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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八章 出局,出局

    亲贵该说话了,不过,先开口的,不是近支亲贵。

    睿王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说道:“有个事儿,我不揣冒昧,说上两句——我是‘远支’的,这个事儿,由我来说,大约也是比较合适的。”

    大伙儿的目光,齐齐转向了睿王。

    “嗣皇帝的人选,”睿王慢条斯理的说道,“一定要在近支亲贵之中拣择,这是不消说的了。不过,圣祖以降,都算‘近支亲贵’,如果从圣祖一系挑起,这个范畴,未免太大了,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

    “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说的颇为有趣,不过,也是十分实在的话,在座之人,不止一个,微微颔首。

    睿王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最紧要的是,宣宗、仁宗、高宗、世宗、圣祖——愈往上走,和帝系偏得愈远,如果偏得太远了,到时候,就算小宗入继大宗,嗣皇帝承嗣文宗显皇帝,‘帝系不坠,统绪不移’八个字,也显得有些勉强了。”

    关卓凡点头说道:“睿亲王所言甚是!那么,老睿,你的意思是——”

    “我以为,”睿王说道,“嗣皇帝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

    睿王的见解,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嗣皇帝的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是既定的“潜规则”,只要看一看今天传召进宫的“近支亲贵”都是哪些人,这一点,就很明白了。

    不过,睿王做如是说。并非毫无意义。

    睿王是第一个把“潜规则”搬到台面上来的人,“潜规则”过了明路,变成了“明规则”,且抓住“帝系不坠,统绪不移”八个字,变得冠冕堂皇。这个,对于“统一思想”、“指导具体工作”,还是很有作用的。

    对关卓凡个人来说,把嗣皇帝人选的范畴,钉死在仁宗一系以内,意义就更加重大了。

    只是,他真正的用心,此时此刻,军机处内的绝大多数的人。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咱们再来个敲砖钉脚。

    “睿亲王以为,”关卓凡说道,“嗣皇帝的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这一层,我是附议的,嗯,在座各位有没有异议的?”

    当然没有。

    “好。”关卓凡说道,“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这个问题的定案。关卓凡不必咨询会议的另一位主持人恭王,因为恭王是“仁宗一系以内”的近支亲贵,瓜田李下,不方便对此发表意见。

    “如此,”关卓凡说道,“局面就很清爽了——承嗣文宗显皇帝。必是‘载’字辈,仁宗一系以内的‘载’字辈,拢共四位:载治、载漪、载澄、载滢!”

    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有的人,就不止于“心中微微一震”了,譬如载澄。整个身子,晃了一晃,接着,筛糠般的抖了起来。

    现在天色渐晚,阴云密布,屋内尚未掌灯,光线更暗,载澄又是在角落里坐着,整个人缩在阴影之中,可大伙儿还是看得出,他的脸色,忽红忽白,变幻不定。

    另一位候选人载漪,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张着嘴,一脸的茫然。

    恭王则微微眯着眼睛,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咱们一位一位来议吧,”关卓凡说道,“嗯,从年长到年幼,如何?”

    年长到年幼,即载治、载漪、载澄、载滢这么一路排将下来。

    无人异议。

    “多罗贝勒载治,”关卓凡说道,“二十有九,成人已久,且育有子嗣,也办过不少差使,有过不少历练,现为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内务府银库’——嗯,这个,国赖长君,古有明训……”

    话没说完,只听“咕咚”一声,众人看时,原来是角落里的载治,不晓得怎么从凳子上出溜了下来,摔倒了地上。

    旁边儿的人,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哎哟,说不定明儿个,您就是俺们的皇上了,可不敢摔坏了呀!

    关卓凡装作啥也没看见,自顾自说自己的话:“……各位以为如何?”

    “载治不该立!”

    说话的是醇王,声音很大。

    “哦?”关卓凡说道,“朴庵,请道其详。”

    醇王已经憋了很久了。

    几个大军机讨论“继统、承嗣”问题的时候,他正在发着愣,一时亦念不及此,没能插上嘴;睿王提议“嗣皇帝的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因为自己是“仁宗一系以内”的,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眼见风头都被别人抢了去,既憋闷,又着急,现在,可要“大展伟论”了!

    “载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孙,”醇王大声说道,“不该立!”

    醇王口中之“嫡”,非“嫡庶”之“嫡”,而是说载治是过继子,血缘上和帝系相距甚远,事实上已经出了仁宗一系了。

    隐志郡王奕纬被宣宗一脚踢死,身后无嗣,宣宗悲痛之余,选了高宗第三子永璋的曾孙载治,过继奕纬为嗣。就是说,在血缘上,载治其实是高宗一系,确实是“出了仁宗一系”了。

    有趣的是,载治其实也不是永璋的“嫡曾孙”,永璋亦无子,以十一弟永瑆之子绵懿为嗣,绵懿生奕纪,奕纪生载治。所以,如果硬要扯这个“嫡”字,载治其实是永瑆的“嫡曾孙”。

