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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五章 密电

    “可是,”李福思说,“法国这一关,普鲁士还没有跨过去,就把手伸到西班牙去,未免——”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敝国的国王陛下,一向保守稳重,恐怕不会支持如此激进的政策,就是俾斯麦首相,也未必……”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我并不是说真要如何如何西班牙,只要循某种渠道,放出些风声就好了——不需要有任何的实际行动。”

    “啊,是这样……”

    “法国人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必定要派特使向国王陛下……呃,质询的,国王陛下坚决否认就好了——我们普鲁士,没干过这些事儿!说这个话,对保守稳重的国王陛下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吧?”

    “当然,当然,不过……”

    李福思微微有一点疑惑:“我们的目的,是激怒法国人,坚决否认……呃,似乎达不到这个目的吧?”

    “当然,”关卓凡说,“不过,我认为,法国人不会就此罢休,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很可能指示他的特使,要求国王陛下做出承诺,保证今后都不会插手西班牙的内部事务。”

    李福思皱着眉,仔细地想了一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很有可能——这确实是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为人处事的风格。”

    顿了顿,说道:“这个要求,傲慢而粗暴,国王陛下再保守、再稳重,也不会接受的,那么……”

    他还是有点儿疑惑:这不变成了激怒国王陛下了吗?

    关卓凡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们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激怒国王陛下。不过,国王陛下被激怒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福思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样一来,国王陛下会更加坚定对法作战的决心。不过……”

    不过,法国人还是没有被激怒啊。

    “如此重大的外交交涉,”关卓凡说道,“国王陛下必定要向俾斯麦首相通报的。也许还会有所指示。我想,收到国王陛下的通报,电报也好,别的什么文件也好,俾斯麦首相,可以将之略加添减……”

    李福思心中一跳,他隐约知道亲王殿下的意思了。

    “我想,”关卓凡微笑说道,“也不需要做什么实质性的改动,只加上一两句话就好了。嗯,比如……‘国王陛下以后拒绝接见法皇特使。并命令值星副官转告法皇特使,陛下再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顿了一顿,“然后——”

    “然后,”李福思激动起来,接上了话头,“将改动后的文件透露给媒体!”

    关卓凡微微点头,含笑不语。

    “好!”李福思捏住了拳头,“看到这几句话,路易-拿破仑.波拿巴非气疯了不可!嗯,非但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本人,整个法国,大约都得跳了起来!群情汹汹,法国对普鲁士宣战,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从头到尾细细地想了一遍,李福思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说道:“亲王殿下,这个计划,十分自然,天衣无缝,真正是妙之极矣!我对于您天才的思维,佩服得五体投地!”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您为普鲁士的尽心竭力,更令我感动不已!不单是我,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乃至国王陛下,也必定都是这么认为的——感谢您为普鲁士做出的伟大贡献!”

    说罢,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贵使太客气了,中、普是盟友,咱们……是朋友!”

    坐下来之后,李福思笑嘻嘻地说道:“亲王殿下,我冒昧地揣测一下,中国对法国,也应该会采取……类似的行动吧?——故意激怒法国,叫法国先行宣战?”

    关卓凡微笑说道:“贵使一语中的——嗯,要不怎么说,咱们是朋友呢?朋友,贵在相知啊。”

    *

    第二天,李福思向柏林发送了两封密电。

    第一份密电,洋洋洒洒数千言,汇报了自己昨晚和轩亲王会面的详细的情形,建议政府接受中国方面的提议,将对法战争的时间点,设定在1868年,并强烈建议,实施以下两个计划:

    第一,通过某种方式,间接促使法国对南德意志诸邦提出领土要求。万一法国人不就这个范,就由普鲁士自行向南德意志诸邦通报法国的这个“要求”。

    第二,通过某种渠道,散布普鲁士有意介入西班牙内政的消息,甚至可以放出以下风声:普鲁士认为,霍亨索伦家族的某某亲王,是伊莎贝拉二世女王接班人的合适人选。

    霍亨索伦家族,即目下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家族,数百年来,该家族一直是德意志的普鲁士和勃兰登堡地区最主要的统治家族。

    “霍亨索伦家族的某某亲王,是伊莎贝拉二世女王接班人的合适人选”,这个主意,是李福思在关卓凡的不断“启发”下,终于脑洞出来的一记绝招,它意味着,普鲁士不但认为伊莎贝拉二世之资格、德行、才力,皆不足以君临西班牙,应该退位——不然,伊莎贝拉二世没病没痛,年纪也不算大,扯什么“接班人”呢?

    这已经是对西班牙的内政构成了严重的干涉,更过分的是:普鲁士居然要求用自己的人,去做西班牙的国王!

    这就不是干涉内政、“挖墙角”那么简单了,这简直是要将波旁家族和法兰西在西班牙的势力,连根拔起!

    拿破仑三世知道了,还不“婶可忍、叔不可忍”?

    第二份密电,字数也很多,主要内容大致如下:

    “我曾经委婉地问过轩亲王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将战争的时间点。设定在1868年?距现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对于中、普两国,似乎都略嫌仓促了一点?”

    “亲王殿下委婉地回答说,他认为,1868年,是他能够完整、彻底、不受掣肘地贯彻自己的观点、推行自己的政策的一个年份,对法作战,需要中国调动所有的资源,全力以赴。因此,1868年,是最适合的一个时间点。”

    “我理解,亲王殿下的潜台词是:过了1868年,他对政府的掌控力,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减弱。”

    “这个可能性,似乎同中国那位年少的皇帝陛下有一定的关联。”

    “皇帝陛下眼下还是一个学生,他现阶段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文化知识。不过。按照中国政治的惯例,在皇帝陛下亲政前的两、三年。他就要正式开始学习政务,了解政府的运作,并尝试着做出自己的判断。”

    “到了亲政前的一、两年,他的政务学习,就要进入实习的阶段了。”

    “在这段时间内,皇帝陛下除了要阅读政府文件,还要参加政府最高行政机构——‘军机处’的例行会议,会议由摄政的两位皇太后主持,皇帝陛下算是‘列席’。理论上,因为皇帝陛下只是一个实习生,并没有对相关事务的决定权,但是,如果他在会议上发表了和首相、部长不一致的意见,考虑到中国政治的传统和现实,局面就会变得非常尴尬了。”

    “在政府最高行政会议上,发表和政府首脑相反的意见,这本来不是一个实习生皇帝应该做的事情,但私下底,北京的外交官们,普遍的看法是,这位皇帝陛下,很可能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皇帝陛下是一位著名的保守派。譬如,在外交公使觐见皇帝陛下的礼仪风波中,内部流传的消息是,皇帝陛下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对他行跪拜和磕头的礼仪——就像中国的大臣觐见他的时候那样。”

    “轩亲王殿下主张接受国际通行的礼仪原则,皇帝陛下的母亲、摄政的皇太后,皇帝陛下的叔叔、政府的第二号人物恭亲王,以及最重要的部长和省长们,都表示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唯独皇帝陛下例外。”

    “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比他的母亲、叔叔都更加保守?”

    “这也许同皇帝陛下接受的传统教育有关,可是,为什么中国在进行大规模的改革的同时,最高领导人还在接受最传统的教育?”

    “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轩亲王殿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帝国太大了,传统太深厚了,短时间内,他无法对所有的领域都施加足够的影响。”

    “皇帝的教育,大约就属于这样的领域。”

    “有趣的是,亲王殿下本人,名义上也是皇帝陛下的老师之一。遗憾的是,他似乎已经被某种力量,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为皇帝陛下上过课了。在他接受这个职务的早期,皇帝陛下的几个老师里面,亲王殿下的排名,也几乎位于最后。”

    “除了保守,皇帝陛下的品行,也令人不安。我听到过一种隐秘的说法:皇帝陛下的一个年轻侍从的死亡,同他本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关于皇帝陛下刚愎、偏执、狭隘、虚荣、奢靡的流言,也在市井之间流传。”

    “前文我提到过的,‘亲王殿下的潜台词是:过了1868年,他对政府的掌控力,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减弱’——也许,指的就是以下的可能性——皇帝陛下开始正式的政务学习后,会在某种程度上,对亲王殿下的执政,造成掣肘。”

    “皇帝陛下亲政以后,中国的前景,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北京的外交官们,普遍同意这样一个说法:年轻的皇帝陛下亲政以后,中国的开放政策,有停滞甚至是倒退的可能性。”

    “轩亲王殿下是全亚洲最开明、最智慧、最有魄力的领导人——这么说还不够,应该说,非但亚洲无出其右者,就算在欧洲,领导人英明如轩亲王殿下者,也是寥寥可数的。”

    “我们——北京的外交官们,都同意,在可预见的将来,亲王殿下都是领导中国政府的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因为皇帝陛下的亲政,亲王殿下领导政府的地位被削弱,甚至——被取消,那真是一件最不幸的事情——对中国固然是不幸的,对普鲁士这种中国的友好国家来说,也是不幸的。”

    “我和美国人接触过多次——他们和亲王殿下的关系,比我们更加密切——蒲安臣曾经非常含蓄的暗示过,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更加激进的想法。问题是,这是中国的内政,且是最重大、最核心的内政,如果当事人——亲王殿下本人,没有足够的意愿,作为朋友,我们几乎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

    李福思的密电,有的判断,非常准确;有的判断,却似是而非。

    关卓凡力主将对法战争的时间点设定在1868年——比原时空的普法战争,足足提前了两年,为此,他全力游说普鲁士,并为之出谋划策,不遗余力,这个,确实是同小皇帝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不过,具体的原因,却并不是李福思猜想的那样。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禁脔

    李福思密会关卓凡的第三天,另一位驻华公使造访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这一次,是英国公使阿礼国。UU小说,www.uu234.com

    当然,阿礼国是白天来的,大大方方地登门拜访。

    上茶的时候,关卓凡说道:“阿礼国爵士,今儿请你喝今年‘头茬’的‘明前龙井’——一采摘下来就往北京送,两天前刚刚送到!”

    阿礼国的眼睛亮了:“哎哟,上一次,在亲王殿下府上喝‘头茬’的‘明前龙井’,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吧?”

    顿了一顿,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天的泡茶,如果您允许的话,就由我自己来操作吧。”

    关卓凡一笑,对上茶的丫鬟说道:“那就请阿爵士自便吧。”

    阿礼国从丫鬟手中接过紫砂水壶,将水注入玻璃杯中,接着打开锡罐,用一只小木夹子,从锡罐里夹了一撮茶叶,轻轻掷入水中。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水杯,凑近了,热气蒸腾,茶香弥漫,他轻轻吸了口气,眼睛微闭,一副醺醺然的样子。

    那个梳着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的丫鬟,不禁抿嘴一笑。

    玻璃杯中的芽叶,一片接一片地舒展开来,透过杯壁看去,载沉载浮。

    阿礼国轻轻地啜了一口,赞叹道:“真正是好茶——回甘悠长,嘴唇上好像抹上了一层极薄的油脂,真正当得起——”

    顿了一顿,改用不大标准的中文说道:“‘齿颊留香’四字!”

    关卓凡微笑道:“阿礼国爵士,今儿你走的时候。这样的茶叶。我再送你一包。”

    阿礼国眉花眼笑。学着中国人作揖的样子,拱了拱手:“亲王殿下,非常感谢!”

    顿了一顿,说道:“中国的龙井茶,两年下来,已经成为我的最爱,我相信,人同此心。世界各国人民都会爱上这种美妙的茶叶的!北京博览馆开业之后,龙井茶必定会成为博览馆一等一的明星产品,并从此走向世界——博览馆和龙井茶,将见证中、英两国伟大的友谊和卓有成效的合作!”

    哟,你还真能扯,喝一口茶,就扯到了“友谊”、“合作”?

    好吧,我就顺一顺你的话头。

    “阁下的话,”关卓凡点了点头,“深得我心。中英两国,确实是真诚的朋友。”

    “我完全赞同亲王殿下的说法——朋友之间。坦诚相待,最真诚的朋友,一定是最坦诚的朋友。”

    这是我的说法吗?

    关卓凡笑了:“爵士,我也完全赞同你的说法——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请坦率地说出来吧。”

    “好的——请问,中国是否有意在南非……建立殖民地?”

    关卓凡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南非?殖民地?爵士,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阿礼国微笑说道:“我听说,南非出现了中**队——还不止一支。嗯,一支出现在比勒陀利亚以南地区,一支出现在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虽然,他们都没有穿着军装,人数也不算多,但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甚至,有人认为,以这两支军队的装备和素质,不大可能是普通的中国部队,只可能是您的——轩军。”

    “亲王殿下,”阿礼国脸上笑容不减,“您不要误会——南部非洲,不是任何人、任何国家的禁脔,中国有意殖民南非,是中国的权力,英国无意干涉——作为女王陛下政府的驻华公使,我只是受命向您确认一下这个事实。”

    英国无意干涉?我呵呵一下先。

    “爵士阁下,”关卓凡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你可能误会了。你说的那两支——团队,确实是我的人,也确实出自轩军,不过,他们不是军人——他们都已经退役了。这两支团队,是作为南非花旗矿业公司的护矿队派驻南非的——作为朋友,在你面前,我不讳言南非花旗矿业公司和我的特殊关系。”

    阿礼国的笑容舒展开来:“啊……是这么回事。”

    “派驻比勒陀利亚以南地区的护矿队,”关卓凡说道,“负责约翰内斯堡的金矿的保安;派驻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的护矿队,负责金佰利的钻石矿的保安。爵士,这两个地区的治安状况,相信你是了解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事实上,约翰内斯堡的治安虽然糟糕,好歹名义上还有一个德兰士瓦共和国政府管着;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却是无主之地,根本就没有‘治安’二字可言,那儿,只有‘丛林法则’。”

    “我目前在南非放了相当于两个营的力量——爵士,不瞒你说,随着开采范围的扩大,这个数字,大约还要翻上一番。不过,即便如此,您也应该同意,相对于南非的安全现状和我要维护的基本权益而言,四个营的力量,实在并不能算多。”

    “四个营?啊……不算多,不算多。”

    可也不算少了。

    阿礼国脸上的笑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唉,政府和秩序,是何等的重要!没有政府,或者,政府不作为,建立不起基本的秩序,商人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求多福了!”

