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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三章 暗变

    恭王大吃一惊,声音都有点儿变调了:“‘不测’?老七?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醇王一愣,说道:“没有啊!呃,我是说,皇上病重,人心浮动,这个时候,是比较容易……出乱子的吧?咱们多做一点儿防备,应该……没有错吧?”

    恭王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暗暗骂了句:“荒唐!”

    嘴上说道:“多做些防备,原本没有错,可是,这是‘上头’和机枢的事情!再无人可以越俎代庖的!”

    说到这儿,突然警觉起来,紧张地说道:“老七,你不是……已经将神机营有所调动了吧?”

    “没有啊,”醇王说道,“我这不是先过来同你商量吗?”

    “那就好!”恭王又松了口气,“你听我说,你这个‘掌管神机营印钥’的王大臣,只是负责神机营的选用、营务、操练,至于神机营如何部署、调动——”

    顿了顿,“你听着,只能照‘成例’来,除此之外,哪怕只有一兵一卒之易,也得‘上头’和机枢点头,不奉旨,或者没有军机处的银印,擅自调动神机营,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有心发挥的人——”

    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话说明白些:“给你戴上顶‘别有所图’、‘蓄怀异志’的帽子,毫不稀奇!甚至——”

    最严重的字眼,还是不好说出口来,只好打住,但是想醇王应该可以意会。←UU小说,www.uu234.com

    醇王果然可以“意会”。然而却是大大不服气:“六哥。你这么说。我就不敢苟同了——难道我还能够造反不成?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啊!”

    恭王见他不服气,有点急了:“老七,我不是吓唬你!三人成虎,你怎么晓得没有人相信?再者说了,有没有人相信,并不重要,‘有心人’相信。就够了!到时候,你水洗不轻,百口莫辩!”

    醇王翻着小眼睛,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过,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大了:“我觉得我是为了社稷好,为了朝廷好!你也说了,‘多做些防备,原本没有错’,可是。‘上头’和逸轩两个,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没见他们做什么特别的布置呀!”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个样子,‘上头’忧心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什么事儿?至于逸轩,你怎么晓得他暗地里没有布置?这种时候,原该外松内紧,不然,动作太大,行迹太明显了,反倒到更容易引起……人心浮动。”

    醇王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悻悻的说道:“那……我这个神机营,不是白练了吗?”

    如果恭王此时口中有茶水什么的,听了醇王这话,一定一口喷了出来,幸好。

    饶是如此,他也差点儿岔了气儿,赶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暗道:我宁肯你从来没有“练”过神机营!

    嘴上却说:“怎么会白练?神机营是天子禁军,以后,派上大用场的时候,多了去了,就是现在,虽然不见什么大仗,但是拱卫禁宫和御苑,不是也要靠神机营么?”

    按制,神机营要协助护军和侍卫,值守禁宫和御苑。每日,神机营管带一员、营总一员,各带兵十名,在紫禁城中值守。另有队官四员,各带兵二十名,分驻在紫禁城四角。上述官兵,共有十班轮替。

    三海的值守,也关神机营的事儿,也分为十班,每日更替一班。

    神机营兵士值守的时候,还要负责传筹走更等事务。

    恭王说的“拱卫禁宫和御苑,不是也要靠神机营么”,便是指的这个了。

    恭王的话,多少含着一点儿讥讽之意——当初创办神机营,可是照着国家最精锐的野战部队的路子来走的,结果在醇王手上,沦为了传筹走更之属。

    不过,六哥的言外之意,醇王自然是听不出来的,他心里舒服了一些,说道:“那好吧,我就暂时不动神机营了……”

    暂时不动?

    醇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说‘拱卫禁宫’——嗯,我是领侍卫内大臣,这个……分派、调动侍卫,无需事前请旨吧?”

    看来,你是非得“动”不可啊?

    恭王无可奈何的说道:“是——不过,领侍卫内大臣不止你一个,还有伯彦讷谟诂——你要和他商量。”

    这话听得醇王很不舒服:你还是当我是小孩子么?什么事儿都办不好?什么事儿,都拿不得主意、做不得主?

    恭王的话,也没有说完:“还有,乾清门以南,归领侍卫内大臣管,乾清门之内,还关着御前大臣的事儿——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领侍卫内大臣是管不着的,他们归御前大臣管。”

    醇王刚要说话,恭王抬起手,虚虚的按了按,说道:“你别急,你自然也是御前大臣,可是,御前大臣也不止你一个人,特别是逸轩——他也是御前大臣,所以,宫中侍卫如果有所调动,你最好跟伯彦讷谟诂和逸轩两个,商量着办。”

    醇王带着点儿赌气的意思说道:“得,我这就去找伯彦讷谟诂!不过,逸轩就算了,他哪里有空儿管这个?我跟他说,他也会说,‘得,朴庵,你看着办吧’。”

    “他有没有空儿管,是一回事儿,你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儿……”

    没等恭王说完,醇王便很不耐烦的说道:“行,行,我都晓得了!”

    打断六哥的话头,这在醇王,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恭王不说话了。

    醇王自个儿,却没有什么感觉,闷闷的发了一会儿的怔,说道:“‘嗣皇帝’的事儿,‘上头’推来推去的,我觉得……呃,怪怪的,这个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嘛!六哥,‘嗣皇帝’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就晓得你要说这个事儿。

    不过,恭王心里着实是哭笑不得:我怎么想的,你竟然还不晓得?——我把自己的儿子,都打成那个样子了!有哪个近支亲贵,会迟钝到你这个地步吗?

    “我还是那句话,”恭王平静的说道,“现在还谈不上这个,若真有天崩地坼的一天,嗣皇帝的人选,自然是一秉公议,我自己,没有任何的看法。”

    醇王呆了一呆,六哥的说法,好像哪儿有点儿古怪……

    嗯,想起来了,在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的时候,他说的是:

    “就算真有天崩地坼的一天,其后,何去何从,也要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大位谁属,岂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妄议的?”

    现在,变成了“嗣皇帝的人选,自然是一秉公议”。

    这……

    一前一后,颇有不同,可是……

    芙蓉榭之会,说到“议立嗣皇帝”的题目,恭王什么都往“上头”推,堵得醇王差点儿憋出眼泪来,他当时就觉得,六哥实在是太过分了!依本朝的祖宗家法、体例故事,这种事情,一定是要“内咨亲贵”的——特别是“近支”亲贵,并非尽由两个年轻的嫂子,关起门来,一言而决,六哥怎么好如此说法呢?简直就是不负责任嘛!

    “一秉公议”,才是正论。

    可是,呃,正论是正论,但这个正论,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呀。

    “一秉公议”之后,紧接着就说什么“我自己,没有任何的看法”,哼,也不晓得,他是真没看法,还是假没看法?反正,他就是不肯明确表态,不肯提出某个具体的人选——没有具体的人选,那还怎么“议”?

    事实上,从“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到“一秉公议”,是十分重大的改变,恭王绝不是“什么都没说”,也绝不是“什么看法都没有”,只是,他的深意,此刻的醇王,全然领会不到。

    醇王还不死心,试探着说道:“六哥,你说,这个事儿,我上个折子……好不好?”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定要上这个折子,我也拦不住,不过,你倒是想一想,折子递上去了,你是想上头‘交议’呢,还是‘留中’呢?”

    “自然是‘交议’啊。”

    “你跟‘东边儿’吵了那么一架,‘上头’的意思,你也该很明白的了——如果人家不肯‘交议’呢?”

    醇王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那就只能“留中”了,亲王衔的郡王上折子,被“留中”,无声无息“淹”掉了,那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他不晓得再说些什么了,过了一会儿,见恭王还是不说话,只好讪讪的说道:“那,我回去好好儿想想。呃,六哥,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非常之时,谨言慎行。”

    醇王愣了一愣,心中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六哥的话,我记住了。”

    顿了顿,“那,我就告辞了,有什么事儿,我再来向六哥请训。”

    “好吧,”恭王说道,“我也不虚留你了,如果你还愿意听我唠叨,不管什么事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恭王这句看似随意的客气话,同他之前的某些态度,其实也有微妙的差别,不过,醇王依旧没有听出来。

    “是,”醇王说道,“我走了,六哥,你早些安置吧。”

    醇王离去之后,恭王并没有马上去“小房子”,他站在滴水檐下,看着醇王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中,默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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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七月流火

    恭王并不确定,醇王是否把他的真实想法,都说给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听了。

    当醇王说他打算将神机营做“特别的调动和布置,以防不测”时,真正把恭王给吓到了。

    恭王不能确定,这到底仅仅是醇王单纯的“好事”?还是真的“别有所图”?甚至……“蓄怀异志”?

    果真如其所言,他是真心以为“皇上病重,人心浮动”,“这个时候,比较容易出乱子”,因此要“多做一点儿防备”,神机营呢,是规模最大的一支天子禁军,应该有所措置,那么,他应该去找关卓凡,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醇王虽然头脑简单,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亲王衔的郡王都封了,神机营也管了这么些年,难道真的不晓得,不请旨便擅自调动、部署神机营,意味着什么?

    但是,亦如其所言,“难道我还能够造反不成?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啊”——呃,老七还真不像是这种人。

    那是为了什么?

    草灰蛇线,不能无因。

    好好回想一下,好好回想一下。

    芙蓉榭之会的时候,醇王“石破天惊”,在恭王看来,他虽然冒失激进,操之过切,理路不清,但情绪总还是正常的。

    接下来……嗯,是小皇帝“天花之喜”的第一十九天,亲贵重臣齐聚乾清宫内奏事处看脉案,醇王的情绪,就有点儿不正常了,当众高声说道:“国家将有大变,你我身为国戚,与国同体,岂能一默无言?”

    乾清宫可是天子正衙。不是哪一家的后花园。

    再接下来……就是“闹殿”了。

    听说和“东边儿”吵得很厉害,都把“东边儿”给气哭了。

    是不是,他“闹殿”之后,生出了些什么新的古怪的想法?

    譬如,他会不会真的认为,如果小皇帝驾崩。“上头”无意“议立嗣皇帝”?

    不立嗣皇帝,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上头”就算想着抓权不放,也不会出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根本行不通的手段。事实上,立一个幼君,“垂帘听政”的还是“垂帘听政”,“恭代缮折”的还是“恭代缮折”,对上位者的权力,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不过。醇王确实有产生这种误会的可能,他的脑筋不大清爽,“东边儿”又是个笨口拙舌的,两下里说扭了,生出类似的误会,也不稀奇。

    嗯,他不是说,“‘嗣皇帝’的事儿。‘上头’推来推去,我觉得怪怪的”。又说,“这个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云云,这不就是说,他认为。“上头”有意不立嗣皇帝?

    于是,他觉得事态严重,就想到了自己手上的神机营,要做些“特别的措置”,“以防不测”?

    既如此。自然就不能请旨,也不能去找关卓凡商量了。

    只好来找六哥商量了。

    唉,这个脑筋!

    恭王思来想去,觉得以上情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情形的可能性。

    但是,不论醇王的动机是什么,恭王都必须彻底打消他的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不仅荒唐,而且,太,危,险了!

    不论醇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摆在台面上的说法又是什么,他都不可能通过对神机营做“特别的调动和部署”,达到这个目的,因为,神机营根本就——没,有,用!

    醇王大约是这个世上,对神机营最具信心的一个人。

    他这个神机营的主事人,根本不晓得神机营的真实斤两是多少,也根本不晓得别人眼里的神机营是什么一副鸟样子。他还以为,他管领的这三万多人,是大清国最精锐、最犀利的一支军队;在京畿地区,更是一支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力量。还以为,非常之时,进退之间,他的神机营,足以左右大局!

    同时,他也深信,因为他一向对部下“结以恩义”,因此,“有事”之时,部下必效死力,就是说,部下只会听他的命令,不会看“上头”的眼色、受机枢的约束——他在心底,是把神机营当做自己的私军了!

    因此,他才会冒出“特别的措置”这种念头。

    可是,恭王深知,如今的神机营,已经被醇王毁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真要见仗,不论对手是谁,哪怕只是普通的土匪,先不说胜败,单说出队——出队的时候,绝不会“溢额”了,只会“缺额”,这三万兵员,一定有许多一听说要打仗,或者闭门不出,或者“出去躲两天”,根本不会到营报到的!

    如果对手是……轩军,那么,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连“出队”大约都做不到!到营报到的,别说三万人了,就是三千人,也未必能有!枪声一响,这剩下的不足十一的兵员,必定洋枪一扔,一哄而散。

    醇王根本就不晓得,轩军在旗人、宗室的心目中,在四九城的市井阛阓中,是一种什么形象?

    至于“有事”之时,部下必效死力,只会听他的命令,不会看“上头”的眼色——那更是痴人说梦了。

    在神机营当差的,大多是黄带子、红带子,这帮子“爷”,在下头,连皇帝和太后,都是照样讥讽戏谑,什么荒唐走板的话都敢说,醇王在他们眼里,“结结巴巴,连句整话都没有”,和他们嘴里的“废物点心”,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们怎么会服气醇王?

    醇王自谓的“恩义”,给得太滥、太容易,在大多数的黄带子、红带子眼中,不过是应得应分的照应——俺们祖宗功劳摆在那儿呢!哪里会因为这个,就替醇王卖命,甚至去冒“别有用心”、“蓄怀异志”的大险?

    “不受机枢的约束”嘛,倒大约是真的——意思是说,假如命令神机营去见仗、甚至去和轩军对阵的,是机枢,那么,神机营的这班“爷”们,该一哄而散的,还是一哄而散——在这上面,军机处的面子,并不比醇王的面子更大。

    还有,神机营的士兵,平日里,绝大多数都不在营,“有事”之时,必须以“出操”的名义,一一征召,这个过程,吵吵嚷嚷、拖泥带水,什么秘密能保得住?

    所以,恭王确定,如果醇王真的冒冒失失的“调动、部署”神机营,正正是授人以柄,人家顺势轻轻一推,神机营就要轰然塌散!不说天津的兵了,人家在北京城外,先就搁着两支兵——近卫团一支,丰台大营一支,现在又通了电报,什么信儿,都是瞬息可达,只怕神机营的“爷”们还在家里准备烟枪之类的行头,大门还没有迈出去,人家的兵,就已经进了城了!

    那才叫“不测”呢!——本来啥事儿也没有,自己瞎折腾,生生的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来了!

    神机营既作鸟兽散,醇王的下场,大约就是去和他五哥作伴——这恐怕是逃不掉的。

    自己呢?

    七月流火的天气,恭王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寒栗!

    如果自己已经表露出了争夺大位的意思,对方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对方必然一口咬定,醇王“举兵作乱”,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六哥扶上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不管醇王的真实动机是什么!然后,以“神机营之乱”做借口,“瓜蔓抄”上自己,譬如,今晚醇王之来访,就是勾连绸缪、逆图不轨嘛!最后,一股脑儿的送到烧酒胡同圈禁起来,“铁证如山”,哪个又能不服气呢?

    一桶冰冷的雪水,兜头兜脑的浇了下来,浇在恭王被宝鋆鼓捣起来的滚烫的心思上。

    圈禁还算好的,自己和老七,会不会……步肃顺、载垣、端华的后尘?

    杀********,可是自己亲手开的例!

    恭王的冷汗,从背上渗出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人心可易 天道难凭

    还有,恭王觉得,他已经……按不住醇王了。UU小说,www.uu234.com

    对六哥,醇王打小就是崇拜的、敬畏的,四哥是君,醇王一直视恭王为事实上的长兄,长兄如父,耳提面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恭王的话,对醇王来说,有着严父一般的力量。

    当然,五哥的年纪更大些,可是,五哥出继到三叔绵恺家的时候,醇王的年纪还很小,连五哥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楚,彼此感情自然疏落。事实上,就算奕誴没有出继,从小到大,都长在宫中,醇王对他五哥,也绝不会有对恭王的那份崇敬。

    别的不说,就说读书,醇王的书,虽然读得不及四哥、六哥好,但大致也算过得去,五哥……哼哼,根本就是草包一个嘛!

