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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急事,请假一天

如题。今天的欠账,最迟后天就会还上,乞谅!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李鸿章的不安

    湖北,武昌,湖广总督府。

    这几天,李鸿章接见下属,延会宾客,气度雍容,一如其旧,但内里,却颇有点心绪不宁。

    原因嘛,有两个。

    第一个,两天前,李中堂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这会子,估计整个武昌城都传遍了,街谈巷议,大约都拿来当古记说了。

    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官居江西布政使,母亲李氏,原本是跟着大儿子住在南昌的。李鸿章升了协办大学士,授了湖广总督后,开府建牙,起居八座,享用自非藩司可比,于是两兄弟商量,将老母亲接到武昌,由李鸿章负责奉养。

    于是李瀚章亲自奉送,前呼后拥,安车蒲轮,先将母亲送到了九江。轮船招商局汉口分局,专门派了一艘汽船,布置得十分精洁舒适,在九江候着,李老太太和大儿子分了手,上了船,一路舒舒服服地到了武昌城。

    笑话出在“接驾”的码头。

    湖北藩司以下,李鸿章率满城文武,到码头跪接老母,场面极盛。

    汽船靠岸,搭起跳板,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从船舱中现身而出,手上一根旱烟袋,翡翠烟嘴儿还叼在嘴巴里面。丫鬟想上前搀扶,李老太太喷出一口烟,挥挥烟袋,丫鬟只好后退。

    众目瞩视之下,只见李老太太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腾、腾、腾”地就过了跳板,上了岸。

    哈,原来李中堂的慈君是天足啊!

    码头上。一片低低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李老太太坐进二儿子的八抬绿呢大轿。轿起。扶着轿杠的李鸿章一低头,看到老母亲的一双大脚,一大半露在轿帘外面。

    他心里正在不自在,忍不住说了句:“娘,你把脚往回收一收。”

    李老太太火了,大声说道:“你老子不嫌我,你倒嫌我!”

    听到这句话的,可不止李鸿章一个人。在旁边侍候的藩司、臬司。武昌府、县,总督府的幕僚,还有一众轿夫,都听到了,大伙儿憋足了气,才没有笑出声来,有的人的肚子都憋疼了。

    这桩“轶事”,当天便传了开去。可以想见,李老太太一对大脚上来的笑话,不仅迅速成为了武昌人的饭后谈资。就是走出湖北,走向全国。为全国人民津津乐道,大约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嘴巴长在人家身上,李鸿章无可奈何。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出了这么个笑话,饶他城府再深,涵养再好,也不由颇为沮丧。

    不过,昨天收到的一份“廷寄”,里面的上谕,却让李鸿章在这件事上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

    上谕的内容,和他倒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道上谕,是颁给八旗的:

    严禁旗人女子缠足。

    朝廷发布命令,禁止女子缠足,这并不是第一次。

    入关前,太宗就曾下令,禁止仿效关内女子缠足陋习。

    入关后,顺治二年,朝廷正式下诏,不分旗、汉,严禁女子缠足。

    之后,朝廷多次禁令,不许女子缠足。

    其中,以康熙三年诏定法例最为严厉:康熙元年之前出生女子,缠足不再追究,元年以后生女,严禁缠足。违者,其父有官职者交吏、兵二部处置,系平民则交刑部,痛责四十大板,处十年流刑。家主有失察者,枷号一月,责四十板;官员失察者,交部议处。

    可是,法例虽然严厉,却得不到认真的执行。汉人士绅,更是明里暗里,一边倒地反对。

    康熙七年,左都御史王熙上奏,认为康熙三年的规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请“驰缠足之禁”。

    此的满洲贵族,也觉得汉人女子缠足,并不会对满洲人的统治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你们既然爱跟自己过不去,我们也不必狗拿耗子,唱黑脸得罪人,就随你们去吧。

    于是,“裹足自此驰”。

    此后,女子缠足的事儿,朝廷基本不管汉人了,只是盯着旗下女子,这一次,也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上谕的口吻,极其严厉,具体的处置,则更甚了:在旗女子有缠足者,指定日期“放足”,过期不行,一,父兄有官职者一律免官;二,不论官民,举家出旗;同治五年后出生之在旗女子,若不遵禁令,偷偷缠足,一经发现,一例办理,即:父兄有职者免官;不论官民,举家出旗。

    杀气腾腾,较之康熙三年的故例,犹有过之。

    康熙三年的法例,没有要求“放足”,没有不由分说的“免官”,更没有威胁“举家出旗”。

    当然,康熙三年的法例,是“旗汉一体,不分畛域”,这一次,仅仅是针对旗人的。

    按理说,李鸿章身为汉员,对这道上谕,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他是极敏锐的人,总觉得,朝廷这一次的处置,狠辣得有点出格,呃,这里边,有没有……“杀鸡骇猴”、“敲山震虎”的意思?

    就是说,接下来,有没有可能,由旗而汉,像顺治二年、康熙三年那样,再次“不分畛域”,禁止缠足?

    如是,自己又该秉持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预则立,不预则废,最好还是通前彻后的想清楚,预为之计。

    本来,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就该召集幕僚,研议一番。但李鸿章一想到码头上闹的那个笑话,就不禁有几分心障:讲到“缠足”这个话题,谁知道那班幕僚,对着自己,会不会面皮紧绷、肚里暗笑?

    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放一放再说。

    叫他心绪不宁的第二件事,是关于竹木税的。

    彼时的中国,近代化发端伊始,钢铁工业尚在襁褓之中,建筑宫苑房屋,制造舟车器具,最主要的原材料,依然是木材和竹材。江南和直隶,人口最多,经济最为发达,木材、竹材需求最大,但林木稀少,所需竹木,必须求诸云、贵、川、湘的深山老林。

    长江中下游地区为木材、竹材之消费地,长江中上游地区为木材、竹材之出产地,于是,自然而然,长江水道,便成为中国木材、竹材之输送大通道。

    汉口居长江之中央,九省通衢,为长江上第一个大码头,这条竹木大通道的总枢纽,理所当然地落户汉口。

    采自西南深山中的木材、竹材,扎成木排、竹排,沿澧水、沅水、资水、湘水,由上游而下游,皆归入洞庭湖,然后,经岳阳入长江,最后,在汉**易。

    汉口的木材、竹材交易量,极其巨大,但朝廷的管理,却全不上路,既不得法,又毫无力度,接近放任自流的程度。“竹木税”一项,税收额最高的乾隆朝,也不过一年五、六万两白银的样子。

    李鸿章认为,汉口的竹木税,若“切实整顿”,其实是一年上百万两白银的大进项。他雄心勃勃,做了详尽的调研,拟了周密的计划,然后上奏,请在汉口设“竹木新关”,抽厘收税。

    奏折上,名为“切实整顿”,其实,完完全全是“开创局面”了。

    本来,李鸿章认为,自己的这个条陈,为朝廷新开一大财源,是件大大的好事,且和朝廷当家人做事情的思路,也是一脉相承的,因此必蒙允准。

    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朝廷的回复是:“兹事体大,俟异日该督进京陛见,面陈详细。”

    “俟异日该督进京陛见”——呃,“进京陛见”这回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成行?所以,这个回复,对自己奏请的事项,等于是婉拒了,至少也是“暂缓办理”,不过是给自己留了面子,不明说罢了。

    李鸿章心中大为不安:难道自己的帘眷已衰?还是什么地方,不小心忤了当国者的意,自己都懵然不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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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五十七章 先清旧弊,再兴新利

    深里细细想去,李鸿章又认为:并无是理。

    不久前,湖北巡抚严树森报了丁忧,巡抚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往常遇到这种情形,一时之间,朝廷若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会指派藩司暂时“护印”。但这一次,朝廷直接下令:“着协办大学士、湖广总督李鸿章兼抚鄂省。”

    李鸿章大出意外之余,又不由喜不自禁。

    “兼抚”二字,虽然略觉含混,但明明白白,没有“署理”的字眼,所以,这是实任,不是暂署!不论“兼抚”的时间长短,自己总是集总督和巡抚大权于一身了!

    督、抚同城,彼此掣肘,不论督、抚,都觉得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李鸿章名正言顺,专行独断,真是说不出的顺心畅意!

    他并不认为,朝廷的人才,匮乏到连一个湖北巡抚都找不出来了,因此,这是朝廷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表示!在轩王独掌大政之初,这个特出逾格的任命,于自己更是一个极佳的兆头!

    这也是为什么,两天前,码头上迎接李老太太的文武官员,李鸿章之下,就到了湖北藩司了——湖北巡抚,就是他本人。

    请设“竹木新关”被拒,“兼抚鄂省”,这两件事,是几乎同时发生的,因此,李鸿章可以确定:自己帘眷未衰,也不是有什么事情惹得秉国者不高兴了,不设、或缓设“竹木新关”,上头应该另有深意。

    只是,这个“深意”。自己一时还揣摩不透。

    “揣摩不透”。一颗心就没法子放到肚子里去。得想个法子,摸出朝廷真实确切的意思才好。

    还有,这段日子,京里天翻地覆,自己人在外省,情形总是隔膜,就算不为了“竹木新关”,也该派人进京。打探打探一番。

    于是,李鸿章派了自己最亲信的幕僚周馥,携带大笔川资,入京“公干”。

    周馥昨天晚上回到武昌,已经约好,今儿上午,李鸿章公事一毕,即面谈详细。

    *

    行礼寒暄落座,茶端了上来,听差刚刚出门。周馥的第一句话就是:“爵相,这一次进京。我见到了轩王。”

    李鸿章目光霍的一跳:“哦?”

    “我只是一个候补道,位份差的太远,根本就没有动过请见轩王的念头,”周馥说,“是他叫了我去见他的。”

    李鸿章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这可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是!”周馥说,“见了面,轩王是这么说的:我是‘故人’,他和我之间,是不好以名位羁縻的。”

    说到这儿,周馥微微一笑:“爵相,真正的‘故人’是你,轩王这句话,是冲着你的面子,我是沾了你的光。”

    这说的是,当年在上海、江苏,李鸿章和关卓凡,并肩作战、克复失土的往事。

    李鸿章心头一热,但他不好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这位新晋王爷,看来还算念旧——嗯,你继续说吧。”

    “拜见轩王的情形,”周馥略带狡黠的笑了一笑,“我等一会儿再说——爵相,我先说说和文博川见面的情形。”

    李鸿章愣了一愣,哈哈一笑,说道:“玉山,你倒是会吊胃口——你这是在说书么?”

    “爵相,小过片刻,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李鸿章微笑说道:“好,我等着——嗯,这一次,文博川也见到了?不错啊!”

    “是。”周馥点了点头,“求见文博川,我是受了高人的指点——文博川倒是很客气,帖子一递进去,立即延见。”

    顿了一顿,周馥郑重说道:“爵相,你晓得我为什么要去见文博川?有一件事,咱们都疏忽了:竹木税是工部在管着的!”

    李鸿章微微一怔,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

    清朝的各种税收,总归户部,但惟有竹木税一项,归工部管理。

    文祥的本职,是工部尚书。

    李鸿章皱起了眉头,说道:“这还真是疏忽了!咱们脑子中,根本就没有这根弦!怎么,必是工部和户部之间,有什么皮要扯了?”

    “扯皮倒谈不上。”周馥说,“文博川很明确的跟我说,竹木税一项,本来就不应该放在工部,工部的人,不是干收税这个活儿的料呀!竹木税不死不活,和这个尴尬局面,关系很大。”

    李鸿章微微动容:“文博川有见地,心里明镜似的!还有,摒弃门户之见,这份雅量难得!嗯,他的意思,是不是……”

    周馥点了点头,说道:“是,文博川一力支持,将竹木税划出工部。还说,拿汉口‘竹木新关’来做一个试点,是一个上好的过渡——不过,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李鸿章沉吟道:“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工部、户部,两边儿都要有所调整,工部要裁几个位子,户部要添几个位子,彼此交接明白,就更麻烦了——也不晓得多少年的账!咦,等等——”

    说到这儿,李鸿章停了下来,想了一想,说道:“‘划出工部’?文博川没说‘划归户部’吗?”