    永瑆的爵位是成亲王,就是说,如果立载治为嗣皇帝,“大位”将转入高宗一系、成亲王一支。

    醇王“载治不该立”的理由,在宗法上,是站不住脚的,载治既然已经过继,在宗法上,自然就属于宣宗一系、隐志郡王一支。但是,因为有前明“大礼仪”殷鉴于前,谁知道载治做了皇帝,会不会如明世宗一般,食言而肥,跑去追尊“本生父”奕纪呢?如此一来。别说文宗,也别说宣宗,就是仁宗的血祀,亦大成问题。

    仁宗一系、宣宗一系的近支亲贵,颇有人觉得,醇王的“载治不该立”,“于我心有戚戚焉”。可是,醇王的“载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孙”的理由,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开口支持——近支亲贵也好。远支亲贵也好,军机大臣也好。

    咱们方才说什么“小宗入继大宗”,说什么“承嗣”,嗣皇帝到底该承文宗显皇帝的嗣,还是承大行皇帝的嗣,翻来覆去,研议了一大轮,所本的。不就是“宗法”二字么?你现在绕开宗法,回去扯血缘。既不能叫人服气,又搞乱了“套路”,这——

    就有人心想:反对载治做嗣皇帝,台面上,只需说他“德才平庸,不副人君之望”就可以了。何必扯什么是谁的、不是谁的“嫡曾孙”?

    不论继位的是谁,都不是文宗亲生的,不然又何必“承嗣”?如果能够以不是“嫡”出为由,反对载治做嗣皇帝,那么。也自然能够以相同的理由,反对其他三个候选人做嗣皇帝,那岂非“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谁也别想做嗣皇帝啦!

    有人就想:怪不得都说奕譞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诚不我欺啊!

    军机处里,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醇王感觉到大伙儿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可是,并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下微微愕然:难道,真有人赞同关卓凡的“国赖长君”?

    他的脑筋,虽然不大清楚,可也晓得,“国赖长君”神马的,不会是关卓凡的真心话,真叫“长君”继位,两宫皇太后就不能再垂帘听政,他关逸轩也不能再“恭代缮折”,“东边儿”也罢了,“西边儿”和他关某人自个儿,会愿意?!

    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说道:“醇郡王以为,贝勒载治,不该立为嗣皇帝,嗯,各位都怎么看啊?”

    曹毓瑛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王爷,治贝勒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就是说,已经过继了一次,似乎……不可以过继第二次了。”

    “啊……”

    这声“啊”,充满了恍然大悟和如释重负的意味,不过,不是关卓凡发出来的,也不仅仅是某一个人的,军机处内,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类似的声音。

    对啊,不能够二次过继!载治既已过继给了隐志郡王,就没有了承嗣别人的资格——包括承嗣文宗的资格!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成为嗣皇帝候选人的资格!

    这么简单的事情,除了曹琢如,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的到呢?

    会议到现在,这位曹琢如,已经是第二次出头解决难题了——方才,“嗣皇帝若生育皇子,则兼祧嗣皇帝和大行皇帝”之议,亦出于曹琢如之口。

    怪不得,人家都说,曹琢如“国士无双”,名下无虚啊!

    关卓凡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含笑说道:“念不及此,惭愧!”

    然后,向曹毓瑛一翘大拇指:“琢如,一言决疑,好!”

    顿了一顿,说道:“这么说,载漪也不必议了——载漪是瑞敏郡王的嗣子,自然也是不能够二次过继的。”

    谁都知道,载漪本来也是没有任何可能做这个嗣皇帝的,他倒是宣宗的“嫡孙”,仁宗的“嫡曾孙”,可是,他的“本生父”,原先的惇亲王奕誴,现正在高墙里圈着呢,“上头”怎么可能叫“罪人之子”来做嗣皇帝?不怕他亲政之后,替自己的“本生父”翻案?——这简直是必然的!

    把载漪叫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做个人肉布景板,不过是“上头”用来表示:“俺们选择嗣皇帝,可是一秉大公,没有一丝一毫自个儿的私意啊。”

    之前,不少人还颇为好奇,不晓得到时候,“上头”拿什么理由把载漪“裁”掉?会不会欲加之罪?

    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载漪出局,是因为“二次过继”的原因。不过,这是最体面的理由,“上头”也不必挖空心思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戴什么不光彩的帽子了——如是,载漪及瑞王一支,固然灰头土脸,“上头”的脸上,也没啥光彩的。

    现在,彼此的脸面,都好看了。

    大伙儿都替载漪舒了口气,载漪自己,可还不大晓得咋回事儿,见大伙儿都看着自己,他心里本来就怕,这下子更加发慌了,不由就扁了嘴,不过还是用力的抿着——不然,就可能哭出声来。

    “是,漪贝勒……”

    曹毓瑛的话,刚说了半句,便听得“咕咚”一声——又是从载治那个角落里传过来的。

    原来,“治贝勒”一口气泄了下来,浑身发软,又一次从凳子上出溜了下来——至于是大失所望所致,还是大喜过望所致,就不晓得了。

    好啦,载治、载漪先后出局,目下,就剩载澄和载滢了。

    *(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 变天儿了

    军机处内,气氛倏然紧张起来。

    恭王重责载澄、捆送宗人府,用意何在,在座之人,除了一、两个未成年人,以及一、两个脑筋最不清楚的,大多数人,无不了然,“本生父”的这道坎儿,可怎么过得去?