    读书不行,脑筋更不清爽,说话办事,十足二愣子一个。

    醇王是打小就看不起他五哥的。

    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

    醇王对恭王的长期的尊崇和服帖,使恭王对醇王,始终保持着一种对待没有长大的小弟弟的态度,一方面,卵翼庇护,尽心尽力;另外一方面,若有所不满,便任意呵斥,颐指气使。

    恭王并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七弟,早就娶了福晋,生过儿子,封了郡王,加了亲王衔,身上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掌管神机营印钥、这个都统、那个都统,一大堆的差使,已经是正经的国家重臣了。

    退归藩邸之后,恭王的这种态度,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因此,芙蓉榭之会,他斥责醇王“谬矣”。不留余地,甚至说出“你别叫我六哥”这种话;在乾清宫内奏事处,骂醇王“早上出门之前,喝了多少酒吗?怎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些话,都是当着亲贵重臣的面儿说的,全然不给醇王留一点面子。

    恭王这么做。固然是拿醇王作伐子,以“自明心迹”,可是,换一个人,他绝不能如此疾言厉色,说到底,内心深处,还是将醇王看做不懂事的幼弟,可以任意呼喝。

    但今天晚上。恭王突然发现,老七早就不是过去的老七了——只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之前,怎么能够想的到,他不仅同自己反复辩驳,甚至还打断自己的说话?

    这个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议立嗣皇帝”的题目上,醇王“石破天惊”,言人之不言。首倡其议,择善固执。犯颜铮谏,从头至尾,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独立性、进取心和引领风潮的**,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转折点在哪里呢?

    应该就在自己“退归藩邸”。

    醇王一定是这么想的:六哥既然“退归藩邸”了,那么。六哥的位子就该由我来接,宗室之中,就该以我为首,遇到大事,就该我来挑大梁了!

    在恭王的羽翼和阴影中憋了许多年。终于熬到了头,于是就迫不及待的爆发了!

    别人未必以醇王为然,但是醇王自己,却一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

    这,就是神机营了。

    他来找恭王,不是要求“批准”,而是寻求“支持”,对恭王的话,也不再是唯唯诺诺,反复辩驳的时候,愈来愈多。

    甚至,还打断了恭王的话——这是极不寻常的,正常情况下,只有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才可以这么做。但即便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此举亦不能轻易为之,因为,这是很不尊重谈话对象的举动。

    醇王不仅这么做了,而且,对自己这个前所未有的不礼貌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感觉。

    许多事情,在当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过了!

    唉,老七已经不是过去的老七了,再也不能拿过去那一套来对待他了!

    自己和他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了!

    恭王悚然惊觉:假若……自己真的谋求大位,且不说别的人,单说这位七弟——他能服气吗?

    若放在五年之前,恭王还有醇王“服气”的把握,现在——

    恭王不自禁的微微摇头:不能了!

    还有,从醇王坚持提前“议立嗣皇帝”的主张来看,他对正常的统绪传承,有极其深刻的执念,他能够允许有人去翻十七前的旧账,推翻既有的统绪吗?

    只怕是难!

    恭王一度认为,“天道、人心”,都在自己这里,现在冷静下来,回过头去看一看——先不说“天道”,先说“人心”,这个“人心”,真的在自己这里吗?

    只怕未必!

    自己的亲兄弟,自己都没有把握,况乎他人?

    一个个的摆一摆。

    首先是宗室。

    宗室里边,哪一个是自己的死忠?哪一个,肯干冒终生圈禁、甚至杀头的奇险,挣这个“拥立之功”的?

    一个都想不出来。

    “那边儿”呢,倒是有一大堆摇旗呐喊的!

    恭王心目中之“那边儿”,自然是他谋求大位最大的那个障碍——关卓凡了。

    再来看地方督抚。

    祺祥政变的时候,身陷囹圄的肃顺,打过请督抚力保的主意——如果曾国藩、骆秉章、劳崇光、官文、彭玉麟等分头上折,请求“格外开恩”,宽免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一死,那么,两宫皇太后和恭王,无论如何,不能不买面子,彼时出力剿匪,全靠这班人呢。

    对此,肃顺是有把握的,因为,重用汉员,倚重地方,本来就是他的主意,曾国藩、骆秉章、官文、彭玉麟等能有今日,同他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可是,肃顺到底失望了!曾国藩等汉人,固然一个屁没放。官文这个满人,也一声没吭,一十八省督抚,一默无言,眼睁睁的看着肃顺被推上了菜市口。

    到了最后,“上头”也好。阶下囚也好,旁边儿看热闹的也好,都看明白、想明白了:在地方督抚眼里,“上头”变来变去,不过是在“闹家务”,谁上谁下,关我们屁事?反正又不动我们的位子!

    这个道理,杀肃顺、载垣、端华的时候自己是明白的,怎么时过境迁。反倒有些糊涂了?

    恭王背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何况,目下的地方督抚,两江、两广等最重要的地盘,都有“那边儿”的私人,直隶、湖广、陕甘等地的头脑,就算不是“那边儿”的盟友,也绝对不会主动站到“那边儿”的对立面去。

    机枢呢?

    恭王苦笑:更不用说了!

    不计“他”。其余几个大军机,只有文祥是唯一一个“自己人”。可是,恭王知道,文祥不是宝鋆,此刻不是辛酉年,关某人不是肃某人,文祥是绝对不会支持自己去翻十几年前的旧账的!

    内阁、六部、都察院……

    一、二品的大员。一个个的数过去,要么不足为恃,要么根本不会趟这滩浑水,要么就是“他”的人。

    真正靠得住的“自己人”,少之又少。

    愈想愈是沮丧!

    自己这么些年苦心培养的“班底”。都到哪里去了?

    发了好一会儿的闷,恭王终于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自己所谓的“班底”,大部分其实还在,但是,这其中的大多数人,只有自己在台上,才能发挥作用,自己下了台,失权失势,“班底”也就不成其为“班底”了。就是说,这班人里边,像宝鋆这样,真正算作自己的“私人”的,并不多,顺境也好,逆境也罢,都肯为自己“效死”的,少之又少。

    何况,其中不少人,包括原先“恭系”的最重要、最核心的成员,如曹毓瑛、许庚身之流,已经“过档”到那边儿去了!

    此消彼长啊!

    剩下的人,被反复的拆分、打散,流寓不定,就算有人依然“有心”,也已经难以形成合力了。

    譬如,自己原先的最重要的“基地”,现已不复存在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恭王回想起来,不禁疑惑:自己临走之前,给文祥和宝鋆出的那个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二合一”的主意,会不会……其实是个馊主意?“那边儿”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二合一”之后,自己这边儿,非但未能抢得一块新的地盘,反而连原先的地盘都失掉了!

    唉!

    再有,“这么些年”,“那边儿”也在培养自己的“班底”,不声不响的,几年下来,卓然有成!

    还有,恭王仔细想了一想,不论朝廷还是地方,“他”安插在关键位子上的人,大多都是他的“私人”,“有事”之时,都是可以为他“效死”的,这一点,自己真正是比不了!

    军队——就更加不必说了!

    唉!

    再说“天道”——“既有的统绪”,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确有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真的大到了必须推翻重来的地步了吗?

    文宗得位,确有投机取巧之嫌,但南苑校猎之时,“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御榻之前,伏地流涕,孺慕至诚,这些,斥其“扮戏”,只能腹诽,无以实证,不可能拿这些来证明他“得位不正”。

    至于宝鋆批评宣宗立储“不以贤”,确实,恭王是公认比文宗能干的,可是,又如何?拿什么来做证明呢?——你怎么证明,当年若立你为储,你这个皇帝,就一定做的比文宗好呢?时光毕竟不能倒转!

    没有实在的证据,宣宗立皇四子为储“不遵祖制”的指责,就难以成立。

    宝鋆的话,看似气势纵横,雄辩强据,其实,只能够拿来替自己人打气,或者在暗处发酵舆论之用,不能摆到台面上,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真正能拿来用的,只有一个“杨梅”。

    小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是可能的,但是,到底是“过”自生父,还是“过”自生母,全靠推论,不论“过”自谁,皆无实证,实在难以定论,一定要说小皇帝的“杨梅”是文宗的责任,连恭王自己都不信服,又如何能够说服大多数的旁观者呢?

    何况,恭王相信,这个事儿,如果一定要在“生父”和“生母”之间二择其一,“那边儿”一定会选择“生母”,原因呢,宝鋆自己也分析过了,小皇帝的“杨梅”若“过”自生父,文宗即得位不正,他本人、他儿子、他妻子,统统地位动摇;小皇帝的“杨梅”若“过”自生母,则只罪慈禧一人,文宗、小皇帝以及慈安的地位,皆安然无恙。

    思来想去,“天道”这样东东,也未必就在自己这里!

    如果,“人心”靠不住,“天道”也靠不住……那,自己还有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 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

    “小房子”里,宝鋆一只手捧着一本宋版的《春秋左传正义》,一只手端着高脚的水晶杯,慢慢儿的啜着杯里的红葡萄酒,表面上意态悠闲,实际上却是望眼欲穿,《春秋左传正义》上说了些什么,基本没过脑子。

    恭王一进小房子,他立即放下手中的酒杯,捧着书站了起来:“六爷。”

    咦,六爷脸上的神气,似乎……不大对头呀?

    “你坐。”

    恭王一只手,朝宝鋆虚虚的按了按,自己先坐了下来,双手在腿上轻轻一放,身子往“梳化椅”的椅背上一靠,微微仰起了头,缓缓吁了一口长气,脸上的神气……果然有些古怪。

    眉宇郁积,却又有几分……嗒然若失的样子。

    “六爷?……”宝鋆的脸上,满是探询的神色。

    “老七来找我,”恭王终于开口了,“是想向我讨个主意,他说,眼下圣躬不豫,人心浮动,神机营为天子禁军,禁宫御苑的安静,京畿地面的维持,都是有责任的,嗯,他忝掌神机营,这个,要不要请旨,做一点什么特别的布置,以安……圣心?”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他自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责无傍贷,可是,又怕开了这个口,‘上头’以为其多事,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他的小话,因此,犹豫不定,只好过来跟我讨个主意了。”

    醇王的来意,要不要跟宝鋆说,恭王是很犹豫的。醇王自行调动、部署神机营的想法。不止荒唐。近乎悖逆,宝鋆虽然是他的心腹中的心腹,但就这么直捅捅的把醇王“卖了”,也甚不妥当。

    但是,宝鋆今晚来访,所为者何?可以说,宝鋆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统统押给了恭王。如果恭王对宝鋆说假话,不要说在友朋之义上说不过去,彼此遮瞒关键信息,又如何能够勾当大事?——虽然,此时,宝鋆心中的“大事”,和恭王心中的“大事”,已经不是同一件“大事”了。

    还有,没有醇王的事儿作为由头,接下来的某些话。也说不明白。

    因此,恭王替醇王加了句“要不要请旨”。并反复婉转譬解。

    “请旨”二字,十分关键,有了这两个字,醇王的想头,就顶多只能讥为“多事”,斥为“荒唐”,不能给他戴“专擅”、“悖逆”、“别有用心”、“妄蓄异志”等等帽子——反正,我光明正大地打报告,“上头”不批,我就不做嘛!

    这样,万一相关消息由宝鋆这里走漏——当然,这个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对醇王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同时,以宝鋆的绝顶聪明,醇王的本意是什么,应该能够猜得出来,不至误会。

    果然,宝鋆一听,眼睛发亮,重重在大腿上一拍,说道:“好一个七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神机营?真正是……兄弟同心!这个,果然是……打虎还靠亲兄弟啊!”

    恭王愕然!

    确实,宝鋆一听便晓得,“请旨”两个字,根本是恭王自己加上去的,这一层,他可以说没有误会醇王的“本意”;然而,醇王的另一层“本意”,宝鋆却完完全全地误会了——醇王意图自行调动、部署神机营,根本不是为了恭王!

    他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恭王头上来了呢?

    恭王不由大起警觉!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外界看恭王、醇王两兄弟,根本还是“一体”的——兄弟连心嘛!醇王若有异动,人们立时便会把账算到恭王头上,根本不是恭王之前想象的那样,直等到自己表露出争夺大位的意思了,“那边儿”才会将恭、醇二王扯到一起,猛烈反击。

    人们看醇王,同之前恭王看醇王,其实是一样的,依旧把他看做处于恭王卵翼和阴影之下的一个小弟弟,没有多少自己的主见,如果老七有什么大动作,不消说,那一定是出于老六的指使。

    宝鋆是地地道道的自己人,尤如此想法,况乎他人?

    恭王背上的冷汗,又出来了!

    接着,他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来:朝内北小街芙蓉榭、乾清宫内奏事处,自己两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醇王,人家说不定还认为:嘿嘿,两兄弟唱双簧,扮得还挺像嘛!

    那……眼下,钟粹宫、朝内北小街,到底怎么看自己?

    恭王的额上,也见汗了!

    宝鋆见恭王神色有异,不禁有点儿担心,说道:“六爷,你是不是……有哪儿不大舒服?”

    恭王摇了摇手,透了口气,然后苦笑说道:“佩蘅,你是误会了,老七这个想头,跟我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他不是为了我!”

    宝鋆一怔,说道:“那……七爷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他自个儿!”

    “他自个儿?……”

    宝鋆沉吟了一下,突然间,眼睛睁得老大:“六爷,你是说,那个位子……七爷亦有意乎?”

    轮到恭王“一怔”了:“那个位子?什么位子?”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失声说道:“嗐,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这个误会,愈闹愈大了!

    “呃,那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

    恭王突然语塞,是啊,是为了什么?

    醇王和“东边儿”大吵一架,生出了若天崩地坼,“上头”宁大位虚悬、也不立嗣皇帝的误会,因此欲陈兵造势,以防统绪不继——这一切,只是恭王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醇王的“本意”,实在不好说。

    看,宝鋆智力未必在自己之下,他就想不到这上头来。

    醇王想自立。想引领风潮。想扮演自己原先的角色。这些,也都是自己的猜想,其“本意”到底是什么……唉,仔细想想,其实又何必由自己这个已经退归藩邸的“闲人”,去为其“代言”呢?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老七是为了什么,我不晓得。我也没问,我只是说,依我之见,没有这个必要,如果真的需要什么特别的措置,‘上头’和军机自然会安排,差使派到了神机营,他遵旨办理就是;差使没有派过来,你就安生呆着,不必多此一举。”

    宝鋆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六爷,你方才可是说。七爷是‘为了他自个儿’。”

    恭王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厌烦感,对宝鋆,对醇王,对两宫,对关卓凡,对政争的你来我往,都深感厌烦。

    他平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老七愈来愈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其实是在自行其事——这可不就是‘为了他自个儿’?他过来找我,不过是大面儿上,对我这个做哥哥的,表示一下尊重的意思罢了……”

    说到这儿,恭王亦觉不能自圆其说,自失的一笑,说道:“朝内北小街芙蓉榭的事儿,你是听说的了;乾清宫内奏事处的事儿,你是亲眼见到的了,老七——他确实是愈来愈有自己的主意啦。”

    宝鋆看着恭王,不做声,移时,“嘿嘿”一笑,说道:“六爷,你今儿可是有点儿奇怪呀,想来,是在香山碧云寺呆久了,天天和大和尚们打哑谜,说出话来,都语带机锋了——‘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啊,哈哈!”

    “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是苏轼《金山妙高台》里的句子。

    宝鋆这几句话,略带讥讽,不过,他和恭王,是能够相互开玩笑的,恭王并不以为意,也笑了笑,说道:“机锋谈不上,不过,说起香山碧云寺,你倒是提醒了我——明儿一早,我就回碧云寺去。”

    宝鋆大为愕然,回香山碧云寺?还明儿一早?那还怎么做“竟夜之谈”?再说,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好躲出城去?

    “这个时候回碧云寺?六爷,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恭王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医生,留在这儿,能帮什么忙?只能够添乱!再者说了,天时热得很,我这个人,实在怕热,山里边儿本来就凉快,又不必见天儿朝珠袍褂的,唉,容我透口气儿吧!”

    宝鋆微微张开了嘴,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怎么回事?难道,六爷的念头……已经变过了?!

    去见醇王之前,还好好儿的呀!怎么见了醇王回来,就调转了头?醇王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宝鋆不自禁的搓起手来——这是他情绪焦虑时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无论如何,得先把恭王稳住——留在城里再说。

    “六爷,”宝鋆说道,“你现在回香山碧云寺,实在是不合适!太……扎眼了!皇上病成那个样子,亲贵都有‘侍疾’的责任,你现在走掉了,言路上,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弄不好,再背上个处分——唉,你何必替自己找这个麻烦?”

