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乱清TXT下载乱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还真是“一切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啊。

    敦柔公主府,最“清静”的地方,是公主的寝卧“荟萃苑”;荣安公主府,最“清静”的地方,却是额驸的书房“洗心斋”。

    “洗心斋”也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不过,只有一座房子,挂着“洗心斋”的匾额,两边儿没有东、西厢房,取而代之的,是贴着院墙的两条回廊,将“洗心斋”和院门连了起来,进入院门,不必绕过影壁,便可直接步入回廊。

    院子中央,是一个水池,有假山、小桥之属,若绕过影壁,继续前行,便可穿小桥、过水池,抵达“洗心斋”。

    这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格局。

    “洗心斋”坐北朝南,面阔三间,中间的明间,是正式会客的地方;右手的西稍间,是关额驸办公、挥毫之处,亦即狭义上的“书房”;左手的东稍间,是起居、休憩之处,南窗下是榻,靠着北墙,摆了几、椅,自家人说话,一般都在这里,接待最亲密的朋友,有时候也在这里。

    母后皇太后被引进了东稍间。

    慈安一进屋,便觉得微微炫目,怔了一怔,才弄明白怎么回事:这间屋子,窗子上没有糊纸,而是装了大块的玻璃,因此,内外通透,采光极好。

    西稍间那边,似乎也是如此。

    偌大一个紫禁城,殿阁无数,但只有养心殿的窗户装了玻璃,连她自己居住的钟粹宫。窗子上。也是糊纸的。

    茶水奉上之后。除了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其余一切人等,不论主子奴才,都退出了洗心斋——不仅退出了屋子,还退出了院子。这个,就没有“比照圣母皇太后临幸敦柔公主府”了,那一次,院子里。还有李莲英、玉儿和图林三个人。

    这是为什么呢?

    咳咳,“荟萃苑”的窗户,糊的是窗户纸;“洗心斋”的窗户,装的可是玻璃,这大白天的,视线是透不过窗户纸的,可玻璃呢?嘿嘿,屋子里的情形,可是看得见的哟。

    院子里如果有人,就不够“清静”了。

    慈安坐在榻边。关卓凡在一旁垂首侍立——虽然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但母后皇太后不“赐坐”。他就不能坐。

    奇怪的是,母后皇太后迟迟不开口“赐坐”。

    沉默。

    本来,是慈安说有事儿要和关卓凡“商量”,太后不说话,关卓凡是不宜主动问询的,可是,气氛太诡异了,再沉默下去就不大妥当了,关卓凡正准备说“太后有什么训谕?就请吩咐”,慈安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而颤抖:

    “关卓凡,我待你……如何?”

    关卓凡一怔,赶忙微微俯身,庄容说道:“太后慈恩,云施雨沛,天高地厚!臣铭感五腑……粉身难报!”

    “云施……雨沛?唉,这个,‘天高地厚’,我当不起,我也不要你‘粉身’什么的,只要你……拿出良心来就好了!”

    “臣精白赤心……”

    慈安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说,你对我,可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可不能糊弄我!”

    “臣焉敢?”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忘了!”

    “是,臣不敢!”

    “我问你——”

    说到这儿,慈安滞住了,话头就在她的嘴边打转,转了一圈,又转一圈,再转一圈,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极艰涩地说了出来:

    “‘她’……去天津,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声音不大,还发着抖,然而,关卓凡听在耳中,却如打了一个焦雷。

    *

    到底该怎么“处置”关卓凡,慈安这几天辗转纠结,几乎就没有睡着过觉,最后,她还是决定,采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开诚布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他”和“她”斩断“孽缘”,各安其位。

    慈安再忠厚,也晓得,这是个最笨的法子,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她的目的,不是打击“他”和“她”,她的目的,是叫“他”和“她”莫再沉溺下去,是拔“他”和“她”出“泥涂”,拿她从白氏那儿听来的洋和尚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挽救迷途的羔羊”。

    办这种事儿,正常的路数,应该是像逼关卓凡放手吕氏那一次,“小惩大戒”,叫他主动认清自己的过失,然后知难而退。可是,这么干,对于慈安来说,太难了!倒不是说她狠不下心、下不了手——当然,多少也有这个因素——而是这么做,其中节奏、分寸、出入,太难掌握了!这个本事,“西边儿”有,她可没有,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弄假成真,甚至……翻脸成仇,可怎么好?

    再者说了,“她”又岂是吕氏可比 ?吕氏只是生得美貌,究其身份,不过胜保的一个小妾,叫“他”放手吕氏,大约不难;“她”呢,可是圣母皇太后!叫“他”放手“她”……再说,这个事儿,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啊,得“他”先愿意了,再想法子,去对付“她”……

    还有,回过头来看吕氏之事,慈安已是心里雪亮:吕氏不过是“他”收的一个外房,连妾都算不上,“她”却那么上心,根本是……“假公济私”嘛!说什么“怕他教坏了皇帝”,其实,必是“她”那个时候,已经对“他”有了意思,心里边儿,妒忌难耐罢了!

    慈安十分后悔,当初信了慈禧的话,大大折腾了关卓凡一轮,不然的话,也未必会有今天的事情!当时,“他”尚未成亲,两个姨太太又都在上海,他一个人呆在北京,血气方刚的,收个外房,替他暖暖床,不是天经地义?若吕氏未去,他也未必会在“她”去天津阅兵的时候,烈火干柴,被她……趁虚而入吧!

    慈安以为,关卓凡和慈禧,是去天津阅兵的时候,“勾搭”上的,因为,只有那一段时间,他们两人,才有长时间独处的机会。

    另外,她隐隐觉得,这个事儿,是“她”主动“勾搭”于“他”的。

    这就没有什么证据可言了,只能说,相比于“他”主动“勾搭”于“她”,慈安更愿意相信,是“她”主动“勾搭”了“他”。

    因为有了对慈禧处置吕氏之事的反感,这一次,慈安本能地不愿意采取相同的手段来“处置”关卓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慈安对于关卓凡,有着莫名的信心,包括相信“他”的忠诚,也包括,相信“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

    拐弯抹角,既说不明白话儿、办不下来事儿,还可能引发更多的、不可测的误解。

    于是,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开诚布公”,打开天窗说亮话。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疯了,疯了

    关卓凡沉默着。UU小说,www.uu234.com

    君上问话,按规矩,做臣子的,是不可以不答话的,这个情形,在关卓凡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形有质了,压在两个人的心头,愈来愈是沉重。

    慈安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响得都有点儿耳鸣了,手掌心也捏出了汗。

    如果“她”去天津,真的是去“闭关静祷”、“替先帝祈福”的,他自然张口就来,需要有任何犹疑么?不说话,不就说明了——

    慈安多次“模拟”:那个事儿,如果“他”否认,自己该说些什么?如果“他”承认了,自己又该说什么?可是,就是没想过,“他”如果不说话呢?

    “关卓凡,”终究还是慈安打破了沉默,“你可别忘了,你方才跟我说过些什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答应过……不糊弄我的!”

    说话的时候,慈安一直紧盯着关卓凡,关卓凡则一直低着头,视线下垂。这个角度,她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他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动着。

    她心里极度紧张:他如果突然抬头,视线相撞,我……还“盯得住”他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轻轻地吐了一口长气,撩起袍角,跪到了地上,上身伏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呀!”

    “臣罪该万死。”

    关卓凡脸面朝下,声音闷闷的,慈安耳边。却是平地一声雷。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

    罪该万死?什么意思?

    他这是……承认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抖得厉害:“她真的……有喜了?”

    话一出口,她就看见,关卓凡的背脊,微微地一震。

    沉默移时,地下的男人又闷闷地说了声:“臣……罪该万死”。

    是真的了!

    而且,真的是…他的事儿了!

    几天来,一直苦苦煎熬着慈安的天大疑问,终于获得了证实。她全身的气力,突然之间,一下子,泄了个精光。

    女人莫名地轻轻**了一声,几乎就要坐不住了,身子晃了一晃,右手下意识地在榻边一撑,才算稳住了。

    过了片刻,泪水慢慢儿流了下来。

    “你……你们,好……好不糊涂!”

    “臣。罪该万死。”

    第三次“罪该万死”了。

    慈安无声地抽泣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收住了眼泪。抽出腋下的手绢儿,拭了拭红红的眼睛,说道:“你起来说话。”

    “臣……不敢。”

    “唉,起来,这个样子,怎么说话呢?”

    “臣之罪,万死莫赎,很该跪着回母后皇太后的话的。”

    “你……算了,拗不过你。”

    慈安看着地上的男人,叹了口气,心里却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得意来:他没有抵赖,一个字有没有!他对我,毕竟是……忠心不二的!

    继而想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开诚布公”,这条路,果然是走对了!

    思绪起伏,一时间,不晓得,话该从何问起?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这么问了出来:“你和她,是不是,上一次,呃,天津阅兵时候的……事儿?”

    “不是。”

    啊?!

    慈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辛酉年……在热河。”

    慈安的嘴,微微张着,合不拢来。

    真正叫“目瞪口呆”了。

    这,这可是太出乎意料了!

    你们“好”上的时候,该不会……先帝还在吧?

    这个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慈安嗫嚅了几下,突然发觉,自己问话的路数不对!

    这种男女阴私,怎么好由自己问一句、他答一句呢?自己还是个女人呢!很该叫他自个儿从头到尾——嗯,像说书说的那样,“从实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你自个儿说吧!”

    默然片刻,关卓凡低声说道:“是。”

    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在热河的时候,有一次,先帝在如意洲‘一片云’传戏,后宫嫔妃,还有在热河的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赏了随驾听戏的恩典,这个事儿,不晓得太后还记不记得?”

    慈安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是有那么回事儿。”

    “那个时候,臣还在步军统领衙门,带着两个营的马队,那一次,臣奉派了警跸如意洲的差使。”

    慈安大出意外:“哟,那一次,是你带队警跸?”

    “是,内圈警跸,由内廷侍卫负责,外圈警跸,由臣负责,只是怕打搅先帝听戏,军士们都只带刀,不骑马,只有臣和两名千总,因为要四周巡查的缘故,骑了马。”

    慈安心头,不禁生出异样的感觉:“啊,那一次,你也在场,我真是不记得了……”

    “那一日的情形,臣……却是终身不忘,迄今思之,尤历历在目。”

    慈安努力回想:那一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好像……没有啊。

    关卓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臣记得,那一天,春风和熙,阳光明媚,皇后在第一排正中就坐,青绒朝冠之上,火红的帽纬,鲜亮耀目。”

    慈安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皇后”,说的就是自己呀。

    呃,“青绒朝冠”,“火红帽纬”?这些细节,自己都全然不记得了,他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慈安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可是,她不敢去细想,心儿不由得跳得快了起来。

    “臣骑马四周巡视,转到了戏台的侧面,终于见到了慈颜……”

    他微微一顿,慈安的心,跟着大大一跳。

    “一睹之下,臣……目眩神摇,就那么……呆住了。”

    慈安脑中,“轰”的一下,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好像……没有。

    母后皇太后方寸大乱。

    这是她这一辈子从未遇到过的、也是她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一种情形:一个男人,说自己一看见她,就“目眩神摇”,那不就是,不就是——

    喜欢……我?!

    天爷!

    慈安的脑子,嗡嗡作响,浑身上下,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是皇后!皇太后!他竟然……

    ……也不奇怪,“她”,不也是……皇太后么?

    “关卓凡,”慈安樱唇颤抖,上下贝齿,几乎碰到了一起,“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晓得。”

    “晓得?!”虽然整个“洗心斋”,里里外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慈安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你,你,失心疯了么?”

    关卓凡微微苦笑:“臣大约真是失心疯了,自从见到母后皇太后的第一眼起,就是失心疯了。”

    疯了,疯了,他……果然疯了!

    慈安的脑子,乱成一团:我不是在审“他”和“她”的事儿么?怎么……把我自己给扯了进来?

    “他”和“她”的事儿,又关我什么事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小预告:明天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厚颜,向各位书友拜求票票一张,谢谢!)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原版和盗版

    静谧的“洗心斋”里,女人无法压抑的急促呼吸,清晰可闻。∈↗UU小说,www.uu234.com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还在慈安的脑海中拼命打转儿,关卓凡的声音,又从下面传了上来:“传戏是四月份的事儿,到了五月,先帝来了兴致,传旨‘围猎’,地点,还在如意洲,不晓得,皇后记不记得?”

    围猎?围猎……想起来了,那一次,名为“围猎”,实是“踏青”。

    “……记得。”

    慈安心头,狂潮起伏,但还是留意到,关卓凡话里,把“太后”改成了“皇后”,但此时的她,已顾不上出言纠正了。

    “那一次,臣的马队,也奉旨参与警跸,嗯,是负责御营西南方向的戒卫。”

    慈安呆了一呆,说道:“那一次,你……也在?我,也不晓得……”

    “是,臣也在。”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初初的时候,都好好儿的,到了第三天,却出了状况,先帝的身子,突然支持不住了——这个,皇后还记得么?”

