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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 知我者,定舫也

    关卓凡缓缓说道:“同治元年,我手创轩军,迄今已经整整五年了。”

    钱鼎铭双手扶膝,身子微微前倾,竖起耳朵,屏息静听。

    “已经奉旨,轩军要多加三个师的编制——这算是第一步,今后,大约还要进一步扩军。此其轩军用人之际也!”

    “不过,”关卓凡轻轻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拿洋人的说法就是‘新陈代谢’——五年了,总有一批兄弟要退出现役了!”

    钱鼎铭飞快的转着念头:王爷要说的事儿,必是跟这个“轩军伤残基金”大有关联的,但是,官兵退役,和“轩军伤残基金”的交集点在哪里呢?应该不会是什么遣散费之类的事儿吧!

    “我有个想头,”关卓凡说道,“五年来生死与共,火里来,水里去,刀山血海一块儿滚过来的,如果退了役,就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岂非憾事一桩?亦未免伤我同袍之义!所以……”

    说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话头。

    钱鼎铭心中恍然,他极其机敏,接口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我想,咱们的‘轩军伤残基金’,除了扶助孤寡伤残,也应该联络退役弟兄,互通声气,譬如,譬如……”

    他脑子急转,灵光一闪,给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譬喻:“譬如洋人的‘退伍军人俱乐部’!”

    顿了一顿,又说道:“如此,咱们这个基金的名字……‘轩军伤残基金’、‘轩军互助基金’……嗯。愚以为。到底是‘轩军伤残基金’更加妥当一些。”

    关卓凡用极其欣赏的眼光看着钱鼎铭:真是没有用错人!

    钱鼎铭不仅迅速理解和接受了自己的“深意”。自己“调子要低,不好张扬”的指示,也把握的十分到位。“轩军伤残基金”之名,一半名副其实,一半却是挂羊头卖狗肉——但正是因为要卖狗肉,才不能不挂羊头。

    “定舫,我说你‘才大心细’,‘顾大局、识大体’。‘目光长远’——好!真正是没有一字虚誉!”

    “鼎铭……惶恐!”

    关卓凡用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你当得起!”

    “谢王爷奖谕!”

    “咱们这个‘轩军伤残基金’,仿佛‘退伍军人俱乐部’。”关卓凡缓缓说道,“嗯,拿洋人的说法,也算是一个‘组织’了。”

    “‘组织’?”

    关卓凡一笑,说道:“就是‘anization’——定舫,你在学习英文,晓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经纬相交,谓之‘组织’;龚定庵《怀我生之先箴》中有‘帝组织我阴阳’之语——我觉得,这个‘anization’。咱们拿它译做‘组织’,是否也算恰当?”

    钱鼎铭略一深思。不由大为佩服:“极其传神!王爷高明,鼎铭佩服!”

    关卓凡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退伍军人俱乐部’出入随意,散漫的很,他们这个‘组织’,用力一拉扯就松了;咱们的这个‘组织’,可得编织的扎实些,不能够一盘散沙!”

    关卓凡再次用手指点了点几面,加重了语气:“要立规矩!”

    钱鼎铭没有马上答话,默谋片刻,神色郑重,深深点头,说道:“是,王爷的意思,我晓得了!”

    顿了一顿,说道:“我会用十分的心思,拟一个切切实实的章程出来,再拿来呈请王爷斧削审定。”

    这个话题,暂时不必谈得太深,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静待佳音了。”

    说罢,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水:“话说得多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啊,大约茶也凉了。”

    叫人换了热茶之后,关卓凡说道:“这‘另外半件事’说完了,咱们来说说‘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和这‘另外半件事’,也是大有关联的。”

    关卓凡这几句话,说得像绕口令一般,不过,钱鼎铭听的很明白,王爷的意思是:“第二件事”,和轩军退役的官兵,“大有关联”。

    关卓凡说道:“定舫,轩军平日里操练的情形,你大致也是晓得的,你倒说说,咱们轩军,算是一个什么水准?”

    钱鼎铭沉吟了一下,说道:“不是我阿旨顺情,也不是我自己人吹捧自己人,实实在在说一句:轩军操练之严、之精,二十四史不载!洋兵洋舰,我也见识过一些了,不见得比得上咱们轩军!一句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顿了一顿,说道:“前年年底,王爷在‘天津会议’上讲的话,‘咱们轩军,就是一个大熔炉,能把石头炼出铁来,能把生铁炼成好钢’——我看,‘石头炼出铁,生铁炼成钢’十个字,就是轩军之的评!”

    关卓凡眼睛一亮:能把自己的“大熔炉”的譬喻搬出来,这个钱鼎铭,还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他微微一笑,说道:“定舫,你把轩军讲得这么好,我的脸都有点子发热了。”

    顿了一顿,又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我的脸皮够厚,可以坦然居之而不疑!”

    钱鼎铭郑重说道:“都是肺腑之言!一个大头兵,入伍轩军之初,两眼一抹黑,任事不懂,大字不识一个;三两年之后,面目一新,脱胎换骨,简直就是点石成金!‘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珠之美者,非人者也’——钱鼎铭若是看不清这一点,眼神岂非有了毛病?连做人都有状况了!”

    关卓凡哈哈大笑。

    在关卓凡的笑声中,钱鼎铭忽有所悟,轻轻一拍自己的大腿,激动地说道:“我晓得王爷的意思了!”

    关卓凡笑声立止,脸上笑意不去,说道:“哦?请说来听一听。”

    “王爷方才说过,轩军的士兵,识文断字,就算残疾了,回到乡里,也是难得的人才——残疾了尚且如此,况乎体魄健全之士?愚以为,退役的轩军,不论官兵,都是极难得的人才,若是任其返归乡里,终老田亩,真正是暴殄天物!嗯,‘轩军伤残基金’,单单联络……组织退役兄弟,还不足够,总要……”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斟酌字词。

    关卓凡也不催他,含笑静候。

    过了片刻,钱鼎铭说道:“总要这班兄弟……继续为国家、为朝廷出力才好!”

    关卓凡微微地叹了口气,脸上笑意尽去,却是目光炯炯:“知我者,定舫也!”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关选?轩选?

    “知我者,某某也”,是极高的奖谕,对此,谦逊是不必的,再次表达输诚效死之心,也显得多余。钱鼎铭没有说什么,但他的兴奋和感动,通过自己的身体语言,表露无遗:双手交握,上身挺直,微微前倾;目光明亮,脸色泛红。

    至于“这班兄弟如何继续为国家、为朝廷出力”,想来王爷早已智珠在握,自己静候吩咐就是了。

    关卓凡开口了:“定舫,你是做过户部主事的,六部的情形,大同小异,吏、礼、刑、工,你大约也熟悉!你说说看,和六部打交道——譬如吏部吧,最讨厌的,是和什么人打交道?最烦心的事儿,又是出在什么关节上面?”

    钱鼎铭愣了一愣,王爷怎么话头一转,转到了这个事情上边儿?

    六部之弊,钱鼎铭固然深知,但关卓凡这个问题有点儿空泛,不太好回答——打交道,得看谁出面和六部打交道?又为了什么事情打交道?还有,王爷专门摆吏部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钱鼎铭天分极高,沉吟片刻,关卓凡的心思,已隐约猜到了几分。

    他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庄容说道:“回王爷,俗话说的好,‘阎王好当,小鬼难缠’,最麻烦的,不是堂官,不是司官,是书吏!拿吏部来说,一个官员,初仕分发,领凭赴任,升迁调补,议叙保案,处分褒奖,京察外察,守制终养。出继入籍。封恤恩荫——总之。从入仕到出缺,生前身后,可以不认识堂官,可以不同司官照面,但每走一步,都是要和书吏打交道的!”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赞道:“定舫,洞悉关窍。一语中的,果然政事娴熟!”

    “王爷过奖了。嗯,每走一步,就是说,每一个关节,如果书吏有心需索,都可以找出种种理由,压住公事,挑剔迁延,欲壑不填。势不罢休!”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朝有‘事必援例。必检成案’之惯例,可说到律例,品级愈高,愈不熟悉!”

    关卓凡明知故问:“哦,怎么回事呢?”

    “回王爷,吏部为六部之首,地位崇高,吏部堂官,几乎都是翰林出身,极少由本部司员循资升上来的——就算有,最多也只能做到副堂。这班翰林出身的堂官,到部之前,一条吏部的律例也不晓得的,不知凡几?公事上面,堂官交代司官,司官交代书吏,书吏办妥了,一层层捧了文书上来,堂官堂皇高坐,其实不过‘画行’而已!”

    关卓凡说道:“我听说,有的副堂,十天半个月也不到部视事,可有其事?”

    “怎么没有?”钱鼎铭微微皱眉,“吏部堂官,两正四副,王爷想想,单是‘画行’,用得着六个人么?有的堂官,心知肚明,自己到部视事,究其竟形同‘唯唯’而已,有什么味道?不知里就,‘画’错了,还得担责任,真正何苦来哉?不如高蹈,乐得清闲!”

    “有的堂官,在吏部干了好几年了,对于各种部例,脑子中还是一团浆糊——嘿嘿,不到部,不视事,怎么可能不糊涂?”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说道:“像阎丹初那般精熟部务的堂官,真正是凤毛麟角——当然,他不是吏部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只好由得书吏们予取予求了。”

    “可不是?”钱鼎铭面色凝重,“所谓‘到部打点’,第一要打点的,不是堂官,不是司官,而是书吏!多少书吏因而殷富,其中佼佼者,豪奢之处,比拟巨商王侯!北京城有‘东富西贵’之说,这‘东富’,说的就是书吏多聚居于正阳门东和崇文门外,豪宅连片,行人侧目!”

    又叹了口气:“说起来着实荒唐:书吏乃朝廷雇替而来,连未入流都算不得,可是把持公事,举手遮天,且父子相承,真正是‘世袭罔替’——朝廷还拿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唉,谁叫你不熟悉律例,人家熟悉律例?”

    关卓凡说道:“有这么一个说法:国初设笔帖式,朝廷有以之分胥吏之权的初衷,不晓得确不确实?”

    钱鼎铭看了关卓凡一眼,神色微现讶异,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渊博!是有这么一个说法,虽然不形于明文,但以学生之见,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惜,堂官多视笔帖式为微末之员,少予机会勾当重要公事;笔帖式自个儿又多自甘废弃,部务公事,不问不学,到头来,不过还是一个‘通译’——在汉、满、蒙几种文字之间,反复打转而已。”

    他摇了摇头:“‘胥吏之权’,是一分也没有分掉的。”

    关卓凡“嘿”了一声,说道:“自己不争气,神仙也没有法子啊。”

    顿了一顿,微笑说道:“定舫,咱们来争一争这一口气——分一分这个‘胥吏’之权!”

    钱鼎铭虽然早有预期,还是心头一震,他亢声说道:“请王爷训谕!鼎铭愿附骥尾!”

    “现在裁撤书吏,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一头扎进部里去,和他们掰手腕子,彼此搅成一团——嘿,还干不干活儿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清清朗朗地说道:“所以,四个字——‘另起炉灶’!就是说:他们干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

    “……‘另起炉灶’?请王爷明示!”

    “我请旨,在‘顾问委员会’之下,设一‘文选司’——嗯,到时候,这个衙门不会真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和吏部的‘文选司’重了,太扎眼了,不合适。不过,我现在为了譬喻明白,姑且先这么叫着吧。”

    “是,学生明白!”

    “凡轩军官兵退役之后,出仕文职,分发补缺,一切手续,皆在‘顾问委员会’之‘文选司’办理,不过吏部的手,只是事后由该司出面,在吏部备案。”

    钱鼎铭心头大震:这不是弄出来了一个“小吏部”了吗?

    他现在明白了:“另外半件事”,和“第二件事”,两者之间的关联在哪里了!

    钱鼎铭脑子中生出这么一个念头:以前,有吴三桂之“西选”,年羹尧之“年选”,现在,出来一个“关选”或者“轩选”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军转干部

    关卓凡微笑说道:“定舫,你大约在想,哎呦,这不是出来一个‘关选’或者‘轩选’了嘛?”

    此人的目力,竟似真可以洞穿肺腑的!

    钱鼎铭大窘,脸“刷”地红了,站了起来,嗫嚅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鼎铭糊涂心思,难逃王爷洞鉴。”

    关卓凡摆了摆手,说道:“这不是什么糊涂心思——你坐。”

    钱鼎铭坐了下来,关卓凡说道:“私下底,大伙儿大约确会如你之想,把顾问委员会的‘文选司’叫成‘关选’或是‘轩选’的,咱们堵不住人家的嘴——随便!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吴三桂,也变不成年羹尧!”

