爹表示俺不玩儿了的时候,曾国藩倒是颇为开通的样子,写信给大儿子说:“尔既无志于科名禄位,但能多读古书,时时吟诗作字,以陶写性情,则一生受用不尽。”

    大伙儿暗地里都说,曾涤生这是没法子,只好假扮大方,事实上,不知多想儿子里面出来一个进士呢!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果然,曾国藩把希望放在了老二曾纪鸿身上。可是,曾纪鸿的科运,并不比老哥更好,背负老爹和老哥的双重压力,埋头书经,日子过得实在是不轻松。

    曾纪鸿日后会在本书露面,有所表现,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话头回到朝野对曾纪泽履新的反应上来。

    不是“正途”出身,爬到相当的位置,并不出奇。比如驻日公使徐四霖,干脆是商人出身,连个秀才都不是。可是,一,人家徐子绥有军功;二,论差份好坏,驻日公使怎么比得上驻英公使?

    之前,关卓凡大用的一班人,如伍廷芳、张荫恒、唐廷枢、徐润,等等,最好亦不过是个秀才底子,有的干脆没有正儿八经进过学,身上的功名是捐班捐出来的。这班人,大多也没有打过仗,见过血,骤然大用,虽然也轰动一时,但他们的职位,在传统士大夫眼中,或者“营营役役”,或者“追逐铜臭”,喧闹过一阵子,对“读书人”造成的实质性的刺激,是有限的。

    可“驻英公使”不同,这是真正的“国家名器”啊!居然交付一个身无尺寸之功的“秀才底子”?这个刺激,可就大了!

    曾涤生的儿子又怎么样?也得一步步往上爬呀!

    许多人不自禁地冒出了这么个想法:现在洋务大兴,难道,从今以后,显爵高位,不再必定求之于十载寒窗、出生入死?

    有那嗅觉更加敏锐的少数人,脑洞开得更大:不读书还好,书读多了,人变傻了,“上头”说不定还更加讨厌你呢!

    这就是关卓凡想要的“宣示作用”。

    科举是迟早要大动的。这可不是一步到位的功夫,得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往前蹭。现阶段,台面上,关卓凡是绝对不肯说科举的坏话的,但要开始在底下做小动作了。要慢慢儿地在人们心目中打下“科举无用”的印记,以利之所趋,将人们的精力、兴趣,一步步自科举上面引开,尽可能为日后变革,减少阻力。

    和中国人不同,英国人对曾纪泽出任清国驻英公使,大表满意。

    曾纪泽主持广方言馆,和洋人打交道的机会本来就多,关卓凡又有意识地安排他和英国公使及英国驻上海领事应酬交往。结果,英国公使馆在给国内的报告中,是这样描述曾纪泽的:

    “曾先生通晓英文,博学多才,是中国最具改革思想和国际视野的人士之一。”

    “他出身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官宦家庭,是家族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和首相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交。”

    “出任驻英公使之前,他是中国唯一一所大学的校长。”

    这样的一份履历,英国人焉能不满意?

    曾纪泽派为驻英公使的上谕,明发之后第三天,英国外务大臣的电报就发了过来,对曾纪泽履新英伦,表示热烈欢迎。

    关卓凡打开电报,看着看着,眼中放出光来。

    他所在意者,并非英国人对曾纪泽说的那些客气话,而是——

    他合上电报,轻声说道:“欢迎回家。”

    (三千八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回家的路

    第二天,军机处“叫起”。

    “启禀两宫皇太后,”关卓凡神采奕奕,“昨儿晚上,接到了英吉利外务大臣的电报,这儿是译稿,恭呈御览。”

    说罢,走上前去,将一份白折子,放在御案之上。

    圣母皇太后先看。

    看着看着,御姐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樱唇微启,鼻翼微微抽动,不仅一双凤眼放出火热的光来,整张美丽的面庞,都如浴初阳,明亮耀目,几令人不可逼视。

    捧着白折子的手,微微颤抖。

    看完了,慈禧将折子推给慈安,说道:“姐姐,你看看吧。”

    虽然圣母皇太后努力压抑自己,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此时心情激越——太后的声调在微微发颤。

    “哟,我可看不太懂……”

    “不妨事,电稿写的很白,看得懂的。”

    慈安拿起折子,刚刚看了两行,便笑着说道:“嗯,英国人的这个折子写的好,都是大白话,我看得懂!”

    这就是关某人体贴细心的地方了。英国人的这个“折子”,两宫皇太后于朝堂之上初览,势不能像在私底下那样子,由圣母皇太后一句句解释给母后皇太后听,要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就能看懂,译文就不好骈三四六,得大白话着来。

    看着看着,慈安也怔住了:

    “为庆祝联合王国和大清帝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表达女王陛下对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的敬意,联合王国下议院、上议院和枢密院通过决议。协助中国政府寻还自夏宫流出的部分器物。微意区区。以固邦谊。”

    母后皇太后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却是困惑多于激动——许多地方,她都不大明白,因此也就不大敢确定:自己想的,对还是不对?

    “呃……这个‘夏宫’是什么?咱们中国,好像没有这么个地方啊?”

    “回母后皇太后,这是洋人的说法——就是圆明园。”

    慈安猛地一颤。声调立即变了:“圆明园?!”

    “是。”

    “那……什么‘协助’,什么‘寻还’——是说……咱们得自个儿派人去找吗?”

    不等关卓凡答话,慈禧抢着说道:“场面话!其实就是要把从圆明园抢走的东西吐还出来了!”

    “圣母皇太后圣明!”

    慈安又是浑身一颤,轻声说了一句:“天爷!”

    黄纱之后,两行眼泪,滑下面庞。

    慈禧目光炯炯:“关卓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说来!”

    “是!”

    顿了一顿,关卓凡说道:“回太后,此事之首倡者,是轩军海军助理总教习狄克多——在天津的时候。太后接见过狄某的。”

    “狄克多?”慈禧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嗯,我有印象。”

    “狄克多抵埠之后,亲睹轩军西法练兵,中国处处大兴洋务,深以为中国改革开放,方兴未艾,照此势头,不但中兴可期,将来亦必为世上最强大国家之一。狄某默谋,中国之未来,断不可侮,英吉利应早为先容,预留退步。”

    “改革……开放?”

    “是!”

    “这个词儿……有点儿意思!这个狄克多,嗯,是个真正有见识的!”

    “是!狄某得天语褒奖,必荣于华衮!”

    顿了一顿,关卓凡接着说道:“狄克多的叔叔,叫做维克多,官拜海军上将,在英国的海军本部委员会,出任第一海务大臣,算是英国海军武职的第一人。”

    母后皇太后很想问一问:狄克多他们家,侄子和叔叔,怎么姓氏不一样,名字反倒一样?

    不过,慈安姐姐自知问了出来,十有七八,要闹笑话。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急务,不好拿来打断正题的,忍了忍,很辛苦地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狄克多给维克多写信,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向乃叔详述,建议维某,游说朝廷大佬,‘由女王陛下政府出面,帮助返还从中国皇家园林中流出的器物’——嗯,这是狄克多的信上的原话。”

    “狄克多以为,这是‘消弭仇恨,获取谅解,敦睦邦谊’之最佳路径。”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狄克多是聪明人!实话实说,东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他们吐还出来,也不会多么心疼,嗯,这叫‘惠而不费’!”

    惠而不费——御姐挺爱用这个词儿的嘛。

    “太后圣明!狄克多的想法,是最好由哪位大臣,向议院提交一份议案,议院通过了,此事便师出有名,台面上,也就更加好看了。”

    慈安不能不问了:“这个‘议院’是什么呀?是不是就是折子上说的,什么‘下议院’、‘上议院’?”

    “回太后,正是电文中的上议院、下议院。”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这‘议院’,亦称‘议会’、‘国会’。上议院之议员,皆为勋贵,下议院之议员,皆为士庶之俊彦。国家大政,国王付上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卿贵也;付下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士庶也。议决之后,议案上呈国王辰断。”

    这段话,多少是有水分的。不过,现阶段,关于“议会”这个超敏感话题,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慈安说道:“啊,那不是和咱们的‘交议’差不多?”

    人家的议会,和咱们的“交议”,可是差得太多了。不过,这个话题,暂不宜深入讨论,就此打住吧。

    “是,太后圣明。”

    “那……‘枢密院’又是什么?”

    嘿,您问题真多。

    “回太后,枢密院为国王备而顾问之用,有一点点像咱们的内阁。”

    “嗯,大学士。”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是,太后圣明。”

    “哟,这么说,这个‘议案’,如果‘上议院’、‘下议院’、‘枢密院’通通都过了,台面上,还真是……好看!”

    “是。狄克多之议,维克多深以为然。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维克多便开始为此事奔走。太后晓得的,英国朝廷里边,海军部跟咱们的关系是最密切的,加上维克多一力推动,海军部乃成为此议案最重要之推手。”

    “不过,这个事儿,海军部只在幕后使劲儿,自个儿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找上了英国驻印度总督劳伦斯。”

    (今天太忙了,略短,见谅)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大功

    慈禧心中一动,说道:“英国印度总督?这个……和你之前说的‘联英拒俄’,有什么关联吗?”

    乖乖,御姐的天分真正是不得了。

    “真正是圣明不过太后!”

    恭王以下几个军机大臣,心中都是大大一震:“联普抗法”之外,又出来了个“联英拒俄”?

    “不过,臣这个想头,其实还没有跟英国人挑明了。这一次,算是英国人主动找上咱们,是英国要‘联中拒俄’,咱们顺水推舟,英国人高兴得很。”

    “哦?你说下去!”

    “臣跟太后回过,俄国人一直处心积虑,要南下温暖湿润之地,英国人却是不干,一心一意,要堵住俄国人南下之路,最好叫这只大熊窝在极寒极北之地,自生自灭。前些年,英、俄两家,为了这个事儿,在克里米亚地方,大打出手,结果,俄国人大败亏输。嗯,那是咸丰三年到咸丰七年的事儿。”

    “克里……什么来着?”

    “回太后,克里米亚,那是欧洲的地方。”

    “嗯,你说下去吧。”

    “是。俄国人克里米亚的仗打输了,想南下,西边的路走不通了,就转而东向,如此便加大了中亚地方的攻略——‘中亚’,臣给太后回过的,就是咱们的‘西域’。”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过了‘中亚’,南边就是印度了!”

    “是,太后好记心!”

    关卓凡和慈禧这一番对话,慈安固然如闻天书。五个军机大臣。亦是听得心旌摇动:这个主子。在前边儿莲步朵朵,摇曳生姿,自己快跟不上趟了!

    “中亚地方,可就不比克里米亚了——离英国本土太远!如果和俄国人打大仗,英国人是没有必胜把握的。虽然,中亚距俄国京城莫斯科也远,但毕竟和俄国接壤,和英国人比。俄国人还是占了地利的。”

    “事实上,俄国国内,颇有人叫嚣,要一路南下,越过中亚,打到印度,以雪克里米亚一役之耻。”

    “英国驻印总督劳伦斯,一向深以此为忧。他提了一个说法,叫做‘精明无为’,话说的好听。其实意思是说,一呢。要小心防范,二呢,不要去招惹俄国人,以求相安无事。英国国内,颇有人讥讽他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把……尾巴露了出来,以为就此天下太平了。”

    鸵鸟是只什么鸟,两宫皇太后都是晓得的,不由“扑哧”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慈安笑道:“这话说的!不过,虽然损是损了一点儿,倒也……”

    抿嘴一笑,打住了。

    关卓凡微笑说道:“这个说法,也传到了劳伦斯的耳朵里,他只能付之苦笑——不如此,我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慈禧说道:“英国的海军部,必是跑去游说这个劳伦斯,‘联中拒俄’?”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劳伦斯闻言大喜,以为得计,立即上书议院,大谈‘联中拒俄’。劳氏说,既然‘联中拒俄’,我当示人以诚。何以示人以诚?非归还夏宫外流器物不为也!”