    “记得……那个晚上,御医奔进奔出,乱成一团,差点儿以为……不行了……唉,惊心动魄的。”

    顿了一顿,低声说道:“我,现今是……太后。”

    “……是,臣……失仪。”

    失仪?你这叫“失仪”?慈安心中苦笑,如果这叫“失仪”,你前面那些……吓死人的疯话,又算是什么?

    “第二天。”关卓凡说道。“安德海偷偷过来找我。说,懿贵妃要我今儿晚上过去一趟,有极紧要的事情交代。”

    什么?!

    慈安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还有这档子事儿?

    “你和她,”慈安很吃力的问道,“那个时候,呃,就已经认识了么?”

    “懿贵妃认得臣,臣不认得懿贵妃。安德海和臣。倒是打过照面的,可是……懿贵妃,生什么模样儿,臣完全不晓得。”

    懿贵妃认得臣,臣不认得懿贵妃——什么意思?

    慈安糊涂了:“什么叫她认得你,你不认得她……”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慈安这个问题,说道:“安德海对臣说,有人将不利于大阿哥和……皇后。”

    什么?慈安目光一跳。

    “那个时候,人心惶惶,宫里宫外。都传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流言,安德海的话。说得十分严重,臣一听,血就涌上了头,当下就跟了他去。”

    有人将不利于皇后……血就涌上了头……

    慈安微微一阵昏眩。

    她定了定神,说道:“你是外臣,怎么进得去……妃嫔的营地呢?”

    “臣扮成了一个太监。”

    “啊……”

    “见了懿贵妃,她说,皇上的身子……怕是不成了,有人御前进谗,请行钩弋夫人之事。”

    “钩弋夫人?那是什么?”

    这个典故,《治平宝鉴》里,却是没有讲过。

    “钩弋夫人是前汉昭帝的生母,武帝立昭帝为太子,忧母壮子幼,乃杀钩弋夫人于云阳宫。”

    慈安的脑袋瓜转得慢,愣了一愣,才想明白关卓凡的话中含义,脸上立即出现了惊恐的神情:“你是说——”

    “有人向先帝进言,杀懿贵妃。”

    杀懿贵妃?

    惊恐扭曲了慈安美好的面孔,瞳孔都不自禁的放大了,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细细的寒栗。

    她不可抑制的哆嗦起来。

    “先帝……怎么……说?”

    “先帝答应了。”

    淡淡五个字,犹如五声惊雷,慈安的身子,晃了一晃,原本红云满面的脸庞已变得惨白。

    她扶住榻上的小几,喘了几口气,才颤声说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确……实么?”

    “安德海私下底向服侍先帝的秦媚媚打听来的,他们两个太监,不可能晓得‘钩弋夫人’的典故,因此,不可能说谎。安德海转秦媚媚的话,还把‘钩弋夫人’说成了‘高衣夫人’。”

    呆了半响,再一次,慈安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怎么能这样?她性子再倔,也没有犯过什么大的过失啊,更何况,她给他,生了儿子,唯一的儿子……这,可是有大功于社稷的啊。”

    有功于社稷——嘿嘿,这个话,和那位“先帝”说的,倒是一模一样嘛。

    拭了拭眼泪,慈安说道:“这个进谗的人,就是肃顺了?”

    “太后圣明。”

    “那后来……”

    “后来,御体见好了,这个事情,自然就暂时搁了下来。这些是五月份的事儿,六月,天崩地坼,事发突然,当时的情形,就还想行钩弋夫人之事,也来不及了,或者说,也没有…气力了。”

    “没有气力了”,是对文宗当时境况的非常准确的评价,不仅指他体力不支,也指他性格软弱、犹疑,弥留之际,拿出决心和精神,去行“钩弋夫人”之事,确实力所不逮了。

    慈安不由得点了点头。

    “懿贵妃说,”关卓凡继续说道,“她死不足惜,可是,她死了,皇后和大阿哥,就是地地道道的孤儿寡妇了!皇后为人,最是忠厚,到时候,还不是被人摆弄于股掌之上?时候长了,有的人,一定会生出悖逆之心!那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她不能死,她得留下来帮皇后!”

    关卓凡“转述”的慈禧的话,活灵活现,慈安全然不虞和“原版”有什么出入,她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长长地叹口气:“唉!——”

    “臣当时,血涌上了头,说:‘臣的马队,就在左近,若肃顺胆敢对懿贵妃无礼,臣杀肃顺;若军机全班胆敢党附作乱,臣杀军机全班!’”

    这几句话,倒是不折不扣的“原版”,不过,彼时的懿贵妃听在耳中,和目下的母后皇太后听在耳中,含义自然大不相同。

    慈安的血,也涌上了头:这个男人,真正是忠心耿耿,真正是……男人!

    “不过,话是这么说,臣心里,还是有些不解的,懿贵妃所托,是何等样大事?臣并不识得懿贵妃,她怎么敢以……生死性命相托?难道不怕臣转头就去出首么?总不成,就凭臣救过照祥?那次打马贼,多少算是凑巧啊。”

    慈安一怔,心想:这个话,我也正想问呢。

    “这个话,臣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懿贵妃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那天一片云‘传戏’,你定定地望着我,头也不转,我就晓得,你对我……’”

    什么?

    “臣这才明白,一片云‘传戏’,臣目睹慈颜,目眩神摇,就在彼时,懿贵妃刚好向臣的方向偏转过头,臣骑在马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臣,当时,臣神魂颠倒,并不晓得她看到了臣,也就根本没有扭头回避,于是,懿贵妃便以为……”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都是为了你

    竟是如此……阴差阳错?

    “她”把“他”对我的……呃,那什么……当成了“他”对“她”的……那什么?!

    慈安的脑子,嗡嗡直响,脸热得发烫。UU小说,www.uu234.com

    还有,“目眩神摇”不够,又来什么……“神魂颠倒”?他到底,呃,还有多少……疯话?

    “臣听懿贵妃如此说,自然大出意外,可是,彼时彼地,彼情彼势,她的话,臣不能否认,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且不说懿贵妃话已出口,如此“打脸”,她会有多么尴尬,关键是,她对我的信任以及信心,会立即消散,哪里还说得上“生死性命相托”呢?

    这一层,关卓凡不必说出口,慈安也能够了解。

    顿了一顿,关卓凡低声说道:“所以,只好……将错就错了。”

    慈安面红如火:“那,也不必……”

    讲了半句,打住了,下面的话,委实说不出口。

    关卓凡晓得,她的意思是,“就算将错就错,你们也不必……上床啊?”

    可是——嘿嘿。

    “懿贵妃说,‘你这般赤胆忠心,我却没有什么可以赏你的,这份功劳,将来,我让大阿哥谢你!’”

    慈安想:这个话,说的还是很得体的,那,怎么又会……

    “她伸出手来,”关卓凡继续说道,“递过来一个金刚镯子,说,‘这只镯子赏你了,算是一个见证。’”

    慈安一震:这算什么?有这么……“见证”的吗?这不成了——

    呃。那个什么……“定情信物”了吗?

    “那个情景。”关卓凡缓缓说道。“现在回想起来,如在眼前,皓腕如玉,雪白耀眼,臣……就昏了头。”

    慈安的脸,已经没有法子更红了。

    “臣抬起头来,眼前佳人,一会儿是懿贵妃。一会儿却是……皇后,已经分不清楚了。”

    什么?!

    慈安差一点喊出声来。

    “臣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手脚……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伸出手去接镯子,碰到了……她的手腕,就……捏住了……”

    顿了一顿,“再也,松不开了……”

    慈安心里喊道:别说了,别说了!

    嘴巴,却像关卓凡说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微微地张了张,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过。关卓凡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说到这儿,顿了顿,伏了伏身子,低声说道:“臣,罪该万死。”

    然后,就不说话了。

    沉寂,无声无息,却如山般,压了下来。

    慈安心头,奔腾翻滚,可是,该说什么呢?

    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竟是无可措辞!

    她无法指责慈禧对先帝“不忠”,因为,是先帝要杀她于先,她不过死里求生罢了。

    “雷霆雨露,无非君恩”,这种屁话,只能放到台面上说,台下,谁溺了水,不要奋力挣扎?

    没顶在即,关卓凡既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怎么能够不牢牢抓住?

    生死交关,什么手段都要使了出来,包括……以色相诱。

    慈安也无法指责关卓凡,怎么就受不住诱惑,掉到了她的……呃,“温柔陷阱”里面?

    因为,他已经说了,“彼时彼地,彼情彼势”,她的误会,他不能否认,不然,相互之间,都无法继续“生死性命相托”了。

    既已承认对伊钟情,伊亦有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

    唉!

    最重要的是,那个波诡云谲的夜晚,他之所以会走入她的帐篷,归根到底,竟是为了……自己这个皇后!

    就连……他对她踏出了“最后一步”,也是因为——嗯,“眼前佳人,一会儿是懿贵妃,一会儿却是皇后,已经分不清楚了。”

    这岂非说,在他那里,竟是……拿她做了自己的替身?

    如果帐子里的那个女人是自己……

    天爷!

    慈安的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的时候,手和脚都微微的哆嗦,好像在打摆子;热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要滚沸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多少平静了一点儿,勉强开口说话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可是,这之后,你们怎么还继续……”

    声音喑哑,听起来,都不大像母后皇太后平日的说话了。

    嘿,有意思,什么叫“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慈安的话,词不达意,她的意思是:当时阴差阳错,情势所迫,你和她“一夕之欢”,算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可是,这之后,肃顺伏诛,两宫垂帘,你也升了官,那么,你和她,就该彻底抹掉这段过往,从此君是君,臣是臣,各安其位。怎么,藕断丝连,没完没了,最后,竟然连孩子都生了出来?

    “太后教训的极是,”关卓凡的声音,一样是喑哑的,“初初的时候,臣……也是这么想的。臣自动请樱,南下上海,固然是彼时军情紧急,为人臣者,该不计己身,分君父之忧。不过,多少也是为了……”

    说到这儿,关卓凡微微一顿,未等他接着说下去,慈安失声说道:“啊,你是为了……避开她!”

    关卓凡默然不语。

    他不说话,在她看来,自然就是承认她的说法了。

    “这……唉,也难为你了……”慈安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是……对的啊,怎么后来……”

    “后来,”关卓凡说,“东南靖定,臣回京述职。愈近京城,愈是想起……如意洲‘一片云’的……青绒朝冠、火红帽纬……”

    青绒朝冠、火红帽纬?

    慈安一怔,略微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了:这,是在说……自己!

    “午夜梦回,难以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疯话?!

    如果眼前垂下一块黄幔,把自己隔了起来就好了!

    “陛见一过,再睹慈颜,就得等到陛辞了,臣实在……”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臣出京的时候,身上御前侍卫的差使,并没有交卸,于是,自请入宫宿卫,如此一来,便可……”

    慈安的脑子,响作一团,关卓凡下边儿的话,听得就不是太清楚了,不过,即便他就此打住,他的意思,慈安也是明了的:他,“相思难耐”,入宫值卫,竟是为了……“瞻顾慈颜”!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

    这……我……说什么好呀?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太后垂怜

    “事儿……就出在臣这个御前侍卫的差使上。UU小说,www.uu234.com”

    顿了一顿,关卓凡说道:“臣记得,那一天,是八月十四——第二天就是中秋了,圣母皇太后回方家园省亲,臣奉派了随扈侍卫的差使。呃,‘她’省亲这个事儿,不晓得,母后皇太后还记不记得?”

    慈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臣当时在二门站班,大约……嗯,未末申初的时候吧,圣母皇太后应已歇过了午觉,懿旨传了过来,着臣入垂花门内觐见。”

    慈安大大一愣。

    垂花门是内宅的大门,垂花门内,是内眷的居所,正常情况下,御前侍卫站班的地方,应在垂花门外——就像关卓凡那样,垂花门内,是太监、宫女的差使。慈禧就算在省亲的时候接见关卓凡——这其实是不合体制的——也该在正厅一类地方,怎么,把一个外臣,传进了……内宅?

    “彼时,”关卓凡继续说道,“去美国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圣母皇太后对臣有所训谕,臣一一应承。最后,臣说,‘臣此次远渡重洋,万里波涛,说句不大吉利的话,也不晓得,能不能够活着回来,再替国家办事?因此,有一件物事,想先交给太后。’”

    听“远渡重洋,万里波涛”、“也不晓得,能不能够活着回来”,慈安的心,先颤了一颤,最后听到“有一件物事”,愣了一愣,不由就问了出来:“物事?什么物事?”