    “这里边儿有几个说头,”关卓凡又说,“‘上头’对之都是首肯的。”

    “第一个,是方才说的,矫书吏之弊!书吏之弊,曷胜言哉?上自两宫皇太后,下至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痛心疾首——矫书吏之弊,乃是朝野共识!咱们拿这个说事,赞成的固然高举双手,心里边儿犯嘀咕的,也不好明着反对!”

    “书吏之弊,根深蒂固,既不能裁撤,又难以整顿,不出奇兵、辟蹊径,何以矫之?”

    “‘另起炉灶’——说的委屈点,不过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嘛!”

    “另外,书吏虽有办事之权,但毕竟没有品级,拿洋人的说法,就是没有‘政治权力’,真要拿他们开刀,不过我为刀俎。彼为鱼肉。反抗不得的!之前一直没拿他们下刀子。是因为切掉他们,便无人可用,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把持公事了。”

    “再说,另起炉灶,只是‘分胥吏之权’,不是取而代之,不是整个儿切掉他们。因此,我想,书吏们生出的意见,不需要太过挂心。”

    钱鼎铭心道:这个顾问委员会“文选司”,分掉的,恐怕不只是“胥吏之权”;到时候,生出意见的,恐怕也不止于书吏。

    不过,这个话,不必说出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关卓凡用心深刻。这个事儿,和“轩军伤残基金”一样,也是“挂半只羊头,卖半只狗肉”。

    关卓凡继续说道:“既‘另起炉灶’,规章制度,自然也要另拟——当然,大底子还是之前的吏部规例,一时半会儿,也不必变动得太厉害。”

    关卓凡说的轻描淡写,但钱鼎铭心中却是大为震撼!

    变更规章制度,哪怕“大底子还是之前的吏部规例”,但这不同于单纯的“分权”,动作再小,也是真正的“改革”。反对者虽然不一定能给你安上“变更祖制”的大帽子,但说你“紊乱朝纲”是可以的——事实上,这话也没有说错,到时候,中央机枢里边儿,就出来两套人事制度了,叫人何所适从?

    面儿上,他虽然还是力持镇静,但手心已经微微生汗了。

    关卓凡掸了一下袍子,站了起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现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形势的变化,真叫日新月异,以前的许多规章制度,都不合用了,都得改,都得变!如果还是一味抱残守缺,迟早……哼!再叫人家打进来一次,再来一次庚申之变!”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意思,我在天津的时候,给圣母皇太后回过,太后亦以之为然。之后,哪些制度该动一动的,我还写了个条陈,呈于御前——不过,这个不算奏折。圣母皇太后倒是没有驳我的面子,以为条陈上面所言,皆应行之,亦可行之。只是谕示:先后有序,不可操之过切。”

    “如果说是‘改革’,吏部那边儿,咱们可是一根毫毛也没有动他们的——顾问委员会‘文选司’,不过是在外边儿开了一块小小的‘试验田’,碍着谁啦?八旗改革,我抱着‘粉身碎骨’的宗旨,几个‘试点’,都颇收其效,也没见多少人跳出来哭爹喊娘!哼哼,难道还摆不平北京城里一块小小的‘试验田’?”

    关卓凡停下脚步,凝视着钱鼎铭:“所以,定舫,你大可不必犯嘀咕!”

    钱鼎铭早就满脸涨得通红,听了关卓凡这个话,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了起来,低声说道:“不敢辜负王爷厚望!鼎铭已经说过了——愿效之以死!”

    关卓凡微微一笑,虚按了按手:“你坐——还没到打生打死的时候呢!”

    钱鼎铭讪讪地坐了下来,关卓凡说道:“不另搞出一套东西来咱们自个儿用,咱们这个个路子也不好走下去——你想一想,轩军退役的弟兄,有几个进过学?有谁中过式?也不是个个都保到了红顶子——就算保到了红顶子,武职也不值钱!”

    “也不能个个都跑去捐班!退一万步,就算捐了班,候任、分发、到省、挂牌,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呢!咱们哪儿耗得起那个辰光?”

    关卓凡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狡黠的笑容:“不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规矩,还用回吏部原先的那套玩意儿——嘿嘿,咱们的弟兄,退役之后,如何才能够‘为国家、为朝廷继续出力’?”

    “这就是这里边儿的第二个‘说头’了!”

    钱鼎铭恍然:这个,才是王爷要“另起炉灶”的真正原因吧!前边儿说的“分胥吏之权”,不过是挂了一个漂亮的幌子而已!

    关卓凡继续说道:“这条路子,对咱们来说,是另辟蹊径——没法子,原来那条路上,塞满了没用处的箱笼箧囊、锅碗瓢盆,磕磕绊绊的,着急忙慌的,走不过去!等走过去了,黄花菜大约也凉了!”

    钱鼎铭想:王爷这个譬喻,虽然俚俗,倒是形象得很。

    “还有,说起行新政、办洋务,譬如工厂、矿务、学校之类,咱们的弟兄,虽然没进过学、中过式,但比起大多数的进士翰林,恐怕还要好用些!”

    这个嘛,钱鼎铭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附和关卓凡说的话。

    关卓凡亦不以为意,心说过不了多久,事实就会说服你的。

    现在,你这位“传统士绅”,自然还不晓得“军转干部”这个大杀器的威力。

    在这个时空,轩军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用工业化思维和手段进行训练并组织起来的团体,它的成员,对中国次第展开的大规模工业化来说,是目前能够大批量派上用场的最优秀的行政管理人才。这种性质的干部储备,正是原时空tg能够在短短数十年之内搭起工业化——且还是重工业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让我来偷个师。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老虎班

    关卓凡说道:“顾问委员会之‘文选司’——嗯,仿‘铁路股’、‘国债股’例,就叫做‘文选股’?总责其事的为总办,我请旨,‘文选股’总办,定为正三品——定舫,你已经授了三品按察使衔,刚刚好!”

    钱鼎铭心头大热:这可不是什么“刚刚好”!

    “三品衔”、“三品顶戴”之类,其实并不稀奇,因为这只是一种荣衔,连有力量的商人,若为朝廷出力,都可以保到这个衔头的。譬如,现在的胡雪岩,就是“按察使衔江西候补道”——究其竟,其真正的官身,不过一个“候补道”。

    但正三品的实缺,可就不得了了!京官里边,可以比肩“大九卿”了——譬如,大理寺卿、太常寺卿、通政司的通政使,都是正三品。

    这对于钱鼎铭来说,几乎可算“一步登天”了!

    还有,如果他进的不是顾问委员会,而是吏部,勾当类似的差使,比如负责文选清吏司或考功清吏司,为一司之长的“掌印”,那么,他的职官,最高只能是郎中——吏部的官秩,副堂——即侍郎之下,就到了郎中,而郎中,不过正五品。

    这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侍郎正二品,郎中正五品,中间空出来一大截——足足五级。

    事实上,这种官秩的设置,清楚不过的表明:帝国的人事权力,中央的,在皇帝和军机手中,地方的。在督抚手中。吏部只有“办事之权”。没有“任事之权”,吏部的堂官,不过是拿来负“政治责任”的。

    这也是为什么书吏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的原因:吏部没有人事任免的权力,其主要的责任,是“走程序”,而程序,掌握在书吏手里。

    话头稍稍扯远了点,回到钱鼎铭身上——他离座而起。微微欠身:“谢王爷栽培!”

    关卓凡要他坐下,然后微笑说道:“定舫,‘文选股’的名字很不响亮,总办却是正三品,如此设置,似乎有些矛盾,我请你想上一想,这是为了什么?”

    这颇有考校的意思了。

    钱鼎铭不敢怠慢,凝思片刻,说道:“王爷高屋建瓴。深谋远虑,我想。王爷的眼光,不在辇毂之下,而在……方面之间。”

    “辇毂”,指的是京城、朝廷;“方面”,指的是地方督抚。

    关卓凡抚掌大笑:“好,果然是‘知我者,定舫也’!我就是要拿这个‘文选股’,动一动督抚们的禁脔!”

    笑声甫歇,一字一顿地说道:“咱们这个‘轩选’,要办成‘老虎班’!”

    “这,就是第三个‘说头’了!”

    前面说过,帝国的人事权力,中央的,在皇帝和军机手中;地方的,在督抚手中。候补官员,分发到省,能补上什么缺,是好是歹,是肥是瘦,全在督抚一念之间。有时候,上宪看你不顺眼,或者孝敬不足,欲壑未餍,叫你在省城投闲散置,巴巴的耗上一年半载,都不稀奇。

    不过,有一种情形是例外的。

    新科进士,取得出身之后,再试于皇帝亲自主持的“朝考”,过了关,最优者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其余或用为各部主事、内阁中书,或派往地方,出任一县正堂。

    这类新科进士出身的知县,指名分发,不经候补,到省即用,有的甚至指明州县,督抚不可以讨价还价,称为“榜下即用”,俗称“老虎班”——谓其声势凌厉,督抚亦不得不有所避让。

    “轩选”办成“老虎班”?就是说,指名分发?到省即用?

    督抚们的禁脔,可真是要“动一动”了!

    钱鼎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这么搞法,会不会……

    关卓凡看出来钱鼎铭有何顾虑,说道:“定舫,我跟你交代一句实在话——收权于督抚,集权于中枢,这是朝廷既定的章程,不论‘上头’,还是军机上边儿的人,都是人同此心!只是,这个话,没法子公开讲罢了。所以,不必担心朝廷里边儿有什么太大的聒噪。”

    顿了一顿,说道:“咱们也不必担心督抚们会跳脚。”

    “轩军退役的弟兄,出仕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主要是到新政、洋务上边儿走动——新政、洋务,本来大多就是抓在咱们自个儿手上的。”

    “如果担当州县,首选会是江苏、浙江、广东这一类地方——江、浙、粤,算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其次,是山东、福建——鲁、闽,咱们也说的上话;再次,是云南、广西——滇、桂,地方不算好,又有一个军务的由头,咱们过去,大约不会有什么人不服气。”

    “如此过多两年,‘轩选’之‘老虎班’成了定例,分发他省,也就没有人能说、敢说什么了。”

    说到这儿,关卓凡微微一笑:“说不定,到了时候,咱们的地盘,已经大大扩大,今天之种种顾虑、种种算计,都属多余了。”

    扩大地盘?

    关卓凡看到钱鼎铭征询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我已经叫人给天津拍了电报,后天一早,伊子山就要赴安庆公干。嘿嘿,定舫,你且拭目以待,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伊克桑是安徽提督,那么……

    关卓凡知道钱鼎铭在想什么,点了点头,说道:“子山是安徽提督,他去安徽,自然是军务上边儿的事儿。安徽的绿营改编,一直磕磕绊绊、不明不白的,哼哼,要好好儿地捋一捋了!”

    钱鼎铭心念电转,接口说道:“安徽除了军务,盐务也紧要的!”

    关卓凡竖起一根食指,虚虚地朝钱鼎铭点了点,哈哈一笑:“鼎铭,果然知我!”

    顿了一顿,说道:“张六之乱敕平,单一个长芦盐场,多装到朝廷口袋里边儿的,就差不多够养活轩军新增的三个师了!这两千颗人头,我看‘花’得很值!”

    说到那个“花”字,关卓凡嘴角微微抽动,面容微现狰狞,钱鼎铭看了,心中不禁微微打了个突。

    “这样大的一个财源,指望我放开手?——有些人真正是烧糊了脑子!嘿嘿,也许脑袋搬离了脖腔子,反倒能够清醒一些!”

    关卓凡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但话语中的凶狠辛辣,却更加令人心悸。

    钱鼎铭大为震动:又要人头滚滚?这一次,谁是那个不开眼的倒霉鬼?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军务捋顺了,盐务自然也就好办了。”

    “正是!”关卓凡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钱鼎铭,“军务,盐务,这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顿了一顿,说道:“从军务、盐务入手,打开缺口,安徽这块硬骨头,就应该可以啃下来了!”

    钱鼎铭晓得,关卓凡为什么会把安徽叫做“硬骨头”——有资格称为“财富渊薮”的省份中,安徽的情形,是最复杂、最难办的一个——至少之一。

    安徽是淮军发家之地,湘军因为在安徽打了最多的硬仗,在皖省的势力,更加庞大。除了这两大家之外,洪杨和捻子的余孽,在安徽的力量,也极深厚。安徽是江宁西向之屏障,洪杨经营最力;捻子则根本就是从安徽兴起来的。另外,苗霈霖也是以安徽为老巢,李世忠更至今盘踞其地,尾大不掉。

    还有,安庆和江宁之间,距离既近,沿江上下,交通也实在太方便了一些,安徽巡抚,时时刻刻,都罩在在两江总督的影子里边儿。

    英翰这个安徽巡抚,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个“跛脚鸭巡抚”。

    看来,新年伊始,王爷“扩大地盘”的第一炮,要在安徽打响了!

