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败再败
同为“失守”,梦中的糊里糊涂,和清醒时分的感觉,可是大不相同,小皇帝只觉魂魄儿飞上半天,想高声大叫,却叫不出声,只是扶摇直上,不晓得过了多久,魂儿回来了,才重新跌回地面,**了一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松开了秀儿,身子一软,背脊靠在了椅背上,呼呼喘气。UU小说,www.uu234.com
秀儿也不晓得该走该留?茶碗还在桌面上,她的手还虚搭在碗盖上,就维持着这么一个微微俯身的极别扭的动作,脸色忽红忽白,全然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小皇帝低声说道:“你去吧。”
秀儿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茶碗,匆匆而出。她慌里慌张的,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出得门来,又险些和守在门外的小李子撞个满怀。只用眼角余光,秀儿便能看出小李子神色怪异,她低着头,不敢正眼相看,紧趋着步走,经过小李子身边的时候,却听他低低喊了声:“秀儿。”
不能装作听不见,秀儿只好停下了脚步。
“不论万岁爷拿你怎么样,你……都得顺着他,不能……落他的面子,更不敢……放高声儿,晓得吗?”
秀儿默然片刻,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晓得了。”
换了热茶,再入寝宫,跨进门槛之前,秀儿深深吸了口气,心儿跳得“砰砰”的,响得自己都听得见。
这一次,他会拿自己怎么样呢?
没想到。这一次。小皇帝连衣角也没有碰她一下。抬头见到秀儿,自个儿反倒有些讪讪的,秀儿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万岁爷看着自己的时候,脸是红的?
难道,他是……真正喜欢自己?
退出寝宫的时候,秀儿的心,跳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可是,圣母皇太后那里——
邀得圣宠,皇上亲政之后,自己……就要进自己妃位的吧!那么,自己这个领催家出身的寒门小户女儿,可就是一步登天了!比起长春宫的那个玉儿——嗯,两个人的父亲,同是小小的领催,可自己是皇帝的妃嫔,是君;她呢。顶多是个一品镇国夫人的封诰,是臣。这可就过了她的头了!
可是,未得“上头”允准,自己就和皇上……这,得叫做“私相授受”吧?如果被“上头”知道了,是祸是福?圣母皇太后那个脾气……唉!
不说寝宫外的秀儿如何柔肠百转了,回过头来,看看寝宫内的小皇帝。
小皇帝看秀儿的时候,脸是红的——这不是秀儿的错觉,可是,“他是真正喜欢自己”,就是秀儿的一厢情愿了。小皇帝之所以会脸红,实在是回过神来之后,颇有些羞惭的意思——不是为了不能自抑,摸了秀儿那圆鼓鼓的去处,而是像书上说的,“一个回合还没走到,便败下阵来”。
他虽然未经人事,也晓得,自己之“失守”,实在是太快了些。
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在钟粹宫视膳的时候,慈安觉得,小皇帝的神气颇有点儿古怪,眼中时不时精光闪烁,和他说话,却又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哪儿不对劲呢?不禁就有点儿担心,絮絮的问了好些话,又叮嘱了些话,小皇帝只是小鸡啄米,唯唯而已。
回到太极殿,到底是先继续看《绣榻野史》,还是先把秀儿叫进来“伺候”,小皇帝颇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看书。
想到秀儿,那种“情怯”的心理,又隐隐地冒出来了:万一……又是“一个回合还没走到,便败下阵来”,可如何是好呢?
等一等再说,等一等再说。
再说……今天已经放了两次空炮,也需要些时辰,重新储备弹药呀。
可是,《绣榻野史》的上卷还没有看完,小皇帝就再一次欲火如焚,无论如何也耐不住了。
“叫秀儿进来伺候!”
秀儿进来,请过安,红着脸,低着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小皇帝经过下午之一役,多少“脱敏”了些;又看了一半的《绣榻野史》,自觉得了足够的“理论指导”,虽然依旧心跳加速,倒还勉强拿捏的住。
“你过来,”小皇帝的声音,还是打着抖的,“去……呃,去榻上坐着。”
秀儿犹豫了片刻,还是遵旨,走到御榻前,斜签着身子,挨着榻的边沿,坐下来了。
小皇帝定了定神,跟了过去,面对着面,也坐了下来。
一坐了下来,彼此气息可闻,秀儿固然面红如火,不敢抬头,小皇帝也是心头狂跳,几乎不能自持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在脑中“复习”着《绣榻野史》中的内容,一边伸出手去,来解秀儿的衣纽。
这……太难了!
小皇帝日常穿衣、脱衣,都有人服侍,“衣来伸手”,是绝不夸张的;此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别说解秀儿的衣纽了,就是解自己的衣纽,也未必“一击即中”。
“你……自己来!”
秀儿虽然“奉旨”,可是,“解纽”就是“解纽”,并不脱衣,非得再奉了“脱衣”的“旨意”,才肯脱衣,于是,整个宽衣解带的过程,变成了一个个的“分解动作”,小皇帝一边儿要不断的给秀儿“下旨”,一边儿还得忙着脱自己的衣服,冬天的衣服又厚又多,一层又是一层,一件又是一件,两个人都折腾得满头大汗。
不过,再怎么“鸡手鸭脚”,这些衣衫,也终究是一件件地脱了下来,衣衫里面的风光,红粉白香,渐次呈现眼前,小皇帝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又开始打起了雷,他口愈干,舌愈燥,终于再也耐不得了。
“你躺下去,你躺下去!”
小皇帝的亵裤只褪到腿弯,便伏到了秀儿的身上,嘴里继续“下旨”:“你别动,你别动!”
“你别动”?这个话,呃,好像什么时候听见过啊。
秀儿和小皇帝一样,未经人事,也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动”,只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凭小皇帝施为,反正,不论怎么着,都是“雨露天恩”。
“你别动——哎哟——”
啊?不是吧?难道又——
不错,一经沾身,尚未“入港”,小皇帝就再一次“精关失守”了。
呃,这已是今儿的……第三次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血热,血凉
小皇帝的脑中一片空白。UU小说,www.uu234.com
过了好一会儿,快感渐渐消散,沮丧慢慢爬上心头,且愈来愈是浓重。
秀儿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小皇帝“哼”了一声,从秀儿身上挪了下来。
“你下去。”
秀儿一愣:什么意思?
“你聋了?”小皇帝微微提高了声量,“我叫你下去!”
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羞怒。
哦,皇上是叫我下榻去,可是……下去做什么呀?还有,皇上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大高兴?
秀儿手忙脚乱地爬下了床,不自禁地用手虚掩着自己的羞处,手足无措。彼时天寒地冻,屋子里,地龙虽然烧得滚热,角落里还摆着两个烧得极旺的白云铜炭火盆,可不着寸缕,秀儿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你的衣衫!”
秀儿赶忙又过来归拢自己散落在床上的衣衫,然后,抱着一大团衣衫,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的觑看着小皇帝。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小皇帝的声音又尖又利,“出去!”
秀儿这才明白,小皇帝要赶她走!
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脸蛋儿涨得通红;转瞬之间,又变得惨白,好像就那么一霎,就被人抽干了全身的血。
秀儿哆哆嗦嗦穿起了衣服。
“你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说罢,小皇帝翻了个身子,面朝墙。把背脊留给了秀儿。
秀儿的牙关。不可自抑地打起战来。
公主也好。宫女也罢,对自己的“第一次”的想象,都是大同小异的:不晓得有多么神秘?又有多么美好?
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如此收场!
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倏地冒了出来。
不,不,不!
秀儿在心中对自己大喊:我不能做傻事!我不能做傻事!
我……我还有爹娘。还有个刚进学的弟弟!
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秀儿死命忍住,嘴唇都几乎咬破了,可不敢叫它滴下来啊,在宫里,在主子面前,这可是犯大忌讳的!
出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的秀儿,又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如果不是被人一把扯住。必定直直的摔了下去。
秀儿转过头,泪眼朦胧中。是小李子。
“你的头发全乱了,”小李子的声音,听在耳中,莫名的低沉,“妆也花了,不能就这么出去,你跟我来。”
*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小皇帝又翻过身来,自己扯过一条被子,胡乱盖住了半裸的身子,怔怔地盯着帐子顶,发起了愣。
怎么回事儿?
莫非,书中写的那些,什么“金枪不倒”,都是假的不成?
又或者,“金枪不倒”是有的,自己……却是个“银样鑞枪头”?
不,不,不,绝无是理,绝无是理!
我是皇帝,九五至尊,怎么可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辗转反侧,各种念头,纷来沓去,转得脑仁都疼了,直到小李子进来请示:今儿万岁爷要不要早些安置?
小皇帝看了看书桌上的《绣榻野史》——还有半卷没看,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说道:“好罢。”
他昨儿一夜没有歇息,今儿又“连闯三关”,实在是疲惫的很了。
“安置”之后,小皇帝很快便扯起了鼻酣。
然而,朦朦胧胧中,秀儿、皇额娘、小李子、王师傅和《绣榻野史》中的东门生、赵大里、金氏、麻氏,纷至沓来,也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总之,搅闹成一团,他数度惊醒,又勉强睡去,整个晚上,折腾不休。
第二天,昏昏沉沉,浑身不得劲儿,直过了卯正,还起不来床——平日的这个时候,都该上书房了。
小李子催请到第三次的时候,小皇帝终于发了脾气:“再啰里八嗦,我割了你的舌头!”
沉默片刻,小李子还是再次小心翼翼地“啰里八嗦”:“那么,请万岁爷的示,今儿的书房……”
“去弘德殿传旨,撤了!”
“万岁爷,这……有点儿不大合规矩……”
“你有完没完?哪儿不合规矩了?”
“这个事儿,得请懿旨,呃,得先跟钟粹宫那边儿打个招呼……”
小李子说的不错,“撤书房”的先例不是没有过,不过,都是奉的懿旨,小皇帝还没有亲政,是没有自己直接下旨的资格的。
“先跟钟粹宫打招呼?怎么说呀?说我身子不舒服?哼,皇额娘听了,还不立马就赶了过来?再传个太医什么的,我还用睡觉?”
“可是……”
“你娘的,还‘可是’?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快滚出去!我要继续睡觉了!”
小皇帝是真发了脾气,小李子不敢再说什么了,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他有点儿想不通:前儿一宿没睡,昨儿都没撤书房;昨儿早早就安置了,今儿反倒要撤书房,这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若抛给小皇帝自个儿,他大约也会愣上一愣:是啊,为什么?
小李子固然不了解,小皇帝自己也未必能够明确意识到这么一个事实:有的禁忌,一旦突破了,别的事情上的束缚和规矩,也会跟着变得松动——特别是那些需要你自觉主动遵守、违反了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惩罚的束缚和规矩。
自我的樊篱既去,心底的那匹野马,就要撒蹄纵驰了。
生母出居天津,算是撤去了“外部的樊篱”;《品花宝鉴》、《绣榻野史》,在“自我的樊篱”上,扯开一个又一个口子,最后,秀儿轻轻一推,“自我的樊篱”,轰然坍塌。
弘德殿的倭仁和王庆祺,听了小李子传的“今日无书房”的“旨意”,诧异莫名,倭师傅脸色的难看,更不必说了。
小李子传了旨,立马开溜,生怕被倭仁叫住了,那就说什么都不对了。
太极殿内,小皇帝这一觉,直睡到巳初二刻,已是日上三竿了,自觉精神已复,才叫人进来,服侍穿衣洗漱。
传过“早”膳,小皇帝又要“看书”了——还有半部《绣榻野史》没看呢。
只看了一刻钟,浑身上下,又是热腾腾的了。
“传秀儿进来侍候!”