    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如果嫌凤翔胡同这儿热,可以……去鉴园呀!鉴园对着北海,凉爽的很,你上了楼,湖光山色,风凉水冷,别说什么朝珠袍褂了,就算赤了身子,什么也不穿,也没有人见得着啊!哈哈!”

    宝鋆自然晓得,恭王的“怕热”之说,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可是,咱得给你一个台阶下啊。

    问题是,恭王根本就不想下来。

    他想要的,就是“不合适”,就是“扎眼”,就是“难听的话”,甚至,就是“处分”。

    “我要是真赤了身子,”恭王笑着说道,“还是在山里赤着好些——鉴园那边儿……嘿嘿,北海虽然湖光潋滟,可是,佩蘅,你难道不晓得,有‘千里镜’这样东西么?”

    宝鋆真正急了:“六爷,皇上的病情……呃,就在旦夕之间!一旦出了‘大事’,你不在,咱们的事儿……呃,我是说,京里边儿的事儿,没有人主持呀!”

    “有军机,有内阁,有那么多的亲贵,要我主持什么?”

    恭王意态悠闲,和宝鋆的气急败坏,相映成趣:“难道是‘恭办丧仪’?我看,这个差使,不会派给我,我办事儿‘疏略’,已经办砸回一次差使了,不能再来一回吧?”

    恭王说的,是当年康慈皇太后崩,文宗以他“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由,将他逐出军机处,开去一切差使,“回上书房读书”。

    这自然只是文宗的借口,且这个借口,非常之拙劣和反讽,办理康慈皇太后的丧仪,天底下难道还能够找出比恭王更加尽心竭力的人?——康慈皇太后可是他的生母啊!

    宝鋆脱口而出:“先帝荒唐!所以,所以……”

    所以我要留下来,跟他的儿子、老婆作对,将他这一支,连根拔起?

    恭王庄容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没有一点儿怨怼之意——佩蘅,有些话,不要再说了。”

    宝鋆目瞪口呆。

    这个六爷,真的是变过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 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UU小说,www.uu234.com

    晚膳是敦柔公主和关卓凡两夫妻陪着丽贵太妃一齐用的,而且,三个人是一张桌子。

    小家小户,吃饭的时候,一家子拢在一起,是极寻常之事——家里地方小,也根本分不开。但在朱门大户,类似的情形,却是非常少见的。

    关卓凡是女婿,丽贵太妃是丈母娘,长幼有序,男女有别,正常情况下,用膳之时,绝没有女婿和丈母娘同桌的道理;就是不同桌而同屋,也是没有道理的。

    别说关卓凡了,即便荣安公主,因为她已经出了阁,嫁了人,原则上,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宫里边儿那样,和额娘一块儿同桌用膳。

    当然,她有“视膳”的义务,就是服侍丽贵太妃用过了膳,再回到自己日常起居之处,自行用膳。

    当然,原则归原则,事实上呢,荣安公主“釐降”之后,“视膳”之时,娘儿俩一直是同从前一样,一块儿同桌用膳的,从来没有过荣安公主杵在一旁,看额娘吃过了,再回去自己吃的。

    如果,轮到关卓凡到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值日”了,荣安公主就尽量陪着丈夫一块儿用膳。

    说“尽量”,是关卓凡或者因为公务繁忙,或者因为另有宴饮酬酢,有时候,到达理藩院后胡同之时,早就过了饭点儿,荣安公主自然是愿意等着夫君的,问题是,这么干。一次、两次可以。每次皆如是。行迹过著,对关卓凡也会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如果关卓凡已经在外边儿吃过了,也不能要他再吃一次,只好自己先吃了。

    一个月内,关卓凡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荣安公主这儿“值日”,这十来天里。又只有大约一半左右的时候,能够夫妻俩一块儿用晚膳。对于荣安公主来说,通扯下来,可以夫妻同桌共食的日子,一个月最多不过五、六天,因此,每一天都是“宝贵”的。

    也正因为这个,凡是关卓凡在府里用晚膳的时候,丽贵太妃就不肯叫女儿“视膳”了,女儿一露面。就往回赶她,“你在这儿。我心里着急忙慌的,也吃不好,你赶紧回去,我一个人用,自在多了”,云云。

    荣安公主自然晓得额娘是为了叫她早些“夫妻团聚”,可是,不“视膳”,未免坏了规矩,因此,大为作难。

    这个情况,叫关卓凡知道了,说道:“这有什么好作难的?咱们俩一块儿陪丽贵太妃用膳好了。”

    荣安公主大出意料,她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可是——

    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望一望,不自禁的微微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么做……合规矩吗?”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关卓凡笑了一笑,“‘天伦’二字,就是最大的规矩!母女之伦、夫妻之伦,都是‘天伦’,但凡有什么‘小规矩’,碍着这个‘大规矩’了,都该调动调动!眼下咱们家,不就是这个情形?这个事儿,圣人在书里,是明确地说过的,‘礼有经,亦有权’嘛!”

    《礼记》,荣安公主是没有读过的,原来,圣人和书上都是这么说过的?哎哟,这就好办了!

    她看着雄辩强据的丈夫,水汪汪的眸子中,满盈着倾服和感激,低声说道:“那么,我就这么去跟额娘说了?”

    “行,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说罢,关卓凡又笑了笑,说道:“真要是死扣规矩,你‘视膳’的时候,就不能陪丽贵太妃吃饭,只好杵在一边儿,当条木桩子;就是咱们小两口儿,也不该同桌用膳的——直到晚上就寝之前,才好见面!”

    顿了顿,“真这么干,不叫守规矩,只好叫‘胶柱鼓瑟’,哼哼,那咱们小两口儿,还怎么‘琴瑟和谐’啊?我娶老婆,你嫁老公,还有个什么劲儿啊?”

    荣安公主的脸儿红了,想轻轻的啐一口,没敢。

    *

    用过了膳,漱过了口,奉上茶来。

    荣安公主轻轻啜了口茶,对关卓凡轻声说道:“我有个事儿,想同王爷商量一下。”

    “你说。”

    “我想明儿进宫,”荣安公主说道,“给皇额娘请安。”

    “好啊,”关卓凡微觉奇怪,“这个事儿,不用同我商量啊。”

    “我是说,”荣安公主微微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我进宫去,不会……打搅到皇额娘吧?”

    “不会,”关卓凡说,“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

    他本来想说,“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正需要亲人的慰藉”云云,转念一想,不必如此“画公仔画出墙”,改口说道:“……见到你,一定是很欣慰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一顿,荣安公主鼓足勇气,将话说了出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皇上,你看,这个,呃,可不可以呢?”

    哦,这才是你真正要和我“商量”的事情。

    关卓凡沉吟不语,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相互看了一眼,心不由的都微微的提了起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轻轻的摇了摇头。

    荣安公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关卓凡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扶着茶碗的那只手。

    荣安公主浑身一颤,脸儿“刷”的就红了,额娘还在一边儿呢!

    她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挣,连带着茶碗也晃了一下——自然,是没有挣动的。

    脸是红了,但同时,似乎有一股暖流,自丈夫的手上传了过来,一直流入自己的心底。脸上失落的神情。瞬间变淡了许多。

    丽贵太妃妙目流波。在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一绕,迅速回避了开去,脸儿也不由微微泛红了。

    她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的拨弄着茶碗里的茶水——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茶叶漂浮在水面,这只是一个掩饰性的动作,以掩饰她莫名其妙的怦怦心跳。

    “你和皇上,”关卓凡柔声说道。“姊弟情深,我有什么不晓得的?皇上病重,你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

    顿了一顿,说道:“本来,换了普通人家,弟弟病重,姊姊探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天子无私事’!”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皇上的病。迄今为止,对外边儿,还是说的‘天花’——他体内的‘邪毒’,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明确的定论。”

    “……嗯。”

    “‘天花之喜’——‘叩喜’,是有规矩的,亲贵们已经替皇上‘叩’过‘喜’了;女眷方面,天子天花,皇太后慈怀曲体之外,给皇上‘叩喜’的,只有皇后和皇上自己的妃嫔,一般来说,没有叫其他女眷‘叩喜’的,外眷入宫‘叩喜’,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您既然嫁出了宫,就算“外眷”啦。

    “……嗯。”

    关卓凡握着妻子的手,微微的紧了一紧,说道:“规矩并不是一定不能变通,可是,如此一来,外界难免会有许多猜测,或有人以为,公主视疾,事出非常,这个,皇上的病情,是不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不是,已在……旦夕不测之间?”

    “啊……”

    “还有的人,因为你是我的福晋,脑洞……呃,浮想联翩,会把我也扯到这个事儿里边儿去。”

    荣安公主悚然而惊,连一旁的丽贵太妃,都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

    “是我想差了……”荣安公主的声音微微发颤。

    “还有,”关卓凡神色郑重的说道,“皇上体内的邪毒,到底会不会‘过人’,如果会‘过人’的话,又将如何‘过人’?都是未知之数。嗯,这些先不去说他,但是,天花,却是确定可以‘过人’的——因为邪毒作祟,皇上的的天花,其实也没有好利落,太极殿目下病气纠葛,万一一个不慎,沾染了病气,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这段话说出来,荣安公主还没有怎么样,先把丽贵太妃吓住了,她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看,王爷说得对,你进宫,就单替母后皇太后请安好了,去皇上那儿,确实不合适——帮不上忙不说,还添乱,太极殿、长春宫那儿,现在一定……忙乱的很。嗯,等皇上大安了,多少话不能说呢?”

    说着说着,脸儿又红了——目光又落到了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呃,实在是避不开呀。

    “大安”?这个,咳咳。

    还有,“王爷”?咳咳。

    丽贵太妃和关卓凡之间的称呼,是个小麻烦事儿。作为丽贵太妃事实上的女婿,在宗法上,关卓凡却和文宗平辈,也就是和丽贵太妃平辈,在对丈母娘的称呼上,不能随自己的老婆,只能称呼她“贵太妃”;反过来,丽贵太妃称呼关卓凡,却是和女儿一样的,也是“王爷”。

    关卓凡倒是有心请她叫自己“卓凡”,可是,咳咳,好像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荣安公主终于点头说道:“好,明儿入宫,我就……不去皇上那儿了。”

    关卓凡见终于将她两母女吓住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阻止荣安公主去探视小皇帝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够叫荣安公主看见小皇帝目下的可怖形容——荣安公主虽然对小皇帝失望、不满,但姊弟之情深,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小皇帝的病容,一定会给荣安公主带来强烈的刺激,甚至,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这些,对关卓凡日后大计,大大不利。

    您既然往后退了,咱就趁热打个铁吧。

    关卓凡松开握住荣安公主的手,但没有立即挪开,而是在妻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以一种又温柔、又有力的郑重语气说道:“皇上之外,你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真正是万金之体,就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皇太后、贵太妃,还有我,乃至社稷、朝廷,珍重自己。”

    荣安公主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被人戴上过这样大的一顶帽子,不由涨红了脸,心跳也快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帽子太大,戴上了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还因为丈夫“出格”的动作,以及他话中的“还有我”三个字——哎呀,“大庭广众”的,就这么直捅捅的“诉说心曲”?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不过,荣安公主脸红归脸红,剪水双瞳之中,却荡漾着又羞涩、又喜悦的光芒。

    丽贵太妃目下的模样,和女儿的极为相似:脸儿也是红的,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般的羞涩和喜悦——那个样子,就好像关卓凡的手,按到了她自己的手上一般。除此之外,还有着难以掩饰的欣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

    关卓凡话中真正的深意,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眼下都还不能领悟。

    当然,这是自然的,关卓凡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掀自己的底牌,稍稍的打个底儿,就足够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 福晋高明!

    关卓凡给妻子戴了这顶大帽子之后,终于把手挪了回来。UU小说,www.uu234.com

    “说起‘天花’,”他沉吟说道,“公主和皇上,是亲姊弟,皇上已见‘天花之喜’,公主可还没有出过‘天花’……”

    话音未落,只听丽贵太妃那边儿,传来一声清脆的“咣啷”——这是丽贵太妃双手发抖,手中捧着的茶碗,碗盖撞击碗身的声音。

    她方才还微微泛红的脸庞,转瞬间已变的刷白了。

    荣安公主的反应,比丽贵太妃慢了半拍,不过,随即也就明白了丈夫的言下之意。她倒没有丽贵太妃那么惊慌,反而伸出手去,在额娘手上按了一按——就像关卓凡方才对她那样,温言说道:“额娘,你别瞎担心,哪儿就那么巧了?”

    哼哼,还真不是吓唬你——你是不晓得,原时空的你,是怎么香消玉殒的!

    不过,本时空,你既然成了我关某人的老婆,这种事儿,就绝不能让它发生了。

    “贵太妃之虑,”关卓凡说道,“不无道理……”

    刚说了半句话,就看见丽贵太妃向他投来了惊恐的眼神,关卓凡赶紧朝着丈母娘摆了摆手,说道:“不过,亦无须太过担忧,亦无须太过担忧!只要替公主‘种痘’,就可保无虞了!”

    听到“种痘”二字,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都吓了一跳。

    “种痘”是什么,她们是晓得的,但是。在她们心目中。这是一件极可怕、极麻烦的事情。同到鬼门关前走一趟,也差不了多少。就算成功“过关”,脸上也会留下瘢痕,那么,荣安公主的如花容颜,岂非……

    荣安公主的脸,也变白了。

    关卓凡见把妻子和丈母娘都吓得够呛,心下歉然。不过,没有法子,不先吓一吓,接下来的话,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你们别担心,”关卓凡说道,“我说的‘种痘’,不是咱们之前宫里边儿的老法子,而是西洋医学的新法子,非常之简单、便捷。用不着像咱们之前那样,把人关了起来。不见外人,不见‘三光’——用这个新法子,作息起居,一如平日,该干嘛、还干嘛,什么都不用避、什么都不用忌的。”

    顿了一顿,“这个新法子,百试百灵,而且,同老法子不同,没有一点儿的风险!还有——”

    他笑了一笑,说道:“用这个法子,除了在手臂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瘢痕外,身上什么别的痕迹也不会有——这一层,同老法子也是全然不同的,我的福晋的如花容颜,不会有一丝儿的减损,你们就放心好了!”

    关卓凡“我的福晋”如何如何的话,已经带有“一丝儿”的调笑意味了,荣安公主不由大羞,她和丽贵太妃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红晕,也都看到了又惊又喜、将信将疑的神情: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子的好事儿?这不就跟……吃了仙丹一样么?

    “上海的两个孩子,”关卓凡继续说道,“天杲和晓晓,美国的两个孩子,天晟和昕儿,都用这个法子‘种痘’,还有他们的娘,也都照此办理——都种了痘了!”

    关卓凡的四个孩子,杨婉儿生的儿子,取名“天昊”;扈晴晴生的女儿,取名“晓晓”;米娅生的儿子,取名“天晟”,雅克琳生的女儿,单名一个“昕”字。

    老大关昕,老二关天晟,老三关天杲,老四关晓晓。

    荣安公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说道:“扈姐姐、杨姐姐、雅姐姐、米姐姐……几位姐姐,还有几个孩子,我可是一直都没有见过,怪想她们的……”

    关卓凡心中苦笑:别说你了,其中俩孩子——“雅姐姐”生的关昕、“米姐姐”生的关天晟,我这个当爹的,都还一眼没有瞅过呢!

    呃,照片不算。

    对扈、杨、雅、米四位有名分、没名分的“姐姐”,以及四个庶子女,表达思念和牵挂,是荣安公主这个“正室”,显示自己的“贤德”的题中应有之义,事实是否果真如其所言“怪想她们的”,倒是不必深究。

    关卓凡把自己的子女和他们的娘扯出来,效果很好,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信心大增:王爷既然已经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以及他们的娘都种了痘,则这个“西洋医学的新法子”,必定如其所言,“百试百灵”、“没有一点儿的风险”、“非常之简单、便捷”,还有,荣安公主的“如花容颜”,“不会有一丝儿的减损”!

    哎哟,这个世上,还真有这样子的好事儿,还真有……仙丹!

    “这个好法子,”丽贵太妃叹道,“若早些替皇上用了,不就……”

    说到这儿,才想起,自己这么说,不晓得算不算“失言”?赶忙打住,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已收不回去,不由一脸的尴尬。

    关卓凡却毫不介意,点了点头,说道:“贵太妃说的不错!这个法子,若早些替皇上用了,何至于有今日?可是——”

    顿了顿,“第一,乾隆朝之后,宫里边儿的‘天花’,是愈来愈少了,谁想得到,皇上竟会‘见喜’呢?”