    还有,安徽、江苏,关联极其密切,所谓“两淮”,横跨皖、苏,其中,“两淮”之江苏部分,基本上是两江总督的地头。

    “扩大地盘”,安徽之后,又是哪里呢?

    钱鼎铭那种又兴奋、又不安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不过,这一次,是兴奋大于不安。

    好吧,搬定板凳,看戏。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衔之次骨

    刘长佑整顿长芦盐法,张六揭竿而起,消息传到安庆,安徽的盐政上边儿,大大地骚动起来。巡抚英翰心惊肉跳,整日价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他是怕安徽这边儿的盐枭有样学样。如是,自己这个刚刚坐热没多久的巡抚位子,还保不保的住,就难说得很了。

    英翰曾向关卓凡“私信”过,他欲整顿安徽盐务,得罪李世忠等极深,乃被人“买参”构陷,终于酿成安徽军费报销案的大风波。这个说法,关卓凡姑妄听之,心里是不以为意的:你英西林有整顿盐务这个魄力?想当年俺在江苏,想动盐务,都被人吓回来了呢!

    事实上,关卓凡多少看低了英翰。

    英翰确实想过要整顿安徽盐务的。

    首倡此议者,是英翰的一个叫做刘传桢的幕僚。

    此人年纪很轻,三十岁不到,丰仪俊美,衣幍飘逸,蕴藉风流,因为身上有以知府用直隶州的功名,时人戏称“顾影翩翩刘太守”。

    刘传桢没有进过学,能够入安徽巡抚的幕府,一是荐人的面子大,二是他生得太俊了,英翰难免动心。虽然,英、刘并没有真的成就断袖之欢,但朝夕过从,谈谈说说,也是乐事一件。

    当然,这两位也可能已经有了龙阳之事,只是瞒着外人罢了。

    刘传桢可不比原湖广总督官文那个叫“小张”的男宠——就是前文交代过的,奸杀民女、被阎敬铭从总督衙门直接提溜出来、当着官文的面揍了个半死、然后发配边疆的那个混蛋。

    刘传桢人极聪明,也极晓事。他拜巡抚衙门的师爷为师。虚心请教。不耻下问,不久之后,不但公牍娴熟,连一笔字,也快赶得上师傅了。

    刘传桢极力怂恿英翰整顿安徽盐务,说朝廷大兴新政,在在都要用钱,盐务是绝大的富矿。大乱之后,稍加整顿,盐税即可大增。如此,户部的正项收入多了,抚军必能上邀帘眷,枢府大佬,也必另眼相看;另外,上缴国库之余,咱们多少也能留下一些,巡抚衙门的用度。也会宽松许多呀。

    英翰动心了,谋之于自己一个叫做裕庚的心腹师爷。

    这位裕庚。本姓徐,字朗西,汉军正白旗人。他的名字,说起来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是他的两个女儿,可就大大有名了:长女德龄,二女容龄,皆美姿容,通音律,擅舞蹈,精英、法语言——就是后世夤缘入宫,专为慈禧通译、接待西洋命妇的那两位角儿。尤其德龄,慈禧信任宠爱之专,一度过于普通的公主、格格。

    德龄、容龄两个,算是晚清两位极著名的交际花。

    当然,现在是同治五年,即1866年,这两位美人,都还没有生出来。

    裕庚和其家人的事迹,如果要讲,一部书也未必写得完,暂按下不表,且说他听到英翰整顿盐务的打算的反应。

    裕庚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好像不认识英翰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道:“东翁,刘文楠此议,万万使不得!”

    文楠,刘传桢的字。

    英翰愕然,呆了一呆,说道:“请教——老夫子何以云之?”

    裕庚叹了口气,说道:“盐务的难办,东翁有什么不知道的?实在是牵连太广、太深!这个泥塘,踩了下去,还能不能拔出脚来,谁也说不好!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说句难听点的:拼尽一身剐,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马!”

    顿了一顿,说道:“安徽盐务之关窍,不在安徽,在江苏!两淮盐场,尽在苏北,那里可是两江总督的地头——东翁,曾涤生都没什么动作,咱们何苦当这个出头椽子?就算不顾一切地当了,也必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最终变成个烂椽子!”

    裕庚情急之下,这番话说得又急又重,甚至“拼尽一身剐,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大大犯忌的话都说出来了。英翰听了,细细想去,半响作声不得。

    安徽也产盐,但并非盐的主要产区,安徽吃的盐,大多来自江苏的“两淮盐场”。

    “两淮盐场”,是中国目前最大的盐场,地位之重,过于长芦盐场。乾隆朝的时候,两淮盐场额征盐课超过全国盐课的一半,真真正正是,“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

    到了现今的同治朝,朝廷的正项收入中,关税的比例提高了,盐税的比例有所下降,两淮盐场的重要性略有减低,可依然是一等一的“国计”。

    李世忠能够长时间拥兵数万,独霸一方,就是因为他的“豫胜营”,直接、间接地控制了两淮盐场。

    李世忠“致仕”之后,依然在台面下保持着对两淮盐场的强大影响力。

    安徽盐务的重要性,在于:一,安徽是食盐的主要消费地区之一,会生成大量和食盐有关的厘税;二,安徽的盐务,和“两淮盐场”密切相关——暗地里控制两淮盐场的那个人,不在江苏,在安徽。

    事实上,“两淮”二字,已经显示出这种密切的关联性了——“两淮”,即“淮南”、“淮北”,本就是一个跨地域概念,泛指苏、皖两省淮河南北之地域。

    这就是裕庚说的“安徽盐务之关窍,不在安徽,在江苏”的意思了。

    至于曾国藩,平定洪杨之后,确实还没有管过两淮盐场的事儿。

    你可以说他还来不及动手——大乱方平,江宁一带被兵极惨,曾国藩的首要任务,是办理善后和恢复市面,这里边儿有无数的事情要做,一年半载的,顾不上盐务的事儿。

    你也可以说曾涤生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插手两淮盐务的,不止“旧人”李世忠,还有“新人”——部分湘军将领。

    整顿安徽盐务,一定要动李世忠,还可能和湘军发生冲突。英翰一想到自己要单枪匹马和这两大股势力较劲儿,心中便大大一寒,鼓起来的气,马上就泄掉了。

    他皱了皱眉,说道:“这里边儿的关节,文楠不晓得么?为什么鼓动我做这个事儿?难道他……”

    裕庚晓得英翰的意思,赶忙连连摇手:“东翁不可误会,文楠的操守,不必怀疑的!他献此议……”

    顿了一顿,说道:“一来是年轻热心,二来嘛……”

    “年轻热心”是委婉的说法,言下之意是“年轻不晓事”。

    裕庚踌躇了片刻,说道:“本来,我不该背后论人长短,文楠算是我的学生,我们平日过从得也好——可是,话不说透,怕东翁对文楠误会过甚——嗯,文楠和李世忠,是有一段恩怨的。”

    “哦?”

    “东翁大约不晓得,文楠是出身‘豫胜营’的。”

    “什么?”

    “文楠入‘豫胜营’的时候,不过一介白丁,但不足一年,便保到了四品衔——文楠并没有出过什么大力,这是李世忠垂涎文楠的……容貌,以官做饵。东翁想,文楠如何看得上那李世忠?微伺其意,即挂冠而去。”

    “哦!”

    英翰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份得意:刘传桢“看不上”李世忠,却“看得上”我!

    “这段经历,文楠不以为荣,没有放到自己的履历里边,因此少有人知。”

    英翰“嗯”了一声,说道:“如此一来,文楠就和李世忠结下了梁子?”

    “这倒不是。”裕庚微微摇了摇头,“文楠真恨上了李世忠,是李世忠‘致仕’之后的事儿。”

    “有一次,文楠到扬州公干,在一家饭庄,巧遇李世忠。李世忠毕竟是文楠的老上司,当年文楠挂冠求去之时,二人也没有破脸,文楠乃上前庄容见礼。”

    顿了一顿,裕庚说道:“东翁,你晓不晓得李世忠说什么?”

    其实,刘传桢、李世忠巧遇的地点,是青楼,不是什么饭庄,裕庚这是为学生在抚台面前“遮遮脸”。

    “说什么?”

    “李世忠嬉皮笑脸,‘你别做这个像生儿,怎么着,你忘了在营的时候,你给我刷马桶、倒夜壶的事儿啦?”

    英翰脸色铁青,咬牙骂道:“该死,该死!”

    心中不由大起怜惜之念,点头说道:“换了谁,都得对这个李世忠衔之次骨!也怪不得文楠!也怪不得文楠!”

    裕庚曲意弥合,既打消了英翰整顿盐务的念头,刘传桢在英翰面前,也没有因为这个不靠谱的献议而失宠。

    可是,还是出事了。

    刘传桢献议、英抚台预备整顿盐务的消息,不知怎么就泄了出去,李世忠那边儿,大起骚动。不久,六科给事中王永泰,就上折参安徽军费报销一案,行贿受贿。王永泰是河南固始人,和李世忠是同乡,安徽巡抚衙门心知肚明,这必是李世忠“买参”。

    这桩大案,一波三折,迁延甚久,最后,折进去一个军机大臣、一个户部侍郎,还有道员、知府、军机章京一堆。英翰最后关头,及时变计,逃过一劫,只得了个“降二级留任”的处分,算是没有伤筋动骨,可是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再也不敢打李世忠的主意了。

    可是,你不打人家的主意,人家未必不打你的主意。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不一般的安徽提督

    张六起反前后,李世忠门下,出入如川。虽然,李世忠的家,不论“致仕”前还是“致仕”后,其门从来若市,没有一天安静过,但热闹到这个程度,还是很不正常!

    英翰慌了:莫不成,李世忠和张六有什么勾结,也要造反?

    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能贸然上奏,如果搞错了,是不得了的事情!另外,英翰也不敢大举调兵防范,他生怕刺激到了李世忠,本来不反,也被逼反了——那可真正是百死莫赎!

    就算可以正大光明地调兵,英翰也没有把握,只凭安徽一省的力量,能够制得住李世忠。

    李世忠的“豫胜营”,在其“致仕”之后,大半裁撤,剩下数千人,编成“忠朴营”,划归两江总督管辖。曾国藩对这支降人,也极不放心,盯得极紧,其对“忠补营”的态度,不过一个“防”字。

    除“忠补营”外,李世忠手牵两淮盐枭数十股,这班人加在一起,力量远远超过一个张六。还有,李世忠和三山五岳的人物都有往来,其中,和青帮的关联尤其紧密。事实上,安庆一带的青帮,俗称“安清道友”的,就是在李世忠“豫胜营”的庇护下,才发展壮大起来的。

    如果李世忠造反,这帮牛鬼蛇神都加入进去,岂非遍地烽火?

    安徽的绿营,还没有完成改编,英翰对他们的战斗力,没有足够的信心;真打起来,恐怕还是得依靠驻扎在安徽和苏北的湘军。

    可一来。湘军裁得也很厉害。不晓得还打不打得了仗?就算打得了仗。湘军的作为,也叫人头疼!第一是开拔费,腰包里没塞满,人家是不肯打仗的;第二是军纪,打完了仗,收拾善后,有时候比打仗还头疼!

    第三,打了这一仗。湘军的气焰,不是又抬起头来了?

    私下底,特别是八旗内部传过来的消息,“上头”和枢府,都是在暗暗地使着裁抑湘淮的气力的。

    自己最好别给朝廷添乱!

    难道,要苏南的轩军开过来打这个仗?

    英翰在私邸的佛堂里诚心祷祝:佛祖保佑,还是不要打这个仗吧!

    咦,心诚则灵,张六之乱,旋起旋灭!

    还有。刘长佑虽然逼反了张六,但是。朝廷对他的安置很有意思:平调云贵,加“督办军务钦差大臣”的衔头——好,不但没受处分,还升官了!

    大伙儿都看出点子意思来了,英翰更是心痒痒的:也许,刘传桢说的有道理?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算了,刘子默那般的好运气,想来不是谁都能有的,无事是福,别瞎折腾了。

    他不想折腾,有人想折腾。

    李世忠那边儿的动静,不仅没消停下去,反而更加热闹了。而且,有消息说,李世忠还派了人,跑到豫皖交界的大别山一带,招兵买马,不晓得要干什么?那一带……嗯,李世忠的老家固始,就在那一带!

    此獠居心何在?

    英翰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正在患得患失,不晓得如何是好,北京的电报来了:安徽提督伊克桑“赴本任公干”。

    英翰大出一口长气:这下子可好了!

    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让英翰大失所望:伊克桑只带提标亲军五百名赴皖。

    五百人?这够干什么的?

    *

    “‘赴本任公干’,这个说法稀奇。”英翰说,“你们说,伊子山是就此在安徽‘本任’上呆了下来,还是‘公干’过了,就回天津去?”