小皇帝心里发了狠:一回不成,再来一回!我……我就不信这个邪!
秀儿进来,刚刚掩上了房门,小皇帝就说:“快,脱衣裳!”
进来之前,秀儿已经大致猜到,小皇帝要做些什么?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猴急,一声多余的都没有——昨儿的事儿,他难道不该先有所譬解么?
昨儿下午到今儿上午,她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
从小李子那儿出来之后,她一个人又偷偷地哭了一场,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还想着,如果万岁爷明儿跟自己赔不是,软语相求,自己要不要原宥了他?
现在才知道,自己想的,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儿,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帝,是万乘之尊,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在他眼里,不过一个会说话儿、能喘气儿的木偶人罢了!
当然,这个木偶人,还有一个特别的用处——可以供他泄欲。
片刻之间,秀儿只觉自己全身的血,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不晓得是什么况味?
秀儿心头的翻江倒海,昨天的也好,目下的也罢,小皇帝都一无所感,只是皱着眉头催促:“你没听见我的话么?手脚麻利点儿!”
秀儿像一个木偶人那样,机械地解开了自己领口的纽子。
“上边儿的不用脱了,就脱下边儿的就好了!”
什么意思?
“你背过身去!手……扶着桌子边儿!”
他要做什么?
小皇帝清秀的面孔,因为极度的兴奋,已经变得有点狰狞了。
看我这一次,不像《绣榻野史》中说的,“直捣其巢穴”?——
就在此时,有人在屋子外轻轻扣了几下房门,接着,小李子那把小公鸭嗓子响了起来:“万岁爷,母后皇太后驾临!”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逃学威龙
小皇帝一怔,随即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手足冰冷,全身上下每个零件儿,都软耷拉下来了。
这,这,皇额娘怎么说来就来了,事先既没有敬事房的太监通报,又听不见“起——起——”的喝道之声?
皇帝、太后一出自己的宫门,即便只是在紫禁城里串串门,也有一套既繁琐又隆重的仪注。正常情况下,要派敬事房总管太监,先到目的地打个招呼;銮驾的最前面,开道的太监,嘴里会不断发出“起——起——”的声音,以警告路上的闲杂人等避让、行礼;到了目的地,并不会立即排闼直入,而是要目的地的主人,在宫门前跪接,然后“扶轿”而入。
小皇帝在自己的宫里胡天胡地,并非没有想过,万一皇额娘过来做了不速之客,如何是好?但他想,自敬事房总管太监通报,到自己出去接皇额娘的驾,时辰宽绰的很,尽可从容施为;就算从听到了“起——起——”的喝道声才开始拾掇,也尽赶得及,所以,毫不担心。
“皇额娘,到了……哪里?”
小皇帝的声音抖得厉害。
“已经进了宫门了!”
连自己出去接驾都不要了?!
小皇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极恐怖的的念头:这是来“捉奸”的!
他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穿起了衣裳。
一边鸡手鸭脚,一边拼命给自己打气:这儿是后殿,皇额娘过来。还得先经过前殿。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刚套上一只裤筒,一抬头,见秀儿还木在那里,急得他抬起那只光着的腿,一脚踢了过去:“你他娘的倒是赶快穿衣裳啊!”
秀儿“啊”的一声,如梦方醒,动作起来。
侥天之幸,两个人都只是脱了下裳。穿起来,还算容易。
正在手忙脚乱的系裤带,就听到外面的院子里脚步纷沓,接着小李子大声说道:“奴才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别这么高声!”慈安的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皇上歇了没有?传了太医了吗?”
传太医?
屋子里的小皇帝、屋子外的小李子,一齐愕然。
原来,皇额娘是以为……我病了才撤了书房的!
小皇帝大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穿衣服,相反……要脱衣服。上床、装病!
“呃,回母后皇太后。这个,没有……没有。”
小李子的第一个“没有”,是回“歇了没有”,第二个“没有”,是回“传了太医吗”,只是惶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慈安皱了皱眉,说道:“我进去瞅瞅。”
心下奇怪:皇帝既然没有歇息,也没有传太医,想来没有什么太不舒服的,怎么还不见他出来呢?
“是……是……”
小李子不晓得屋子里面拾掇清爽了没有,但他实在找不到拖延下去的理由了,心一横:听天由命吧!
小李子前引,慈安在喜儿的搀扶下,踏上了台阶,小李子刚刚喊了声“万岁爷,母后皇太后看您来了”,还未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小皇帝跨过门槛,脸上堆着笑,伸手来扶慈安:“门槛好高的,皇额娘仔细着。”
慈安看了他一眼,心里面更加奇怪了。
进了门,小皇帝跪了下来,赔笑说道:“儿子看书,呃,看得有些头昏,就上床……和衣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呃,未能早些出来迎候皇额娘,请皇额娘责罚。”
慈安心里想:怪不得你一副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模样呢。
她伸手将小皇帝扶了起来,仔细觑了觑,点了点头,慈爱地说道:“有什么好责罚的?嗯,眼圈儿有些发暗,脸色也有点儿发青,可不是累着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大冷的天儿,穿着衣服打盹儿,可是不成!没病都折腾出病来了!何况你身子本来就不舒服?”
“呃,是,皇额娘的教诲,儿子记住了。”
“身子不大舒服,回来之后,就该好生歇着,叫人去传太医,怎么还继续看书?就算用功,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啊。”
“呃,这个,回来之后,儿子觉得……精神还好,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应该……呃,不必传太医的,这个,师傅布置的题目还没有……所以……”
慈安打断了他:“有没有毛病,总要太医看了,才放得下心啊!快,去传太医!”
“是!”
答话的是小李子,说罢,同一个宫女一起,匆匆地出去了。
这时,慈安才留意到,这个宫女,原本就是在屋子里的,“跪迎”过自己之后,就退到一旁的角落里,静静的站着。慈安以为她是服侍小皇帝读书的,没有多想什么,角落里光线昏暗,这个宫女的形容,慈安也没有看清楚。
幸好没有看清楚,不然,就没法子不起疑心了。
太医传来了,把过了脉,看过了证象,如此回奏:“圣学勤奋,不肯稍耽安逸,辛苦确实是辛苦了些;不过,圣躬安康,邪祟不侵,请母后皇太后宽抒厪虑。”
就是说,啥毛病有木有,连个头疼脑热都木有。
慈安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小皇帝和小李子都不晓得的是,小李子一离开弘德殿,倭仁立即传轿——他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直奔养心殿,递了牌子,请求觐见。
慈安见到倭仁的“绿头签”,不由颇为诧异。照理,倭仁此时应该还在弘德殿的课堂上,却走到养心殿来递牌子请见,殊不寻常,于是,军机“叫起”之后,别的“起”都向后推,先见倭仁。
见了面,更诧异了:皇帝居然派人“传旨”,说什么“今日无书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倭仁颇为激动的样子,说道:“圣学未成,还要多多砥砺琢磨,书房至重,不可轻撤,请皇太后万几宸函之余,格外眷注。”
慈安试探着说道:“也许,皇帝今儿……身子不大舒服呢?”
“传旨的太监,只说了‘今日无书房’一句,余者一无所及。”
慈安默然。
倭仁又说道:“再者说了,就算圣躬不豫,撤书房,也要先请懿旨!皇上年在冲龄,尚未亲政,一切都要仰承慈怀曲体,不可自作主张。”
静默片刻,慈安说道:“是,倭师傅责备的是,我记住了。”
倭仁进入养心殿东暖阁,行过礼,即赏了“起来说话”的恩典,此时立即跪了下来,说道:“臣怎么敢责备母后皇太后?只是‘防微杜渐’四字,关系江山社稷,臣不敢不披肝沥胆!”
防微杜渐?慈安心中微微一震。
“倭师傅,起来说话。”
倭仁谢了恩,站起来后,慈安缓缓说道:“你是先帝看重的老臣,先帝临终,特意嘱咐我,要把皇帝的学习,托付给你;满朝文武,我最敬重的,也是你,你就有责备,我也是受的。”
倭仁大为感动,第三次跪了下来,声音带出了哽咽:“先帝和皇太后的知遇,臣粉身难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皇帝的学习,他生母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头疼的,这,你也是晓得的……”
说到这儿,不晓得该怎么说下去,只好打住了。
“这样吧,现在我就赶到长春宫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咱们再……商量?”
“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为人,毕竟忠厚,心里还存着“皇帝许是真病了”的念头,吩咐不必事先通报,连銮驾前的喝道,也一并免了,以免打搅皇帝歇息。
没想到——唉!
没病没痛,无缘无故,就撤书房,这,不成了“逃学”了吗?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敲山震虎
想起倭仁说的“防微杜渐”,慈安悚然心惊:“西边儿”离京才几天,小皇帝就开始不守规矩了?
再想起自己说的,“皇帝的学习,他生母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头疼的”,不禁大为失悔:这个话,实在是不大得体!好像在说,皇帝今日之种种,都是他生母教导无方的责任,可是,至少,“西边儿”在北京的时候,皇帝绝不敢如此放纵啊!
如此看来,皇帝今儿的恣肆,责任……竟是自己这个嫡母的!
这,是为了什么?
慈安为人,虽不如何聪明,可是,个中缘由亦并不难想象:皇帝怕生母,不怕嫡母!
她想起来,“西边儿”离京的前一天晚上,对她说的一句话:“姐姐,接下来这一年,皇帝那儿,你又要做红脸,又要做白脸,可是辛苦你了。UU小说,www.uu234.com”
慈禧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玩笑的口气,因此,慈安对她的这句话,并未太过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西边儿”的“红脸、白脸”之说,实在是一种“讽谏”:之前,都是我唱白脸,你唱红脸,“坏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做,今后,你可不能只唱红脸,只做好人了!
唉,御下要“恩威并施”,管教孩子,竟然也是如出一辙——须得“宽严相济”,红脸、白脸,左右缺一不可!
慈安是从来没有责骂过小皇帝的,现在要让她拉下脸来,摆明军马地指斥小皇帝之非。她实在难以办到。可是。她晓得,今天的事儿,如果轻轻放过,小皇帝必然得寸进尺,待到他沉溺不可自拔了,再去管教,就难了,就晚了!
如何是好呢?