    “第二,”关卓凡继续说道,“这个法子,是西洋人的法子——辛酉之前,咱们是怎么看待西洋人的学问的?要么鄙夷不屑,视若无睹,要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些,你们也都是晓得的。”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对视一眼,都默默点头。

    “再者说了,”关卓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了一敲,“‘种痘’,可不是什么自鸣钟、八音盒一类无伤大雅的玩意儿,把西洋人的法子,用在皇上身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出这个主意的人,有几个脑袋好砍?嘿嘿,太医院那班人做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步路都不肯多走的,他们肯惹这个麻烦?”

    丽贵太妃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王爷说的是,太医院……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还有,”关卓凡说,“西洋人之‘种痘’,种的不是咱们的‘人痘’,乍听起来,确实有点儿匪夷所思——

    顿了顿,脸上似笑非笑的,“不要说太医院了,就说你们二位……”

    说到这儿,自己把话头打住了。

    荣安公主微嗔:“看你,说话说一半——我和额娘,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王爷你啊?”

    咦,是吗?

    “好,那我就说了,这个西洋法子,种的是‘牛痘’。”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都糊涂了:“‘牛痘’?那是什么?”

    “这个‘种痘’的法子,”关卓凡说道,“是一个叫詹纳的英吉利医生发明的。以前,英国人‘出天花’,也是十分厉害的,十个英国人中,就有一个‘出天花’!可是,这位詹纳医生,却发现了一个极有趣的事情,嗯,你们晓得是什么吗?”

    “不晓得呀。”

    “詹纳发现,谁都会‘出天花’,唯有挤牛乳的女工,从来没有一个‘出天花’的。”

    “挤牛乳?女工?”

    “是。”

    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的好奇心,都被提了起来:“那是为什么呢?”

    “人会‘出痘’,牛也会‘出痘’,人‘出痘’,会‘过人’,牛‘出痘’,也会‘过人’,不过,人沾上了‘牛痘’,并无大碍,不过就是寻常的出疹子,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好了,较之‘出天花’,天壤有别,可是——”

    说到这儿,关卓凡有意的停了一停,见两位大美女,都全神贯注的,才继续说了下去:

    “‘牛痘’和‘人痘’,所蕴之毒,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出过了‘牛痘’,就相当于出过了‘天花’,或是……种过了‘人痘’——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出天花’了!所以,挤牛乳的女工……”

    说到这儿,关卓凡又停了下来,含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和丈母娘。

    “啊,我晓得了!”荣安公主道,“必是挤牛乳的女工,都沾染过‘牛痘’,所以,就都不会‘出天花’了!”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福晋高明!”

    荣安公主很高兴,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这算什么高明?

    丽贵太妃也明白了:“这个‘牛痘’,‘种’给人之后,不过生个小病就好了,怪不得王爷说,‘没有一点儿的风险’,‘非常之简单、便捷’呢!”

    关卓凡含笑说道:“这个法子,初初的时候,‘种痘’的人,确实是要生个小病的,不过,现在早已做了改良,连这个‘小病’也不必生的——不痛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

    顿了一顿,“不过,到底是‘牛痘’,不是‘人痘’,你们想啊,将牛身上的玩意儿,放到人身上去——嘿嘿,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施之于皇上,会不会有人说什么……‘大不敬’呢?”

    你还别说,绝对有这个可能的。

    荣安公主晓得丈夫是什么意思,她向关卓凡微微倾过了身子,压低了声音,红着脸儿,说道:“你‘施之于’我好了,我不说你‘大不敬’!”

    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不仅是因为妻子之“接受新生事物”,还因为这话说的……嗯,很有点儿“闺房情趣”嘛!少见!

    你额娘、我丈母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他哈哈大笑,再次翘起大拇指:“福晋高明!”

    荣安公主偷偷看了一眼额娘,只见丽贵太妃微垂臻首,似乎亦是红云在面。

    她转过头来,对着丈夫嫣然一笑,瞬时间,关卓凡觉得,满堂春花齐绽,耀目生辉。

    *(未完待续。)

第一八九章 为君洗手做汤羹

    晚膳之后,关卓凡回到自己的书房,“恭代缮折”。≧UU小说,www.uu234.com

    十几份奏折,一一批阅过了,拢共花了大半个时辰,看看表,已是亥初了。

    关卓凡合上最后一本折子,正想大大伸个懒腰,只听屋外隐约“啪”的一声——声音很熟悉,必是站岗的轩军近卫团卫兵在立正行礼,果然,紧接着便听到卫兵高声说道:“贵太妃好!”

    关卓凡一边儿想着,卫兵跟着就会再来一句:“公主好!”一边儿心里微觉奇怪,娘儿俩这个时辰跑到书房来找我做什么呢?

    不想接下来听到的,却是丽贵太妃含笑的应答:“你好。”

    没有“公主好”。

    关卓凡大奇:丈母娘一个人跑过来了?什么情况?

    接着便是明间的丫鬟的声音:“给贵太妃请安。”

    然后是丽贵太妃的:“起来吧,你给王爷回一声,就说我来了。”

    关卓凡赶忙站了起来,不等丫鬟出声,便高声说道:“快请贵太妃!”

    丫鬟打起帘子,丽贵太妃跨过门槛,笑容满面的进入次间。

    关卓凡微微张开了嘴:她的手上,居然端着一个倭漆托盘,一眼看过去,上面的那一碗,应该是——燕窝粥。

    什么意思?丈母娘给女婿送宵夜来了?这位丈母娘,是贵太妃,这位女婿,是和硕亲王,这未免……呃,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关卓凡不及细想,先对打帘子的丫鬟说道:“怎么好叫贵太妃自个儿端着?还不赶快接了过来?”

    呃,如果是在原时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该俺自己抢上一步。接了过来,可是,这个时空,“男女有别”,俺可不好抢丈母娘手中的盘子啊。

    丫鬟刚刚答了个“是”字,丽贵太妃说道:“别——我就是怕她们毛手毛脚的,才自个儿拿着。”

    说着,走到书台对过的的圆几旁。将托盘放在圆几上,直起身来,笑盈盈的说道:“这是我自个儿下厨熬的,请王爷尝一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关卓凡一叠声的说道:“岂敢屈贵太妃的大驾?真正是折煞我了!”

    心里想,什么叫“还是不是那个味儿”?哪个味儿呀?

    丽贵太妃马上就答疑解惑了:“王爷不必客气,这个燕窝粥,该熬成什么样子,我是请教过白氏的——她说过,你晚上公牍繁忙。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喝一碗燕窝粥的。”

    啊?

    话说。白氏陪小芸去了美国之后,关卓凡还真没有再喝过类似的燕窝粥。

    “这种事情,”关卓凡满面歉然的样子,“交给下人去做就好,怎么好劳动贵太妃呢?唉,真是,真是……”

    “下人们怎么熬得出那个味道?”丽贵太妃笑道,“白氏的独门秘籍,可就只传授给我一个人了!丽妞儿还说,要替我打下手,我说,你从小到大,啥时候自个儿煮过东西啊?一边儿安生呆着,别在这儿添乱了!”

    说罢,转头对那个侍立一旁的丫鬟说道:“你出去吧,这儿暂时不用你了。”

    那丫鬟答了声“是”,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小姑娘行礼、退出,举手投足,都很规矩,眼睛却忍不住骨碌碌的转着——今儿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实在是好奇啊。

    关卓凡更是大奇:您倒是自个儿煮过东西?久闻永和宫的小厨房,饮馔精洁,原来您这位宠冠六宫的妃子,自己也下厨啊?您的手艺,啥时候学的呀?啊,应该是您进宫之前的事儿了吧?

    轩亲王素来洞鉴万里,不过,这一回,却是猜错了。

    丽贵太妃出身虽然普通,父亲庆海,不过是一个六品的主事,但家里一样有丫鬟,有仆妇,她进宫之前,还真没有下过厨,她的厨艺,是进宫之后,跟着小厨房的厨娘学的。

    永和宫的小厨房,饮馔之精,居东西六宫之首,连御膳房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个“服”字,这是彼时的丽妃多年悉心经营的结果,也是她争宠、固宠的重要手段,文宗进了永和宫小厨房整治的御膳,就对御膳房的温火膳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懿贵妃输给丽妃,有人“抓不住男人的胃”,有人“抓的住男人的胃”,也未尝不是原因之一。

    “我的手艺,”丽贵太妃含笑说道,“大致还算过的去,有几样小菜,先帝在时,也肯说几句好话的,加上白氏这位名师,这碗燕窝粥,大约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王爷姑且试一试吧。”

    我靠,这真正是皇帝的待遇了——不对,还得看哪位皇帝,“今上”就没有这个待遇,小皇帝到永和宫串门儿,顶多给点儿零食吃罢了。

    好吧,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关卓凡连连称谢,同丽贵太妃,隔着圆几,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丽贵太妃两只柔夷伸了出来,似乎要伸向托盘中的燕窝粥,到了半途,生生止住,变成了一个奇怪的“请”的手势。同时,她尴尬的笑了一笑,脸儿又红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了:如果自己是文宗的话,丽妃一定要双手捧起燕窝,送到自己的手里——这其实是丽贵太妃的一个习惯性的、下意识的动作,做到一半,才醒起不妥,仓促“变招”,变成了这么个奇特的姿势。

    关卓凡心中一荡:你不如就把我当做咸丰好了……

    此念一起,心里连呼:“罪过,罪过!”眼前这一位,可不像慈安、慈禧,只是宗法意义上的“丈母娘”,这一位,可是自己的实实在在的丈母娘,别说真的有点啥,就是单单“意淫”,也是不可以的!

    他收摄心神,又道了一次谢,这才端起燕窝粥,慢慢儿的吃了起来。

    燕窝粥一入口,关卓凡就心中一动:甘香软滑,犹在“白氏出品”之上,眼前这位丽人,果然不愧为紫禁城饮馔无双的永和宫主人!

    不过嘛……

    嗯,这个味道,同白氏熬的,其实颇不相同,两者的路数,似乎并不一样啊?

    再吃了两口,他确定了:丽贵太妃熬的这碗燕窝粥,同白氏熬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真实情形应该是这样子的:白氏入宫,到永和宫拜访丽贵太妃,两个人聊起荣安公主的未来夫婿,白氏必是说过,关卓凡有晚上喝燕窝粥的习惯,丽贵太妃便记在心里了。不过,怎么熬燕窝粥,她并没有向白氏“请教”什么——根本用不着。

    所谓“白氏的独门秘籍,只传授给我一个人了”云云,不过是她今天晚上的行径的一个“引子”。

    丽贵太妃今天晚上的行径,事出非常,一定是有着特别的目的。

    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本来,这碗燕窝粥,由荣安公主这个做妻子的送来,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居然是由丽贵太妃这个做丈母娘的送了过来!

    如果是小家小户也就罢了,问题是,这儿是固伦公主府,几位主人,丈夫是和硕亲王,妻子是固伦公主,丈母娘是贵太妃,如此“豪华组合”,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组”了。通常情况下,家业愈大,门户愈深,规矩愈严,一般公侯人家,丈母娘和女婿说多一句话,都算“逾距”,何况“为君洗手做汤羹”?何况……亲王、公主、贵太妃?

    我们晓得这家的男主人不爱守规矩,现在,连女主人也……咳咳,咳咳。

    关卓凡一边喝着燕窝粥,一边转着脑筋:丽贵太妃此举,是不可能瞒着荣安公主的——也不可能瞒得住,事实上,应该是母女俩商量好的,丽贵太妃自己方才也说了,“丽妞儿要替我打下手”什么的。

    那么,就是说,俺丈母娘要和俺说的话,不适宜由俺老婆来跟俺说,甚至,俺老婆连旁听也是不适宜的。

    有趣了,到底是什么事儿、什么话呢?

    (小预告:明天两更,一更上午十点,二更下午五点)

    *(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 再见疑似穿越者

    关卓凡吃这碗燕窝粥,口中是甘香软滑,鼻端是圆几对面飘过来的芗泽微闻,眼角余光,则避不开那对欺霜赛雪的柔夷,实在是有些神不守舍。他努力收摄心神,一口一口,稳稳当当的吃光了,没有闹出将水粥滴到自己前襟上之类的笑话。

    最后,连碗底都用勺子刮了一刮。

    这个动作,落在了丽贵太妃的眼里,不由抿嘴一笑。

    关卓凡放下空碗,叹了口气,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丽贵太妃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变着法儿,夸自己的“手艺”,不由就抬起手,用一方绣着“金鱼戏水”花样的手帕,掩住了嘴,轻声的笑了。

    这一笑,端的是千娇百媚生!关卓凡几有惊心动魄之感,方才对“丈母娘”下定的“守礼自持”的“决心”,几乎就要动摇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两位“丈母娘”,“宗法意义”上的那一位,会在文宗那里,输给了眼前的这一位?

    吃过了,传丫鬟进来,收走了碗、盘,然后上了茶。

    “王爷如果用的还对味儿,”丽贵太妃含笑说道,“以后你在丽妞儿这儿,晚上就用这个燕窝粥好了。另外,我还有几味小菜,也要请王爷……呃,指教。”

    关卓凡心中大动:待遇升级了?我靠,果然是,果然是……“要留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啊。

    啊。不对。不对。这个说法不对,可不敢说眼前这位美女的男人是俺啊……

    嗯,也没啥不对的,为娘的帮女儿的忙嘛……

    一边儿胡思乱想,一边儿笑着说道:“虽然受之有愧,也只好却之不恭了!我这儿先谢过贵太妃了!”

    说罢,站起身来,做了一个揖。

    丽贵太妃也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还了半礼,微笑说道:“王爷太客气了!”

    重新落座之后,关卓凡用半玩笑的语气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贵太妃惠赐甚深,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丽贵太妃被他窥破心思,脸儿不由得红了。

    关卓凡看得有趣,心想。您这一天下来,脸要红多少次啊?

    不过。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之谓,并非调笑,反而是他心存厚道,主动替丽贵太妃“解画”。

    关卓凡早就看出,丽贵太妃此行,另有目的,也看了出来,她虽然言笑晏晏,但是心里面却是紧张的,颇有不知如何启齿之苦,不如主动替她做个“引子”,她藏掖着的话,就可以顺势说了出来了。

    “王爷为丽妞儿打算,”丽贵太妃低声说道,“无微不至,不过,如果我拿这个特地向王爷道谢,就不像一家子了……”

    那是,关卓凡心想,您这碗燕窝粥,大约也有感激我为您女儿“无微不至”的因素在里面,不过,如果仅仅因为这个,确实就见外了,您女儿也是我的老婆呀,想来,必是还另有所求滴。

    踌躇了片刻,丽贵太妃终于说道:“我还真有个事儿,要求王爷帮忙的。”

    果然。

    “请贵太妃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

    丽贵太妃犹豫了一下,向窗外看了一眼。

    关卓凡明白她的意思,朗声说道:“外面儿的人,都退下去吧!”

    很快,脚步纷沓,明间的丫鬟、屋外的岗哨,都撤了。

    “请说吧。”

    “王爷日理万机,且……皇上又病着,这个时候,来跟王爷说这个事儿,也实在是……不合适。”

    关卓凡晓得,丽贵太妃绝对不是喜事、多事、不晓事之人,不该说的话,一句不会说,不该走的路,一步不会走,她的措辞,既然是“不合适”,而不用“不晓得合不合适”一类的设问,就多半不是谦辞,就大约真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既如此,又为什么大费周章,专门过来说这个事儿呢?