    “你们”,是裕庚和刘传桢。

    刘传桢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忍住了,把目光投向了裕庚。

    裕庚沉吟了一下,说道:“想来还是要回天津去的。轩军里边儿,好几个提督,除了伊子山,还有张克山、姜寄秋——没有一个到赴本任的,都是差使办完了,就回天津报到。嗯,丁重黎不算,他已经转了文职。”

    寄秋,是姜德的字;重黎,是丁世杰的字。

    刘传桢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有吴本淳。”

    本淳,是吴建瀛的字。

    “啊,对了,文楠提的好,”裕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吴本淳倒算是‘到赴本任’的。”

    “嗯,就不晓得伊子山要在安庆呆多久呢?”

    “那得看他过来‘公干’些什么。”裕庚说,“东翁,电报用明码,只说了‘公干’两个字,笼统得很,学生以为,这不仅是给咱们看的,也是给……其他人看的。若学生所料不差,伊子山一定还随身带着密件,或者是密旨,或者是轩郡王的密谕!”

    英翰眼睛一亮,说道:“老夫子高见!”

    顿了一顿,说道:“照老夫子看,伊子山此行,是否为‘二九’而来?”

    “二九”指的是李世忠,“李”字拆开来,是“十八子”,“十八”为“二九”。自从刘传桢献议整顿盐务被泄了密之后,英翰和心腹谈事情,凡提到李世忠,一律改用代号了。

    “很有可能。”裕庚说,“不过,东翁,这个咱们暂且不必操心,伊子山到了,咱们听招呼就是。东翁也不必嫌他带的人少。咱们现在也不晓得,朝廷对‘二九’,是个什么章程?是委曲求全?还是小惩大诫?又或者,痛下决心,割肉剜疮?”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反正,有功,少不了东翁的一份儿;有过,嘿嘿,天塌下来有长人顶!”

    英翰捻须微笑:“老夫子见教的是!”

    刘传桢插嘴说道:“抚军,咱们倒是要先商量一下,该拿什么礼节来对伊子山?”

    英翰微微一怔:“礼节?”

    裕庚说道:“文楠想得很周到。东翁,你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轩军是‘奉旨西法练兵’!”

    英翰微闭双目,过了片刻,轻轻“啊”了一声,睁开眼睛,说道:“吾知之矣!”

    裕庚说道:“是。轩军将士,若身着戎装,即便对轩郡王,也只是行举手礼,轩郡王若也着戎装,还得举手还礼。其实就是平礼——不过先后有别罢了。轩军将士,身着戎装,即便在御前,也只是单膝下跪,举手平胸,行古军礼而已。所以,这个,虽然伊子山是东翁的下属……”

    英翰连连摇手:“不,不,我可不能不识趣儿,真拿他当下属看!”

    提督是从一品,巡抚是正二品,但武将受文官节制,提督地道是巡抚的下属。

    “人家除了安徽提督,”英翰含笑说道,“身上还有‘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的衔头!这个,我怎么敢管、怎么能管?还有,人家可是一等子爵,我哪儿比得了?”

    “再者说了,人家这个安徽提督,大多数时候,是‘不赴本任’的,遥领!”

    “嗯,我和伊子山见面,自然是平礼。”

    英翰“心水”如此之清,裕庚和刘传桢都颇为欣慰,于是商定:伊克桑行举手礼后,英翰半揖还礼。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反还是不反?

    英翰和其心腹热烈讨论伊克桑“赴本任公干”事宜的时候,李世忠和他的心腹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气氛、心境大异就是了。

    英翰方面的疑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六起反,确实联络过李世忠。

    张六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一身海盐味儿的大老粗,不晓得请谁写了封很扎实的信,上面说,刘长佑整顿长芦盐法,“剥皮噬肉,敲骨吸髓”,兄弟们是没有活路的了。又说“今之长芦,明之两淮”,咱们是“唇亡齿寒”,希望“寿王”能够“南北同举,共襄大业”,事成之后,愿意“奉寿王为共主”。

    又说,在“年关交临之际起事”,朝廷必措手不及,我等“直捣清庭”,将“大小酋首一鼓荡之”,“蛇无头不行”,必致“天下大乱”,“义兵蜂起”,我等“首倡大义,传檄英豪”,则“大事谐矣”!

    又举出嘉庆十八年天理教攻入紫禁城的故事,说什么“豪杰盛举,荡气回肠,惜功亏一篑,令壮士扼腕,英雄太息”,然后,请“寿王”三思:当时攻入紫禁城的,若不是区区百人,而是一千人、两千人,情势又会如何?

    这番事后再看犹如痴人说梦的话,李世忠展信之时,可是显得颇有道理。李世忠不是没有动过心,但他的眼界,毕竟不是张六可比,晓得胜算难定,踌躇再三,谋之于心腹部下,下面的人,却是一面倒地认为。刘长佑在直隶折腾。关两淮一根毛的事儿吗?刀子没有切到自己身上。干嘛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去为别人火中取栗?

    部下们的话是有道理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整顿盐务,都是一省或者一个总督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在全国范围内同时整顿盐务的。张六信上说的“今之长芦,明之两淮”、“唇亡齿寒”什么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风险太大,收益不定。又没有人逼着你非造反不可,这个事儿,就算了吧。

    李世忠婉言相拒,原本想着,没有自己的襄助,张六会打消起事的计划,没想到这小子不管不顾,按期举事了!

    更加没想到的是,张六居然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京畿的边儿上!

    李世忠心中大动:莫不成。张六这小子真能够成就大事?!

    张六举事之后,和李世忠的联系。不但有没中断,还更加紧密了。信使络绎于途,信中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反复催促李世忠“举兵呼应”,口口声声,事成之后,还是要“奉寿王为共主”的。

    那个时候,李世忠是真动了心的,打算真的应张六之邀,“共襄盛举”。不过,他下面的人,意见分歧太大,他的势力,也比较分散,不是旦夕之间,就可以召之即来的,因此拖拖拉拉,一直没有定规。

    幸好这个“拖拖拉拉”!

    没过几天,就传来张六兵败被擒,数千起反的盐民,在大清河边,被轩军屠戮殆尽的消息。

    李世忠以手加额:幸好!幸好!

    “幸好”过了,担心上来了:真的不会“唇亡齿寒”吗?

    混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也经过了不少,李世忠还是有眼力价儿的:捅出这么大篓子,刘长佑居然没受任何处分,证明朝廷是支持整顿盐务的,呃,真的不会“今之长芦,明之两淮”吗?

    愈想愈是担心。

    造反的念头是不敢有了——他也好,他下边儿的人也好,一想到大清河边尸骨成堆、河水变红的景象,就不寒而栗。

    李世忠和他的心腹,都是百战之余的人,尸山血海见的多了,但这种情形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大清河一役,一个能喘气儿的盐民都没有留下来,据说,围剿的轩军接到了“上头”的命令——“不受降”!

    有道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没了后边儿“招安”这条退路,前边儿的“杀人放火”,可就不好玩儿了。

    再想一想轩军的犀利,唉!

    想来想去,真要造反,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张六们大清河的下场。

    这反是不能造的了,可人家如果真的下刀子切肉,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的时候,传来了伊克桑“赴安徽本任公干”的消息。

    *

    李世忠叫了一班心腹,在自己的大宅里“会议”。

    大伙儿做贼心虚,本能地觉得,伊克桑此行,怕有不利于己之处,过来会议的时候,心境是比较压抑的。“会议室”的光线本来就不如何充足,兼之烟雾氤氲,更加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

    烟雾源于烟榻——李世忠的大烟瘾犯了,必须先过足了瘾,才有精神头会议。

    烟榻是一张中西合璧式样的大铜床,床中间横置一个烟盘,烟盘两边,各铺了一条碎花湖皱面儿的被子,叠成条褥,上面各摆一只大迎枕。

    此时,李世忠躺在左边的条褥上,右边的条褥,坐着他的一个小妾,绰号“小白晶”的,细皮嫩肉,小手小脚,地道的“扬州瘦马”出身。

    “小白晶”右手一支烟签子,左手一支象牙小砧,在水晶烟灯上打着烟泡。只见她一边儿打,一边儿卷,两只白嫩的小手上下翻飞,手法极其熟练,不一会儿便打成了一个又黄又松的大烟泡,然后,将烟泡装在“斗门”上,转来转去,边烘边捏,最后,用热烟签在大烟泡上打了个一通到底的眼子。

    这就算都拾掇妥当了,“小白晶”双手持烟枪,递给了烟盘左手边的李世忠。

    李世忠接过来,对准了火,“沙、沙、沙”地抽了起来。

    “小白晶”挪身下床,套上鞋子,朝着烟榻前四个正襟危坐的人嫣然一笑,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白得好像透明的颈子晃过眼前,有的人,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她牵着,头也一路地扭了过去,待她出了门,才醒过神来,喉头咕嘟一下,吞了口涎水,心里说道:这个小骚娘们!如果放在老子身子下边儿……

    正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的“寿王”,似乎没有发现属下们的异动。

    李世忠一口气抽完了一筒烟,放下烟枪,喝了口热茶,闭上眼睛,鼻孔中徐徐地喷出白色的烟雾来。

    “寿王”那副惬意的模样,险些把下边儿的人的瘾也勾了起来。

    烟雾终于喷完了,李世忠长长地出了口气,坐起身来,说道:“这个事儿,该怎么看?都说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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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三章 抱大腿,攀高枝

    首先说话的,是坐在右边下首的那位,姓尤,名先达,看着面目敦厚,其实却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专门替李世忠联络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

    尤先达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看,呃,寿王要不要先到扬州小住一段日子,避避风头?”

    扬州是两淮盐场的集散中心,两淮盐运使司便驻节扬州。李世忠在扬州有多处房产,一年之中,总要跑好几趟扬州,一来是为了“公务”;二来,扬州繁华荟萃烟花之地,游冶之计,大有可为。

    李世忠还没说话,坐在尤先达对面的那位不高兴了,粗声大气的说道:“尤四,你胡浸什么?你要寿王望风而逃?难道以寿王的威势,还怕了那个姓伊的小子不成?没的折了俺们‘豫胜营’的威风!”

    这位姓罗,名字很俗气,叫做“德胜”,是李世忠“豫胜营”时期的中军,保到了参将,现专门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旧部,也包括编制尚在的“忠朴营”。平日说话,最爱“俺们豫胜营”如何如何。

    尤贤达并不生气,说道:“怎么能叫‘望风而逃’?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呸!”

    坐在尤贤达旁边的——即他的上首——是个面色黝黑的高个子,听不下去了,皱了皱眉,说道:“老罗,寿王在上头呢,你说话嘴上有个把门的!”

    这位姓高,名华林,是一个大盐枭。平时作为李世忠的代表。出面联络两淮盐枭。替李世忠打理“盐务”。

    罗德胜看来对这个高华林倒是有几分服气,“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高华林说道:“不过,我也觉得老四的提议不大妥当。倒不是什么‘折了威风’,而是……假如伊克桑真有什么算计寿王的阴谋,手未必不能伸到扬州去——扬州那边儿,可没有咱们的大队弟兄!”

    这个话见得很透,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呀。尤先达不吭声了。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坐在罗德胜上首的矮胖老者,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说来说去,都以为伊子山安徽一行,将有不利于寿王者,我看,多少杞人忧天了。”

    这个老头姓韩,名荣翰,禀生出身,是李世忠的头号谋主。

    韩荣翰独持异调。却听得大伙儿精神一振,李世忠眼睛眨了一眨。从大迎枕上直起身子,说道:“老韩,你说说!”

    韩荣翰说道:“咱们总想着伊某到皖之后,将会如何如何,说句难听点的,嘿嘿,不过‘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罢了。”

    李世忠攒起了眉头,过了片刻,脸上神色舒展开来,点了点头,说道:“老韩,你这话,有点子味道!”

    韩荣翰微微一笑,说道:“寿王请想一想,伊子山赴皖,只带提标亲兵五百人,真要打冤家,这点子人马,济得甚事?”

    李世忠怔了一怔,一拍大腿:“着啊!五百个兵,还不够填塞我的牙缝的!”

    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三个,互相看着,也是微微点头。

    “还有,”韩荣翰捻着山羊胡子,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寿王,你大约没想过,你刚刚帮了关逸轩一个天大的忙。”

    李世忠愕然,说道:“老韩,这话怎么说?——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不晓得?”

    韩荣翰“呵呵”一笑,说道:“就是买通了王永泰,上折参安徽军费报销案啊!寿王你想,这个案子,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李世忠再次攒起眉头,他首先想到的,是英翰——这老小子只不过“降二级留任”,没怎样他呀!

    “寿王”兀自在大费心神,下面有人反应过来了,是高华林,他轻声说道:“韩老师的意思,是不是说,原军机大臣宝鋆……”

    韩荣翰向高华林投去赞许的目光,刚要开口,“啪”一声大响,李世忠又狠狠给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同时大喊一声:“嗨!”