    问得好。

    “就是那只……金刚镯子。”

    “金刚镯子?啊!……”

    想起来了。如意洲花海的帐篷内。懿贵妃交给马军佐领关卓凡的……“定情信物”。

    方家园里。关卓凡当时说的是,“臣受恩深重,焉敢还有奢望?这一只镯子,不敢再私留了。”

    意思是,该报答的,你圣母皇太后已报答得足够,自己不敢居功自傲,留下这个“证物”。要挟人主。

    然而,此时慈安的理解,却自然而然变成了:“定情信物”缴回,寓意“斩断情丝”,今后,彼此再无牵扯。

    “圣母皇太后伸手来接,”关卓凡说,“臣伸手去递,一瞥之间——”

    说到这儿,关卓凡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唉——”

    慈安的心儿不由就高高的提了起来。

    关卓凡缓缓说道:“皓腕如玉,雪白耀目。和如意洲那晚的情形,一模一样,臣当时……唉,又昏了头……”

    慈安高高提起的心,在半空中,猛的一晃。

    “臣抬起头来,朦胧之中,又一次,分不清楚,上座的,到底是圣母皇太后,还是……母后皇太后?迷迷糊糊,便又……捏住了那只柔夷……”

    慈安的心,晃了一晃,再晃一晃,终于颓然的跌落下来。

    原来……如此。

    “这之后,”关卓凡低声说道,“就……分不开了。”

    洗心斋内,沉默再现,男人和女人,粗细、轻重不一的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慈安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里有着莫名的苦涩:“那,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臣……不晓得。”

    慈安立时就急了:“不晓得?你!……”

    顿了一顿,喘了口气,略略放缓了声调:“你糊涂!你难道,还想继续和她……”

    “太后明鉴,臣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的苦衷?你……好,你说,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臣和她……呃,这个,非一日……之寒,枝连蔓牵,现在,又不慎……呃,有了……呃……”

    关卓凡说话,一向流畅便给,如此回话,一路“呃”、“呃”,前所未有,慈安听着,都觉得有点儿不忍心了。

    但终于也顺畅了起来:“如果,遽然一刀两断,不论臣说什么,不论如何陈情,只怕……”

    顿了顿,“她都会以为,臣,起了……二心。”

    慈安一震。

    这……还真有可能。

    不,不是可能,照“她”的为人,一定会这么想。

    “得失荣辱,若仅止于臣之一身,何足道哉?可是,臣怕……君臣从此离心,那么,国家社稷……”

    国家社稷?

    慈安呆住了,如果“他”和“她”翻了脸……

    那会是个什么局面?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不行!自己固然不能和“她”生分,“他”和“她”,也是不可以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止于自己和“她”,“她”和“他”之间,也是同样的格局——通前彻后地想上一想,自己、“他”、“她”,三个人竟是连在一块儿的!竟是一般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可怎么办呢?

    脑海中转的念头,自然而然,说出口来:“这,可怎么办呢?你……已经成了亲,你和她的事儿,总要……有一个了局啊!”

    咦,这话说的好玩儿,难道……我若还没有成亲,我和她的事儿,就不必“有一个了局”了吗?

    沉默片刻,关卓凡说道:“是。不过,臣以为,万事都有一条根子,这个事儿,若求了局,须……溯本追源。”

    “根子?在哪儿呀?”

    “就在……母后皇太后的身上。”

    慈安一呆,什么意思?

    突然明白过来了,脸儿倏然涨得通红。

    打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他就什么“目眩神摇”、“神魂颠倒”,到后来,都分不清楚自己和“她”,谁是谁了,且一而再,再而三,阴差阳错,终致和“她”的这一段孽缘,迄今剪不开,理还乱,若说起“根子”,不就是在……自己身上么?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慈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可不是……又失心疯了么?我……”

    “臣……相思成灾,五年有余,若不收拾,终无了局。”

    “相思成灾”——这算是什么话?

    “若不收拾”——什么叫“收拾”?又如何“收拾”?

    慈安愈听愈是不妙,颤声说道:“你别再说疯话了!我……我不听!你……今儿是昏了头了,说不明白话,咱们……改天再说,我,我要去了!”

    说着,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关卓凡刚刚好跪在她和门口之间的位置,阻住了出门的路,且没有任何起身让开的意思。

    “你,你让开……”

    关卓凡站起身来,却没有让开,反而走上了一步。

    他目光灼灼,眼睛里闪耀着异样的光彩,慈安和他的视线对上了,浑身被烫到了一般,猛地一颤,身子一软,又坐回了榻上。

    “你,你要做什么?”

    “太后垂怜。”

    “你,你,天!你,住手!……”

    “太后垂怜。”

    “你疯了!疯了……不要!不要……”

    “太后垂怜。”

    “我求求你,不能够,不可以……哎,当我,当我从来不晓得这个事儿,好不好,好不好……你松手,松手……哎哟……”

    ……

    “洗心斋”里,男人和女人,还说了些什么?嗯,听不大清楚了;还做了些什么?嗯,也看不大清楚了。

    “洗心斋”外,雪花儿一片又一片地飘了下来,过不多时,漫天飞雪。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功德无量

    我是怎么离开丽妞儿家,又是怎么回到宫里的?

    不记得了。…UU小说,www.uu234.com

    在此过程中,昏昏沉沉的,和丽妞儿、丽妹妹母女,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也不记得了。

    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回到宫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钟粹宫传话给长春宫,今儿皇帝的视膳,免了,母后皇太后在外边儿呆了一天,有些乏了,要早些安置。

    这一“安置”,就“安置”到了第二天的辰初一刻——母后皇太后早上起床如此之晏,是几乎从来没有过的。然后,懿旨传到军机处:母后皇太后凤体微恙,今儿的“起”,都免了,一切政务,皆由轩亲王裁定。

    慈安并不是一口气睡了五、六个时辰,事实上,上床“安置”确实比较早,但是,辗转反侧,从头至尾,几乎就没有真正睡着过,总是刚刚进入梦乡,各种状况,便纷至沓来,不多久,一惊而醒。

    先是见到了先帝,他躺在榻上,似乎就是如意洲“围猎”时犯病的情形,一边儿咳嗽,一边儿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自己:“你,你对得我起!”

    一惊而醒。

    再是见到了“她”。“她”微微的笑着,伸出一只手,像洋人行“拉手礼”那样,拉住自己的手,说道:“姐姐,从今往后,咱们俩,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姐妹了!”

    说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摩挲着自己的肚皮。

    慈安被“她”摸得痒痒的。心想:奇怪了。她摸我的肚子做什么呢?

    一瞥之间,看到“她”的肚子,高高隆起,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该不会也……

    赶忙低头去看:天爷,可不是嘛!

    一惊而醒。

    再有,就是又见到了“他”。

    场景是很奇怪的,竟是在一幅图画里边儿,画中。青山绿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嗯,好像,就是“他”进的颐和园的“总图”、“细图”什么的。

    是在哪处所在呢?涵虚楼?佛香阁?养云轩?不记得了,只记得,四周都装了大块的玻璃,十分通透。

    “他”像白天一样,抱住了自己。目光灼灼;不同的是,自己……没有挣扎、拦阻。眼看着他,一粒粒地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纽子。

    然后,他就……

    正在这时,玻璃窗外,有人说,“军报到了”,他嘟囔了句“真是麻烦”,抽身欲起,自己不由就着了急,下意识的手脚并用,勾住了他,喊了声:“不要!”

    一惊而醒。

    慈安心里怦怦乱跳,过了好一会儿,神智逐渐清明,心跳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然而,冷汗却出来了。

    之前的梦里,先帝指斥不忠,自己大了肚子,虽然都是“一惊而醒”,但不久就昏昏沉沉的迷糊了过去,梦中的情景,并没有真正吓到自己,似乎,自己对于不忠的指斥和怀孕生子的可能性,都不是……如何在意似的?

    这一次,可是真正被吓到了!

    做……那个事情的时候,自己竟然……不许他抽身而去,竟然喊出来……“不要”?

    这还是自己吗?这不成了……花痴了吗?

    还有,那个处所,四周都是玻璃,内外通透,当时,外边儿是有人的,自己竟然……全然不怕被人偷窥?

    自己怎会如此……无耻?

    冷汗一层层渗了出来,再也睡不着了,或者说,再也不敢睡着了,生怕,“他”再来聒噪,自己……再喊一声“不要”。

    又想起了白天的事儿……

    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确实记不清爽了,“那个事儿”的感觉,也是混沌一片,欲辨难言。

    文宗对皇后,是很尊重的,不过,尊重归尊重,这么多年来,其实早就没有了夫妻之实,慈安几乎已经忘了,男女之事,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攥住了,心一紧,手脚便软了,一点儿气力也使不出来,纵有挣扎、推拒,大约……也没起什么作用。

    肌肤相亲……那个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不是痛,不是痒,却“蛰得”她浑身发抖……或者,又是痛,又是痒?

    全身上下都被“蛰”了,忽轻忽重,没完没了……

    好像掉进了大水里边儿,一会儿,一个大浪打来,没了顶,几乎呼吸不得;一会儿,怒涛涌起,被高高地抛上半空,只想放声大叫……

    天爷,自己不会真的叫出声来了吧?那可就……

    一切都消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丝儿气力都没有了,好像,连魂儿都被抽走了,转个念头,都没有气力了。

    ……

    奇怪的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然混沌一片,“他”说的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话是“他”什么时候说的呢?嗯,大约是“事儿”了了,自己窝在……他的怀里的时候。

    “臣之行事,苟利国家生死以,认定了便去做,再难,不过‘粉身碎骨’四个字。热河一夜,擎天扈驾,剪除凶顽,是这四个字;独赴君父之难,带几百兵,南下上海,对抗长毛十数万之众,是这四个字;波涛万里,荒服异域,同美利坚南逆生死相搏,是这四个字;冒天下之大不韪,改革八旗,开千年未有之局面,是这四个字。”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魂牵梦绕,情难自禁,干犯万死莫赎之罪,亲香泽,承雨露,也是抱定了这四个字——纵然粉身碎骨,臣,亦无悔,亦无恨。”

    这个时候,昏昏沉沉之中,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这个,不是国事……”

    “不是国事,亦是国事。”

    接下来,他是怎么说的?嗯,“江山永固,端赖君臣同心戮力,两宫不谐,君臣离心,是置国家社稷于危卵之上!所以——太后心里的这根刺,一定要拔了出来!”

    你如此对我,就是拔我心里的“这根刺”?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你如此对我,我心里的“这根刺”,似乎真的不见了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他还在继续说着:“臣以身许国,这个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是国家的,是太后的!太后母仪天下,系天下之重,万金凤体,亦非一人一姓可专有!即便是天子——只要是守成的天子,就是承继祖宗鸿业,那么,天子的身子,说到底,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列祖列宗的,是江山社稷的!”

    这段话,铿锵有力,听起来,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不过,慈安听着,只觉得莫名的顺耳、顺心,至于为何如此之顺耳、顺心,昏昏沉沉之中,无从细辨,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亦无从细究。

    回宫之后,慢慢儿地想明白了:这是……叫自己不必感到内疚——包括对先帝。反正,“他”也好,自己也好,先帝也好,这个身子,统统都不是自己的!

    先帝,可不就是“守成的天子”,“承继祖宗鸿业”吗?

    他还说了这么段话,类似的意思,说得更加“明白”了:

    “太后崇佛信道,佛祖过去世行菩萨道之时,曾救下一只被鹰追捕的鸽子,却又不忍令鹰无食饥饿而死,乃发大愿心,割肉饲鹰,并说,‘我一无悔恨之意,若我所言不虚,当令我身上皮肉,复生如初。’话音刚落,佛祖身上皮肉,果然复生如初。”

    “太后是活菩萨,是现世佛;臣,就算是那只鹰了。太后肉身布施,既为臣,亦为天下,这个……功德无量。”

    唉,我还能说什么呢?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大内侍卫

    “今儿视膳,得了彩头!”

    小皇帝一边儿由小李子服侍着,除下了“大衣服”,一边儿兴高采烈地说着。

    今天小李子另有“差使”,没有随小皇帝去钟粹宫视膳,他一边儿手脚麻利地解纽子,一边儿笑嘻嘻地说道:“那奴才要替万岁爷贺喜!想来是万岁爷圣学精进,母后皇太后大大夸奖了一番?”

    小皇帝脸色微微一沉,说道:“‘圣学精进’?屁!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顿了一顿,说道:“皇额娘说了,现在的功课愈来愈多,我就不必每天都过去视膳了,嗯,隔一天去一次就好了!你说,从今往后,可不是自在了么?”

    小李子心中嘀咕:这叫什么“彩头”?视膳是做儿子的孝心,减少视膳的次数,你居然如此兴头儿,叫别人听见了,怎么看你这个皇帝?

    同时,他也有点儿奇怪:上一次,母后皇太后抓到小皇帝“逃学”,慈颜震怒,小皇帝身边的人,都很吃了番挂落,自己挨了二十巴掌,长春宫那边儿的桂莲和王二喜,本来不相干的,也罚了两个月的月例。这一番疾言厉色,摆明了是要加强对小皇帝的管教,怎么,没过几天,就将小皇帝视膳的次数减少了一半?这不是,更加松开手了么?

    这些“腹诽”,自然不会写在脸上,不过,他也不敢附和小皇帝的话,不然,叫人听了去。他这个近侍。就是“教唆皇帝”。严重点儿,给他戴顶“离间母子”的帽子,都不稀奇——对于太监来说,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他转换了话题,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奴才这儿有好消息,保管万岁爷听了,更加醒神儿呢!”

    小皇帝眼睛一亮:“你说!”

    小李子对着窗外,努了努嘴。

    窗外廊下。隐有人影。

    小皇帝会意,拉长了调子,高声说道:“外边儿的人,都回避了!”