    “这倒没有。只是,除了户部,还能划到哪里去?”

    “这可难说——”

    李鸿章微微皱眉,凝神思索,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好——嗯,咱们的事儿,就是因为这个,耽搁了下来?”

    “是。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爵相,我现在可以继续说说拜见轩王的情形了。”

    李鸿章心中一跳:关节果然还是在关某人身上!

    他做出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玉山,你说。”

    “轩王的话不算多,主要说了两个事儿。”

    顿了一顿,周馥说道:“第一个,轩王说,长江水道上的竹木商人,负担其实并不算轻,只不过,他们掏出来的银子,大都落进了私人的腰包,缴不到朝廷的库房里罢了。”

    李鸿章目光又是霍的一跳:“轩王是说……”

    “轩王的意思:先清旧弊,再兴新利,不然,新政就会变成苛政,替旧弊背黑锅了。”

    李鸿章不说话,他抬头仰面,眼珠微微转动,过了片刻,深深点头:“见得极深!不能不服气!”

    “第二个事儿,”周馥说,“轩王问我,怎么看黄昌歧这个人?”

    “黄昌歧?”

    黄昌歧,字昌歧,名翼升,时任长江水师提督。

    “是,黄昌歧。”周馥说,“我当时很奇怪,我和黄昌歧并不太熟,轩王怎么会问我这个?再者说了,我一个候补道,怎么好臧否一品大员……”

    话没说完,李鸿章已是失声说道:“哎哟,黄昌歧这个长江水师提督,怕是保不住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深不见底

    周馥不由大为佩服,说道:“爵相睿见!这一层,我当时可没有想到——我是从轩王府出来了,回公馆的路上,才突然恍然大悟的!”

    李鸿章说道:“长江水师自设关卡,抽值征厘,左手收了钱,右手就揣进了自家的腰包,完全不过地方和户部的手,这在战时,有一个‘补军需之不足’的名义,勉强说得过去。现在不打仗了,他们还这么干,‘上头’如何能够容忍?也不说他们借巡江、缉私、捕盗为名,勒索往来客商钱财之种种恶形恶状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若说这长江上的‘旧弊’,黄昌歧的长江水师,大约得排到第一位!”

    “不过,”李鸿章面色凝重,“难!”

    周馥晓得,爵相口中之“难”,是指“清弊”之难。

    “我那位老师,”李鸿章脸上露出一丝讥嘲之色,“陆地上的湘军,裁得七七八八了,唯有这一支长江水师,毛都没有拔过一根,嘿嘿!”

    长江水师为曾国藩一手筹划创办,黄翼升则是曾国藩亲信中的亲信。黄的妻子认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曾经纳妾,前前后后,都由黄翼升一手操办。可以说,于曾国藩,黄翼升虽无“义子”之名,却有“义子”之实。

    不过,长江水师之弊难清,并不仅仅因为这支军队和黄翼升同曾国藩的密切关系。

    这里面的水,深得望不见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

    李鸿章的话。语涉曾国藩。周馥不敢轻易接口,正在沉吟,李鸿章说道:“轩王问到了黄昌歧,你怎么说?”

    周馥说道:“我想,不好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可是,掌国的王爷面前,说假话就更加要不得了——再说。这是政事,不是私事。”

    李鸿章微微一笑:“正是!”

    周馥也是一笑,说道:“我说,黄昌歧能打仗,结部下以恩义,这是他的长处。不过,他待部下,多少太厚了一点,治军失之宽柔——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

    “妥当的很!”李鸿章点了点头。“我是曾湘乡门下出来的,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是!”

    周馥笑了一笑,又说道:“不过,我人微言轻,说的话,只能在私下底……供当道者参赞取舍之用罢了。”

    这两句话,大堪玩味。

    李鸿章看了周馥一眼,微笑说道:“玉山,你的话,还没有说透——在我这儿,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请毕其词!”

    周馥说道:“是,爵相寄我以心腹,我就放肆了。嗯,我觉得,轩王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有这么一层意思:该爵相出来说话的时候,爵相要出来说话。”

    李鸿章没有马上答话,抬起了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周馥有一点近视,如果他的目力再好一点,就能够看到,李鸿章微阖的眼皮,轻微地颤动着——这是在轻轻眨眼。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表示李鸿章正在进行激烈的思索,即将做出重大的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李鸿章睁开眼睛,目光明亮。

    “这是自然的,”他慢吞吞的说,“我是国家大臣,既督湖广,又抚荆楚,凡涉地方,责任攸归,自不能囿于门户,钳口不言。”

    说完,脸上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诡异的笑容。

    周馥连连点头:“爵相一秉至诚,廓然大公!”

    冠冕堂皇之下,李鸿章的真实想法,周馥自能默喻,因为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若要办“竹木新关”,就一定要先整顿长江水师,至少,要将长江水师伸到沿江地方行政、财务上面的手拨开,逼其老老实实,就范于军事、治安一隅。

    还有,长江水师提督,是天底下最特别的一个提督。别的提督,都在总督、巡抚节制之下,唯有长江水师提督,一力担负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江西五省江防,自成格局,湖广总督、两江总督,不奉特旨,都不能直接节制,湘、鄂、皖、苏、赣五省巡抚,就更加不必说了。

    当然,之前,两江总督是曾国藩,长江水师尽出曾湘乡门下,几乎算是曾某人的“私军”,曾涤生说的话,在长江水师,比圣旨还管用——不过,这毕竟不是台面上的。现在的江督换了赵景贤署理——赵瘸子是绝对指挥不动长江水师的。

    赵竹生支使不来长江水师,他李少荃一样不成。这个局面,李鸿章早就牙痒痒的了。如果“整顿”之后,长江水师竟然归了自己节制——或者,湖广、两江,一边一半,岂非妙之极矣?

    至于该怎么“整顿”,实话实说,李鸿章也不晓得。不过,这也不是他操心的事情。

    李少荃是绝对不会牵头来做这种事儿的,不过,如果仅仅是要他敲敲边鼓,摇旗呐喊几句,他既责无旁贷,也乐意为之。

    李鸿章还存了更深的一层心思,是心腹如周馥者也没有完全见到的。

    朝廷裁抑“湘系”,李鸿章冷眼旁观,已有所悟,他想的是:自己能不能顺势施为,更上层楼?

    如是,别说“不能囿于门户”了,就是把老师踩在脚下,又如何?

    长江水师是“湘系”势力最厚的地方,“湘系”真正的禁脔,几乎到了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步。这块又臭又硬的挡路石,如果真的能够搬了开来,就会变成最好的踏脚石。

    本小利大,值得一试!

    想清楚这一层,李鸿章心境大好,虽然“竹木新关”暂时还办不起来,但他的心已经踏踏实实地放回了肚子里。

    “玉山,”李鸿章说,“昨天收到的‘廷寄’,里面的上谕,是关于禁绝旗下女子缠足的——这个事儿,京里边儿,可有什么说头吗?”

    周馥不禁微觉奇怪。

    他原本以为,议过“竹木新关”的事情,爵相必会询问那件当下全国轰动、北京更是举城如沸的大事,不想,他先问的,是这道上谕。

    原来,李鸿章想,周馥是昨天晚上回到武昌的,自己母亲大脚上边来的那个笑话,十有**,周馥还没有听说,正好和他从容讨论“严禁旗女缠足”这道谕旨。不然,拖得一两天,周馥也必听说了这个笑话,再提起相关话头,就难免彼此尴尬了。

    周馥想了一想,说道:“这个事儿,在京的旗人里边儿,还是颇有些议论的。”

    *(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歌唱祖国

    顿了一顿,周馥说道:“不过,议论固然热闹,可似乎也没多少人,真把这个当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事不关己。”

    李鸿章奇道:“玉山,你方才说的,可是‘在京的旗人’?这道谕旨,是专门颁给八旗的,怎么能够说‘事不关己’?”

    周馥一笑,说道:“爵相一想就明白了——虽说流风所至,旗人中也有了缠足的女子,可是,第一,官宦人家里极少——缠了足就没了参选秀女的资格,这不仅仅是‘违旨’了,可以算是‘抗旨了’,哪里敢?”

    “第二,北京毂辇之下,朝廷盯的紧,即便没有官身,寻常旗下人家,缠足的也极少;盛京、东北亦然——流风不及!”

    李鸿章若有所悟,说道:“你是说,愈向南走,旗下女子,缠足的愈多?而且,都是小家小户的孩子?”

    “正是!”周馥说,“还有一点,满人少,汉人多——旗人缠足的,大多都是汉军旗的!譬如,驻防广州的汉军旗,缠足的女子,就不在少数。”

    李鸿章轻声一笑,说道:“如此说来,缠足的旗下女子,大都出自外省小户人家,还多为汉军——嘿,真的是‘事不关己’!”

    顿了一顿,又说道:“怪不得张嘴‘免官’,闭嘴‘出旗’,毫无顾忌!嘿嘿,软柿子总是容易捏的!”

    周馥也是一笑,说道:“爵相明见!”

    李鸿章皱了皱眉,敛去笑容。摇了摇头。说道:“玉山。还是不大对劲儿啊。”

    周馥微愕,说道:“爵相,怎么说呢?”

    “你还记不记得谕旨中的用辞?什么‘大干天和’,什么‘摧肢裂体’、‘痛心疾首’,什么‘稍有人心者亦不忍为’……真正是狗血淋头!旗下女子缠足的并不多,就有,也多是小门小户——还是汉军。你说,有什么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呢?还‘免官’、‘出旗’——就差绑上菜市口了!”

    周馥仔细想了一想。李鸿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

    “学生愚钝,呃……不明其所以。这个,以爵相之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玉山,你觉不觉得,这道谕旨,有那么一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

    对李鸿章这句话,周馥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爵相是说,这个‘桑’。是旗人,这个‘槐’……是汉人?”

    李鸿章沉吟道:“我说不大好。不过,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如今‘上头’那两位,可是年轻的太后!”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说道:“都是女人,感同身受,看不过眼——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馥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师康熙三年的故智?这……行得通吗?”

    顿了一顿,又说道:“太后是妇……呃,心肠软,也罢了,轩王……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鸿章“嘿”了一声,说道:“未必不会!玉山,别的先不说,你且想一想,他的女人,有一个是缠足的吗?”

    周馥默然。

    李鸿章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到底是师故智,抑或是蹈覆辙,现在还难说的很。至于咱们这位新晋王爷——看不透!虽说是‘故人’,可是,瞻乎在前,忽焉在后,我是愈来愈看不透他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鸿章“呵呵”一笑,说道:“想不通透,就暂且不去想它了。玉山,讲讲那件‘天字第一号’的热闹事?”

    所谓“‘天字第一号’热闹事”,指的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埠、进京。

    周馥眼睛放出光来:“还真的是‘天字第一号’——整个北京城都疯魔了!拿内务府堂郎中贵宝的话说:北京人那个口沫横飞的劲儿,也就是‘大婚’才能够比得了了!”

    这位内务府司官口中的“大婚”,专有所指:皇帝践祚之前没有成亲,登基后才迎娶皇后,谓之“大婚”。

    “美国人在天津上岸,轩王加了个‘全权特派钦差大臣’的衔头,亲自赴津门迎接。‘代表团’到埠的那一天,这码头上的场面——”

    顿了一顿,周馥说道:“不仅热闹,还有意思的很!”

    李鸿章大感兴味的样子:“如何有意思?说说,说说!”