    下面的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姓宝的和姓关的是对头!”李世忠大声说道,“我他娘的怎么没有想过这个!”

    “然也!”韩荣翰说,“寿王,你替关逸轩除去了一大政敌,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哪儿能转头就恩将仇报了呢?”

    李世忠连连搓手,一叠声地说道:“对!对!老韩,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屋子里其余的三个人,也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韩荣翰。

    韩荣翰颇为得意,说道:“有些事儿,咱们以前,怕是一直想左了的——总想着要和谁谁谁对着干!嘿,难道就不能换条路子?寿王,现在既有了安徽军费报销案这桩见面礼,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抱上条大腿、攀上条高枝儿——变成关逸轩的人呢?”

    李世忠一怔,眼睛慢慢儿地瞪大了。

    一时间,屋子变得极其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啪”一声大响,李世忠再次照着自己大腿来了一大巴掌。

    “我操我自个儿的姥姥!老韩,你他娘的真是个活诸葛!”

    “寿王”愈是高兴,话说的愈是俚俗,这个是大伙儿早就习惯了的,见“寿王”定了主意,一个个的心思,立即活跃起来。

    高华林说道:“伊……子山安徽走这一趟,正是一条好桥!咱们把他……招呼好了,通往‘上头’的路子,就算打通了!”

    韩荣翰点头说道:“老高这话说的不差!咱们现在要合计合计,该怎么敷衍伊子山?”

    罗德胜大声说道:“这还不容易?银子、女人一块儿上,保证能把那姓伊的伺候得舒舒服服!”

    尤先达说道:“还是要像韩老师说的,先好好儿地合计合计——别的不说,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我听说,轩军的忌讳很多,譬如……”

    说到这儿,尤先达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李世忠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四,有什么说什么!轩军的忌讳多,我这儿,可没有那么多忌讳!”

    “是。呃……”

    尤先达微微踌躇,但还是说了出来:“譬如福寿膏,轩军是严禁的——听人说,如果有这个嗜好,查了出来,不管当官当兵,都是先赏一顿军棍,然后辇出轩军,一点子情面也不留的!”

    (一更奉上,二更在傍晚六点钟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神魂颠倒小白晶

    李世忠“格格”一笑,自嘲道:“娘的!这么说,咱们几个,都别指望到轩军里边儿巴结差使了!”

    顿了一顿,说道:“不过,老四这个醒儿提的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交道才能打好!”

    抬起头,想了一想,说道:“不许沾福寿膏,嗯,那么赌钱呢?轩军禁不禁?”

    尤先达说道:“这个倒没有听说过。”

    “那好,咱们请他赌钱!输给他几万银子!”

    韩荣翰说道:“寿王高明!还有,我想,听大戏,轩军也是不禁的吧?”

    尤先达说道:“这是自然的。”

    说到勾兑贿托,这一班人最是心有灵犀,李世忠默喻,说道:“对,过了戏瘾,看上了哪个角儿,不论公的母的,都送给他!”

    李世忠豢养了数十优伶,所谓“徽班进京”,安徽本为皮黄发祥之地,李世忠手里的几个戏班子,著名于皖、苏二省长江沿岸各商埠、码头,水准相当不低。

    韩荣翰说道:“这都是私底下的。除此之外,我想,台面上,也要有所交代。”

    “台面上?怎么说呢?”

    “寿王想,伊子山‘赴本任公干’,这个‘公干’,是干些什么呢?”

    “莫不是……什么‘整编’绿营?”

    “十有**。”

    李世忠沉吟道:“‘忠补营’驻地在安徽,不过,归两江总督节制。不归安徽管——不晓得在不在‘整编’之列?”

    “寿王。现在署理两江的。可是赵竹生。”

    “赵景贤?这个……”

    李世忠一拍脑门:“操他奶奶的,他们都姓关——是一伙儿的!”

    “正是!所以,学生以为,安徽绿营之‘整编’,断不会放过‘忠补营’的。”

    “娘的!还真是要……‘预为之计!老韩,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想,‘整编’一定要花钱吧?咱们狠狠心,拿出二三十万银子。用‘盐务捐输军需’的名义,‘报效’给安徽的绿营‘整编’——如此一来,他们还好意思动‘忠补营’吗?”

    “二三十万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李世忠皱起了眉,转着念头。

    韩荣翰继续说道:“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寿王你想,咱们用的是‘盐务捐输军需’的名义,这笔钱花出去,盐务上边儿就算有交代了,有些人,也不必见天儿的惦记着整顿安徽的盐务了!”

    这个由头终于打动了李世忠。他点了点头,说道:“好。真能花钱买个平安,也值!哪怕再多花个十万八万呢?不过,给钱之前,话可得说好了——咱们不能当冤大头!”

    “这是自然的,寿王尽管放心。”

    议计已定,李世忠颇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心境不由大好。刚刚又过足了瘾,身子下边儿不觉就热热地活动了起来,“小白晶”一身雪白娇嫩的皮肉,自然而然地跃入脑海。

    他正想有所行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们说,那位新科王爷那儿,咱们要不要意思意思啊?”

    “新科王爷”,当然是指关卓凡。

    不过,这个可是连韩荣翰都没有想过的。底下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半响,又是尤先达打破了沉默:“听说……轩郡王是不收礼的。”

    罗德胜从鼻孔中喷出气来:“屁!天底下哪有不收银子的……”

    话没说完,就被高华林打断了:“这应该是真的——他打了多少大仗?早捞饱了,用不着再收礼了。”

    韩荣翰点点头,说道:“老高说的是。一来,关逸轩不缺钱;二来,他现在正是立牌坊的时候——咱们要对他有所表示,得另辟蹊径。”

    罗德胜大声说道:“那就送女人!我就不信,天底下有嫌女人太多的男人!这个姓关的,为了一个丧门寡妇,和那个叫……嗯,德兴阿的,打得不可开交!一定是个见了美貌娘们儿就迈不开脚的家伙!”

    韩荣翰微带惊异地看了罗德胜一眼,笑道:“老罗看着粗糙,这话说的可在理儿!”

    他转向李世忠,说道:“寿王,在关某人身上下功夫,大约真得走老罗说的这条路子。”

    说着说着,自个儿先就兴奋起来,说道:“这条路子若走通了,顶的上百八十万银子,好处大了去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庸脂俗粉,大约不成。”

    李世忠哈哈一笑,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嗯,你们看,‘小白晶’怎么样?”

    下边四位,都没有想到,“寿王”居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可叫人怎么答?

    一时之间,场面颇为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

    李世忠“哼”了一声,突然哈哈大笑:“做这些像生儿干什么?你们以为,我没看见,你们偷瞅着‘小白晶’的那副馋虫样?”

    下面的人,更加尴尬了,一个个讪讪的,都说不出话来。

    李世忠微笑说道:“人同此心!都是男人,你们见了‘小白晶’,神魂颠倒,那个姓关的,见着‘小白晶’了,未必就不动心!”

    *

    李世忠在巡抚衙门的眼线,传来消息,伊克桑是坐“轮船招商局”的海轮到上海,然后换该局江轮,溯江而上,到埠安庆。

    李世忠方面,摩拳擦掌,照韩荣翰的建议,打了一块大大的“乂安全皖”的金牌,预备在码头迎接的时候,以“缙绅翘楚”的身份,代表安庆的乡亲父老,致送给伊军门。这叫“先容地步”,既光鲜漂亮,又光明正大。

    谁知,伊克桑到埠之日,安庆码头关防森严,前往码头迎接的,只有安徽的“三大宪”,其余官员,照常点卯、上衙、当值。士绅神马的,更是一位都没有邀请。

    就是说,李世忠这位“缙绅翘楚”,没能够第一时间和伊克桑见面,“先容地步”。

    李世忠和他下边儿的人,郁闷了半天,大伙儿只好商量:“寿王”是直接打轿到提督府拜会伊军门呢?还是具名刺、下帖子,请伊军门过李府赴宴?

    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够主动上门。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客人拜主人,不是主人拜客人。“寿王”这么急吼吼地打上门去,未免太掉价了——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伊克桑肯见还好,万一他摆谱不见呢?“寿王”这张脸,可往哪里搁?

    还是先下张帖子,试探试探。

    于是,恭楷泥金全贴一张,“某日某时,洁樽候教”,并附上李世忠的名刺,韩荣翰亲自坐轿子,送到了提督府。

    提督府出来接待的,是一个穿着西洋戎装的年轻人,也不晓得是多大的官儿?态度倒是非常谦和,说伊军门交代了,李老前辈的名刺璧还,绝不敢收。本来,下车伊始,就该过府拜访老前辈的,可是明日英抚军设宴接风,在此之前,谁的宴席都不敢领,不然就对抚军不恭了。接风宴之后,伊军门第一个要登门拜访的,就是李老前辈,云云。

    这个结果,算是非常满意。还有,明天有个接风宴?赶快打听,陪客之中,有没有“寿王”?

    有。

    韩荣翰刚刚回到李宅,巡抚衙门的帖子就到了,也就前后脚的光景。

    不久,巡抚衙门内的眼线传来消息,明天的接风宴,座次上面,“寿王”和另外两位缙绅,同“三大宪”一起,在首桌陪伊军门。

    哟,这是个非常好的兆头!

    再查一查,那两个缙绅是谁?“寿王”和他们俩的座次,孰先孰后?

    一个是做过礼部侍郎的陈某某,一个是做过内阁学士的王某某,座次嘛,呃,似乎……都在“寿王”前边儿。

    礼部侍郎正二品,内阁学士从二品,“寿王”是做过提督的人,从一品。可是——他娘的,武职就是不值钱!

    算啦算啦,不计较啦。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大宴

    接风宴定在午初二刻,李世忠午初一刻到达巡抚衙门,本以为不早不迟,也符合他的身份,谁知还没落轿,便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娘的,自己必是到的迟了!

    听差掀起轿帘,李世忠从轿厢里钻出来,四下一看,果然,车水马龙,巡抚衙门靠墙根儿、以及围墙对面,停了两大溜的轿子,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夹出了一条仅容两乘轿子并行的通道。

    好家伙,这是请了多少人啊?

    巡抚衙门总司肃客的是裕庚,李世忠见是他,心里先松了口气:如果是那个姓刘的小白脸,彼此可就尴尬了。

    李世忠身份不同,裕庚亲自引路,说“三大宪”和陈、王二位耆绅,正陪着伊军门在花厅叙话,兆公翁且请至花厅一并奉茶。

    李世忠原名李昭寿,赐名“世忠”之后,舍不得自己的原来的名字,别出心裁,拿谐音“兆寿”来做了字号,因此裕庚称他“兆公”。

    一路行过,人来人往,翎顶辉煌,揖让招呼,走走停停,李世忠忍不住问道:“裕老夫子,伊军门这个接风宴,英抚台请了多少陪客啊?”

    “安庆城七品以上的官儿全到了!”裕庚“格格”一笑,“全城的缙绅,凡是有点子头脸的,也都下了帖子!嘿嘿,告诉兆公一句话,我在巡抚衙门这么久,从来没看见这么热闹过!”

    李世忠心里嘟囔了一句:我他娘的也没见过。

    嘴上说的却是:“伊军门的面子,可真是不小!”

    又想:怪不得一路上看见那么多盐商呢。

    盐商虽然皆身家巨万,但除了少数拔尖的。身上的功名捐到了道台的。一般的人。平日里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做客巡抚衙门的。

    裕庚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说道:“兆公有什么不明白的?英抚军也实在是难!”

    这句话若有深意,李世忠心中一动,笑了笑,没有接口。

    刚进花厅,李世忠便满脸堆出笑来,先做了个团团揖。一叠声地说道:“来迟不恭!来迟不恭!”

    在座诸人,包括英翰,都纷纷站了起来,含笑招呼。

    当中一位身着西洋军服的年轻军人,个子虽然不是最高,但英气内敛,目光清亮,戎装毕挺,李世忠第一眼便看见了,心下大为诧异:这么年轻的?!

    英翰把手一让。说道:“兆公,这位便是本省新到任的提督。姓伊,大号上子下山,你们都是行伍出身,多多亲近。”

    然后转向伊克桑:“子山,这位便是李兆公,威名素著,得一省之望!你在皖勾当公事,必得兆公之大力襄助的。”

    李世忠心想:先拿话挤兑我?嘿嘿!

    伊克桑已举手行礼:“李老前辈好!”

    李世忠长揖还礼,直起身来,脸上满是极恳切的笑容:“伊军门,久慕英名,久慕英名!今日得睹芝颜,真正幸何如之!”