    顿了一顿,皮笑容不笑的:“嗯,中国政府如果殖民南非,不就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政府,为自己的商人提供秩序和保护了?亲王殿下……其无意乎?”

    关卓凡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中国政府和我本人,都没有任何殖民南非的意愿!同时,我也认为,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都不具备殖民南非的能力。”

    “另外,殖民南非,对中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中国的现代化之路,刚刚开始起步,完成这个任务,还不晓得要用多少年呢!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精力投诸国外?”

    阿礼国点了点头:“也是,也是。”

    “至于南非的安全和秩序——”关卓凡的声音,变得更加诚恳了,“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在南非建立有效的秩序,为在南非投资的商人提供长久的安全保障的,只有……大英帝国。”

    *(未完待续。)

关于某些人抹黑、造谣乱清的特殊爱好

    刚刚在龙空潜了潜水,发现了一篇关于《乱清》的有趣的帖子。

    有人发帖问“乱清是满遗书吗,看过的说一下”。对于这位朋友,狮子的意见是:答案最好自己去找,拿这种话题问人,您知道别人会给你挖多少坑吗?

    这还不是重点,最有趣的是其中的一个回复:“是滴,作者的态度是八旗扩编,让天下人都进来当奴才。”

    我靠。

    误会,狮子可以理解,但这个话,不是误会,是摆明了的颠倒黑白。

    关卓凡做的,是引诱、逼迫八旗的中下层“出旗”,把他们变成普通的国民,大幅度缩减八旗的整体数目,也就是大幅度缩减大伙儿爱说的“铁杆庄稼”的数目,怎么到了这位的口中,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了“八旗扩编,让天下人都进来当奴才”?

    抹黑、造谣《乱清》,似乎是某些人的特殊爱好,不胜枚举。狮子很好奇,这种爱好,到底怎么培养出来的?

    有空的话,狮子会把这种特殊的爱好收集收集,然后公诸同好,算是奇文共欣赏吧。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欲取姑予

    阿礼国的目光霍的一跳。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南非先后发现了钻石矿和黄金矿,因为消息闭塞,以及某个势力的刻意封堵,中国国内波澜不惊,但出了国门,这个事儿,已经在世界范围、尤其是在欧美国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人们纷纷从欧洲、美洲、大洋洲涌入南部非洲,四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中,美利坚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盛况,看来要重现于南部非洲了。

    不同的是,根据初步探明的储量,南非的黄金蕴藏,远非当年的加利福尼亚可比——数量之多,可供开采的时间之长,史无前例。

    钻石矿的情形,亦大致仿佛。

    那么,“多”到了什么程度?又“长”到了什么程度?英国南非纳塔尔总督给伦敦的报告里说,“足以对南非所有现政权的力量——不论是文明人的还是野蛮人的,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英国驻开普敦的总督则上升到更高的高度:“对南部非洲采取不同的政策,大英帝国的未来,将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嘿嘿,某种意义上,您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只是,这个所谓的“不同”,后来的事实,和您的话中原意,刚刚好倒转过来罢了。

    伦敦的贵人和高官,女王、首相、殖民地大臣……朝野上下,都把目光投向了南非。这块僻处非洲南隅的荒凉之地,在大英帝国殖民体系中的位置,原本敬陪末座。爹不亲、娘不爱的。现在。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为重要性仅次于印度的香饽饽了。

    在一片喧嚣中,那个“花旗矿业公司”,尤其醒目,或者说——扎眼。

    南非的钻石矿和黄金矿,都是这个“花旗矿业公司”发现的,而且,该公司资本雄厚、计划周密、动作迅速。早着先鞭,占据了最多、最好的矿脉,购置了最先进、最精良的机器,组建了最精锐、最具规模的团队,同时,也为自己建立了极具威慑力的自我防御体系。

    “花旗矿业公司”的“护矿队”,行为举止,精神面貌,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其武器装备也是最先进的:一水儿的斯潘塞连珠枪和斯普林菲尔德后膛枪,甚至。还拥有多门大炮——克虏伯钢制后膛炮。

    这样的两个营的“护矿队”,足以消灭任何较小的、有敌意的野蛮人部落,何况,据说……还要增加到四个营?

    那样的话,即便是文明人的政权——不论是布尔人的,还是英国人的,都得对之抱有足够多的“敬意”了。

    至于他们的国籍嘛,大多数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珠——考虑到“花旗矿业公司”的特殊背景,这支“护矿队”,如果不是中国人——准确点来说:如果不是中国军队,又能是什么呢?

    “花旗矿业公司”的“特殊背景”,在英国政府高层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殖民地大臣亚特伍德,曾经向自己的外甥——“南非花旗矿业公司”总经理拉克鲁斯求证,拉克鲁斯并不讳言,“南非花旗矿业公司”,和中国的的轩亲王殿下,有着“特殊的关系”。

    说到那两个营的“护矿队”,拉克鲁斯很肯定的说,他们的职责,确确实实是“护矿队”。同时,拉克鲁斯也承认,他们“应该”来自于中国国内,至于他们是现役军人还是退役军人,作为负责经营管理的总经理,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问题。

    拉克鲁斯还说,理论上,他可以算是带领“护矿队”的“保安总监”姜逸田先生的上级,但是,这个“上下级”,仅限于“业务指导”,他和姜逸田先生,彼此并无“行政隶属”关系,言下之意,他不能直接指挥和调动这两个营的“护矿队”。

    那么,在“护矿”之外,“护矿队”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任务呢?

    拉克鲁斯还是那句话,“作为负责经营管理的总经理,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

    不过,拉克鲁斯拍胸口保证,“花旗矿业公司”以及轩亲王本人,对大英帝国在南非的政权,“抱有足够的善意”,并十分乐意支持“大英帝国关于南部非洲的政策”,就请舅舅放一百个心吧。

    呃,舅舅最多只能放……九十九个心。

    彼时,英国基本掌握了南非南部沿海地区的控制权,但北上之后,英国人的势力,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又臭又硬的布尔人,建立了德兰士瓦和奥兰治自由邦两个共和国,对英国的纳塔尔省虎视眈眈。

    英国人在南非扩张的历史,基本就是将布尔人从南往北赶的历史,包括这个纳塔尔省,也是从布尔人手中抢过来的。双方数百年恩怨纠葛,都对对方提足了劲儿。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土著部落。

    这些土著部落,对欧洲人,不管是布尔人还是英国人,都抱有强烈的敌意。对英国人还稍好一点,对布尔人,简直是衔之次骨。欧洲人殖民南非的过程,就是和土著居民争夺生存空间的过程,不过,英国人讲究合纵连横,软硬兼施;布尔人却从来都是硬来,同土著们的冲突也就更加激烈。

    土著恨布尔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布尔人实行奴隶制。

    其中的祖鲁王国和佩迪王国,都不是易与之辈,布尔人、英国人,都在他们手底吃过苦头,尤其是祖鲁王国,目下执掌国政的太子瓦约,英明强悍,整军经武,还引入了欧式的训练和武器,一意恢复先祖之荣光。

    在南非北部,女王陛下的政权,算是强敌环伺。

    钻石和黄金被发现后,英国政府内部,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大力经略南非,并将之摆在政府政策的优先级位置,甚至上升至“国策”的高度。

    目光既然足够专注,神经就更加敏感。

    南非的局面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花旗矿业公司”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大国的身影,这,不能不引起英国人的高度警觉和重视。

    伦敦指示阿礼国,尽快搞清楚中国人的企图:“花旗矿业公司”,到底仅仅是一家单纯的商业公司,还是类似于东印度公司这种政、经合一的殖民机构?中国人对于南非,到底是只单纯地追求经济利益,还是有什么重大的政治企图?

    *

    轩亲王“无意殖民南非”的表态,斩钉截铁,诚恳自然,阿礼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在南非建立有效的秩序,长久保障在南非投资的商人的安全的,只有大英帝国”——这个话,这个态度,造访轩亲王府之前,可是未曾奢望,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亲王殿下,”阿礼国的秃头,愈加的明亮了,“感谢您对女王陛下政府的信任!不过,请原谅我的不谦虚——这确实是一个正确的判断!”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安全、秩序之外,对于商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政府的税收和贸易政策。在这方面,亲王殿下,您一定同意,税收政策也好,贸易政策也罢,女王陛下政府,都远比……布尔人的政府,来得开明、合理。嗯,您也许听说过,布尔人那离谱的高税率?——不论是所得税还是关税。”

    关卓凡含笑说道:“是的,关于布尔人极端的保守、吝啬,我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哦,对了,我的总经理拉克鲁斯先生,在奥兰治自由邦共和国收购羊毛的时候,就深受布尔人的苛捐杂税之苦——这也是他最终放弃了南非的羊毛生意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阿礼国目光炯炯,说道:“布尔人的商业政策,拿中国人的话说,就是‘杀鸡取卵’,还有……‘涸泽而渔’!”

    顿了一顿,正容说道:“我希望,女王陛下政府,能够早日为您的‘花旗矿业公司’,提供安全、秩序、基础设施以及合理的税收、贸易的管理和服务。”

    这是摆明车马了。

    “我也希望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关卓凡说,“在金佰利钻石矿所在地区的主权归属问题上——即法尔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区,如果贵国政府对上述地区提出主权要求,我郑重承诺,‘花旗矿业公司’将会坚定地站在大英帝国一边。”

    阿礼国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亲王殿下,我代表女王陛下政府,对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关卓凡摆了摆手,含笑说道:“爵士,你不必这么客气。”

    随即笑容隐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约翰内斯堡那边……我就无能为力了。”

    约翰内斯堡在德瓦士兰共和国境内。

    阿礼国“嘿嘿”一笑,说道:“这个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关卓凡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对此,贵国政府已经有了长远的对策了么?”

    阿礼国嗫嚅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哦,对了,这是贵国的机密,外人自然不能与闻——是我失言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大交易

    阿礼国赶忙说道:“亲王殿下,您误会了!中、英两国是真诚的朋友,在南非的问题上,您更加是敝国最紧密的盟友,怎么能够说是‘外人’?”

    顿了一顿,说道:“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您准确描述伦敦的德兰士瓦政策?——事实上,对待德兰士瓦共和国,女王陛下政府内部,存在两种意见,争论得很激烈,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

    “两种意见?”

    “是,”阿礼国说,“第一种意见认为,布尔人毕竟是……文明人,而且,毕竟来自于欧洲,和他们打交道,不应该采取过于强硬的政策,应该以沟通、合作的方式为主。”

    靠,“不应该采取过于强硬的政策”?不,不,你们千万要打起来,不然,老子花的偌大气力,岂非白费了一大半?

    关卓凡微微皱眉,说道:“如果沟通、合作能够见效,谁愿意采取强硬的政策?可是,嘿嘿,拿句中国的俗语来说,这布尔人是——请原谅,这句话听起来不大雅致——‘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阿礼国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哈”了一声,微微苦笑:“您的比喻真正形象——谁说不是呢!”

    “布尔人举族离开普敦,”关卓凡说,“向北播迁,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证明——他们宁肯颠沛流离,去跟荒原、饥饿、疾病、野兽以及数不清的野蛮人打交道,也不愿意留在女王陛下的治下!嘿嘿,不晓得贵国什么时候成功地跟他们‘沟通、合作’过?如果有。我倒是很愿意学上一学。”

    阿礼国有点儿尴尬。说道:“您说的对——事实上。就我个人而言,也是不赞成这种政策取向的。”

    “还有所谓的‘文明人’,”关卓凡“哼”了一声,“我不晓得,布尔人,到底能不能算是真正的‘文明人’?英国到达南非没多久,就着手废除奴隶制——谁的奴隶制,布尔人的奴隶制!布尔人不肯安居于女王陛下的治下。主要原因之一,不就是要维持他们奴役黑人的权力吗?”

    阿礼国沉默片刻,说道:“亲王殿下,您的这个观点,和敝国政府的强硬派的观点,几乎是一致的。”

    “唉,我不是什么强硬派,我只是为花旗矿业公司的未来发愁。”

    “这——我完全理解亲王殿下的忧虑。”

    顿了一顿,阿礼国说道:“第二种意见,就是我方才说的‘强硬派’了。这一派。又分成了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相对温和。认为大英帝国不必直接和德兰士瓦共和国发生冲突,只要对祖鲁人提供必要的援助就好了——他们认为,祖鲁人可以有效地牵制德兰士瓦。”

    关卓凡微微摇头,说道:“我不喜欢这种观点,爵士。我承认,我这么说,是出于自私的考量——祖鲁王国在德兰士瓦共和国以东,祖鲁人就算能够挡住布尔人,对于英国来说,最大的获益,不过是抑制住布尔人东向的扩张,不使布尔人获得南非东海岸的出海口罢了。可是,德兰士瓦境内的各国商人呢?不还是要忍受布尔人的苛捐重税嘛?这其中,不止有花旗矿业公司,也包括英国商人啊。”

    阿礼国沉默了片刻,说道:“是,这个观点,多少保守了一些。”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祖鲁人真能够挡住布尔人的东进?我表示怀疑!布尔人确实是在祖鲁人手底吃过亏,可是,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布尔人,力量单薄,几乎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有了黄金和钻石,布尔人迟早会变得富足而强大!我们真的相信,到时候,单靠野蛮人的力量,就能够挡住布尔人?”