    “太后晓得的,印度是英吉利最紧要的海外属土,得失关乎国运,劳伦斯的这个议案,应和者甚伙,反对者寥寥,下议院、上议院、枢密院,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得呈维多利亚女王御前。女王御署之后,即由议案而为法案了。”

    慈禧说道:“聪明的很!这个事儿,如果由海军部自个儿来说,英国那边儿,大约会有人说,咱们买英国海军的船,又用着英国海军的人,这个,难免彼此勾连嫌疑吧?说不定,还会有人说,海军部的人,是不是收了中国人的好处?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瓜田李下’!”

    “由印度那边儿的人来说这个事儿,可就没人能说啥闲话了!”

    这番分析,连关卓凡也不由不佩服,诚心诚意地说道:“太后圣明!”

    说完这句话,掏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不晓得写了些什么。

    “启禀两位皇太后,这是英国人拟的一个细目——第一批送还的圆明园失物,大致就是这些。臣已派人到英国一一核实过了,恭请两位皇太后御览。”

    哦?!

    关卓凡将这叠纸分成两叠,放在御案之上,两宫皇太后一人拿起一叠,四只白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一眼看去,琳琅满目,也没有办法一一细辨。但即便如此,看着看着,时不时就会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慈安无以自制,又一次流下泪来;慈禧的眼眶,也不自禁地潮湿了。

    没办法再看下去了。

    慈禧努力平复心情,抬起头,声音有一点点暗哑:“这份东西,你那里有副本吗?”

    关卓凡晓得她是什么意思,说道:“回太后,有的,这份细目,太后尽可带回宫去。”

    “那我们姐俩儿就带回去慢慢儿地看了。”

    “是。”

    沉吟了一下,关卓凡又说道:“这只是英国人抢走的圆明园器物的一部分,嗯,大多是拿在他们朝廷手里的。还有许多已经流散民间,要一一寻回,不是一日之功。”

    “这个,我们姐俩儿都明白的——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谢太后!”

    这几年,伦敦每年都会举办以“夏宫”为主题的拍卖会,有时候,一年还不止一次,英国劫掠的圆明园器物,大多以这种形式流散民间。

    不过,这个情形,不必向两宫皇太后详述。

    关卓凡继续说道:“至于法国那边儿,情形和英国的不大一样——法国朝廷手里边的多,流散到民间的少。不过,臣以为,这倒是一件好事儿。”

    “怎么说呢?”

    “回太后,就叫法国人替咱们先保管几年,时候到了,臣替两位皇太后一次过给他拿回来。”

    关卓凡的声音淡淡的,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得热血沸腾,两宫皇太后更是不约而同,齐齐说了声:“好!”

    大伙儿都明白他的意思——也包括慈安:将来对法一战,如若大胜,签署合约之时,归还三山五园所有失物,便是不容法国人讨价还价的条件之一。

    关卓凡说道:“送还圆明园失物这个事儿,和英国那边函电往来,已经小半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奏明两宫皇太后,是怕一旦事机不成,未免……上烦两位皇太后的厪虑!这是臣的一点私心,请太后降罪!”

    上面的姐俩儿都听出来了,所谓“上烦两位皇太后的厪虑”,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实是怕事机万一不成,她们姐俩儿伤心失望。这个男人体贴至此,真是夫复何言?

    慈禧看了慈安一眼,慈安微微点了点头,彼此默喻。

    慈禧转过头来,朗声说道:“降什么罪?你有大功!有大功于朝廷、于社稷、于祖宗!”

    关卓凡微微一震,把头低了一低,说道:“这是臣分内的事情,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慈禧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姐俩儿,有点儿事儿要商议商议,这就往西暖阁去。你们几位,在这儿稍稍等一会儿吧。”

    说罢站起身来,慈安跟着起身,姐俩儿一前一后,出了东暖阁。

    这一下子,真正是“异峰突起”,连关卓凡在内,无不愕然,一个个呆在当地,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宫皇太后回到了东暖阁。

    重新升座,一俟坐定,慈禧便朗声说道:“有旨意!”

    “是!”

    六位军机大臣的身子,齐齐向下俯了一俯。

    圣母皇太后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毅勇忠诚多罗贝勒关卓凡,有大功于社稷朝廷,即日起,着进郡王!该如何褒扬功绩,又该拟何佳号,军机处商议妥当了,写旨来看!”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何以前倨而后恭?

    关卓凡的脑子“嗡”的一声,不暇细想,撩袍跪倒,说道:“臣些些微劳,怎堪膺此分茅之赏?求两位皇太后收回成命!”

    “不必谦让了,你当得起的。”

    关卓凡真有点儿急了,声音也略略地高了起来:“圆明园器物归国,全仰赖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如天鸿德,臣奔走其间,‘劳’或有一点点,‘功’哪里谈得上?”

    顿了一顿,稍稍放平了声调:“臣屡屡逾格被恩,中夜扪心,只觉所为太寡,所得太奢!汗流浃背,辗转难眠,只恐难副殷殷慈望!”

    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臣刚刚得蒙加郡王衔之殊恩,正在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为报,旬月之间,又骤晋王爵,这,这——”

    关卓凡用极恳切的声音说道:“不说有骇物议,只说——”

    他再顿了一顿,说道:“臣还年轻,恳请两位皇太后给臣留一个日后进身之阶!”

    慈禧微微一笑:“说完了?”

    “呃,是,请太后训谕。”

    慈禧转向慈安:“姐姐,你看呢?”

    慈安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嘴皮子还真是利落,说起来一套儿一套儿的。”

    此言大有调侃之意,这种话,甚少出于慈安之口,更别说在朝堂之上了。关卓凡不由大窘,却也不能接话,只是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向下伏了一伏,同时竖起了耳朵。

    只听慈禧说道:“口才呢,我们姐俩儿。是比不了你了。不过这道理呢。还是得说上几句。”

    拿起御案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第一,‘进身之阶’这种陈谷子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譬如六爷,爵位是亲王,已无可再晋,不一样实心实意。勤勤恳恳地,为国家朝廷做事情?我们姐俩儿,一个母后皇太后,一个圣母皇太后,也是再升不了官儿的了,不一样天天一大早爬起来,坐到这儿,和你们一块儿干活儿?怎么,没有‘进身之阶’,就干不了——干不好活儿了不成?”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关卓凡真的开始“汗流浃背”了。

    恭王在旁边。听慈禧说他“实心实意,勤勤恳恳地,为国家朝廷做事情”,不由鼻子一酸,眼睛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这一两年,他动辄得咎,一贬再贬,很久没有听过这种不是官样文章的、温暖实在的天语褒扬了,心中不免大起波澜。只是慈禧这段话,把她自个儿和慈安也放了进去,恭王不能就此有什么谢恩的表示,只好沉默不语。

    “别说你还只是个郡王!什么‘进身之阶’,哼,远着呢!”

    这句话看似教训,其实大有深意,大伙儿听着,包括关卓凡在内,心里边都是大大一跳。

    “第二,说说为什么要升你的官——可不是仅仅因为你替朝廷找回来几件文玩器皿!”

    慈禧目光炯炯:“我在想,英国人为什么肯把抢走的东西送还回来?自然是因为要‘联中拒俄’——可是,不仅仅是这一个缘故!”

    “英国人不是今天才要和俄国人掰腕子的,他们两家,不是在咸丰年间就大打出手了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想到要和咱们‘化敌为友’,要咱们去帮他的忙?”

    “这是因为,直到今天,英国人才觉得,咱们真正帮得上忙!之前,咱们的身子骨儿,风一吹就晃荡,自顾不暇,哪有气力帮人家的忙?人家也根本想不起要你帮忙——就是说,直到今天,人家才看得起、看得上咱们!”

    慈禧提高了声调:“我说的再白一点儿:英国人是不想、也不敢再欺负咱们了!想要和和气气地跟咱们做生意了!愿意伸出手来,跟咱们实实在在地套交情了!”

    “这也就几年的功夫,英国人的脸子,前倨后恭的,怎么就翻得这么快?”

    慈禧的目光落在关卓凡的身上:“关卓凡!”

    “臣在!”

    “这就是你的功劳了!”

    “臣……惶恐……”

    “你洋务办得好,兵练得更好!英国人眼睛里有水,会看!看明白了就会想:老老实实、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也赚得来钱,还是大钱!若定要强凶霸道,就算能打赢咱们,他们自个儿,也得少条胳膊丢条腿!再者说了,就算断了胳膊折了腿,也不见得就一定打得赢咱们!咱们离他们本土,可比‘中亚’更远!”

    “我想,英国人也不傻,扒拉扒拉算盘,晓得哪个才是生意经!”

    这一段话,真正是……透彻!

    关卓凡佩服之余,心里倏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照这个样子下去,这位姐姐,我还拿不拿得住?会不会有点儿……失控?

    慈禧微微放平了声调,说道:“不过,说到洋务,万事开头难!这个头,可是六爷开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咱们不能忘了六爷的好处!”

    恭王万想不到慈禧话锋一转,就转到了他自己身上,脑子里“轰”的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已是流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臣……谢两宫皇太后奖谕!”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前些日子,摘了六爷冠上一颗东珠,那不过是扬把沙子,迷迷外人的眼罢了,今儿就还给你吧!”

    “臣……谢太后隆恩!”

    “你们两位,就好好儿地搭伙计吧!现在,两位还是哥俩儿,”慈禧抿嘴一笑,“过些日子,说不定就亲上加亲了呢!”

    “你们两位”,自然是指关卓凡和恭王。

    “亲上加亲”?哟,大伙儿都立即想到了:这说的是……关卓凡尚敦柔公主吧?这个话,首次于朝堂议政之地,出于两宫皇太后之口,虽然语焉未详,但有此一语,便已坐实其事,嗯,再不是什么“传言”了!

    相关人等,心里自然大跳特跳。

    “关卓凡。”

    “臣在。”

    “晋你郡王,一方面是‘爵以酬功’;一方面是给天下人看,给洋人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这个意思,你明白吗?”

    “臣……明白。”

    “还有,你总要娶亲的,晋了爵,娶亲的时候,好看些嘛!”

    这句话,可又有另外的意思了!

    *(未完待续。。)

请假

明天要出个长差,前后整八天,没法子不请假,当然也不敢真请八天,还是老规矩,一半吧,四天,就四天——5月11日至5月14日请假,5月15日复更。

    各位书友,看在狮子上次请假还是在三月份的份儿上,包涵则个,包涵则个!

    回来之后,狮子会努力爆更还账的,谢了!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异姓王

    圣母皇太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怎么能够说,娶亲的时候,关卓凡的郡王衔贝勒不够“好看”呢?

    再者说了,一定要说谁比谁“好看”,那么,贝勒比贝子“好看”,郡王衔贝勒比普通贝勒“好看”,郡王比郡王衔贝勒“好看”,亲王比郡王“好看”——这么比起来的话,可就没头没尾了。

    所以,圣母皇太后这句话,不是针对关卓凡本人的。咦,关卓凡娶亲,这句话,不对关卓凡,那还能对谁呢?