慈安毕竟是从皇后做到皇太后的人。深宫之中,对这种事情的处理,是有一套特别的心法的,此时,她再忠厚,再善良,也不能不硬起自己的心肠来了。
“将长春宫管事儿的叫过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母后皇太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宫里边儿的人,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不由心里一紧。
“长春宫管事儿”的,李莲英和玉儿之外。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太监头儿,一个是宫女头儿,太监头儿叫王三喜,长春宫的副总管,宫女头儿叫桂莲,算是玉儿的副手。
乾清宫“集议重臣”的时候,圣母皇太后曾说过,她出居天津,只带“一个内侍,一个女官”,“一个内侍”即李莲英,“一个女官”即玉儿,李、玉走后,“长春宫管事儿”的,就轮到王三喜和桂莲了。
王三喜和桂莲两个,很快就传了过来,给母后皇太后和皇帝都请过了安,只听母后皇太后说道:“呆着。”
就是说,继续跪着,不许起身。
这就没有好事儿了!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
“长春宫、太极殿,是一体的,”母后皇太后缓缓说道,“太极殿没有自个儿管事儿的,长春宫管事儿的,就是太极殿管事儿的,所以,太极殿出了什么事儿,责任,就是长春宫管事儿的。”
王三喜、桂莲两人,心中暗暗叫苦。
小皇帝“逃学”,母后皇太后打上门来,他们自然是晓得的,听母后皇太后的语气,竟是要拿自己来做伐子了!
可是——冤枉啊!
太极殿依附于长春宫,因此没有自己的总管,说“长春宫管事儿的,就是太极殿管事儿的”,原本不错。可是,这个话,只有圣母皇太后在京时才有意义,圣母皇太后既已出京,“长春宫管事儿的”,怎么敢去管太极殿?怎么管得到太极殿?
冤枉固然冤枉,但王、桂二人,跪地俯首,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皇帝身子不舒服,”慈安说道,“第一,要传太医;第二,要报给我知道。结果,既没有人传太医,也没有人报给我知道!你们两个管事儿的,还有——”
慈安的眼风扫向小李子:“在皇帝身边侍候的,都难辞其咎!”
小李子立即跪了下来,俯下身子,头几乎触到了地上。
“王三喜、桂莲两个,罚……两个月的月例!小李子——自个儿掌自个儿的嘴……二十下!”
王三喜和桂莲,没想到处分如此之轻,喜出望外,赶忙磕头谢恩,小李子的声音最大:“奴才谢母后皇太后的恩典!”
确实是“恩典”:这二十巴掌,如果交给内务府慎刑司,用的可就是“皮巴掌”,二十皮巴掌,使上劲儿的话,能把被刑人的牙齿打掉好几颗。
因此,小李子打自己的嘴巴,“啪啪”作响,毫不留力,十巴掌还没打到,两边的面颊便红肿了起来。
慈安心中不忍,脸上虽然依旧扳得一丝儿笑容也没有,却不由微微地偏转了头,视线刚刚好落到站在一旁的小皇帝身上,嫡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看见两只手垂在身旁,微微发抖。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这是为了你好!
二十个嘴巴子,终于打完了,小李子对自个儿,是真下得去手,使了好大的劲儿,虽然努力抑制,还是呼哧呼哧直喘气。
慈安开口说道:“太极殿的事儿,就是长春宫的事儿,以前是这个规矩,以后还是这个规矩,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皇帝年纪还小,侍候的人,要尤其上心!不要以为圣母皇太后不在宫里了,你们就可以放羊了!还是那句话,以前是什么规矩,以后还是什么规矩!”
“是!”“是!”
“宫禁严肃,什么时候都是不变的,你们一个个,都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是!”“是!”
“好啦,”慈安放缓了调子,“今儿的事儿,到此为止,我……去长春宫那边儿看看,王三喜、桂莲,你们两个带路。”
说罢,站起身来,小皇帝赶忙踏上一步,伸手来扶,慈安却说道:“皇帝就不必跟着了,好好儿的歇着吧。”
“这个……儿子应该随侍的……”
“不必了。”
顿了一顿,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听额娘和师傅的话,把书念好了,比什么都管用。”
“是……儿子谨遵皇额娘的教诲。”
看着母后皇太后前呼后拥地往长春宫去了,小李子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庞,偷偷地觑了一眼小皇帝。
他不禁心头一颤。
小皇帝的脸色,好像一块生铁,青得可怕,眼中似有火光跳动,嘴角和眉梢,都微微地抽动着。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围城中人
我还算是……皇帝吗?
慈安处分王三喜、桂莲、小李子,“敲山震虎”、“杀鸡骇猴”、“打狗叫主人看”的用意,小皇帝是全然明了的,其中责备、警告之意,小皇帝亦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UU小说,www.uu234.com而且,小皇帝受到的震撼,远远超过了慈安的预计,甚至,超过了慈禧生他的气生得最大、骂他骂得最狠的时候。
原因,自然不是为了连累了王三喜、桂莲、小李子而感到内疚,而是多少年来,嫡母对自己,一直是慈颜温熙,春风化雨,自己亦一直目嫡母为真正的“娘亲”,孺慕依依,难离膝下,怎么,不过撤了一次书房,皇额娘就对自己翻转了脸?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春暖立变冬寒,冷风刺面,冰冻彻骨,委实难耐!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太大了。
小皇帝的性格,敏感、骄傲、好面子,小李子自个儿掌自个儿的嘴,一巴掌又一巴掌,每“啪”一声响,小皇帝都觉得好像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因此,虽然“震撼”尽有之,但慈安希翼的“警醒、惕励”,小皇帝却是毫无所感,惊愕、委屈、愤怒、怨怼,迅速累积起来,充满了心房。
我……我还算是皇帝吗?!
皇额娘压着我,师傅压着我,今后,连长春宫、太极殿的奴才,也能够压着我了!——从今儿起,他们就算是奉了懿旨,看着自己,管着自己。“口衔天宪”。理直气壮!自己有什么不如他们的意的。他们都可以说嘴,或者,直接跑到钟粹宫去递小话儿!
自己再不能……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了!
一时之间,小皇帝只觉得,殿阁突然逼仄了许多,宫墙突然长高了许多,然后。四面八方向自己挤压了过来!他几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直想放声大叫——可是不行!皇额娘就在不远处的长春宫里,自己大声喊叫,她必定是听得见的!
生母出居,还以为紫禁城从此天宽地广,谁知道——
这个鬼地方,真正是呆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霎的事儿,然而,犹如漫天厚厚的云层。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一束阳光直射了下来。小皇帝心中,倏然亮了起来!
什么“天宽地广”?紫禁城外边儿,才叫“天宽地广”!
我……我要出宫!
此念一起,不可抑制,小皇帝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出宫——这怎么可能呢?
小皇帝晓得,就是两宫皇太后,出宫一次,也是不容易的,非有极堂皇、极妥当的名目,不能成行;至于他,尚未亲政,事事做不得自己的主,台面上,是绝对找不到单独出宫的理由的。
除了辛酉年英法内犯,作为大阿哥的他,随文宗“巡狩”热河,十几年来,小皇帝只出过两次宫。
一次,是文宗的“奉安”大典,小皇帝奉两宫皇太后銮驾,谒东陵,接着,奉安文宗梓宫于定陵。
另一次,是醇王奉请两宫皇太后临幸自己太平湖的府邸,小皇帝跟着两位皇额娘,出宫享受了一天难得的假期。
除此之外,紫禁城外的世界,东西南北,大小长短,就一概懵懂了。事实上,就是热河、东陵、定陵之行,一路上,也是一直呆在车辇之中,行宫陵苑之外,风光何如,不过浮光掠影,雪鸿泥爪。
醇王府倒是在北京城内,可惜,紫禁城到太平湖,一路出警入跸,四九城的热闹,车辇中的人也是看不见的。
老百姓看紫禁城,都想着,朱墙之内,不晓得何等富贵、奢华?然而,紫禁城里边儿的贵人,也会想着,朱墙之外,不晓得何等自在、热闹?
这种心理,非独小皇帝为然,就是慈安、慈禧,有时候也难免会有这样的想头。当然,母子三人的反应,是各不相同的:慈安是想过就算,不会再自寻烦恼;慈禧和小皇帝母子,却是心心念念,难以释怀。
母子二人的区别在于,母亲有能力实现出宫的愿望——并已多次实现了;儿子呢,只好望高墙而兴叹。
之前,小皇帝还勉强耐得住,今儿的事儿出来,贝阙珠阁,桂殿兰宫,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座又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他是再也耐不住了!
可是,还是上面那句话——出宫,怎么可能呢?
皇额娘是绝不会放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那么,像上次去七叔家那样,撺掇皇额娘临幸哪家王公府邸,自己趁机跟了过去?
这——
皇额娘原就定了临幸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的,自己如果软求,皇额娘是有可能带自己去的。本来,去姐姐家串个门儿,也是一件赏心乐事,可是,如此一来,就得看那个姓关的嘴脸,我,我不爱见他!
再者说了,就算姓关的不在家,走这一趟,还是安居车辇,还是出警入跸,外边儿的热闹,还是看不见,没啥大意思!
总要真正自个儿出门,才算有意思!
“真正自个儿出门”,几个字,犹如几只热烘烘的小耗子,在心里钻来钻去,小皇帝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皇额娘“变脸”给他带来的寒意,似乎也不大感觉的到了。
还有,小皇帝心里明白,出了今天这档子事儿,在宫里,再想对秀儿和其他的宫女,做类似这两日对秀儿做的事情,只怕难上加难了!且不说有没有人跑到钟粹宫去告密,就是自个儿……呃,一想起小李子那嗓子“母后皇太后驾临”,便心下打鼓,浑身发软——呃,也包括下边儿的……那啥啥。
再来一次,只怕又是……“银样鑞枪头”?甚至,更糟糕也说不定!……
总之,不敢再在宫里边儿胡天胡地了!
可是,小皇帝已经决了堤的**,是再也收不回去的了。他一想起《绣榻野史》里的种种淫语秽行,便口干舌燥;再想起《品花宝鉴》中的梨园艳屑,那些酒楼戏馆的热闹,青楼妓院的风情,愈是心驰神往!
哼,我在秀儿身上“失守”,还不是因为,在宫里“做事”,偷偷摸摸,随时都要担心被“捉奸”?我出得宫去,载酒看花,舒心悦意,还不……大展天威?
还是那句话:外边儿才算“天宽地广”!
小皇帝的脑子,拼了命转动起来:怎么才能够出得去呢?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不可能的任务
拿现代的话说,小皇帝的这个野望,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UU小说,www.uu234.com
想出宫,首先,得“今日无书房”。
撤书房,自个儿传旨是不管用的了,那么,只有两条路,一,装病;二,师傅放他的假。
装病,马上就会引来太医——太极殿也好,长春宫也罢,圣躬不豫,再没有人敢不传太医了。太医到了,一把脉,什么荒唐镜都要打碎了。
小皇帝甚至想,干脆,自己往自己头上浇盆冷水,自己把自己折腾病!真病了的话——不对!真病了的话,书房是不必上了,可必然得“卧床静摄”,按时服药,到时候,别说紫禁城了,就是太极殿都出不去了!
还有,我是皇帝,我……犯得着这么憋屈自己嘛!
师傅放他的假?
嗯,王师傅是必定肯的,倭师傅呢?嘿嘿,小皇帝暗自苦笑:做梦吧!甚至,做梦都做不来!