    关卓凡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微笑说道:“贵太妃不用顾虑那么多,圣躬确实不豫,不过,机枢也好,底下的各个衙门也好,该办什么差,还办什么差,不可以因此有什么拖宕,不然,就不能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了。”

    顿了顿,“别的事儿,也是一样,除了不好婚宴庆吉、大操大办之外,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日子。”

    “是,”丽贵太妃说道,“我要说的这个事儿,该不该办,我是全然没有谱儿的,只能够跟王爷说,有这么一个事儿。”

    “是,是,贵太妃请说吧,若是真的不该办,或是我力不能及的,自然也不能勉强。”

    “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一顿,丽贵太妃终于说道:“先帝的妃嫔中,有一位婉妃,王爷……是晓得的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点了点头,说道:“是,晓得的。”

    他往宫里边儿送礼,并非只送钟粹宫和长春宫,别的妃嫔,例牌也有点缀,包括婉妃的宫里,也送过东西的。因此,文宗留下了哪几位妃嫔,他是“门儿清”。不过,关卓凡给这几位妃嫔送东西,倒不为套交情、拉关系,只是不想旁人说他“势利”,只肯巴结两宫皇太后罢了。

    “在宫里边儿的时候,”丽贵太妃说道,“婉妃和我处的算好的,她才学好,教过丽妞儿的读书、画画,也算是丽妞儿的……师傅。”

    关卓凡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位婉妃,诗书传家,祖父英和、父亲奎照,文名皆盛,嗯。英和的法书。奎照的诗文。都可谓一时之选,她家学渊源,学问自然也是好的。”

    “是,”丽贵太妃说道,“我们都说,她是后宫‘第一才女’呢。”

    顿了顿,“不过,我请她教授丽妞儿诗词书画。她答应是答应了下来,却说了这么一番话,她说,‘轩郡王这个人’——”

    说到这儿,丽贵太妃打住了话头,觑了觑关卓凡的脸色。

    关卓凡心中一动:提到我了?含笑说道:“轩郡王此人如何?——贵太妃尽管说。”

    “是,”丽贵太妃嫣然一笑,“那个时候,两宫皇太后替丽妞儿、敦妞儿指婚的懿旨,刚刚明发……”

    啊。所以,那个时候。我还是“轩郡王”。

    丽贵太妃继续说道:“婉妃说,‘轩郡王这个人,学问当然是大的,不大,怎么能当皇上的师傅?可是,他是军功出身的人——”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他的学问,是治国理政、杀伐决断、折冲樽俎、攻城略地的学问,是真正的大学问!诗词书画什么的,其实都是‘小道’——不见得入他的眼,也不见得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关卓凡心中一震:深宫之中,居然有个女人,有如此见识?

    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说道:“惭愧!”

    丽贵太妃见关卓凡的反应,颇为“正面”,放下心来,说道:“她还说了一番话,这番话,到底有没有道理,我是一点儿也不晓得的,只能够……原原本本的说给王爷听。”

    还是说我的吗?

    “请说。”

    丽贵太妃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婉妃说,‘这九重宫阙,其实就是一具活棺材——姐姐,你能跟着丽妞儿出去,说句实话,我羡慕得觉都睡不着!如果能够像你一般,我拿什么换都是乐意的!哪怕是我的……一只眼睛,一只手,一条腿!’”

    关卓凡心头大震。

    丽贵太妃见关卓凡神色似乎有异,心不由微微的提了起来,不晓得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说?

    正在犹豫,只听关卓凡说道:“我明白了——她想出宫别居!”

    丽贵太妃大吃一惊,樱唇微微张开,合不拢来——自己还有一大篇儿话没有说呢,他怎么就猜到了?

    看见她这个神情,关卓凡便晓得自己猜中了,他不想叫丽贵太妃看见自己脸上神色的变幻,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借此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然后放下了茶碗。

    “乍听上去,”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匪夷所思,不过……亦是人之常情!”

    丽贵太妃轻轻舒了口气,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她还说……”

    丽贵太妃说了三个字,又打住了,小心翼翼的看着关卓凡的脸色。

    “咱们是一家子,还有什么话,都请说了出来,再也无须顾忌的。”

    丽贵太妃心中一热,说道:“是,王爷说的是,咱们是一家子——”

    顿了顿,“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嗯,婉妃还说,‘姐姐,你这位乘龙快婿,是个有大本事、大担当的人物!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胡思乱想,可是,我总觉得,在他手上,许多几百年的老规矩……都可能要变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姐姐,求你替我在他面前美言几句,叫我——叫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得见紫禁城外边儿的天!”

    关卓凡心中之震荡,比之方才,更加甚了!

    不是因为“叫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得见紫禁城外边儿的天”——方才已经猜到了。

    也不是说俺是个“有大本事、大担当的人物”——这个,大清国的人都知道。

    关键是这一句:“在他手上,许多几百年的老规矩,都可能要变的!”——这是一个十九世纪中叶、深宫之中的女人说出来的话?

    突然间,关卓凡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位婉妃,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另,狮子向各位书友拜求票票一张,叩谢,叩谢!)

    *(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动人心魄

    这个婉妃,一定要想个法子,见上一面!

    “嗯,婉妃——”关卓凡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她还说了些什么呢?”

    “她说,”丽贵太妃说道,“她不是故意叫我为难,出宫别居这个事儿,眼下自然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如果以后有一天,‘大局面变了’,变得和眼下不一样了,这个事儿终于有可能了——到了那个时候,求我别忘了她!”

    “我说,我怎么会忘了你?可是,你的话,我……不大明白啊!什么叫‘大局面变了’?”

    顿了一顿,丽贵太妃说道:“她说,她不晓得怎么才能跟我说明白,就举个例子好了——嗯,她是这么说的,‘放在以前,咱们哪里想得到,这个世上,居然有一种船,无桨无帆,吃煤吐气,跑得飞快?又哪里想得到,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居然打进了京城,烧掉了三山五园’?”

    “她还说,”丽贵太妃微微压低了声音,“放在以前,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两宫垂帘’这种事儿?呃,牝鸡……司晨,这可是‘祖制’没有的!”

    关卓凡听得目光炯炯:这般见识,真正是一位……奇女子!

    丽贵太妃轻轻叹了口气,“婉妃说,这些话,她对谁也不敢说的,对她自个儿的老子娘,也是也不敢说的——除了我。+UU小说,www.uu234.com她说,在宫里边儿,我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她晓得——我不会害人。”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巴巴的看着关卓凡。

    “你放心。”关卓凡平静的说道。“我也不会害人。”

    我也不会害人,呃……

    丽贵太妃脸上微微一红,低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世上,如果信不过王爷,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这两句话,说的关卓凡浑身骨头大轻,他点了点头。说道:“想来,公主釐降之后,贵太妃每次进宫给皇太后请安,大约总要去看望看望婉妃的。”

    “是,有以前的情分在,她又教了丽妞儿小半年的书,我怎么能不去看她?可是——”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我真有点儿怕见她的面儿了!每次见面,她虽然不会明着提起这个事儿,可是,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儿——唉!”

    顿了顿。“上一回,她终于忍不住了。又把这个事儿提了出来,说,她晓得,这个事儿,不是一、两年之内就能办的——她也不会这么痴心妄想。她说,她也不敢求你明确应承下来,只要我跟你说了,你心里有了这个事儿的影儿,就好了!还说,哪怕你一口回绝呢——她也算死了这条心,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吊在半空中,白难受!”

    丽贵太妃幽幽的叹了口气:“她的模样,叫人瞅着,实在是揪心!原先是多么俊的一个美人儿?现在,唉,整个人都憔悴了!她和我同岁,生日比我还小,看着却……如果生了一儿半女还好,偏偏一无所出!这往后的日子……唉,真不晓得叫她怎么过?”

    说到这儿,眼圈儿不由地红了。

    关卓凡不说话,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丽贵太妃低声说道:“我……也是没有法子,王爷太忙了,也不是……呃,见天儿到丽妞儿这儿来的,这个事儿,这一回,我如果不说给王爷听,下一回,王爷到丽妞儿这儿来,也许,就是个把月后的事儿了……呃,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呃,我是说,下一回……下一回进宫,我是……不敢去她那儿的了。”

    丽贵太妃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关卓凡无声的吐了口长气,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踱步。

    丽贵太妃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关卓凡牵着,左左右右,心也被他提了起来,微微的摆来摆去。

    踱了一阵子,关卓凡终于站住了,转过身来,说道:“下一回进宫,请贵太妃还是去看望婉妃,你就说,出宫别居一事,我答允她了——我来替她办!”

    丽贵太妃又惊又喜,颇有难以置信之感:这个事儿,真的能办?!

    “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关卓凡说道,“她自己也是晓得的,这是破了天大的规矩的,可是,既然她托到了贵太妃你……”

    说到这儿,关卓凡笑了笑,说道:“丈母娘交代下来,我这个做女婿的,怎么能够不从命?再难的题目,也得想法子交差!”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在丽贵太妃面前称她“丈母娘”,并同时以“女婿”自居,丽贵太妃心中不由大大一跳,另外,亦对“破了天大的规矩”的事儿,经由自己的手,加诸关卓凡的身,大为惶惑不安,两下里一凑,登时涨红了脸儿,嗫嚅着,不晓得该说什么:“我,我,我……”

    关卓凡心想,这个事儿,婉妃固然要领我的情,你也一样要领我的情啊,俺这么说,就是敲砖钉脚——嘿嘿,你欠俺的!

    嘴上却说:“不过,这个事儿,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办得成的——要等‘大局面’的变动,这个,婉妃自个儿,也是很明白的。我是说,我既然答允了她,就请她把心放到肚子里,从此以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别再想东想西了。日子,是替自己过的,不是替别人过的,真过残了,吃亏的,可是她自个儿!”

    “过残了”,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不过,丽贵太妃不计其余,只觉得自己的这位“乘龙快婿”,实实在在,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她欣喜地说道:“是,是,王爷说的极是!这个好消息,对婉妃来说,真正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拜不来的!王爷真正是……她命里的贵人!她收到这个消息,整个人,一定就跟,就跟……”

    顿了顿,“就跟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重新活过来了”?嗯,这个说法有趣——“新生”啊。

    好,这样最好,不然,到时候接出宫来的,徐娘虽未老,风韵已不存,还有个什么劲儿呢?

    本来,婉妃的要求,实在是“逾格之求”,丽贵太妃的性格,善良柔顺,屈己从人,彼时,在情在势,无法推脱,不得已答应了下来,却不晓得,自己点这个头,是得是失,是祸是福?

    可是,她实在是觉得,婉妃实在是可怜!既然受人之托,就该忠人之事,话虽难以出口,也得硬着头皮说。只是,“乘龙快婿”是不是能够答应,办不办得到,她的心里,是一点儿谱儿也没有的。

    因此,自从答允了婉妃,这个事儿就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着实难受!甚至,黑甜入梦之时,都会遇见婉妃!梦中的婉妃,一句话不说,只用那种幽怨而责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哎哟,看着看着,就把人给看醒了!

    现在,这块石头,一下子就搬了开去,怎能不叫她心花怒放?

    丽贵太妃站起身来,笑盈盈的说道:“我替王爷续茶。”

    “啊?不敢当,不敢当……”

    丽贵太妃没搭理关卓凡的“不敢当”,抿着嘴儿,拿起圆几上的茶壶,替关卓凡续上了茶,然后,扶着茶碗,朝关卓凡轻轻一推:“王爷请。”

    关卓凡真正是受宠若惊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来接:“真正是当不起……”

    说着话,两个人的手指,轻轻一碰,关卓凡微微一震,只觉那股滑嫩柔腻,从丽贵太妃的指尖,一直透入自己的心田,立即就神魂颠倒了!

    此时,两人都是微微弯着腰,头脸前所未有的靠近,灯下看美人,关卓凡觑的清楚,丽贵太妃的秀发,如漆如缎,黑得发亮;皮肤更是如象牙,如白瓷,唇边、眼角,竟是一条细纹也找不到。

    嗯,她眼见就……三十岁了吧?

    这份美貌,真正是……动人心魄。

    *(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都是月亮惹的祸

    翠儿——荣安公主的贴身丫鬟兼“试婚格格”——曾经悄悄的对她家关额驸说过,先帝驾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丽贵太妃了无生趣,成日价既以泪洗面,又无心妆扮,整个人憔悴不堪。贵太妃的年纪,比“西边儿”的还小着两岁,然而彼时,两下一比,就被“西边儿”的比下去了。

    可是,荣安公主指婚的懿旨一明发,丽贵太妃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没过多少天,当年那种艳压六宫的风采,就回来了!翠儿说,最神奇的,是贵太妃面上的细纹,一天一天的见少,终于,统统不见了!一张脸蛋,就跟剥了皮的熟鸡蛋一般,那叫一个光洁、滑嫩!

    大伙儿暗地里都说,丽贵太妃“往回长了”呢!

    唔,看来,翠儿的话,诚不我欺呀!

    “王爷……”

    娇软的呼唤,把关卓凡从魂不守舍的恍惚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啊”了一声,眼见美丽的丈母娘面红如火,神色有异,脑子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我方才不会有什么“失仪”的举动吧?

    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说道:“是——贵太妃还有什么吩咐?”

    “有一个事儿,”丽贵太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实在不晓得……怎么开口?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要……请教王爷的。”

    关卓凡细看丽贵太妃的“有异”的神色,那是一种莫名的紧张、不安,还有,隐隐约约的、难以掩饰的焦虑,则丈母娘的“面红如火”,未必是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失仪”的举动所致。

    他一方面放下了心。一方面却又重新提起了好奇心:方才丽贵太妃说婉妃的事儿的时候,可还看不出这些异样——嗯,只怕婉妃“出宫别居”一事,不过是那碗燕窝粥的“引子”,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戏肉”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皇帝的待遇”,是那么好承受的吗?打醒十二分精神吧!

    “贵太妃请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咱们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再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咦,我为什么要说“骨肉至亲”?“一家子”是“一家子”,可俺俩好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是。王爷说的是,那……我就说了。”

    顿了一顿,“本来,这个话,丽妞儿是想自个儿来问你的,可是,她面皮嫩,说不出口。还是……我过来麻烦王爷好了。”

    嗯?原来是“母代女职”?啊,不对。这个词儿用的不对,那就是“代女从军”?哎哟,更不对了……呃,俺的意思是,有什么话,肌肤相亲、鱼水交欢的夫妻之间。说不出口,反要劳动丈母娘出马?

    “请说,请说。”

    丽贵太妃臻首微垂,咬着嘴唇,十只葱管儿般的手指。紧紧的交扭在一起,看得出来,她是真在犹豫,关卓凡正想再替她“引一引”,丽贵太妃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

    “我和丽妞儿,听到传言,说是……说是……皇上体内的‘邪毒’,是……是什么……‘杨梅’……”

    说到“杨梅”二字,声音已低的几不可闻。

    关卓凡心下恍然,原来,你们娘儿俩,是为了这个事儿啊。

    不过,他没有出声,他晓得,丽贵太妃下边儿,还有话呢。

    “还说,还说,皇上的这个……‘杨梅’,不是从……别的女人那儿……沾染回来的,而是,而是,而是……”

    说了三个“而是”,总算把最紧要的话说了出来:“……从生身父母那儿,‘传’下来的。”

    声音颤抖,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惊恐和焦虑。

    丈母娘为什么会如此忧心,是很好理解的,如果小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那么,文宗、慈禧,都不能免除嫌疑;如果这个“杨梅”,竟是从文宗那里“传”下来的——嘿嘿,既然能够“传”给儿子,自然也可能“传”给女儿,以及,“过”给大老婆、小老婆,等等。

    说话的时候,丽贵太妃由始至终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关卓凡。

    关卓凡很想伸过手去,拍一拍她的肩,或者按一按她的手,就像对荣安公主那样,不过,这自然是不可以的。

    “我晓得贵太妃和公主担心些什么,”关卓凡的声音,又平静,又有力,“不过,不必过虑!”

    丽贵太妃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红晕不散,但是,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皇上体内的‘邪毒’,”关卓凡说道,“确实可能是‘杨梅’——不过,这也没有最后定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杨梅’的话,皇上年纪小,未经人道,这个‘杨梅’,自然只能‘过’自生身父母——”

    听到这儿,丽贵太妃的神色,又变过了!面色由红变白,惊恐和焦虑,又浮现在脸上了。

    关卓凡摆了摆手,说道:“你别急,听我说——就算‘过’自生身父母,也只能是……‘过’自生母,不能是‘过’自生父。”

    丽贵太妃浑身一震,呆了一呆,低声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道理简单的很,”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先帝临御嫔妃的情形,贵太妃比谁都清楚的——”

    丽贵太妃的脸儿,“刷”的一下,由白变回了红。

    变幻自如,实在有趣,实在有趣。

    有趣归有趣,再叫她这么尴尬难堪下去,就不妥当了,关卓凡收起了脸上似有若无的古怪笑意,正容说道:“如果皇上的‘杨梅’过自生父,那么,从诞孕龙种,到龙驭上宾。整整六、七年的辰光——这么长的辰光,怎么会没有一位妃嫔沾染上‘杨梅’?”