    自然是关夫人了——如果娶亲的时候,关卓凡不是关贝勒,而是关郡王的话,那么就不是“夫人”,而是“福晋”了。

    就是说,关贝勒的爵位,如果不再往上升一升,就有可能“敌”不过自己的老婆,以致没那么“好看”了。

    敦柔公主的爵位是和硕公主,仪同郡王,比郡王衔的关贝勒高了半级,但考虑到敦柔公主到底只是亲王所出,再考虑到关贝勒总领机枢,声威赫赫,敦柔公主和关贝勒的地位,其实基本是“相敌”的。

    所以,圣母皇太后话中所指,不是敦柔公主。

    哎哟,这可又出来一位关夫人了!

    谁比敦柔公主的地位更高,关贝勒在她面前也要矮半头呢?

    大伙儿都想到了——丽贵太妃所出之荣安公主。荣安公主的爵位,虽然也是和硕公主,可是,她是帝女。

    如此说来,娥皇女英的传言。不为虚妄了!

    这些话。说起来一大篇儿。但过过脑子,也就片刻之间的事儿。

    几个大军机都是一等一的人精,都晓得,圣母皇太后为何会在军机“叫起”的场合,将关卓凡的婚事,拿出来公开讲说。

    二女侍一夫,是极罕见的情形,甚至不合《大清律》。按《大清律》。男子只有在“兼桃”的情形下,才可以娶两位正妻的。

    何况是两位公主?

    两宫皇太后这是在“造势”,给将来的舆论打底儿呢。

    总之,这个郡王,“毋得固辞”。

    *

    一出养心殿,关卓凡就感觉到,其余五位大军机看他的眼光,乃至彼此之间的气氛,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明白是什么引致了这个变化:

    国初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孙可望五人之后,他是第一位生前封爵的异姓王。

    虽然。他也是“宗室”,但依旧是“异姓”。

    扬古利、黄芳度、傅恒、福康安四人。虽也获封王爵,但都是死后追赠。

    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原先,关卓凡有一种错觉,觉得加了郡王衔的贝勒,和郡王已相差无几——现在他发觉,他错了,这两样东东,完完全全不一样。

    捅破了窗户纸之后,他才发现,窗子另一边,是另一个世界。

    进入这个世界,头顶阳光灿烂,身上却隐然生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出来了,孤独无依的感觉出来了。

    穿越以来,关卓凡一直高歌猛进,这种感觉,从未真正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在安德海一案中,他被黜出弘德殿了,后来更跪伏在两宫皇太后面前痛哭流涕——即便是那种时候,也没有。

    嗯,“高处不胜寒”吗?

    不对,离最高点还远着呢,现在就不抗冻了,以后可怎么办?

    个中滋味,关卓凡还来不及细细分辨——养心殿距军机处的路,太短了。

    回到军机值庐,关卓凡瞅个空儿,低声对恭王说道:“六哥,借一步说话。”

    恭王看了关卓凡一眼,心中微觉奇怪:这个人,怎么会是这么一副表情?

    关卓凡面色十分凝重,眉宇间隐隐一团乌云。

    臣子骤获分茅之赏,不论心里边儿如何兴奋,表面上做出“戒慎恐惧”的模样,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关卓凡的形容未免太逼真了,实在看不出是假扮出来的。

    此人做作至此?如是,那可真是……大奸似忠了。

    两个人走出军机直庐。

    关卓凡透出一口浊气,闷闷地说道:“出来这么档子事!六哥,你看,我要不要上折子再辞一下?”

    恭王更奇怪了。

    关卓凡的话说的很有意思。

    如果关卓凡说,“我要上折力辞”,虽然依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言伪而虚,恭王也只会和他虚与委蛇;现在,关卓凡说的是“要不要上折子再辞一下”,说明:不管真愿意假愿意,他都认为这个郡王自己是当定了,上折子“再辞一下”,纯粹是走个过场,做篇门面文章。

    这,就显得很“交心”了。

    嘿,愈发看不透这个人了。

    恭王微微摇头,用很恳切的声音说道:“逸轩,我看你竟不必再辞!在养心殿里,你已经辞过了;‘上头’的意思,也说的很透彻了。再辞,就显得咱们矫情了。说不定,还会惹得‘上头’不高兴,没有必要!”

    顿了一顿,声音愈发恳切了:“再者说了,这个郡王,你当得起!且也是迟早的事情,坦然受之,泰然处之,安之若素,就好了!”

    关卓凡微微苦笑:“六哥,我真不觉得自个儿‘当得起’!再说,这‘迟早’也未免也早得太过了!我是真没法子‘坦然受之,泰然处之’!没法子‘安之若素’!不瞒你说,这满天的大太阳,我身上……却是遍体生寒!”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为臣者,蒙恩受赏,戒慎恐惧是必要的,但……过犹不及。逸轩,你……不要学我。”

    恭王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最后一句话,关卓凡听在耳中,却是心中一震。

    恭王看着他,表情、声音都异常诚挚:“你这个郡王,别人我不说,我是心服口服!逸轩,不要以为我跟你打马虎眼儿,那天,法国、越南的那番奏对之后,我对你,就是服气到底了!实话实说,这番见识,我是没有!”

    “心服口服”也罢了,“服气到底”这种话,出于恭王之口,实在难得。

    “你只索放手去做好了,我蝇附骥尾,给你摇旗呐喊,帮你打打太平拳——这个功夫,我还有!”

    关卓凡非常感动的样子,他握住恭王的手,说道:“六哥!……唉!我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恭王一笑:“那就啥也别说了,他们都在等着咱们俩,再不进去,有人心里边儿,该犯嘀咕了。”

    “他们”,自然是指其余四个军机大臣——文、曹、许、郭四位,现正在军机直庐里,等着关、恭二人,一块儿为关卓凡拟议郡王的封号。

    就是方才懿旨说的:“又该拟何佳号?”

    *(未完待续。。)

    ps:  昨天,狮子由某地而某地,但某地和某地,皆暴雨如注。从中午十二点开始,航班延误、取消、改签,地下天上木完木了地折腾,将近晚上十二点,才到达目的地。一进酒店,狮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稿、更新,但手脚再快,上传完毕,看看时间,也是5月16日了。

    唉,身不由己,5月15日就算请多一天假吧,下周回去之后,一并爆更还账,见谅。

    *

第十七章 封号

    清朝的王爵,亲王的封号,都是一个字;郡王的封号,有一个字的,也有两个字的。人们通常认为,一字比两字尊贵,这是隋唐亲王封号一字、郡王封号二字之流风,在清朝,并非着为定例的。有时候,爵号的字数愈多,愈显勋望恩宠。譬如,乾隆朝的福康安的爵号,就是“嘉勇忠锐”四个字。

    关卓凡的爵号,也是四个字:“毅勇忠诚”。

    不过,那是他做贝子、贝勒的爵号,现在要晋郡王了,爵号最多二字。

    于郡王而言,一字爵号、二字爵号,虽没有法定的高低之分,但是,最好自然还是一字爵号。

    封号之拟,难度虽然不比谥法,但也是门一等一的大学问,且字数愈少,难度愈高。军机大臣中,笔力最强的,是曹毓瑛,但即便文思纵横如曹琢如,也非此道行家。

    真正的行家在哪里呢?

    内阁。

    大伙儿踌躇了一会儿,先开口的是文祥:“咱们要不要派人过去,将内阁那几位请过来,一并商议商议?”

    呃……

    恭王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必。这一来,懿旨中没有提到内阁;这二来……”

    顿了一顿,说道:“内阁的大学士、学士,于此道自然更加在行,可是,就因为太在行了,反为不妥——人家拟了一个出来,咱们若有什么不满意,还不好明驳人家的,不然,大学士的面子挂不住!咱们自己人拟了一个出来。若觉得不合适。扔了重来就是。一点子干系也没有的。”

    这番道理,大伙儿听得心悦诚服,关卓凡也是暗暗点头。

    曹毓瑛说道:“王爷说的极是,那么,咱们先从贝勒爷原先的爵号着手好了。”

    关卓凡的郡王之封,尚未明发上谕,眼下的身份,还得称“贝勒”。

    而“先从贝勒爷原先的爵号着手”的建议。确是正办,大伙儿一齐点头。

    关卓凡原先的爵号,四个字:毅,勇,忠,诚。

    “勇”字能用,可不能单用,不然就显得关卓凡只是个赳赳武夫了。

    “忠”字也不好单用,这个字太大了,一般情况下。只能用于盖棺论定,也就是说。只能用于谥号。

    “诚”字不能用,因为有人用过了——圣祖三子胤祉,封的就是诚郡王,后进诚亲王。

    这么算下来,就剩一个“毅”字了。

    “‘毅’是佳字!”曹毓瑛说道,“《左转》曰:‘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毅’字衬得上贝勒爷的赫赫武功;又,《论语》曰:‘毅,强而能断也。’这‘毅’字,亦合贝勒爷之力修文治、总理万机。”

    恭王点点头,说道:“不错。”

    转向关卓凡:“逸轩,你以为如何?”

    关卓凡说道:“‘毅’字确是佳字,不过……”

    说到这儿,沉吟不语。

    曹毓英说道:“贝勒爷若觉得有何不美,务必明示。方才王爷也说了……”

    说着,看了恭王一眼。

    恭王说道:“琢如说的是,逸轩,这儿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就直说吧。”

    “不能说有什么不妥当,”这句话关卓凡是对着恭王说的,接着他转向曹毓英,“更非有何不美之处——‘毅’字不美,世上还有何佳字?”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事实上,刚刚好相反,这个‘毅’字是太过之美了。”

    几个军机大臣都微露意外的神色。

    恭王说道:“逸轩,这话怎么说呢?”

    关卓凡说道:“六哥,你方才说的好,在坐的都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顾轻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话里边儿,有的地方,也许本该避忌的,但是……”

    他微微一顿,继之微微一笑:“咱们都是自己人嘛!”

    几个听众都凝视着他。

    关卓凡平静地说道:“我这个宗室,恩出逾格,实乃非分之荣,所以,我这个郡王,如果实在辞不掉,就万万不敢和显祖的子孙比肩!”

    显祖,塔克世,太祖努尔哈克之父,其直系子孙即为宗室。

    五个军机大臣听得心里都是一震。

    关卓凡这几句话,确实算得上“掏心窝子”,里边儿也确实有“本该避忌”的地方——事实上,关卓凡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如果要说的再明白一点,就是:“我不姓爱新觉罗,我姓关,我是异姓。”

    定鼎扶危之功,势倾天下之权,亦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想到关卓凡是三藩之后,一百八十余年间,国朝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异姓王爵,再想一想,历朝历代大多数异姓王爵的下场,几个军机大臣都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封王本来是大喜的事情,军机直庐里边的气氛,却隐隐变得凝重而尴尬。

    有人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如果赐姓呢?

    不过,这种念头,当然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口来。

    关卓凡继续说道:“所以,我的封号,就不好走宗王的路子——我是说,就不好太过讲究字面的意思——过嘉过美,我当不起!”

    关卓凡的意思,大伙儿大致是明白的:什么“不好走宗王的路子”,“不好太过讲究字面的意思”,不好“过嘉过美”,说来说去,无非“谦抑冲退”四字。可是,真正做到这四个字,同时又恰如其分,符合关卓凡的功勋、地位、威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人有心劝进:您就别客气了,您的封号,尽可与宗王一例,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现在“毅郡王”,以后“毅亲王”——多好听呀?

    可是,如果关卓凡是真心谦退呢?“一百八十年来第一个异姓王”,这顶帽子,戴在头上,真是如山之重,封号上玩玩花样,减轻一点压力,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有人想,要不然,用个地名做封号?