    阿礼国紧张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您看得很透——经过您的分析,我……也不看好祖鲁人了。”

    “还有,”关卓凡说道,“祖鲁人得到现代化的武器援助,变得更加强悍,只怕,对大英帝国,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吧!”

    阿礼国心中一动。

    “爵士,我再同你分享一句中国的俗语——养虎为患。”

    阿礼国想了一想,不由深深点头。

    他轻轻吐了口气,说道:“看来,还是第二种观点最为可行——将祖鲁王国归于女王陛下政府治下,然后……”

    说到这儿,阿礼国打住了话头。

    不过,然后要做些什么,关、阿二人自是心照。

    “爵士,”关卓凡缓缓说道,“我表个态——我本人、花旗矿业公司、以及中国政府,都坚决支持将祖鲁王国置于大英帝国的统治之下!”

    好,先跟祖鲁人打,再跟布尔人打——这么一来,可有你们忙乎的了!

    阿礼国再次站起身来,深深一躬:“亲王殿下,对您的理解和支持,我再次表示由衷的感谢!”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爵士阁下,我期待不久的将来,能够看到一个在女王陛下政府治下的、统一的、崭新的南非!”

    阿礼国眼睛中放出光来:“承您吉言!”

    重新落座之后,关卓凡微笑说道:“我这儿有一件事情,要麻烦爵士阁下——不过,不是南非的事儿。”

    “您请说。”

    “中英两国关于海军合作的协议中,有这么一条:‘英人在华服务期间,若英、中两国发生战争,中国应允许英籍服务人士暂停执行合同,待战争结束始行恢复’——是吧?”

    阿礼国一愣:“是啊。”

    什么意思?好好儿的,咱们两家要……开片吗?

    当然不是。

    “我想知道,”关卓凡说,“若合同存续期间。中国和第三国——包括欧洲国家——发生战争。‘英籍服务人士’何以自处呢?”

    阿礼国心中一跳。

    他明白关卓凡是什么意思了。

    关卓凡说什么“第三国——包括欧洲国家”。事实上,这个“第三国”,不是什么“包括欧洲国家”,而必然就是指某欧洲国家。因为,如果不是欧洲国家,中、英都根本不必作难——想来,中国总不会跟其“血盟”美国开战吧?

    如果中国跟欧洲国家开战,麻烦在哪儿呢?

    麻烦在于。中国的这个敌国,必然以万国公法为由,要求英国“保持中立”。中国海军中的“英籍服务人士”,大多数都是皇家海军的现役军人,若英国政府真的“保持中立”,这班“英籍服务人士”,就得暂时退出中国海军,至少,不能直接参战。

    如是,尚在做着学生的的中国海军的战斗力。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如果英国不肯“保持中立”,一是万国公法上说不过去。另外,也必然会对英国和这个

    欧洲国家的关系造成负面影响。

    还真是一个麻烦事儿。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变通的,关键在于,中国可能与之交战的那个欧洲国家,到底是哪个国家?是英国的友好国家,还是——

    这个国家是哪个,阿礼国猜得出来。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关卓凡的交换条件——用以交换中国在南非事务上对英国的支持。

    那里,可是有数不清的黄金和钻石啊。

    英国经略南非,最大的对手和障碍,不是祖鲁王国、佩迪王国等土著部落,而是布尔人——这一点,强硬派也好,温和派也罢,都是有共识的。强硬派和温和派之间的分歧,不过是步伐的快或慢、手段的硬或软罢了。

    对付布尔人,“花旗矿业公司”的支持,至关重要。

    照目下的局面,“花旗矿业公司”必然成为南非最大的矿业公司,成为当地大资本的翘楚。大资本的支持和反对,对英国人和布尔人的力量消长会产生什么影响,用脚后跟也能够想得出来。

    何况,这个“花旗矿业公司”,背后还另有极深厚的背景呢。

    别的什么都不说,单是那四个武装到了牙齿的“护矿营”,就逼得开普敦和纳塔尔方面得好好地和“花旗矿业公司”打交道了。

    另外,虽然关卓凡信誓旦旦,什么“中国政府和我本人,都没有任何殖民南非的意愿”,什么“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都不具备殖民南非的能力”,什么“殖民南非,对中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阿礼国倒也不认为亲王殿下是在说谎——可是,他晓得,中国人进一步增加“护矿营”的数目的能力还是有的。

    某种意义上,“花旗矿业公司”的合作与否,诚如英国驻开普敦的总督所言,“……大英帝国的未来,将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为此,支付一定的、必要的代价,是值得的。

    何况,“支付”的,未必就是什么“代价”呢?

    请中国那个潜在的敌国吃些苦头,也许,其在欧洲大陆张狂的脚步,就不得不放慢些了,这,不是完全符合大英帝国之根本利益吗?

    其实不止在欧洲,那个家伙,在亚洲的步子也迈得太大了些,有些地方,都抢到大英帝国的前面去了。

    这不大好呀。

    嗯,该请这位老朋友往后退一退了。

    沉默片刻,阿礼国字斟句酌地说道:“如果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如果第三国祭之以万国公法,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是不好直接参战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我想,英国政府也许可以出台一项特别的政策——譬如规定,一旦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即转为预备役或退出现役;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另外,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

    关卓凡哈哈大笑:“好,爵士,这真是一个天才的计划!”

    如此一来,理论上,中国海军中的“英籍服务人士”,就不受万国公法和本国政府的约束,可以直接参战。同时,因为“一俟战争结束,自动恢复为现役”,又,“战争持续时段,计入其皇家海军的海上服役年资”,则他们本身的权益,不受影响。

    海军不比陆军,海军的建设和成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从轩军派出第一批海军留学生迄今,还不到五年;从接收第一艘新式军舰“冠军号”——当时还叫做“翁贝托国王号”,迄今还不足三年;第一批福州海军学堂的毕业生,要到今年秋季才正式毕业。所以,中国的海军,还是地道的学生,还远未“出师”。

    因此,对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开战,世界第一海军强国与战与否,对中国以及关卓凡本人,都至关重要。

    关卓凡布局南非,除为中国的工业化进行原始积累、为自己的“大事”进行财政储备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目标:

    第一,要拖英国人进布尔战争的泥潭,削弱英国的国力,使之在中国日后的崛起之路上,无法成为中国的障碍——这是中长期目标。

    第二,拿“花旗矿业公司”这张王牌,以支持英国对南非的领土要求,换取英国支持中国对法战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中国海军中的近千名“英籍服务人士”直接参战——这是中短期目标。

    英国人会不会就我的范呢?

    关卓凡有这个把握。

    他对英国人的取态的判断,同阿礼国的“心理活动”,基本是一致的。拿破仑三世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已经引起了英国人的强烈不安。出于“大陆均衡政策”的考量,在欧洲,英国人扶持普鲁士,对抗法国,不然,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公主,怎么会嫁给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呢?

    在亚洲,能够给法国人制造麻烦的,除了中国,英国没有别的国家可“扶持”了吧?

    事实上,原时空的中法战争,英国人是“同情”中国的,曾一度想以某种方式介入,犹豫再三,终未成事。

    那个时候的法国,刚刚从普法战争的失败中勉强恢复了元气,远不是今日近乎欧洲霸主的地位可比,其在亚洲的扩张,犹几为英国所不容,何况今天?

    果然。

    如今,普鲁士人就我的范,英国人也就我的范,我的底气真正足了!

    高卢鸡,你等着吧。

    (四千字大章奉上,狮子向各位书友求票票一张,拜谢!)

    *(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色变

    天时倏然转暖,场子里打布库的小太监们,还穿着夹衣,掼跤、打筋斗,小半个时辰下来,个个红头赤面,汗流浃背。

    小皇帝也是头上冒汗。

    他并不亲自“下场子”掼跤、打筋斗,除了指手画脚、吆三喝四外,最大的兴趣,是“转玲珑”——叫小太监躺在一张条凳上,抬臂、曲腿、弓背,只用屁股接实条凳,他用手按住小太监的小肚子,猛力旋转,看看这个小太监,到底能打多少个转儿?

    这个“转玲珑”的花样,是在“外宅”的时候,一个戏班子的“角儿”教给小皇帝的。据那个“角儿”说,戏班子的人,闲暇之余,多以此嬉戏,有时候,还会两人一组,拿“转玲珑”赌赛,转圈多者胜,转圈少者败,败者要输东道,或者请下馆子,或者请“叫条子”——这个时候,就是“相公”嫖“姐儿”了。

    戏班子的“角儿”,都是打小就抻腿、下腰、拿大顶,各种练功夫,身体的柔韧、灵活,远非常人可比,有时候,犹不免会摔下条凳,何况这班没有一点底子的小太监?加上小皇帝手劲既弱,又不晓得该如何掌握力道,常常是半个圈儿没转到,小太监就摔下了条凳。

    这个时候,小皇帝就大声呵斥:“没用的东西,再来!”

    或者:“没用的东西,下一个!”

    小太监们可就苦了!

    鼻青脸肿是轻的,头破血流者有之,骨断筋折者有之。可是。小皇帝乐此不疲。一到打布库,满场子都是他的叫喊声:

    “没用的东西,再来!”

    “没用的东西,下一个!”

    阳光猛烈,天时甚热,小皇帝又不能像小太监那般脱去上衣,光了膀子,颇有些耐不住了。小李子觑着小皇帝的神色,赔笑说道:“万岁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太极殿搽抹搽抹身子啦,不然,汗出多了,吹了风,可容易着凉。这个天儿,白天是热了起来,太阳下山后。却还是凉的,还是要当心些的。”

    小皇帝皱了皱眉:“扫兴!”

    不过。他确实热了,加上兴致勃勃地转了几十个“玲珑”,终究也有些累了,也就没有怎么坚持,说道:“好吧,先回去一趟。”

    转头对场子里的小太监们喝道:“你们先练着,不许偷懒!”

    一回到太极殿,小李子就吩咐人烧水——天时虽然开始热了,但也没到大夏天,小皇帝禀赋甚弱,这种天时抹身子,还不敢用凉水。

    两个太监抬了一个大木盆进来,里面装了半盆热水,后面跟着秀儿,手里捧着一个大铜壶——里面是凉水,这是用来将盆里的热水调整到一个合适的温度用的。

    放下木盆,两个太监便立即退了出去,秀儿俯下身子,往盆中注入凉水,一边注水,一边用手试着水温。

    小李子开始替小皇帝更衣,小皇帝微微仰着头,眼角余光中,半蹲半跪的秀儿,背脊和腰臀,连成了一条美妙的曲线。

    他本来就汗流浃背,这下子,更觉燥热不堪,下身也热腾腾地有了动静。

    “你出去,”小皇帝涩声说道,“留秀儿一个人伺候就好了。”

    小李子一怔,随即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他嗫嚅了几下,终于没有说什么,轻轻答了句“是”,停下手,默默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小皇帝的沐浴、净身,在此之前,都由小李子主责,从来没有叫宫女单独伺候的。

    秀儿呆呆的,万岁爷……这是要做什么呢?我又该怎么伺候这个差使呢?

    “你木头啦?”小皇帝皱着眉头,“我的衣服还没有脱光呢!”

    “啊?是,是,奴婢……”

    秀儿的声音打着抖,踌躇了一下,转到小皇帝的身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看着秀儿手足无措的样子,小皇帝心里冒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之前,在你身上不慎“失手”,那是因为朕“初出茅庐”,现在,朕可是“身经百战”的人了!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非得叫你……

    念头转到这儿,想起《绣榻野史》中的一句话:“必三犁肤庭,倒深入不毛,直捣其巢穴而扫腥膻,然后己。”

    哈哈,就是这么回事!嗯,叫你“屈首请降,垂头丧气,徽钦之辱,亦不是过”!

    正在“引经据典”,想得高兴,只听秀儿在背后轻轻一声惊呼:“啊?!”

    这是“失仪”,小皇帝喝道:“你失惊无神嚷嚷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秀儿立即跪了下来,颤声说道:“万岁爷的背上,背上……”

    “我背上怎么啦?”

    “呃,呃,万岁爷的背上,有些……红点子,呃,奴婢也说不大明白……”

    “镜子!”

    “啊?是,是!”

    秀儿手忙脚乱地搬了一面镜子过来,跪在小皇帝身后,战战兢兢地举了起来。

    “看不见!你举高点!”

    “是,是!”

    “还是看不见!哎呀,真是笨死了!算了,你站起来!”

    秀儿从地上爬了起来。

    角度不对,依旧看不见。

    小皇帝不耐烦了,一转身,撞开秀儿,直奔大穿衣镜而去,秀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踉跄了几步,总算站稳了。

    小皇帝背对大穿衣镜,努力扭过头去。

    这一次,看见了,也看清楚了。

    背上,有许多淡红的斑点,色泽鲜艳。

    小皇帝慌了:“这是什么?”

    他大声喊道:“小李子!”