    其实,丽贵太妃一个人思前想后之时,也是做出过类似的推论的,不过,她对自己的想法。毫无信心,可是,同样的话,从关卓凡嘴中说出,感觉就全然不同了!这个原本不知是对是错的推论,在她心目中,马上就坚如磐石、板上钉钉了!

    “是,王爷说的是,”丽贵太妃的声音。虽然还有一点点颤抖,却已是满面笑容,“是这么回事儿……”

    “还有,”关卓凡说道,“如果皇上体内的邪毒,果真是‘杨梅’,也不能百分百排除沾染自哪个宫人的可能性——查虽然是查过了,可是。只查了长春宫、太极殿,紫禁城太大了。几千所房子,几千个宫女,哪里能够一一查过去?再者说了,这种事儿,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么可以大张旗鼓的去查呢?”

    顿了一顿。“真查了出来,也是个麻烦事儿——别的不说,母后皇太后就先得担上责任……”

    这句话吓到了丽贵太妃,她连连点头:“对,对。可不能牵连到母后皇太后!”

    “所以,”关卓凡说道,“请贵太妃和公主,把心放到肚子里,不管皇上体内的‘邪毒’,是不是‘杨梅’,也不管这个‘杨梅’,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不关先帝的事儿,因此——”

    顿了一顿,“也就不关公主和贵太妃的事儿。”

    “是,是……”

    “还有,”那种古怪的笑意,又回到了关卓凡的脸上,“如果皇上体内的‘邪毒’,真的是‘杨梅’,如果这个‘杨梅’,真的‘过’自生身父母——生父、生母之中,又真的是‘过’自生父,那么,第一个睡不好觉的,其实该是我……”

    丽贵太妃愣了一愣:什么意思呢?

    “明儿个,”关卓凡微微压低了声音,“贵太妃可以问一问公主,看看今儿晚上,上床‘安置’之后,她家额驸,到底都拿她做了些什么?”

    丽贵太妃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间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心儿狂跳——这个人!

    她差一点儿就坐不住了,可是,略一深思,却觉得,这真正是“先帝无辜”的最有力、最过硬的证据!比任何空口白牙的说辞,都有力、都过硬!

    虽然脸上烧得几乎要着起火来,转念之间,明眸之中,却已盈满笑意,眼波流转,在关卓凡面上一绕,立即收了回去。然而,就这么一瞥,关卓凡已觉得,自己坠入了一泓氤氲春水之中,每一根神经,都是暖暖的、痒痒的,都在微微的颤动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书房的空气之中,滋生着一股莫名的暧昧。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关卓凡觉得,再不说点儿什么话,就可能出点儿什么事儿的时候,丽贵太妃先开口了,她低着头,声音也很低:

    “丽妞儿跟我说过,王爷对她,好得很……”

    好得很?俺对俺老婆,确实不错,不过,丈母娘大人指的是哪方面“好”呢?

    “好得……都有点儿叫她吃不消了……”

    哈,俺晓得您说的是哪方面“好”了!

    可是,这种事儿,从您口中说出,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这个,这个,唉,都是,都是,那个……月亮惹得祸!今儿晚的月亮,实在是太好了!

    “丽妞儿说,”丽贵太妃抿着嘴儿,轻轻一笑,“她倒是愿意,叫翠儿替她多分着一点儿……”

    啊?

    “我说,你‘贤德’归‘贤德’,可‘贤德’过头了,就有点儿傻了,不算‘试婚’,别的时候,翠儿也不是没有伺候过王爷,也没有真冷落过她……王爷也不是见天儿的在你这儿呆着,你总得等到有了身孕,才好……嗯,到时候,不就……都是翠儿当差了?到时候,有的她忙乎的呢……”

    “当差”?这话说的有趣啊!

    关卓凡整个人,已经是晕乎乎的了,他一边干笑着,一边“是,是”了两声,不晓得,还该说些什么?

    丽贵太妃抬起头来。红云满面,目光清亮:“我是盼着,丽妞儿早一天,替王爷、替关家,生个儿子……”

    替“王爷”就好了,替“关家”嘛……嘿嘿。

    “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好的,都是好的……呃,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轩亲王的话,在丽贵太妃听来,未免有些语无伦次,她轻声一笑。说道:“难得王爷如此开通,不过,承继香火的,到底还是儿子……”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人家已经有了俩儿子了,自己这么说,好像“承继香火”的。非得是嫡出不可——非得由自己的女儿生出来,才能作数似的?

    一转念。又想到了,即便是嫡出,也未必一定出自自己的女儿的肚子呀,这位轩亲王,在小苏州胡同那儿,还有一位正妻呢。

    丽贵太妃不由就有些尴尬了。正寻思着说点儿什么自我譬解,只听关卓凡说道:“我还是喜欢女儿,俗话说得好,‘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嘛,哈哈!”

    顿了一顿。又说道:“再者说了,即便是‘承继香火’,女儿也未必就不成!”

    啊?

    “天底下……哪儿有女儿承继香火的呢?王爷……好会说笑话呢。”

    “我不是说笑话,”关卓凡说道,“人家英吉利的国王,可不就是女儿身?那不就是说,英吉利皇家的香火,由他们家的女儿承继了?”

    英吉利的国王是个女人,这个,丽贵太妃是晓得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其实就等同“英吉利皇家的香火,由他们家的女儿承继”,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哎哟,天底下,还真有女儿承继香火的呀!

    “还有西班牙,”关卓凡兴致勃勃的说道,“国王也是女人,即是说,西班牙皇家的香火,也是由他们家的女儿承继的!”

    “西班牙”这个名子,丽贵太妃隐隐约约,也是听说过的,她不由就有些懵圈了,这么多国家,都是由女人做国王,“承继皇家香火”?

    过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事,试探着说道:“王爷,我不晓得我想的对不对,呃,日本的那位女皇帝,不就正住在咱们这儿么……”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贵太妃说的极是!对,还有日本,也是女人做皇帝,女儿承继皇家香火!”

    其实,日本的情形,同英吉利、西班牙颇有不同,不好就说“女儿承继皇家香火”,但个中区别,莫说丽贵太妃弄不清楚,彼时,整个中国都算上,除了关君卓凡,真正能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未必能超过一掌之数,所以,不用管那么多,一律算成“女儿承继皇家香火”好了。

    丽贵太妃被关卓凡赞了一句,有些得意,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说道:“这位日本的女皇帝,好像叫做……和樱天皇?”

    “没错,和樱天皇。”

    丽贵太妃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位和樱天皇,好像……还没有子嗣吧?”

    “是。”

    “那,他们日本的皇嗣……”

    这是一个好问题,可是,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关卓凡一笑,说道:“和樱天皇春秋正盛,皇嗣的事儿嘛,不着急。”

    什么叫“不着急”?

    和樱天皇东渡中国,是极为轰动的一件事情,她的“女皇帝”的身份,尤为后宫妃嫔、宫女、太监感兴趣,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紫禁城内廷的“话题榜”上,都挂着和樱天皇的名字,所以,和樱天皇的基本情况,丽贵太妃是了解的。

    丽贵太妃晓得,这位日本的女皇帝,虽然“春秋正盛”,其实是一个寡妇,既然居孀,又如何生育皇嗣?难道要“再醮”?

    她实在好奇,还想再问,刚要开口,突然醒觉:这是国家大事——后宫不许干政!

    自己一向谨言慎行,今儿是怎么啦?——着了什么魔?

    浑身一震,冷汗差一点就出来了。

    这么一激,脑子立即清醒了许多,就想起对面这位王爷方才的一些怪异的神情……

    她心头怦怦直跳,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连说:话说得太多了,话说得太多了!

    “我已经耽搁了王爷太多的辰光,”丽贵太妃勉强笑道,“呃,这个,王爷明儿一大早就要入直,丽妞儿……明儿也要进宫,替母后皇太后请安,呃,你们夫妻俩,早些安置吧,我……就不再打搅王爷了。”

    她并没有真正掩饰自己情绪变化的能力,关卓凡看在眼里,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心说,也好,也好——您也该去了,不然,谁知道这个月亮,还能惹出些啥祸来呢?

    他微微一笑,说道:“好,不过,我还有几份折子要看,总还要在书房这儿,呆上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麻烦贵太妃跟公主说一声,请她再等一会儿吧。”

    “啊?啊,好的,好的。”

    今儿“恭代缮折”的任务,关卓凡都已经做完了,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折子要看,这半个时辰,是留给丽贵太妃、荣安公主母女俩,说梯己话用的——今儿晚上,关卓凡说的话里边,有一部分,是丽贵太妃要及时向女儿转述的。

    丽贵太妃辞了出去,关卓凡送到屋外阶下,看着她在侍女的簇拥下,一盏宫灯,迤逦而去。

    抬头,云海尘清;垂首,月华如水。

    (五千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一九三章 七恶叠现,风雨欲来

    荣安公主原定次日进宫替母后皇太后请安,不过,未能成行,因为,小皇帝的病情,就在当天早上,急剧地恶化了。

    卯正之前,五个军机大臣,都到了军机处,彼此寒暄未毕,就听见外面有人焦急的说道:“我是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麻烦你快替我通报!”

    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心中都隐约生出不详之感。关卓凡不待侍卫进来通报,便高声说道:“是王守正吗?叫他进来吧!”

    王守正打帘进来,行了礼,站起来后,还不住喘气。太极殿距军机处,距离虽然不远,但他一路急趋,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他看了看其余四位大军机,有些犹豫,自己的话,好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几个大军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精,如何不醒得他的意思?文祥对关卓凡说道:“王爷,我们暂且……”

    话未说完,关卓凡摆了摆手,止住了他,说道:“这是何等样的地方?皇上的病情,又是何等样的事情?在座的,都是秉国枢臣,王守正,你有什么话,赶快说!”

    “是,是!”

    王守正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颤声说道:“回王爷,各位大人,皇上……皇上,已经‘内陷’了!”

    听到“内陷”二字,文祥以降,人人心中,都是猛地一沉。

    几位大军机,人人一肚子墨水,本来多多少少。都可以算是“知医”,小皇帝“见喜”之后,更是个个恶补医书。因此,“内陷”是什么,意味着什么,都是清清楚楚的。

    大伙儿都想到了医书上说的,“凡生疮疡,正不胜邪,毒不外泄。反陷入里,客于营血,内传脏腑。谓之‘内陷’”——“邪毒”既已“内传脏腑”,便说明,“本源”已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再无抵抗之力了!

    大伙儿也都想到了医书上关于“内陷”的一个说法——“阴阳两竭”!

    就是说。病入膏肓。回天无术,危在旦夕了!

    文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说道:“‘内陷’分‘火陷’、‘干陷’、‘虚陷’三种,皇上的……‘内陷’,是哪一种呢?”

    他这么问,是因为,三种“陷证”,相较而言。“火陷”发生在疮疡较早的阶段,预后较佳。尚有一线生机;“干陷”发生在溃脓阶段,预后次之;“虚陷”发生在疮疡“收口”阶段,阴阳两竭,等同“死症”了。

    “大约在‘干陷’、‘虚陷’之间吧,不过……”

    王守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来分是什么‘陷证’,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皇上身上,不是只有天花一种‘邪毒’,更不是普通的疮疡,事实上,皇上身上的‘疮疡’,根本就没有真正‘收口’过,特别是腰上的那两个洞,‘天花之喜’一十八天之后才出现,‘根盘’愈来愈大……”

    顿了一顿,“如今,‘五善’不见,‘七恶’叠现……”

    “七恶”二字,又叫几个大军机心中猛地一沉。

    疮疡之预后,“五善”是五种好的征兆,“七恶”是七种坏的征兆,现在,不见一善,七恶叠现,意味着什么?——大伙儿都晓得,这“七恶”,只要同时出现三、四“恶”,就几乎可以判定“死症”了,何况“七恶叠现”?

    “七恶’叠现?”关卓凡低沉着嗓子,问了一句。

    “是,”王守正说道,“回王爷,这‘七恶’,呃,烦躁时嗽、腹痛渴甚、或泄利无度、或小便如淋,一恶也……”

    关卓凡打断了他,说道:“你不要给我背医书了——嗯,你说‘泄利无度’,皇上的大解……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形?”

    “回王爷,”王守正说道,“昨儿晚上,皇上拢共大解了……二十五次。”

    什么?!

    大军机们骇然:就是个铁打的身子,这么“泄利无度”,也得毁掉了,何况小皇帝的身子,早已经是虚极了的呢?

    “那么,”曹毓瑛说道,“目下……该如何用药呢?”

    这句话,问的毫无底气,曹毓瑛的心底,其实已经打定“药石罔效”之数了,这么问,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之意。

    没想到,情况比他的想像的还要糟糕。

    “正不知该如何用药?”王守正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皇上本源极亏,本该用温补的药,固本培元,可是,皇上的身子极虚,‘虚不受补’!还有,进补——不论温补还是大补,都是热气的,皇上体内,邪盛热极,阴液不生,如果进补,岂非热上加热,毒上加毒?所以,所以……”

    所以,束手无策。

    就是说,现在不是什么“药石罔效”,是根本连用药都没有法子用了。

    “‘七恶’之中,”许庚身说道,“最重的一‘恶’,是‘心恶’吧?即精神恍惚,神智昏聩,皇上——”

    “皇上已经不大认得出人了。”

    这句话,在众人心头,又是重重一击,有人的脸色都微微的变了。

    军机处内,一时沉默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郭嵩焘,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王爷,您说,要不要从宫外边儿‘荐医’?土医……力量有限,洋医也许……”

    说了这句话,转向王守正,说道:“不是看轻你们——集思广益嘛。”

    “是,是!”王守正连忙说道,“郭大人说的是!皇上如果能够大安,就算我代皇上罹受病痛,也是心甘情愿的!”

    言下之意是说,俺既然连“代皇上罹受病痛”都“心甘情愿”,更别说从宫外面“荐医”了——那只不过是打打俺们太医院的脸罢了。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大伙儿都看着关卓凡。

    “如果皇上身上,”关卓凡缓缓说道,“只有‘天花之喜’,‘荐医’原本是可行的,可是……”

    顿了一顿,“外边儿的医生,不同太医院的医生,尤其是洋医生——许多洋人,回了国,都爱跟别人吹嘘他在外头的见闻,写‘见闻录’、‘回忆录’什么的……”

    说到这儿,不用再“画公仔画出墙”了,大伙儿都明白关卓凡话中的意思了:

    如果小皇帝体内的邪毒,竟是“杨梅”,那么,从宫外“荐医”,这个消息,极易通过入宫的医生,漏之于外。土医还好,未必敢提着脑袋,到处胡说八道,可如果“荐”进宫的是洋医生,人家将来回了国,你就管不住了,人家爱说啥说啥,一不小心,大清皇帝罹患“杨梅”的消息,便贻笑于万国,到时候,泱泱****的面子,搁到哪里去呢?

    郭嵩焘背上不由渗出了冷汗,连声说道:“我思虑不周,我思虑不周!从宫外荐医,实不可行,实不可行!”

    文祥说道:“皇上的体质,太医院的医生,到底是最清楚的,我看,还是继续由他们请脉吧。”

    这个说法,比较得体,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博川说的是。”

    转过头,对王守正说道:“竹宾,皇上还是托付给你和魏仁甫两位,我晓得,这个把月来,你们两位,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实在是辛苦了,我当着几位大军机的面,再说一遍,如果你们能够保得住皇上,你的红顶子、魏仁甫的京堂,绝对不会落空!”

    王守正嘴上,自然对王爷的栽培表示感激,心里却想,这个红顶子,你我心照,铁定是飞走了,想都不要再想啦。

    曹毓瑛想起一事,微微压低了声音,对关卓凡说道:“王爷,是不是该用人参了?”

    人参素来被视为“续命”的药材,一旦使用,就意味着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放在皇帝身上,会引起朝野上下极大的震动,所以,必须异常慎重。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用人参要请旨,等一会儿,养心殿西暖阁觐见的时候,我向‘上头’请旨。”

    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说道:“除了用人参之外,预备着传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罢!”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这一回,可就不是“叩喜”了,而是准备叫大伙儿见今上最后一面的意思,甚至是天崩地坼之后,“瞻仰御容”的意思了。

    文祥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要不要这么着急?还不晓得……”

    他的意思是,小皇帝虽然已经“危在旦夕”,但这个“旦夕”,“还不晓得”是几天?现在就把人叫进来,莫不成叫大伙儿一直在宫里面守着?