    关于和伊克桑的礼节揖让,李世忠方面,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了:伊克桑和英翰见面,伊克桑行“举手礼”,英抚台不敢以下属目之,半揖还礼。既如此,在官面儿上,“寿王”自然不能漫过巡抚大人去,就长揖好了——礼多人不怪,客气些,只有好处的。

    相延落座,戈什哈端上茶来,略一沾唇,便到了开宴的时辰了。于是又纷纷站起,彼此延让,由裕老夫子引路,一起往正厅走去。

    筵开数十桌,席面从正厅摆到了院子,又从院子一路摆到了二厅,五品以上的官员和最重要的缙绅在正厅,其余人等就只能往院子和二厅就坐了。

    幸好今儿天气很好,虽然春寒难免料峭,但阳光灿烂,又时近正午,席面摆在户外,温寒还是很宜人的。另外,把酒看晚梅吐蕊,新绿萌蘖,比诸室内,倒多了几分情趣。

    今儿巡抚衙门的大宴,是由安庆城最大的馆子“庆安楼”承办的。为了办好英抚台的差使,“庆安楼”歇业一天,上自老板、大厨,下至跑堂的伙计,统统一大早就到了巡抚衙门,一直忙活到现在。

    首桌是最后入席的。英翰第一个进入正厅,第二个便是伊克桑,他一身西洋戎装,在坐的大多见多识广,可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看见洋式军装,遑论中国人穿洋式军装了,当下犹如春蚕就食,一片低低的“沙沙”声,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席面已经安置妥当,“庆安楼”使出了浑身解数,今日之菜肴,虽非凤肝龙髓,却也是玉盘珍馐,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英翰轻咳一声,身后的戈什哈扯着嗓子喊了声“肃静”,大伙儿便晓得抚台要训话,正厅、院子、二厅,立即一片鸦雀无声。

    “诸位,”英翰清了清嗓子,“请满斟此杯。”

    厅上厅下,齐齐动作,如其之言,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英翰朗声说道:“两宫皇太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国家大难削平,盛世中兴可期,咱们这第一杯酒,为两宫皇太后和皇上万福万寿,干!”

    话说完了,自己先站了起来,双手捧杯示意,然后一仰脖,干了。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人们纷纷站起,一片椅子、凳子挪动的声音,然后一一干杯。

    英翰示意人们坐下,但是他自己还站着——他如果也坐下来,说出话来,正厅外边儿可就听不大清楚了。

    “伊军门少年早发,功勋卓著!”英翰提着劲儿,“他是轩郡王的爱将,朝廷派他到咱们安徽来提督军务,是分外重视安徽之意!他来了,安徽的事儿就好办了!这第二杯酒,咱们为轩郡王寿!”

    最后一句,颇有神转折之感,大伙儿赶忙重新站起,噼里啪啦的,椅子、凳子又响了一轮。

    有人觉得,抚台那句“他来了,安徽的事儿就好办了”,颇有深意,酒干了,心事也提上来了。

    “这第三杯酒,”英翰转向伊克桑,微笑着说,“子山,你来说两句?”

    “是,谨遵抚军之命!”

    伊克桑站起,英翰坐下,厅里厅外,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伊克桑的身上。

    (各位童鞋,大、小朋友,节,日,快,乐!)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巨变横起

    伊克桑目光炯炯,扫视全场,在座的人们,立即就觉得犹如冷风横掠,心里一悸,背上一紧,无形的威压悬在了头顶。

    不少人心里面暗暗诧异:听说伊子山出身微寒,年纪又如此之轻,哪来的这般威势、气度?这个场面也不算小了,他竟……没有一丝一毫武职在文职面前“应有”的……怯弱之意!

    他们自然不晓得:在成千上万的士兵面前,战前动员,战后总结,慷慨激昂,乃是轩军高级军官的基本功。和万千热血男儿山呼海啸的场面比起来,这个“大场面”,对伊克桑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

    “诸位!”伊克桑开口了,声音似乎不是很大,但隐隐然有金石铿锵之意,连在二厅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人在天津的时候,轩郡王谕示:你这趟安徽之行,有两件差使要办,一是整编绿营,二,是盐务!”

    下边儿马上就隐隐骚动了起来。

    “整编绿营”是伊克桑的本职,并不出乎人们的意外,但是……盐务?你是提督,是武职,怎么可以踩到政务上边儿?

    还有,怎么上来就说“差使”,一句客套话也没有?

    也有人早就猜测,伊克桑安徽一行,必和盐务有所关联,但是,相关事体,只宜在台面下“勾兑”,怎么好直接在台面上摆明军马?还是那句话——你是提督,是武职!

    人们小声地交头接耳,伊克桑浑若不觉。朗声说道:“我大为奇怪。回王爷说。‘我是提督,是武职,盐务是政务,我怎么能够去办盐务的差?’”

    好,我们也正有此一问。

    厅内厅外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了耳朵。

    “王爷说,‘盐务是政务,可不尽是政务!’”

    “是政务。可不尽是政务”——什么意思?

    人们愣了一愣,又开始“嗡嗡”一片地低声议论起来。

    伊克桑的声音压过了下边儿的嘈切:“我糊涂了,请王爷明示。王爷笑笑说道,‘子山,你一会儿就明白啦!’”

    底下又静了下来——这是大伙儿又“愣了一愣”。

    呃,什么叫“一会儿就明白啦”?轩郡王的机锋,还真是……

    伊克桑继续说道:“我又说,‘军务我晓得该怎么办,盐务——我可是一窍不通啊。’王爷说,‘你不懂。有人懂啊!到地方了,请教行家就是了!’”

    “我问王爷。‘谁才是行家啊?’”

    厅内厅外,鸦雀无声。

    “王爷说,‘李世忠就是行家!你到安徽,盐务上边儿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就好!’”

    李世忠的脑子微微地“嗡”了一声。

    他一直支起了耳朵,伊克桑的话,一个字也没有放过。心里边儿正在七上八下,万没想到,伊克桑的话头一转,就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时手足无措,正慌乱间,伊克桑已向他双拳一抱:“老前辈,多多仰仗了!”

    李世忠慌忙站了起来,说道:“这个,这个,王爷谬赞,世忠……惶恐无地!只怕,只怕,这个,呃,人微言轻,力量不够,帮不上什么大忙……”

    伊克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老前辈副一省之望!这个忙,是一定帮得上的!嗯,王爷说,‘只消李世忠借给你一样东西,你的盐务的差使,就算办下来了!’”

    李世忠心想:你他娘的!第一次见面,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口要钱?!

    嘴上却说道:“王爷厚爱,但凡所命,世忠无不……”

    突然警觉:话不能说的太满!万一对方狮子大开口,数目超过原定的“三四十万”呢?不能不讨价还价啊!

    “遵从”两个字,就咽了下去。

    伊克桑却好像听到了这两个字一般,说道:“老前辈如此慷慨,我就不客气了。”

    顿了一顿,朗声说道:“子山烦借老前辈首级一用!”

    偌大一个巡抚衙门,静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除了英翰、裕庚等寥寥数人,其他所有人,包括“三大宪”中的藩台、臬台,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伊克桑看着张口结舌的李世忠,微微一笑:“怎么,老前辈舍不得?”

    李世忠脑子中轰轰然乱成一片,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嗫嚅了几下,终于挤出了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伊军门……真会开玩笑……”

    伊克桑淡淡地说道:“老前辈既然吝啬,我只好自己来取了。”

    突然大喝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正厅竖屏之后转出六名身着西洋戎装的轩军士兵,左右两边一靠,已把站立着的李世忠夹在中间。

    “拿下!”

    紧靠李世忠左右的两个士兵,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法,李世忠“哎哟”一声,一个庞大魁梧的身子,已被从席面上拎了起来,竟是毫无抵抗能力。又有一个士兵,照他腿弯后用足尖一点,李世忠站立不住,当即跪倒在地。再有两个士兵,取出细牛皮绞成的绳索,将他牢牢地捆住了。

    到了这个光景,李世忠才反应过来,他挣扎着大声吼道:“伊子山,你想干什么?!我无罪!你——他娘的!反了你啦?你可当心!我,我他娘的……屠了你的提督府!屠了这个巡抚衙门!屠了这座安庆城!”

    只听院子里“扑通”一声响。

    原来,巨变横起,有人吃不住劲儿,头一晕,连人带凳子,摔倒在地。

    伊克桑冷冷地说道:“果然是枭獍之心!死到临头了,还要咆哮!”

    顿了一顿,高声说道:“有旨意!”

    这一下子,全场都乱了,噼里啪啦的,人们纷纷离座,连英翰等“三大宪”在内,全部跪倒在地。

    摆上香案,伊克桑居中面南,一个轩军士兵双手递上一个黄绫封套,伊克桑取出里边的圣旨,展了开来,高声开读:

    “密谕:李世忠辜恩背德,怙恶不悛,屡奉诫惩之旨,犹不知敛迹,是无人心!其任用私人,篡持两淮盐务,害伤国计,本已罪不容赦!张六逆乱,李世忠以‘伪寿王’名,勾连盐匪,妄图不轨,反迹昭彰!朝廷宽佑之典,上天好生之德,岂及于此枭獍哉?”

    “又,李世忠伪为就抚之后,原江督、现直督、大学士曾国藩有密奏语:‘该逆虽已投诚,然居心叵测。嗣后,各督抚应随时查看,若有不安分处,一面奏闻,一面即行正法。’朕思该大臣老成谋国,实洞鉴若画!”

    “特命:安徽提督伊克桑,入皖之后,寻机捕拿李逆,一俟入毂,立行正法,不待后命!钦此!”

    念完了,伊克桑合上圣旨,狞笑着说道:“李世忠,你谢恩吧!”

    李世忠听到“一俟入毂,立行正法,不待后命”,真正是慌了,大叫道:“我冤枉!我冤枉!我没有和张六勾结!这是诬陷!是诬陷!我,我,我要证据,证据!”

    滞了一滞,又喊道:“我退出两淮盐场!退出两淮盐场!什么都交回给朝廷!什么都交回给朝廷!”

    一个轩军士兵,捧上一柄细长的带鞘的长刀,伊克桑接过,抽出刀身,只见一泓寒水,流转不定,的是好刀!

    伊克桑说道:“这把刀,有个名目,叫做‘名物大般若长光’,乃是王爷跨海征日、平定长逆之乱时得的,算的上天下神兵。王爷说,神兵利器,总要时不时喝口血才好,不然,就未免太寂寞了。”

    这把刀,就是由庭田嗣子过手、和樱天皇赠送给关卓凡的那把,但在台面上,当然不好说是异国君主所赐。

    两个轩军士兵,拎起李世忠,把他拖到正厅檐下,面南而跪,正对着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官员、缙绅。

    李世忠心胆俱裂,挣扎着高声喊道:“我出钱!五十万两!啊不,一百万两!一百五十万两……”

    没等他把价钱加到二百万两,两肩一松,挟持他的轩军士兵放开了手,退到一旁。李世忠大喜,正后悔价钱开得太高了,脖颈一凉,伊克桑一刀劈下,李世忠一颗硕大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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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血染的荫生

    伊克桑挥刀之后,后退一步,背后一脚,将李世忠一个无头身躯,踹得俯趴在地。其时正午,气血最旺,李世忠颈血狂喷,将巡抚衙门正厅檐下的台阶,都染红了。

    院子里的人们,大都还没有站起身来,伊克桑颁旨之时,已是听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见到血了,脑袋一晕,又当场栽倒了几个。

    伊克桑将“名物大般若长光”递给一个轩军士兵,那兵双手接过,并不收刀入鞘,而是捧到屏风后面,用白棉布细细擦拭干净之后,再均匀涂上枪油——就是斯潘塞连珠枪所用的枪油,然后才可以收刀入鞘。

    “名物大般若长光”天下神兵,固有切金断玉之能,但身子骨儿,其实极为娇嫩,保养的功夫,必须做得一丝不苟。

    伊克桑转向英翰:“抚军,我已经可以交旨了,接下来就请抚军训谕。”

    安徽通省,英翰和他的心腹,是唯一事先知道伊克桑今日动作之人,但依旧看得惊心动魄,听他如此说,连连摇手,说道:“子山,你是奉了旨的,还是由你继续主持。”

    伊克桑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有僭了。”

    就在这时,一个轩军军官匆匆走进正厅,立正行礼:“报告师长!李世忠的家人,已全部带到!”

    伊克桑带到安徽来的“五百提标亲军”,其实是第三师的一个营,天天叫的都是“师长”,一时之间。没法子改口成“军门”。

    人们还没有放下来的心。提得更高了。有的人脑子里生出了可怕的念头:老天爷。不会要满门抄斩、赶尽杀绝吧?!