    周馥微笑说道:“是。不过,爵相,天津迎宾的场面,我可没有亲眼目睹,以下种种,也是旁人转述的。”

    “无妨,无妨!”

    “大沽口码头,清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平整夯实,中间搭起一座三尺高的台子,此为‘礼宾台’。‘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之‘团长’,乃美利坚国副总统约翰逊氏,名安德鲁。轩王陪着这位约副总统,登上‘礼宾台’,并肩立定之后,轩军军乐队,即奏美利坚国之‘国歌’,曰‘星条旗永不落’,以为致意。”

    “国歌?”

    “是。美利坚国‘国歌’奏过,按万国公议的仪注,就该奏大清国的‘国歌’——可是,咱们哪里有什么‘国歌’?于是,轩军军乐队拿了一支轩军的军歌,叫做‘歌唱祖国’的,暂充大清的‘国歌’,以全礼仪。”

    “歌唱……祖国?”

    “是,‘歌唱祖国’,”周馥笑了笑,“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颇有突兀之感。‘祖国’,自然是‘祖宗之国’、‘祖先之国’,亦即‘本国’、‘家国’之意。嗯,这个说法,虽然生僻,倒也不是没有人用过。譬如,魏默深著《圣武记》,就有‘巴社者,回回祖国’之说。”

    魏默深,即魏源。

    “这支军歌的名字……有趣!“李鸿章说,“‘祖国’之说如此生僻,‘歌唱’二字却又如此俚俗?放在这里,大约是……歌之、咏之、颂之、扬之……之意?”

    “爵相高明,正是如此。嗯,说到俚俗,这支‘歌唱祖国’的歌词,更加俚俗!不过,这里头是有讲究的,据说,轩王说过:这些歌子,都是叫大头兵们唱的,歌词如果太雅驯了,大头兵们听不懂,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

    李鸿章心中微微一震,过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顿了一顿,说道:“玉山,这支歌的歌词,你还记得么?”

    “记不大清爽了,”周馥说,“不过,我的笔记里边有记录,回头整理明白了,我抄一份,给爵相送过来。”

    “好,偏劳了!”

    有一句话,李鸿章咽了下去,没有拿出来和周馥“研议”:这支军歌,为什么叫《歌唱祖国》,而非……《歌唱大清》?

    祖国,祖宗之国,祖先之国。

    他的心底,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丝莫名的异样感觉。

    *(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鞭辟入里

    李鸿章突然想起一事,微笑说道:“不晓得这支‘歌唱祖国’,会不会就此做了咱们中国的国歌?”

    周馥一愣,说道:“还真是有这个可能!现在办‘洋务’,同洋人彼此过从,仪注上不能不往万国公议上边儿靠,没有一支‘国歌’,许多时候,确实不大方便。‘歌唱祖国’的曲子,听说大气磅礴,甚为雄壮,拿来做‘国歌’,大致是合适的。不过,‘歌唱祖国’的词儿,拿来做‘国歌’,就未免失之俚俗了。”

    李鸿章说道:“这好办,只要轩军肯割爱,重新填词就是了。”

    顿了一顿,说道:“还有歌名——”

    一句话说了一半,自己打住话头,笑了一笑,说道:“这不是咱们的事儿,咱们也不必在这儿白操心了——玉山,请你说下去。”

    “是。”周馥说,“奏过两国的‘国歌’,有一员大将——应该就是轩军近卫团的图凤石,来到台下,举手行礼,请台上二公,移玉台下,检阅轩军的‘礼兵队’。”

    图凤石,就是图林,当上近卫团团长之后,和轩军的其他高级军官一样,为自己取了一个“凤石”的字号。

    “‘礼兵队’列‘一字长龙’之横队,约副总统和轩郡王,并肩在队列前步行而过,图凤石在前,以‘正步’徐行,以为导引。”

    “‘正步’?”

    “是,”周馥说,“这种样式的步操。咱们没有见过。轩军也是这一年来才推行开来的。似乎和戈登‘常胜军’的步操。不大一样。”

    话一出口,周馥就后悔了:戈登和“常胜军”,那是爵相心里永远的痛啊——可不该揭这个疮疤!

    幸好,李鸿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周馥赶紧继续说了下去:“检阅过‘礼兵队’,约副总统和轩郡王,当着中、美两国几百位官员、士绅,先后有所谕示——拿洋人的说法。就是‘演讲’了。”

    “无论宾主,讲的自然都是客气话,大约也不脱‘敦睦邦谊’一类的意思。不过,听人说,约副总统那头,着实客气,“演讲’中,有‘美中两国之邦谊,乃鲜血浇铸,磐石不移’之说。”

    李鸿章“嘿”了一声。说道:“那就是‘血盟’了——放到以前,大约还要杀牲歃血一番吧。”

    周馥听李鸿章的口气。略带讥嘲,不由笑了一笑,没有接这个话头,说道:“‘演讲’过了,轩郡王和约副总统,才算正式会面,谈了什么,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听说时间不长,应该也只能说些场面话。”

    “咱们这边儿,拿天津海关道的地方,请客人小做休整,用了顿‘接风宴’,然后启程上路,往京城而来。”

    “这顿‘接风宴’,”周馥笑了笑,“是崇地山的手笔,里边儿,大小还有个笑话儿。”

    “据说,圣母皇太后天津阅兵,在天津城北的北仓,接见了崇地山。自此之后,崇地山就再也找不到瞻仰慈颜的机会了。崇地山这个人,爵相晓得的,最热衷的一个人,太后就在自己的地头上,却咫尺天涯,叫他如何不急?思来想去,心生一计,整治了一桌席面,连厨子一并送到了行宫。”

    李鸿章哈哈一笑,说道:“还有这段故事!崇地山之豪奢讲求,天下闻名,他整治这桌席面,必然尽心竭力,法宝出尽,这味道,啧啧,只怕御膳房也要瞠乎其后吧!我略一思及,也要流口涎了!怎么样,慈颜大悦?”

    “哪里!”周馥笑着说,“席面送进去,懿旨传下来:赏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及海军诸英国顾问燕菜席一桌,着海军提督丁汝昌陪筵!”

    李鸿章愣了一愣,放声大笑。

    周馥也笑:“崇地山竭尽心智,没想到,圣母皇太后味儿还没闻到,就拿他的一番心血,转手送了人情——这个懊丧,也不必说了。”

    李鸿章笑道:“我晓得了——上一次放了空枪,崇地山必是大不甘心;这一次,要抓住机会,再露一手,挽回颜面?”

    周馥说道:“他应该是这么想的。不过,恐怕还不止于此。崇地山是三口通商大臣,他必是想着,眼下的洋务,自以接待‘美利坚代表团’为第一要差,他露这么一手,宾主尽欢,轩王也好,美国人也好,都必然大加赞赏,也必然为他说好话,‘上头’听到了,不就觉得:崇厚此人,确实会办洋务?”

    李鸿章一声冷笑:“他是厨子还是国家大臣?”

    顿了一顿,继续从鼻孔中出气:“洋务上边,‘上头’确实唯轩王一人之言是从,但我就不相信,轩王看得上崇地山这种货色!”

    周馥沉吟了一下,说道:“崇地山毕竟占了旗人的便宜。再说,这个办理筵席的差使,是他自个儿跑去向轩王讨过来的——轩王也没有驳他。”

    李鸿章微微一笑:“便宜?嗯,这个差事,他办得到底如何呀?”

    “这还用说?佳馐美肴,水陆并陈,我拾一句爵相的牙慧——御膳房也要瞠乎其后!”

    李鸿章沉默片刻,说道:“玉山,你看好,黄昌歧的长江水师提督保不住了,崇地山的三口通商大臣,只怕也干不了几天了!”

    周馥一愣,这一次,心里颇不以李鸿章的看法为然。

    黄昌歧的长江水师提督快保不住了——这个,爵相的见地是对头的,但崇厚——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崇厚上杆子巴结的热乎劲儿,令旁观者不耐,但被他巴结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因此翻脸啊?

    李鸿章见周馥默然不语,知道他不同意自己的看法,笑了一笑,说道:“玉山,你想一想,上一次,崇地山进了一桌燕菜席,‘上头’看都没看一眼,一转手就送了出去——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馥心头一震,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就是‘不纳’了吧?”

    李鸿章点点头,说道:“着啊!崇地山已经被‘上头’甩了一巴掌,只是‘上头’顾着他的面子,没使劲儿——他倒好,巴掌拍到了脸上,竟然懵然不知!这一回,又把脸子凑上去了!”

    “崇地山是三口通商大臣,这个位子,其实总责淮河以北的洋务,至关重要!可他除了搂钱享用,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正经差事不汤不水,却一门心思跟‘上头’玩儿这些小把戏!现在的‘上头’,要的是能做事情的人!嘿嘿,崇地山以为自己是‘献宝’,不晓得自己是‘献丑’,我呢,只怕他会‘现报’!”

    这个见地,鞭辟入里,是真正“到家”了!

    周馥大为佩服:还是爵相见得深!

    “唉!”他突然叹了口气,“说到办洋务,满朝朱紫,除了轩王,有几个能及得上爵相的?”

    李鸿章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玉山,我就当你不是在说客气话好了——不过,我现在还谈不上这些,得先把这个湖广总督干好!”

    “是!”

    “再者说了,湖广总督这个位子上,也不是不能办洋务的嘛。”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欢迎来到中国

    周馥心中一动,正要说话,李鸿章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离题了。玉山,请你继续——接风宴之后,就该上路了吧?”

    “是,”周馥说,“这一路,壮观得很!”

    “这个‘美利坚代表团’,约翰逊副总统以下,显宦巨贾,加在一起,数以十计,其中最重要者,让我算算,有——”

    顿了一顿,开始扳手指头:

    “国务卿西沃德氏,名威廉。”

    “财政部长切斯氏,名赛门。”

    “商业部长戴维斯氏,名戴维。”

    “战争部长斯坦顿氏,名埃德温。”

    “军械部长拉姆齐氏,名乔治。”

    “联邦军队总司令格兰特氏,名尤利西斯。”

    “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谢尔曼氏,名威廉。”

    “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谢尔曼氏,名约翰——这两位谢尔曼,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卡梅隆氏,名西蒙。”

    “这十来位,是‘代表团’中最紧要的人物,在美国朝廷中,也是地位最高的要角,拿咱们中国来做譬喻,差不多把一个军机处和半个内阁都搬了过来。”

    “另有数十位工商巨贾——爵相晓得的,西洋以商立国,大商人的地位极高,不在朝廷大员之下。不过,人数太多,我也记不大过来,佼佼者如希尔氏,名威利;摩根氏,名约翰;洛克菲勒氏。亦名约翰。”

    李鸿章大拇指一翘:“玉山。了不起!换了我。这么多叽里拐弯的洋名字,可是记不清爽!”

    周馥笑道:“爵相谬誉。也有许多名字我记不得的,不过,都抄录在笔记中了,回头整理好了,一并给爵相送过来。”

    “好,”李鸿章说,“玉山。你真是有心人!”

    顿了一顿,说道:“这里边儿,有些名字,似乎是听说过的。譬如,那位——嗯,‘联邦军队总司令’格兰特氏,还有,‘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谢尔曼氏。”

    李鸿章只听了一遍,官职、姓名便记得一字不爽,周馥也不由佩服。说道:“是!爵相好记心!这两位,在轩王当年从美国发回国内的奏折上。都是露过脸儿的。”

    李鸿章微微一笑,说道:“这么说,也是‘故人’了。”

    周馥笑道:“爵相,‘故人’二字,形容入妙!尤其是那位‘联邦西部军管区总司令’谢尔曼——美利坚平叛,轩王南下亚特兰大,之后势如破竹,最终打到了南逆的都城里士满,这一路,一直就是和这位谢将军联袂作战的——这个情形,犹如爵相之于轩王,并肩携手,战上海,定江苏!”