还有,倭仁的功课在前,王庆祺的功课在后,倭仁的功课教过了,当天上午,若内阁和翰林院没有别的事务要处理,他是不会离开弘德殿的。这种情况下,王庆祺要放小皇帝的假,也没那么方便。偶一为之,倭老夫子也许不会干涉,次数一多,他一定不高兴,也一定会出言反对。弘德殿的师傅,台面上虽无主从之分,但王庆祺的资格,比倭仁浅得太多,矮了一辈不止,在翰林院里,又是倭仁的下属。弘德殿的差使有了分歧。王庆祺不能不尊重倭仁的意见。不然。闹了开来,事情必定会传到母后皇太后那里去的。
思来想去,小皇帝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如果,倭师傅……病了呢?
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前边儿,突然打开了一道什么门似的。
小皇帝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自己对自己说:倭师傅一大把年纪。生个病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一病不起,随便病个……十天半月就好了嘛!
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通前彻后想明白,先放一放,继续往下想——
好,假设上午已经“无书房”了,那么,用过午膳,就剩下午的“国语”课了。
这个应该不难办!
教“国语”的不叫“师傅”。叫“谙达”,都是满人。虽然名义上也算“入直弘德殿”,但地位较之倭仁和王庆祺等正经的上书房和弘德殿的“师傅”,天差地远,皇子们——当然也包括小皇帝——对待“谙达”的礼数,也不能和“师傅”相提并论,他们对“谙达”,其实是以仆从目之的——事实上,“谙达”也确实算是他们的“奴才”。
因此,小皇帝有把握,软硬兼施,叫“谙达”乖乖地放自己的假。
“假期”拿到手了,就剩下两个麻烦事儿了。
一个麻烦事儿,是要甩开平日出行前呼后拥的一大班太监——办法虽然还没想定,但应该不会太难;另一个事儿,就真正是麻烦了:如何过把守宫门的侍卫和护军的关?
小皇帝想得头疼,还是不得要领,于是谋之于小李子。
小皇帝虽然中二,可是也明白,自己要出宫,小李子的襄助,是绝对少不了的。他还有一个错觉,认为小李子因为“撤书房”的事情,挨了皇额娘的处分,所以,在这个事儿上,很应该和自己“同仇敌忾”。
谁知小李子一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万岁爷,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这颗脑袋,还想留在脖子上,多服侍您几年呢!”
“好啦,好啦,又来这一套!”小皇帝不耐烦的说,“叫你动脑子,不是掉脑子!总是把针眼儿大小的难处,说成天大!就是懒,就是不肯出力!”
小李子哭丧着脸说道:“奴才怎么敢不出力?可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宫里边儿,有幸见过天颜的人,多了去了,守门的侍卫和护军,眼神儿又是最毒不过,怎么瞒得过去呢?”
“我可以藏在车里……”
“万岁爷,车子、轿子,进出宫门,都是要掀开帘子,细细查验的!”
“我可以扮成一个小太监……”
“呃,万岁爷是……呃,呃……哦,对了——‘龙日之姿’!怎么可能扮成小太监呢?奴才是说,怎么扮……呃,都不像啊!再者说了,太监进出宫门,都要有腰牌,出宫之前,去敬事房领了;回宫后,交回给敬事房,这个,这个,没法子做假呀!”
小皇帝没招了,轻轻踢了小李子一脚,骂道:“你这个死奴才,怎么我说啥,你都能堵上?”
“奴才怎么敢……堵万岁爷?实在是……一片赤胆忠心啊!”
顿了一顿,又说道:“再者说了,就算能混出宫去,可万一,咱们还没赶回宫里,母后皇太后就派人来请,或者,像今儿这样……”
“这个先不去想他!先想着怎么出宫!”
小皇帝来回踱了几步,一跺脚,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管!总之,这个辙,你得替我想出来!不然——”
小李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中已是带出了哭腔:“万岁爷,这个事儿,真真是做不得的!漏了馅儿,可不止是打断奴才腿子的事儿,真真是……奴才再多长一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呀!”
小皇帝冷然说道:“怎么,你不做,我就砍不了你的脑袋了?”
小李子一呆,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晓得,小皇帝这个话,可不是空口白牙吓唬人!
自己前边儿的那个小桂子,是怎么没的?宫里边儿的人,暗地里都在说,那其实是万岁爷——
“你不做,”小皇帝的声音,干巴巴的,“什么下场,你自己晓得;你做了,如果成事,你的好处,可就大了去了!做还是不做,你自个儿……哼,掂量着办吧!”
沉默半响,小李子低声说道:“可是,万岁爷总要容奴才些日子……”
“哼,这还算句话。不过,你可别想糊弄我——我可不能没完没了地等下去!这么着,给你……十天时间!到了时候,还想不出辙,看我怎么收拾你!”
“十天?!”
“怎么,嫌太长?那就五天好了!”
“不,不,就十天好了!”
事实上,小皇帝也知道,出宫这个事儿,异想天开,确实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十天的期限到了,小李子如果办不成,他也未必就真要砍小李子的脑袋。可是,这个奴才,你不逼得紧点儿,他怎么肯拿出全部的气力办差呢?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君子远庖厨?
喜儿发现,母后皇太后从长春宫出来之后,就一直处在一种怔忪和恍惚的状态中,她以为,太后还在为小皇帝的“逃学”发愁,忍不住劝道:“万岁爷聪明的紧,又是最孝顺的,主子今儿这么一点拨,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以前,他是年轻贪玩;以后,再也不会淘气,教主子挂心了,主子就不必再发愁了!”
慈安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喜儿见母后皇太后对自己的话,似乎是不大以为然的样子,她也知道,小皇帝那个脾性,岂是“再也不会淘气”的主儿?自己的话,也就是个虚安慰,再往下讲,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了,只好打住。
她不知道的是,母后皇太后目下烦心的,已经不是小皇帝的“逃学”了。
处分了王三喜、桂莲和小李子,一行人就来到了长春宫。在长春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母后皇太后一共呆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上烦厪忧”?
这是慈禧出居天津之后,慈安第一次驾临长春宫。
她心里本来有个想法,以为自己去长春宫,不宜过于频繁,因为,那儿不是自己的“地头”,去的多了,难免有人会有想法,嘀咕“鸠占鹊巢”什么的。所以,慈禧出京已经数天,如果不是因为小皇帝“逃学”,她大约还是不会来长春宫的。
今儿的事儿,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可是错了!
还是她自己说的那句话——“长春宫、太极殿,是一体的,太极殿没有自个儿管事儿的。长春宫管事儿的,就是太极殿管事儿的”,管理太极殿事务,照料、监督小皇帝,要靠长春宫的人,长春宫如果懈怠了。必定会影响到太极殿,影响到小皇帝。
长春宫的主人不在北京,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们“没王蜂”了,怎么保证他们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呢?
只能靠自己“勤加检视”了!
所以,自己必须频繁驾临长春宫,这样,执事人等,才会时时警惕,不敢稍有松懈。
还有。自己“检视”起来,必须细致入微,不能流于形式,不然,下面的人会觉得,母后皇太后不过应付差事——你“应付”,他们也就“应付”你了。
慈安就是抱着这样的“宗旨”,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原来的宫门长春门。连同门两边的南宫墙,以及门后面的影壁。都已拆去,所以,从太极殿后殿体元殿穿堂而过,就到了长春宫的院子里。
从东配殿绥寿殿起,慈安一间间房子看过去。
一进绥寿殿,心中便微微一颤:一切陈设。都仿佛五年前的时候,细细看去,竟是……一模一样的!
辛酉政变后,两宫回銮,为议政方便。同住长春宫+太极殿。刚开始的时候,慈安住东配殿绥寿殿,慈禧住西配殿平安室,姐妹俩住在一个院子里,东西相望。
很快,两人便发现,如此安排,“议政”倒是方便了,可是一宫二主,别别扭扭,不方便的事儿,其实更多。于是,慈安搬到了前边儿的太极殿,把长春宫留给了慈禧。
可是,太极殿和长春宫,“本是一体”,母后皇太后就算移居太极殿,“一宫二主“的尴尬,还是存在的。同时,姐俩儿也觉得,就是分开来住,有了事儿,你来我这儿,我去你那儿,“议政”什么的,也没啥不方便。所以,慈安就搬回了钟粹宫,把长春宫+太极殿留给了慈禧母子。
不过,慈安在长春宫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绥寿殿毕竟也算是自己的“故居”,搬出去之后,她又来过长春宫无数次,但每次都是来和慈禧看折子、谈事儿的,再也没有进过绥寿殿,今儿算是她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故地重游”,想到这几年来风风雨雨,物是人非,心里不能没有感慨!
看到一切陈设,都一丝不苟地保持着自己居住时的样子,慈安的感慨,就更大了!
对慈禧这片份不言不语的心意,她不能不为之感动!
怔怔了好一会儿,轻轻的叹了口气。
出了绥寿殿,再看西配殿平安室,然后是正殿;正殿之后,是后殿怡情书室,以及怡情书室的东配殿益寿斋、西配殿乐志轩。
慈安搬出长春宫后,慈禧也搬出了平安室,搬进了怡情书室。这个“怡情书室”,正式的名字其实是“怡情书史”——匾额上就是“怡情书史”四个字。可是,一座房子起这么个名字,女人们都不大习惯,因此,习惯上就改“史”为“室”,喊做“怡情书室”了。
每一间房子,里面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慈安暗暗点头,随侍的桂莲、王三喜,偷觑着母后皇太后的神色,是颇为满意的样子,待看完了乐志轩,不由都暗自透了口气:可算过关了!
不料,慈安说道:“去小厨房看看。”
东六宫、西六宫,每一座宫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照理来说,小厨房只负责本宫的早膳、点心、夜宵,午膳和晚膳,是简称“御膳房”的“御茶膳房”的责任。可是,御膳房的饭菜,都是温火膳,吃多了未免寡淡无味,有的妃嫔,特别是手头比较宽裕的,就宁肯自己开伙,吃本宫的小厨房做的饭菜。
譬如,之前的永和宫,丽太贵妃母女还在宫里边儿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饮食精洁,就连两宫皇太后和小皇帝也要艳羡的。
嫔妃的午膳、晚膳,可以自己开伙,钟粹宫和长春宫两处,却必须进御膳房送来的菜肴,这是“规矩”,是“制度”,既是皇太后和皇帝的权利,也是他们的义务,所谓“食前方丈”,是维护皇家尊严的必要排场。
另外,从饮食安全检查的程序上来说,她们也不能不进御膳房的温火膳。
这就是太后母子为什么会羡慕永和宫的缘故,也是小皇帝为什么总爱往永和宫跑的原因之一:在长春宫,嘴里简直“淡出鸟来”;丽姨那儿,却总是有好吃的。
如果是永和宫的小厨房,大约还有点儿看头,长春宫的小厨房,有什么看头?
桂莲、王三喜,还有喜儿,一起发愣。
再说,母后皇太后要……下厨房?这个,似乎……呃,有些……不大成体统吧?
君子远庖厨,厨房这种烟火、污秽之地,哪有贵人自个儿亲临的道理?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绝不可能的!
慈安这个近乎异想天开的举动,源自庄亲王福晋的一次进宫请安。UU小说,www.uu234.com
庄亲王奕仁,为人淡泊,庄亲王福晋却是个好事快嘴的女人,妯娌俩唠家常,庄亲王福晋大讲,“家里的人口多了,下面的人,难免偷懒耍滑,我们家那位爷的脾气,太后是晓得的,诸事不理,全靠我一个人盯着”,云云。
慈安笑道:“你却是真真能干的——也难为你照应的过来!”