    小李子闻声而进。

    “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李子看了,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是疹子么?”

    “呃,奴才也说不好……”

    “传太医!传太医!”

    主动嚷着传太医,在小皇帝来说,算是很少见的。

    传来的太医,是太医院的左院判王守正。

    太医院之主管为院使,正五品,副主管为左、右院判,正六品。目下,院使暂时出缺,左高于右,这个左院判王守正,就是太医院事实上的最高主管了。

    行过了礼,解衣诊视,一眼看去,王守正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微微的变了。

    (小预告:明天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讳疾

    不,不,绝无是理,绝无是理。

    王守正抑制住自己怦怦的心跳,以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请问皇上,这些红斑,痒不痒呢?”

    “不痒啊,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王守正的脑袋,微微地“嗡”了一声。

    坏了!

    难道真的是?!……

    怎么可能呢?再怎么说,皇上也不可能得这个病啊!

    绝无是理,绝无是理!

    一定是我……看差了。

    定睛再看,呃,实在是……像,太像了。

    不,不,不能遽下定论,我是大方脉的,术业有专攻,小方脉和外科上面,毕竟不甚精擅。

    清初,太医院共分十一科,为:大方脉、小方脉、疮疡科、针炙科、伤寒科、妇人科、痘疹科、正骨科、眼科、口齿科、咽喉科。

    其中,“大方脉”即为内科,“小方脉”即为小儿科。

    嘉庆二年,咽喉、口齿、痘疹三科合于小方脉。

    嘉庆六年,正骨科从太医院分出,归入上驷院。

    道光二年,以“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取消针炙科。——嗯,道光以后的清朝皇帝,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挺悲催的。

    同治五年——就是去年,伤寒、妇人二科,归入大方脉;另新设外科,将原疮疡科划了进去——这还算有点儿道理。

    所以,目下的太医院,一共分大方脉、小方脉、外科、眼科、口齿科五科。

    王守正的“专业”,是大方脉。即内科。他怀疑小皇帝得的病。不在五科任何一科之中——原因很简单,宫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是不可能——或者说,是“不允许”得这种病的,所以,根本没有预防和治疗的必要。

    如果一定要扯,和小方脉中的痘疹、外科中的疮疡。勉强能扯得上关系。因此,王守正心里说,他在“小方脉和外科上面,毕竟不甚精擅”。

    见王守正一直不说话,小皇帝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啊,回皇上,不痒……呃,就不要紧。”

    “那……这些红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呃,这个。这个,哦。皇上方才……出过不少汗吧?”

    “是啊,和小太监们在外边儿打布库,今儿日头大,怪热的,出了许多汗。”

    “这就是了,”王守正说道,“《黄帝内经》之《素问》有云: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皇上这是出了汗,未能及时发散,阳气阻遏,开阖失司,风寒湿邪侵袭体表……”

    “什么叫‘劳汗当风,寒薄为……’”小皇帝皱了皱眉,“呃,为……什么来着?”

    “回皇上,‘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

    顿了一顿,王守正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呃,拿本朝高世宗所著《黄帝内经素问直解》说的,就是‘风,寒气也,寒薄于皮肤而上行则为皶,赤鼻也;寒郁于皮肤而外泄则为痤,小疖也,此言阳气加阴乃为汗,从中土而外出于皮肤也。’”

    小皇帝听得一头雾水,眉头皱得更紧了:“有谁叫你背医书吗?”

    王守仁赶忙赔笑说道:“是,是,臣荒唐!这个……呃,就是皇上出了汗,天时热,衣裳厚,发散不及,堵住了毛孔,生了疹子。”

    小皇帝松了口气:“你这么说不就结了吗——这么说,果然是不要紧的喽?”

    “不要紧,不要紧!”

    “那,这些疹子,什么时候可以消掉?”

    “呃,皇上服了臣开的药——请问皇上,这是第一次出这种疹子吧?”

    “你是太医院左院判,你不晓得?——是,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是,那就——呃,皇上服了臣开的药,臣打包票,快则三、五天,慢则十天、八天,一定就可以消掉了。”

    “那都该吃些什么药呢?”

    “这个,呃,回皇上,自然是以宣肺解表、清血风热之类的药物为主,譬如杏仁、浮萍、防风、生地、牡丹皮、金银花,等等。呃,请皇上容臣下去细细斟酌。”

    小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好,你下去写方子吧。”

    方子开了出来,只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没有防风,且分量甚轻,显见小皇帝的症状极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脉案对症状的描述,也是轻描淡写。

    还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这几味药,性甘而平,几无任何禁忌,泡茶来喝也不是不行的。

    防风嘛,多少还是有一点禁忌的。

    按照规矩,太医院的方子,除了在太医院和御药房备案之外,还要抄一份给内务府,现在又多了一个新规矩——抄多一份给钟粹宫。

    母后皇太后自然是不懂医术的,所以,负责诊治的太医,得和方子一起过钟粹宫,替母后皇太后讲解。王守正很肯定地向慈安保证,小皇帝的病,不过“疥癣微疾”,不过几天,也就好了,不劳母后皇太后厪虑。

    不过,慈安还是来到了太极殿,看到小皇帝果然红光满面,精神甚好,也就放下心来了。

    她传了懿旨,皇帝的“疥癣微疾”痊愈之前,“无书房”。还有,这几天,也不必过钟粹宫视膳了。

    小皇帝心里大喜:这个“疥癣微疾”,还是很划得来的嘛!

    慈安有心亲眼看一看小皇帝身上的“疹子”,可是,嫡子已经长大了,对着嫡母解衣磅礴,已经是不方便了。慈安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果真是“疥癣微疾”,果真是不要紧吗?

    果真是“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吗?

    果真只是天时热、出汗多、衣服厚,生了几个疹子吗?

    事实上,王守正背的那一大篇医书、开的那个可以泡茶喝的方子,和小皇帝真实的病症,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但是,那篇医书,他不能不背,那个方子,他不能不那样开。

    不背那篇医书,就不能显得煞有介事,就未必能叫小皇帝放下心来;不那样开方子——王守仁苦笑:我还能怎么开呢?

    他不能不“讳疾”。

    王院判的心里,沉甸甸的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疑症

    皇帝是绝不可以生这个病的,所以,皇帝就绝不可能生这个病,所以,我若说皇帝生了这个病——哪怕仅仅是怀疑,也是“诽谤圣躬”,也是“大不敬”。

    真摊上这么个罪名,乌纱帽是肯定保不住的了,弄得不好,还要下狱,最坏的下场,甚至——哼哼,不能排除菜市口上走一遭的可能性。

    再说,也不能百分百排除自己看错了的可能性,因为,皇上确实没有生这个病的道理啊!

    皇上才多大点儿?没听说两宫皇太后给他派过什么“司寝”、“司帐”的宫女啊?难道……皇上年纪渐长,情窦初开,和哪个宫女“私情表记”,遂有……男女之事?

    就算真是那样,也不可能得这个病啊!服侍皇上的宫女,都是黄花处子,又不能出宫,绝没有把这种病过给皇上的可能啊!

    难道是那个宫女……和哪个侍卫,私下勾搭成奸,这个病,是由那个侍卫过给她,她又过给了皇上?

    王守正脑洞连连开,想得脑瓜仁都疼了,还是不得要领。

    唉,宫禁密秽,就算我在“内廷供奉”,也无从想象啊。

    王守正打死也想不到,小皇帝已经多次偷偷地跑到宫外边儿去了。

    反正,不能够百分百排除自己看错了的可能性。

    自己不能完全确定皇上到底得了什么病,却不能和任何人探讨、琢磨这个事儿,尤其不能说给太医院的同事听。

    原因很简单,只要说了。就意味着自己怀疑皇上得了这个病。传了出去。就是“诽谤圣躬”,就是“大不敬”。

    目下院使出缺,正是仕途的大关节点,绝不可以出什么幺蛾子。

    太医院院使出缺,按规矩由左、右院判递补,本来左高于右,王守正补院使的缺的机会,远大于右院判。可是,如果自己在这个事儿上不谨慎,一定会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轻轻松松就能把自己踩下去——补不上院使的缺算是轻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踩回老家,甚至踩到刑部的“南监”、“北监”里边儿去。

    所以,得捂着,不能说穿了。

    再者说了,如果皇上真得了这个病。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大用——因为,这是个永远也治不利落、去不了病根儿的病。

    自己一番赤胆忠心。若只能换来自己的倒霉甚至是倒大霉,于皇上却无任何实质性的益处,又所为何来呢?

    这么想着,王守正的负疚感减轻了不少。

    反正,这个病,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麻烦,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要人的命。

    可是——

    这个病,是“胎毒”,是要过给将来的皇后和妃嫔的!是要……过给皇子的!

    大清朝的气数——

    唉!

    王守正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国家的光景刚刚好了些,怎么就摊上了这档子事儿呢?

    负疚感虽然减轻了,但他无法安下心来。

    最好……侥天之幸,自己看差了。

    可是,怎样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差呢?

    我又不能和太医院小方脉、外科的同事探讨、琢磨。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

    到了第五天,小皇帝身上的红斑,果然消退了,一丝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王守正诊视之后,跪倒磕头,替皇上贺喜,小皇帝十分高兴:“我要赏你!”

    “这是臣分内的差使……”

    “有功就赏嘛!”小皇帝老气横秋的说道,“小李子,传旨——赏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呃,小金锞子两个,檀香木扇一柄,麂皮火镰包一个!”

    “嗻!”

    王守正只好说道:“臣叩谢皇上的恩典。”

    “别急着谢恩,”小皇帝说,“给你这个恩典,是有条件的。”

    王守正微微一愕:“请皇上明示。”

    小皇帝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得跟母后皇太后说,我这个病,还得再……‘静摄三天’。”

    这是根本不需要的,可小皇帝开了“金口”,王守正不能不从,心中不免狐疑:干嘛还要再歇三天啊?

    干嘛?再偷三天的懒啊!

    “静摄”——就可以“无书房”嘛。

    慈安知道小皇帝的疹子都消掉了,也很高兴,对王守正也有赏赐,是两匹府绸、两盒点心。

    蒙恩受赏,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但王守正却高兴不起来,同僚恭贺,他的笑容十分勉强,大伙儿看着,略觉奇怪,不过,都以为王院判玩儿低调,也不以为意。

    下了值,王守正没有回家,直奔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

    这“东兴楼”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王守正不过正六品的官,俸禄有限,虽时有赏赐,但数目大多菲薄,所以他不算“东兴楼”的常客,可是,今儿他要和人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为示诚意,狠狠心,选了最好的馆子。

    王守正约的这一位,叫做邓文亮,是和他一起学医的同门,只是王守正专攻内科,邓文亮专攻外科。

    王守正包了“东兴楼”二楼最靠里、也是最清静的一个雅间——今儿他要和邓文亮谈的事儿,最好不要叫第三人听见。

    两个人是极熟的朋友,邓文亮一到,不必做什么寒暄,王守正便叫伙计上酒布菜。

    喝了一杯酒,夹了几口菜,王守正说:“老邓,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进太医院当差,”邓文亮摇摇头说,“我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的。”

    邓文亮的医术,在北京城。也是叫得出名号的。王守正和邓文亮同门之谊。私交极笃,曾不止一次,想把他延入太医院,以为己助。

    王守正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呢?”

    “你们太医院的差使,”邓文亮不客气的说,“那是人干的么?我替人看病,没听说看不好病。病家要请我吃拳头、吃官司的。你们呢?嘿嘿,你们那位病家,万一真的病重,救不转来,‘龙驭上宾’了,你这个大院判,至少也得闹个‘革职留任’吧?”

    王守正苦笑:“我朝恩泽深厚,一般都是可以‘起复’的……”

    邓文亮不搭理他这个话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最烦的就是,病家以‘知医’自许!咱们做医生的。哪个不晓得‘医者不自医’?偏偏你们那些个病家,最爱以‘知医’自许!换一个病家。哪怕他是王爷呢?我都可以照驳!唯独你们的病家不可以——那不成‘忤旨’了吗?医生照着病家的话开方子——嘿嘿,要医生来作什么用?”

    这个话,王守正没法子反驳。

    就文化水平而言,清朝皇帝的平均值,在历朝历代皇帝中,名列前茅——这大约不应该有什么争议。较高的文化水平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叫人头痛的副作用:清朝皇帝,大都像邓文亮说的,以“知医”自许,其中尤以高宗为甚,动不动就改御医的方子,且每次都引经据典,理直气壮。

    “我记得……嗯,是道光二年的事儿——”邓文亮一声冷笑,“不晓得是哪个活宝,上书说什么‘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结果——好嘛,就此撤了针炙科!我是学外科的,你不叫我‘针刺火炙’,我拿什么治你的病?难道学洋鬼子,拿把刀子,划拉你的肚子?——只怕更加‘非奉君所宜’了吧?”

    “老邓,牢骚太多了……”

    “我还没说完呢!”

    邓文亮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你们那些病家……”

    “你别一口一个‘你们那些病家’好不好?”

    “得,师兄不爱听,我就换个说法——我是说,宫里的贵人,每餐山珍海味,却每天看四方天——吃得太好,动得太少!一天到晚这么窝着,身贵而体弱,第一,容易生病;第二,病了难治!这种事倍功半的活儿,我不爱干!”

    顿了一顿,说道:“治不好,就算不摘顶子,不掉脑袋,也得被骂——狗血淋头啊!在宫外边儿看病,就算看不好,顶多打发你走人,诊金还不能少!——谁见过把医生摁在地上骂的?我在外边儿过的好好儿的,到处听奉承,进去受那份窝囊气干什么?”