    脚步纷沓,外边儿的太监、宫女,纷纷走开了。

    “说罢!”

    “奴才找到一个相熟的侍卫,他说了,万岁爷出宫的事儿,他……愿效死力。”

    小皇帝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两个鼻孔。也兴奋得猛地张了一张。

    “什么?好!这个侍卫,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他姓许。叫许保田,在神武门当差。”

    “神武门?”小皇帝的眼睛放出光来,“好,好!”

    紫禁城之格局,以乾清门为界,以北为内廷,以南为外朝。紫禁四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南为午门,北为神武门,其中,严格来说,东华门该算“东南门”,西华门该算“西南门”,这两个门,东西方向几乎是和太和门在一条水平线上的,距乾清门——也就是距内廷,距离遥远。

    午门就更加不必说了。

    紫禁四门之中,神武门是距内廷最近的,一出作为御花园北门的顺贞门,神武门即在望,顺贞门和神武门之间,无遮无挡,只有一片青条石铺就的开阔空地。

    太监出宫办事,正常情况下,都走神武门;不能出宫的宫女,和家人相会,就在神武门和顺贞门之间的空地,唯天气不佳,可以进入神武门内东、西两侧的东长房、西长房。所以,紫禁四门,出入品流的复杂,以神武门为最。

    小皇帝若要出宫,紫禁四门之中,不消说,神武门是最容易混出去的。

    其他三门,小李子是太监,不奉特旨,午门是绝对走不得的;走东华门、西华门,也得有很特殊的理由,且缘由既然特殊,盘查便必特别之严。

    不说这一层,单说东、西、南三门距内廷如此遥远,如何安全地走过这一大段路,就是个极其头痛的问题。

    小李子“嘿嘿”一笑:“这个姓许的,若不是在神武门当差,奴才也不会去兜搭他了。”

    “许……保田?听名字,似乎是个……汉人?”

    “是。”

    “这么说,他是武进士出身了。”

    “是,他是……呃,对了,壬戌科的三甲。”

    紫禁城侍卫,即俗称之“大内侍卫”,国初的时候,完全由满蒙八旗子弟充任,一个汉人也没有,连汉军旗的也极少。不过,到了后来,这个规矩,慢慢儿的松了,不仅有了汉军旗的,甚至还出现了汉人,只是人数有限,比例很低,而且,明确规定,都在武进士出身中选拔。

    “壬戌科……”小皇帝沉吟了一下,“那是同治元年……嗯,这个许保田,现在是什么位子?”

    “回万岁爷,蓝翎侍卫。”

    “哦?就是说,五年了,一步窝也没有动过。”

    侍卫的级别,分为四等,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蓝翎侍卫。武进士出身做侍卫的,一甲一名,即“武状元”,授一等侍卫;二名、三名,即“武榜眼”、“武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出身选做侍卫的,授三等侍卫;三甲出身选做侍卫的,授蓝翎侍卫。

    许保田是三甲出身,入宫的时候,自然是最末等的蓝翎侍卫,五年过去了,还是个蓝翎侍卫,可不是“一步窝也没有动过”么?

    小李子“嘿嘿”一笑,说道:“圣明不过万岁爷,这姓许的,正因为混得不如意,才……嘿嘿,这个,力求上进啊。”

    小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骂道:“就你鬼!你许了这个许保田什么好处啊?”

    “奴才哪敢擅自做主?是那姓许的自个儿提出来的,他说……”

    顿了一顿,小李子觑着小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求……皇上亲政之后,赏他个一等侍卫。”

    “什么?”小皇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一等侍卫?”

    “呃,是。”

    “怎么可能?他这个武进士,不过三甲出身,又是个汉人,怎么可能巴结到一等侍卫?他不晓得规矩?这么糊涂,怪不得,混了五年,还是一个蓝翎侍卫,哼!”

    小李子默然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才有一句话,若说出来,未免不知天高地厚,万岁爷……”

    “别啰嗦了,你说!”

    “是,奴才……就放肆了。”

    顿了一顿,小李子说道:“出宫这个事儿,如果漏了馅儿,万岁爷……嘿嘿,不过被母后皇太后骂上两句,奴才和这个姓许的,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却是搬家搬定了的。奴才的命,是万岁爷的,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姓许的,嘿嘿,拿他自己的话说,‘办这个差使,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好处不给足了,人家,嘿嘿,怎么肯……拿命出来卖?”

    小皇帝翻了翻白眼,却没有说什么。

    小李子又陪着笑说道:“至于规矩……嘿嘿,万岁爷的话,不就是规矩?万岁爷亲政了,高兴赏谁个一等侍卫,难道,还有人敢聒噪不成?”

    “你不懂,”小皇帝摇了摇头,“这种事儿,没那么简单!不过……”

    “不过”就是有戏。

    “万岁爷……”

    “你别打岔,让我好好儿想一想。”

    小李子不说话了。

    小皇帝抬起头,凝神思索,过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有了!武举三甲出身的汉人,做一等侍卫是不成的,不过,我可以放他出去!”

    “放他出去”,就是外放到地方上做官,当然,是做武官。

    “一等侍卫和一等侍卫是不一样的,”小皇帝兴致勃勃的说,“八旗出身的一等侍卫,外放可以做副将,如果是汉人,就算他是‘武状元’,授了一等侍卫,外放了,却只能做参将。”

    顿了一顿,说道:“你跟那姓许的说,我答应他,差使办下来了,将来,比照八旗出身的一等侍卫,补放他一个副将!到时候,他可就是八面威风了!那,不比在京里做个一等侍卫、见到个亲王贝子就要打千儿请安强?再者说了,副将的出息,也不是拿一份干饷的一等侍卫比得了啊!”

    小李子眉花眼笑的说道:“万岁爷圣明!许保田赤胆忠心,擎天保驾,是不消说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瞒天过海

    小李子这句话,听在耳中,实在熨帖,小皇帝不由自得地“哼”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封官许愿”,虽然还得几年之后才能兑现,但已隐隐的感到了人主大柄在握、赏罚随意、黜陟由心的快感。

    他脸上笑容不去,却刻意地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先别太兴头!先说说你和那姓许的,到底是怎么筹划的?”

    “回万岁爷,第一,弘德殿那边儿,得给万岁爷放个假……”

    “这个容易,”小皇帝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了,“倭师傅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或者,闹个肚子什么的,就不能入直了,剩下王师傅一个,好说话!”

    倭师傅“头疼脑热、闹肚子”这个事儿,主仆早有默契,此刻不必深谈,小李子点了点头,说道:“是,叫王师傅替万岁爷布置些功课,回太极殿‘用功’就是了。”

    “下午的‘国语’课嘛,我叫玉林给我放假,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玉林是教小皇帝“国语”的“谙达”。

    “这个……奴才以为,一天之内,两个师傅,都放了万岁爷的假,未免太扎眼了一点儿,不如,叫玉谙达找个什么由头,自个儿请一天假,当天不要入直就好了!”

    “咦?你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万岁爷回到太极殿,传过午膳……”

    “等等,”小皇帝打断了小李子,“什么。传过午膳?好不容易有了假。还不赶快出宫?传过午膳。那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万岁爷,如果离开弘德殿就出宫,那么,午膳之前,就得赶回来……”

    “啊,这个,是……”

    皇帝一日三餐,都有记录。一顿不少,不传午膳,小皇帝出宫一事,就很有可能暴露;午膳传得太晚,如无合适的理由,也会启人疑窦。

    午膳是绕不过去的,可是,若午膳之前就回宫,那么,在外边儿最多呆上一个时辰。刨去来回路上花的时间,出宫一趟。实在做不了什么事情。

    所以,宁肯传过午膳再出宫。

    这次,小皇帝是真把眉头皱起来了:“传过午膳,不都过了午时了?大半个上午,不就都白白浪费掉了?”

    小李子笑了:“这个简单,咱们早些传午膳就好了,就说万岁爷肚子饿了,过了巳正就传,午初不到,就能出宫,晚膳前赶回宫,算下来,能在外边儿呆上……三个多时辰呢!”

    “呃……对呀!”

    宫里传膳,并无固定时间,全看各宫主子的喜好,且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比宫外普通人家要早。小皇帝因为要上书房,他的午膳,几乎是内廷各宫中最晚的,因此,他对午膳的概念,是“传过午膳,不都过了午时了?”没有想到,若当天不上书房,早些传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小李子说,“那些‘有趣’的地方,都是‘夜夜笙歌’,第二天,起得都晚,有睡到午初才起床的呢!咱们去早了,也没啥用处。”

    所谓“有趣”的地方,指的是“八大胡同”之类的红粉销金窝。

    小皇帝的心,一下子就热乎了起来,连声说道:“对,对,对!”

    “传过了午膳,”小李子说,“万岁爷就说,去御花园逛逛,遛一遛食儿,小李子一个跟着就好,其他的人,就不必跟着了。”

    “好!”

    小皇帝离开太极殿,如果是去弘德殿上课,或者去钟粹宫视膳,做这一类的“正经事”,一定是前呼后拥,一大群太监跟着,并带上各种衣物、茶具等御用物事。不过,如果只是“消消食儿”,东游西逛一番,那么,只带一个贴身侍从,亦无不可。

    之前那个小桂子,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现场,就是只有小皇帝和小桂子两个人。

    “咱们在御花园的时候,”小李子说,“正是各宫传午膳的时候,天儿又忒冷,御花园里,一定什么人都没有的,咱们找个隐蔽的所在,万岁爷悄悄儿地换过了袍子、帽子、靴子……”

    “对,对,我要‘易装’!我……扮成什么好啊?”

    “嘿嘿,这个,奴才斗胆,委屈万岁爷扮成个……小太监,假装是……呃,奴才的……呃,跟班。”

    小皇帝倒不觉得有何委屈,而且,这个和他自己原先想的,基本一致,不过——

    “好!不过,出了宫门,我可不能还扮成小太监!”

    “那是自然!奴才事先备好一套贵公子的衣裳,出了宫,皇上就在车里换上了,到了地儿,下了车,谁见了,都得喝一声彩,翘一翘大拇哥:嘿,这是哪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啊?”

    小李子最后那句“谁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不伦不类,小皇帝却听得满面飞金,嘴裂开了,合不拢来。

    傻笑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问道:“车里?”

    “是啊,”小李子说,“万岁爷万金之体,又是大冷的天儿,难道自个儿走路不成?奴才会事先备好一架车子,在神武门外候着。”

    “好!那么,咱们出了御花园的顺贞门,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走出神武门?许保田只当看不见?”

    “哎哟,那可不成!神武门那儿,可不只他一个,还有一拨护军呢!不过,护军不同侍卫,他们只负责把守四个城门,还有巡逻、警戒城墙,不往紫禁城里边儿走的,识得万岁爷龙颜的,是很少的,只消把障眼法使出来,许保田又在里边儿打马虎眼儿,一定可以顺顺利利的出宫的。”

    “障眼法?什么障眼法?”

    “万岁爷晓得的,宫里当差的,都有一块腰牌,上边儿写着名字、年纪和相貌。太监的腰牌,都是敬事房发给的,这块腰牌,嘿嘿,万岁爷也得……呃,不是,万岁爷扮的那个小太监,也得有一块……”

    “可我没有啊!”

    “这就得想辙了……”

    “想什么辙?”小皇帝灵机一动,“我晓得了,是不是,咱们找一个和我年纪、相貌差不多的小太监,拿他的腰牌来充数?”

    “呃,这个恐怕不成——太容易走漏风声了。太监们的胆子是最小的,哪里去找肯干这个事儿的太监?逼得急了,跑去出首,不就麻烦了?”

    嘿,你这个太监,胆子倒是不小嘛。

    “再说了,”小李子“嘿嘿”一笑,“万岁爷的相貌,可是龙颜!哪个太监能跟万岁爷长得像呢?”

    小皇帝不由“龙颜大悦”,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许保田说,这个事儿,他来办。”

    “他来办?他怎么办啊?”

    “他说,这个腰牌,他可以……造一块。”

    小皇帝恍然大悟:“啊!他要造块假的!这……能造的像么?”

    “能!许保田他们家,本来就是吃‘八大作’饭的,他爷、他爹,都是‘八大作’的,到了他这儿,打小儿喜欢舞刀弄棒,才没有继续吃这饭碗。”

    “‘八大作’,那是什么?”

    “回万岁爷,瓦、土、石、木、彩画、油漆、搭材、裱糊,这八个行当,叫做‘八大作’。”

    “啊,我晓得了,盖房子的!”

    “是,万岁爷圣明。”

    “那,许保田他们家,是哪一‘作’啊?”

    “呃,这个……奴才倒不晓得,待奴才去问明了他,再来回万岁爷。”

    顿了一顿,小李子说道:“再回万岁爷一句话,这个腰牌,就算造得有那么丁点儿不像,查验腰牌的,却是许保田本人,嘿嘿,难道,他会说,自己造的腰牌……不像真的?”