    还有,关卓凡和“上头”,难道真的愿意立恭亲王的儿子做嗣皇帝?怎么想……都不大像啊?

    他们之间,恩怨纠葛,彼此心结极深,就不说是死结,也是系得极紧的,仓促之间,又怎么解得开?

    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在这种紧张而沉重的气氛下,关卓凡只清了清喉咙,还没有正式说话,大伙儿的心头,便是微微一颤。

    不想,轩亲王说出来的却是:“天色已晚,掌灯吧。”

    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松,不过,这一松,不上不下,并不“到位”,一松过后,一颗心悬在半空中,那个滋味,更加难受了。

    因为人多,多加了几只烛台,但是,大伙儿依旧觉得,灯光昏暗,彼此的面容,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阴晴不定。

    关卓凡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大伙儿的心,重新提了起来,耳朵也都竖了起来,静候他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雷声隆隆,由远而近,一路咆哮着滚过了军机处的屋顶,接着,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向晚的天空,屋子里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烛火,一时间更显得黯然失色。

    不晓得谁嘟囔了一句:“变天儿了。”

    雷鸣电闪之后,关卓凡终于说出了这一句:“那么,现在该来议载澄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必在载澄身上多费口舌!”恭王大声打断了关卓凡的话,“此人不求上进。玩物丧志,妄言乱语,望之不似人君!”

    恭王的反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众人心中依旧一震。

    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六哥。你说的……大约是宗人府那件事儿吧?不过,那个案子,老睿没有接,所以,做不得数——是吧,老睿?”

    睿王点了点头,说道:“是!”

    “小孩子调皮捣蛋,”关卓凡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座诸位。有哪位年幼的时候,没挨过上人的揍吗?——嘿嘿,包括我!只怕,没挨过鞭子,也挨过板子,没挨过板子,也挨过尺子吧!”

    “调笑母婢——”恭王的声音更大了,“这叫‘调皮捣蛋’?逸轩。你小时候,也是如此调皮捣蛋的么?”

    “这……”关卓凡尴尬的笑了笑。“知好色而慕少艾,六哥,载澄正好是在这个年纪上头,过个一、两年,也就好了……”

    “过个一、两年,”恭王厉声说道。“大约就不是‘调笑母婢’,而是‘淫辱母婢’了!”

    “六哥,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不至于,不至于……”

    恭王没搭理关卓凡。自顾自的说下去,声色俱厉:“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如果载澄还在凤翔胡同,我一顿板子打死了他,也就一了百了了——事后,我自去宗人府领罪就是!可是,如果他做了嗣皇帝,哪个去打他?你们要我谋弑么?”

    连“谋弑”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关卓凡没法子再说什么了,只好闭嘴。

    军机处里,一片极难堪的沉默。

    就在这时,屋子外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咦?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正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过来打搅?敲门的,是侍卫还是章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紧急大事?

    许庚身的座位,在几个军机大臣之中,距门口最近,他看了关卓凡一眼,关卓凡点了点头,许庚身站起身来,过去开了门,走出屋子,又掩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许庚身推门进来,屋内众人一齐望向他,呃,许星叔的面色,怎么如此……古怪呢?

    许庚身踌躇了一下,仿佛不知如何开口似的,不过,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侍卫来报——是东华门的侍卫,说是,呃,恭亲王福晋,现正在东华门外……”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恭王身上。

    “宫门已经下钥,”许庚身说道,“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不晓得该不该开门?呃,只好奔过来请示了……”

    话音未落,恭王大声说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到我回家再说?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星叔,麻烦你出去,同侍卫说一声,这个门,不能开!”

    顿了顿,“请侍卫跟她说,就说我说的,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等我回府再说!”

    大伙儿都想,恭王福晋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不懂规矩”?只怕……恭王府真的出了什么极紧要的事情?

    谁知道许庚身说道:“恭王福晋说,呃,她不是来寻恭亲王的……”

    啊?

    “侍卫说,”许庚身的话,说的十分艰难,“恭王福晋说,她是来……呃,求见轩亲王的……”

    什么?!

    “……以及今天与会的诸位亲贵大臣……”

    “诸位亲贵大臣”,人人目瞪口呆。

    恭王气得浑身发抖:“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儿子是这个样子,做娘的,也是这个样子!乱了套了!乱了套了!”

    “恭王福晋说了,”许庚身神色尴尬,可不能不继续说下去,“见不到轩亲王和诸位亲贵大臣,她今儿就……呃……不走了!呃,侍卫说,这个天儿,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呃,该怎么……”

    “叫她滚回去!”恭王厉声说道,“如果赖着不肯走,就叫她在宫门外杵着!淋雨!爱淋多久就淋多久!”

    恭王满面通红,额上青筋跳动,他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雍容儒雅的,这副暴怒的形容,在座之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见识过。

    关卓凡不能不说话了:“六哥,你消消气儿!你看,外面这个天儿……咱们还是请六嫂进来吧……”

    “宫门已经下钥了!”恭王说道,“她不懂规矩,逸轩,你也不懂规矩?!”

    “六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六嫂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么?——六嫂如果不懂规矩,就没有人懂规矩了!”