    王守正哈哈一笑:“这么说,我是犯贱喽?”

    “我哪儿敢这么说师兄呢?这个……人各有志吧!”

    喝了口酒,邓文亮笑嘻嘻的说道:“还有,我可是爱钱的!太医院的差使,有俸禄,无诊金——就算做到了院使,正五品的官儿,一年能有多少俸禄?当然,赏赐什么是有的,可是,不过一个荷包、几匹衣料,又能值得多少?要说赚钱,你这个大院判,未必有我赚的多呢!”

    给宫里的人看病,当然是没有诊金的,但太医并非没有其他途径的收入,不过,这些事儿,王守正就没必要和邓文亮掰扯了。

    “好罢!”王守正一笑,“人各有志,我也不来勉强你——这个事儿,放一放再说,今儿约你出来,是要请你帮着琢磨琢磨一宗病案。”

    听到“病案”二字,邓文亮眼睛一亮:“你说!”

    他天生嗜医,最爱琢磨各种疑难杂症了。

    王守正将小皇帝的病症细细的说了,当然,“皇上”二字是绝对说不得的,只说,自己“有这么一个病家”。

    太医院除了要给内廷看病,外朝也在职责范围之内,反正,只要是紫禁城里的人病了,无论贵贱,都是太医院的事儿。除此之外,太医院还常常派出太医,到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给人看病。太医下值之后,如果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也会接一些“私活”。因此,邓文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病家,竟然是“今上”。

    听了王守正说的症状,邓文亮微觉失望:这算什么疑难杂症?

    “这还用说?这是‘杨梅’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求诊

    虽在意料之中,王守正的心里,还是猛地一沉。

    他低下头,啜了口酒,借此镇定自己的心境,然后抬起头,无声地微微吁了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你确定吗?”

    “怎么不确定?哦,消了没有?”

    “消了。”

    “几天?”

    邓文亮问的是,红斑初起至消退,期间一共几天时间。

    “五天。”

    “留有什么痕迹没有?”

    “没有,皮肤又光又滑,就像从来没有起过这些斑点一样。”

    “那不消说了,”邓文亮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敲,“就是‘杨梅’了!”

    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

    王守正往椅背上一靠,一口浊气重重的吐了出来。

    邓文亮看着他,好奇地说道:“老王,你不大对劲儿啊!怎么,这个病家,是你的……近亲?还是什么……至交好友?”

    王守正一边回避着邓文亮探询的眼神,一边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就是一个病家,和我……没有什么瓜葛。”

    “你别唬我了,你这个神气,哪像是‘没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突然转过一个念头,邓文亮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不是给人家看走眼了吧?”

    王守正微微苦笑。

    “真的?”邓文亮不由睁大了眼睛,“不能够吧?这个病家的表症,清楚得很。以你的医术。怎么也不至于……”

    王守正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看走眼,这个你放心好了。”

    邓文亮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不至于的!那你——”

    “别说我的事儿了,我问你,这个病,有没有治愈的法子?”

    “什么叫‘治愈’?”

    “去根儿。”

    “这个你还不晓得?这个病,怎么去得了根儿?如果病家收心养性,从此不近女色,少发作几次。就谢天谢地了!”

    “收心养性,从此不近女色”——怎么可能?

    难道不“大婚”了?难道……不生养皇嗣了?

    唉,还说什么大婚,什么生养皇嗣?这可是……“胎毒”!

    王守正不由自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邓文亮被他逗得愈发好奇了。

    “老王,你这个病家,是什么要紧人物吧?”

    “什么要紧人物?”

    “不是要紧的人物,你犯得着这么唉声叹气的?再者说了——”

    邓文亮笑了一笑,说道:“你王院判没升官、没发财,这又不是什么奇难杂症。到底是个什么病,你心里不会没有谱儿的。如果病家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丁点儿错儿也不能够有,你又何苦巴巴的把我叫到‘东兴楼’来花钱?——咱哥儿俩的交情,聊个天,唠个嗑,哪个小馆子不成啊?”

    这个家伙,倒是醒目。

    见王守正不说话,邓文亮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哪家王公贝勒的子弟呀?”

    “你别瞎猜了,”王守正说道,“我也不能跟你说。这种病,做医生的,是要替病家保守秘密的吧?

    邓文亮有点儿尴尬:“这……倒是的。”

    他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可是……”

    “别可是了——行了,别人的事儿,咱们管不来;国家大事,咱们小小医生,更加是管不过来的——不管了,喝酒!”

    “啊,好,喝酒,喝酒。”

    邓文亮心中奇怪:怎么扯到“国家大事”上了?

    *

    吃过了饭,王守正挂了帐,师兄弟二人,走出了“东兴楼”。

    一到门口,邓文亮就看见家人邓松,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探头探脑,手里还拎着自己的药箱,不由大奇。

    邓松一眼就看到了他,赶忙抢上前来:“哎哟老爷,这位爷可是在这儿等得久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人就转了出来,就手给邓文亮打了个千儿,说道:“给邓大夫请安!家里公子生了重病,敝上久慕邓大夫清名,叫小人来请大驾。小人到了尊府,府上的纲纪说,邓大夫外出会友了,小人就烦央管家领路,寻到了这儿。不敢打扰两位老爷的谈兴,就在这儿一直候着!”

    顿了一顿,说道:“车子已经备好了,敝上和主母,都在府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邓大夫呢!”

    然后躬身双手递上名刺:“这是敝上的名刺,请邓大夫赏收。”

    邓文亮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聂老爷府上——冒昧请问一句,贵上是哪里人氏,做……哪一行的呢?”

    那人赔笑说道:“敝上的祖籍是奉天,不过,寄籍山西大同多年。聂家早年是做茶马粮食生意的,十几代下来,开枝散叶,做什么的都有。敝上这一支,倒还是一直守着祖业。嗯,从老太爷那一辈算起,来到北京,已经五十个多年头了。”

    王守正和邓文亮两个,都隐约明白了:这一家子,多半就是国初的时候,把关内的粮食、蒙古的马匹,贩到关外去的“山西商人”。

    本朝入关定鼎之前,粮食、马匹二物,是八旗命脉所系,贩粮、贩马,在国初,那是了不得的天大生意。这聂家底蕴深厚,十几代下来,自然家大业大,就连一个仆人,谈吐也颇为不俗。

    邓文亮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王守正:“竹宾,你看……”

    “竹宾”是王守正的字,当着外人,自然不能再“老王”、“老邓”、“师兄”、“师弟”的叫。

    王守正含笑说道:“你忙你的,咱们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邓文亮转向来人,说道:“好,我这就过去,名刺璧还——这是不敢收的。”

    这个时候,邓松才得了空儿,笑嘻嘻地给王守正打了个千儿:“给王老爷请安!”

    王守正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和邓文亮两个,彼此作揖告辞。

    一架极华丽的后档车,停在路边,聂家的那个仆人小跑着过去,掀开车厢的后档帘,恭恭敬敬的候着。邓文亮逮到机会,瞪了邓松一眼,悄声说道:“你小子说实话,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巴巴的把人领到这儿来——连药箱都拎来了!”

    邓松讪讪的说道:“不敢欺瞒老爷,他给了小的……呃,十两银子。”

    邓文亮颇为意外:“哟,这家人,出手可真大方呀!”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定断

    车子出了朝阳门,一路向东。

    之前,聂家的那位仆人——请教过姓名,叫做聂乐——已经跟邓文亮说过了,他家公子住在城外的别邸,病重不宜挪动,就枉邓大夫的大驾,多走一段路了。

    邓文亮不以为意,富贵人家在城外另有别邸或者园子,乃是寻常之事。还有,这位“公子”,说不定不是聂家的嫡子,“主母”不是正妻,母子另行分府别居,也是有可能的。

    愈行愈是荒僻,邓文亮虽略觉奇怪,但也并不担心。他不是大富之人,亦从不和人结怨,不必担心贼人绑票或是仇家加害。而且,就算病家是十恶不赦的反逆,江湖规矩,也没有加害医生的道理。

    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直身,抬头,邓文亮却愣了:这——

    眼前,是一个极普通的农家小院,根本不是什么“别邸”、“园子”。

    但既已来到,当然不能不进去。

    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邓文亮行医二十余年,见多识广,眼光是好的,这几个人,一眼看去,体格神情,个个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且分站几个角落,隐隐然形成了控制内外之势。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几位的架势,可不像是寻常富家的仆人,这姓聂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聂乐打起了门帘,邓文亮跨过门槛,进入屋内,一个形貌十分清俊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拱手说道:“邓大夫,久仰了。”

    旁边的聂乐将手一让。说道:“这是敝上。”

    啊?

    这位聂老爷如此之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养再早,他的公子,怕也还在总角之年吧?看儿科,却不是自己的专长。

    邓文亮拱手回礼:“聂老爷好。”

    顿了一顿,微微踌躇:“未想到聂老爷春秋如此之盛,之前,贵纲纪……呃,不瞒聂老爷说。这儿科一道,却不是邓某擅长的。”

    聂老爷含笑说道:“无妨,家里的病人,已近志学之年,完全可以当做成人来医治了。”

    啊?

    志学之年,就是十五岁。

    这么说,病家就不是聂老爷的儿子了,也许是他的……兄弟?那……“主母”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算了算了,这关我什么事儿?我是医生,只管看病。

    “好。那……就烦请引路。”

    “不着急。哦,对了。这是邓大夫的诊金——”

    说到这儿,旁边的聂乐,上前一步,变戏法似的,取出两个金元宝,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聂老爷微笑说道:“这是一半——先付一半,诊视过了,再付一半。”

    那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邓文亮行医多年,从未收过如此高额的诊金——就算替亲王看病,也没有。

    何况,这还只是“一半”。

    二百两黄金——邓文亮的呼吸,微微的急促起来。

    邓文亮的的脑筋,一向是非常灵活的,他十分肯定:这家人,绝非寻常富家!这二百两黄金,只怕也不是单纯的“诊金”——别的不说,哪有医生上门看病,病家先付一半诊金的道理?

    这,大方得也太过了吧?

    那么,对方若有他求,自己做得来吗?

    这二百两黄金,自己能赚得到手吗?

    邓文亮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似乎微微有点儿发抖:“只怕……邓某所学浅薄,这个,呃,有负……所托。”

    “邓大夫太客气了。”

    顿了一顿,聂老爷缓缓说道:“邓大夫只要解答了在下的一个疑问,这二百两黄金,便双手奉上。”

    解答……疑问?

    什么疑问?

    解答什么疑问……值二百两黄金?

    自己知道什么值二百两黄金的事情吗?

    那……还要不要看病了?

    果然——这二百两黄金,不是单纯的“诊金”。

    邓文亮一边转着各种念头,一边尽量镇定地说道:“请说——邓某知无不言。”

    “家里的病人,”聂老爷说道,“年纪、表症,同一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今儿在‘东兴楼’,王院判说给邓大夫听的那一位。那么,请教邓大夫,家里的病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呢?”

    邓文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在东兴楼,王守正和我说了什么?

    聂老爷见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微笑道:“就是那么巧,方才在下也在东兴楼会友,结账出门的时候,经过‘福字号’门口,刚刚好听见王院判说到某位病家的表症——在下一听,和家里的病人,竟是一模一样!这实在是凑巧,并非在下有意偷听他人之壁角,邓大夫务请见谅。”

    什么?

    真的……这么巧吗?

    邓文亮和王守正吃饭的那个雅间,叫做“福字号”。

    “不过,”聂老爷说,“因为要赶着回来恭候邓大夫的大驾,乃匆匆而去,接下来,邓大夫的伟论,就没有听到了,所以——要请教。”

    如果真是这样,直接发问就好了,何必先摆一百两的黄金出来?

    不对——其实又何必问?病人解衣,直接诊视,不是更好?

    王守正的病人,这里的病人,两个病人的表证,像还是不像,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难道……他们家的病人,出于某种原因,不便叫大夫诊视?

    邓文亮急速地转着念头:是不是这样——聂乐进城延请自己的时候,聂老爷还没想到家里的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偷听”到王守正的话后,悚然而惊,决定大夫到府之后,只“求证”,不“看诊”?

    “杨梅”这种病,确实是不能泄之于外的,虽说医生有为病家保守秘密的义务,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果,病人不是男子,竟是女子,那更加要——

    所以,没有把自己接到府上,而是接到了这个乡下的农家里来——他们不想叫大夫知道自家的府邸在哪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也未必……就姓聂了。

    邓文亮的心里,微微打了个抖。

    不对——

    若果如聂老爷所言,“赶着回来恭候邓大夫的大驾,乃匆匆而去,接下来,邓大夫的伟论,就没有听到了”,又何来“悚然而惊”?

    如果已经听到自己说的那句话——“这还用说?这是‘杨梅’啊!”那,又何必把自己请了过来,叫自己再说一遍这个话?

    只能是这样了:当时,隔着门帘,距离也远,客人、伙计,来来去去,听得不真,也不好再听下去,所以,“杨梅”二字,恍恍惚惚,不敢十分作准,想来想去,还是必须当面向自己求证。

    可是,还是不大对劲啊……

    邓文亮转过了无数念头,终于开口说道:“有的病人,表症似乎仿佛,但其实得的并不是同一种病,这个,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亲眼‘望诊’,做医生的,实在是不敢遽下定断的。”

    聂老爷微微一笑:“‘望诊’为‘四诊’之一,医家看诊,望、闻、问、切,缺一不可,邓大夫说得太有道理了!不过,既如此,王院判的那位病家,邓大夫怎么就可以‘遽下定断’了呢?——怕是也没有‘望诊’过吧!”