    “那就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巡抚衙门的戈什哈,就蜂拥进了院子,七手八脚,将院子里边的席面,整桌整桌的撤了下去——许多客人,连一筷子菜,都还没有动过呢。

    客人们都站在两边。院子的中央空了出来,只见台阶下边儿,一颗孤零零、血淋淋的头颅,眼睛还睁着,嘴巴还张着。

    二十几个衣衫光鲜的人物被带了进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妍有丑,都跪在院子中央。

    地上的那颗头颅,马上就被认了出来。悲痛、惊恐、愤怒、绝望。交织在一起,这班人顿时大放悲声。有的人哭得声嘶力竭,瘫倒在地。

    伊克桑背着手,目光冷如寒冰,任由下面的人哭天抢地的哀嚎。

    这班人中,有四个比较特别,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大放悲声,他们不是李世忠的家人,而是——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

    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伊克桑向那个带队抓人的轩军军官点了点头,军官会意,掏出左轮手枪,枪口向上,扣动了扳机。

    “呯!”

    一声巨响,在场人等,都大吓一跳,院子里面的哭声,立即弱了下去。

    那军官随即断喝一声:“够了!收声!”

    哭声立止。

    有的人,伏在地上,背脊不住抽动,但,不敢再哭出声来了。

    伊克桑开口了,语气像结了冰一样:“我,伊克桑,他他拉氏,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提督安徽军务,封一等子爵!你们可都记住了!地上的这颗头颅,是我亲手砍下来的,想报仇的,尽管来找我!”

    伊克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整座巡抚衙门,无不凛然。

    “李世忠怙恶不悛,逆迹著彰,死有余辜!”伊克桑重重地“哼”了一声,“本该查看家产,穷治党羽!”

    地上跪着的人,不由自主,身子齐齐向下伏了一伏。

    顿了一顿,伊克桑略略放缓了语调,说道:“不过,朝廷宽恩厚典,尔等若奉旨唯谨,李逆虽恶,罪止其身,不及妻孥;恩出格外,旧部下属,不事株连!一句话,只要晓事,我不再多杀一人!”

    “若不晓事,”伊克桑狞笑一声,“我刀快不怕你脖子粗!”

    “有的人,心里边儿也许正打着小九九,说不定还有想铤而走险的——很好!本人提督安徽军务,洗剿皖省逆乱,正是责无旁贷——我等着你们!”

    “有人大概以为,伊某人只带了五百兵来安徽,济得甚事?嘿嘿,济不济事,试一试不就晓得了?”

    “另外,告诉各位,轩军一部,驻扎镇江,一个电报打过去,坐轮船招商局的汽船,溯江而上,不过两日,即到安庆!嗯,斩两千颗人头,就足以将大清河水染红了,长江嘛,比大清河要宽阔许多,嘿嘿,这个倒是真不晓得:到底要斩多少颗人头,才能够将长江水染红?”

    语气中凶狠毒辣之意,不要说跪在地上的人听了浑身颤抖,四周站立人众入耳,亦为之胆寒。

    “剿洗张六的差使,没轮得上我,”伊克桑“格格”一笑,“如果安徽这边真出乱子了,嘿嘿,我这个一等子爵,大约就可以晋伯爵了!”

    “明白告诉尔等!”伊克桑变了声调,脸也扬了起来,“明日开始,朝廷就要大举整顿两淮盐务!该吐出来的,给我吐出来!该放开手的,给我放开手!再不要心存侥幸!若还有不晓事的,甚或还想跟朝廷掰腕子的,我也懒得再和你们废话:前边儿有一个张六,这边儿有一个李世忠,都是顶好的榜样!”

    这段话,好像……不止是说给跪在地上的人听的啊?

    站在四周的人,看着地上那颗瞠目结舌的头颅,有的人心里边儿怦怦乱跳,有的人腿肚子好像就要转筋,有的人更甚,尿意大盛,几乎就要失禁。

    伊克桑的语调,又微微地缓了下来,对着跪在地上的人说道:“李世忠是奉密谕处死的,你们谨守本分,他就不算明正典刑,台面上,可以算是‘暴毙’。皇上和皇太后恩施格外,你们可以自择一子侄,入国子监读书——嗯,听明白了吗?”

    “入国子监读书”,这就算“荫生”了。不过,用老爸的人头换来的“荫生”,大清开国以来,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例?

    跪地的人群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咽着的、参差不齐的谢恩声。

    唉,这个情形,实在诡异。

    伊克桑依旧紧绷着脸,但心里边儿却暗暗松了口气:咱是没念过多少书的,平日里给士兵们训话讲的都是大白话,今儿这大段大段的“台词”,一口气儿都背了下来,一个结巴也没打——我容易吗我?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今天这场大动作,伊克桑赴皖之前,关卓凡以降,轩军相关人等,早就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筹划了。不过,伊克桑将要如何对付李世忠,在他到埠之前,安徽巡抚衙门是一丝儿风声也没有收到的。轩军那边晓得,李世忠在安庆手眼广大,连巡抚衙门里都有他的内线,砍他的头,找安徽方面帮忙,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军调处安徽情报小组,在完成“游说”英翰交出李宗绶、宋尊邦的任务后,并没有撤回北京,继续留在当地“潜伏”,只是更换了“工作对象”——李世忠。关于李世忠及其心腹的情报,基本上是这个小组提供的,包括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四个人的住处、行踪,等等。

    午初一刻,李世忠一入巡抚衙门,索拿他的家人和心腹的“提标亲兵”便出动了,巡抚衙门外弛内张,李世忠彼时其实已入罗网,再不容他逸出了;午初二刻,李世忠入席,巡抚衙门立即断绝内外出入,连一只耗子也不许进出。

    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四个,则早被军调处盯上了。军调处行动队已先伊克桑到达安庆,午初二刻一到,事先埋伏好的行动队立即动手,将四人一一拿下。为防韩、高、罗、尤四个啸聚反抗,行动队都带了巡抚和提督的“公事”,不过,都没真正派上用场。西洋戎装的“提督亲兵”小队随后现身,韩、高、罗、尤四个,本人也好。下属也好。没有一个敢反抗的。

    如果单为杀一个李世忠。并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若求最大的震慑效力,这个鸿门大宴便必不可少:不仅要震慑李世忠的党羽——这是为免除后患;更要震慑安徽全省,乃至两江,苏北尤甚——这是为接下来的整顿盐务预热。

    是的,伊克桑说“明日开始,朝廷就要大举整顿两淮盐务”,绝非虚言恫吓。

    对中国的盐务——主要是两淮的盐务。做彻底的改革,是关卓凡一以贯之的理想。

    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坎坷,作为穿越者,关卓凡一清二楚。但是,正因为他的穿越者的身份,关卓凡同时也一清二楚:这条路,非彻彻底底走通了它不可!

    这是因为,盐务于中国,实在太重要了。

    重要到什么程度?

    其中的两淮盐务呢?又是一个什么地位?

    拿乾隆朝为例来说说吧。

    彼时。两淮盐课,每年上交盐税六百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之六成。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清朝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包括三块:田赋、盐税、关税。其时,全国每年地丁收入,大约是两千六百万两。就是说,盐税占田赋的小一半,两淮盐税,又占全国盐税的大半。

    盐税,只是朝廷从盐务获得收入的“正项”。除此之外,国家每有重大军事行动,或天灾年荒,或河防工需,或巡行庆典,盐商就捐输报效。留意,这些“捐输报销”,可不是想给就给,想不给就不给,也不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这都是有一套“潜规则”的。你如果不给,或者给得不够数,以后就不要再吃盐商这碗饭了。

    盐商“捐输报销”的数目,难以详考,但是,仅两淮盐商的报效,整个乾隆朝,通扯计算下来,就有四千万两之钜——这还是“不完全统计”的结果。

    “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一字不为虚设的。

    清朝盐政之盛,在乾隆朝达到顶峰;之后,和国势一起,每况愈下,到了道光朝初年,已经是一塌糊涂了。盐壅商困,私贩猖獗,纳课不前,亏空巨大,无以弥缝,基本到了“山穷水尽,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两淮盐务之不堪尤甚,几近病入膏肓了。

    当时的两江总督陶澍,大举变法,改纲盐制为票盐制,似乎颇见功效,但是——

    关于陶澍的变法,关卓凡有自己的看法;到底应该如何整顿盐务,关卓凡也有自己的一套章程。这些,后文会详细讲述,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我们先来说说关卓凡的一个穿越以前所无、穿越以后才生出来的想法。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我们会更加了解,他何以会花偌大力气,下偌大决心,整顿中国的盐务,甚至,很有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思了。

    穿越以前,关卓凡认为,清末的中国,和西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这个看法并不错,但是,穿越之后,关卓凡慢慢儿发觉,这个所谓“全方位”,还是有讲究的:这个时代,中国和西方的差距,主要是在科技、制度、文化上面;但在某个方面,中国并没有被西方明显拉开距离,这,就是货币意义上的财富。

    就是说,中国还是“有钱”的。

    穿越之初,关卓凡苦于这样一个困境:中国要复兴,要重新崛起,要变身为近代化乃至现代化国家,就一定要先完成工业化。可是——工业化所需要的原始积累从哪里来?

    原始积累这样东西,来源无非两个,一个是明火执仗,出去抢人家的;一个是关起门来,自己榨自己的。

    出去抢——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眼疾手快,大抢了一把,算是有了第一笔“原始积累”。可是,关卓凡晓得,这还不够用的,顶多只能算是“启动资金”。而且,这笔钱,多少算是他的“私房钱”,他得拿来“傍身”,以备不虞之需,不能够一个子儿不剩的投入到国内的工业化中。

    剿捻,几百万银子的进账,小意思,湿湿碎。

    打日本的时候,又狠狠抢了一把。收成嘛,当然比不得美国那次的丰硕。嗯,只好算是差强人意吧。

    反正,不,够,用。

    短时间内,是没有再出去抢的机会了。

    其他的财源呢?

    洛克菲勒、摩根、诺贝尔等,还在“培育期”,不好杀鸡取卵。

    俺在美利坚的土地、房产,也是这么一回事:“镀金时代”的美利坚,房地产将会狂飙,现在远没到大量放盘的时候。

    南非的金矿、钻石矿,则刚刚开始钻探。

    好啦,手指头数过了,看来,只好自己榨自己了。

    说到这个,关卓凡是心虚的。他没有法子像tg那样——“勒紧裤腰带”。那种干法,需要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和同样强大的掌控基层的能力,这两样金手指,关卓凡现阶段都开不出来。

    还有,更重要的,关卓凡如果想玩“农业支持工业”,就得先把农民和土地从士绅手中抢过来——这就更加不是他现阶段能做、敢做、该做的事情了。

    可是,我的原始积累不够啊,怎么办呢?

    幸好,中国还是“有钱”的。

    这个时代,贵金属的主要货币地位,尚不可动摇,虚拟财富还很有限,东西方还没有在货币财富上拉开真正的差距。中国社会各阶层,从政府到民间,拥有的数额庞大的白银,依然是财富的基岩。

    这个“有钱”,也是相对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有钱”。第一次工业革命,较之后世的第二次、第三次工业革命,毕竟还是相对原始的技术革命,资金的密集度,还远不能跟后世的那两次工业革命相提并论。

    就是说,在不进行大规模财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关卓凡依然有可能筹得相当一部分工业化所需的原始积累。

    那么,如何“在不进行大规模财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将“中国社会各阶层……拥有的数额庞大的白银”,集中到自己的手里?

    一个开源,一个节流。

    关税、厘金,算是开源——这是直接伸手去拿;兴办电报、邮路、新式工矿,也算开源——这是用新服务、新产品,换取国人手中的白银。

    节流,就是“力戒浮冒”,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支。

    这里边儿的空间,大的吓人。

    关卓凡给御姐修颐和园,预算是三百五十万两,打宽一点,是四百万两。照目前工程进度来看,总造价不会超过预算,四百万两怎么都到头了。

    可是,这个园子,当初关卓凡曾私底下叫内务府的人打过一个价,对方死活没有准数,只说大致在“一两千万之间”。

    关卓凡明白,“一两千万之间”的意思是,“最少要两千万两”。

    事实上,真拿给内务府去修,百分之百是要超支的,就是说,两千万两也打不住。

    百分之八十的造价,都落入了私人的口袋。

    我靠!