    小皇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对,对!”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万事皆备

    “还有,”小李子说,“这几天,长春宫那边儿,求万岁爷……呃,委屈自个儿些,敷衍着点儿。…UU小说,www.uu234.com”

    “敷衍?”小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敷衍?”

    “说两句好话,赏赐点儿东西什么的。”

    “你是说……啊,收买人心。”

    小李子嘿嘿一笑,说道:“就是……这个意思了。”

    小皇帝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万岁爷,”小李子说,“咱也不指望长春宫那边儿帮什么大忙,不过,关键的时候,打个小马虎眼儿,少啰嗦两句,就算帮忙了!至少,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不会跑到钟粹宫递小话儿、嚼舌头根儿啊!”

    “关键的时候”,是说小皇帝溜出宫这段时间,钟粹宫的人,过来传话、送东西——这是可能的;也包括,万一母后皇太后有什么事儿,传小皇帝过去,或者,像那天那样,打上门来——发生这种情形的概率就很低了。

    皇帝要视膳,母子之间,有什么话,一般都是传晚膳的时候说。以前,圣母皇太后在的时候,有时候火气上来了,倒是会把小皇帝喊过去,劈头盖脸,训上一通,母后皇太后却从未有过类似的举动。

    再者说了,长春宫、太极殿,毕竟是连在一块儿的,抬抬脚,就过去了,钟粹宫和太极殿,却是一个在东六宫,一个在西六宫,中间隔着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且远着呢。

    那天。若不是小皇帝“逃学”。事情太特出了。母后皇太后也不会杀到太极殿来。

    不过,虽然可能性不大,却也不可不妨。

    “好吧,就依你,那,赏赐些什么呢?”

    “万岁爷这儿,意思下就好了,譬如……传膳的时候。赏长春宫某某、某某一碗半碗什么吃食,就是天大的恩典了。赏别的物件,敬事房还要‘记档’,未免太过引人瞩目。其他的,奴才私底下和桂莲、王二喜他们‘勾兑’。”

    “‘勾兑’?”小皇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啊,你要私下底给他们塞银子……咦,你倒有钱?”

    “嘿嘿,奴才哪里有什么钱?这个……是许保田的报效。”

    “啊……好。这个姓许的,懂事儿!”

    说到这儿。小皇帝想起一个事儿来,忍不住问道:“咱们出去了,呃,那些‘有趣’的地方,得……花钱吧?我,可没有钱。”

    这话不假,虽说天子“富有四海”,但亲政之前,一两现银,也不归小皇帝自个儿支配的。

    “这些花销,也归许保田报效。”

    “这,”小皇帝略觉不安,“得……不少钱吧?”

    小皇帝自然是不晓得“行情”的,但“千金买笑”、“床头金尽”一类的话,书上是看过的,那些“有趣”的地方,如何挥金如土,大致也想象得出来。

    “是得不少钱。可是,万岁爷想啊,他一个蓝翎侍卫,不过正六品,外放了副将呢,从二品!如果熬资格,从正六品到从二品,他得花多少时间,又得花多少钱?和那些个钱一比,他报效的这点子钱,就是小钱了!人家算得精明着呢!”

    “对,对,有道理,有道理!”

    顿了一顿,小皇帝心痒难搔,连连搓手,说道:“好,好,万事皆备,万事皆备!”

    *

    当天晚上,小皇帝兴奋得浑身燥热,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生,迷迷糊糊中,还把被子蹬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头重脚轻,眼涩鼻塞,摸摸额头,烫手。

    这一次,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人,麻溜儿地传太医、报钟粹宫,半刻钟也没耽搁。

    太医和母后皇太后前后脚赶到,太医请了脉,看了证,回母后皇太后说,皇上这是着了凉,天时又冻得紧,“苦寒化为躁火”,因此圣躬不豫。不过,请太后宽心,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服几贴药,静摄几天,也就好了。

    慈安放下心来,嘱咐小皇帝好生养着,又吩咐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人,好生伺候着,“皇帝痊愈之前,不可离开太极殿”,并命太医院,每天的脉案,都要送一份给送钟粹宫。

    书房自然是撤了,然并卵,就算没有母后皇太后的慈谕,没有下面的人不错眼地盯着,小皇帝也离不开太极殿——太医院一天请两次脉,单这一条,就把小皇帝钉得牢牢的。

    如果小皇帝乖乖“静摄”,他的病,一场感冒,三、五天也就好了,问题是他眼见“万事皆备”,却被这个意外摁在了宫里,一步窝也挪不动,一股邪火憋着,心里烦躁不堪,骂骂咧咧,摔摔打打,动辄就拿太监、宫女出气,连小李子都触了不止一次的霉头,其余宫人,就更不必说了。

    到了后来,大伙儿能躲着他就躲着他,非“御前伺候”不可的,都苦着脸,好像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不仅如此,小皇帝还不肯好好儿“养着”,卧床固然不干,就是在屋子里安生呆着,也不干,“不给我出宫门,我在院子里溜达溜达,难道也不成?!”

    一碗药,勉强喝了一半,就再也不肯喝了,小李子苦苦相劝,他发火了:“你不是有孝心吗?你替我喝!”

    他的身子骨儿,底气本来就不壮,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小小感冒发烧,十几天了,死活好不利落,一个不小心,病情反倒更加重了。太医提出警告,再不好生“静摄”,这么翻来覆去的,不排除小病变大病,甚至转成肺病的可能。

    慈安又气又急,叫了小李子、桂莲、王二喜到钟粹宫来,仔细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桂莲、王二喜两个,一个是不敢直斥小皇帝之非,一个是已经收了小李子的好处,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小李子则说,有一天晚上,万岁爷精神甚好,突然想起,发病之前,师傅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完,“万岁爷说,病一好,就得上书房,上书房,就得交卷子,趁着现在有精神,把功课赶出来,奴才死活拦不住,不想……就劳了神儿”,云云。

    小皇帝是否如此用功,慈安是颇为怀疑的,嫡子的性情,她是了解的,再责备、处分底下的人,除了伤及无辜,也不会有别的什么用处,无奈之下,派了喜儿过太极殿“镇场子”,连铺盖卷儿也搬了过去,就地做起了太极殿和长春宫的临时总管,如此这般,小皇帝才不敢继续“作”下去了。

    不过,小皇帝这一次犯病,缠绵反复,直到过完了年,天气开始回暖,才真正地去了根儿。

    这个年,因为“圣躬不豫”的关系,偌大一个内廷,上上下下,哪个过得都不是太痛快。

    外朝呢?

    这一、两个月来,轩亲王威权日重,朝局人事亦有更替,有些变化,影响深远,不过,对宫外边儿的事儿,宫里边儿的人,最感兴趣的,还是以下这两件:

    第一件,正月十五过了,朝廷正式向美利坚国派出了“留学生”——“留学生”并不是宫人们真正关心的事情,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这一班“留学生”里面,居然有——女,学,生!

    女人能够“进学”?!且一“进”就“进”到了万里之外的美利坚国?

    我滴个神哎!

    在宫人们的眼里,这是轰塌了天的事情了,然而,还有更轰动的:这两个女学生,竟都是轩亲王大嫂镇国夫人白氏的妹子!一个大的,是她不晓得什么时候认下来的义妹;另外那个小的,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子!

    我的天爷,这个世道,可真是不一样了呀!

    (小预告:明天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晚上五点。另,快到月底了,书友们如果手上还有票票,请赏狮子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未来的皇后?

    女儿家的名字,大名也好,乳名也罢,本来是不轻易示于外人的,大户人家尤其如此,但因为成了“留学生”,镇国夫人这两个妹妹的名字,都公之于众,并上了朝廷的邸报。⊙頂UU小说,www.uu234.com

    那个小的,也就是镇国夫人亲生妹妹的名字,单名一个“芸”字,字“天衢”,号“岫心”。

    噫!有趣!女儿家家的,不但有大名,还有……“字号”?而且,什么“天衢”,听起来,呃,好生……霸气,哪里像女儿家的名字呢?“岫心”,不晓得是啥意思,也是怪怪的——哎,听说,这个“字”,这个“号”,都是“芸格格”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连轩亲王都拗不过她呢!

    “芸格格”,这不是宫人们虚好听顺嘴叫出来的,就在“留学生”其事正式公布之前,特降懿旨,封白芸为“六品格格”。这是宗室女子的“入门”爵位,大致相当于男子的“奉恩将军”。

    白芸的一字一号,普通宫人自然不晓得来历出处,外朝的大臣们,却是晓得的:“天衢”,出自唐李思恭《咏云》之“白云帝都起,飞盖上天衢”;“岫心”,出处则要古怪些,乃出自《增广贤文》之“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以“天衢”为字,既贴切,又霸气,毫不掩饰自己矫矫不群之志,就算男人用了,都锋芒过甚,何况女人?至于“岫心”,“白云出岫本无心”,好像在说。如此锋芒毕露。不是我的本意。其实是在自矜、自喜,“岫心”托着“天衢”,只能显得“天衢”的光芒更盛。

    大伙儿都暗自嘀咕,这个女孩儿,殊非常人啊。

    自然不是一般人!宫人们都说,“芸格格”从美利坚回来了,就是“洋翰林”了,将来就像戏中唱的。做了“女丞相”,都不稀奇!

    因此,镇国夫人白氏带胞妹白芸入宫给母后皇太后请安,后宫嫔妃和太监、宫女、苏拉,都争相传说:“看芸格格去!”

    非但内廷沸沸扬扬,外朝的官员、吏役,也都上了心,都想看看,这位“天之娇女”,是怎样一副傲岸不群的模样?

    白氏姐妹。自东华门入,一进东华门。就赏了轿子,过文华殿、文渊阁,顺着三大殿的东城墙根儿,一直抬到了景运门前。进了景运门,过九卿朝房,在乾清门东首的内左门前停了下来,落轿,由内左门入东一长街,一路走到钟粹宫。

    后来,人们都说,东起景运门、西迄隆宗门,乾清门前、保和殿后这一片狭长的空地,不就是俗称的“天街”么?白芸的字是“天衢”,嘿,“天街”、“天衢”,不就是一码事么?她在此落轿,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天意”啊。

    白氏姐妹,虽然是由轿子抬到内左门前的,但是,人们还是有机会看清楚姐俩儿的形貌的:入东华门至上轿前这一小段路,落轿后至入内左门这一小段路,外朝的官员可一窥形容;进入内左门,即进入内廷,由内左门至钟粹宫,要走过好长一条东一长街,宫眷们大可趁机恣意观瞻。

    镇国夫人白氏是旗下著名的美人儿,这不消说了,她这位“天衢”胞妹,一眼看去,不论外朝还是内廷,人们都暗喝一声彩!

    小姑娘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娉娉婷婷,目下已是不折不扣小美人一个,年纪稍长,较之她的胞姐,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罢了,关键是那份从容气度!那不是“端庄”二字可以局限,里边儿,透着一股自信,透着一股隐隐的昂扬意气,那份难以言述的气韵,人们竟是从未在第二个女孩儿身上看见过!

    她的爵位,只是一个“六品格格”,但大伙儿都说,“芸格格”的形容气度,寻常公主,都比不了!

    不久就从钟粹宫里传出消息,母后皇太后对芸格格喜欢得一塌糊涂,不断埋怨镇国夫人,“怎么现在才带小妹过来见我?”甚至说出了“若早些见了面,断不容关卓凡把她送到国外去的!”倒弄得镇国夫人好生尴尬。

    当天晚上,镇国夫人和芸格格留宿在宫中——初次入觐便被留宿,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殊恩”。

    白氏姐妹第二天告辞的时候,锦缎珠玉,母后皇太后赏了无数东西,数量之多,也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后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在宫里暗地流传开来: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母后皇太后已经“慈心默属”了——就是“芸格格”!

    大伙儿都说,算算日子,芸格格“学成归来”,正正好撞上皇上亲政之前,选秀、立后、大婚,嘿,你瞧,多巧的事儿!“天作之合”!

    于是,愈发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了。

    另外一位女学生,镇国夫人的义妹,姓林,单名一个蕊字,倒是没有给自己起什么字号。邸报上的简历,大致如下:林蕊,安徽颍上人氏,祖上也曾进士及第,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都曾出仕。到了其父这一代,乡试中式之后,就未能再进一步了。

    未见于邸报,但算是“半官方”的说法,大约是这样子的:林蕊全家,都殁于洪杨之乱,只有她一人逃出生天,辗转来到北京,为镇国夫人收留,认为义妹。

    但坊间流传,这个林蕊,就是法源寺山门前,镇国夫人和“南堂”的洋和尚打官司,生抢下来的那个女孩子!怎么,一个教堂的帮佣丫头,居然变成了镇国夫人的义妹,和芸格格一块儿,到美利坚“留学”去了?

    哎哟,这学成归国,也算“洋翰林”了,这……可不是一步登天了么?唉,这人的命数,还真是没法儿说!

    有人说,别小看人家,人家可是会说洋话的!且英国话、法国话,还有什么拉丁国话,都会说,都倍溜儿!

    也有人嘀咕:芸格格将来“学成回国”,可是已经“预定”了皇后的位子,这位……呃,林……翰林呢?将来,嘿嘿,哪个敢娶她?哪个娶得起她啊?