    李鸿章哈哈一笑:“不好比,不好比!”

    其词若憾,其实甚喜。

    “算上文书、随从,”周馥说,“这一支‘访华代表团’,超过两百之数。”

    “在此之前,‘顾问委员会’已向美商,订购了一百架西式马车——这种车子我见过,形制和咱们的车子,大不相同,轻便灵活,跑起来,也要快得多。”

    李鸿章微微一笑,说道:“这倒是不坏,人没到中国,先做成了一大笔生意。”

    “是,周馥说,“不过,有人说,这种车子,出品最佳者,还得算英吉利。当然,比起美国货,英国货多少也要贵一点。”

    “品质就算有所差别,”李鸿章说,“大约也有限。关键是,美国人坐美国车子,客人心里妥帖嘛。”

    “是,”周馥说,“‘顾问委员会’那边儿,大约也是做如是想的。”

    李鸿章点了点头:“这才是办洋务的样子,崇地山那么搞,根本就是瞎胡闹!”

    顿了一顿,又说道:“呵呵,一百架车子,这条车水马龙,当真是‘行色甚壮’了!”

    周馥说道:“这支队伍,可不止这一百架车子——每架车子前边、后边,各有两名轩军近卫团的骑兵,既为前引后扈,也为关防保护;整支车队的前边、后边,又各有一队一百五十人的近卫团骑兵。加上巡行在队伍两侧的游动哨,轩军近卫团拢共出动了大约八、九百人的样子。”

    “整条队伍,由首至尾,迤逦数里。”

    李鸿章含笑说道:“果然热闹。”

    “车队穿过天津城的时候,已经是热闹的不得了。人山人海就不必说了——这个西洋景儿,谁不要看?还有,车队经过的大街上,扎起了一座又一座花坊,上边儿用了中、英两种文字,写了各种欢迎致意的词儿。”

    “这些词儿,口耳相传,从天津一路传到了北京。爵相——”

    周馥笑笑说道:“我倒是从中学了一句洋文,叫做‘welechina’。”

    李鸿章点了点头,说道:“欢迎来到中国。”

    周馥大大一愣,万万没想到,爵相居然晓得这句洋文!

    两人对视片刻,不由同时放声大笑。

    笑过了,李鸿章说道:“我着实有些好奇:整个‘访华代表团’,两百多口子人,到底安置在哪里呢?”

    周馥说道:“分成两拨儿。一拨儿是我方才说的:约翰逊副总统以下,至‘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卡梅隆氏——这十位大员,和他们的随从,入住烧酒胡同。”

    李鸿章微微一怔,轻轻“哦”了一声,随即伸出一个巴掌,张开了五指,说道:“是这个数?”

    周馥点了点头:“正是!”

    原来,十位美国大员入住的,是“五爷”的旧邸——奕誴被褫夺爵位、逐出玉牒,府邸也被朝廷收回了。

    李鸿章缩回手,叹了口气,说道:“‘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不能不叫人感慨啊!”

    顿了一顿,说道:“听说,这位——”

    又伸出手来,张开五指,晃了一晃,说道:“还住在烧酒胡同?”

    “就是一个极偏僻的小院子,”周馥说,“在原王府的东北角,砌了极高的墙,宗人府的看守、照料服侍人犯的家人,出入都走一个小小的角门,和原王府其实是全然隔开了。美国客人就算见到了,也必以为高墙那头,是公馆外边儿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又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周馥一怔,颇出意外。

    李鸿章念的,是孔尚任《桃花扇》里的句子。

    周馥之意外,一是没想到爵相也看“杂书”;二,孔尚任的《桃花扇》,虽没有什么明显犯忌的词语,但字里行间,颇见故明之思,圣祖看了,很不高兴,找了一个由头,免了孔尚任的官,打发他回了老家。时移世易,现在自然没了康、雍、乾时那么多的忌讳,不过,摆《桃花扇》到台面上,多少还是有些出格的。

    李鸿章并没有留意到周馥些微的异样,说道:“不过,亲王府典制恢弘,层台累榭,烧酒胡同这座,又是刚刚腾空,一切都没有走样,略加修饰,拿来延接贵宾,倒是合适的很。嗯,还有一百几十号人呢?”

    “这一拨,住在会同四译馆。”

    这一次,李鸿章大大一怔,真正是奇怪了:“会同四译馆?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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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藩属和洋人

    会同四译馆,是专门接待朝鲜、琉球、越南、南掌、暹罗、苏禄、缅甸等藩属的地方,美利坚是“盟邦”,不是“藩属”,这是朝廷反复强调的一件事,又怎么会把“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安置在会同四译馆?

    周馥也愣了一下,想了一想,才明白李鸿章何以做如是说,赶忙说道:“是我没有说清楚——不是玉河桥的会同四译馆!是会同四译馆在宣武门内瞻云坊的旧馆舍——因为闲置日久,无人居住,嘉庆五年的时候,就交回给了内务府,和会同四译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会同四译馆的这种旧馆舍,正阳门外南横街还有一处,后来,也是因为无人居住,闲搁了太久,一般交回给了内务府。”

    顿了一顿,周馥又说道:“宣武门内瞻云坊的这片宅子,上百间的屋子,好几十年了,也没派上什么正经用场,还得花不少钱来维护。‘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定了下来之后,‘顾问委员会’看上了这块地方,请旨要了过来,加以修葺改造,改成了‘外事宾馆’。”

    “‘外事宾馆’?”李鸿章仰起了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又是一个新鲜词儿啊!”

    “词儿新鲜,”周馥说,“里头更新鲜!”

    “据说,‘外事宾馆’里头,天儿再冷。也不用生炉子——都装了西洋的‘暖气’。我没有亲眼见过。也不晓得这个‘暖气’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听人说,大致是在屋子里布设一种铜管子,将烧热的水汽,灌进铜管子里边儿,屋子便通体暖和起来,还没有一丝火气!”

    “这个‘暖气’,就连烧酒胡同的惇王府,也还是没有的。”

    李鸿章一笑。说道:“这么说,衣、食、住、行,若单论住,下边儿这一百几十位,比上边儿那十位,还要舒服喽?”

    周馥也是一笑,说道:“如果天儿冷,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眼下三月阳春,除非遇上特别凌厉的倒春寒。不然,应该是用不着‘暖气’的。”

    李鸿章轻轻叹谓:“玉山。我又要发感慨了。”

    周馥想,爵帅感慨什么?是因“暖气”有感而发,慨叹夷之长技?

    不是。

    “你方才说,”李鸿章说,“以前,除了玉河桥,会同四译馆还有……宣武门内瞻云坊、正阳门外南横街两处馆舍,后来,宣武门和正阳门那两处,都派不上用场了,如今,只剩玉河桥一处馆舍——玉山,你说说,这是为了什么?”

    周馥知道李鸿章感慨什么了。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因为进贡的藩属、进贡的次数,都愈来愈少之故。”

    “是啊!”李鸿章叹了口气,“拿暹罗来说,咸丰二年遣贡使,刚刚好撞上闹长毛,道路阻隔,贡使竟不能至。长毛是同治二年就打平了,到如今已经快三年了,暹罗的进贡,可还是没有恢复!嘿嘿,不晓得是音信隔阂到这个地步,还是人家根本就是在装傻?”

    “还有越南,上门的次数也是愈来愈少了!没法子——脖子被法国人掐住了嘛!”

    顿了一顿,李鸿章说道:“暹罗和越南,都是近年来的事情——玉山,我之前一直有一个错觉,总觉得藩属跟天朝疏落,是因为近年来国运不济,咱们在洋人那里吃了瘪,长毛又扯旗放炮,乱成一团,人家不能没有一点子想法——其实不尽然!”

    “你方才说的,会同四译馆宣武门内瞻云坊的馆舍,嘉庆五年就撤了——则在彼时之前,藩属和天朝,就已经开始疏落了!”

    周馥心中大大一震,脑子急速的运转起来。

    “何以至此?”李鸿章语气沉重,“则在彼时之前,咱们的国运,已经开始‘不济’了!”

    “寒鸦凫水,冷暖自知——咱们就是好大一片‘水’,藩属就是‘寒鸦’,时节变了,一开始,‘水’自个儿懵然不知,人家‘寒鸦’,可是‘冷暖自知’!”

    周馥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凝重,点点头说:“爵相睿见!”

    “天朝、藩属,”李鸿章微微冷笑,“说起来好听,其实藩属觑天朝,最是天底下一等一势利的眼光!你这儿有好处拿,自然愿意往你这儿跑;你这儿好处少了,甚至没有好处拿了,再千万里迢遥的往你这儿跑,人家自然就不情愿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周馥说,“我这一次入京,因为‘外事宾馆’的缘故,对会同四译馆的情形,倒是多了解了不少。大清会典有载,‘各国贡使负载方物,自出夫力,携至京城,颁赏后,在会同馆开市,或三日,或五日,惟朝鲜、琉球不限期限。贡船往来所带货物,俱停其征税。’”

    说到这儿,周馥笑了一笑,说到:“进贡这件事儿,于藩属而言,是天底下顶好的一门生意——不但不收税,携来的货物,如果卖不完,朝廷还会替他们兜底儿,包圆儿买下来!断不会叫他们空不出舱位来,满载赏赐和咱们中国其他的好东西回去的。”

    “可不是?”李鸿章说,“国家愈小,愈靠‘进贡’过日子!像琉球,几乎举国恃以为生!嘿嘿,咱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不在乎赔几个小钱,自然可以大包大揽,你的货物,运来多少,我收买多少,价钱嘛,随你开!”

    “可是,”李鸿章继续说道,“乾隆末年以降,咱们中国,外表光鲜不光鲜不说,里子是已经空上来了,再撑这种场面,做这种赔本生意,可就愈来愈吃力了!于是,不大肯兜底儿、包圆儿了,价钱上也要讨价还价了,赏赐,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进贡’的赚头愈来愈小,藩属们自然也就和你疏落了!”

    周馥深深点头:“爵相洞鉴极深!”

    李鸿章悠悠地说道:“玉山,我的感慨,不止于此。我感慨的是,藩属不大肯上门了,洋人们,却是削尖了脑袋,一边儿夹枪带棒,一边儿甜言蜜语,死活要向咱们怀里钻!——世道,真的是不一样了!”

    “爵相,”周馥说,“真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就拿‘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入觐一事来说——看到美国人蒙准入觐,我离京的时候,英、法、俄、荷四国公使,已群起鼓噪,要仿美利坚例,觐见皇上,面呈‘国书’,这件事情,沸反盈天的,现在还不晓得闹成什么样子了呢!”

    李鸿章大大一怔,面色变得极其郑重:“这可是大大的热闹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天子正衙

    周馥晓得,李鸿章何以说“这可是大大的热闹了”。

    泰西诸国公使,请求觐见大清皇帝,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之所以一直不能成事,关节在于礼仪。

    这个行礼如何仪,从乾隆朝的英使马嘎尔尼开始,一直扯到咸丰八年的《中英天津条约》,总算扯出个名堂来了。

    周馥说道:“有一帮子人——数目还不少,对洋人不行跪叩礼,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美利坚也罢了,那是‘血盟’;英、法、俄、荷四家,算怎么回事?主人不愿见面,你打上门来,强求主人延见,那不是‘恶客’吗?”