    话音刚落,雷声又起,电光再现。

    “不好再拖下去了,”关卓凡的声音中,有不加掩饰的焦急的,“东华门离这儿,还有好一段路呢,再拖下去,可就真把六嫂搁在雨里了!”

    他转向醇王和伯彦讷谟诂:“朴庵、伯彦,你们二位,是领侍卫内大臣,宫里的宿卫,归你们两位掌管,你们说呢?”

    醇王还在发愣,伯彦讷谟诂抢先说道:“逸轩说得对,自然要赶快请六嫂进来——老七!”

    醇王醒过神儿来:“啊?啊,是的,是的!”

    伯彦讷谟诂站起身来:“我出去跟侍卫说!”

    刚刚迈出一步,关卓凡喊了声:“伯彦,请等一下!”

    伯彦讷谟诂驻足,转头看向关卓凡,微微愕然:怎么,改主意了?

    当然不是。

    “这样吧,”关卓凡说道,“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东华门,将六嫂接了过来,我们这儿,等你回来,再重新开议。”

    顿了顿,“趁着这个空儿,我们先垫巴垫巴点儿东西,今儿晚上,还不晓得会议到什么时候呢——不能叫大伙儿桍腹从公!嗯,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军机处小厨房烙的面饼,你那份儿,我替你留着!”

    伯彦讷谟诂哈哈一笑:“我不用什么面饼,给口酒喝就行!”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军机处是没有酒的,不过,旁边儿的侍卫直房也许有,只是不会是什么好酒。”

    伯彦讷谟诂又是哈哈一笑:“烧刀子就行!”

    说罢,匆匆而出。

    屋内的人,相互以目:这下子可热闹了!

    亲王福晋“闯宫”,“求见”掌国的亲贵大臣,这是开国以来,本朝从未有过的奇事!

    *(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霹雳炸响

    屋内,一片寂静;屋外,雷声滚滚,电光频频。

    不少人担起心来:暴雨如注之前,伯王赶得及把恭王福晋接过来吗?

    还有人想:接了过来,在哪儿见面呢?总不成……延进军机处里来吧?这个地方,平日里,亲王亦不得擅进,更别说亲王福晋了——如是,那可真是奇事中的奇事啦!

    也有不止一人发现,自轩亲王“咨问”醇郡王和科尔沁亲王开始,恭亲王就不出声了——没有再反对轩亲王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这说明了什么呢?

    仅仅是出于担心自己的老婆被雨淋着了吗?还是——

    面饼送了过来,许多人都转着念头,藏着心事,肚子里并没有什么饥饿感,就算“桍腹从公”,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不过,别人既吃了,你就不好不吃,不然,倒显得平日金尊玉贵、山珍海味惯了,看不上军机处的“出品”似的。

    于是,一大班亲王、郡王、贝勒,和掌握着帝国核心权力的几个大臣一起,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啃起面饼来。这番景象,呃,也算难得一见了。

    没啃两口,屋子外边,就有人敲门了。

    大伙儿愕然:这么快?

    进来的不是伯王和恭王福晋,是一个军机章京,他是来送大行皇帝的“脉案”的——小皇帝的最后一份“脉案”。

    脉案上写着“六脉俱脱,酉刻崩逝”。

    小皇帝崩逝,是在申末酉初的时候,保险起见,写成“酉刻”。

    一众亲贵大臣默默传看,谁也不说话。军机处里的气氛,愈加压抑了。

    一张面饼,在大多数人的嘴里,不辨滋味,如同嚼腊,唯有年纪最小的载漪。是真正饿了,也没有叔伯哥子们的那些心事,他吧唧吧唧的,第一个吃光了自己的那一份儿,这个时候,庄王、睿王等人,还没有吃下半张。

    载漪正在犹豫,要不要向关三叔再要一张饼子,只听一声惊雷。堪堪炸响在天街上空,震得军机处的门窗都晃了一晃。

    接着,一阵狂风卷过,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片纸屑也没有的天街,不晓得怎么就扬起了一层尘土来,接着,疏疏落落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坐在屋子里,都闻得到那股土腥味儿。

    “糟了!”关卓凡失声说道。“这可不是搁雨里了么?”

    话音刚落,屋外脚步纷沓,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伯彦讷谟诂大踏步走了进来,一阵疾风卷着粗大的雨点。吹进屋子里来,几只儿臂粗的蜡烛,火苗急速摇曳,差一点儿就给吹灭了。

    不过,七月底的天时。本来就热,加上屋子里人多,空气混浊,既热且闷,有人已经汗流浃背了,十分之不好受,叫这阵风夹雨的一裹,人人精神一震。

    “逸轩!”伯彦讷谟诂大声说道,“六嫂接过来了!不过——”

    微微一顿,“她说,军机处是国家要枢,她一个女人,不能进!——在哪儿见面啊?”

    关卓凡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边儿上的侍卫直房吧!叫侍卫们都出去!”

    “好!”伯彦讷谟诂说道,“我先过去安排安排!”

    说罢,转身又出了屋子。

    关卓凡转向恭王:“六哥!”

    恭王“哼”了一声,坐着不动。

    “六哥!雨就要下大了!”