    当初,寻找合适的女留学生的人选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家是愿意把女儿送到万里之外的异域的,现在,许多人的心思,都开始痒痒的了。

    这是宫人们口沫横飞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湖广总督李鸿章上书,“请禁缠足”。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火力全开

    禁缠足这个事儿,从上回厉禁旗人缠足的上谕明发始,就有苗头了,朝野上下、京城地方,各种各样的说法,流传已久,大伙儿都不算太意外。UU小说,www.uu234.com只是,以前,“只闻楼梯响”,现在,“终于人下来”了。

    当然,意外还是有的——人们都没有想到,从楼上下来的人,打头儿的,竟然是李鸿章。

    首倡禁缠足,明显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李少荃呢,可是“无利不早起”的人,他怎么肯来兜搭这个活计呢?

    明白人是有的:正因为李少荃是“功名底子”,无利可图之事是不会做的,才说明,首倡禁缠足,虽然“吃力”,却未必“不讨好”——可能不讨某某某某的好,却一定是讨“上头”的好,就是说,禁缠足,是“上头”的“成案”,且李某人相信,“上头”推行此案的心意已决,乃上下默契,或自告奋勇,或领衔受命,打响了这第一炮。

    李鸿章的身份也是很适合干这个活儿的:禁缠足主要针对汉人,他是汉员之佼佼者,由他“首义”,自然比由旗员倡言更有说服力,较之由“上头”直接压下来,也显得更加“俯从众意”。

    李鸿章还有一桩优势,是别人不具备的:李太夫人是“天足”,由他来请禁缠足,就裹了一层“纯孝”的金钟罩,理直气壮,谁也不敢轻易攻讦他。

    不过,如果违禁,该怎么处罚。李鸿章的奏折。一字不着。以“黜陟大权,操之于上,非臣下所敢妄议”,一语带过——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并不愿意真得罪人。

    “上头”将李鸿章的折子“交议”。

    该怎么“议”呢?

    说缠足是好事儿,缠足的女子,个个舒心畅意?

    这种话,脑筋最死、脸皮最厚的人。也说不出来。

    “上头”在这个事儿上的取态,大伙儿是心知肚明的;另外,顺治二年,康熙三年,朝廷都曾颁旨,严禁缠足,某种意义上,“禁缠足”,也算“祖制”,所以。明着反对,恐怕是不行的。那么,师康熙七年王熙的故智?

    康熙七年,左都御史王熙上折,以为康熙三年的规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请“驰缠足之禁”。

    可是,现阶段只是“交议”,禁缠足并未正式实施,不管法例如何规定,先就一口咬定“严苛过甚,刁民诬攀妄举,牵连无辜”,说服力不强吧?

    反对者议论未定,支持者连连发炮了。

    第一个上书支持的,是一个叫崇佑的满洲御史,他的折子,本身平平无奇,自己的话,寥寥无几,真正有力量的话,都是搬别人的,包括顺治二年的世祖、康熙三年的圣祖、以及上一次厉禁八旗缠足的两宫皇太后的“圣训”。不过,其中最动人心魄的几句,并不在这几道谕旨之中,而是出自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举人的帖子。

    这个举人,就是在本书中露过两次脸的宝廷。

    宝廷前年秋闱得意,不过,第二年也即去年的春闱,不慎失手,今年卷土重来,再战科场,现正准备今年的会试。京中住满了备考的举子,他这篇帖子,在士林之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宝廷痛斥缠足“悖天理,逆人心,乱五典”。

    他在帖子中说,“天生化人,钟灵毓秀,皮肉肢体,各有形状,硬拗曲扭,面目尽非,是谓‘悖天理’也”。

    女子缠足,都是打小就开始的,小女儿“苦痛哀鸣,辗转嚎啕”,“泪已尽,口难言”,屈人之志,是谓“逆人心”。

    圣人有“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等“五典”的教导,可是,女子缠足的苦痛,皆拜自己父母之赐,这就是毁乱了“五典”中最重要的“父义、母慈”,是谓“乱五典”也。

    崇佑的奏折亦“交议”,大伙儿看了,其中机关,不难明白:宝廷只是个举人,没有上书言事的权力,经崇佑的“转手”,他的这篇帖子,就可以直达御前,并遍示百官——这是两个人勾连好了的事儿。

    崇佑的折子,虽然没什么自己的干货,但“圣训”加“清议”,有着异常的分量,特别是宝廷的“悖天理,逆人心,乱五典”,反对禁缠足的人,都不晓得该怎么去驳他。

    宝廷和崇佑,都是满人,那么,汉人呢?除了“发端”的李鸿章,其余的,都缄口不言吗?

    当然不是。

    署理两江总督赵景贤上书支持禁缠足,他的折子中,最有力量的是这几句话,“裹足之女子,肢体戕害,体弱气短,其必能诞育健康之子女乎?今当万国竞逐之世,缠足仿佛鸦片,弱我中华之种,贻害百世,弊曷胜言!”

    除此之外,同具分量的一个支持者,不是来自于朝廷,也不是来自于地方,竟是来自于国外——驻英公使曾纪泽。

    曾纪泽说,中国之缠足,举世所无,“泰西诸国,无不诧为咄咄怪事”,“西人目中国缠足之事,实犯上主之权,犯罪匪轻。”

    接下来,解释何为“犯上主之权”:

    “稽考古昔,上主抟土为人,嘘气人鼻而为气血之身,为男人,次令其酣睡,取其一肋骨成为女人,四肢五官纯备无缺,由是生育众多,无论男女手足皆同。此说仿佛我之女娲造人,亦暗合夫妇之伦也。今观天下,除中国以外,妇女均无缠足,可见上主造人之足形,男女无二致,此古今中外之通义也。”

    这个说法,和宝廷的“悖天理”,有意无意,桴鼓相应。

    赵景贤是轩系的大将,曾纪泽……嘿嘿,不必说了,难道,在禁缠足一事上,除了“上头”和满人,轩系、湘系和淮系,居然连成一气了?

    反对禁缠足的人,觉得压力愈来愈大了。

    这些奏折的具体内容,紫禁城里的妃嫔、太监、宫女,自然是不晓得的,禁缠足这个事儿,和他们自身的关系并不太大,在他们眼中,只是个热闹、有趣,很少有人将其当做什么国家大事。

    这个事儿,正喧嚷未休,尚无了局,且看着吧。

    至于小皇帝,对他来说,留学生、禁缠足,连热闹、有趣都算不上,他也不晓得大家背后议论他未来的皇后的人选——他现在“圣躬安”,一门心思全在出宫这件事上,别的无论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好吧,上书房既已恢复了,那么,第一步,得有人给我放个假。

    为此,倭师傅,您老得先替自己个儿请个病假。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昏天黑地

    又到了每年年头翰林院派各种差使的时候,包括篡修、校勘书史,稽查史书、录书,稽查官学功课,稽查理藩院档案,等等,头绪纷繁,人事纠葛,得一连会议好几天,因此,今天弘德殿的功课,倭仁只上了几句“生书”,再温了一课“熟书”,便告结束,然后,匆匆出宫,赶往翰林院。~UU小说,www.uu234.com

    会议告一段落,已近午正,倭仁就在翰林院的厨房,随便寻了点儿吃食填肚子。不料,一张饼没有吃到一半,肚子就不对劲儿了。

    半个时辰之内,跑了七、八次茅房,可怜倭老夫子一向“慎食惜福”,肠胃之中,哪来还有什么可供排遣于外的?泻得头昏目眩,眼睛都睁不大开了,眯缝着看出去,大中午的,天儿都变黑了。

    有人要去请医生,倭仁不许,说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过了这个劲儿,自然就好了,不必闹得人仰马翻。

    缓过劲儿来,传轿回府,在轿子里的时候,觉得舒服了些,不由松了口气,岂知到了家,又不对劲儿了,不但下泻,而且上吐,最后,连酸水儿都吐了出来。

    这就不能不请医生了。

    医生看了,皱了好半天眉头,也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脉象虽然虚弱,不过,上吐下泻一、两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别说倭中堂这把老骨头了,因此,脉软无力,并不奇怪,可是,为什么会泻得如此厉害?还带吐的?想来想去,还是“饮食不调”。

    接下来,除了按方抓药。什么东西也不敢吃;服过了药,一时半会儿的,该泻还是泻,该吐还是吐,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天快亮了。方才慢慢儿的消停了。六十多岁的人,这么反反复复差不多一整天,已是十分之虚弱了。

    家人都劝倭仁今儿请个假,不要入直了,但倭仁想着,弘德殿、翰林院、内阁,每一处都是一大堆的事儿,坚决不干。

    家人再劝,他厉声说道:“力疾从公。这是国家大臣的本分,你们啰嗦什么!”

    脚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可还是挣扎着上了轿。

    倭仁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恩典的,不过,平时如无急事,他很少真在紫禁城里“骑马”——其实是坐轿。今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弘德殿在乾清宫的地界上,距东华门还远着。只好叫轿子一直抬到了景运门外。

    进了景运门,就是“天街”。不奉特旨,臣子不能在其间“骑马”,因此,他不能像白氏姐妹那样直入景运门,而须在景运门外落轿。

    倭仁落了轿,走上景运门外的台阶。穿过门洞,沿着门内的台阶往下走,突然,天旋地转,脚一软。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一直骨碌碌滚到了台阶之下,当时就昏了过去。

    倭仁是名义上的“首辅”,国家宰相在紫禁城里摔这么大一跟斗,生死未卜,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登时,整个紫禁城都震动了。

    倭仁被就近抬到九卿直房,相关人等,一面急传御医,一面飞报养心殿和军机处。

    当时,母后皇太后刚刚到达养心殿,正在西暖阁休息;军机大臣们则聚集在军机处内,等候“叫起”。

    慈安得报,心一沉,手脚都微微地软了一软,颤声说道:“我去……瞅瞅!”

    养心殿总管太监大起忙头:九卿值房可是在“天街”的,母后皇太后一入“天街”,就算出了内廷,这个……合乎规矩吗?

    赶忙奔军机处报轩亲王。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皇太后不仅不能轻出内廷,男女有别,除了国初体制粗率之时,臣子伤病,再没有皇太后“亲临视疾”的道理的。在九卿直房看到母后皇太后,倭艮峰就算醒了过来,也非得再吓昏回去不可。

    还有一层,臣子伤病,人主如果“亲临视疾”,往往意味着该臣子已病入膏肓,人主亲临,是来见最后一面的意思。这虽然是极高的荣耀,意头却大大不好,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见这一面的好。不然,做臣子的,能不死都不好意思不死了。

    关卓凡劝住了慈安,自己带了一班军机大臣,赶到了九卿值房。

    九卿直房里已乱作一团,御医奔进奔出,看热闹的公卿、侍卫、佐吏,围做了一团,当中,倭仁躺在一张软榻之上,满脸是血,双目紧闭。

    关卓凡皱起了眉,喝道:“这是看戏呢?除了御医,不相干的人,统统给我出去!”

    轩亲王极少如此疾言厉色,大伙儿立即作鸟兽散,关卓凡自己也退到门外,和几个军机大臣一起,站着等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御医出来禀报:“倭中堂醒了。”

    几个大军机,都松了口气,侍卫掀起帘子,关卓凡打头,次第而入。

    倭仁面如白纸,神情委顿,看见了关卓凡等人,还想挣扎着坐起来,关卓凡赶忙走前一步,按住了他。

    “倭仁荒唐失仪,实在羞惭无地……”

    有意思,你老摔得七荤八素,一醒过来,先想到的,竟是什么“荒唐失仪”?

    关卓凡安慰了几句,然后向御医询问伤情。

    御医说,倭中堂脸上的血,是额头摔破了个口子,倒不大要紧;麻烦的是左手和右腿——都骨折了,老年人骨头脆,一摔就折,这,就非得将养上好一段日子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好儿将养!你们太医院,这段日子,指定一个太医,多到倭中堂府上走走,一定要叫倭中堂的手脚复原如初!另外,我再请旨,派两个太监,专门到府上照料倭中堂的起居。”

    御医答应了,倭仁想要推辞,关卓凡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又叮嘱了几句,辞了出来。

    回到养心殿,向慈安回了,慈安放下心来,叹了口气,说道:“唉,好好儿的,怎么就一脚踩空,跌这么一大跤呢!”

    顿了一顿,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倭仁看来……暂时是不能入直的了,那,弘德殿那边儿……”

    翁同龢“丁忧”的麻烦重现了。

    “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臣等一回到军机处,就着手替皇上物色新师傅,不会拖多久的。”

    “那,你就……嗯,你们就多费心吧。”

    “多费心”这种话,不像是君主对臣子说的,关卓凡赶忙俯了俯身子,说道:“这都是臣等分内的事情。”

    军机如何会议,如何替小皇帝找新师傅,暂且按下不表。

    临近下值,曹毓瑛寻了个机会,悄悄地对关卓凡说:“王爷,一会儿,且请留一留步。”

    其他的人都走掉了,曹毓瑛确定门口、隔壁皆无人,才开口说道:

    “王爷,倭艮峰这一跤,跌得可有些古怪!”