    顿了一顿,周馥微微苦笑,说道:“可是,有《天津条约》在那里摆着,美国人又开了个头,英、法、俄、荷四家,理直气壮,这一次,想蒙混过去,恐怕不大容易。”

    李鸿章说道:“玉山,你等我一等。”

    言罢,站起身来,掀开袍子,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大大的柜子,寻了一小会儿,找出一份档案来。

    “这是《中英天津条约》的抄件。”

    李鸿章回到座位,打开档案,一眼扫去,便找到了要找的:“是第三款——嗯,‘英国自主之邦与中国平等,大英钦差作为代国秉权大员,觐大清皇上时,遇有碍于国体之礼,是不可行。’这是说,英使觐见咱们的皇上,不按中国的礼仪,不行跪叩礼。”

    说完,将档案递给周馥:“玉山。你也看看。”

    周馥接了过来。注目片刻。说道:“爵相,这后面还有一句,‘惟大英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与国拜国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敬。’这是说,英使拿觐见他们本国和泰西各国君主的礼仪,来觐见咱们的皇上——就是行单膝跪礼了。”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一句只说‘泰西各与国’。没提到英吉利本国。”

    周馥微微一怔,定睛看时,果然如此。

    “这,难道是……”

    李鸿章点了点头,说道:“恐怕就是这么回事——英使觐见他本国的女王,自然行单膝跪礼;觐见‘泰西各与国’,未必都行这个礼仪,有的‘与国’,说不定鞠个躬就完事了。”

    周馥“嘿”了一声,说道:“就是说。英国人暗地里打的主意,是拿鞠躬礼来对咱们的皇上了!”

    他想了想。再开口,声音里已带出了不忿:“《中英天津条约》是桂燕山签的,这个差使办得……”

    桂燕山,即桂良,恭王的岳丈,原军机大臣,年耆荣休,关卓凡进军机,就是接他的位子。

    李鸿章叹了口气,说道:“平心而论,也实在怪不得桂燕山——《中英天津条约》本就是一条缓兵之计,签的时候,朝廷就没有打算认真履约。不然,两年后,咸丰十年,怎么会再次跟英法大打出手?”

    周馥说道:“咸丰八年签《中英天津条约》的时候,咱们吃的亏,其实还不算大;但咸丰十年,输的可就惨了!以致文宗出狩,最终热河升遐!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鸿章从鼻孔中透出气来:“这个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顿了一顿,问道:“这个事儿,我是说,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求觐见的事儿,‘上头’——轩王那里,是个什么意思?”

    “‘上头’的意思不清楚——大约也得看轩王的意思吧?至于轩王,只说过一句,‘稍安勿躁,必有切实答复。’”

    李鸿章微微一笑,说道:“说句不大恭敬的话,这个麻烦,是轩王自个儿惹出来的——他如果没把美国人放进来,英、法、俄、荷,也不会如此来劲儿。好吧,让咱们瞅瞅,咱们这位新晋王爷,到底如何收这个篷?”

    “对了,”李鸿章说,“美国人已经觐见过了,情形经过如何呀?这两百多号人,什么地方才铺排的下啊?”

    “乾清宫。”

    李鸿章不由轻轻“哎哟”了一声:“紫禁城?!天子正衙?!”

    顿了一顿,忍了一忍,还是没有忍住,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世道,真正是不一样了!”

    两百红发碧眼的洋人,浩浩荡荡,迤逦而入紫禁城,这个景象,略一思及,便叫人心旌摇动。

    咸丰八年,朝廷跟英、法等国,签了《天津条约》,说好来年“换约”。可到时候了,英、法公使欲进京换约,文宗及一班亲贵重臣,却视洋夷进京为“奇耻大辱”和“肘腋之患”,坚持要将“换约”地点改在“上海”。

    公使入京,明载于《天津条约》,英、法视中国此议为背约,何况之前花了偌大气力,就是为了驻节中国首都,以便和中国开展正常的外交,因此坚决不允。两下里说僵了,英、法乃大举强行叩关,致有辛酉的大变。

    那个时候,洋人十几二十人的使节入京,朝廷都予以峻拒,甚至不惜兵戈相向;今天,洋人十倍于彼之数,却不仅进了京,还进了紫禁城——天子居所,天下中枢!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并不是最早进入紫禁城的洋人,前面还有一个杜立德。不过,杜立德虽然是洋人,进入紫禁城,却不是以洋人的身份,更不是以使节的身份——他是以大清的子爵的身份,“进宫谢恩”的。

    还有,乾清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内廷之首、天子正衙!

    “该在什么地方接见美国人,”周馥说,“是有过一番争议的。有人曾经提议——似乎是恭王那边儿的意思,皇上和两宫,在西苑的紫光阁。召见美国人。比较合适。”

    西苑分中海和南海。紫光阁在中海,有驰道,可走马。其中,筑有一高台,名“平台”。前明崇祯一朝,凡有命将出征,思宗总在“平台”这个地方,召见大将。赐宴封赏的,即所谓“平台召见”。

    “紫光阁的地方倒是宽敞,”周馥说,“可是,爵相晓得的,高宗纯皇帝于平准平回后,绘是役功臣一百人像,悬于紫光阁中,并御笔为功勋最著者五十人撰写赞文,所谓‘勒图画壁思伟绩’。之后。又钦定紫光阁为藩属觐见之地。”

    李鸿章点了点头,说道:“高宗此举。其意在耀武扬威,震慑外藩,美利坚既为‘盟邦’,在‘紫光阁’觐见,似乎就不大妥当了。”

    “是这么回事,”周馥说,“因此,这个提议,被轩王打消掉了。”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入紫禁城,”周馥笑了一笑,“应该是轩王的意思,他那边儿的人,很早就放出风来:不入紫禁城,算得上什么‘血盟’?”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听到个说法:只要美国人能进紫禁城,轩王便心满意足,并不一定要挑乾清宫这般要紧地方觐见,御乾清宫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最起劲的那位,还不是轩王,是——”

    说到这儿,周馥抬起右手,虚握拳,翘起拇指,微微地晃了一晃,略略压低了声音:“是这边儿。”

    李鸿章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面南坐北,则左东右西,周馥口中的“这边儿”,就是“西边儿”。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说道:“嗯,不出奇——乾清宫是天子正衙,如果不是以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名义,皇太后哪里有临御的机会?”

    “爵相见得透彻极了!”周馥说,“有人提议在紫光阁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初衷其实不见得是为了贬抑美国人,而是为了——”

    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该如何措辞,李鸿章却没有他的顾虑,微微一笑,接口说道:“裁抑皇太后?”

    周馥没想到李鸿章的话,竟说的如此直白,心中大大一跳,说道:“是——学生胡思乱想,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么回事。”

    李鸿章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两宫垂帘,祖制所无,亲贵重臣,不能不多费一点子心思。”

    “是。”

    “不过,看起来,现在有点儿拢不住的意思了?”

    “是,现在,‘上边儿’那两位,可不是单枪匹马了。”

    “玉山,你说的不错。”李鸿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这些事情,咱们不在中央机枢,也不必太操心。何况,这……其实是人家的家务事!”

    “还有,”李鸿章脸上的笑意,变得有点捉摸不定了,“我以为,‘上头’现在的情形,于国家,未必是什么坏事。”

    这句话,周馥一时捉摸不透,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

    “乾清宫和养心殿是挨着的吧?”李鸿章努力回想自己陛见时候的情形——两宫皇太后是养心殿接见他的,“美国人从哪个门进的紫禁城呢?”

    “从午门进——当然,是走侧门。入紫禁城后,过金水桥,入太和门,瞻仰太和殿——当然是不进去的。然后西出右翼门,一路向北,至隆宗门,右转而入,至乾清门广场,入乾清门,乾清宫便在望了。”

    “玉山,难为你记得清爽!”李鸿章含笑说,“这一路,可够美国人走的!”

    *

    第二天,周馥将笔记中相关内容整理好,誊抄到白折子上,赶在晚饭前,送给了李鸿章。

    吃过晚饭,李鸿章回到书房,打开了周馥的折子。

    他迅速找到了最感兴趣的内容——那支《歌唱祖国》的歌词:

    “轩字军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华夏人,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轩字军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我们勤劳,我们勇敢,

    顶天立地是我们的理想。

    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兴旺!

    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

    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

    轩字军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

    李鸿章背上生津,掌心冒汗,浑身微栗。

    *(未完待续。。)

    ps:  小说明:本章不计《歌唱祖国》的歌词,已经超过了三千一百字,所以,水这一段,不会影响书友们的权益。

    *

第六十四章 烈火烹油

    关卓凡心情很好。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乾清宫觐见次日,代表团便发出一份“照会”,感谢中国政府的盛情款待;同时,约翰逊副总统以个人名义,给关卓凡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主题思想和“照会”是一样的。

    这两份文字随即被公之于众。

    同时“曝光”的,还有“访华代表团”随团记者给美国国内报纸写的一份“通稿”。

    这三份文字,虽然长短、语气、详略不一,但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除了努力渲染中国政府和人民的“热情、友好”之外,还极力揄扬中国的宫殿苑囿之美,通篇充满了“极其壮观”、“前所未见”、“真正的奇迹”一类字眼,反复赞叹“帝国文明”之“伟大”,一再声称,对“中国人民的勤劳和智慧”,留下了“终身难忘的美好印象”。

    这固然是关卓凡和美国人勾连好的“舆论宣传”,但美国人的嘉言懿语,也并非违心的谀辞。美利坚的土包子们,确实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和杜立德入觐的情形仿佛,紫禁城宫殿群的恢弘壮丽,令“访华代表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几分“软文”,确实起到了烈火烹油的效果。

    上至两宫皇太后,下至市井小民,都难免得意:多久没听到洋人这么捧咱们了?

    支持放美国人进紫禁城、在“天子正衙”的乾清宫觐见的人,面对不以为然者,也更加理直气壮:客人来了。自然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摆出来。穷家小户尚且如此。况乎天朝?不如此,何以“盛陈威仪”?随便找个偏僻地方见客,没的叫洋人看轻了咱们!

    北京城内,“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引起的热烈气氛,较之周馥在京之时,犹有过之,已接近“狂热”的程度。

    代表团的成员,发现自己几乎没有法子在北京城内自由活动。不是中国政府不许可,而是只要被认出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人,北京市民便会大量聚集,嬉笑围观,以致前后道路都水泄不通。

    美国代表团的人,若要出门,必得中国政府事先做好安排,派出足够人手,关防开道,方能成行。

    宣武门瞻云坊“外事宾馆”的关防。也不得不加强了。因为,胡同口外。从早到晚,一直聚集着一大群抻脖子看热闹的闲汉,入夜才会慢慢散去。

    茶馆、酒楼、戏园、赌场、妓窦、浴室,市井阛阓之间,第一个话头,一定是这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内务府堂郎中贵宝说过的“那个口沫横飞的劲儿”,“大婚”都已经比不了了。

    话说北京天子脚下,人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也并非没有见过洋人,但这支“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对北京人来说,却似乎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这是怎么回事呢?

    和别的洋人不一样,美利坚人是“盟友”,还是“血盟”——和红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第一次把关系拉得这么近,这个感觉,颇为奇妙。

    还有,这批美国人,是进过紫禁城的,和咱们的皇上和皇太后,可都是见过面儿了的。

    紫禁城、皇上、皇太后……从宫里出来后,再看这帮子美国人,不但愈加亲切,简直还有点儿晃眼——怎么金光闪闪的?

    除此之外呢?