    邓文亮登时语塞,一张脸微微涨红,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道:“这个……呃,王院判是国手,有他描摹病症,同我本人亲睹,呃,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王院判若果真是邓大夫所说之‘国手’,又何必请邓大夫一起来参详这个病案呢?”

    邓文亮再次语塞。

    “再者说了,”聂老爷说道,“在下亦算粗通医道,当然,距‘国手’二字,自是天差地远,不过,自信亦不至于看走了眼,家里病人的症状,确实和王院判的‘描幕’,是一模一样的——请教邓大夫,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

    这段话,隐含讥讽,最后一句,是第二次提出了要求,语气虽然缓和,却透着一股不容人回避的威压。

    邓文亮的额头上,微微冒出了汗。

    黄澄澄的金锭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闪着金光。

    院子里那几个精悍的“仆人”,也出现在脑海里。

    他咬了咬牙:“这个……是‘杨梅’。”

    *(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染红

    一片沉默。UU小说,www.uu234.com

    就在邓文亮觉得背上的汗也出来了的时候,聂老爷开口了:“好,邓大夫一言,何止千金?”

    说罢,向聂乐点了点头。

    聂乐又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两大锭金子,放到了桌子上,四锭硕大的金元宝,一字排开,闪耀着异样的光泽。

    邓文亮不由自主,又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全部的诊金——替邓大夫装裹好了。”

    聂乐摊开一块极不起眼的粗麻布,将四锭金子一一放了上去,利落地打成了一个包裹。

    “请邓大夫赏收。”

    聂乐双手往邓文亮面前一递,邓文亮接了过来,手上猛地一沉,差一点没有稳住。

    他微微透了口气,犹有不甚真实之感:二百两黄金,这就……归了我了?

    声音有一点颤抖:“多谢……聂老爷。”

    “不客气。”聂老爷平静的说道,“不过,虽说多余,在下还是要再啰嗦两句。”

    “啊?聂老爷尽管吩咐。”

    “家里有人生了这个病,算是门楣不幸,此事,不足与外人道。”

    这又何劳叮嘱?邓文亮连连点头:“是,是,医家原是要替病家讳疾的,鄙人必定守口如瓶。”

    “不具姓名,亦不可说——就如王院判之于邓大夫那样。”

    邓文亮心头一震,背上的汗,倏然渗了出来,颤声说道:“是,是!鄙人。鄙人。呃。鄙人就当……从来没有到过府上。”

    “就是这个话——此事……即便有一字半句泄之于外,我们也是会知道的。”

    “是,是!”

    “不过,邓大夫驾临寒舍,毕竟是有人晓得的,譬如王院判——若师兄问起,师弟该如何回答呢?”

    师兄,师弟?

    他们连这个也知道?

    邓文亮赔笑说道:“聂老爷放心。王院判断不会如此多事,再说,鄙人今日所言,也算是——”

    他本来想说,“鄙人今日所言,也算是泄了王院判那边儿的消息。”——言下之意:我泄了人家的消息,怎么还好跟人家说实话?所以,你聂老爷就不必担心我会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了。

    可是,转念一想,如此说法。只怕更加引人疑忌:你能够泄露“王院判那边儿”的“消息”,为什么不能够泄露“我这边儿”的“消息”?

    此说大大不妥!

    因此。生生的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顿了顿,说道:“不过,万一——呃,小人是说万一,万一王院判问了起来,小人就说,就说,就说……呃,请聂老爷的示,小人该……如何措辞呢?”

    不知不觉,邓文亮的自称,已经由“鄙人”变成了“小人”。

    “就说半途折返好了——半途接到病家的消息,家里的病人已经过世了。”

    邓文亮心头猛的一寒,连连点头:“是,是,小人准定这么说。”

    “至于我在‘福字号’门口……”

    邓文亮微微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人从来没有到过尊府,自然就无缘识荆,怎么晓得……这个,‘福字号’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聂老爷微微一笑,说道:“好,邓大夫真是信人——以后,说不定还有借重之处呢。”

    以后?借重?邓文亮心中一颤:是祸,是福?

    “不敢,聂老爷若有差遣,小人当效犬马之劳。”

    “好罢,一切拜托了——聂乐,送邓大夫回城!”

    *

    小皇帝身上红斑一起,相关消息就由“青雀”传出宫外。这是个什么病症,军调处很快就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过,“青雀”不是医生,限于年纪,见识也有限,自然不能仅凭他的描述,就“遽下定断”。

    皇帝的脉案,按照规矩,太医院、御药房两处备案之外,还要抄一份给内务府,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可以随时到上述地方查阅——一般是到内务府。

    如果皇帝病情较重,脉案还要再抄一份给军机处。

    因此,王守正写的脉案,军调处轻轻松松的就拿到了,不过,一眼看去,就知道都是些废话、谎话,开的方子,什么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也是胡乱掰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

    本来,小皇帝在“外宅”的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派医生进去亲眼“望诊”,得出的结果,自是最可靠的。不过,小皇帝一生病,就哪儿都不能去了,太极殿都出不去,更别说出宫了;而等到红斑消退,就算出宫,也没有东西可看了。

    所以,这个事儿,还是得着落在王守正身上。

    威逼、利诱王守正,叫他吐实,自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法子,特别若是关卓凡亲自出面,王守正一定承受不了压力,必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是,如此一来,就不大好继续装傻了——至少在关卓凡和王守正两人之间。关卓凡过早“露出”,就会过早承担相关的政治风险,同时,也会增大“黄雀行动”出状况的概率,殊为不智。

    若有其他的路子可走,最好不要走这条路。

    那就先盯紧了王守正。

    太医院的重要人物,譬如院使、左院判、右院判,早就在军调处“建档”了。王守正的各种资料,包括他的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军调处“门儿清”——譬如,在同行中,他的同门邓文亮,是他最交好的朋友。

    对“黄雀”开始“投食”后,太医院左、右院判,同时被列入“一级监控对象”,基本上二十四小时内,一举一动,都在军调处监控之下。当然,在宫里边儿的时候,监控的力度是要弱一些的,不过,也不是没有人盯着他们。

    小皇帝“龙体痊愈”,王守正蒙恩受赏,一回到设在南三所东的“太医院公所”,就叫人替他出宫做两件事:一是到东兴楼定一个“最清静的雅间”;一是给邓文亮送帖子,约在“东兴楼”见面。

    军调处作出判断:王、邓之约,极可能和小皇帝的病情有关。

    随即采取行动:一,监听王守正和邓文亮的谈话;二,“堵”邓文亮。

    可是,监听王守正和邓文亮谈话的行动,很不顺利。

    本来,这是军调处驾轻就熟的路数:包下王、邓会面的雅间隔壁的雅间,再对隔板做一点改动,安置上“窃听器”,隔壁的声音,就挺清晰的了。

    这个“窃听器”,当然不是现代的电子窃听器,而是由一段段中空的竹管连接而成,可谓之“窃听管”。这类雅间,都用木板而非砖墙间隔,能够在木板上钻个洞、实以竹管,自然是最理想的,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中国建筑的屋顶,大都是抬梁式架构,各个房间,通过屋顶,其实是相互连通的。多连接几段竹管,通过屋顶,“耳朵”就可以“长”到隔壁去了。

    这个年代,虽然还没发明出电子窃听器之类的玩意儿,但通过这种手段进行短距离的监听,效果也相当不坏。

    就算隔壁的雅间已经被人包下来了,也可以许酒楼以重金,叫他换上一间。

    问题是,王守正包的“福字号”,一面开门,另外三面,都开窗户,根本没有“隔壁”可言。

    咦,三面临空,这是个神马格局呢?

    “福字号”所在位置,原本是一条长长的悬空的露台,露台面对里巷,平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东兴楼”生意太好,为扩大营业面积,就将这条露台封闭起来,改成了几间“雅间”。

    不过,露台是悬空的,木架构的承重能力又是有限的,不敢将露台全部利用起来,乃隔一段距离设一“雅间”,于是,改造的结果,这几间雅间,就变成了三面开窗。

    “福字号”在内的几间雅间,因为这种特殊的格局,便成为东兴楼“最清静”的雅间,非常受要谈些**机密事项的客人的欢迎,不过,对于军调处来说,就麻烦了:既无“隔壁”可言,又如何窃听?

    当然,也可以软硬兼施,叫酒楼给王院判换成有“隔壁”的“雅间”。可是,这么一来,王守正必然不满,说不定就此取消预定,另行择地和邓文亮会面,不仅横生枝节,甚至还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窃听还是要窃听,不过,只能在门口不清不楚的听上几句——和邓文亮猜想的情形,大致仿佛。

    不能把宝压在窃听上面,行动的重心,就得放在“堵”邓文亮上面了。

    当然,窃听还是有用的,至少,证实了军调处之前的判断:王守正约邓文亮,确实是为了小皇帝的病情。

    如前所述,邓文亮被一路“堵”进了城外一个小小的农家里面。即入毂中,就不由得他不说实话了。如果邓文亮不受利诱,军调处自然会有更加强硬的手段拿出来,邓大夫不是王院判,不是朝廷命官,就算从此人间蒸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王院判自然是晓得邓大夫被“聂府”接了去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祖上“做茶马粮食生意”的聂姓人家,那位形貌十分清俊的“聂老爷”,乃是轩军军调处处长陈亦诚。

    当天晚上,一封“红三”等级的密件,摆在了关卓凡的书桌上,解密之后,里面只有七个字:“黄雀染红,已确认。”

    关卓凡默然良久。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万万想不到

    从倭仁的灵堂出来,宝鋆回府除了素服,换回常服,即吩咐套车,出西直门,轻车快马,直奔西郊的香山。

    香山以及其间的静宜园,分别为“三山五园”的一山一园。“三山”的另外两山,一为万寿山,一为玉泉山,不同于万寿山只是清漪园内一个小小的人力堆砌的土丘,亦不同于玉泉山的低矮平缓,香山山势峻峭,苍翠连绵,静宜园随山就势,景界开阔,是一座真正的以山为基的山地御苑。

    庚申之祸,“三山五园”,同被荼毒,但静宜园因为身处高山,受到的破坏相对较小,规模尚在。

    宝鋆自上悬高宗御笔“静宜园”的牌匾的东宫门入园,一路来到了碧云寺。

    碧云寺的主持了空在山门前亲迎,一见面,宝鋆就笑嘻嘻地说道:“哟,大和尚,你的气色可真好,不大像是茹斋吃素的人啊——六爷在哪儿?”

    宝鋆是笑谑惯了的,了空不以为忤,含笑说道:“宝大人愈来愈诙谐了——王爷现在水泉院,小僧引路,宝大人请跟我来吧。”

    进了寺北的水泉院,一眼就看见,院中的水池边,恭王光着头,短衣便履,正用一个小小木桶,从水池中打水。

    脚边的地上,摆着一个木盆,里面是一方端砚。

    宝鋆哈哈一笑,说道:“水泉洗墨田——六爷,你过的可真是神仙日子!”

    “墨田”是砚台的别称。

    恭王抬头,淡淡一笑:“你来啦?”

    了空极乖觉的,人带到了。便合十一礼。退出了院门。

    “青山绿水。暮鼓晨钟,明心见性,啧啧,阿弥陀佛!”

    恭王没搭理他的怪话,放下小木桶,直起身子,说道:“倭艮峰的身后事——了了?”

    “嗯,”宝鋆点了点头。收起了嬉笑,“备极哀荣——赠太傅,入祀贤良祠,辍朝三日,礼部尚书奉旨主祭。”

    “赐谥是什么?”

    “文端。”

    恭王也点了点头:“赐谥的首字为‘文’,这不消说的了;次字为‘端’,这是理学大家独享的佳谥,也很合倭艮峰一生的人品和学问——这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有一个事儿,六爷。一定是在你意料之外的。”

    “哦?什么事儿?”

    “今儿设奠开吊,灵堂内外。素车白马,茫茫一片,算得盛极一时,大学士以下,直到微末佐吏,不分品级,无不亲临一拜——”

    “倭艮峰位极人臣,桃李天下,道德文章,士林宗镜,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宝鋆说道,“吊客之中,有一个人,你怕是万万想不到的。”

    “谁呀?”

    宝鋆伸出右手,曲起拇指和小指,竖起中间三指。

    恭王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十分愕然的神色。

    “你是说……朝内北小街?”

    “正是轩邸。”

    “啊?啊……”

    恭王的这两声“啊”,含义极其复杂。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按照“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向例是不与品官的红白喜事的,所以,倭仁的丧仪,恭王和其他亲贵一样,只是致送奠仪和挽幛,本人并不到场致祭。

    关卓凡居然打破了这个“铁律”,这——

    “没想到吧?六爷,还有你想不到的——轩邸到场,竟然和其他吊客一般,在倭艮峰灵前,下跪、磕头!”

    “啊?!”

    之所以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不与品官的红白喜事的潜规则,“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祖训之外,也有避免礼仪上的麻烦的考量。贝子以上,就算“礼绝百僚”,正式见礼的时候,正一品的大学士也要对之行跪叩礼,但灵堂之上,自以逝者为大,若贝子以上的亲贵到场致祭,该对逝者持何种礼仪呢?