    “哦,怎么说呢?”

    “昨个儿,倭艮峰莫名其妙,上吐下泻,折腾到后半夜,整个人都虚掉了,今儿勉强挣扎着入直,才昏天黑地跌了这么一大跤。”

    “你是说……昨儿的‘上吐下泻’,有些古怪?”

    “是,我问过翰林院的人了,说是……艮老中午吃坏了东西,可是,问倭中堂到底吃了些什么,却说不大出来,好像,也就吃了半张面饼,而那拨儿面饼,翰林院许多人都是吃过的,除了倭艮峰,没有一个闹肚子的。”

    “嗯,就算倭艮峰的肠胃,比别人要弱一些,也不该……‘上吐下泻’得如此凶狠。”

    “是,所以……”

    说到这儿,曹毓瑛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所以……”关卓凡平静的说,“吃坏了东西,大约不假,但未必是在翰林院里。”

    “……是。”

    顿了一顿,曹毓瑛压低了声音,说道:“又或者,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喝错了什么东西。”

    “未必是在翰林院里”——不在翰林院,又能在哪儿呢?

    这个地方,两个人都想到了,却都没有说出口来。

    倭仁不会在这个地方吃东西,但讲书讲得口干舌燥,是必定要喝水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个新师傅,不大好找啊。”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御驾亲征

    从弘德殿下了学,回到宫里,小皇帝全然是一副“以手加额”的神情,连眉毛都在隐隐跳动:“嘿,真正是天遂人愿!倭老头儿这一跤,跌得好!怕不是要三、五个月,才能够回转得来?”

    “倭老头儿”四个字,第一次出于小皇帝之口,那副幸灾乐祸的口气,更是前所未有,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妥,以为旁边儿的小李子,是一定要规劝的,等了一等,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小皇帝微觉奇怪,斜了小李子一眼,见他神情怔忪,眼光游移,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甚至有点儿发抖的模样。

    “你的魂儿丢了吗?”

    小李子一怔,回过神儿来,赔笑说道:“万岁爷恕罪,奴才……走了神儿了。”

    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奴才在想,那个药……呃,不是,那个东西的分量,会不会,呃,多了些?倭中堂这一跤,跌得好生吓人,万一……”

    “哪儿有那么多的‘万一’?”小皇帝不耐烦的说,“打布库的小太监,断胳膊断腿吐血的,家常便饭,没见那个真跌死了?你的胆子,就跟兔儿爷那么大!”

    小李子不说话了。

    “许保田进的那个药,”小皇帝兴致勃勃的说,“还真是管用!一次过就送了倭老头儿回家!你跟他说,叫他努力巴结差使,以后,好处大着呢!”

    “……是。”

    “对了,那件东西,是不是也造好了?拿来我看!”

    小李子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然后。解开自己的衣襟。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来,双手递给了小皇帝。

    这是一块长方形的柞木牌,一共四行字,中间两行是凸起的阳文,一行是“太极殿”三字,一行是“同治五年制造”六字;最靠左的一行。写着“三等执事年十三岁”,最靠右的一行,写着“眼大面白高颧无须”。

    “哟!”小皇帝的语气中,颇有惊喜之意,“满像那么回事儿的嘛!”

    翻来覆去地看了阵子,突然想起来:“哎,拿你的腰牌我看!”

    两个腰牌,一手拿一个,并在一起。

    “还真看不出来有啥不一样的!”小皇帝连连点头,“这个姓许的。手艺不坏啊!”

    “奴才替许保田谢万岁爷的夸奖。”

    “嗯,你的差使。办的也不坏!”

    “谢万岁爷。”

    “眼大、面白、高颧、无须……嘿嘿,这还真挺像我的!”

    又把玩了一会儿,看看小李子,再看看腰牌,突然扑哧一笑:“两块牌子,都写了‘无须’——这不废话嘛,太监,当然是没胡子的!”

    呃……

    “哎,不是还有一套衣服吗?取出来,我穿穿看,就当‘演习’了!”

    这套衣服,就是小李子替小皇帝准备的、出宫做“贵公子打扮”的衣服。

    衣服取来了,玫瑰紫的灰鼠皮袍,淡青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平肩一排珊瑚套扣,黑缎帽,帽结子也是珊瑚,帽沿正中,则镶着一块玻璃翠的玉,通体碧绿,浓得像就要滴下来一般。

    这套衣服,单是帽沿上的那块玉,便非千金不办,小皇帝十分满意,却没有问过小李子,这是哪里来的?

    当然,就算问了,小李子也会说,“许保田报效的。”

    系上湖色丝绦腰带,再把自己平日里用的明黄荷包、彩绣表袋以及玉玦、玉环等等零碎,挂了好几件上去,穿戴打扮停当了,在穿衣镜前,左扭右转,自觉风流倜傥,心里十分得意。

    小李子在一旁大赞:“万岁爷这一打扮起来,啧啧啧,真正叫‘翩翩浊世佳公子’了!依奴才看,就连澄贝勒,也是比不上的!”

    比载澄还帅,这是小皇帝最爱听的话了,他面上飞金,小李子继续吹捧:“到了那些‘有趣’的地方,那些……嘿嘿,红姑娘,见了万岁爷这般人才,还不都……一起涌了上来?啧啧啧!”

    于是,小皇帝一张笑脸,金光闪闪,几乎有些不能自持了。

    “不过……嘿嘿……”

    “不过什么?”

    “万岁爷,这对荷包,可用不得。”

    小皇帝一愣,低头一看,明白过来了。

    小李子替小皇帝解下明黄荷包,换上了一对石青平金荷包,小皇帝前照后照一番,再无破绽了。

    “好!”穿衣镜中的小皇帝,目光灼灼,“万事皆备,明儿我就‘御驾亲征’!”

    *

    八大胡同,韩家潭,红云小栈。

    “八大胡同”,狭义上指小李纱帽胡同、朱茅胡同、王广福斜街、胭脂胡同、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等八条胡同,广义上则泛指前门大栅栏一带的烟花风尘人家。

    同为声色缱绻之处,档次是不一样的。第一等的叫做“清吟小班”,其中的姑娘,不但色艺俱佳,有的还能书会画;第二等的叫做“茶室”,姑娘的水准,虽较“清吟小班”略逊,但或色或艺,总还能占着一头;第三等的,俗谓之“窑子”,既叫了这个名字,来到这儿消遣,也就不好太挑剔了。

    除了“清吟小班”、“茶室”、“窑子”之外,还有一等去处,叫做“下处”,乃是各皮黄班子的“角儿”的住处,这些“角儿”,大多都有另一个身份,即“相公”。“下处”,是喜好男风的人销金的所在。

    鱼找鱼,虾找虾,贫富各自扎堆儿,一等的“清吟小班”,大多在韩家潭、百顺胡同,二等的“茶室”,大都在石头胡同、朱茅胡同,三等的“窑子”,大都在小李纱帽胡同、王广福斜街和陕西巷。

    至于“下处”,也分三六九等,散布于八大胡同。头等的,不逊第一流的清吟小班,末等的,比窑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言归正传。

    “红云小栈”是一座三进两路的宅子,在韩家潭的“清吟小班”里面,恩客公认,排名可进三甲,门前日日车水马龙,门内夜夜笙歌不断。

    红云小栈的“头牌”姑娘,名字甚至有趣,叫做“绛弦儿”,今天,“绛弦儿”的房内,一如既往的热闹,北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木材商“汗三爷”,在她这儿“叫条子”,一屋子的恩客、姑娘,行酒传花,弦歌嘈切,热闹的不得了。

    “汗三爷”本名叫做王家瀚,行三,中等身材,并不如何肥胖,也并不如何爱出汗,可是,“瀚三爷”叫着叫着,背地里,就变成了“汗三爷”。这个雅号,似乎略显不雅,不过,“汗三爷”脾气好,一向信奉“和气生财”,对这个绰号,全然不以为忤,有时候,还会拿来自我调侃一番。

    屋子当中,摆了一张大大的红木圆桌,主客六人围坐,每位恩客身边,都挨坐着一个姑娘。今儿“汗三爷”是主人,在下首主位相陪,上首居中的,是他今天宴请的客人,内务府营造司的员外郎琦佑。

    内务府营造司主管宫苑营造修缮,乃是京城木材商人的天字第一号大主顾,这琦佑是营造司的实权人物,“汗三爷”巴结起来,不遗余力,两个人平素处得极好,“汗三爷”对琦佑,一口一个“琦大爷”叫着,琦佑则称他“瀚三哥”,十分客气,也十分亲热。

    本来,“汗三爷”是只请琦佑一个人的,但吃花酒这个事儿,热闹才有意思,琦佑旗下大爷的脾气,进屋一坐定,就要呼朋引类。今儿的花酒,“汗三爷”只为联络感情,并没有什么机要事项求琦佑办的,于是欣然答应。

    两个人各自飞笺,琦佑叫了户部的一个绰号“毛尖儿”的书办,“汗三爷”叫了一家名“万通恒”的银号的掌柜——巧的很,也姓万。毛尖儿和万掌柜到了,觉得人还是略嫌少了点儿,于是,毛、万又各自写条子,毛尖儿叫了吏部的一个姓杨的书办,万掌柜叫了一个做瓷器生意的孙掌柜——这位孙掌柜,也兼做“放京账”的生意,算是万掌柜的半个同行。

    这一班人,彼此都熟识的,也都是八大胡同的常客,于是,这顿花酒,就吃得真正热闹了。

    (小预告:明天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大小通吃

    酒令行过了好几轮,姐儿们的各式各样的曲儿,或柔腻,或艳情,也都听过了,几个人借着酒兴,开始胡吹海侃。…UU小说,www.uu234.com

    “老万,”琦佑说,“你们这一行,近来可是出了位大人物呀。”

    万掌柜想了想,问道:“请教,哪一位啊?”

    “宗室银行筹备已毕,”琦佑说,“不日就要正式开张了,总裁是咱们的睿亲王,这可不是大人物?”

    说到这儿,拿手指虚点了点万掌柜,哈哈一笑,说道:“从今往后,你老万就是跟亲王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嗐!我的琦大爷,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顿了一顿,万掌柜说道:“就不说亲王之尊——单说人五百万两银子的本金,别说‘万通和’这种小虾米,就是‘四大恒’,也刚刚只够给人家提鞋的资格!我呢,大约想给人掸掸鞋面儿上的灰,人都嫌我的手脏!”

    “四大恒”,指的是京城规模最大的四家银号,恒利、恒和、恒兴、恒源,谓之“四大恒”。

    “话不是这么说,”“汗三爷”插了进来,“老万也别瞧不起自个儿。我前儿在一个洋人那里,听了一句话,叫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也不晓得这‘罗马’在哪里,那个意思,似乎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走各的路,各吹各的号,谁也不碍着谁。”

    “就是,”琦佑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生意嘛。大有大做,小有小做!”

    孙掌柜说话了:“就怕人家要大小通吃呢?”

    琦佑愣了一愣:“这话怎么说呢?”

    “有个朋友跟我说,这个宗室银行,拨了一笔款子,专门贷给翰、詹、科、道,利息——嘿,月息八厘,年息不过一分!这么个搞法。以后还有我们‘放京账’的活路吗?”

    孙掌柜的主业是绸缎生意,副业是“放京账”,因为是副业,所以进出不大,拿今天的话说,就是“小额贷款”,“债仔”以穷京官为主,其中大半,都是翰、詹、科、道。

    “月息八厘,年息一分?”琦佑狐疑的说。“利息这么低,宗室银行那边儿。又能赚什么钱?这个……所为何来?”

    他转向“毛尖儿”:“‘毛尖儿’,你是户部的,这个消息,属实么?”

    “毛尖儿”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点了点头:“大约不假。”

    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所为何来’?四个字,‘收买人心’!”

    “老睿收买人心?他……”

    “毛尖儿”扑哧一笑,说道:“琦大爷,你老是聪明一世啊!老睿这个‘总裁’,就是个摆设,大花瓶!宗室银行的实权,都在‘总办’手里!再者说了,总裁也好、总办也好,不都是替人打工的?正经的大老板——”

    他伸出右手,曲起拇指、小指,竖起中间三指:“是这位!”

    琦佑一拍自己脑门:“对呀,是关三!这……这就说的通了!”

    “不过,”“汗三爷”说,“到底是‘宗室银行’,轩亲王这么干,宗室们,呃,不会生出什么意见吗?

    “能有什么意见?”“毛尖儿”说,“宗室银行的股本,一半是咱们这位轩亲王掏出来的,别的宗室,算上两宫皇太后,都是小股东!再者说了,月息八厘,年息一分,低是低,可也没亏钱,上海洋人的银行,就是这个利息——拿如今的一个新词儿,叫做什么……嗯,‘国际接轨’!”

    “国际……接轨?”

    这个词儿,除了“毛尖儿”,在坐的,没有第二个听过。

    “我也不是太明白,‘国际’大约是‘万国’的意思,‘接轨’……呃,‘轨’,这个,‘仪轨’之谓?大约就是……银行这样东西,既然是从洋人那儿学来的,规矩呢,也得照着万国的规矩来。”

    “汗三爷”笑道:“这大约又是从朝内北小街那边儿出来的——咱们这位轩亲王,花样还真是不少。”

    琦佑一声冷笑:“花样是不少,可是……哼!”