    关卓凡发现,这个时代的中国,真的是一个“群氓”的社会,对于文化水平低下、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普通民众,影响和控制他们的思想,把某件事情吹得天花乱坠,叫民众为之欢欣雀跃,不算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前提是“上头”坚定如一,真正压制住朝臣中的异见,尤其是言路上的异见。

    不能以“虚己以听”的名义,左摇右摆。

    特别是某些事情,其实只是观念问题,并不直接伤害反对者的切身利益——这种时候,只要“上头”足够强硬,反对者迟早会偃旗息鼓。

    洋人进京、进宫,以万国公议的礼仪,觐见皇上和太后——就属于这种性质。

    对外来事物,由“脱敏”而“接受”,由“接受”而“欢迎”,在这种心态下,技术、制度、文明的引进、更替,才成为可能,才会事半功倍。

    嗯,势头很好啊。

    关卓凡还有一个收获,看似并不起眼,但其实意义重大:

    “访华代表团”给中国政府的文书,汉译的名字,正式采用了“照会”二字。

    “照会”在中文中,有以上凌下之意,朝廷对藩属行文,就多用“照会”一词。因此,道光二十年之前,朝廷行文洋夷,有时会用“照会”的字眼,但倒过来,却是“违制”,是绝对不予接受的,一定要洋人用“申呈”、“禀贴”等说头。

    道光二十年之后,洋人不肯再低声下气了,要求行文用词,“彼此平行”。这个皮,一扯就扯了二十多年。对此,朝廷一直含混推诿,中国和西洋诸国文书往来,其实弄成了各说各话的局面。

    美国请轩军“助剿”,驻华公使蒲安臣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递的那份《请准华尔等募义勇赴美平乱贴》,就是一份“禀帖”。那一次,是美国有求于中国,在文书的格式、词句上,不能不屈己从人。

    这种字眼上的较劲,源于陈旧的“天朝”体制和观念,对正常的外事往来,造成了相当负面的影响。如果不改,中国就无法和“文明国家”展开真正的正常交往,近现代化神马的,也就不必提了。

    借“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东风,朝廷终于以明发上谕的形式,正式宣告:从今以后,对泰西各国行文,“彼此平行”,一律都用“照会”。

    外交文书,“彼此平行”,各用“照会”之说,其实在辛酉之后,便已既成事实——不然你的文书,人家根本不接。这道上谕,只是对于这个事实予以了官式的承认。不过,各国驻华公使馆,依然对此一致表示欢迎。

    “照会”分“正式照会”和“普通照会”,“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发出的“照会”,是这道上谕发布后,中国政府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照会”。

    *

    门房来报:“英吉利国公使阿礼国爵士求见。”

    关卓凡接过帖子,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具名“教愚弟阿礼国顿首”——是汉字,还是毛笔写的。

    不由一笑:“他也学会这一套了。不晓得若讲起‘礼仪’,合不合他驻华公使的身份?”

    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刚交申初,点了点头,说道:“他倒是准时——请阿礼国爵士书房见面。”

    外国公使和中国官员谈公事,正常情况下,地点不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是在顾问委员会,拜访私宅,是很少见的情形。

    这意味着,这一回,阿礼国要和关卓凡谈的事情,第一,十分紧要;第二,不宜入第三者之耳。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英美相争

    关卓凡走进书房,阿礼国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个子,虽已年近花甲,但举止依然干练敏捷。他两腮留着浓密的连鬓胡,上唇和下巴却刮的溜光——这是这个时代非常流行的一种“须型”。

    阿礼国摘下圆顶礼帽,鞠了一躬。

    关卓凡的眼前,一个半秃的脑壳,晃了一晃。

    “亲王殿下,您好。”

    关卓凡心中嘀咕:你不如戴着帽子行礼,还好看一点。

    脸上堆出笑容:“阿礼国爵士,你好。”

    一个梳着条油亮漆黑的大辫子的妙龄侍女,走上前去,接过了阿礼国的帽子和大衣,退下来,低声问关卓凡:“王爷,不晓得阿爵士喝什么茶?绿茶还是红茶?”

    轩王府里,上得台面的侍女、仆人,都算是有见识的,洋人喝茶的习惯,已经是“门儿清”了。

    关卓凡一笑,说道:“啊,小蕊你提的好,我差点没想起这个茬来。”

    转向阿礼国:“爵士,你是喝红茶呢,还是喝绿茶?”

    阿礼国愣了一下,说道:“入乡随俗,我喝绿茶。”

    “好,”关卓凡说,“我这儿,正正有人送了几斤‘头茬’的明前龙井,品相好,都是一芽一叶,味道也着实不错。爵士,你来得巧,正好尝上一尝。”

    阿礼国在中国待了这几年,已经算是“中国通”了,龙井茶也是喝过的,也晓得其中的好处。但“明前”还是“明后”。并不大分得出来。这“头茬”的明前龙井,是肯定没有喝过的。

    他听了关卓凡的话,不由得心里痒痒的,眉花眼笑地说道:“好好,看来我有口福了。”

    那个叫“小蕊”的侍女去了。

    不久,便见她端着一个螺钿漆盘,袅袅娜娜地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提着一只紫砂水壶,壶嘴还冒着热气。

    阿礼国看时,漆盘上面,除了两样点心,还有一只镂雕精致的锡罐,和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除此之外,并不见茶具,不由微微一愕。

    关卓凡笑道:“爵士,我请你换个新鲜喝茶的法子:将刚刚滚沸的玉泉山的泉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满,然后取一撮茶叶。轻轻掷下。热气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接着,可以看一芽一叶,在水中慢慢舒展,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美不胜收!”

    听到“玉体横陈,纤毫毕现”一句,小蕊清秀白皙的面庞上,不自禁飞起了两朵红云,但她很快恢复常态,从小丫头手中接过紫砂水壶,注水入玻璃杯中,接着打开锡罐,用一只小小的木夹子,夹了一撮茶叶,轻轻掷入水中。

    然后,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轻扶杯口,捧起玻璃杯,递到阿礼国面前。

    杯底极厚,虽然注了八分满的热水,却也并不烫手。

    十指纤纤,皓腕如玉,阿礼国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凑近了,果然茶香弥漫,微微吸气,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不由就轻轻喝了声彩:“好茶!”

    小蕊抿嘴一笑,替王爷也斟好了茶,双手奉上。

    关卓凡接过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在她腕底托了一托。肌肤相接,小蕊微微一颤,剪水双瞳,在关卓凡面上一绕,迅即垂下了眼皮。

    脸上的红云,又飞了起来。

    她将紫砂水壶安置妥当,福了一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此时,阿礼国那只玻璃杯中的芽叶,已经一片接一片舒展开来,透过杯壁看去,果然“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

    咦,说到这儿,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阿礼国是不会说中文的,关卓凡和阿礼国,一直是用英文对话的,那句“玉体横陈,纤毫毕现”,自然也是英文。

    呃,难道,这个小蕊……听得懂洋文?

    芽叶尽数浸入水中,阿礼国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好香的茶!”阿礼国说,“不仅回甘悠长,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层极薄极薄的油脂!”

    “货卖识家!”关卓凡哈哈一笑,“爵士,你是‘识家’!”

    “亲王殿下,”阿礼国说,“这么好的茶,不能只‘卖’给我一个人,应该想法子让全世界喜爱绿茶的人都能够买到它。”

    关卓凡一笑,心想:这不大可能。不说别的,这“头茬”明前龙井,产量奇低,是多么稀罕的物事?甭说全世界了,中国能喝到这种茶的人,也只是凤毛麟角。

    不过……

    “我记得,“阿礼国说,“1851年——就是中国咸丰元年,伦敦举办‘万国工业博览会’,贵国商人徐荣村先生,寄‘湖丝’十二包参展,结果艺压群芳,拿了金、银大奖。女王陛下特颁赐‘翼飞洋人’执照,以资鼓励。贵国朝廷也很欣慰,诰授徐先生奉政大夫,赏戴花翎,候选郎中,真正是光耀门楣。”

    怎么从“明前龙井”一步跳到了这儿?

    顿了一顿,阿礼国继续说道:“我想,如果中国的龙井茶,参加了1851年的‘万国工业博览会’,十五年之后的今天,应该已经行销全世界了。”

    关卓凡心中暗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过,这个话头,对于你今天过来要打的擂台,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阿礼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何而来。

    阿礼国见关卓凡一直微笑不语,也就不兜圈子了,他放下茶杯,郑重说道:“请教亲王殿下,中国政府和美国访华代表团,是否已经达成了一项协议:由美国政府牵头,在中国首都北京,建设一座大型的‘博览馆’?”

    果然。

    关卓凡做出惊讶的表情:“爵士,你是听谁说的?”

    “呃,是非常可靠的……渠道。”阿礼国说,“恕我不能够披露消息的来源——亲王殿下,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苦衷。”

    “嗯……当然。”

    “那么,”阿礼国目光炯炯地盯着关卓凡,“亲王殿下,您可以对这个消息予以证实吗?”

    关卓凡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阿礼国的神情变化非常微妙:松了口气后,又重新紧张起来。

    “恕我直言,亲王殿下,”阿礼国说,“恐怕,美国政府并不是负责这件工作的最佳选择。”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底牌

    关卓凡做出了逼真的意外神情:“爵士,何出此言?”

    “呃,亲王殿下,”阿礼国踌躇了一下,“详细陈述我的意见之前,我必须先做一个道歉:我这么说,于美国政府,可能有悖于通常意义上的外交礼貌。呃,这也是我向您请求非官式会见的原因。”

    关卓凡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表情,让阿礼国略觉心虚,但微微一顿,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可是,我秉持着全心全意为中国朋友打算的真诚立场,不能不直言不讳。”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爵士,你的真诚和友谊,我所深知。”

    心里说,小样,我还知道,你的“真诚和友谊”,包括:逼上海道将英租界从八百三十亩,扩展到二千八百二十亩;还有,尽一切努力,达致“鸦片贸易的永久合法化”。

    阿礼国微舒一口气,说道:“感谢您的理解,亲王殿下。既然如此,朋友面前,我就不好隐藏我的任何观点了。”

    顿了一顿,说道:“我认为,对于中国来说,‘博览馆’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工程,将大大改变中国人的……观念,推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亲王殿下,这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呃,意义如此重大的一项工程,需要最高水准的设计、施工,以及经营、维护——我听说,‘博览馆’将是一个永久性的设施。”

    关卓凡心中一动:英国人的“真诚和友谊”虽然可议,但眼光却真正是第一流的!阿礼国对这个“博览馆”的认知——“具有划时代意义”、“将大大改变中国人的观念,推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真正是切中肯綮!

    中国这边儿。除了自己。能有这个认识的,大约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正在感慨,只听阿礼国说道:“我很遗憾——不过,事实如此,我不能回避:我们的美国朋友,并不是世界上最先进、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因此,我严重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的承接和运营这个项目的能力。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们无法使这个伟大的项目的效益最大化。”

    关卓凡微笑着说道:“‘世界上最先进、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嗯,自然是英吉利了。”

    阿礼国的眼中放出光来:“亲王殿下,感谢您的公允之言。不过,对此,大英帝国,可以居之不疑。”

    顿了一顿,随即目光灼灼的说道:“既然如此,亲王殿下,该选择谁来负责‘博览馆’的项目。不就是清清楚楚了吗?”

    这句话咄咄逼人,关卓凡在心里“靠”了一声:你以为老子会这么“顺摊”?做梦吧!

    他叹了口气。说道:“爵士,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中国有句老话,你想必也听说过的,叫做‘先来后到’。如果,在美国人之前,贵我两国,已经就这个项目进行商谈了,该有多好?”

    阿礼国有点着急了:“亲王殿下,难道这个项目,中国和美国,已经……正式签约了?”