    恭王又“哼”了一声,这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关卓凡不理他了,说了句:“我先出去!”话音一落,即快步走出了屋子。

    恭王迈着四方步,跟着踱出了屋子。

    醇王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屋子里其他的“诸位亲贵大臣”,面面相觑:咱们怎么办?是在这里干坐着,还是也跟了出去?

    曹毓瑛转向文祥,低声说道:“博公,咱们也出去看一看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从旁边儿劝解、劝解。”

    说着,又看向许庚身和郭嵩焘。

    几人一听有理,文祥说了声“好”,第一个站起身来。

    大伙儿一看,既然文博川、曹琢如、许星叔、郭筠仙——大军机们都出去了,我们也就不必端着了——百年不遇的奇事,谁不要看?

    再者说了,到外头活动活动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求之不得呢——就是淋点儿雨,也比坐在这儿发闷舒服啊!

    于是,一个又一个,起身离座,鱼贯而出。

    军机章京和侍卫,赶忙抱了十几柄油伞过来,分发给诸位亲贵大臣。

    大伙儿出了门,只见恭王福晋站在隆宗门内台阶下、军机章京直庐前的空地上,风雨之中,裙袂飞扬,犹如一枝孤零零的芙蕖,在风雨中飘摇,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卷了去。一时风紧,衣衫被风裹紧到身子上,身段儿线条儿都出来了。

    关卓凡和伯彦讷谟诂两个,在恭王福晋面前,扎煞着手,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虽然风紧,但雨还没有下大,恭王福晋的话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军机处的侍卫直房,也是军机处,我不能进!”

    关卓凡无可奈何,搓着手说道:“好,那么,请六嫂移玉隆宗门门道,那里,好歹能避一避雨!”

    “不必了,就几句话,说了,我就去了!”

    “好,好,就请六嫂吩咐——”

    未等“六嫂吩咐”,关卓凡转头向军机直庐方向大声说道:“孚郡王,你过来,替福晋掌伞!”

    本来,男女授受不亲,替恭王福晋“掌伞“的,应该是个宫女或者太监才好。可是,目下这个地方,未入内廷,没有宫女可以抓差,太监也得到养心殿或者乾清宫去找,缓不济急。孚王年纪尚浅,和恭王福晋,彼此又是至亲,相对来说,较之军机章京和侍卫之类的人物,忌讳总要少一些。

    孚王赶紧奔了过来,替恭王福晋撑起伞来。

    关卓凡和伯彦讷谟诂两个,就在风雨中干站着,一众亲贵大臣,包括曹毓瑛在内,都不晓得,该不该派人上去,替他们两个撑伞?

    “逸轩,”恭王福晋的声音,似乎微微发颤,“你说,你那两个侄子——载澄、载滢,对你怎么样?”

    关卓凡微微愕然:“六嫂,你的话,我不大明白……

    “两个孩子见了你,”恭王福晋说道,“一口一个‘三叔’,既亲热、又恭敬,那个小的,更加是扭股儿糖般往你身上靠……”

    “那个小的”,您说的是载滢?“扭股儿糖”?呃,俺去您家,加起来也没有几次,若真有这个事儿,俺自个儿怎么不记得啊?

    不过,六嫂的话,自然是不能驳的——“六嫂”神马的也罢了,关键是,这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丈母娘啊。

    “是,是!”关卓凡一叠声的说道。

    “逸轩,你不晓得,”恭王福晋说道,“整个大清国,放眼望去,载澄顶顶佩服的,就是你!逸轩,你这两个侄子,从来没有对你不起,你……可不能害他们!”

    害他们?

    “六嫂,”关卓凡说道,“这话从何说起?绝不能有这种事儿的!呃,我哪里做的不对,六嫂尽管责备、尽管训斥!可是,你的话,我还是不大明白啊……”

    “今儿个,”恭王福晋说道,“我们家六爷,进宫之前,跟我说,如果皇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了,接下来,大约就要议立嗣皇帝了——”

    顿了一顿,“他说,会议之上,如果有人提议立载澄或是载滢的,不管是谁说这个话,也不管提的是载澄还是载滢,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条绳子——有人提载澄,就勒死了载澄!有人提载滢,就勒死了载滢!”

    什么?!

    所有的人,“刷”的一下,都看向了恭王,就在这时,一道电光划过,所有的人,包括恭王在内,闪电映照之下,都是面色惨白。

    接着,一声霹雳炸响,所有的人,都是浑身一震。

    “……六爷说,”恭王福晋的声音,高亢而颤抖,“事后,他自去宗人府领罪,‘大不敬’也好,‘谋弑’也好,不管他了!”

    又是一声霹雳,人们心旌摇曳,连脚底都隐隐发麻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一章 情何以堪

    “逸轩,我求求你!”恭王福晋扬起了脸,风雨虽紧,却压不住她清亮而尖锐的声音,“也求一求各位叔伯,求一求各位掌国的大臣!不要叫载澄或是载滢,做这个劳什子的嗣皇帝!”

    “劳什子的嗣皇帝”?呃,呃……

    “瓜尔佳氏!”恭王走上两步,对着恭王福晋,戟指怒吼,“议立嗣皇帝,是国家第一件大政!你一个王府内眷,在这个事儿上,有说一个字儿的话的份儿?!你想干什么?!想干政、乱政吗?!”