    一转念,真这么搞,整个封爵的体例——宗爵、世爵都算上——就都改过了。这非但不是啥“谦抑冲退”,还变成了出头椽子,万万使不得的!于是,喉咙动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时皆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恭王微微一笑,说道:“这可真是……考到了。逸轩,你自个儿有没有什么想头?说出来,大伙儿一块儿斟酌。”

    关卓凡说道:“想头倒是有一个,也是刚刚冒出来的,不晓得合不合适?呃,我觉得,这个封号,似不必另作他求,嗯,就从我的名或字里边,随便取个字来用,就好了。”

    “名或字”里边?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轩”字。

    轩郡王?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深意

    大伙儿面面相觑。

    “轩”字的本义,从其形,指士大夫、贵族、君主乘坐的车子。呃,车子虽然是高级的车子,但说一千道一万,终究只是一架车子。

    就是说,“轩”是一件器物,本身没有任何嘉美之意,其“高大”、“重视”、“飞扬”的意思,都是后来敷衍引申出来的,封号、谥号都讲究本义,引申义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您再怎么“谦抑冲退”,这个“轩”字,也寒素得过分了吧?

    “逸”、“卓”、“凡”三字,更不堪用。

    “逸”的本义是逃跑;“卓”的本义是以网罩人,即抓壮丁;“凡”字呢,像器物之模范形,就是铸造器物的模子。

    一个个瞅过去,还不如“轩”呢。

    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可也没有一个人能表示反对——因为这是关卓凡自己拟的。

    好吧,姑且先递上去,恭请圣裁吧。

    关卓凡晋郡王的圣旨,军机处拟好后递了上来,封号的位置“留白”,用两指宽的黄纸条,写了个“轩”字,贴在该处——这是臣下不敢自专,恭请宸衷之断的意思。

    两宫皇太后正在养心殿西暖阁的“三希堂”歇息,看到“轩”之一字,都颇出意外。不过,对于文字的深层含义,两个女人并不了解,在这上头,也就远不如一众军机大臣那般敏感。还有,折子里边,对关卓凡“谦抑冲退”之苦心。说得十分明白透彻。

    慈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他想把调子降得低一点。就由得他吧——也好,背地里说嘴的,大约也会少一点儿。反正,就是个封号,到时候了,高兴的话,还可以改。”

    “到时候了”,指的是由郡王进亲王;“还可以改”——确实是这么回事。清朝的王爵,中途改封号的,并不十分罕见。

    国初的八个铁帽子王,几乎都因为各种原因,改过封号,只是后来又都一一改了回去。

    比如,礼亲王先后改为简亲王、康亲王,后改回礼亲王;肃亲王改为显亲王,后改回;克勤郡王改为平郡王,后改回。等等。

    这些情形,两宫皇太后虽然未有甚解。但大体是晓得的。

    慈安点了点头,说道:“是,再说……”

    她觑着折子,微微颦眉,脸上却是笑容,说道:“这个‘轩郡王’,瞅着……倒也挺别致的。”

    慈禧一笑,说道:“姐姐说的是。”

    她心里的感觉,和慈安不完全一样——说“别致”也可以,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慈禧称呼情郎,人前,当然是全名“关卓凡”;人后,有时候变成了“卓凡”。但关卓凡的字——“逸轩”,从未出于慈禧之口。

    轩,轩。

    这个字,慈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那种感觉,好像在喊他的名字一般。

    女人的脸微微发热起来。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要改动一下下的。

    “这个‘毅’字,要叙进旨意里边儿,就说是咱们姐俩儿赐给他的,他‘谦抑冲退’,以为‘过嘉过美’,‘不堪承受’,一力辞了,咱们便再赐了个‘轩’字。只是,这个‘轩’字,不要和他的名字扯上干系——至于别的人怎么想,随他们的便!”

    “很好,就这么办。”

    这是典型的掩耳盗铃。不过,在政治上,掩耳盗铃是很惯常的做法,自有其不可移替之功效。

    慈禧想不到的是——慈安就更加想不到了:关卓凡用“轩”字做自己的王号,“调子降得低一点”,并非主要目的,他其实另有深意。

    关卓凡以为,在农耕社会里,封号、谥号这套东西,实在是皇帝、贵族、士大夫的“自嗨”,在统治阶级高度垄断文化及其传播的时代,这套东西是有其重大价值和功用的,但在向工业社会转化的过程中,这套东西如果始终不与时俱进,迟早会变成一套笑话。

    文字和名号,在任何时代,都有其强大的力量,但不同的时代,一定会有不同的发挥渠道和表现方式。

    拟封号的时候,关卓凡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封号,给谁看,给谁听?

    谁是排在第一位的受众?

    太后?皇帝?宗室?士大夫?

    不,都不是。

    排在第一位的,是他的轩军。

    广大轩军士兵,哪里搞得清:“毅”字有何“嘉美”?“轩”字如何“寒素”?

    他们看到、听到“轩”字,第一反应一定是:这是“轩军”之“轩”。第二个反应是:这是爵帅的名字。

    他们的潜意识里,“轩郡王”的封号,几乎等同于:朝廷在法理上确定了——轩军归于关逸轩一人。

    这层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意思,军机大臣里边儿,有人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也只是“隐隐”,只是“几分”。

    圣旨按照圣母皇太后的意思改过了,誊写之后,分成两份,两宫皇太后一一用印,一份交内阁明发,一份颁给关卓凡——也就是正式授爵了。

    颁旨的场面,慈禧原本是想搞得“大一点”的,但略露口风,关卓凡便坚决辞谢,只索罢了。

    不过,颁旨的地点的选择,慈禧就不肯让步了。

    本来,旨意如果不是颁到接旨人的府上,那么颁旨的地点,就应该在接旨人的办公之地——于关卓凡而言,自然就是军机处了。

    除非想“搞大个场面”,观礼之人众多,才会另寻堂皇开阔之处。比如,杜立德受爵那一次,邀请百官观礼,就选择了礼部大堂。

    但是。刚刚说过。“搞大一点”的方案。已经被否决了。

    不过,圣母皇太后说,军机直庐“太逼仄了,转个身子都会磕着碰着,还得摆香案、面南背北的,挤不下,不合适”。

    军机直庐的内部空间确实不大,可也没到圣母皇太后说的这个地步。不过。“上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圣心所属不是军机直庐,这也不必多作争论。

    关卓凡自己不好说什么,恭王是负责颁旨的,乃开口请两宫皇太后的示,应该在何处颁旨接旨呢?

    我看隆宗门不错,地方宽敞的很。

    啊?

    隆宗门就在军机处旁边,面阔五间,兼之是门道,平日除了侍卫。没有其他的人,“地方宽敞的很”。倒是真的。

    不过,隆宗门的地位特别而敏感。

    隆宗门是乾清门前广场的右门,亦即西门,进去后,北而内廷中路各处,南而外朝中路各处,是紫禁城内廷、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称“禁门”,非奏事待旨及宣召,即王公亲贵亦不得擅入。

    大员们的随从,则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进入隆宗门,只能在门外台阶二十步之外立候。

    圣母皇太后指定隆宗门为关卓凡晋郡王颁旨的场所,可谓别出心裁,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深意呢?

    至于这算不算“违制”、“僭越”,仓促之间,谁也说不好。

    无论如何,先辞为上。

    慈禧微微皱眉,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隆宗门打过仗,不吉利?”

    哟,我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

    嘉庆十八年,天理教作乱,遣一支奇兵,换装潜入北京,在信教的太监接应下,居然攻入了紫禁城,一直打到了隆宗门。

    这支教党,人数不足百人,最终全军覆灭,但此为“汉、唐、宋、明未有之事”,可以想见,给当时的朝廷造成了何等样的震撼!仁宗为此下了罪己诏,临终遗诏“永不忘十八年之变”。

    隆宗门激战,箭矢纷飞,其中有射中门上匾额和檐下椽头的,仁宗谕示,不要拔出上面的箭头,以永为后世子孙戒。迄今,隆宗门匾额和檐下椽头,各留有一支箭头。这两只箭头,关卓凡都是亲眼见过的。

    “回太后,臣是带兵的,不忌讳这个。”

    “我想也是。”慈禧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提高了声调,“实在跟你们说,正是因为隆宗门打过仗,我们姐俩儿,才要选那儿颁这个旨!”

    关卓凡和其余五个军机大臣都是心中一凛。

    “请太后训谕!”

    “嘉庆十八年的事儿,宫里边儿的老人儿,到现在还在说,说起来就是心惊肉跳!当时,如果隆宗门守不住,真给乱党打进了内廷,天晓得会出多大的祸事?”

    “旨意里说关卓凡‘扶危定倾’——隆宗门打的那一仗,不就是‘扶危定倾’吗?在隆宗门颁这个旨,晋这个爵,我看,意思极好,对得上号!”

    咦,御姐的这个“象征意义”,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哦。

    “这是一层意思,还有——”

    慈禧顿了一顿,说道:“我掉一句文——‘母庸讳言’,大清的国运,从隆宗门的那一仗开始,就一路跌了下来了!一直到了今天,才终于回转了头!关卓凡,这里边儿,你居首功!”

    关卓凡心中一震,撩袍跪倒:“臣惶恐!”

    “在隆宗门颁旨,一是给大家伙儿提个醒儿,别忘了祖宗创业的艰难、守成的辛苦,二是要借此告诉天下万国,咱们中国,从此抬起头来,望上边儿走了!”

    这大道理,才真叫“一套一套”的,关卓凡想,俺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呀。

    如果关卓凡真心想辞,还是能找到说动慈禧的理由的:比如,圣祖、世宗、宣宗,皆崩于紫禁城外,他们的梓宫,都是由隆宗门迎入大内的。在隆宗门接旨受爵,既有僭越之嫌,又颇不吉利。

    “僭越”神马的,自我感觉正无比良好的御姐,未必会放在心上,但说到“不吉利”,就绝对不会不在意了。

    不过,关卓凡决定:不辞了,隆宗门就隆宗门,这一回,就照着御姐的意思好了。

    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高调的时候高调。

    收到关贝勒即将在隆宗门接旨晋爵的消息,景运门那边热闹起来了。

    景运门和隆宗门东西遥遥相对,乃乾清门前广场的左门,亦即东门,规制和隆宗门一样,功能也基本一样,都是内廷和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都称“禁门”。

    景运门内,北侧为九卿值房和蒙古王公大臣值房,南侧为奏事待漏直所。所谓“奏事待漏直所”,是指国初的时候,皇帝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大臣需一早赶到乾清门外等候奏事,等候之所,便是这“奏事待漏直所”。“御门听政”这回事,是早就没有了,“奏事待漏直所”,其实就是官员们候朝的朝房。

    就是说,递牌子等候“叫起”的官员、六部九卿在紫禁城内当值的官员,都集中在景运门内。

    军机处“叫起”,一定是当天的第一“起”,只是今儿军机处的这一“起”,“叫”起来没完没了,不晓得在商议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其他的“起”,今儿还“叫”不“叫”了?

    大伙儿正在胡乱揣测,消息传过来了:关贝勒晋轩郡王!

    整个景运门轰动了。

    景运门距隆宗门,不过一箭之地,谁不要看这个热闹?因此,关卓凡受爵,虽无意“搞大个场面”,但颁旨接旨的时候,“观礼”人数甚多,场面还是相当不小。

    整个紫禁城轰动了。

    整个北京城轰动了。

    整个中国轰动了。

    (三千七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双刃剑

    回府的路上,关卓凡坐在车子里,闭上了眼睛。

    嗯,我现在是轩郡王了。

    王爷?嘿。

    某种不真实的感觉,依然没有完全散去。

    还有,兴奋的潮水退去之后,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

    呃,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呢?