    “那倒没有,”关卓凡说,“不过,已经达成了意向性的协议。”

    “不过是一份意向性协议嘛,”阿礼国松了口气,“那尽可以……”

    滞了一滞,“推翻”一词,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不然,这个话柄落在中国人那里,以后有些事情就不大好理直气壮了。

    阿礼国见关卓凡脸上微露讶异的神气,想来亲王殿下已猜到被他咽下去的那个词儿是什么了,不由微觉尴尬。他飞速地转了一遍念头,决定翻出第一张底牌:“我想,我们应该找到中、英、美三方都满意的方案——亲王殿下,我建议,中国的‘博览馆’项目,由英、美两国共同负责。”

    亲王殿下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阿礼国继续说道:“您放心,亲王殿下,这么做,不会损害到美国的利益!我做一个譬喻,‘博览馆’项目就像一张面饼,有了大英帝国的参与,这张饼,会做的更大——远远大过美国人单独承办!这样,虽然是和英国共同烙制,但这张饼,美国人分到手的部分,却比单打独斗来的更多!这个道理,我相信,我们的美国朋友,一定能够想通的。”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对于中国来说,就更加不必说了,这张饼,会大出好几倍——中国将是英国加入‘博览馆’项目的最大受益者!”

    好,说的天花乱坠。

    不过,也是真有道理。

    关卓凡沉吟不语。

    阿礼国见关卓凡似已意有所动,赶紧继续加码:“亲王殿下,以您的渊博,一定晓得,主持1851年伦敦‘万国工业博览会’项目的,是王夫阿尔伯特亲王。对中国,阿尔伯特亲王一向抱有美好的感情;对您本人,阿尔伯特亲王更持有崇高的敬意。如果英国参与中国的‘博览馆’项目,阿尔伯特亲王答应,他会继续负责这个项目,并因此访问中国。”

    顿了一顿,说道:“阿尔伯特亲王说,他非常期待着和您的见面。亲王殿下,您一定同意,这,对于增进贵我两国的友好往来,是大有助益的。”

    王夫?咦,有点儿意思。不过,我对王夫本人兴趣不大,对他和女王陛下生下的某位公主,倒是颇有兴趣。

    不过,关卓凡还是叹了口气,说道:“爵士,你说的都对,我也非常期待和阿尔伯特亲王的见面。可是,‘博览馆’的项目,就算英美合作,对美国,中国依然是违约了。这不守信用的名声若传了出去——唉!”

    阿礼国大为沮丧,张了张嘴,一时不晓得再说些什么好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阿礼国打破了沉默:“亲王殿下,如果在‘博览馆’的项目上,您能够接受我的建议,那么——”

    顿了一顿,终于翻出了第二张底牌:“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觐见大清皇帝,礼仪上面,女王陛下政府,愿意尊重中国政府的意见。”

    好,小样,你总算自己跳出来了。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求觐见大清皇帝,一如既往地卡在了“礼仪”上面。不过,这个“礼仪”之争,不是该不该行跪叩礼——跪叩礼“有碍国体,是不可行”,这个,明载于《天津条约》,已经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这一次,大伙儿争的,是泰西诸国公使,觐见大清皇帝,是行单膝跪礼呢?还是行鞠躬礼呢?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不惜代价

    觐见中国皇帝行单膝跪礼,对泰西各国公使,并不存在“有碍国体”的问题——因为他们觐见本国君主,就是行的这个礼。

    但公使们搬出《中英天津条约》第三款,“惟大英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与国拜国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敬”——俺们觐见友邦国主,都是行鞠躬礼的,对大清皇帝,亦应一体办理呀。

    靠,你要扯《天津条约》,咱就扯《天津条约》。

    关卓凡毫不客气,指斥四国公使之言“不尽不实”:你们向泰西各国国主递交国书的时候,确实是行鞠躬礼的,但其他的场合呢?什么舞会、酒会呢?难道每一次和驻在国国主见面,你们都行鞠躬礼?

    你们和驻在国国主见十次面,大约只行一次鞠躬礼,其余九次,都是单膝跪礼吧?

    我们中国的皇帝,年纪还小,尚未亲政,除了最重大的典礼,原则上不和臣子见面;代行皇帝职权的是两宫皇太后,因为是女性,按照中国的习俗,不宜善听善见。所以,各国公使,除了递交国书之外,几乎不再有觐见皇帝的机会——怎么,就这么一次机会,你们却打算用那个只有百分之十概率的鞠躬礼,而不是那个有百分之九十概率的单膝跪礼?

    这是什么道理?

    再请你们看看清楚《天津条约》第三款:上边儿有提到“递交国书”四个字吗?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无言以对。

    美国访华代表团乾清宫觐见之后,在这个问题上。四国公使就更加被动了:约翰逊副总统以美利坚副国主的身份。行一鞠躬礼。然后赐坐;代表团其余人等,一律行单膝跪礼,礼成赐平身。

    美利坚还是共和国哦。

    其实既然没有“有碍国体”的问题,行单膝跪礼,法、俄、荷三国公使是没有什么太大所谓的,但各国驻中国使节,在这一类事情上,一向唯英国马首是瞻。阿礼国既哼哼叽叽,不情不愿,这个事儿,便一直拖了下来。

    其实阿礼国也不是真的“不情不愿”,但他是职业外交家,讨价还价是他的职业习惯,几乎等同本能和天性了。他不能够那么容易就关卓凡的范,这张底牌,得留着,得在最合适的时机。才好翻它出来,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关卓凡。坚持驻华公使觐见小皇帝和两宫皇太后,行单膝跪礼,可不是为了维护“下跪的权利”,而是为了维护中国的尊严。

    美国访华代表团觐见的时候,美国人行鞠躬礼和单膝跪礼,他却要率领中国的亲贵大员,行三跪九叩礼,两相对照,无比别扭。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当时,他就在心中暗暗咒骂,很对自己说了几句狠话。

    可是,现阶段国情如此,无可奈何。

    变革之路,任重道远。

    因为中国人在皇帝面前,暂时还站不起身来,就不能不把洋人往下拉一拉,叫彼此的高度,差得没那么多,距离没那么扎眼。

    还有,四国公使行单膝跪礼,对关卓凡,是重大的政治利好。

    关卓凡已经叫人放出风去:四国公使请行鞠躬礼,明载于《天津条约》,黑纸白字,咱们非常被动——要怪,只能怪当初条约没签好。

    这种舆论形成了,到了时候,四国公使觐见皇上,却不得不行单膝跪礼,这——岂非皆轩郡王折冲樽俎、力挽利权、旋转乾坤之功?

    至于《天津条约》那些微妙的文字纠葛和泰西各国的实情,除了他,中国有几个人搞得清楚?

    到时候,朝野内外,不论新派、旧派,还不都是一片欢声雷动?

    关卓凡和阿礼国各怀心思,你来我往,终于在“博览馆”一事上,彼此的利益,形成了交集。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成行,英国人是非常紧张的,阿礼国接到伦敦的训令,严密监视美国人和中国人的互动,要确保美国不会对中国的市场,形成垄断,以致损害大英帝国的利益。

    铁路是前车之鉴。

    中国庞大的铁路网建设,“一期工程”几乎全部落入美国人之手,英国人异常懊恼。但木已成舟,无可奈何。而且,英国人判断,“一期工程”之后,美国人修筑超长距离、复杂地形铁路的经验和技术,会更加成熟,英国恐怕更难和美国竞争中国的铁路份额了。

    毕竟,人家有一条“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太平洋铁路,正在国内修着呢。

    论工业能力,其他任何一项,英国都有完爆美国的把握,唯独铁路,比较心虚。

    但是,铁路的覆辙,决不能重蹈,就是说:啥事都要开个好头——等人家签了约,开了工,自己再往里边儿掺和,可就晚了。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动静,英国公使馆盯得极紧,但是,美国和中国的所有实质**务的会谈,都是“闭门”的,很难打听出来,他们到底达成了哪些协议?

    阿礼国想方设法,终于拿到了这么一条情报:中国委托美国,在首都北京,建设一个大型的“博览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阿礼国了解到,这个“博览馆”,重点并不为展示中国自己的物产和成就,而是要搜罗世界各国最新式、最先进的技术、机器,以及款式最新、品质最佳的出品,荟萃一堂——就是说,这是为给中国人“看世界”,在首都北京开的一扇“窗口”。

    很像1851年伦敦举办的“万国工业博览会”。

    只不过,“万国工业博览会”主要是展示英国及其殖民地、保护国的先进成就,以“邀请‘日不落帝国’的‘世界’,来达成真正的‘世界’博览会”。

    中国的这个“博览馆”,思路更像是真正的“世界博览会”。

    当然,“英国及其殖民地、保护国”—— “‘日不落帝国’的‘世界’”,和真正的“世界”,也差不了多少了。

    阿礼国的嗅觉极其敏锐,他判断,这个“博览馆”,必将对中国人的视觉和观念,造成巨大的冲击;这个冲击波,将从首都北京,迅速辐射全国。

    这个“博览馆”,必将成为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最重要的加速器之一。

    如果“博览馆”由美国人单独承办,那么,可以想象的到,美国人必然用最大、最佳的展位,力推本国的技术、成就,中国人先入为主,自然以为,这些技术、机器,就是世界上“最新式、最先进”的了,中国开办新式企业或对企业装备进行更新换代的时候,就会首选这些技术、机器——法克!这如何能够容忍?

    所以,要不惜代价,将这个“博览馆”的承办权抢了过来!至少不能让美国人吃独食!实在不行——法克,搅黄它!

    一拍两散,拿句中国人的俗语来说,就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其实,为了拿到这条情报,英国人已经付出了一点“代价”。

    阿礼国对关卓凡说的“可靠的渠道”,其实是不名誉的:这条情报,是由英国公使馆一位姓史密斯的一等秘书的妻子,从“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成员之一、国务卿西沃德的一个随员那里,轻怜蜜意之后,“拿”过来的。

    这位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妻子,除了外交人员及家属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地形测量和统计局”的雇员。

    不要被“地形测量和统计局”的名字骗了,这其实是英国第一个近代意义上的情报机构,十一年前——即1855年,正式成立,后世的神马“军情n处”,统统是它下的蛋。

    中国目前的情形,洋太太的身份,很难有对中国人直接开展工作的机会,所以,这位叫做艾米的史密斯太太,主要的工作对象,暂时是西洋各国驻华的机构和人员,包括公使馆、舰队、商人,等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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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皆大欢喜

    “美利坚访华代表团”进京后,自然成了艾米的重点工作对象。

    在欧洲各国驻华公使团为“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举办的一场舞会上,艾米锁定了美国国务卿西沃德一个叫做瑞恩的贴身随员。面对举止高雅、姿容姣美的艾米,瑞恩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两个人很快就打得火热。

    可是,英国公使馆和艾米本人都不晓得,史密斯太太的真实身份,对某些中国人和美国人来说,并不是秘密。

    这得怪史密斯夫妇自己。

    轩军自然是“地形测量和统计局”最感兴趣的目标之一。史密斯夫妇负责京津地区的情报工作,轩军天津大本营,全封闭式管理,滴水不漏,英国人无从下手,瞄来瞄去,盯上了北京城朝阳门内大街的“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英国人想着,这个“驻京办”的“副主任”是美国人,“主任”虽然是中国人,但洋行出身,精通英语,又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一定是“洋派的”。这两位,总有一位要掉到艾米的温柔陷阱中来吧!

    史密斯夫妇做梦也没有想到:“陈主任”也好,“马副主任”也罢,居然都是自己的同行。

    第一次见面,陈亦诚和马丁内兹,就觉得对方不大对劲儿,特别是这位史密斯太太,一定有古怪!就算是洋女人,这么抛头露面,也有点儿过了,更何况第一次见面。就有意无意地对人抛媚眼儿?

    陈亦诚和马丁内兹。都是那种极其敏锐、却又铁石心肠的人。艾米的秋波虽然动人,却不能迷惑他们的心智,反而叫他们生疑。这个念头一起,循迹探究,草蛇灰线,愈来愈多,史密斯太太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便掩不住了。

    艾米不晓得。在她试图“打入轩军内部”的时候,她已经反过来被轩军盯上了。

    她和瑞恩的不正常交往,也没有逃出军调处的眼睛。

    国务卿西沃德对瑞恩挑明他和史密斯太太的“特殊关系”时,瑞恩慌了手脚,以为这一次大祸临头,要么丢掉饭碗,要么史密斯先生打上门来,要求决斗了。

    或者,又失业,又要吃史密斯先生的枪子儿——听说那家伙是个神枪手!