    恭王福晋立即就顶了回去:“干什么政?乱什么政?不是你出门前说了那番话,我现在用在这儿丢人现眼?”

    微微一顿,“各位叔伯兄弟,各位军机大臣!我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政?我怎么会想干政、乱政?我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做娘的女人!载澄也好,载滢也好,不论是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的命!我不过是要保住他们的命,我不过是……不想自个儿家里……人伦惨变罢了!我有什么错?!”

    “六嫂,你……”

    “逸轩,我……我给你跪下了!”

    风雨之中,恭王福晋真的就往地上,双膝一跪!

    众人大哗,关卓凡更是大骇,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一叠声的说道:“六嫂,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搀扶恭王福晋,又觉得不妥当,半路生生止住,大声说道:“奕譓。⊙頂UU小说,www.uu234.com快把六嫂搀起来!”

    惶急之下,直接喊孚王的名字了。

    孚王一只手撑伞,一只手去搀恭王福晋,手忙脚乱的,一阵疾风吹过,手里的油伞拿捏不住。翻了个个儿,脱手而出,在地上接连打着滚儿,一路刮到了保和殿的丹陛下。

    这下子,真的都“搁”在雨里了。

    孚王的手,刚刚碰到恭王福晋的胳膊,恭王福晋便一扭身子,甩开了他的手,说道:“九爷。你起开!”

    孚王面红耳赤的扎煞着手,看向关卓凡,嗫嚅着:“三哥……”

    “六嫂,”关卓凡急道,“你先请起,什么事儿都是好商量的……”

    “逸轩,你不答应,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

    “这个婆娘疯了!这个婆娘疯了!”恭王跌足怒吼。额上青筋毕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我——”

    顿了一顿,长叹一声:“我是管不来的了!我这就回去写谢罪折子!”

    说罢,往景运门的方向,抬脚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雨势骤然变急,片刻之间。已是天地茫茫。

    眼见恭王的背影,大踏步的没入了雨幕之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议立嗣皇帝这个“天字第一号”的会议,还没有一个八字一撇的结果。“主持人”居然就半路跑掉了?这个会,还开不开了?还开得下去吗?

    再看对跪在空地上的两位,以及站在边儿上的两位——都几乎已经浑身湿透了。

    老天,这可怎么收场啊?!

    只听关卓凡大声说道:“六嫂,你快请起!我答应你就是了!”

    什么?!

    “逸轩,你不能反悔!”

    “我……我不反悔!‘上头’怪罪下来,我自去领罪就是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关卓凡和孚王两个,一边一个,终于将恭王福晋搀了起来,几个侍卫立即奔了过去,在旁边替他们撑起了伞,关卓凡、孚王搀着恭王福晋,雨水淋漓的进了军机处旁边的侍卫直房。

    一众亲贵大臣,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瞠目结舌”的原因,除了场面震撼,过于想象之外,更重要的是,轩亲王为情势所迫,竟然答允了恭王福晋的要求——这,岂非说,在仁宗一系之内,选不出嗣皇帝了?!

    这下子,可是麻烦了!

    侍卫直房的门口,关卓凡吩咐站在门外的侍卫:“去乾清宫,把那儿的总管太监叫过来!”

    侍卫去了,关卓凡转头对恭王福晋说道:“六嫂,你淋了雨,不能就这样湿漉漉的回府——不仅观瞻不雅,更非着凉感冒不可!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毁伤过逾,神思衰微,现在这个辰光,一定已经歇下了,不好打搅她了,这样吧,咱们在东西六宫随便找一处地方——嗯,就婉妃那儿吧,换一身干爽衣裳,然后再回凤翔胡同!”

    顿了一顿,“一会儿,我叫乾清宫的太监送你过婉妃的宫里去——你看,这样安排,可不可以?”

    恭王福晋低着头,默然片刻,轻声说道:“都听你的安排吧。”

    在这种地方,关卓凡不能再说什么了,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六嫂,你歇口气儿,我得过那边儿去了。”

    “你……忙去吧。”

    关卓凡再微微一躬,退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檐下一长溜亲贵大臣,个个伸长了脖子,向侍卫直房这边儿张望,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说道:“咱们进屋子说话吧。”

    关卓凡、伯彦讷谟诂、孚王三人,都是湿漉漉的,重新落座之后,脚底下,很快就都汪了一小滩水。

    不过,没有人顾得上这些小节了。

    “恭亲王福晋,”关卓凡声音低沉,“我虽然叫‘六嫂’,可大伙儿都晓得的,我和她,其实是个什么关系?方才那个情形,她的话——

    说到这儿,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我不能不听。”

    是,她其实是你的丈母娘,丈母娘跪在了女婿的面前,但有所求,做女婿的,能不答应吗?

    唉!

    “可是,”关卓凡说道,“恭亲王福晋之所求,我原本是没有权力答允的——既未经诸位公议,也没有报给‘上头’御准,可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然!”

    顿了一顿,“我回去,也得写谢罪折子了!”

    恭亲王要写“谢罪”折子,轩亲王也要写“谢罪”折子,这事儿闹的!唉!

    “我贸贸然答允了恭亲王福晋,”关卓凡继续说道,“后果是什么,我也是清楚的——仁宗一系之内,选不出嗣皇帝来了!”