庄亲王福晋得意地说道:“回太后,这里边儿,有一个窍门,算是我的不传之密——有一个地方,盯住了,其余的地方,自然而然,就都规矩了!”
慈安倒是来了兴趣,笑着说道:“不传之密?不晓得能不能够传给我?”
庄亲王福晋赶忙欠了欠身,赔笑说道:“瞧太后说的,臣妾怎么当得起?太后问到了,臣妾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窍门,说穿了也不值钱——就是厨房!我隔三差五的就到厨房里转一圈儿,府里上上下下,就都规矩了!”
慈安大感好奇,问道:“哦?果真如此?那是什么缘故呢?”
“太后想啊,”庄亲王福晋说,“厨房是什么地方?那是府里最杂乱、最污糟的地方!别人家,哪有个主子肯进厨房的?如果下人们晓得,主子连厨房也不放过,也要检视,府里其他地方,自然就更加不必说了!如此,还有人敢偷奸耍滑的么?”
“这……倒真是的。”
“所以。上房、书房。这些地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不算数,总要厨房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整个家,才算真真正正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庄亲王福晋的高论,慈安听了。虽然新鲜,到底觉得有些异想天开,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今儿小皇帝“逃学”的事儿出来,慈安突然觉得,庄亲王福晋的“不传之秘”,真正是有道理!特别是“西边儿”出京,长春宫暂时没有自己的主人。要让宫人们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可不得叫他们晓得,“东边儿”和“西边儿”是一样的,一般的一丝不苟,连厨房这种地方也不会放过,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戒惧警惕!
除此之外,慈安还想着,太极殿没有自己的小厨房,小皇帝的宵夜、点心、糖水,如果不出自御膳房,就是出自长春宫的小厨房了,长春宫的厨下,干不干净、上不上心,总要亲自检视一番,才能放得下心来。
因此,进了小厨房,她看得十分仔细,就连瓶瓶罐罐,都叫揭开了盖子,一一细细检视。
慈安发现了一样食材,颇出乎她的意外:酸梅。
数量之多,更是出乎意外。
其中有新鲜的,满满的装了一大簸箕;另外,还有两个尺来高的青花罐子,也装的满满的,只是里面掺杂了许多白色的细粒和粉末,不晓得是糖还是盐,似乎是在……腌渍。
慈安好奇地问道:“这大冬天儿的,还有新鲜的酸梅?”
厨娘赔笑说道:“回太后,北边儿冬天,自然是没有新鲜酸梅的,这个酸梅,是南边儿来的,好像是……轩亲王进的。”
听到“轩亲王”三字,慈安心中,突的一跳,她定了定神,闲闲的说道:“怎么,皇帝爱吃酸梅吗?我倒不晓得。”
“回太后,万岁爷是极少进酸梅的,这个……都是圣母皇太后进用的。”
慈安的心中,莫名其妙,又是突的一跳。
“哟,这么多酸梅,我看一眼,唾沫就生出来了,牙齿也觉得有些倒了,她倒……”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说道:“这么些个酸梅,都怎么个吃法呀?”
“回太后,可以生吃,也可以用盐或糖腌渍了……再用。呃,那两个罐子里的酸梅,都是腌渍着的,一罐用盐,一罐用糖。”
“哦。”
“也可以直接拿酸梅来做菜的,焖猪脚、蒸排骨,都可以加进几枚酸梅。”
“这个酸梅……猪脚、酸梅排骨,你……做过吗?”
“回太后,奴婢做过的,主子这段日子,胃口不是太好,午膳、晚膳,都进的不多,常常要加顿夜宵,夜宵的菜式,不是酸梅猪脚,就是酸梅排骨。”
慈安的心,又是一跳。
“胃口不大好?有没有传御医?”
这个厨娘就不晓得了,一旁的桂莲赶忙说道:“回太后,主子说了,不过是看折子看多了,有点儿胃滞罢了,不算什么毛病,没必要传御医,进点儿开胃的东西就好了。”
慈安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主子尽日操劳国事,这……也是难免的,还好,她体气壮,换了我,多半是顶不住的。”
压抑着异样的心情,慈安继续“细细检视”。
她又发现了酸枣、杨梅、山楂。
慈安没有再问东问西,只是看到山楂的时候,开玩笑似地说了句:“这是拿来做糖葫芦的吗?”
“回太后,这个是拿来做山楂糕的。”
终于将小厨房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一出门,眼光耀眼,慈安微微一阵昏眩,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喜儿赶忙伸手扶住:“主子,仔细脚下!”
慈安站定了,轻轻的呼了口气。
一种隐约的、莫名的忧虑,从心底慢慢地浮了上来。
她无法直面这种忧虑,略一思及,就觉得自己的念头,未免荒唐过甚了,怎么可能呢?
绝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她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个荒唐透顶的念头从脑子中驱逐出去。
可是,做不到。
于是,喜儿的眼中,自长春宫出来,母后皇太后就一直是副“怔忪和恍惚”的样子。
慈禧的饮食习惯,慈安是基本了解的——她们俩曾经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同慈安一样,慈禧亦喜食甜食,钟粹宫、长春宫两家的小厨房,投主子之好,都会钻研些新鲜花样的糕点、糖水,每当有了什么“新发明”,慈安也好,慈禧也罢,都会叫人给对方送一份过去。
没听说她喜欢……吃酸的。
若说胃口不开,酸梅这种东西,偶尔吃几枚就尽够的了,何至于——
还有酸枣、杨梅、山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托了谁的福?
会是自己多心了吗?
即然无法驱散那个荒唐的念头,慈安便在心里尝试着替慈禧做出辩解,看看,这个事儿,到底能不能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酸梅是关卓凡进的,说到“时鲜果品”,他给钟粹宫也是进过的。⊥UU小说,www.uu234.com不过,之前不论进何种“时鲜果品”,一定是一式两份,长春宫一份,钟粹宫一份,无分轩轾,不像这一次,只有长春宫的份儿,没有钟粹宫的份儿,实在可疑……
慈安突然一怔:不对!焉知“这一次”就“没有钟粹宫的份儿”?自己没有“进过”,不代表他一定没有“进过”——钟粹宫的小厨房,自己可是从来没有下去过的呀!
叫了喜儿过来,吩咐道:“你去小厨房看一眼,有什么‘时鲜果品’没有?”
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加了句:“特别是……酸梅。”
喜儿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转了来。
“回主子,有酸梅,且比长春宫那边儿的还多——整整大半筐呢!”
啊?!
“我跟小厨房的秦六说,”喜儿说,“你倒是把它们倒腾出来,摊到簸箕里边儿呀,不然,就算现下天时冻,时辰久了,也得捂烂了!他说,这种酸物儿,主子不爱进,倒出来平摊着,那不是白占地方嘛——主子听听,他倒有理了!”
秦六有没有理,慈安并不关心,她呆了片刻,说道:“这批酸梅,也是……轩亲王进的?”
“是,”喜儿说。“和长春宫那边儿的,是一块儿进的!秦六说,酸梅其实是好东西,除了生津开胃、提神醒脑,还可以明目、降肝火什么的,奈何主子不爱进。他也就没有派它们的用场。现在,既然主子问起了,倒要请主子的示,要不要试着进一点儿呢?”
慈安略一思及,便微微苦笑,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一想到那一堆青果子,牙齿就有点儿倒了!”
顿了一顿。沉吟着说道:“酸梅这个东西,好是好,到底不是苹果、梨,不好真拿来当水果吃的,怎么……一次过进了这么多?”
喜儿想了想,说道:“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不过,依奴婢的小见识,也不算多!轩亲王给两位皇太后进‘时鲜果品’。不论哪一种果品,哪一次。不是论筐的?又或者是几大篓、几大篓的?进少了,不好看呢!”
这……倒也是。
如果只进一小篓子,反倒是不正常了。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可是,好像还是哪儿不对劲儿……
“嗯,就是怎么吃都吃不完。有些……浪费了。”
喜儿想了一下,说道:“要不然,主子将这批梅子,分赐各宫,也算是主子的恩典?”
“也好……”
慈安刚刚答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心里一颤,改口说道:“呃……还是算了,这个,呃,‘西边儿’不在,单咱们拿去做人情,这个,似乎,呃,不大好。”
这个理由并不如何充分,不过,慈安素乏急才,仓促之间,能编出这么个理由,已经不容易了。
她的真实想法是:依然还是不对劲儿啊!
不管进了一大筐、还是进了一小篓,不管是否一式两份、无分轩轾,这些梅子,到底是地道的酸物儿,自己一枚也没有吃,长春宫那边儿,却……
方才喜儿怎么说的?对了,“且比长春宫那边儿的还多”——既是“一式两份、无分轩轾”,长春宫怎么可能少过钟粹宫?少的那部分,自是已经吃掉了的!
这,才几天功夫,就进用了这许多?
长春宫小厨房厨娘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了:“主子这段日子,胃口不是太好,午膳、晚膳,都进的不多,常常要加顿夜宵,夜宵的菜式,不是酸梅猪脚,就是酸梅排骨。”
她嗜用酸物儿,是毋庸置疑的了。
难道,这几年,她的嗜好,由甜而酸,改变如此之大,自己一无所知?
这,可能吗?
慈安又想起桂莲的话来了:“主子说了,不过是看折子看多了,有点儿胃滞罢了,不算什么毛病,没必要传御医……”
身子觉得不舒服,却不传御医,这可不是她的做派呀!
除非……
不,不!绝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
慈安今儿的午膳,进得毫无胃口;膳后,照例要歇午觉的,可思绪翻覆,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到了未正,只好起床,打起精神,梳洗上妆,因为已经约好了:今儿下午,睿亲王福晋入宫问安。
睿亲王仁寿的年纪,比慈安这位婶子,大了差不多一倍,睿亲王福晋的年纪,却比慈安还要小着好几岁——她是续弦。
睿亲王福晋行过了礼,慈安立即命人赐坐,待睿亲王福晋喜气洋洋地坐下了,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有身孕的人,不必隔三差五地到我这儿来立规矩,这话我说给仁寿了,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太后别怪他,”睿亲王福晋赔笑说道,“是臣妾自个儿挂念太后,一定要过来的。还有,我刚刚怀上,肚子还没有变大,行动便给得很,太后不必担心。”
顿了一顿,又说道:“再者说了,臣妾有喜,还不都是托了太后的福?我多往宫里面儿跑跑,多沾沾太后的福气儿、喜气儿,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就是赚着了吗?”
慈安不由的露出了笑容,说道:“你这话,我倒是爱听。好罢,我就老了面皮,真当你托了我的福吧。”
睿亲王福晋“托福”之谓,是有所指的。
不久之前,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睿亲王福晋奉派了“送亲命妇”的差使,本来,她年纪既轻,又是续弦,并不适合做“送亲命妇”的,但以仁寿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这个出风头的体面差使,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睿亲王福晋是续弦,在宗室内眷中,算是一个“异类”,做过“送亲命妇”,对提高她的地位,大有助益。对关卓凡毫不介意“送亲命妇”续弦的身份,仁寿夫妻都十分感激,另外,对于慈恩浩荡,夫妻俩也是感戴不已的。
更妙的是,不久之前,睿亲王福晋居然怀上了!不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仁寿都是老来得子,他得意非凡,欣喜莫名,算算日子,恰恰好是睿亲王福晋做“送亲命妇”第二天的事儿,夫妻俩都以为是沾了“公主釐降”的喜气,在皇太后面前,感戴慈恩,自然就是“托了太后的福”了。
自然而然,两个女人的话头,就围绕着睿亲王福晋的身孕进行了。
慈安问,有没有什么很不舒服的地方?