    不晓得俺还能不能活着回到故乡亚利桑那?

    西沃德说。你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瑞恩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万没想到,国务卿是要俺……嘿嘿!

    转瞬之间,地狱变成了天堂。

    没错,“美国将独家承办中国的‘博览馆’”这个消息,是中、美勾连好,故意泄露给英国人的。

    其实,建“博览馆”这个事儿,从一开始,关卓凡就没有打算将英国人排除在外——非但如此,他心目中,英国人还应该是“博览馆”最主要的操盘手。

    原因很简单,就是阿礼国说的:英国是“世界上最先进、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正是大英帝国如日中天的时代,“世界工场”真正名副其实,最好的技术、机器,尽出于英伦三岛。

    还有,“万国工业博览会”珠玉在前。

    别的不说,单说这个博览会的主会场——“水晶宫”,就不得了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铁制骨架支撑的……玻璃屋。

    长五百六十三米,宽一百三十八米。

    这个尺寸,即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足够惊人,何况,它诞生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之初?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建筑,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工业能力的最完美的作品。

    关卓凡想,我根本不要做任何变动,直接把这个“水晶宫”复制到中国就好了——想象一下,阳光穿过高高的、透明的穹顶,遍洒整个展馆,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身处这样一座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水晶宫”,将会如何之目眩神摇?

    还有,英国人的运营能力,也是第一流的,办这个“国家名片”性质的“万国工业博览会”,居然还赚钱了:纯利十八万六千英镑。

    这笔钱,够新建一只“射声号”铁甲舰了。

    所以,中国的“博览馆”,怎么能够少得了英国人呢?

    不过,关卓凡并不打算直接去找英国人。同样一件事,是我去求人,还是人来求我,可是大大不同啊。

    人来求我,除了在“博览馆”的出资和权益的分配上,中国会拿到更好的条件,还有,如果是你来求我,叫我勉为其难,那么,别的事情上,你就该主动有所表示了吧?

    比如,你觐见中国皇帝,到底是鞠个躬就了事了呢,还是和觐见你的女王陛下一样,单膝下跪?

    但是,也不能让英国人吃这份独食。不然,英国人肯定又把它办成“日不落帝国的世界”了,并有意无意地排斥竞争对手国家的技术和产品。

    我要的,可是真正的“全世界”。

    因此,关卓凡和美国人一起,给英国人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美国人非常乐意配合关卓凡演这出双簧。

    美国人自知,尚无力单独托起“博览馆”这根大梁,现在,可以从英国人那里,分一大杯羹,心满意足。

    最便宜的是那个瑞恩。

    不会被炒鱿鱼,更不会被吃醋的人夫追杀,奉命“泄露”国家机密之余,还能够理直气壮消受美人恩,这样的好事居然让俺撞上了,难道,俺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这真是皆大欢喜:中、美、英三国,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经手情报的两位当事人:瑞恩和艾米,前者认为自己赚了大便宜,后者认为自己出色地完成了获取重要情报的任务。

    *

    关卓凡沉吟半响,终于摆出了一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的模样:阿礼国爵士,你的诚意令我感动!唉,既如此,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由我去游说我们的美国朋友,更改“意向性协议”吧!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如下协议:中国首都北京的“博览馆”项目,中国出地,英、美出资,如果有利润,中国一半,英、美一半。

    英、美出资比例,原则上英国百分之六十,美国百分之四十,那一半利润,自然也是英国百分之六十,美国百分之四十。

    “博览馆”为永久性设施,土地及其上附着物,中国政府拥有百分百产权。

    头十年,“博览馆”的运营,由中、英、美合组的公司负责,总经理由英国人担任,副总经理二,一位中国人,一位美国人。

    十年后,合资公司停止运作,将“博览馆”转交中方,由中方独自运营,英、美停止从“博览馆”的利润中分红。

    女王陛下政府承诺,鼓励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及其殖民地、保护国的商人,前往中国北京“博览馆”参展,女王陛下政府将视实际情况给予相关商人必要的补贴。

    阿礼国走的时候,关卓凡请他带上两斤“头茬”明前龙井,阿礼国谢了,珍而重之地接过小蕊打好的一个小包裹,眉花眼笑地去了。

    英国人出门后,关卓凡得意洋洋地舒了一口气:天大一个项目,老子一两现银也不花,就办了下来!

    当然,土地平整,道路扩修,是要自己花钱的,可是,和“博览馆”自身的投资相比,毕竟是小钱。

    还有,有了这个“博览馆”,从天津往北京修铁路,理由就更加充分了。

    掏出怀表看看,嘿,老子是真忙啊,刚打发走英国人,就得准备晚上的饭局了,唉!

    明天……明天的差使倒是比较有趣——陪圣母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

    *(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世易时移,荣枯之辨

    慈禧对慈安说,关卓凡请咱们姐俩儿,“巡视颐和园工程”。

    慈安正在沉吟,慈禧说:“姐姐如果懒得动弹,或者嫌动静太大,就我一个人悄悄儿地去一趟好了。”

    慈安愣了一愣:我没说“懒得动弹”,也没有说“嫌动静太大”呀?

    慈安的犹豫,纯属“习惯性”的,并不意味着她对这个事情不赞成。她不是一个有决断力的人,比起慈禧,更是什么事儿的反应都要慢一拍,因此,对于从未做过的事情,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思索,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听到关卓凡请两宫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慈安的心先跳了一下,心底隐隐就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正在想着,走这一趟,要花多少钱?言路上会不会有啥说道?慈禧就已经给她戴了顶“懒得动弹”和“嫌动静太大”的帽子。

    既然戴上了,就不好摘下来了。

    何况,这是自己一贯的形象。

    慈安虽然觉得今儿慈禧的这个“建议”有点儿古怪,但并不虞有他,微笑说道:“那好,就偏劳妹妹了。”

    慈禧暗暗舒了口气,心头那块小石头,轻轻地放了下来。

    遗憾的是,慈禧并没有看见慈安微微惊愕的表情。

    慈禧提出这个“建议”之后,眼光有意无意,转向了旁边,没有直视慈安,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慈安脸上微妙的反应。

    这是慈禧有意做出轻描淡写的模样,以慢慈安之心。而实质上,是她自己心中有鬼。本能地回避慈安的目光。

    慈禧毕竟是一个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女人。虽然手握帝国最高权力。在政治上,已经算是老练成熟,但在另外一些比较特别的事情上,还是不能自己地心虚。

    *

    圣母皇太后“巡视颐和园工程”,果然是“悄悄儿的”:懿旨中要求,“敕罢一切銮仪”,一切关防,皆由轩军近卫团负责。

    明面儿上。不花官里一两银子。

    至于为什么只有“西边儿”一个人出面,大伙儿在下边儿也喷不出什么新鲜口水了,反正一向如此。

    圣母皇太后坐着“黄金马车”,潇潇洒洒地就出了宫。

    出紫禁城西华门那一刹那,慈禧的心儿倏然扬了起来:一种脱却樊篱、天宽地广的感觉,油然而生。

    身后这座九重宫阙,深不见底,究其竟不过一座黄金打造的鸟笼,有什么好?!自己这个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唉!

    打侧坐的玉儿,左顾右盼。也是一脸兴奋不能自持的样子。

    作为宫女,这个样子。可是多少有点“君前失仪”。

    慈禧微微皱眉,斥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属猴儿的!都是许了人家的人了,扭来扭去的,像个什么样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出宫,至于这个模样吗?”

    语气是斥责,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玉儿的脸红了,赶忙正襟危坐,小声应了声:“是,奴婢知错了”。

    过了片刻,还是耐不得,用压抑不住的兴奋语气说道:“主子,您看这天儿多好!蓝盈盈的!还有树叶儿,都开始抽芽了,见着嫩嫩的绿色儿了!”

    慈禧微微一笑,说道:“哟,春天来了,小蹄子的春心动了!怪不得,痒痒的坐不住了呢!”

    玉儿本来就红的脸儿,“刷”的一下,由淡红而大红,如同着了火一般。

    她轻轻喊了声:“主子!……”就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

    慈禧本来还想再调侃她两句,但“春心动了”四字出口,自己的心儿,若有所感,先“动”了一下。紧接着,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也开始“痒痒的”了。

    她透过“黄金马车”的前窗,看着右前方那个正在纵送控辔的高大背影,轻轻舒了口气,目光火热而明亮。

    銮驾自西直门出城,一路西向,巳正时分,到达了颐和园,自东宫门入。

    东宫门为帝、后入清漪园专用,清漪园改颐和园,开工之后,因为东宫门为一园之门面,所以是最早缮建完工的,比今儿关卓凡向圣母皇太后重点推荐的“蓬莱三岛”——涵虚楼、藻鉴堂、治镜阁,还要早。

    为了节省工料和时间,还利用了圆明园废园的一些材料。

    比如,东宫门门前御道丹陛上的云龙石,上雕二龙戏珠,就是从圆明园的安佑宫废墟上移来的。

    慈禧原本以为,除了“蓬莱三岛”——涵虚楼、藻鉴堂、治镜阁三处,颐和园其余地方,必定还是荒草蔓长、乱石倾圮,不想还未进颐和园,第一眼便是一座崭新的宫门,不由大为惊喜。

    入园之后,慈禧发现,现在的颐和园,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荒草蔓长、乱石倾圮”的模样。

    道路平整,干干净净,没有荒草,没有乱石,极目所见,除了烟波浩渺的昆明湖,到处都搭起了高高的手脚架,密密麻麻的,包括昆明湖北岸的万寿山。

    不少手脚架里边儿,亭台楼阁,已见规模。

    虽然今儿因圣母皇太后巡幸,颐和园的工程,停工一天,除了值星的工匠,绝大多数施工人员都暂时撤出了颐和园,整个园子静悄悄的,但这一片片高高耸立的手脚架,充分地显示出,这里是何等兴旺、何等热闹的一个大工地?

    圆明园就在颐和园旁边,世易时移,这荣枯之辨,慈禧略一思之,一股酸热之气,便自心底涌了上来,眼热鼻酸,几乎不能自持。

    “黄金马车”沿昆明湖东堤,一路向南,不多时,慈禧便见到,前边儿一条玉带般的长桥,犹如长虹卧波,自湖岸伸向湖中,连起了湖中的一座小岛。

    她轻轻喊了声:“玉儿,你数数,这条桥,有多少个桥洞?”

    同时,她自己也在心中迅速的计算着。

    过了片刻,玉儿说道:“回主子,拢共是……十七个桥洞。”

    几乎在同时,慈禧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十七孔桥!

    没想到,看图样的时候,这座萦绕心头的长桥,也已经修缮好了!

    慈禧没想到的是,十七孔桥是全石建筑,宣宗撤“三山陈设”,清漪园荒废,但几十年内,全石的十七孔桥,并不会产生什么实质变化;英、法劫掠三山五园,十七孔桥也因此受损不大,所以,修复起来,是比较容易的。

    更重要的是,“十七孔桥”通向“蓬莱岛”,“涵虚楼”即在岛上,不把这个“十七孔桥”修好,怎么好请圣母皇太后驻跸“涵虚楼”呢?

    所以,颐和园“一期工程”中,“十七孔桥”和“东宫门”一样,都是重中之重,都是先“蓬莱三岛”完工的。

    车子在桥头停了下来,关卓凡过来请旨:“启禀太后,十七孔桥是可以走车子的。不过,太后要不要亲移玉趾,安步当车,一路上也好观赏风景?”

    呃……自然是要的。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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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