    关卓凡说道:“我说的是‘预备’,不是转头就去喊人——”

    说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不过,在座诸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恭亲王还在香山碧云寺。”

    “啊,对,先得把他叫了回来……”

    宗室懿亲之中,恭王是最重要的一位,一旦出了“大事”,他必须第一时间在场,若大伙儿已在紫禁城中聚齐,就等他一个人从城外往回赶,可就不像话了。

    恭王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他本人的地位,还在于,宣宗一脉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养了儿子的。

    “天崩地坼”之后,就要议立嗣皇帝,最重要的候选人的生父,不可以不在场。

    不过——

    文祥不禁微觉奇怪:恭王重责载澄,用意何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轩王绝对没有理由不晓得,他特意点名恭王,这——

    他看了看窗子,军机处坐北朝南,这时辰,本该有晨光斜斜的透了进来,可是,今儿一早,天就变过了,阴云密布,气闷的很——昨儿个晚上,可还是月朗星稀的。

    风雨欲来。

    *(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候选人

    文祥还在想着,小皇帝虽然“危在旦夕”,不过,这个“旦夕”,不晓得一天、两天还是几天?孰知,将近下午申正的时候,太极殿传来消息,小皇帝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全然不省人事,太医正强行撬开牙关,灌喂参汤。±UU小说,www.uu234.com

    这就不是“旦夕之间”,而是“指顾之间”了!

    在军机处值守的曹毓瑛,立即按照事先拟定的名单,派出快马,宣召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从速进宫。

    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都是“与国休戚”的人,有“亲承末命”的权力和责任,皇帝弥留之际,必须在场,这不消说了。

    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虽然不一定挤的进“国家重臣”的行列,不过,内务府大臣是皇帝的管家,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则是皇帝的“西席”,都可以认为是皇帝的“一家人”,因此,也有见皇帝最后一面、向皇帝告个别的权力和义务。

    不过,除非有特别安排,一般来说,“亲承末命”神马的,就不关管家和西席的事儿了。

    关卓凡“预备着传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的“预备”二字——主要针对恭王,非常有先见之明,在香山碧云寺的恭王,接到了消息。立即就往回赶,进西直门的时候,刚刚好是申正。

    恭王在香山接到小皇帝的消息。还只是“病危”,到了凤翔胡同,消息已经变成了“弥留”,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惊得面色发白。

    恭王强自镇定,对过来传召的太监说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进宫。”

    他有几句极其紧要的话。要先交代给恭王福晋。

    摒退旁人,夫妻密语。

    恭王福晋听了恭王的话,不由目瞪口呆:六爷这是……闹的那一出?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恭王微微压低了声音。口气却异常严厉:“你想保住咱们这个家,想保住你的两个儿子,就照我说的办!”

    恭王的两个儿子,长子载澄。为恭王福晋所出。次子载滢,为侧福晋薛佳氏所出,当然,嫡也好,庶也好,都算是恭王福晋的儿子。

    交代明白之后,恭王也不坐车了,护卫已替他备好了一匹极神骏的“菊花青”。恭王认镫上马,扬鞭疾驰。往紫禁城赶来。

    从东华门进了宫,发现宫灯都还没有卸下来,说明小皇帝尚未“大行”,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恭王是赏了“紫禁城骑马”的,不过,他从来没有真正在宫里骑过马,但今天不客气了,一进东华门,便重新上马,只是适当放慢了速度,“菊花青”一路小跑,在协和门前左折而北,一直过了箭亭,到了景运门前,恭王才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亲贵重臣觐见之前,一般都在景运门内的九卿值房等候,但景运门是“天街”的东门,太极殿则属西六宫,彼此距离较远。今日的情形,不同往日可以从容列班入觐,“大事”出来,一大堆亲贵重臣,一面嚎啕辟踊,一面从九卿值房往太极殿猛赶,这么长的距离,到了太极殿,必定混乱不堪,一塌糊涂。

    本来,最合适的等候地点是军机处,军机处位处“天街”西门隆宗门内,距太极殿距离最近,可是,军机处是政府中枢,以亲王之尊,亦不可以擅进,更别说这么一大群人了,所以,等候的地点,就选在了居天街之中的乾清门侍卫直房。

    乾清门侍卫直房的地方并不算大,恭王一进去,便见满满一大屋子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站着,没有一个人坐着,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极其沉闷。

    “六哥到了,”说话的是关卓凡,“咱们这就过太极殿吧。”

    恭王浑身一震,颤声说道:“皇上已经?……”

    “还没有,”关卓凡低声说道,“不过……也就是一时三刻的事情了。”

    顿了顿,“我想,咱们还是到太极殿,在院子里跪候的好。”

    恭王微微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确实这样更妥当些。”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中,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出门之前,恭王向屋内众人极迅速的扫了一眼,“各支亲王、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是些什么人,不必看就晓得,他要看的,是“近支亲贵”之中,除了他的三个弟弟——醇王、钟王、孚王之外,还来了什么人?

    一共是三位。

    一位是隐志郡王奕纬的嗣子载治,他今年二十九岁,爵位是多罗贝勒,已经加了郡王衔。载治为人,一向老实本分,目下身上的差使,是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宗人府银库”。

    隐志郡王,就是前文提到的,恭王那位倒霉的大哥——嚷嚷着一登基就宰了自己的老师,结果被大发雷霆的宣宗一脚踢死了。

    这是宣宗一系。

    老惠亲王的世子奕详,他今年……十八还是十九岁?老惠亲王绵愉已经过世,奕详还没有袭封王爵,眼下的爵位,只是个镇国公——这是仁宗一系的。

    第三位,颇出恭王意外,瑞王的嗣子载漪。

    恭王之所以意外,第一,载漪今年才十一岁,远未成年;第二,载漪其实是原来的惇王奕誴所出,瑞王身后无嗣,过继给瑞王的。

    奕誴被削爵圈禁,他的儿子们自然也就跟着倒了霉,“上头”虽然不以为甚,没动他们的爵位,但是烧酒胡同的王府是住不得了,往日的风光也没有了,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栖栖遑遑过日子。

    唯有载漪,因为已经过继了出去,不受影响,现在,居然还被召进宫来,“亲承末命”。

    在血缘上,载漪算宣宗一系,但在宗法上,瑞王是仁宗一系。

    嗯,惠王、瑞王,仁宗一系,都在这里了。

    严格说起来,仁宗一系,还有一支惇王,老惇王绵恺身后无嗣,宣宗就把自己的第五子奕誴过给了四弟,奕誴被削爵圈禁,这个惇王的爵位,现在还虚悬着,还不晓得会落到谁家的头上。

    宣宗一系到齐了,仁宗一系也到齐了。

    恭王心中一动,在“近支亲贵”之中,载治、载漪两位,理论上来说,也是有资格做“嗣皇帝”的。

    再一深想,如果“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有资格承继大统的“载”字辈,一共是四人——自己的儿子载澄、载滢,是其中的两位,另外两位,就是载治、载漪了,好,或者生父在场,或者本人在场——都在这儿了。

    原来如此。

    还有,载治去年生了个儿子,取名溥偕,如果“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这个溥偕,就是近支亲贵中,目下唯一的一个“溥”字辈了。

    这个——

    恭王又看了载治、载漪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个堂兄弟刚刚好挨在一起,缩在一个角落里。

    载漪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的,满脸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载治的年纪,比载漪大了一倍半还不止,但是,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就好像一个大号的载漪似的。

    恭王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哭!可劲儿哭!

    一众亲贵重臣,庄王打头,恭王次之,由月华门鱼贯出了乾清宫,沿西一长街北行,左转入咸和右门,再出纯佑门,又入嘉祉门,终于到了太极殿—长春宫的大门口。UU小说,www.uu234.com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不少人还没进大门,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像药香,又像梵香,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

    这不是错觉,目下的太极殿,除了必不可少的“药香”,几乎可以用“烟火缭绕”来形容:许多地方都点了香,有求神拜佛的梵香,也有去除异味用的檀香——异味来自于小皇帝身上的溃烂,不点几支香,那味道简直就没有法子闻。

    另外,各种香火,多少也有驱虫、杀菌、消毒的作用,现在天时炎热,为防“外毒侵体”,多点几支香,也是有实际的必要的。

    亲贵重臣进了太极殿,在院子里,分成五排,一一跪好。

    前两排是亲贵和御前,第一排是“奕”字辈的近支亲贵以及同辈的远支亲贵,包括关卓凡;第二排是“载”字辈的近支亲贵以及同辈的远支亲贵。

    当然,御前大臣统统都是亲贵。

    第三排人数最少,是关卓凡之外的四位军机大臣。

    第四、第五排是内务府大臣和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人数较多,亦不必仔细排序,随便跪,“排名不分先后”。

    外臣入内廷,只到乾清宫、养心殿,极少有机会进入东、西六宫,这个地方,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进来,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次进来的机会了,不少人有心东张西望,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只好强忍好奇心,规规矩矩,俯身垂首。

    鼻端氤氲着古怪的“混合型”香气,耳中听着几只昏鸦在高墙之上“嘎嘎”怪叫。许多人都有不甚真实之感,都生出了这样的感慨:“今夕何夕?”

    跪好没多久,不过半刻钟的光景,王守正踉跄而出,带着哭声喊道:“牙关、牙关已经……撬不开了!”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关卓凡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请恭亲王、醇郡王、钟郡王、孚郡王四位懿亲,入殿内问安!”

    恭、醇、钟、孚,是小皇帝的四位亲叔叔。如此安排,和“叩喜”那天仿佛,不过,“叩喜”那天,因为孚王尚未成年,并未宣召进宫,今天就不同了。

    本来,今天跪在太极殿院子里的人。都是有资格“入殿内问安”的——谁都知道,“问安”只是一个说头。事到如今,哪来的“安”可问?“入殿内问安”,其实是为了确定小皇帝的生死,并有“见最后一面”的意思在里面——今儿把大伙儿叫到这儿来跪着,不就是为了“亲承末命”——见皇上“最后一面”吗?

    人数虽多,但就算不顾仪制。一拥而入,也不必担心像“叩喜”那天,打搅小皇帝的休息神马的——若真能“打搅”的到,那才是老天开眼、佛祖开恩呢!

    可是,关卓凡根本不想叫所有人都看见小皇帝此刻的“御容”。他自己更加不想看见,因此,第一时间,故技重施——就拿恭、醇、钟、孚四王做俺们的代表好了。

    他的声音中,有着无可置疑的威严,恭王是不暇细想,醇王则早就跃跃欲试了,两兄弟几乎同时说了声“好”,站起身来,拾阶而上,随王守正进入殿内,钟王、孚王,自然赶紧跟上。

    不到半盏茶的光景,突然,太极殿内,传出一声尖厉的长嚎,然后就像被什么坚硬的物事撞了一下,倏然而息,大伙儿都是心头猛地一颤——不过,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过了片刻,恭、醇、钟、孚四王走出殿外,个个神色惨然,年纪最小的孚王,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恭王面色惨白,颤声说道:“皇上……龙驭上宾了!”

    话音刚落,阶下便哭声大作。

    皇帝驾崩,叫做“天崩地坼”,做臣子的,要当做“如丧考妣”,讲究的是“辟踊嚎啕”——所谓“辟踊”,“拊心为辟,跳跃为踊”,就是说,捶胸顿足,嗓门儿有多高、扯多高,完全不要顾忌自己持志养气的道行、雍容恬然的形象,也不必担心触犯仪制神马的,因为,可着劲儿、撒着欢儿的哭,就是此刻的“仪制”!

    就算您在地上打滚儿,也是可以滴——总之,怎么惊天动地怎么来,怎么惊世骇俗怎么来,这才能显示出您的“忠爱之性”!

    这可就苦了关卓凡,他演技再好,此时此刻,也是一滴眼泪挤不出来。

    本来,封建时代,在长期的“君为臣纲”的熏染下,臣子对皇帝的感情,几乎可以算是与生俱来的,此时此刻,飚几滴眼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问题是,第一,关卓凡不是封建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第二,眼下的“天崩地坼”,其始作俑者,正是关卓凡本人,凶手终于得逞的时候,叫他对着被害者的尸体,“辟踊嚎啕”,确实是不大容易的。

    鳄鱼的眼泪,嘿嘿,也不是说有就有、说来就来的。

    幸好,有类似的苦恼的,不止关卓凡一个人。

    嚎啕大哭,要哭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程度,演技固然重要,但多少也是需要一点儿感情打底儿的,跪在院子里的这班人,其中的大多数,对小皇帝,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小皇帝没有亲政,和大多数的亲贵重臣不发生直接的联系,亲贵重臣所受的“恩典”,都不是从小皇帝那儿来的,感激君恩之心容易激不起来。再者说了,小皇帝的风评,朝野士林,实在不能算好,亲贵重臣们也实在没法子照着“圣明天子”的路子,去想象“天崩地坼”的惨况,进而刺激自己的泪腺。

    这个情形,和文宗驾崩的时候,很不一样。

    肃顺虽然神憎鬼厌,但是,大伙儿都有这么一个看法,文宗本性宽厚,御下以恩,彼时的“苛政”,都是受了肃顺的蒙蔽挑唆,不大怪得文宗本人的,因此,感激文宗的“君恩”的,还是大有人在,文宗龙驭上宾的时候,热河行宫内外,一片哀嚎,许多人的眼泪,可以说是发自至诚。

    此刻的太极殿的院子里,虽然哀声大作,但是,若有人认真听、认真看,便会发现,不少人其实是在干嚎——包括咱们的轩亲王。

    大伙儿哭的心不在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文宗驾崩的时候,储位早定,如今,“大行皇帝”是走了,“嗣皇帝”在哪里,可还不知道呢!“大事”既出,就不算“大事”了,真正的“大事”,是“议立嗣皇帝”!

    自古以来,“拥立之功”,都是为人臣者的第一件大功,比什么开疆拓土、保境安民都要大,是长保富贵的不二法门;但同时,如果下错注了,也是最糟糕的,比什么败军失地、贪污受贿,都要糟糕,因此,一步都走错不得的!

    “大行皇帝”既然走了,心思就要放在“议立嗣皇帝”上面了。

    因此,不能够专心致志,“辟踊嚎啕”,也就不足为奇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叫大伙儿心神不安:“大行皇帝”已经去了,生母——圣母皇太后却还不晓得,这种情形,莫说本朝未曾有过,考诸二十四史,也没有听说过吧?

    而且,这位生母,还有垂帘听政之责,掌握着大清帝国的最高权力。

    许多人心里都隐隐感觉,在这上头,只怕要出点什么事儿——而且,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儿!

    还有,大行皇帝到底因为什么“邪毒”龙驭上宾的,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

    万一,果然如传闻一般,和“上头”有所干系,那可就——

    略一思及,就要打一个寒颤!

    各怀心思,一边儿干嚎,一边转着念头,叫人瞅着、听着,那种“忠爱至性”,总有些不大惬人意的。

    太极殿的哭声等同报丧,很快,各宫各殿,也相继传出了哭声。

    小皇帝的人缘儿,内廷还不如外朝,小太监们,吃过他的苦头的,实在不少,宫女也宁肯敬鬼神而远之,小皇帝崩了,太监、宫女里边儿,竟有人暗地里“大不敬”,悄悄默祷“老天开眼”的。

    因此,虽然不论男女老少,是个人就不能不嚎两嗓子,但稀稀拉拉,有气无力,较之文宗宾天时的“惊天动地”,以致热河行宫宿鸟齐飞,在半空中盘旋哀鸣,良久不绝,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开哭的同时,也就开始办理“国丧”了,动作虽大,倒无需事先准备,这都是有固定的套路的:摘掉大帽子上的红缨子,卸下宫灯,桌椅条案,换上素白的披袱,最后是人,统统换上素服,整个紫禁城,很快就淹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了。

    一忙起来,就更加顾不上哭了。

    真正哀哀痛哭到不能自己、甚至有“毁伤过甚”之虞的,偌大一个紫禁城,只有一个母后皇太后。

    *(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 她要避嫌?!