“劳太后挂念,”睿亲王福晋笑着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这胃口要命!除了酸物儿,竟是什么都不想吃!”
慈安面色微微一变。
“有一天,”睿亲王福晋继续说,“不晓得仁寿打哪儿弄来了一大篓子新鲜酸梅,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对仁寿说,这大冬天的,你还能找到新鲜酸梅?可真本事了!他得意洋洋地直捋胡子,我问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呀?他只是笑,不说话,不过——”
说到这儿,睿亲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年轻女人那种特有的微带着狡黠的得意笑容:“哼,他不说,我也猜得到。”
睿亲王福晋没有留意到,母后皇太后的面色,已经愈来愈异样了。
“那么——”慈安声音发涩,“是从哪儿来的呢?”
“回太后,自然是轩亲王替他寻来的!这些个新鲜梅子,都是南边儿的东西,凭仁寿自个儿,哪里有这个本事?”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三角关系
到了传晚膳的时候,慈安对睿亲王福晋说:“我这儿的菜式,一定不合你的胃口,我就不虚留你了。”
这真是体贴入微。不然,如果照常例“赐膳”,陪太后传膳的“恩典”固然荣耀,可睿亲王福晋领了,一定非常辛苦;如果忍不住呕吐,那这风景可就煞得大了。
不过,睿亲王福晋想不到的是,母后皇太后不要她“陪膳”,固然是考虑到她特殊的身体状况,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太后此时心情激荡,如果还要打叠精神,和她一起吃这顿味同嚼腊的饭,实在是太煎熬了。
一顿丰盛的晚膳,慈安只进了几筷子,就叫人撤了下去。
到此地步,喜儿已看了出来,母后皇太后心烦的,只怕不止小皇帝“逃学”一件事。
会是什么事儿呢?
是外朝的事儿吗?
应该不是吧,母后皇太后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气色还好啊。
今儿除了上午小皇帝那档子事儿,就是下午睿亲王福晋的入宫请安了。可是,喜儿一直随侍在旁,婶子和侄儿媳妇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听见了的,呃,她们俩说的,可都是高兴的事儿啊。
百思不得其解。
胡思乱想,甚至开出了这样的脑洞:会不会……是因为母后皇太后自己没有生养,听到睿亲王福晋怀上了,这个,就……伤感起来了?
哼,睿亲王都那么大把年纪了!
厪虑烦扰,当然不是为了喜儿脑洞出来的这个缘故,不过,某种意义上,小姑娘的奇思妙想。倒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
喜儿试探着问道:“主子,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快?要不要……传御医?”
慈安摇了摇头。
喜儿不敢再说什么了,心里面嘀咕:这娘仨儿,还真是像啊,都不爱传御医呢。
冬天的天儿黑得早,晚膳过后。就是掌灯时分了,窗子外面的人和物,慢慢黯淡下去,慈安心头的人和物,却愈来愈是清晰。
她确定:“她”有喜了,且怀的是“他”的孩子。
这个事儿,慈安如此确定,似乎不大符合情理。
事实上,除了喜进酸物。慈安并没有慈禧怀孕的任何别的佐证,怎么就如此肯定——“她”有喜了?
她更加没有关卓凡和慈禧有染的任何证据——直接的、间接的,都没有,怎么就能够确定——“她”怀的,是“他”的孩子?
可奇怪的是,一听到那些新鲜酸梅是“轩亲王进的”,自然而然的,慈安就冒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念头还是模糊的,似乎还呆在什么远地儿。之后,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愈来愈近,终于面目清晰,形状狰狞。动魄惊心。
这个过程,不算快,可是非常执拗,不止一次,慈安试图将它扭向别的方向。但是,她做不到——好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个念头,将它从迷雾中推出来,一直推到慈安的眼前,叫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也许,类似的念头,她早就有了,只是深埋心底,深到连她自己也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存在。
或者,偶尔思及,立即驱开,同时自斥荒唐。
总之,无论如何,不曾、也不肯正面面对之。
现在,终于躲不开了。
问题是,慈安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的念头”呢?
女人的……第六感?
嗯,不能排除这个因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在下面:
慈安、慈禧、关卓凡,三人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关系。这是一个等腰三角形——一个倒置过来的等腰三角形:慈安、慈禧,是上面的两个点;关卓凡,是下面的那个点,关卓凡到慈安的距离、关卓凡到慈禧的距离,应该是相等的。
理论上来说,这个等腰三角形,应该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结构。可是,从一开始,关卓凡这个点,到慈安和慈禧的那两个点,距离就不是完全对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关卓凡和慈禧的关系愈来愈紧密,两点之间,距离愈来愈短;关卓凡和慈安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可是,相形之下,“关点”到“安点”的距离,较之“关点”到“禧点”的距离,却是愈来愈长了。
不能说这个等腰三角形愈来愈不稳定了,可是,这种相对距离上的显著变化,当事人不可能一无所感。
慈禧和关卓凡两个,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其中,慈禧还非常乐意这种变化的发生,并一直在用各种手段,努力催化和推动着这种变化的发生。
慈安呢?
慈安忠厚老实,人也不算聪明,但是,她绝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正常女人该有的直觉,她都有。更何况,母仪天下、垂帘听政,深宫倾轧的锤炼、最高权力的浸润,在某些事情上,她的感觉,只会比普通女人更加敏锐。
别的不说,就说“太后出巡”这件事儿,天津、颐和园,一而再、再而三,都是“西边儿”的差使,就没有“东边儿”的啥事儿,不论母后皇太后每次不能成行的原因是什么,总是……不对劲儿啊!
还有,太后临幸关某人的家,前前后后好几次了,也都是“西边儿”一个人的事儿。
这些个吊诡的情形,外边儿的人都嚼烂了,慈安难道一无所感?
事实上,就像现代社会流传的各种亦真亦假的政治绯闻一样,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的“特殊关系”,在当时北京的市井阛阓中,几乎是被人半公开地谈论的。对于这种口口相传的“地摊文学”,并不会有官府进行干涉,因为没有哪个当官的烧坏了脑子,去做这种吃不着羊肉惹一身羊骚的事儿——事情搬到台面上,圣母皇太后和轩亲王,绝不会认为你忠心、能干,相反,第一个想宰了你的,就是他们二位。
这种“民间口头文学”,母后皇太后也常常被扯了进去,弄成了“三人行”,个中荒唐香艳之处,就算摆进《绣榻野史》,大约也没有什么违和感的。
官场、士林,不同民间,类似的话题,自然是禁忌,可彼此真正走得近的,也并不真正回避这种话题,只是谈论的方式,比较隐晦罢了,譬如,本书中提到过的恭王和宝鋆、曾国藩和赵烈文。
嗯,所以,慈安姐姐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也不过是后知后觉,不能算是多么出奇。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处置
既有知觉,再看“她”和“他”,慈安的感觉,就没有法子和以前完全一样了。◎UU小说,www.uu234.com
慈安、慈禧、关卓凡,三人同处一室,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养心殿东暖阁,有军机全班“叫起”,也有关卓凡单独的“起”,不论哪种“起”,说话、动作,慈禧、关卓凡都严守君臣分际,按理来说,是找不到什么破绽的。
可是,情人之间,那种特有的微妙的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纵然关卓凡和慈禧两个,算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男人和女人,纵然他们已经十分刻意,十分小心,却还是无法全然避免。特别是慈禧,一道黄幔相隔,在心理上,多了一层安全感,有时候,她会不记得严格控制自己的“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
除了关卓凡和恭王,其余军机大臣都跪在地上,且按规矩不能随便抬头,就是站着的两位,也要保持微微垂首的姿态,因此,黄幔之后的圣母皇太后偶尔“失仪”,大军机们是很难发现的。
可是,同在黄幔之后、并排而坐的“身边人”呢?
尤其这位“身边人”,已经有意无意的变成了“有心人”。
于是,蛛丝马迹愈来愈多。
对于这些令人不安的迹象,慈安本能地进行“自我打压”,相关念头一起,立斥荒唐,并努力逐其出自己的脑海——也就是强迫自己“装傻”。
现在,这个傻,装不下去了。
因为。“她”既已有喜。整个事情。性质就全然不一样了!
出居天津,必是……生孩子去了!
说什么为先帝“静修祈福”,其实,竟是替先帝戴了偌大一顶绿帽子!
这,这也忒荒唐了!
慈安微微地哆嗦了起来。
还撒了一个“先帝托梦”的弥天大谎!哎哟,像模像样的,我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
真拿我当做三岁小儿,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们两个。胆子到底有多大?!
慈安心底的怒火,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直烧得她满面通红、口干舌燥。
可是,她向来极少发脾气,甚至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发脾气?
喊几声,骂个娘?不行。
摔个杯子,砸个镇纸?也不行。
转了几圈,她颓然跌坐在炕上。
这一下子,就泄了气。
巨大的失落。严重的沮丧,涌上了心头。压倒了原本熊熊的怒火,只留下几株小小的火苗,摇曳不定。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了光洁的面庞。
你们,骗得我好!
你们……对得起我?
此前,慈安虽然一直不肯正面自己的怀疑,但是,并不意味她对“三角关系”的失衡无动于衷。事实上,她一直在努力调整和维持这种平衡,最重要的努力,就是行“娥皇女英”之事——将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同时嫁给了关卓凡。
然而,似乎是……没起什么作用?
算算日子,“她”之有喜,竟是…两位公主釐降之后的事儿!
你已经娶了妻,还和她……
他的妻子,可是你的女儿,你竟然……
你们!……
沮丧更甚,怒火再起。
一个忍不住,不由就失声痛哭了!
哭声一起,自知不妙,立即以手捂嘴,扑倒在炕上,浑身抽搐,背脊不断耸动。
一场无声息的痛哭过了,倒是觉得发泄了许多,慈安坐起身来,正要开口喊人,想想不妥,起身开了奁镜,一眼看去,只见自己鬓钗散乱,双目红肿,她叹了口气,这副形容,叫底下人觑见了,紫禁城里,指不定又传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谣言来呢。
再看过去,镜中人梨花带雨,娇弱不胜,真正是……我见犹怜!慈安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脸颊,只觉触手处娇嫩滑腻,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冒了出来:我的模样儿,不见得就比“她”逊色到哪里去,怎么“他”……
打住!
你在想什么呀?!
慈安被自己吓到了,心儿怦怦直跳。
镜中人已是面红如火。
她手忙脚乱地合上了紫檀奁镜,好像那里面装了一个可怕的魔鬼。
奁镜合上了,心儿犹狂跳不止。
过了好一阵子,慈安的心跳,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处置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混蛋!
此念一起,立觉压力如山之重,几乎马上就要泄了气。
处置?