    慢慢儿地,关卓凡想明白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今天的事儿,全然出乎他的意料——猝不及防,穷于应付,事后,便会产生强烈的疲惫感。

    就是说,晋封郡王,给他的第一个感受,不是惊喜,而是……有那么点儿……失控。

    对,失控。

    打个比方:我没用腿夹坐骑肚子,没抽坐骑屁股鞭子,总之,没给坐骑任何指示,它却突然间自个儿撒腿狂奔,我因此提前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件好事吗?

    关卓凡长长的吐了口气,开始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英国归还圆明园器物,两宫皇太后会发生强烈的反应,这是在关卓凡的预料之中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反应居然强烈到了“酬以王爵”的程度。

    当然,关卓凡不是白身,他的王爵,由郡王衔贝勒而来。不过,这关键的一步,关卓凡还是觉得,迈得早了一点儿。

    两宫皇太后的激动,源于她们个人的感情因素——圆明园是她们的家;源于她们体认的象征意义——圆明园器物失而复得,她们将之视为中国由弱转强的象征。

    除此之外呢?

    关卓凡发觉,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器物”的价值的认知。和二十一世纪是不一样的。农业社会的人。在器物身上,赋予了过多的附加价值。比如,秦王愿意用六座城池,向赵王换取一块和氏璧,这种价值交换,放在现代,异常荒唐,但在春秋战国时代。却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值得的。

    圆明园器物失而复得,两宫皇太后反应强烈,就多少包含了这种价值认知。

    这当然不是近现代化国家领导人应有的价值认知——看来,御姐的改造之路,还长着呢。

    而自己,居然成了一种落后于时代的价值观的受益者,呃,着实有点尴尬。

    不过,自己未能准确判断两宫皇太后反应的“烈度”。并非事情的重点。事情的重点在于:封王这么大的一件事——且是一百八十年来的第一个异姓王——御姐片刻之间便作出了决定。

    这份“宸衷之断”的魄力,关卓凡略一思之。便不禁微微心悸。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点: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完全没有和他商量,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给他。

    这,可就不大好了。

    天津之行,效果绝佳,关卓凡相信,御姐对自己,已经言必听,计必从,除此之外,他还产生了一个错觉:自己在御姐那儿,是“例外”的,帝王恩威莫测的那一套,御姐不会再施于己身了。

    现在看来,还真就是一个错觉呀。

    关卓凡现在对“惊喜”已经不感冒了——“惊喜”常常意味着,局面不在你的控制之下。

    现在的关卓凡,不是初初穿越时候的关卓凡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力量,要的是控制局面,而不是被局面控制;是控制别人,而非被别人控制。

    上山,自己爬上去才是“正办”;被人提溜上去的感觉,不好。

    哪怕这个人是御姐。

    或者说,正因为这个人是御姐,他才必须分外小心:控制她,而不是被她控制。

    我要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女人,是中国历史上最精明、最擅权术的女人——至少之一吧。

    这也算是一场战争——男和女、君和臣之间的战争,没有硝烟,柔情如刀,稍一疏忽,就会败下阵来。

    我来到这个位面、这个时代,不是只为了生存下去,不是只为了追求一己的荣华富贵,我要的是:重写春秋。

    所以,谁也不可以掌控我。

    关卓凡又粗重地吐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打了个激灵。

    掌控?

    我应该能做到不为她掌控,但是,我真的能做到掌控她吗?

    自己在她面前,最大的优势,是跨时代的知识、认知和预见力。这个优势,说到底,是历史投机者的特殊身份带来的,而不是我自个儿天纵英明,生来就长了双透视眼,“洞鉴万里”。

    另外一方面,穿越五年有余,关卓凡自身也在迅速成长之中,被铁血交织的战争和政争锻炼着,从最初的青涩惶惑,一步步变为老辣缜密,他今日的成就,亦有赖于自身的能力的增强和发挥,并非全靠穿越者开出的金手指。

    不过,“自身的能力”——足以同这个女人“相敌”了么?

    方才说过,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精明、最擅权术的一个女人。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已经开始走出深宫,“睁眼看世界”了。

    时代的洪流和她自身的天赋交融,她的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如果这个“化学反应”过甚,到时候,脱胎换骨、面目一新的慈禧,是自己能够掌握的吗?

    到时候,自己对“她”的“赎买”,还会发生足够的效力吗?

    她会如自己所愿,适时退出政治中枢吗?

    甚至,到时候,自己对于她的作用和价值,会不会有所下降?

    吁,是我想的太多了吗?

    讽刺的是,将慈禧带出深宫、置身于工业社会滚滚而来的钢铁巨流面前的那个人,正是关卓凡自己。

    这真是一把双刃剑:慈禧不走出深宫,不“睁眼看世界”,就无法给予关卓凡足够的理解和支持;但一旦她真的走出了深宫,真的“睁眼看世界”了,就有可能不受关卓凡的掌控,脱缰而去。

    这位御姐,肯定不会是一匹多听话的小母马。

    慈禧身上的“化学反应”,经已隐有迹象了。

    关卓凡蓦然惊觉:历史的轨迹,已经开始发生实质性的改变,自己的历史投机者的优势,将与日俱减。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历史是按照自己设想的趋势改变的,自己正是这个改变的最大的推手,但是——

    唔,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

    关卓凡浮想联翩的时候,深宫之中,有一个女人,也正在辗转难寐。

    哦,不是御姐。

    她的年纪小的多,年前刚刚十四岁。

    嗯,荣安公主。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荣安公主的心思

    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住东六宫的永和宫。∑UU小说,www.uu234.com永和宫就在母后皇太后的钟粹宫的斜对面。这是母后皇太后的特别安排,意在住得近一些,照应起她们母女俩比较方便。

    宫里的消息走的最快,隆宗门那边儿的仪典结束了没多久,也就一炷香的光景,关贝勒晋轩郡王的消息,便传到了永和宫。

    这个时候,刚刚开始传午膳。

    丽贵太妃的脸上,放出异样的神彩来。

    荣安公主从侧面看过去,母亲润玉般的面庞,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从额头到下颌,那根柔和的脸部线条,隐隐约约变成了透明似的。

    她不由看的痴了:额娘生的真正是俊!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比长春宫的那一位,生的还俊!

    自从皇阿玛龙驭上宾,一连好几年,额娘的脸上,都看不见这般的神情光彩了。

    丽贵太妃转过头来,脸上笑意盈盈:“你发什么呆呢?”

    “……额娘,你真是好看!”

    丽贵太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仔细端详着女儿:“我的丽妞儿生的才叫好看呢——唉,有的人就是这么好福气!”

    荣安公主的小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她低下头,小口地扒着饭,不吭声了。

    她晓得额娘口中“有的人”指的是谁,也晓得,额娘为什么会如此高兴。

    “有的人”晋了郡王,就该指婚了。大清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一位王爷。二十六岁了。还未娶福晋的。

    她的心儿怦怦地跳了起来。

    几个月前。她就知道,皇额娘——就是母后皇太后——想把自己指给那个叫关卓凡的。皇额娘几次到永和宫来,和额娘两个摒人密谈——连她也得远远儿地避开,商议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情。

    自己早早儿地就封了和硕公主,似乎就和这个有关系。

    当然,皇额娘也好,额娘也好。都不会直接跟她说这个事儿。但是,这种事儿,在宫里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真正瞒得住人?别人不说,单她的贴身侍女翠儿,就搬了无数的小道消息来给她听。

    在宫里边儿,关卓凡其人的形象,特别是出于宫女、太监之嘴,简直就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仙:打长毛。打捻子,打回子。打西洋人,打东洋人,遍天下打过去,就没有他打不平的地方。似乎,整个大清都是靠了他才打平了的!

    他这么能打仗,是不是那种豹眼环睛、虬髯如戟、一张嘴就震得你耳朵嗡嗡响的形容呢?

    不是。

    宫里边儿,见过关卓凡的人可不算少,大伙儿都说,关贝勒个子高高的,生的很俊,模样斯文得很,说话也特别和气,看上去,就是个翰林相公的模样,不知道的话,可想不到竟是位万马千军、斩头沥血的大将军!

    还有,拿翠儿的话来说:“关贝勒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学问大得很!听说,他的学问,就连倭中堂、文大人他们都是顶佩服的!”

    是啊,学问不大,怎么能做皇帝的师傅?

    “还有,关贝勒会说洋话!那个美利坚的将军,觐见咱们的皇太后,就是关贝勒带的班,做的通译!叽里咕噜的,哎哟,溜极了!”

    翠儿啧啧称赞:“没听说关贝勒进过学啊,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学问呢?真是天……哎,真正是‘能者无所不能’!”

    荣安公主听的心神荡漾:这,不就是地道的“儒将”吗?

    每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会对自己未来的夫婿,有无穷的想象,贵如公主亦不例外。可是,对于公主来说,这个想象空间,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清朝的额驸,地位高的、本事大的,是很少见的,“尚主”的,大多是中层的宗爵子弟。到了清末,这个层面的旗下子弟,是群什么样的货色,大伙儿都是晓得的:一帮地道的纨绔,走鸡遛狗侃大山,吃喝嫖赌抽大烟,从头到脚,一身恶习,正经本事却丁点儿没有,嫁了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清朝公主的婚姻生活,大多不如意。这一方面,是因为严格的、不近人情的皇家规范的约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们的夫婿,实在少有争气者。

    清朝的公主、格格,大多寿促,这和她们不幸福的婚姻,有很大的关系。

    像关卓凡这样子的夫婿,稀罕的程度,已经不能叫“万里挑一”,也不能叫“打着灯笼找不到”,根本就是全天下独一份!自己若嫁了过去,何止是“终身有靠”?真正是这一辈子每天早上都会笑着醒过来!

    小姑娘的心儿,从这个消息出来的第一天起,就高高地提了起来。

    这个关卓凡唯一的毛病,就是姨太太多了一点儿。

    不过,拿丽贵太妃的话来说:“他一个年青精壮的男人,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收几个女人,放在房里,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个话,不是直接对着女儿说的,却是当着女儿的面说的,荣安公主晓得:额娘这话,其实就是说给她听的。

    听到“年青精壮”四个字,小姑娘的脸儿,当时就莫名地红了。不过,她听得出额娘这话的重点:你不要嫉妒。

    丽贵太妃其实是多虑了。这种事情上面,女儿其实随她,年纪虽小,但心里边放的下,眼睛里看的开,是那种典型的“不嫉妒”的类型。

    “他”奉圣母皇太后从天津回銮北京后,指婚这个事儿,两宫皇太后议计过了一轮,就算定了下来。

    丽贵太妃的容颜,就是从那时候起,重新变得光彩照人。

    但是,荣安公主刚刚放下的心儿,却又提了起来:怎么,一同嫁过去的,还有六叔家的敦妞儿?

    她倒不是嫉妒,也理解这是不得已求其次的一个安排:“西边的”想把敦妞儿嫁给关卓凡,“东边的”想把丽妞儿嫁给关卓凡,这个事儿,两位皇额娘如果不能相互妥协,可就“一拍两散”了。

    说的难听一点——这是翠儿的话——叫做:“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得。”

    她是担心,两位正福晋,朝抬头,晚见面,这个关系,可怎么处?

    不过,这个担心,很快便打消了。

    额娘说,你皇额娘说了,成亲之后,分府别居,就是说,你和敦妞儿,一人一座公主府。他自个儿,自然还有他自个儿的郡王府。还有,他上边儿没有老人,你们两个媳妇,不需要奉养公婆,不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彼此见面的机会是有限的。

    男子娶两位正妻,也不是多稀罕的事情,“尚主”的情形固然特殊,但礼部自会拟出相应的仪制规例,不需要你们太操心。

    虽然,公主和额驸不住在一起,但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彼此默喻:内务府绝不敢拿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来约束关卓凡,嫁给他,过的一定是正常人家的夫妻生活。

    这,是嫁给他的最具吸引力的地方之一。

    似乎不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安排了。

    “不能有”?