    “琦大爷,怎么?听你这口气,似乎……”

    “我现在多喝了几杯,在座的又都是好朋友,好,我就借酒盖脸,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大伙儿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瀚三哥,我晓得,这一、两年,内务府这边儿,没有多少生意照应你,你对我,大约是有些不满意的。”

    “哎哟,琦大爷,你这是说哪里话?咱们是好朋友……”

    琦佑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

    “汗三爷“不说话了。

    “你不满意,岂知我——非但我,整个内务府都算上,更加不满意?内务府自个儿都没米下锅,怎么照应朋友?”

    “呃……琦大爷,这个话,怎么说呢?”

    “关三上台之后,内务府这边儿,什么都卡得死死的——原本,恭老六就够抠门的了,没想到,关三比他还抠门儿!”

    万掌柜忍不住插嘴道:“内务府,那可是供奉两宫皇太后和皇上的!这个关……轩亲王卡内务府,不就是卡两宫皇太后?这个,‘上头’……难道没点儿看法?”

    “这里面就有说道了!”琦佑说,“先前恭老六主事儿的时候,卡内务府,就是卡那两个小寡妇——这是不错的。可是,关三上来之后,对两个小寡妇的供奉,却好了许多,只是,他弄来的那些钱,不从内务府走——这个……你明白吗?”

    “不从内务府”走,内务府就没有油水可捞了——拨给内务府一万两银子,正经花出去的,大约只有两、三千两,其余的七八成,都被内务府上上下下瓜分掉,以及落入各种“好朋友”的手里了。

    这个道理,在座诸人,无不明了,可是,你张口闭口“两个小寡妇”,这也太那啥了……嘿嘿。

    “就拿颐和园来说,”琦佑口沫横飞,“内务府盼了多少年,才盼到这么个大工程?前些年打仗,‘上头’那个抠啊,修个窗子,漆根柱子,都小心翼翼的!一听说要重修清漪园,内务府上下,都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哪个晓得,关三全然另起炉灶,那个‘颐和园工程局’,里面只放了一个内务府的人,差使呢,只有一件,替他寻清漪园的资料!至于银子,那是一两也不从内务府过的!”

    喝了口酒,顿了顿,对“汗三爷”说道:“所以,瀚三哥,我拿什么来照应你?”

    “唉……也真是的!”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保底月票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怨毒之深

    “这也罢了,”琦佑说,“最可气的,是颐和园工程款的数目!内务府打出来的,是一千多万两——实话实说,这还是往少里打的,打多了,怕吓到‘上头’;关三呢,好嘛,三百五十万两!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内务府‘报花账’了?这么搞,上头怎么看内务府?还叫我们以后怎么办报销?”

    “这,确实是过分了些。”

    “还有荣安、敦柔两公主釐降!”琦佑说,“这个……公主釐降,是皇帝女儿出嫁,内务府呢,是皇帝的管家,嫁女儿,嫁妆什么的,总得丈人家自个儿办,没理由叫女婿来办吧?我们想着,娥皇女英,‘洵盛事也’,做几套新衣裳,打几件新家具,总要的吧?颐和园这块肥肉吃不着,喝口公主釐降的肉汤,总可以吧?”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哪个能想到,办嫁妆的活计倒是派给了内务府,可‘上头’说了,一件新的不要,全用压箱底的货色!好嘛,内务府忙得满头大汗,从头到尾,其实只做了一件事:翻箱倒柜!”

    “汗三爷”微皱着眉,说道:“你们说,这也怪了,就算那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嫁女儿,也得扯上几尺花布,替新娘子做套新衣裳啊,这轩王爷,一次过娶两位公主,那是何等荣耀风光的事体?公主的嫁妆,居然……以旧充新?这,这,说了出去,多不体面,多掉份儿啊!”

    琦佑“哼”了一声:“可不是?真不晓得他的算盘是怎么打的!”

    旁边的“毛尖儿”笑了一笑,说道:“他的算盘怎么打。咱们是不晓得。可是。算盘珠子扒拉来、扒拉去,几场‘慈善拍卖’下来,这把算盘,可是打出来整整三百五十五万六千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跟变戏法儿似的,你不服气,还真不成!”

    琦佑斜乜着眼,看着“毛尖儿”。“格格”一笑,说道:“好清爽的数目!就不晓得,在别的事儿上,你‘毛尖儿’肚子里,是不是也是一般的清爽?怎么,关三上来之后,你这个户部书办,日子过得更好了些么?”

    “毛尖儿”又是微微一笑,说道:“琦大,你不用挤兑我。我不过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事儿嘛。一码归一码!要说关某人上台之后户部书办的日子——我们那位堂官,你不晓得?在户部……那叫撬门入户,掘地三尺!我是拼了命的夹起尾巴做人,好悬才没有折进去,这个日子,那是人过的吗?”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唉——”

    琦佑和“毛尖儿”两个,算是莫逆之交,因此,琦佑直接喊对方的绰号,“毛尖儿”称呼琦佑,有时候也会把“琦大爷”的“爷”字给去掉了。

    琦佑一声冷笑:“这不就是了!”

    顿了一顿,说道:“阎老西儿的手,实在是太辣了!仗着关三的势,这个户部堂官,做得实在是太霸道了!不但挤得其他的堂官站不住脚,就连管部的大军机,也说不上话!唉,现在,宝佩蘅也去了,户部更加是他阎老西儿一个人的天下了!”

    喝了口酒,想起来什么,转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书办:“老杨,还是你们吏部好!几个堂官,和衷共济,也不会给下面的人穿小鞋。”

    杨书办摆了摆手,说道:“琦大爷,‘几个堂官,和衷共济,也不会给下面的人穿小鞋’,这个话,大约不错,可是,你以为,我们吏部书办的日子,就真正好过了?”

    “咦,这是什么说头?请教。”

    “‘顾问委员会’那边儿,弄出来一个‘调置司’,这个事儿,你晓不晓得?”

    “调置司”?大伙儿都想,好古怪的名字。

    “‘调置司’?嗯,隐隐约约听说过,可是,不知其详。”

    “所谓‘调置’,就是‘调整、安置’之意,‘调整、安置’谁呢?‘有功人员’!哪儿的‘有功人员’?没明说,其实,就是关某人自己的轩军的‘有功人员’!这班‘有功人员’退了役,要给条出路。这条出路,不从吏部走,直接从顾问委员会走,过后,在吏部备个案就是了!”

    琦佑想了想,不由失声说道:“哎哟,这不成了……‘老虎班’了么?”

    “比‘老虎班’还厉害!‘老虎班’再狠,也得从吏部走,而且,一年下来,能有几个‘老虎班’?”

    “‘调置司’一出来,我们就觉得不对劲儿!可是,我们那几位堂官,你方才也说了,‘和衷共济’!——嘿,彼此之间,一团和气;对下头,也不轻易做难,那么,对‘上头’,自然就更加乖顺了!不论我们怎么旁敲侧击,这几位大人,都装聋作哑,没有一个,肯上折子,对‘调置司’有所异议。”

    “当时我们想,轩军见天儿的扩编,一时半会儿的,哪有几个‘有功人员’退下来?我们这边儿,大约也不会怎么伤筋动骨,既然没哪个堂官肯做这个出头椽子,算了,我们也不闹了,不然,真惹恼了‘上头’,再派一个阎老西儿那样的堂官到吏部来,岂不就……没吃着羊肉、反惹一身羊骚?”

    “谁知道——唉!”

    好玩儿,今儿这桌花酒,一个接一个“唉!”

    “谁知道轩军的‘有功人员’,”杨书办说道,“‘调置’起来,流水价般,接二连三,没完没了!一个好缺,我们有心给那某某、某某,彼此还正在谈价钱呢,‘调置司’那边儿出来的人,已经到任了!我们这边儿,就只能‘备案’了,还谈个屁,嘿!”

    说到这儿,杨书办停下来,喝了一大口闷酒。

    “毛尖儿”说道:“康熙朝的时候。‘朝选’不及‘西选’;雍正朝的时候。‘朝选’不及‘年选’;现在。好啦,‘朝选’不及‘轩选’了!”

    “汗三爷”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另整出一个‘小吏部’来了么?”

    “另起炉灶!”琦佑眼中,波光一闪,“这一招,跟他对付内务府,是一个路子!”

    “不错!”杨书办说道,“琦大爷。咱们是同病相怜!别的不说,就拿你方才说的,你那儿,没啥活计交给瀚三哥做,我这边儿呢,也叫老万喝了好长一段日子的西北风了!老毛那儿,恐怕就更加不必说了!”

    万掌柜和“毛尖儿”对视一眼,先叹了口气,再掉了句文:“诚哉斯言!”

    银号的“例规”,和京城大小衙门、六部司官书办。互有来往,捐官。请诰封,都由银号们经手;应入官的银钱,都由银号代缴——这都过了明路了。

    除此之外,“阎王好当,小鬼难缠”,拿吏部来说,一个官员,初仕分发,领凭赴任,升迁调补,议叙保案,处分褒奖,京察外察,守制终养,出继入籍,封恤恩荫——从入仕到出缺,生前身后,可以不认识堂官,可以不同司官照面,但每走一步,都要和书吏打交道。

    每过一个关节,书吏都会有所需索,欲壑不填,便可以找出种种理由,压住公事,挑剔迁延。

    堂官多由翰林出身,部务不熟,有的堂官,到部之前,一条本部的规例都不晓得,也是有的,本朝又素有“事必援例,必检成案”之惯例,因此,堂官就算对书吏捣鬼心知肚明,也无如其何。

    许多书吏因而殷富,其中佼佼者,豪奢之处,可以比拟王侯巨商。北京城有“东富西贵”之说,所谓“东富”,指的就是书吏多聚居于正阳门东和崇文门外,豪宅连片,行人侧目。

    书吏们讲斤头,谈价钱,收贿款,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通过特定的银号。

    万掌柜的“万通恒”,和杨书办、“毛尖儿”两个,都有极密切的往来。

    “汗三爷”试探着问了句:“这……就再也没有法子了?”

    杨书办摇了摇头:“唉,口子开了,再去堵,难了!”

    顿了一顿,说道:“我们私底下商量,唯一的法子,是说‘调置司’如此搞法,堵了‘正途出身’上进的路子,鼓动几个都老爷,上折子,请撤‘调置司’,哪怕大伙儿凑一凑,花上十万八万银子呢?可是,也难!”

    琦佑眼睛一亮:“‘买参’?路子不错啊,难在哪里呢?”

    “现在的言路,不比从前了!这姓关的,确实是有手腕,软硬兼施,翰、詹、科、道,都服帖多了,就连倭中堂,都不大说话了!你看,宗室银行现又要给他们低息放款,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有哪个肯出来做出头椽子呢?”

    顿了一顿,又说道:“再者说了,‘正途出身’,固然要‘上进’,‘军功出身’,也不能就说不给人家‘上进’啊?这,毕竟不是捐官。”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唉,咱们这位轩王爷,怎么就这么……这么……”

    “汗三爷”连着说了两个“这么”,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措辞了。

    “怎么就这么强凶霸道,不给别人留点儿活路?”琦佑微微地咬着牙,“还不都是那两个小寡妇宠着、惯着?都没边儿了!”

    “哟,琦大爷,”“汗三爷”笑着说道,“你这个口气……”

    “我怎么啦?”琦佑撇着嘴,“他们三个,那点儿破事儿,好像哪个不知道似的!尤其是西边儿那个!她同关三两个,一早就……哼,明铺暗盖了!别人都说,关三如何如何能干,什么百年不遇、千年不出,我说啊,是关三下面儿那根玩意儿,百年不遇的长,千年不出的粗!”

    众人轰然,几个姐儿都瞪大了眼睛,有的还掩住了嘴巴,坐在琦佑身边儿的“绛弦儿”,扭着身子,蹙着眉,娇声说道:“我的琦大爷,这种话,你也敢说?你也……说得出口?哎哟,羞死个人了!”

    毛尖儿拿手指虚点着琦佑:“琦大,你这张嘴,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琦佑愈发兴头,说道:“他们做得,我说不得?就拿这次去天津,说得好听,什么‘为先帝祈福’,其实呢,不就是借个由头,双宿双栖去了?整不好,怕是弄大了肚子,躲了出去……”

    在座诸人,脸色都变了,“汗三爷”强笑道:“琦大爷,有酒了,有酒了!”

    “‘西边儿’的去了,”琦佑不管不顾,口沫横飞,“你们瞅着,关三必定隔三差五,往天津跑,为的甚呢?小寡妇的肚皮,软乎啊!没空去天津?也没关系!紫禁城里,还有一个小寡妇,也旷着呢……”

    就在这时,猛听窗外一声爆喝。

    (二更奉上,狮子向各位书友求保底月票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2/ 第一时间欣赏乱清最新章节! 作者:青玉狮子所写的《乱清》为转载作品,乱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