    好嘛,这下子——

    恭王真正被震撼到了。

    “人家说得可好听了,”宝云含笑,“说什么,嗯,‘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顿了顿,“六爷,你瞧瞧人家这张脸皮,瞪着眼睛说瞎话,颜色不稍变!再瞧瞧人家这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活了!”

    恭王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说道:“那——现场的人们,有什么……反应吗?”

    “那还用说?满堂吊客,个个目瞪口呆,其中颇不乏热泪盈眶者——我冷眼瞅着,可不大像是为了倭艮峰——轩邸到场之前,没见他们正经掉什么眼泪啊。”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倭家的孝子们,就更不必说了,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我看,就是皇上亲临致祭,也不过如此!六爷,你瞧瞧人家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嘿,真正是绝了!”

    确实是绝了。

    朝野上下——特别是天下的读书人,该从此……对此人死心塌地了吧?

    恭王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着。

    不错,关卓凡此举,确实有“违制”的嫌疑,可是,又如何?难道,还能有哪个不开眼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这个参他一本不成?那不成了……千夫所指了吗?

    再者说了,人家口口声声,“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还有,本朝恩泽深厚,就是君上亲临臣子的丧仪,也是有过先例的呢。

    恭王沉默着。

    “不对,”宝云微微皱眉,“我方才打的比方不对——咱们那位小爷,如果真的御驾亲临,恐怕,人倭家,还不见得乐意……”

    说到这儿,冷冷一笑,打住了话头。

    恭王看了宝鋆一眼,终于开口了:“你是说——”

    “六爷,你不会还不晓得,倭艮峰是怎么走的吧?”

    “……略有耳闻,未知端详,听说是——又……摔了一跤?”

    “六爷,你这个‘又’字用得好——倭艮峰在家里窝了几个月,不就是因为摔了一大跤?伤还没有好利落,就挣扎着入直弘德殿,结果,‘复起’的第一天,就‘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运气不好,救不转了!”

    “唉——”

    “邪门的是,”宝鋆说道,“上一回,是去弘德殿的时候,入景运门,下景运门内的台阶的时候摔的;这一回,是从弘德殿出来,出景运门,也是下台阶——下景运门外的台阶的时候摔的!”

    “这,难道有什么……天意?”

    “天意?”宝鋆冷笑一声,“‘天意’大约真是有的,不过,此‘天意’非彼‘天意’罢了。”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挑:“什么意思?”

    “宫里面都在传,”宝鋆说道,“当天,咱们那位小爷,不晓得为了什么,同倭艮峰大吵了一架,倭艮峰脑子懵了,昏天黑地,出景运门下台阶的时候,才一脚踏空的!”

    “啊?”

    “这可真是奇了,”宝鋆皱着眉头,“倭艮峰扳起脸来,教训咱们那位小爷,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之前,从没听说过咱们那位——唉,没听说过,皇上驳过他倭师傅的嘴呀?那天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倭艮峰回来入直的第一天,师弟二人就开吵?咱们那位小爷,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恭王也微微皱眉:“佩蘅,什么药不药的,你说话……”

    宝鋆冷笑:“六爷,你嫌我说话难听?哼哼,说到‘药’这个字,还有更难听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现在,外边儿都传开了——都说,上一次倭艮峰摔跤,是因为在弘德殿‘上书’的时候,有人偷偷在他的水里下了药,结果老夫子上吐下泻,整个人虚透了,第二天入直的时候,才会摔那么一大跤!”

    恭王的目光一跳:“你是说——”

    “如果真有下药的事情,六爷,你想一想,除了咱们那位小——还能有谁?”

    “不能吧……”

    “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不过,现在外边儿都这么传,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嘿嘿,‘大不敬’什么的,没人在乎了!”

    恭王默然。

    半响,他缓缓的吐了口气。

    宝鋆盯着恭王,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说道:“六爷,我看你的神色,听到‘下药’这个事儿,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不比方才听到轩邸亲临致祭倭艮峰的样子——怎么样?‘下药’的事儿,你怕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恭王微微摇头,答非所问:“这……是无可究诘的事情。”

    “‘下药’一事,过了好几个月,自然无可究诘,不过,皇上和师傅吵架,宫里、宫外,都传开了,‘上头’可不能不问!”

    顿了一顿,“‘东边儿’传了弘德殿其他的师傅问话,师傅们都说,当时不在殿内,如厕的如厕,替皇上寻书的寻书,反正,没看见,没听见!”

    “太监呢?”

    “太监?”宝鋆说道,“自然是在廊下伺候的,可是,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个个都说听不清楚——人人都一口咬实了,头都磕出血来了,还是这句话!”

    “……”

    “据说,”宝鋆冷笑,“咱们那位小爷发过话了,‘哪个敢胡说八道,我亲政之后,第一个就杀他!哼,我就是还没有亲政,也不见得杀不了他!’”

    宝鋆微微捏起了嗓子,小皇帝的神情语气,学的惟妙惟肖,恭王不自禁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危言耸听

    定了定神,恭王问道:“‘上头’怎么说?”

    “‘上头’能怎么说?”宝鋆说道,“‘东边儿’的为人,你不晓得?老好人一个,看到一大帮子太监的可怜模样,心就软了,换了‘西边儿’的,哼哼,早一股脑儿的扔到慎刑司去了!”

    恭王微微摇了摇头:“也不一定,这种事儿,不大好……往大里闹的。”

    宝鋆不以为然:“还是得分人——这是何等样事?哪能随随便便,不了了之?如果放在宣宗成皇帝手上,哼哼——”

    恭王晓得宝鋆要说什么。

    宣宗的长子奕纬,性格粗疏,跳脱浮躁,不喜读书,师傅劝他:大阿哥,您现在不诚心正意,好好读书,将来怎么牧育万民,做一位好皇帝呢?

    奕纬大声嚷嚷:我若当了皇帝,第一个就杀了你!

    这个话,传到了宣宗耳中,他怒火中烧,立命传奕纬来见。奕纬也晓得自己闯了祸,见到父皇,战战兢兢,刚要下跪请罪,宣宗一脚飞起,正中奕纬下体,只听一声惨叫,奕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抬回寝宫,急传太医,竟回天无术,就此不治了。

    “唉,不好比,今上是‘上头’的独苗儿……”

    “独苗儿?”宝鋆一声冷笑,“宣宗成皇帝失手踢死隐志郡王的时候,膝下也就隐志郡王这一根独苗儿!”

    奕纬死后谥“隐志”,文宗登基后,追赠亡兄郡王之位。

    “说到底。”宝鋆的嘴角挂着一丝鄙夷。“较之宣宗成皇帝。‘上头’那两位,根本就不会教儿子!”

    “‘上头’没读过什么书,”恭王缓缓说道,“自然不能同宣宗成皇帝相提并论,可是,唉,别说了——隐志郡王之薨,其实是宣宗成皇帝一生的隐痛。不然,怎么会赐一个‘隐志’的谥号?”

    “‘隐志’是‘隐志’——不过,不晓得,‘隐’的是什么‘志’呢?”

    顿了顿,宝鋆说道:“踢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不过,六爷,隐志郡王其时的模样行径,望之不似人君,且年纪已大。有二十好几了吧?嫡福晋、侧福晋都娶了,脾气性格。是怎么改也改不过来的了!我以为,宣宗成皇帝宁肯——”

    说到这儿,无法继续,只好打住。

    恭王已是悚然动容:“你是说——”

    宝鋆点了点头。

    恭王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我爸能对我哥,干出这种事情?

    “未必就不至于!其时,宣宗成皇帝的春秋……嗯,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膝下却还只有隐志郡王一个阿哥——别的皇子,都没有养住。将来,如果这位爷真的承继了大统,六爷,请你想一想,大清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恭王不说话了。

    “六爷,”宝鋆说道,“再给你说一个新闻。外边儿有这么一个传言,说皇上先头的那个贴身的小太监,叫……嗯,对了,叫小桂子,这个小桂子,是掉进御花园的池子里淹死的——传言说,小桂子根本不是什么‘失足落水’,而是……”

    说到这儿,宝鋆微微压低了声音:“是皇上推落水去的!”

    恭王一震。

    想了一想,他疑惑地说道:“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这些宫闱秘闻,是怎么……传到宫外边儿去的呢?”

    宝鋆哈哈一笑,说道:“六爷,你可真是天潢贵胄!到底是怎么传出宫的,我不晓得,不过,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那些太监,最喜欢做的,就是搬弄是非,有他们在,宫墙再高,也没有什么‘宫闱秘闻’传不出去的!”

    “你也说,‘搬弄是非’什么的……”

    宝鋆说道:“没有是非,如何搬弄?——诽谤圣躬,可是要杀头的!如果没边没影,太监们敢生造出来?我看,不像假的,十有**,真有其事!”

    恭王皱起了眉头:“还是不对呀!皇上有什么理由,去跟一个小太监为难呢?这个事儿,就算是真的,那,又为的什么呢?”

    “谁晓得?不过,这位小爷,既然……敢给师傅下药,敢跟师傅大吵大闹,一个小太监,在他眼中,算得什么?还不是蝼蚁一只?嗯,顺之昌,逆之亡嘛!”

    恭王又一次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佩蘅,话头扯得太远了。”

    “远?不远!”宝鋆说道,“六爷,现在,外边儿都在传这么一句话,‘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圣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

    恭王打了个激灵,声音都有点儿发颤:“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谁说的话?”

    “不晓得——不晓得这个话头是怎么起来的,都这么说就是了。”

    恭王的脸色,终于慢慢的变了。

    宝鋆凝视着恭王:“六爷,这个话,确实是犯忌讳,可是,平心而论,不见得就是说错了吧?”

    恭王避开他的目光,望着院子里的那株“三代树”,默然不语。

    那是一株十分奇异的树木:柏树中套长着柏树,最里层,却是一株楝树,因此,谓之“三代树”。

    顺着恭王的目光,宝鋆也看到了“三代树”。

    “六爷,这就是所谓的‘三代树’了吧?嘿嘿,不晓得是柏树生出了楝树,还是楝树生出了柏树?父子、兄弟的脾性、模样,竟然会完完全全南辕北辙——就如宣宗成皇帝之于隐志郡王,亦如隐志郡王之于你和先帝!”

    顿了顿,“从宣宗成皇帝算起,到今上,可也是‘三代’了。”

    恭王转过头来。

    “瞧今上的样子,”宝鋆慢吞吞的说道,“可是走上隐志郡王的老路了!六爷,你也是姓爱新觉罗的,这江山社稷,也有你的一份儿啊!”

    恭王像被火烫到了一般,浑身一颤,瞪着宝鋆:“你什么意思?!”

    宝鋆嘻嘻一笑,说道:“六爷,你瞪眼睛的模样怪吓人的——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有叫你谋反造逆么?我是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是宣宗亲子、国家亲王?你就眼看着咱们这位小爷,这么没完没了的‘作’下去?”

    “佩蘅,我已经开去一切差使,退居藩邸了。”

    “六爷,”宝鋆嘿嘿一笑,“我说句冒失的话——你可别再瞪眼睛了,我怪怕的——你又不是第一次‘开去一切差使’。”

    恭王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这能是一回事儿么?”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别忘了,当今掌国的,另有其人!”

    宝鋆微微冷笑:“就因为当今掌国的人未尽其责,皇上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哼,当妈的管不好儿子,做师傅的教不好学生!”

    “当妈的”,“做师傅的”,嘿嘿。

    “佩蘅,你未免持论太苛——怎么,难道换了我这个当叔叔的,就管得住侄子了?换了我来做这个师傅,就教得好这个学生?”

    “不见的管不住、教不好!之前——我是说,你主事儿的那几年,皇上的言行举止,都还好嘛!”

    “那个时候他还小,就有什么越轨逾距的,又能……荒唐到哪里去?现在——”

    一转念,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恭王及时改了口:“现在,皇上的年纪也不大,不比隐志郡王当年早已成人,不见得就改不回来!”

    “六爷,你这是自欺欺人!——你真的相信他改的回来?”

    顿了一顿,说道:“‘西边儿’若在的话,咱们这位小爷,总还有个怕的人,现在,他怕哪一个?整整一年,没王蜂了!想上天、就上天,想入地、就入地!”

    “你这话……倒是有点儿道理,‘西边儿’的这一年,走的……确实不是时候。”

    拿现在的话说,这一年,是小皇帝的“成长的关键期”。

    “是吧?”宝鋆说道,“你终于肯认这个理儿了?六爷,我可不是危言耸听,皇上再这么折腾下去,到时候,能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都不好说!”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权臣和权后

    “这还不是危言耸听?”恭王眉头紧皱,“就算皇上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又何至于……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

    “六爷,”宝鋆微微斜睨着恭王,“你还在跟我装迷糊!”

    顿了一顿,说道:“好,我不怕犯忌讳,把话说得再明白些——且不说今上是否走上了隐志郡王的老路,也不说他能不能在这条路上回转得来,假若——我是说假若——今上真的变成了当年的隐志郡王,六爷,你何去何从啊?”

    恭王瞪着宝鋆,宝鋆毫不回避,也瞪着恭王。

    过了半响,恭王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了,接着,他挪开了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六爷……”

    “佩蘅,你想的太多了。”

    “我想得多?只怕有人比我想的更多呢!”

    顿了一顿,“这一段时间,关于皇上的种种传言,突然间多了起来,再想想那句‘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圣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六爷,你不觉得……这其中,颇有文章吗?”

    恭王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播弄?”