    千想不着,万料不到,就是有!

    母后皇太后对丽贵太妃说,丽妞儿出了阁,虽然我不舍得你走,可是——你就跟了丽妞儿去吧,不用再在宫里边儿守空房子了!

    额娘的眼泪立时就流了下来,当即跪倒,一边儿哭,一边儿给皇额娘谢恩,惹得皇额娘也陪着她一起哭。

    荣安公主一天比一天盼着自己出阁的日子。

    可是,这个日子是没准的,连母后皇太后也说不好,说是得看“他”的意思——“他”讲究西学,以为女子圆房,不能过于年幼,不然不利生产。

    什么“圆房”、“生产”,听得荣安公主面红耳赤。可是,小姑娘心里边儿大不服气:我都十四岁了,怎么还能叫“年幼”?

    这么等下去,等到什么年纪,才算“不年幼”?

    如此患得患失,终于等来了“他”封王的消息。

    这下子好了,封了王,再没有不娶福晋的道理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小皇帝

    午膳之后,宫中的嫔妃女眷,都有午憩的习惯。但荣安公主躺在秀榻之上,想着将来种种,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过去。

    实在睡不着了,索性悄悄起身,披上大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自己的镜奁。

    明亮的玻璃镜中,一张原本白玉般的瓜子儿脸,红晕淡染,眼眉如诉,看上去真如娇花照水,芙蓉着露。荣安公主自己瞅着,心跳都不禁快了起来。

    这套镜奁,是西洋样式的,正是“他”进的东西。只不过,名义上,不是送给她的,是送给丽贵太妃的。

    关卓凡每次给宫里边送东西,永和宫是必有一份的,且分量仅次于钟粹宫和长春宫,比其余宫眷,高出一截。因此,一两年下来,永和宫这儿,着实攒了不少贵重精致有趣的洋玩意儿。

    还不止,前一段时间,母后皇太后突然赏赐了许多东西给荣安公主——全部都是关卓凡进给钟粹宫的。留意:是赏给荣安公主,不是丽贵太妃。而且调子很高,派了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带了八个小太监,过来颁懿旨、送东西。还有,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跟随照料各种物件。

    “此中有真意”,钟粹宫和永和宫,彼此自然“心照”。

    荣安公主想起前事,心头发热,耐不住,搬过一只黑漆莳绘嵌螺钿的小箱子,放到台面之上。

    这是她的首饰箱,表面用金丝银箔和螺钿错杂镶嵌,疏密浓淡。描画出花鸟山水。溢彩流金。栩栩如生,工艺精致细微之处,中土所无。

    这个箱子,也是“他”进的。不过,不是西洋的,而是东洋的。据说,是寄寓大清的日本和樱天皇致送,由“他”转送进宫中。

    打开箱子。三层抽格,随便抽出一格,紫绒衬地上边儿,都是琳琅满目,宝光流动。如果小皇帝见到了,一定会取笑姐姐:“咦,你的嫁妆,可真是不少。”

    荣安公主将最下面的一格抽了出来,放到台面上——这一格,盛的都是“他”送的东西。

    祖母绿的耳坠。金刚钻的耳钉,蓝宝石的戒指。白金绞丝镶金刚钻的手镯,用各色宝石镶嵌拼花的胸针……

    大多都是母后皇太后那次赏赐的。

    美则美矣,可就是太过美了,许多东西,她根本无法佩戴。

    比如,这只白金绞丝镶金刚钻的手镯,上手之后,略一转动,精光闪烁,夺尽旁人目光,什么玻璃翠的镯子都比了下去。可是,这个,太……招摇了!如果传到“西边儿”那位皇额娘的耳朵里,不小心就出来一簸箕的闲话。

    又比如,这只各色宝石镶嵌拼花的胸针,真正是美轮美奂。可是,拿什么衣服来配?别在自己的哪一件衣服上,都不对劲!想来,必得穿洋装,才好搭配的。

    洋装,“他”没进过,自己可没有。再者说了,就算有,也不敢在宫里边儿穿啊。

    只好没人的时候,搬出来,一个人慢慢儿把玩,过过“干瘾”。

    此时,耳坠、耳钉、戒指、手镯、胸针……一件件拿起,一件件放下,脑子中想着这些东西,都是经过了“他”的手的,荣安公主一个小小的身子,和一颗心儿一样,渐渐的热了起来。

    就这样神魂颠倒,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荣安公主吓了一跳,扭头去看那座鎏金的自鸣钟——这件东西,也是“他”进的。

    呀,已经未正二刻了!

    午憩的人们已经睡醒了,皇帝弟弟也下了学,这是过来串门儿了。

    自己全然不觉——不晓得在这儿坐了多久?

    她手忙脚乱地将首饰格放回首饰箱,赶不及将首饰箱放回原位,先一粒粒扣好自己大衣服的扣子。

    外边想起了小皇帝清亮的声音:“丽贵太妃好!”

    接着,就听到额娘跟小皇帝亲亲热热的说话。

    刚刚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外边的丽贵太妃便亲自打起了帘子,小皇帝规规矩矩地说了声:“谢谢贵太妃!”然后跨过了门槛。

    丽太贵妃放下帘子,跟了进来。

    荣安公主并不起身,看了小皇帝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一下学就过来了?你好歹先回‘西边儿’打个花胡哨儿,再过来不迟!”

    小皇帝笑嘻嘻地不说话,丽贵太妃笑骂女儿:“怎么跟皇上说话呢?没点子规矩!”

    转向小皇帝:“皇上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上回的笋脯,味道很好,还有吗?”

    “有,有!”丽贵太妃一叠声地说着,“我叫人给皇上取去!”

    出屋子之前,郑重告诫女儿:“不许没有规矩,不许跟皇上拌嘴,好好儿地跟皇上聊天说话!”

    叮嘱了一轮,才掀帘出去了。

    小皇帝坐了下来,说道:“你放心,皇额娘今儿的午觉歇得很迟,现在一定还没有醒过来。到时候,如果问了起来,我就说怕打搅她老人家歇息,所以下了学,先到别的地方逛一逛。”

    荣安公主斜乜了小皇帝一眼,笑道:“哟,皇上也会耍小心眼子了。”

    深宫之中,荣安公主是小皇帝打小儿唯一的伙伴,姐弟俩感情极笃,私底下见面说话,完全脱略礼节。对于小皇帝来说,荣安公主是他唯一能真正述说心事的人,同时,也是唯一能真正拌嘴吵架的人。

    小皇帝和另一位姐姐——敦柔公主,感情也很好。可是,这份感情里边儿,佩服、尊敬的成分,更多一些。和敦柔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小皇帝没法子像和荣安公主在一起这样,脱略自在,无拘无束。

    小皇帝笑了一笑,转移了话题:“你额娘今儿的气色,看上去好的很呐。”

    “哟,你还看得出谁的气色好,谁的气色不好?”

    荣安公主左一个“哟”,右一个“哟”,小皇帝多少有点儿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嘴巴也微微地撅了起来:“你可别看不起人!”

    顿了一顿,笑容重新浮上了脸面,不过,变得有一点儿狡黠了:“照我看,你的气色更好!”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皇帝也要求人的

    看着小皇帝似乎“别有深意”的笑容,荣安公主的脸微微地红了,她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天天都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不好的?”

    “不对——”小皇帝拉长了声调,“你今儿的气色,就是比从前好!嗯,我晓得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我有什么喜事……”

    话一出口,荣安公主就晓得不妥,可不该接他这个话茬!

    果然,小皇帝笑嘻嘻地说道:“关师傅晋了郡王,还不是喜事?”

    “刷”的一下,荣安公主的脸儿,由微红而大红,语气立马变得急了:“他晋郡王,是他的喜事,关我什么事儿?”

    “哟,哟,哟!”小皇帝语气夸张地连“哟”了三声,“我‘哟’回给你!怎么不关你的事?师傅晋了郡王,难道不算师娘的喜事?”

    这一下子,荣安公主可坐不住了,她“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两弯罥烟眉微微地竖了起来:“你!……”

    顿了一顿,狠狠地说道:“好,我去跟皇额娘说,皇帝不好好念书,跑到我这儿来胡说八道,欺负我!”

    说罢一甩手,扭身就往外走。

    荣安公主口中的“皇额娘”,自然是钟粹宫的那位皇额娘,不是长春宫的那位皇额娘。长春宫的皇额娘,小皇帝看见了,犹如老鼠见猫,当然是怕的;钟粹宫的皇额娘,小皇帝是可以在她面前扭股糖儿撒娇的,可不用怕。

    但是。今儿是过来求人的。不能真把姐姐逼急了。

    小皇帝也急忙站了起来。跨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荣安公主的去路:“别,别,算我胡说八道,我给你陪不是!”

    “赔不是”,只能是口头上的。小皇帝年纪再小,也是皇帝;姐弟俩感情再好。小皇帝也不能给荣安公主打躬作揖。

    荣安公主“哼”了一声,停住了脚步,高高隆起的胸脯急速地起伏着,一时之间,想不定是就这么放过他呢,还是再给他来点儿狠的?

    就在这时,门帘掀开,丽贵太妃端着一个银托盘进来了。

    她一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姐弟俩又拌嘴了。

    丽太贵妃瞪了女儿一眼,说道:“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许跟皇上拌嘴。要讲规矩!你都当耳旁风啦?”

    说着,将银盘放到了大理石面紫檀圆桌上。

    小皇帝忙说:“贵太妃。我们好的很,没有拌嘴,没有拌嘴!”

    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地扭转头,目光落到了银盘上面:五六样异常精致的点心,包括他爱吃的笋脯;还有一瓶鲜红的玫瑰露,和一个白釉暗花云龙纹的小瓷碗。

    他及时转换了话题,连称呼也换了,笑嘻嘻地:“丽姨,每次到你这儿,都有好吃的,嘻嘻!”

    “丽姨”——即便在私底下,这也是极少见的亲热称呼。

    丽贵太妃的眼睛亮了起来,含笑说道:“也没有什么正经好东西,皇上就将就着用吧——不过,不好用多了,不然,传晚膳的时候,就进不下什么东西了。”

    “是,”小皇帝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样子,“丽姨的吩咐,我记住了。”

    宫里的规矩,皇帝和先帝的妃嫔说话,一要礼貌,二要疏淡,三呢,话不能多。今儿这种情形,是极罕见的,丽贵太妃不敢再耽搁下去,又给女儿叮嘱了一两句“守规矩”之类的话,就出去了。

    额娘出去之后,荣安公主又“哼”了一声,说道:“抹了蜜吗?嘴巴还真是甜!”

    小皇帝自顾自坐了下来,抖了抖袍子,笑笑说道:“今儿是过来求人的,嘴巴不甜不行啊。”

    “哟,皇上有啥事求我额娘啊?”

    “不是求丽贵太妃——是求你。”

    “求我?”荣安公主的好奇心,被小皇帝勾了起来,“我能给皇上帮什么忙?”

    “我下边儿说的话,可都是正经话——你得先答应我,不能我说一句,你就立马点炮仗,不然,啥话也说不成了。”

    荣安公主隐约猜到,小皇帝要说的话,必是跟那桩“喜事”有关联的。她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不点炮仗,可你也不能太口没遮拦。”

    “行——咱们这是说定了?”

    “说定了。”

    “唉——”小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

    荣安公主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不由微微皱眉,说道:“你光在这儿唉声叹气的,又不说话,什么意思呢?”