    这个念头,已在不少人的脑海中盘旋,现在关卓凡挑明了,大伙儿心头都是一震。

    “到底该怎么办,”关卓凡说道,“过个一两天,待母后皇太后的精神头儿,稍稍好点儿了,咱们再请旨吧!希望……事缓则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恭亲王夫妇,到时候……可以回心转意吧!”

    许多人都心中嘀咕:“理”,凤翔胡同那两位,不可能不“晓”;至于“情”,今儿个都“动”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动”?

    叫凤翔胡同出这个嗣皇帝,怕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喽。

    “今儿的会议——”

    关卓凡又微微地摇了摇头,满脸的苦笑:“就先到这儿吧!反正…恭亲王已经回府了!”

    就算恭亲王没回府,两位主持人都在,这个会,也是开不下去的了。

    屋外,雷鸣电闪,暴雨如注;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闷而尴尬。

    会议虽然是“先到这儿”了,可是,雨下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的,谁也走不成,呃,难不成,就这么干坐着?

    可不就得这么干坐着嘛。

    咦,也并不都是“干坐”,轩亲王、科尔沁亲王、孚郡王三位,浑身湿漉漉的,可以算是“湿坐”?

    唉,“干坐”也好,“湿坐”也罢,都是小事,关键是,大清的嗣皇帝,到底在哪里呀?

    眼见将来大难,人们的心情,沉重而不安。

    目下,心里最难受的那个,是文祥。

    在座诸人之中,文祥同恭王的情分,是最深的,事实上,还过于恭王的三个弟弟,醇、钟、孚三王。

    看着今天恭王夫妻惊世骇俗的举动,文祥真正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恭王夫妻何以有此举动,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得透的,有人是真的以为,恭王是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如果有人提议立载澄或是载滢的,不管是谁说这个话,也不管提的是载澄还是载滢,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条绳子——有人提载澄,就勒死了载澄!有人提载滢,就勒死了载滢!”

    但是,文祥何等样人?以他的智力,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恭王夫妻俩,今儿个的这一出,其实是在演“双簧”,所求者,不过“自保”二字。

    可是,出之以这种手段——恭王福晋一个女人家,独身“闯宫”,在大雨滂沱之中,竟对着自己的女婿下跪!恭王呢,既声称要勒死自己亲生的儿子,又对着爱妻戟指大骂——所有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

    恭王——宣宗亲子,国家亲王,曾经的“议政王”,曾经的国朝第一人,如今,竟然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恭王福晋——家世显赫,祖、父两代,都做过总督,父亲桂良,更加做到了文华殿大学士,是为首辅。她出阁之前,富贵荣华,即不在皇女之下;出阁之后,更加不必说了——就算两宫皇太后,都要让她三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

    真正是情何以堪!

    不是万般无奈,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夫妇,怎会出此下下之策?

    *(未完待续。)

第二零二章 不寒而栗

    文祥之心痛,并不仅仅出于他和恭王的个人情分。

    朝野公认,文博川“正色立朝”,这个“正”,既为“严正”,亦为“中正”,意思是说,在政争面前,文祥的立场,相对中立而公正,不会因为个人的因素,轻易“选边儿站”。在这一点上,他和宝鋆,虽同为恭王的左膀右臂,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宝鋆确实是恭王的“私人”,但文祥确实不是恭王的“私人”。

    以前,文祥一度希望,肃顺、恭王二人,能够同舟共济,互补有无——在文祥看来,肃顺的锐意除弊,恭王颇有不如;恭王的眼界开阔,肃顺则难望项背,若二人携手,正是天作之合,实为国家之福。

    可是,事实证明,这纯属空想,在肃顺、恭王只能二择其一的情况下,文祥自然只能选择恭王。

    后来,类似的“空想”,文祥又放到了恭王和关卓凡身上。

    文祥亦一度以为,自己是能够居中为恭王和关卓凡缓颊的——拿洋人的话说,自己应该是恭、关之间的一道“桥梁”。

    自己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就是“瓜尔佳”这个姓氏。自己是瓜尔佳氏,恭王福晋是瓜尔佳氏,关卓凡也是瓜尔佳氏,你看,三个人都是瓜尔佳氏,这个“瓜尔佳氏”,不就是最好的一道“桥梁”么?

    细论起来,自己的“瓜尔佳”,和恭王福晋的“瓜尔佳”,距离更近一些——两个人都是正红旗,关卓凡呢,则是镶红旗出身——当然,他早就抬进了正黄旗。不过,彼此就有疏离。也是有限的,两红旗其实同源:正红旗为太宗长兄代善所领,镶红旗为代善长子岳托所领,岳托薨后,两红旗一度皆为代善管领。

    文祥的“空想”,既出于他为国家打算的公心。也和两红旗的传统政治立场有关。

    从代善开始,两红旗就秉持着这样一条政治原则:坚持效忠皇帝的基本立场——不论在台上的是什么人;如果涉及到皇权的争夺,就力持中立,不轻易卷入争位、夺嫡之类的大漩涡。

    代善支持太宗继位,为自己这一支挣下了三个“********”,之后,遇到类似的情形,两红旗就很少再做出头椽子了。世祖继位的两黄、两白之争,多尔衮的身后被黜。圣祖晚年的九王夺嫡,世宗的兄弟相残,这一系列上位者之间的剧烈争斗,两红旗都尽量与之保持距离——因为从不参与,所以从未被祸。