    宝鋆点了点头。

    “佩蘅,”恭王说道,“你这话,是‘打倒昨日之我’了!你方才还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监最喜搬弄是非’,‘没有是非,如何搬弄’,云云。之前,皇上没有这些……不检点的行径,自然就没有蜚短流长;现下。他长大了,有些……管束不住了,相关的传言也就出来了,这,不是很正常吗?何以见得是有人‘故意播弄’呢?”

    宝鋆默不作声。

    “有人‘故意播弄’——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这。恐怕做不得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皇上的种种行径,”恭王说,“是有人……在背后教唆。”

    宝鋆心中猛地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这个……倒不大像,这些事儿,十足十咱们那位小爷的做派,不必要什么人教唆的。”

    “这不就结了?”

    “结”不了。

    宝鋆缓缓说道:“六爷。你看的是青山绿水,听的是暮鼓晨钟,身不在九陌红尘久矣!有些感觉,未必……”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正在思索下边儿该如何措辞,恭王笑了:“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喽?”

    宝鋆却没有笑,说道:“这么说。是过了些,可是,六爷,‘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草灰蛇线。不为无因!这些传言,虽说并没有什么生捏硬造之处,可是,来的又猛又急,不长的时间内。朝野上下,市井阛阓,都传遍了,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未必至于此极!”

    顿了顿,“六爷,有些话,传到你这里难,传到我那里易,你——唉!”

    “好吧,佩蘅,假若——我说的也是假若——假若你说的是对的,真的有人在其中翻云覆雨,那么,以你之见,会是谁呢?”

    宝鋆慢吞吞的说道:“皇上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谁落下的好处最大,就是谁了。”

    顿了顿,加了一句:“反正,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恭王凝视着这宝鋆,这一次,宝鋆不和他对视了,笑了笑,偏转了头。

    “我替你把话说明白些,”恭王缓缓说道,“佩蘅,你说的,不就是这个数么?”

    说着,学着宝鋆的样子,伸出右手,曲起小指和拇指,竖起中间三指。

    宝鋆转过头来:“六爷,话既说开了,我也不就藏着掖着了——不错,我话中所指,就是此人!”

    顿了顿,目光炯炯,“我说的难道不对么?历朝历代,这权臣,最爱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

    “权臣”二字,叫恭王微微一震。

    他沉默了。

    宝鋆一声冷笑:“我索性挑明了吧,有的人,最爱的是冲龄继位的少年天子——最好他永远长不大!最怕的……哼!”

    顿了顿,“皇上如果亲了政,他这个权臣,还怎么‘权’得下去?如果,皇上有什么……行差踏错,终于叫上上下下都忍无可忍了,未必就没有人不目皇上为昌邑王,未必……就没有人不做霍光!——如是,他又可以‘权’上十年、八年了!”

    恭王瞪着宝鋆,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长叹一声。

    又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佩蘅,你是真敢想啊!”

    宝鋆又“哼”了一声,说道:“哪里想的不对,请六爷指教啊。”

    “我且不去说‘他’如何想、如何做,”恭王说,“我只问你——‘西边儿’呢?难道,她也不愿意自己的亲生儿子顺顺当当的亲政?”

    宝鋆不吭声。

    恭王以为他被自己难住了,正想继续说下去,只听宝鋆轻轻一声冷笑:“这还真得两说呢。”

    “嗯?!”

    “皇上亲政,她可就不能‘垂帘’了。”

    “……又如何?”

    “六爷,这个女人,咱们也打了好些年的交道了,你觉得,这是一个何等样的女人?”

    “女人”、“女人”的,听得恭王十分违和,他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喜好浮华,难耐寂寞,恋栈权位——我说的对不对?”

    “又如何?”

    “不晓得你怎么看,我是觉得——”

    咬了咬牙,宝鋆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有人爱做‘权臣’,有人爱做‘权后’——自己垂帘听政,亲生儿子亲政,两者之间,我觉得,她……更乐意选择前者。”

    恭王瞪大了眼睛:“‘权后’?焉有是理?”

    顿了顿,“若果如你所言,岂有天津期年之行?你不是说她‘喜好浮华,难耐寂寞,恋栈权位’吗?扔下垂帘听政的位子,跑到天津去闭关静修,这叫‘喜好浮华,难耐寂寞,恋栈权位’?更别说拿‘自己垂帘听政’和‘亲生儿子亲政’来比了!”

    宝鋆“格格”一笑,说道:“‘扔下垂帘听政的位子’——这话不假,可先得瞅瞅,是扔给了谁?不是扔给你,不是扔给我,不是扔给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明面儿上,是扔给了‘东边儿’的,究其竟呢,是扔给了这一位!”

    说着,伸出右手,再比了个“三”的手势:“六爷,我没说错吧!‘黄白折’制度呢!你当年做‘议政王’的时候,也没有这份威风吧!”

    恭王不吭声。

    “更重要的是,”宝鋆一字一句,“吾恐天津之行,乃是不得不行,原是非卿所愿呢!”

    “怎么可能?”恭王说话了,“为先帝静祷祈福这种事儿,她自己若不愿意,谁又能强逼于她?再者说了,这个事儿,是她自己整出来的,不关别人的事儿呀!总不成,是‘东边儿’的在里边搞鬼吧!”

    “当然不关‘东边儿’的事儿,可未必不关‘别人’的事儿。”

    “别人?哪个?”

    宝鋆没有马上回答恭王这个问题,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也确实没有人可以强逼于她——除了老天爷。”

    “你是说——先帝托梦?若仅仅因为梦到了先帝,便有天津之行,这……足见其人敬天畏命,也……好得很啊,似乎不能说什么‘不得不行’、‘非卿所愿’吧!”

    宝鋆哈哈一笑:“六爷,咱们俩说两岔去了!我说的老天爷是——”

    顿了一顿,敛去笑容:“六爷,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先帝托梦’云云,太过匪夷所思,天津之行,其实……另有原因吗?”

    “另有原因?!”

    “六爷,我听到一个说法,乍一听,虽觉荒唐,可仔仔细细想来,竟是再合情理不过的。”

    “什么说法?”

    “你可别一听就跳起来。”

    “你说。”

    “有人说,”宝鋆觑着恭王的神色,“‘西边儿’到天津去,是因为她……‘有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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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三八章 天赐良机?取祸之道?

    恭王倏然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巴,这副形容,地地道道的“目瞪口呆”,于讲究风度仪态的恭王,是很少见的。

    过了半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荒唐!荒唐!”

    不晓得是说宝鋆荒唐,还是说这个消息荒唐?抑或,是指斥消息里的“她”荒唐?

    “六爷,你看你,我都说了,你别一听就跳起来……”

    “你说的‘老天爷’,”恭王打断了宝鋆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不小心……‘有’了,于是,不得不躲了出去?”

    “是。”

    “你的意思,”恭王吃力的说道,“‘她’去天津,竟是去……生孩子去了?”

    “……这,我可说不好,也许,嘿嘿,人家是去……把孩子落下来呢?”

    “要花整整一年的辰光?”

    “那,就是去生孩子好了。”

    “荒唐,荒唐!”

    “六爷……”

    “我问你,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宝鋆踌躇片刻,正要开口,恭王又抢在前头:“能够跟你说这个话的人,必是你极亲信的人,好,我也不来问他姓甚名谁,我只请你想一想,这个人——”

    说到这儿,曲二指,竖三指:“在‘这个数’的手里边,吃过什么亏没有?”

    宝鋆犹豫了一下,说道:“六爷,对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跟我说这个话的人,是我一个远房的侄子,叫做景和。至于他有没有在‘这个数’手里吃过亏……有。而且还是大亏。”

    “景和?”恭王微微皱眉。“这个名字我有点儿印象,是不是……嗯,安徽军费报销案里的那个景和?”

    “就是他。”

    彼时,景和在珠市口开了间“聚珍楼”,台面上做珠宝古董生意,台面下替宝鋆收受贿款。安徽巡抚衙门为报销军费一事,派了粮道李宗绶、凤阳知府宋尊邦,来京钻营户部的门路。李宗绶和宋尊邦,就是通过景和的手,将三万两银子,过给了当时“管部”的军机大臣宝鋆。

    “安徽军费报销一案,”恭王说,“你是折了大筋斗的;这个景和的处罚,我记得,是‘聚珍楼抄没充公’,人呢,发到黑龙江去——怎么。回北京来了?”

    “是,他是提前赦回。”宝鋆说。“案子判了三年,不过,他上上下下花了不少钱,加上当时方子颖还在刑部,肯给我面子,刚刚好,‘西边儿’三旬寿辰,要寻些人加恩,于是就拿这个做由头,给放回来了。”

    方子颖即方鼎锐。

    “我记得,”恭王说,“这个景和,原本是户部的银库郎中吧?”

    “是——”宝鋆微微苦笑,“阎丹初到部,大动干戈,把他参掉了。”

    顿了一顿,说道:“我承认,要说吃‘这个数’的亏,我这个远房侄子,可是吃了不止一次,且都是大亏——他对‘这个数’,是衔之次骨的。”

    “这个景和,”恭王说,“窝在黑龙江,鸟不拉屎的地方,音讯隔绝,怎么会晓得‘她’‘有’了呢?这个消息,景和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六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宝鋆说,“景和说,他是从内务府听来的,他说,是内务府营造司的员外郎琦佑说给他听的——他们两个,打小就混在一起,是极好的朋友。”

    “内务府?”恭王叹了口气,“还有哪个衙门,比内务府更恨朝内北小街的么?”

    宝鋆不吭声。

    “内务府——”恭王冷冷一笑,“先头恨肃顺,后来恨我,现在,恨朝内北小街,这都是一脉相承的——总之,哪个在台上,哪个不给他们钱花,他们就恨哪个!这些,你这个‘掌钥’的内务府大臣,难道不晓得?”

    “六爷,你说的都对——内务府里边儿,拿肃六的话说,确实是‘混蛋多’。”

    顿了一顿,用争辩的语气说道:“内务府的人,自然不会说朝内北小街的好话,这是事实,可是,说坏话并不等同生造!没根子的谣言,不见得传得起来——就像皇上的那些事儿,他若没干过,太监们也不能瞎传啊。”

    “这还不叫‘生造’?”恭王说,“皇上的所作所为,到底有蛛丝马迹可循,有的事儿——譬如他和倭艮峰吵架,师傅也好,太监也罢,一定有许多人是亲睹、亲闻的,只是人家不肯在‘东边儿’面前承认罢了。”

    顿了顿,“‘她’有喜了……这种事儿,就算是真的,除了最亲信、最贴身的人,何能有他人亲睹、亲闻?内务府的那个……嗯,叫琦佑的,又从何得知?不过是……‘想当然耳’罢了!”

    “可是,非常合理啊——若果真如此,天津之行,就毫不稀奇了!天津,是‘他’的大本营,若‘她’真的‘有’了,又不能不生了下来,不去天津,还能去哪里?六爷,此事若坐实了,可是天赐良机,万不能放过了……”

    恭王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你别说了!”

    宝鋆打住了。

    恭王对他,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严厉的口气。

    两个人都不说话,院内院外,鸟语阵阵,风声隐隐。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叹了口气,说道:“佩蘅,你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到底,是为了我……可是,有些事儿,我真的要劝一劝你。”

    顿了一顿,“就拿安徽军费报销案来说——你在这个案子上跌的跤,其实是被揭帖案绊倒了的,若把这两个案子并到一起看,‘他’和‘她’下的手,实话实说,不算狠!你只是退出了军机,其他的差使,都保住了,尤其是内务府大臣一职——还是‘掌钥’的。而且,没过几天,‘署理’二字就拿掉了,从二品变成了正二品。”

    宝鋆涩然一笑:“好嘛,升了一级,君恩深重啊。”

    宝鋆当时的处分是“降三级”,从正一品变成了从二品,可是,内务府大臣是正二品的官儿,所以,他的头衔前,加了个“署理”。

    恭王的声音十分柔和:“佩蘅,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说这种负气的话?你心里堵着,我难道不晓得吗?我……就事论事罢了。

    顿了顿,“再说我——我呢,处分更轻,不过是拿掉了帽子上的一颗东珠——之前也赏还了。当然,我的处分如此之轻,是因为你替我分谤、替我受过了……”

    宝鋆一震,心下大为不安,赶忙说道:“六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个事儿,其实是倒过来的——若没有你的求情,‘他’和‘她’,嘿嘿,岂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我?六爷,这个事儿,其实是连累了你、委屈了你的!我办事不力,清夜思量,实在是……惶愧无地,难以安枕!”

    说罢,向恭王一揖到地。

    “唉,佩蘅,你看你,咱们俩,用得着这个样子吗?”

    顿了一顿,“我只是说,既然对方不以为甚,你呢,该放下来的,也该放下来了,不然,所谓‘天赐良机’,其实是‘取祸之道’,总有一天……”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打住了,但忧形于色,并不做掩饰。

    宝鋆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两只手,也不自禁的捏了一捏。

    他默然片刻,说道:“六爷,你的好意,我心领!我自个儿,又何尝不愿明哲保身,安富尊荣?可是……实在是替你不平!”

    恭王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自己,倒没有什么不平的。”

    “那皇上呢?咱们就眼瞅着皇上……唉!”

    恭王平静的说道:“皇上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何去何从,自有亲贵公论,咱们俩现在在这儿杞人忧天,又有什么用处呢?”

    “六爷,若皇上真到了‘那个地步’,该决定他‘何去何从’了,只怕……就没有什么‘亲贵公论’一说了!”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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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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