    “我在想,”小皇帝开口了,慢吞吞地说着,“你和二姐都出了阁,这宫里边儿,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以后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二姐”,指的是敦柔公主。还有一位“大姐”,恭王长女,敦柔公主的亲姊姊,荣寿公主。不过,小皇帝对这位“大姐”,一向是忌惮的——这不奇怪,就连圣母皇太后都要让着荣寿公主三分,何况小皇帝?

    也是因为这个,在感情上,小皇帝对荣寿公主,就远不如对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那么亲近了。

    小皇帝这几句话,荣安公主听了,心里不由黯然。她微微张了张嘴,发觉竟是无可安慰。

    皇帝弟弟的心境,她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你莫非来求我不要“出阁”?这可是办不到的事情!

    小皇帝偷偷觑了荣安公主一眼,对姐姐的神情、反应基本满意,于是话头一转,大发牢骚:“关师傅的功课,一年下来,也上不了几堂!不晓得他是太忙了,还是根本没把弘德殿的差使放在心上?唉!”

    荣安公主冰雪聪明,隐约猜到小皇帝要“求”她什么事情了。于是平静地说道:“一定是太忙了。他又要打仗,又要阅兵,一年下来,拢共在京里也呆不上几天,这可是没法子的事情。”

    小皇帝妒意大生,很想刺她一句:“哟,还没过门呢,就帮着老公说话了!”

    不过,自知这种话决不能出口,不然姐姐非跟他翻脸不可。

    忍了忍,继续说自己的话:“好长一段日子了,见天儿都是倭仁、徐桐他们的功课,我都快闷死了!”

    荣安公主微微皱眉,说道:“倭师傅、徐师傅他们,你就算在背后,也不好直接叫名字的,不然……”

    小皇帝打断了荣安公主的话头:“我晓得!这不是在你这儿嘛!出去外边儿,我不会乱喊乱叫的!”

    “就怕你说顺嘴儿了……”

    小皇帝真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上了一天的学,不要到你这儿来还要受教训!”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好姐姐

    这种时候,荣安公主的分寸拿捏得最好,不会和小皇帝继续驳嘴,以免进一步激怒他,因此默然不语。

    小皇帝见荣安公主不说话了,自觉对姐姐的口气冲了一点儿,心下微感歉疚,说道:“翁师傅还好,倭师傅、徐师傅两位,真的是闷煞人!”

    这句话,一是继续诉苦,表示自己前言不虚;二是把“倭仁、徐桐”改成了“倭师傅、徐师傅”,表示“朕从善如流”之意。

    荣安公主依然不说话。

    “关师傅的功课最有趣,”小皇帝一边儿觑着姐姐的脸色,一边儿慢吞吞的说道,“唉,我也不晓得,怎么说才不会冒犯你——我是说,好姐姐,你出了阁,得空儿了,倒是帮我……吹一吹枕头风,叫关师傅好好儿地在弘德殿当差,别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他——他又不吃亏!我这个,嗯,承情不尽!”

    说吧,站起身来,居然对荣安公主松松地做了个揖。

    荣安公主面红如霞,听到小皇帝说什么“吹一吹枕头风”,几乎就坐不住了,见他如此,吓一大跳,赶忙也站了起来,偏过身子,向旁边让开了一步,意思是不敢受皇帝的礼,嘴里嗔道:“你这是干什么!”

    小皇帝笑嘻嘻地说道:“我拜师的时候,给关师傅行礼,就是作揖的——这个揖嘛,给师傅做一个,再给师娘做一个,这是……‘好事成双’嘛!”

    荣安公主的脸儿,红得几乎要着起火来。但眼下情形。又势必无法发作小皇帝。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姐姐……”

    半响,只听荣安公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也罢了。”

    声音虽低,但小皇帝听得真切,不禁大喜:这就是允了!

    虚虚地拱一拱手:“谢了!”

    荣安公主不出声,敛衽还礼。

    小皇帝心境大好之下,忍不住就要“口没遮拦”:“二姐是个薛宝钗,你是个林黛玉,你俩一块儿嫁过去。关师傅的桃……这个运气,还真是好到不得了!”

    荣安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小皇帝的这个话,不能不驳,不然就是自认“林黛玉”了。

    “你别胡乱譬喻,她当得起薛宝钗,我可当不起林黛玉——我哪儿有林黛玉那么大的学问?”

    荣安公主的这个话,倒不是自谦。敦柔公主打小就由恭王延请名师教导,她的学问。不是深宫之中长大的荣安公主能比的。

    清朝的皇帝,对皇子的教育。抓得极紧,但没有人真正在意皇女的教育。

    “那就是‘娥皇女英’!你别不好意思,我跟你打赌,到时候,指婚的懿旨里边儿,一定有这四个字!”

    “娥皇女英”是什么意思,荣安公主是懂的,但她决定,不在这个话头上继续搭理小皇帝了。她回到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又指了指旁边儿圆桌上的银盘:“这些东西,你还吃不吃了?不吃的话,我叫人拿走了!”

    小皇帝赶忙说道:“吃啊!干嘛不吃?”说罢,捏起一块笋脯,放到了嘴里。

    荣安公主用一把象牙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黑得发亮的秀发,借此平抑潮水般起伏的心情。

    小皇帝闲了下来,终于留意到了梳妆台上的那只黑漆莳绘嵌螺钿的小箱子。他一边儿嚼着笋脯,一边儿口齿不清的说道:“那个……是……呃,你的嫁妆吧?”

    愈说愈说出好听的来了!

    荣安公主一扭头,就待发作,小皇帝赶忙摇手:“别,别!我是说……呃,我跟你……嗯……借一样东西呗。”

    荣安公主皱了皱眉:“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小皇帝把嘴里的笋脯咽了下去,笑着说道:“你别多心!哪里有什么花样?我是借你的那架小千里镜——就是关师傅进的那架!”

    关卓凡进给宫里的望远镜,不是军用的,而是绅士淑女们看赛马、看歌剧用的小望远镜,不足巴掌大小,异常精致。

    荣安公主叹了口气,说道:“皇额娘可是说过的……”

    这个“皇额娘”,是指“西边儿”的那位。

    慈禧专门吩咐过,一切精致新奇的玩意儿,都不许拿到皇帝面前,以免他“玩物丧志”。

    这种管教儿子的手段,当然失之简单粗暴,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知子莫若母”。

    “你放心!我自会当心,皇额娘断不会发觉的!”

    顿了一顿,小皇帝灵机一动:“我拿东西跟你换!前两日,我得了个本子,叫做《金玉缘》,讲的是公子安骥,在悦来客栈,巧遇侠女何玉凤——有趣极了!你一定喜欢的!”

    《金玉缘》的作者,是个旗人,叫做文康;书中的女主人公何玉凤,就是后世谓之“侠女十三妹”的。后人将此书润色添减,正式雕版印刷的时候,改了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儿女英雄传》。

    当时,《金玉缘》问世未久,只有抄本,并无刻本,主要在旗下人家之间流传,若手获一本,必当做宝贝一般的。

    荣安公主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又上来了,嗔道:“我不是林黛玉,你也不是贾宝玉!你的那些本子,我可没兴趣!你可别往我这儿倒腾你那些子闲书!得,小千里镜你拿去,也不用还了!”

    小皇帝讪讪的,荣安公主也不管他,自去开了柜子,取了一架镶金嵌玉的小望远镜出来,交到小皇帝手里。

    小皇帝眼睛放光,接过来双手捧起放到眼前,凑上去一看,“哎哟”一声,说道:“你怎么……变小了?!”

    荣安公主忍住笑,说道:“你弄反了!”

    小皇帝垂下手,自嘲道:“我倒成了大乡里了。”

    荣安公主教了他如何旋转镜头、如何调整焦距,小皇帝拿着个望远镜,近看远看,惊叹不绝。

    荣安公主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觉得有些话正可趁机进言,于是平静地说道:“我听说,前个儿,皇上叫小太监们翻跟斗,有个叫小包子的,摔折了胳膊?还有个叫小丁子的,摔吐了血?这种事儿,好像有过好几回了吧?”

    小皇帝一边把玩着小望远镜,一边毫不在意地说道:“是,你放心,摔不死他们!”

    荣安公主不能直接指责小皇帝残忍,只好这么说:“我倒不是怕把小太监们怎么样了,我是怕皇额娘知道了这个事儿,不免又生出一堆闲气来。”

    小皇帝的好心情被姐姐破坏了,他放下小望远镜,皱起了眉头,说道:“唉,你真扫兴!皇额娘知道了,又能说什么?祖宗马上得天下,手底下的功夫不能闲搁着废掉了!圣祖爷小的时候还跟小太监们一起打布库呢!”

    荣安公主心想:这可跟圣祖爷不一样,圣祖爷是自个儿下场子摔跟斗,你是在场子边儿看着小太监们摔跟斗取乐子。

    但她没办法再说什么了,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

    (小预告:明天、后天,即5月24日、5月25日,双更)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上海来的人

    荣安公主辗转不成寐、坐在梳妆台前发大呆的时候,她心里的那个叫她歇不成午觉的人,却已酣然入眠。

    关卓凡本来是没有歇午觉的福气的,但今儿情形特殊,在隆宗门受了爵之后,便奉了懿旨,打道回府。这是两宫皇太后要他“衣锦荣归”的小意思,于是,关卓凡下午就不用在军机处干活了,等于放了小半天的假。

    回到柳条胡同的府邸——匾额虽然还来不及换,但现在不能叫“贝勒府”了,得叫“郡王府”或“王府”了——中门大开,从大门外的台阶,一直到二堂的滴水檐,黑压压一片,都跪了人,一片声的“恭迎王爷回府”。

    进了门,家里人——包括白氏、明氏两个嫂子——对他的称呼都改过了,不再叫“老爷”,改叫“王爷”了。

    关卓凡草草吃了点东西,疲惫感布满了全身,已是倦的眼皮涩重。他情知接下来,贺贴、贺礼、贺客,将如潮水般涌来,上床之前,交代白氏和明氏:贺贴收下;贺礼,若不是宗室送的,不论是谁,统统婉拒;贺客,除了那个谁谁谁,其余人等,不管高低贵贱,一律挡驾。

    其他的事儿,等我睡醒了,晚一点再说。

    白氏轻声说道:“是,王爷的吩咐,我们都记住了,您这就请安置了吧。”

    说吧,和明氏一起,轻轻蹲了一福,起身之后,就要转身出去。

    关卓凡一怔,呆了呆。喊了声:“等一等!”

    两个嫂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关卓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只手一个,揽住了两个嫂子的柔软的腰肢,轻轻地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白氏、明氏的脸儿,登时都红了,轻轻地伏在他的胸前,不吭声。

    关卓凡低下头。一左一右,在两个女人的光洁的额头上,分别印了一吻。

    白氏、明氏的身子,都颤了一颤。

    关卓凡又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个劳什子称呼,人前的时候,不能不这么叫。可是,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咱们当然一如从前——如果私底下,你们俩还跟我闹生分。我做这个人,还有个什么劲儿啊?嗯。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嫂子抬起头来,彼此对视一眼,又垂下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是。”

    “是。”

    关卓凡语气欣慰:“好,那么,该怎么称呼我?说一遍来我听听!”

    “卓……凡。”

    “卓凡!”

    关卓凡的胳膊向自己的怀里用力,以示满意:“这就对了!”