慈安呆了半响,脑子中转来转去的,还是下面这个念头: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首先,慈安难以准确判断,“她”有了“他”的孩子,如果生了下来,到底意味着什么,最终会导致怎样的严重的后果?
她只能够肯定:“她”和“他”的关系,会因此愈形紧密,甚至变成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和“他”的关系呢,本来就要比“他”和“她”的关系疏远些,这下子,就正经成了“外人”了!
就像一根跷跷板,他们俩在一头,自己在另一头,如此一来,自己一定会被悬在半空,怎么使劲儿,都下不来!
那种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隐约的绝望感,叫慈安不自禁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这怎么可以?!
她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想来想去,竟然都是“他们俩如何如何,自己又如何如何”,这个,呃,皇太后出轨、生子,最大的问题,不应该是……呃,先帝受辱,以及,呃,皇祀混乱吗?
我是皇后、皇太后,怎么,想来想去,想的都是……自个儿的事儿?
慈安颓然地坐了下来。
这一来,思绪更乱,更加想不明白了。
这一层想不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就不必提了。
文宗崩逝以降,迄今为止,慈安历经无数惊涛骇浪,按理来说,也该“历练”出来了,遇到疑难之事,不至于手足失措,难以主张。可是,这几年,几乎所有的政事,都是慈禧提建议、拿主意,慈安从头到尾,只是“赞附”,她没有单独承受过政治压力,没有单独做过政治分析、判断,事情不论大小,几乎没有单独做出过任何决定。
她现在面对的难题,出入得失之严重,远远超过了当初罢黜恭王,同辛酉年祺祥政变相比,几不相上下。罢黜恭王,是慈禧和关卓凡联手做的;祺祥政变,是慈禧和恭王联手做的,其中,关卓凡也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说是慈禧、恭王、关卓凡三人联手做的,亦无不可。
现在呢?
自己的能力,不及他们三人任意一人之十一,却要去做他们三人加在一起才能够做成的事情?
那不是……要一个只能举起十斤重物事的小孩子,去举三百斤重的物事吗?
这怎么可能呢?
慈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然,自己也去找个人,帮着出出主意?
此念一起,慈安就不由得苦笑:哪里去找这么个人?
皇太后有孕,这是天下第一号阴私事,哪个才是可以“与共机密”的?
泄了出去,怎么得了?
还有,“她”和“他”的力量——哪个才可以与之“相敌”?
就是恭王,也不成啊。
何况,恭王是在自己手上被黜落下去的,慈安再怎么忠厚,也明白:彼此的信任,已被打破,这份信任,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重建的,甚至永远也不可能重建。没有这种信任,就不可能做得来那种事儿。
还有,就不考虑信任与否的问题,也得想到:万一,恭王提出的“处置”的法子,自己不能接受,那么接下来……
“恭系”那边儿,会做什么?
慈安打了个寒颤。
自己是递给了他们一把……刀柄啊!
恭王的女儿嫁给了关卓凡,可是,绝不能因此就以为,恭、关二人从此再无芥蒂了,如果,有人握住了这个刀柄……
想到这儿,慈安发现,自己所谓“处置”,其实不同于当初对于恭王的处置,更不同于祺祥政变对于肃顺、端华、载垣的处置,不,不,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罢黜“他”,更加没有想过要……除掉“他”呀!
自己想的,说到底,是要“他”……呃,“回来”。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天晓得
回来——回到那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里,自己、“她”、“他”,各居一点。¥℉UU小说,www.uu234.com
慈安自然不晓得“等腰三角形”这样东东,不过,母后皇太后之“回来”,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对于关卓凡的忠诚,慈安是从不怀疑的——就算出了现在这档子事儿,依旧是不怀疑的,只是,这份忠诚,过多地偏到了“西边儿”,“东边儿”……唉,虚得很。
最好,“她”不要生这个孩子,然后,大伙儿各安其位,彼此和睦,一如……其旧。
慈安想起了她和睿亲王福晋的一段对话来:
“除了酸梅,还喜欢吃些什么?”慈安有意无意的,“酸枣、杨梅、山楂?”
“太后圣明!但凡酸物儿,我都爱吃!哎哟,不对,山楂可吃不得!我跟仁寿说,想吃冰糖葫芦,仁寿说,冰糖葫芦可以吃,不过,山里红做的冰糖葫芦,可吃不得!我说,冰糖葫芦不用山里红做,还能有什么味道?”
顿了一顿,睿亲王福晋继续说道:“仁寿瞪了我一眼,说,你傻呀!山里红孕妇吃了,一不小心,孩子就会流掉的!”
山里红,即山楂。
慈安心里重重地颤了一下。
她想起了长春宫小厨房里的山楂。
“她”是生过孩子的,怎么会不晓得山楂是吃不得呢?
再一细想,也不奇怪,后妃怀上龙种,一切饮食。都由太医院和御膳房择定供应。给什么吃什么。决不允许自行其事。太医院和御膳房,自然不会供应孕妇吃不得的食物,同时,也就不必将饮食上的无数禁忌,一一说明。
因此,“她”不晓得山楂吃不得,也是有可能的。
慈安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她”竟因为吃了山楂小产。这个孩子,不就“不要生”了嘛……
想到这里,慈安悚然一惊:我——我想什么呢!
孕妇小产,那岂是好玩儿的?!弄不好,大人、孩子,一块儿……
我怎么会生出如此恶毒的念头?!
慈安背上的冷汗渗了出来。
“她”总是你的姐妹!这么多年,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就因为“她”走错了一步,你就要——
唉。你还算是……姐姐?
想到长春宫绥寿殿五年来一直保持着自己居住时的陈设,一丝儿也没有变过。慈安的额上也开始出汗了!
“她”怎么对你,你又怎么对“她”?“她”就算出了轨,你也不能就——
再说,“她”虽然做错了事,可……不能就说对你不起啊!
“她”对不起的,呃,只是……先帝。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真的……去了,养心殿那张黄幔之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会……怎么样呢?
唉,还用说吗?
莫说“宸衷独断”了,就连看份折子,都得“她”在一旁,从头到尾的给自己譬解!
单自己一人,折子都看不明白,遑论什么“垂帘听政”?
江山社稷,万斤重担,若只有自己一人,如何挑得起来?
到时候,自己要么“撤帘”,要么,在黄幔之后做牵线木偶。
再往前想,若没有了“她”——
辛酉年,自己一人,如何斗得过肃顺那班顾命大臣?孤儿寡妇,必定是被他们摆弄于鼓掌之上的!时间长了,以肃顺那个脾性,谁能保证,他不会起什么悖逆的心思?
蔡寿祺弹劾恭王,恭王不但没有一丝惭悔戒惧之意,反而恼羞成怒,竟御前咆哮,要严办蔡寿祺——这副形容,较之肃顺,又好到哪里去了?如果没有“她”,自己又能拿恭王怎么样呢?
嗯,还有“他”。
对付肃顺也好,对付恭王也罢,若没有“他”,又会如何?
也不说目下的国政,里里外外,哪一处少得了“他”?
还有……轩军。
处置不当,激起兵变,那个沸反盈天的局面,谁有本事收拾?
国家才安定下来几天?可不敢……在自己手上给弄乱了!
不然,自己不成了大清的罪人?百年之后,怎么好去见列祖列宗的面?
还有,“她”固然对不起先帝,不过,就算……呃,生下个孩子,也不能就说“混乱皇祀”——今上的妃嫔出轨、生子,才叫“混乱皇祀”,先帝崩逝,已五、六年了,“她”目下生子,和“皇祀”,呃,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呀。
人家说,臭汉、脏唐、宋埋汰、元烂污、明邋遢、清鼻涕,这个,呃,不过就是一顶绿帽子,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吧?先帝,呃,也能够体谅的……
慈安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已经有些“慌不择路”了。
不过,最重要的那部分,她终于想清楚了:“东边儿”、“西边儿”,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可以单打独斗,自己可是不成!为了“她”出轨、生子,就想着拿“她”怎样、怎样,这个想头,太笨了!——简直就是自个儿同自个儿过不去!
同样的道理,若为了这个事儿,就拿“他”怎样、怎样,一般是愚不可及!
唉,还是那句话,“回来”……就好了。
可是,怎么才能够“回来”呢?
装傻?当不知道这回事儿?
这个……难啊。
慈安晓得,自己不是一个善于作伪的人,她实在没有信心,心里已经扎下了这么大一根刺,自己还可以在“她”和“他”面前,长时间“一如其旧”。
“她”和“他”,都是最聪明、最敏锐的人,时间略长,必然察觉到“东边儿”有异,可是,又不明白状况出在哪里,如此一来,难免要生猜忌之心,久而久之,不出状况也是要出状况的!
再说,这么憋着,自己也实在受不了啊!
更重要的是,即便自己可以装傻,跷跷板那头,“他”和“她”,还是呆在一块儿,“他”,还是没有“回来”呀。
那么,狠狠心,待“他”从天津回来,就跟“他”挑明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叫“他”不要再沉溺下去,斩断和“她”的这段……孽缘?
今后,“他”做“他”的轩亲王,“她”做“她”的圣母皇太后,再没有别的什么藕断丝连,那个孩子,就瞒了身份,留在民间,给个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是……很好吗?
慈安又一次苦笑了:自己这么想,算不算异想天开?自己笨嘴拙舌的,能说得动“他”么?如果说不动“他”,这个秘密,却已是捅破了——这种事儿,不捅破,日子还可以暂时相安无事地过下去;捅破了,天晓得最后怎么收场?
唉!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次日傍晚,关卓凡回到了北京。
按照“日程”,轩亲王今儿本该“轮值”理藩院胡同的荣安公主府的,但他进了城门,便直奔朝内北小街自己的亲王府,只是派人给荣安公主带话,说今儿晚上要看折子,明儿再见面吧。
荣安公主自然对夫君表示充分的理解,国事为重嘛。
关卓凡“看折子”的话不是借口,“黄白折”制度已经实施,他送圣母皇太后出居天津这些天,已经压了好多份的折子了。
关卓凡离开北京,军机处就暂以文祥打头,临行前,关卓凡很恳切地对文祥说:“事无巨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博川,你尽管拿主意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文祥可不敢太当真。圣母皇太后暂时“撤帘”,轩亲王“看白折”,制度刚刚实行,正是最敏感的时候,文祥虽然不是怕事的人,但此时此刻,还是小心行事为上,“专擅”的帽子,岂是好戴的?
何况,自己是“恭系”的人。
几个军机大臣商量的结果是:不那么重大的、又比较急迫的事情,他们几个商量了定议;比较重大的,不论急迫与否,都等王爷回来之后再说。
真有那等不得的,就快马送到天津,请王爷定夺。
不过,什么算“重大”,什么又算“急迫”,分野并不是那么明确,能压下来的,就先压了下来,因此,不少折子“上头”发了下来。在军机处转了一圈。还是“待议”。
当然。母后皇太后也没啥意见,就等轩亲王回来再办好了。
于是,关卓凡匆匆用过晚饭,便开始挑灯夜战,待到所有积压的奏折都处理完了,看看金壳怀表,已过子正了。
卯初一过,关卓凡就起了床。拢共不过睡了两个时辰,昨儿又一整天长途奔波,按理来说,该是疲乏的,但他精神奕奕,毫无倦态。
嗯,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啊不,兴奋剂,这个,诚不我欺呀。
服侍他洗漱穿衣的小蕊。倒忍不住打了个小呵欠,她赶忙伸手掩住嘴巴。脸儿不由地红了。
关卓凡看了她一眼,微笑说道:“怎么?没睡够?我走了,你去睡个回笼觉!”