    盐务,也算“开源”,不过,其特殊之处在于,这个财源,不是新开的,原本就是有的,只是后来源头壅塞了,银子愈收愈少,现在,关卓凡要做的,是重新疏通它。

    话头兜了一大圈,我们应该能够看出,整顿盐务对于关卓凡的重大意义了:如果成功,仅两淮一处,每年盐税的增量,就数以百万两计。形象一点说,这笔钱,足够每年修多一个颐和园,或者,再打一场相当规模的局部战争——左宗棠西征,每年花费,亦不过三百五十万两。

    这笔钱,不是一锤子买卖,年年都有,于中国的工业化,将是一个非常稳定的原始积累的来源。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反噬

    关卓凡绝不是莽撞的性格,另外,作为一个合格的历史投机者,他拥有足够多的历史资料,做出任何重大决定的时候,都有足够的条件,谋定而后动——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不需要只凭一腔热血,闭上眼睛撞大运。

    甚至,如意洲花海帐幕之中,他强推御姐之前,也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经过了缜密的利害得失的分析,才由“小头”指挥“大头”,付诸行动的。

    说到整顿盐务,关卓凡认为,现在入手,阻力最小,事半功倍,可以花最少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收益,即是说,现在是整顿盐务的最佳时机。

    这是因为,纲盐制已经彻底败坏,无以为继,票盐制则尚未成气候,两淮盐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另外,战争和李世忠这两样东东,进一步将两淮盐务打得支离破碎,旧的利益格局已经分崩离析,新的利益格局还未建立起来,虽然看上去千头万绪,其实,却隐然是“一张白纸好画图”。

    苏州过后没艇搭,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有这个店了,现在不下手,岂非愚甚?

    *

    伊克桑杀李世忠的第二天,“叫起”之后,一众军机大臣回到军机直庐,开议“整顿两淮盐务”。

    几位大军机,包括恭王,心头都弥漫着既兴奋、又不安的感觉。

    整顿盐务的好处在哪儿、难处又在哪儿,这几位当国者,心里面都是清清楚楚的。另外。关卓凡虽未明说。但几乎每个人都可默喻:借整顿盐务的机会。朝廷的手,顺理成章的伸进两江,特别是苏北——那里是湘军的真正的大本营。如果操作得当有力,很有可能,经此一役,就将两江的治权,重新收归枢府。

    两江为天下之重,两江拿回来了。其余的省份,就不在话下了。

    这样一个美妙的光景,略一思之,便不由心旌摇动。

    现在的问题是:一,该如何整顿两淮的盐务?二,又该如何借整顿盐务的机会,连两江的政务人事,一并“整顿”?

    犹如一众医家,围着一个罹患膏肓之疾的病家,都微微皱眉:该从哪里下刀子呢?

    “伊子山这一刀砍得好!”文祥先开口了。“毒血流出来了!”

    大家都觉得“毒血流出来了”的譬喻甚妙,一齐点头。

    恭王说道:“博川说的是!而且。通前彻后,处置得宜,张弛有度,有古大臣之风!”

    转头对关卓凡微笑说道:“逸轩,子山跟了你几年,我看,是历练出来了!”

    关卓凡心中微动,轻轻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六哥且莫夸他。李世忠党羽旧部,安不安静,是否‘奉旨唯谨’,就靠他这一刀,和一个‘荫生’,到底压不压得住,后面还有没有首尾,还得拭目以待。”

    曹毓瑛说道:“李世忠朝秦暮楚,纯以钱帛笼络部下,这班三心二意的逐利之徒,朝廷既未往绝路上逼他们,哪里会铤而走险?轩王爷只诛首恶,余党不究,临之以威,继之以恩,这个策略,再合适不过了。”

    顿了一顿,转了话题,说道:“我觉得,博川‘毒血流出来了’的譬喻好!官盐壅滞,犹如气血不畅,几个要紧的关窍,一定要实实在在地打通他!”

    关卓凡看了曹毓瑛一眼,点头说道:“琢如所言甚是!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有哪几个‘要紧的关窍’?”

    按“座次”,轮到许庚身发言了,他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官盐壅滞,是因为盐价畸高,老百姓都吃不起盐了——穷家小户,竞月食淡!”

    顿了一顿,说道:“盐价何以畸高?总是由场到岸,一路上规费太多!”

    “场”,指的是盐场,即食盐的生产地;“岸”,指的是食盐的消费地。

    郭嵩焘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此其一。其二,总商下面,场商、运商、窝商,诸多名目,都要分一杯羹,则盐价不高,何以分润自肥?”

    “场商”即“盐场之商”、“坐场之商”,算是食盐的生产商,控制灶户——食盐的个体生产者,垄断向灶户的食盐收购权。

    “运商”,也叫“引商”,他们向“场商”收购食盐,运送到“岸”——即食盐的消费地,进行销售,算是食盐的流通环节。

    为此,“运商”必须向盐政衙门申请“盐引”——即食盐销售许可证,一“引”大约三、四百斤,并“据引定课”,即缴纳盐税。“运商”又称“引商”,由此而来。

    在申请“盐引”之前,“引商”要先出资占据“引地”——即取得食盐消费地的独家销售权。

    “引地”又称“引窝”,所谓“窝商”,就是持有“引窝”的商人,他们向“引商”出租“引窝”,坐食巨利。

    “总商”,高居于“场商”、“运商”、“窝商”之上,皆为朝廷封敕,算是盐政衙门的代理人,代表朝廷,管理区域内的盐商,协助盐政衙门征收盐税。

    清承明制,盐务也是如此,以上种种,基本承自明朝的“纲盐制”。所谓“纲盐制”,大致是将食盐的销售分为若干“纲”,每一“纲”,含若干万“引”,入“纲”者,方有权行盐。

    话头扯得略远,回到会议上来。

    文祥说道:“大约还有其三:盐政衙门,叠床架屋,多有近水楼台、上下其手的,盐商们拿出来打点的银子,自然也要计入盐价的。”

    关卓凡心想:这个话,你来说,不用我开口,最好不过。

    轩郡王乃做总结性发言:“其一、其二、其三——这三点,确实是盐价畸高之关键!盐价畸高,老百姓买不起官盐,又不能不吃盐,只好去买私盐,于是私盐大兴,官盐壅滞!朝廷的盐税收不上来,盐商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嘿嘿,原想择肥而噬的,没想到最终反噬了自个儿!真正是……滑稽!”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逸轩这‘反噬’二字,说的极好,盐务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自作自受!”

    顿了一顿,说道:“既知关节所在,就可以对症下药。嗯,陶云汀主政两江的时候,改纲盐为票盐,似乎颇见功效。”

    云汀,是陶澍的号。

    *(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是!”文祥接口说道,“陶文毅改纲为票,没过多久,楚西各‘岸’,盐价骤贱,民众为之欢声雷动!”

    说到这儿,他掩不住自己兴奋的神色,说道:“非但如此!我记得,陶文毅行‘纲改票’之前,淮北盐场,每年行盐,不过二十万‘引’,新法之后,每年行盐,大增到四十六万‘引’,翻了一倍有多!真正是‘一纲行两纲之盐,一纲收两纲之课’!‘纲改票’,实在是官民两便之法!”

    陶澍谥“文毅”,文祥身份不同恭王,为表示对前辈的尊重,乃以谥号称呼陶澍。

    所谓“票”,和“引”一样,也是一种食盐销售许可证。不同之处在于,获取这个食盐销售许可证的资格,“票”、“引”大有分别。

    文祥说完,本以为必会大获同僚的呼应,不料除恭王微微点头,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外,关、曹、许、郭四人,都沉吟不语。

    他颇为奇怪,想了一想,说道:“当然,有人笑就有人哭。陶文毅之‘纲改票’,究其竟三个字——‘解盐禁’!只论盐课之有无,不问商贾之南北!一票不过十‘引’起计,所需本钱无几,纳课之后,即可领票赴场买盐;到‘岸’行销,亦无需斥巨资租借‘引窝’——如此,虽小商小贩亦可行盐!”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什么‘总商’、‘引商’、‘窝商’,再也吃不了独食,卖不了高价。日子就难过了!‘场商’也一样——一票之盐数量有限。‘票商’、‘票贩’买盐。不需要和他们打交道,直接找灶户就好!”

    关卓凡微笑说道:“博川譬解的明白极了!拿洋人的话来说,陶文毅的‘纲改票’,就是‘破除垄断,降低门槛,自由竞争’。”

    “破除垄断,降低门槛,自由竞争”。众人听在耳中,大感新鲜,略略深想,真正是“指画明白”,相互以目,都是微微点头。

    文祥心里更奇怪了:你这十二个字,说得多好!但为什么神色之间,对“纲改票”,似有不以为然之意?难道……

    不过,这不像轩郡王一向以来做事做人的套路呀!

    他试探着说道:“王爷这十二个字。真正深惬我心!只是,‘自由竞争’之下。必然有人笑、有人哭,两淮的盐商,既交不起朝廷的重课,又没有生意可做,破产散家者,不知凡几?有家产庭园皆没于官者,子孙流离失所,甚至外出乞讨!唉,‘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思之令人恻然!”

    关卓凡可没“恻然”,他哈哈大笑:“博川,原来你也看《石头记》的!”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关卓凡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文祥心里愈加奇怪了,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博川,你必是在想,我方才似乎对陶文毅的‘纲改票’,有一点不以为然的意思,现在又来说什么‘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啊?”

    文祥脸上微微一红,但他的心地,风光霁月,随即坦然说道:“是有一点不解,就请王爷指教。”

    关卓凡说道:“博川,你方才说的,其实一个字也没有错,‘纲改票’之后,盐价骤降,盐课大增,看上去,确实是‘官民两便’。”

    顿了一顿,说道:“可是,我担心的是,这个头开得虽好,可日子长了,是否会无以为继?”

    无以为继?

    关卓凡在文祥和恭王的眼睛中看出疑问:何以云之?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平静地说道:“‘纲改票’的初衷,是官盐壅滞,私盐猖獗,为抑私扬官,不得不行。改制之后,官盐的销量,确实有所增长,这个很好。但是,私盐呢?可曾有所裁抑?”

    文祥略一深思,不由心头大震。

    “纲改票”之后,私盐不但没有得到“裁抑”,反而愈加猖獗,不然,也不会生出来张六、李世忠这等枭獍。“纲改票”之前的私枭,顶多持械冲卡、拒捕,决不至于如张六般揭竿而起,更没有李世忠那么大的势力,为朝廷心腹患!

    这是怎么回事?

    文祥的背上渗出汗来。

    恭王也变得面色凝重。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这其中缘故,其实也没有多么复杂。陶文毅‘纲改票’,‘降低门槛’,小商小贩亦可行盐。这其中,有多少是原先的私枭私贩?难道朝廷许可他们正大光明的行盐,他们就不贩私了?私盐可是不用纳课的!”

    顿了一顿,关卓凡加重了语气:“他们原来都是见不得光的,现在可好了,有了‘官身’了!一张盐票在手,经过的地方,关卡上面,明知他们挟私,也难以查处!有这张‘官符’傍身,略假时日,私盐岂有个不做大的道理?”

    文祥的额上也见汗了。

    关卓凡继续说道:“以前,私盐虽多,到底还算得出来,官盐多少,私盐多少?嗯,我记得有这么一个数目:‘纲改票’前,两淮每年产盐一百六十万‘引’,实际行盐仅四成,官四私六,就是说,每年少卖了六千万两银子的官盐!嘿嘿,整整六千万两,真正不得了!不改确实不行!”

    顿了一顿,说道:“是吧?”

    不晓得他是问“数目是否属实”呢?还是“不改确实不行”呢?文祥含含糊糊地答了声:“是。”

    关卓凡说道:“现在,官盐多少,固然还算得出来,私盐多少,可算不出来了!人家直接向灶户买盐,晒盐、煎盐那一关,咱们把不住了!就是说,每年产盐多少,已然变成一笔糊涂账了!”

    文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关卓凡叹了口气,“最紧要的是——我担心,官盐刚刚上去的销量,过不多久,就要下来了!”

    “官盐的销量能够上去,两个缘故:一个是多了许多贩盐的小商小贩,另外一个,是盐价降低了——这个缘故尤其紧要。可是,官盐的价格再低,低得过私盐?还是那句话:私盐不用纳课的!”

    “这些小商小贩,很快就会发现,贩私如此方便,风险也不大,我何苦交那份盐课?再者说了,就算我力疾从公,我又怎么争得过私盐?”

    文祥无语,半响,轻轻叹了口气。

    关卓凡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郭嵩焘,说道:“有一次,我和筠仙议论盐务,筠仙说,盐务一道,可以向他的一位儿女亲家请教。”

    儿女亲家,难道是——

    郭嵩焘笑笑说道:“我向王爷荐的这个人,是左季高。”

    果然。

    关卓凡说道:“我当时有点奇怪:没听说左季高办过盐务啊。左季高戎马倥偬,真正主政方面,也就是在浙江那一小段日子。浙江的盐务也极紧要,可是,左季高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船务上面,没怎么搭理盐务啊?”

    “我拿这个问筠仙,筠仙说,左季高之通晓盐务,其来有自——亦得力于他的儿女亲家。”

    大伙儿都看向郭嵩焘:什么意思?这不又转了回来吗?

    郭嵩焘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许庚身反应最快:“啊,是陶文毅!”

    大伙儿一想,不由哑然失笑。

    陶澍的幼子,娶左宗棠的长女,这两位,是地地道道的儿女亲家。

    恭王说道:“陶云汀和左季高这段风云际会,略有耳闻,只是不晓得内里详情,到底如何?”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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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