    在太极殿院子里哭天抢地的这拨人,除了恭、醇、钟、孚四王,其余的人,既没能瞻仰到大行皇帝的“御容”,也没能见着母后皇太后——即便恭、醇、钟、孚四王,也只有恭王一人,奉诏和关卓凡一起,到养心殿西暖阁,匆匆的见了母后皇太后一面。

    这次觐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慈安哭得坐都坐不住了,泪流满面的交代了几句话,便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晃了一晃,几乎就要晕倒在御榻上。

    赶紧把王守正从太极殿找了过来,王院判也顾不得仪制了,当着轩亲王和恭亲王的面,替母后皇太后请了脉,然后就说,母后皇太后“哀毁逾甚,神思衰微”,亟需“静摄”。于是,母后皇太后被搀了起来,扶上辇,送回钟粹宫,王院判也颠颠的跟了过去。

    恭王微微张着嘴,那句“臣谨遵懿旨”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来。

    回到太极殿,大伙儿发现,恭亲王的脸色极其难看——这应该不仅仅是哀痛大行皇帝之龙驭上宾,难道……恭亲王在养心殿西暖阁里,挨了什么训斥,碰了什么钉子?

    再看轩亲王的面色,却是基本正常的,不大像方才在母后皇太后那儿出了什么状况的样子。

    “辟踊嚎啕”的义务履行过了,就该办正事了,“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分成了两拨,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

    “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这一拨中,内务府大臣——“管家”,要去主持办理“大丧”;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西席”呢。要去和内阁学士一起,拟定“大丧”使用的各种旨意、文告,以及更加重要的——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

    “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则移师军机处。

    军机处是政府中枢,以亲王之尊,亦不得擅入。现在,连镇国公都挤进来了,则必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要会议了。

    猜得没错,接下来要会议的,乃是大清国的第一件大事。

    “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关卓凡缓缓说道,“哀毁愈甚,一时半会儿的,不能见人。不能视事。”

    顿了一顿,“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心中,都微微一颤。

    “嗣皇帝之议立,”关卓凡继续说道,“本来,是应该由两宫皇太后亲自主持的。可是……”

    他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尴尬!”

    军机处内,呼吸可闻。

    “圣母皇太后人在天津,”关卓凡说道,“目下,连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的消息。都还不晓得——”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个消息,不比大行皇帝‘见喜’,可暂时不上烦厪虑。这个消息——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是绝不可以不叫圣母皇太后知晓的——这一点,各位可有异议?”

    没有任何人说话,军机处内,静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嗯,这自然是不能有“异议”的。

    至于会不会对圣母皇太后的“静心祈福”造成什么影响,乃至半途而废,统统顾不得了。

    算一算时间,圣母皇太后是去年腊月月头出宫的,现在是七月底,还不到八个月的时间,距一年之期,还有四个来月,这四个月,叫她怎么过?回来还是不回来?唉!

    关卓凡见没有人出声,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各位皆无异议……嗯,本来,目下天津和北京已通了电报,消息瞬息可达,不过……”

    他叹了口气,“这个消息,不比其他,我想,不能只拍一份电报了事的,必得一二亲贵大臣,驰赴天津行宫,面奏于圣母皇太后,方才妥当……”

    这倒也是。

    不过,话听到这儿,大伙儿都在想:这个“亲贵大臣”,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这一来一往,”关卓凡说道,“大约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顿了一顿,“方才,在养心殿西暖阁,恭亲王和我,面承慈命,钦奉懿旨,集会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母后皇太后吩咐,会议之上,要恭亲王和我,先请问大伙儿一句,是否等到圣母皇太后那边儿,有所训谕了,咱们这边儿,才开始议立嗣皇帝?”

    说罢,转向恭王:“六哥,‘上头’是这么交代的吧?”

    恭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是。”

    到此,心思活络的人,皆心下恍然:为什么从养心殿回到太极殿的时候,恭王的脸色那么难看?

    “议立嗣皇帝”这个题目,是恭王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为此,甚至不惜以痛责嫡子、捆送宗人府的手段“自污”,结果,左躲右闪,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变成了一个“主持人”的角色!

    不说儿子做了“嗣皇帝”,于他是祸是福了,单说一点——他既是“当事人”,又怎么好做“主持人”?

    想一想,唉,真是替他为难!

    这不是“吾居炉火上”?

    所以,嘿嘿,心情如何能好?

    也有人觉得奇怪:恭王的苦心,“上头”没有理由不晓得——就算“上头”笨一点,自个儿念不及此,轩亲王也没有理由不说给她知晓吧——你可别跟我说,轩亲王不晓得恭亲王的用意!

    既如此,为什么还是派了恭王这个差使?

    钟粹宫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或者说,朝内北小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还有,这个差使,恭王没有辞吗?还是辞是辞了,不过,“上头”不准?

    大伙儿想象不到养心殿西暖阁当时的尴尬情形:母后皇太后交代过了,就支撑不住了,接下来就是传太医、请脉、起驾钟粹宫,根本没给恭王再说多一个字的机会。

    就是说,辞都没机会辞,也就谈不上“准”还是“不准”了。

    “各位都是与国同戚的人,”关卓凡说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无须任何顾忌,请吧!”

    话音刚落,便听醇王大声说道:“好,我先来说两句!”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醇王身上了。

    “我以为,就是轩亲王方才说的那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天津的信儿,人既然到齐了,‘议立嗣皇帝’的题目,就应该马上开议了!”

    醇王的话,并不令人意外,不过,他的语气,却叫人觉得奇怪:听上去,怎么好像……吃了枪药似的?

    大伙儿不知道,醇王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的火儿呢。

    他本来以为,奉旨主持“议立嗣皇帝”会议的,一定会是他醇郡王。

    “议立嗣皇帝”,是亲贵的事情,更确切些说,是近支亲贵的事情,关卓凡是“当家人”,奉旨主持这个会议,是应当的,可是,除了他,就该轮到我了呀——目下,“台面上”的近支亲贵,自当以我为首,怎么会是六哥?——六哥已经“退归藩邸”了呀!

    而且,“议立嗣皇帝”,是我首倡发端的,这个,朝野上下,谁不晓得?主持相关会议,难道不应该顺理成章的,就派了我的差使吗?

    “上头”如此安排,是因为“哀毁过逾”,昏了头,还是……哼,因为我跟她吵了一架,故意打压我,给我穿小鞋?

    不过,醇王自然是不晓得,别人是怎么看他“首倡议立嗣皇帝”之举的。

    大多数人,都觉得醇王当初的举动,纯属杞人忧天,甚至无事生非——看吧,“大事”一出,“上头”立即就把这个题目交代了下来,一刻钟也没有耽搁,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上头”从来就没有过“延宕继统”的意思!

    当然,也有少数人——包括醇王自己——以为,“上头”之所以如此干脆,正是因为当初他首倡其议,择善固执,犯颜直谏,甚至演出了“闹殿”的戏码,给“上头”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因此,才不得不行的。

    醇王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接自己的话头,心里的火儿,往外一拱一拱的,声音愈发的高亢了:“再者说了,圣母皇太后目下的情形,也不适合出面主持议立嗣皇帝!因此,不能等,不必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圣母皇太后还在为文宗显皇帝祈福之中,本来确是不宜过问朝政的,可是,议立嗣皇帝,不是普通的朝政,其紧要之处,毋庸讳言,是过于为文宗显皇帝祈福的,礼有经,亦有权……

    嗯,大行皇帝既然已经“大行”了,咱们喊咸丰皇帝,就不能再称之为“先帝”啦。

    醇王打断了关卓凡的话:“逸轩,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

    大伙儿一齐看着醇王。

    “大行皇帝之崩,”醇王涨红了脸,大声说道,“到底是因为沾染了什么‘邪毒’,还弄不清楚!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也还是未知之数!因此,她要……避嫌!因此,不能由她来主持……呃,不能……等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

    什么?!

    “轰”的一声,军机处内,炸开了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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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九七章 两全其美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关卓凡高声说道:“醇郡王的意思是,圣母皇太后诞孕大行皇帝,有养育教训之责,大行皇帝‘天花之喜’,圣母皇太后未能早作绸缪,预为之备,似乎……有失职之嫌?这——求全责备,持论过苛,我是不敢苟同的!”

    嘈杂声马上低了下来,不过,大伙儿都大大一愣,心想:醇王的本意,恐怕……不是你说的这个吧?

    醇王自个儿则涨红了脸,刚刚说了句:“我不是……”关卓凡冰锥般的眼风就扫了过来,一股隐约的杀气,一现即逝。UU小说,www.uu234.com

    醇王从来没在关卓凡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一向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却不自禁的打了个突,吞了口唾沫,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大伙儿都晓得的,”关卓凡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朗声说道,“‘天花’为胎毒所蕴,受之于天,非人力所可勉强!——当然,如果大行皇帝冲龄之时,种了痘,今日或许可免天花之劫,可是,咱们也都是晓得的,‘种人痘’,极其麻烦,也极其危险,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之独子,大清帝统之系,替大行皇帝‘种人痘’,万一有不虞之事,岂非致千古之憾?如何可以轻试?哪个敢于轻试?”

    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所以,大行皇帝‘天花之喜’,乃系天意,圣母皇太后何辜之有?吾甚不以醇郡王之说为然!”

    谁都知道,醇王说的“邪毒”,不是指的“天花”,但关卓凡应拗到“天花”上头,却谁也不敢有所异议,包括醇王自己。都不说话了。

    醇王缄口,并非真的被关卓凡的神情吓到了,而是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现在是正经的朝堂议政,在这种“台面上”的场合里,小皇帝之崩,只可以说是因为“天花”。绝不可以说是因为“杨梅”神马的,不然——

    一念及此,醇王微微的打了个寒颤,对自己方才的莽撞,不由颇为懊悔。

    不过,“邪毒”可以不提,可是,“议立嗣皇帝”,就是不能拖!也不可以由“她”来主持!只是。既然不能提“邪毒”,又该拿什么理由支持自己的主张呢?

    正在拼命转着念头,只听关卓凡说道:“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嗣皇帝一事,确实不应延宕——这上面,醇郡王言之成理。嗯,人确实也到齐了。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开议!先拟出一、二人选。恭请圣裁,若‘上头’觉得不合适,咱们再会议就是了。”

    醇王愣了一愣:咦,“这就开议”?

    呃,这么说,“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你虽然驳了我,但是,“不能由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你却在事实上支持了我的意见?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以为甚,不再多说“她”什么了。

    对于关卓凡的“快刀斩乱麻”,军机处内其余的人,大都也理解成,这是为了换取醇王不在“邪毒”一事上对“西边儿”纠缠不清,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也有人想的更细、更深些:轩亲王话中“恭请圣裁”之“圣”,到底是两宫皇太后呢?还是就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呢?

    如果只是母后皇太后一个人,那么,“议立嗣皇帝”这件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岂非……真的将圣母皇太后排除在外了?

    所以,呃,应该还是“两宫皇太后”吧?

    也难说……

    巨浪刚要掀起,就被摁了下去,不过,几乎所有的人,心中都还在“怦怦”直跳。

    关卓凡转向恭王:“六哥,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啊?”

    恭王依旧面无表情:“我没有异议。”

    “好,”关卓凡点了点头,“既如此,各位请抒伟论吧!”

    大伙儿以为,第一个开口的,必然又是醇王。

    然而,此时的醇王,却正在发着愣。

    与会之前,醇王是提了一股劲儿的,不过,这股劲儿的重心,放在了反对延宕议立嗣皇帝,包括反对等待天津的“训谕”上了——他之所以会扯出小皇帝的“邪毒”责任谁属的话头,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没想到,关卓凡如此轻易的就叫他过了关,憋的足足的劲道,一下子就泄了下来。

    至于到底该谁来做这个嗣皇帝,他其实并没有仔细的想过。

    在“议立嗣皇帝”一事上,醇王的潜意识里,除了“首倡者”这个角色,由始至终,他都以“召集人”、“主持人”自居,既然俺是主持其事的,自然是以倾听别人发言为主,看看谁的话更有道理,然后做出判断、取舍,自个儿嘛,是不好“先入为主”滴。

    因此,真到了“戏肉”了,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说啥了。

    军机处内,一片静默,一大堆亲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张这个嘴。

    结果,第一个发言的,倒是非亲非贵的文祥。

    “我以为,”文祥说道,“‘嗣皇帝’之所以为‘嗣皇帝’,既要继统,亦要承嗣,这一点,必须先行明确下来,庶几帝系不坠,统绪不乱。”

    文祥话音一落,曹毓瑛马上接口说道:“博川所言极是!嗣皇帝必须承嗣,这一层,必须叙进遗诏里面,昭告天下,这样,将来才不会出现前明世宗继位时的‘大礼仪’一类的麻烦。”

    小皇帝“大行”的时候,昏迷已久,自然是没有什么遗言、遗诏的,这个“遗诏”,要靠在位者替他杜撰出来,体现的,是在位者的意志,这一点,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的。

    文祥、曹毓瑛,都不是亲贵,曹毓瑛更加是汉人,他们的身份,不大适合推举具体的嗣皇帝的人选,但是,他们是枢臣,保证“帝系不坠,统绪不乱”,是国家大臣的责任,因此,这些话由他们来说,非常合适。

    “是!”许庚身第三个发言,“嗣皇帝‘承嗣’一节,非但要叙进遗诏里,也要叙进新君登基的诏书里,明示天下,千秋万世,不易不替!”

    就是说,新皇帝要亲口向全国人民许诺,俺已经换了老爸啦,而且,再也不可以换回去,不然,俺这个皇帝,就是说话不算数,就是“得位不正”。

    这么干,吸取的还是前明“大礼仪”的教训。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博川、琢如、星叔所说,都是正论,不晓得,诸位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这是绝不能、也绝不敢有的。

    “原该如此。”

    “原该如此。”

    亲贵们一个接着一个,开口表态,连恭王也不例外。

    “好,”关卓凡说道,“既然是‘承嗣’,那么,承谁的嗣?是承大行皇帝的嗣呢?还是承文宗显皇帝的嗣?”

    这两者的区别极大,如果承小皇帝的嗣,这个嗣皇帝,就要比小皇帝矮一辈儿,就要到“溥”字辈里去找;如果承文宗的嗣,这个嗣皇帝,就和小皇帝同一辈儿,就要到“载”字辈里面去找。

    大伙儿的目光,不由就开始逡巡起来。

    干嘛?找人啊。

    咦,人呢?

    啊,找到了——缩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脸色发白,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谁啊?隐志郡王的嗣子——载治。

    如果,嗣皇帝之“嗣”,是承嗣大行皇帝的话,那么,这个候选人,几乎就不用怎么挑了。

    前面说过,如果把“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载”字辈中,只有这位载治,养了一个儿子,这个刚满一岁、取名“溥偕”的小家伙,是近支亲贵中唯一的“溥”字辈——就是说,是唯一的候选人。

    除非,“近支亲贵”的范畴扩大,继续往上走,划到高宗一系、世宗一系,甚至圣祖一系。

    不过——

    “大行皇帝没有成年,”说话的是郭嵩焘,“尚未大婚,嗣皇帝承大行皇帝之嗣,似乎……”

    顿了一顿,“本朝固然没有这个先例,考诸于史,似乎也……”

    嗯,确实有些怪怪的。

    关卓凡沉吟说道:“筠仙言之有理。不过,嗣皇帝若承嗣文宗显皇帝,固然帝系不坠,统绪不断,可是,大行皇帝本人……岂非就此绝嗣了?”

    大伙儿都是一愕,咦,大行皇帝的血祀,还真是一个问题,将来,谁替大行皇帝上香啊?

    “我想到一个法子,”曹毓瑛说道,“请各位斟酌,可不可行?嗣皇帝本人,承嗣文宗显皇帝,嗣皇帝将来生有皇子,既承嗣嗣皇帝,亦承嗣大行皇帝——兼祧。”

    兼祧?哟,这是个好法子!

    “可行!”

    “可行!”

    军机处里,不由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赞叹声,不少人都向曹毓瑛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好!”关卓凡说道,“如此一来,就两全其美了!”

    他转向恭王:“六哥,咱们是不是就这么定下来了——嗣皇帝承嗣文宗显皇帝,将来生育皇子,兼祧大行皇帝?”

    就是说,新皇帝要在“载”字辈中选了。

    也就是说,恭王的两个儿子载澄、载滢,正式进入候选人的行列了。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跳,声音干巴巴的:“我没有异议。”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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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