小蕊愈加不好意思了:“王爷说笑了,奴婢哪能那么没有规矩呢?”
“昨儿累你到半夜,今儿下了值,我去理藩院后胡同,你呢,好好儿歇一歇。”
“累你到半夜”,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污”,其实,不过是小蕊服侍他看折子看到半夜罢了。
“那是奴婢的本分……”
关卓凡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小蕊“嘤咛”一声,靠了过来,关卓凡在她光洁柔嫩的面颊上香了一香,低声笑道:“这也是你的本分!”
“嗯……”
小蕊的身子,迅速变热了。
关卓凡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啊,过了年,你就要去美国了。”
“王爷……”
小蕊火热的眼波,在关卓凡的脸上,转了一转,然后垂了下去,扣上了他领口的最后一粒纽子。
靠,身为穿越者,最应该发明的物事,很应该是那个……套套啊。
龙马精神的轩亲王,精神勃勃地进了宫。
压了好几天的折子,都归拢在今儿一天回奏,因此,今天的军机“叫起”,十分漫长,时近巳初,还剩下差不多一半折子没议。
于是,母后皇太后说:“都起来回话吧。”
这是“殊恩”,不计关卓凡,几个大军机,年纪都不太大,本来是没有起身回话的道理的。不过,照目下这个架势,非得再议上个把时辰,才能把所有折子议完,就算年纪不大,身子骨儿打熬得好,膝盖下又放了拜垫,跪足一个上午,那个酸爽滋味,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母后皇太后端的是体贴呀,军机大臣们纷纷谢恩,站起身来。
过了午初,所有的事项,终于都处理完了。
大军机们跪安,慈安说:“关卓凡,你留一留。”
这是意料中的,关卓凡应了声:“是。”
大军机们辞出,留下慈、关二人。
嗯,某种意义上,这算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因为,这是慈安和关卓凡第一次“独处一室”。
沉默了好一会儿,关卓凡正在奇怪,慈安开口了:“我早该去看看丽妞儿了,为了你一直忙,一拖再拖,现在你回来了,这个事儿,就该办了。”
声音干巴巴的,似乎……还有一点颤抖?这,可有点儿古怪。
而且,古怪的,不止是声音。
“是,”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请母后皇太后赐下准日子来,臣回去,说与公主,具折奉请。”
“就……后天吧。”
也是后天?这姐俩儿,挺像的呀。
“是,臣遵旨。”
“关防、仪仗,”慈安说道,“都由你自己来办,呃,一切都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好了。”
关卓凡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臣谨遵懿旨。”
沉默片刻,慈安似乎有点儿不放心,又说道:“我是说,这一趟,掌銮仪卫事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就……都不随扈了,你,明白了吗?”
“臣明白,轩军办这个差使,多少比銮仪卫和内廷侍卫方便些,也多少能省些费用。嗯,母后皇太后力戒靡费,这是汉文帝衣弋绨之义,上行则下效,君臣交儆,就没有人敢浮冒了!”
师傅替两宫皇太后讲过《治平宝鉴》,慈安是晓得“汉文帝衣弋绨”是什么意思的。
“呃……就是这个意思了。”
又沉默了片刻。
“太后还有……别的吩咐吗?”
“嗯……没有了。”
不过,顿了一顿,慈安又说道:“一切、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就好了。”
呃?又说一遍?
“是,臣记住了。”
“你……跪安吧。”
关卓凡走出养心门,抬起头来,天阴沉沉的,不晓得会不会下雪?
太奇怪了。
不是说天气,是说慈安。
去女儿家串门,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换了以往,慈安一定讲得兴致勃勃,还会连带着各种打趣,今儿怎么……
嗯,怎么说呢,那个样子,就好像要她……“单刀赴会”似的?
还有,她反复强调,“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怕关卓凡领会不到位,还特地把銮仪卫和内廷侍卫摘了出来——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以关卓凡的敏锐,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而且,这个话,前后说了两遍,第二遍,甚至用上了“一切、一切”这样的措辞。
什么意思呢?
母后皇太后的起居,算是简朴的,不过,她要“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当然不是为了“力戒靡费”,什么“汉文帝衣弋绨之义”,关卓凡和慈安都明白,那不过是台面上的说辞,迷迷旁人的眼罢了。
台底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呢?
不消说,是为了保密。
在这个问题上,慈安和慈禧的认识,高度一致:轩军是自己人,是可以信赖的,经关卓凡亲手调动安排,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就是说,这一趟,她有十分机密的事情要和关卓凡说。
会是什么事情呢?
这姐俩儿……还真是“高度一致”啊。
姐姐要说的事儿,总不会,也和妹妹“高度一致”吧?
咳咳。
不过,以上这些,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最奇怪的是,关卓凡此次天津之行,是送圣母皇太后去“闭关静修”,“为先帝祈福”的,那么,回来之后,圣母皇太后起居何如,又如何为先帝“静祷祈福”,母后皇太后难道不应该详细问询吗?
关卓凡可是准备好了一大篇儿说辞,活灵活现,包括各种各样的细节,谁知道,一点儿用场也没有派上。
圣母皇太后“静修祈福”一事,整个上午,两个时辰,由始至终,母后皇太后未置一词。
这,太不正常了!
慈安姐姐,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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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明天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似曾相识
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公主府,果真“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一个模子倒出来一般:
军机“叫起”,为给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固伦公主府留足时间,除了最紧要的政务,其余事项,都不在当天研议。军机之后,亦不安排其他的“起”。
巳初刚过,便散了早朝,母后皇太后回到钟粹宫,更衣补妆,起驾荣安公主府。
轩亲王自任“扈从大臣”。
敦柔公主府在皇城根儿的东北角,荣安公主府在皇城根儿的东南角,二者的位置,南北在一条直线上,东西的方位,则几乎是“对等”的。銮驾出紫禁城东华门,再出皇城东安门,右折南下,贴着皇城根儿,一路直行。
这段路,亦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警跸。带队的,依然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同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那一次一样,阿尔哈图亲自在东安门外站班。
接近敦柔公主府半箭之地,警跸的差使,一般的由步军统领衙门换成了轩军近卫团。
公主府里边的局面,好像一座兵营:从大门到垂花门,从银安殿到后花园,每一路口、每一门口,皆有轩军近卫团士兵把守。满府执事,都奉有严令:除公主贴身的嬷嬷和侍女,其余人等,一律不许随意走动。
这个画面,也是熟悉的很呐。
如此安排,大出荣安公主的意外,她偷偷地对丈夫说:“这般森严肃杀的。会不会……有些小心过逾了?皇额娘看了。会不会。呃,有点儿……心障?”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如此布置,就是奉了懿旨的。”
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后……大约有极机密紧要的事情要交代。”
“啊!……”
荣安公主深深点头,脸上露出了微微紧张的神情。不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慈安进入府中,看到了“这般森严肃杀的”,亦是颇出意外,确实是有一点儿“心障”的。
她说是“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但是,“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她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她没有想到。里里外外,竟戒备森严至此。简直可说是……如临大敌!
还有,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轩军士兵。
之前,她唯一一次见到轩军士兵,是慈禧赴天津阅兵,她携小皇帝,出午门送行。不过,那一次,轩军近卫团的骑兵,在午门外广场列队,距慈安的距离还远着,兼之彼时天色微曙,光线比较昏暗,其实是看不大清楚的。
这次不同了,距离最近的时候,不过咫尺之遥。
轩军士兵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她从所未见的精气神儿,这种精气神儿,透着一股无可言喻的煞气和傲气,这些,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亦在无形中加重了她的“心障”。
慈安不由心中嘀咕:这些,到底是关卓凡揣摩慈意,“用力过猛”,还是,呃,“她”去敦妞儿家的时候,也是如此安排、布置?如果是的话,那么,为了什么原因,要戒备森严至如此地步呢?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和“他”,必然有极机密的话要说,有极机密的事要做,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绝不可以泄露一丝儿风声出去的。
哼,我果然没有猜错!
这些念头,只能在脑子里转,脸上一丝儿也不能显露出来,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母女,已经满面笑容地在“跪迎”了。
“地上怪凉的,快起来,快起来!”
慈安伸出手去“虚扶”,“搀”起了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
然后,她左手握住荣安公主的手,右手握住丽贵太妃的手,左看右看,连声说道:“好,好,好!”
是真“好”,荣安公主“好”,丽贵太妃更“好”。
荣安公主“釐降”之前,慈安和丽贵太妃母女,自然是常常见面的;荣安公主“釐降”之后,丽贵太妃母女也曾数次入宫问安,但是,慈安一直没有留意到,这丽妹妹,什么时候,竟变得,呃,如此……光彩照人了?
和女儿站在一起,就好像她的……大姐姐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慈安的心头,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嫉妒。
不过,她是个真正善良、真正忠厚的女人,这一些些的嫉妒,不影响她替丽贵太妃母女感到的高兴——这份高兴是由衷的,她视荣安公主为出己,丽贵太妃呢,相较慈禧,其实更像她的“妹妹”。
这几天,一直在内心深处折磨着她的那片阴霾,相当程度上,被母女、姐妹相会的温熙,冲淡了。
母后皇太后、丽贵太妃、荣安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是灿烂的。
当然啦,也包括那位心怀鬼胎的额驸爷。
接下来,奉茶、聊天、传膳,灿烂的笑容,始终没有从四个人的脸上消失。
传膳的时候,氛围尤其温馨。
体制拘着,四个人不能同桌进膳,但慈安坚持要丽贵太妃和自己一桌,然后,“他们小两口一桌,陪着咱们姐俩儿。”
拿“姐俩儿”这个词儿,把自己和丽贵太妃拢在一起,是第一次出于慈安之口,丽贵太妃、荣安公主和关卓凡三人,都大出意外。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慈安和文宗妃子的关系是“君臣”,丽贵太妃在慈安面前,必须自称“臣妾”,有些地位更低的妃子,在慈安面前,连“臣妾”都不算,得自称“奴才”或“奴婢”,慈安唯一的“妹妹”,是慈禧。
丽贵太妃怯怯地看了女婿、女儿交换了一眼,赔笑着说道:“臣妾怎么当得起……”
慈安打断了她的话,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就这么定了吧!”
母后皇太后说的“定了”,是指和丽贵太妃“同桌进膳”,丽贵太妃口中的“当不起”,到底是当不起“姐俩儿”之谓,还是当不起“同桌进膳”,就说不明白了。
她只好谢恩。
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进过了膳,荣安公主说道:“皇额娘中午都要歇午觉的,嗯,要不要,到女儿的房里边儿,歇一小觉呢?”
慈安摇了摇头,说道:“今儿就不歇午觉了,我还有点子事儿,要和关卓凡商量,嗯,你们家里,哪一处地方比较清静,好……说事儿的?”
咦?
这个话,何人何地,好像,也是说过的?
(一更奉上,二更在今天下午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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