    两个嫂子不约而同,“嘤咛”一声,轻轻地叫了出来。她们不但和关卓凡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彼此高耸的胸脯,也挤到了一块儿,一时之间,都感觉到了对方的饱满和柔软。

    关卓凡哈哈一笑,又一人吻了一下,方才放开了她们:“好啦,出去吧,有些事儿,咱们晚上再好好合计。”

    两个嫂子脸上放着红光出去了,关卓凡脑子中有无数事情,但上得床来,几乎头一沾枕,便跌入黑甜乡中。

    屋子外,白氏、明氏两个,清楚地听到了屋子里隐隐的鼾声,彼此对视,都是嫣然一笑。

    *

    关卓凡醒来的时候,已近申正时分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真是一年半载都不会有的奢侈享受!

    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极其满足地出了口长气:“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白氏进来,服侍他起身,说:钱先生已经在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了,我照你说的,请他先“随意看看书”。

    钱先生,钱鼎铭,关卓凡最心腹的幕僚之一,前文是出过了好几次场的。昨儿晚上,钱鼎铭刚到的北京,今儿一早,便到柳条胡同投了帖子。关卓凡上朝之前,留下了话,叫他下午过来。

    关卓凡北上入直军机,为“示天下以至公无私”,更为了不刺激恭王一系的人,他最心腹的人,都没有带到北京来,也包括钱鼎铭。但此时已时移势易,他独掌大权,接下来又要大举动作,既有能力用自己的人,也必须用自己的人了。

    关卓凡用热毛巾擦了把脸,精神奕奕,神完气足。

    一进书房,早已垂手候立的钱鼎铭,抢上前来,跪下行礼:“王爷大喜!”

    关卓凡坦然受礼,然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笑道:“定舫,可让你久等了。”

    钱鼎铭笑嘻嘻地说道:“王爷书房里的好书太多了,我是如入宝山,五色俱迷,一分钟也没有闲着。”

    关卓凡微微一笑,“一分钟也没有闲着”这种说法,只会出于“上海来的人”之口。

    世道真的开始变了。

    他的目光闲闲地落到了客座旁的案几上,上边放着本书,封面的文字是“the traverlsmarco polo”。

    哟,居然是英文版的《马可波罗游记》!

    关卓凡颇出意外,语气中带着惊喜:“定舫,你在学英文?”

    钱鼎铭笑道:“是,奉王爷的均谕,我们在上海的那一拨人,都在学习英文——也包括赵竹生。”

    “王爷的均谕”,只是“鼓励”大伙儿学习英文,并没有“要求”大伙儿学习英文,但是,大伙儿的学习热情,实在超出了新科王爷的预期。

    关卓凡心中大为欣慰,同时也想到,这上海和北京,真正是不能比!“换头脑”的工作,起步维艰,任重道远啊。

    关卓凡拿起书来,随意地翻了翻,问道:“怎么样,现在能看懂几成?”

    “大约七成吧。”钱鼎铭笑笑说道,“跟洋人讲话,手舞之,足蹈之,比划来,比划去,大致是不需要通译了。”

    关卓凡心中暗暗吃惊:钱鼎铭学习英文才多久?就有这样子的水准了!吴越王钱镠的第三十世孙,端的是不能小觑!

    再一想,中国体量之大,底蕴之厚,真真正正是人才荟萃,只要观念转过来了,路子走对了,不知道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心头微微发热,大拇指一翘,说道:“了不起!定舫,我对你说个‘服’字!”

    钱鼎铭笑道:“王爷谬赞了。鼎铭不过唯王爷马首是瞻罢了。其实,咱们在上海的那一拨人,这上边儿都不差。譬如赵竹生,案牍之余,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去曾劼刚的广方言馆,到‘大图书馆’里,借洋文书来看。”

    哟,赵景贤还干这种事情!

    广方言馆的这座“大图书馆”,“核心资产”都是洋文书,就是在美国的时候,从亚特兰大“向海洋进军”萨凡纳途中,北军攻陷佐治亚州首府米里奇维尔,松江军团第四师将佐治亚州立图书馆“收拾干净”的“成果”。

    关卓凡想到翎顶辉煌的赵抚台,在高大厚实的橡木书架间转来转去,那是什么景象?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遗憾的是,钱鼎铭很快就破坏了他的想象:“跟王爷说个笑话儿。赵竹生是穿便服去‘大图书馆’的,初初的时候,守门的士兵不认得他,他又不晓得要到曾劼刚那儿去办‘借书证’,结果就给门卫拦了下来。赵竹生也不生气,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反而跟门卫讲道理:图书典籍,与其藏诸名山高阁,寂寂无言,何如传诸当世,授业解惑,裨益人心?”

    关卓凡微微一怔,他并没有把钱鼎铭说的当笑话儿听,沉吟了一下,正色说道:“竹兄这几句话,看似书生意气,其实大有道理。”

    钱鼎铭微微一笑,说道:“王爷高见!不过,这批书,可是曾劼刚的心头肉!还是赵竹生的笑话儿:他从‘大图书馆’借了一本书,公务实在繁忙,到了归还期限,还剩了几页没有看完,想着今天晚上挑灯夜战,第二天再还,大约也不算迟。不料曾劼刚等不得,派了人,就在巡抚衙门的花厅坐等,一定要拿到书才肯回去的。”

    关卓凡哈哈大笑。

    钱鼎铭也笑,说道:“劼刚首途英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座‘大图书馆’。”

    上海的轶事说过了一轮,宾主落座,茶端上来之后,关卓凡说道:“定舫,这次请你入京,要借重大才的,主要是两件事体。嗯,这两件事,皆属开创局面,若成功施行,必影响深远。”

    *(未完待续。。)

    ps:  今、明两天双更,晚上的更新,大致在八点前后。

    开始小小爆发,之后陆续有来。各位书友如果觉得狮子的人品还过得去,赏一张票票可好?拜谢!

    *

第二十五章 轩军伤残基金

    钱鼎铭心中大大一跳。

    他本来以为,关卓凡调他入京,只是为了参赞幕府,现在听说“开创局面”、“影响深远”,才知道此行奉委重任,而且,此“重”非同小可!

    他出身名门,幼承庭训,才华出众,但从未独当一面。现已年过不惑,功业尚未大立,虽不是有多大野心的人,但深夜以口问心,亦不免自憾。现在隐约感到,人生最大的机遇就摆在面前,不禁浑身微栗,掌心发热。

    钱鼎铭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很沉稳地说道:“请王爷吩咐。”

    关卓凡说道:“轩军的弟兄,历年征战,有阵亡的,有残疾的,我想,建立一个……基金,抚恤孤寡,照应伤残,尽一尽同袍之义。”

    钱鼎铭心中一动,嘴唇微张,不过,忍了忍,没有出声。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定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阵亡、受伤,朝廷自然也有赏恤的——不过,那是朝廷的章程,跟咱们这个基金,两码事,彼此没有什么干系。还有,朝廷的赏恤,是一次过的;另外,再说句实在话——数目也实在是有限!人家孤儿寡妇也好,缺胳膊少腿也罢,可都是一辈子的事情!”

    钱鼎铭略微吃力地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轩军的兄弟阵亡了,家里边儿,咱们要……一直照应下去?如果哪位弟兄残废了,咱们就要……照应他……一辈子?”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钱鼎铭心中大震:这得花多少钱?!

    他同时也想到了:这个事儿。如果真的能妥妥当当地办下来。这个人情。可真正是做的大发了!不得了!

    关卓凡说道:“我是这么想的:阵亡的弟兄,如果是独子,家里尚有老亲在堂,咱们就要一直照应到老人过世;如果留下了孤儿寡妇,就要照应到小孩子可以自立——就十八岁吧!或者,照应到……遗孀再嫁!小孩子有出息的,譬如——能够进学念书的,视情形而定。还可以多照应几年。”

    顿了一顿,说道:“至于残疾的,当然是要照应一辈子!”

    钱鼎铭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此事若成,轩军士兵从此只知“轩郡王”,再也不知世上有“朝廷”二字了!

    关卓凡继续说道:“当然,咱们的力量毕竟也还有限,这个‘照应’,说到底只是个心意,家境好的,不必咱们照应;家境贫寒的。也并非说要白吃白喝、衣食无忧的供上一辈子——量力而为!还有,所谓‘照应’。也不仅限于给银子这一条路子,譬如,替遗孀谋个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的活计,也算!”

    钱鼎铭正在想“遗孀能做什么”,关卓凡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定舫,不要以为女人就不能做事情——且也不是只能做浆洗缝补的事儿!只要是天足,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大多都能做!”

    钱鼎铭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说的是!”

    心中微动:这个题目可大了!

    关卓凡说道:“残疾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看个门总可以吧?还有,若是手上没伤,只是腿脚不方便,有些活计,用不着上腿,只拿手做就可以了。别的不说,轩军弟兄都是认字的——乡下人有几个认字的?咱们的兄弟,就算残疾了,回到乡里,也是一等一的宝贝疙瘩!”

    钱鼎铭眼睛一亮:王爷这个思路,可算新鲜,值得细品!

    他重重地点头:“是!”

    关卓凡平静地说道:“这个‘照应’,也不是不分青红好赖,一视同仁的——譬如,临阵脱逃的;或是打了败仗,丢盔弃甲逃命的——总之,被子弹从后边儿追上了的,统统不在此列!”

    钱鼎铭心中一震,说道:“是!谨遵王爷的钧谕!”

    关卓凡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定舫,这不是什么‘钧谕”,只是我的一些想头,还非常粗糙,章程细目要靠你一一拟出来。”

    “是!鼎铭……全力以赴。”

    “还要算账,总帐、细账,都要算!启动这个基金要多少钱?今后每年要花多少钱?什么时候花的多?什时候花的少?定舫,你可是做过户部主事的,这上面,我正好可以借重大才了!”

    钱鼎铭哈哈一笑,说道:“这确是我的老本行,王爷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挑我来做这个事儿的。”

    关卓凡郑重说道:“定舫,我请你来筹备、掌握这个基金,你在户部的履历,自然是一个原因——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你不仅才大心细,更是顾大局、识大体——嗯,眼光放的足够长远!”

    “才大心细”是非常高的评价;“顾大局、识大体”,“眼光放的足够长远”,更是若有深意焉。钱鼎铭想到这个基金是关卓凡真正的“心腹之寄”,心头发热,站起身来,打了一个千儿,低声说道:“王爷厚爱,鼎铭当效之以死。”

    关卓凡虚抬了抬手,点了点头,说道:“你坐。”

    钱鼎铭坐回椅子之后,关卓凡说道:“启动这个基金的本钱,我已经替你预备好了——一共三百万两。”

    钱鼎铭大吃一惊: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大笔钱?

    关卓凡继续说道:“方才说了,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算过账。这笔钱,作为‘启动资金’,也不晓得够不够?你先算,算过了,如果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是!”

    “定舫,我要提醒你的是,所谓‘基金’,不能只是寅吃卯粮。这个基金设立之后,每年自然还会有一笔钱投进来——多少不等。但是,不能全靠这个!基金自个儿,也得想法子找钱,就是说,得‘钱生钱’!”

    说完这句话,关卓凡和钱鼎铭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钱鼎铭的姓氏,不由相互微微一笑。不过,姓氏是不好拿来开玩笑的,何况钱鼎铭之“钱”,还是一个非常尊贵的姓氏。所以,关卓凡的笑意一闪即逝,钱鼎铭也郑重回道:“是!鼎铭记住了!”

    顿了一顿,钱鼎铭说道:“请王爷的示,这个基金,该冠以何名呢?”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还没有想好——‘轩军伤残基金’?或是,‘轩军互助基金’?你也替我想一想。不过,调子要低,不好张扬的。”

    钱鼎铭心领神会:“是。”

    关卓凡润了一口茶,说道:“我说过,有两件大事,要你来办。这个基金,算是其中半件——咱们来说说另外半件。”

    啊,这才“半件”?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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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