    可是,同为两红旗出身的关卓凡,似乎并未走上这样一条中庸、平和的路子。

    文祥已经看的很清楚了,关卓凡这个人。狂飙突进,真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气魄,不是恭王能比的,倒是和肃顺相差仿佛,都是一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儿。只是关卓凡的手段,较之肃顺,高明得太多。别人对他的观感,较之肃顺,亦天壤有别。

    拿“关恭合流”来说,其实并不是平等的合作,也不是文祥曾经幻想过的“互补有无”。实在是“恭”合于“关”,“恭”变成“关”的一部分。

    “恭系”的人物,作为个人,有本事、有能力,愿意合于“关系”的,关卓凡无任欢迎,不但继续委以重任,信用之专,甚至比在“恭系”的时候,犹有过之,譬如许庚身、曹毓瑛,以及自己。

    但是,“恭系”作为一个整体,却是不允许继续存在下去的;“恭系”的首领——恭亲王本人,更加不允许继续留在枢府之内。

    这一层,刚开始的时候,文祥还看不大清楚,但是,愈到后来,愈是分明。

    关卓凡一点点、一步步,将“恭系”分化、瓦解,将恭系的地盘,一块又一块,拿了过去,将“恭系”的人,一个又一个,从原来的地盘上,或者“俘虏”了过去,或者驱逐了出去,整个“恭系”,被他一口又一口地吃了下去,恭亲王本人,也终于被彻彻底底的赶出了政府!

    虽然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文祥最终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也承认,一山不容二虎;也承认,对于国家而言,关卓凡是比恭王更好的选择;也承认,如果关卓凡秉持两红旗的“中庸”的政治原则,很多事情就办不下来,譬如,改革八旗,改土归流,等等。

    可是,今天的情形,让文祥觉得,关卓凡对待恭王,未免“狂飙突进”的太过分了!

    文祥晓得,在嗣皇帝的人选上,“上头”和关卓凡,绝不会属意载澄和载滢——因为他们是恭王的儿子,把载澄、载滢拎出来,就是走一个过场。

    同时,关卓凡也绝不会不晓得恭王对于“嗣皇帝”避之唯恐不及的本意。

    既如此,虽然过场不能不走,但如果肯与人为善的话,以关卓凡之能,怎么可能想不出更妥当的法子,体体面面的走这个过场?为什么一定要把恭王夫妇逼入如此难堪而屈辱的境地中?!

    恭王、关卓凡之间,虽然曾有龃龉,但恭王毕竟是有大功于国家的人,何况,两人还是事实上的翁婿关系!何至于勘磨至此?

    较之载漪出局之轻松、体面——他还是“罪余之子”呢,就更加叫人替恭王不平了!

    文祥暗暗的吐出了一口长气。

    可是——

    什么才是“更妥当”的法子呢?

    文祥的脑子,转了又转,一时之间,却是计无所出。

    他不由得苦笑了。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既然不愿意立载澄、载滢,载治、载漪两个,又没有二次承继的资格,那么,难道真的要到仁宗一系之外去找嗣皇帝?

    这可是下下之策中的下下之策啊!

    如是,宣宗一系、仁宗一系,一定不会赞成。反对的力度会去到何等的程度,目下,包括当事人自个儿——宣宗一系、仁宗一系的亲贵。大约都无法预料。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睿王那句“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可不是玩笑话!一旦帝系偏移过甚,不论嗣皇帝出于哪一支,其他的支系。一定不服气:彼此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那一支能做皇帝,我这一支就不能做皇帝?谁的祖宗的功劳少过谁吗?

    什么,你“德才兼备”?哈,哪个封的?我还说我“天纵英明”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不得了了!想一想司马氏的“八王之乱”吧!

    本朝的情形,不同两晋,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可是。八旗彼此之间,离心离德,怕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才是最可虑的!

    还有,如果嗣皇帝将来食言而肥,跑去尊崇“本生父”,重蹈前明“大礼仪”的覆辙,那就更加热闹了!

    这几重状况叠加在一起。大清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真是略一思之,便不寒而栗!

    文祥思潮起伏。自个儿猛吓自个儿,不过,“不寒而栗”的,并不止于他一人。

    惊心动魄的场景过去了,沉重的静默之中,大部分的亲贵。回过些味儿来了,不少人,都开始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不过,他们“不寒而栗”的对象和内容,并不同于文祥。

    远支亲贵、近支亲贵的感受。又不一样。

    除了睿王,其余的远支亲贵,原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叫来见小皇帝最后一面——虽然,这一面,其实也没有真正见上,不过,意思总算到了;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机会参与“议立嗣皇帝”这个恭王口中的“国家第一件大政”。

    本朝以八旗立国,国初之时,诸王贝勒并立,皇权其实有限。顺治朝,多尔衮独揽大权,压迫世祖,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开始集权于枢庭。多尔衮死后,追爵毁墓,黜出玉牒,但他手造的这个局面,却维持了下来。某种意义上,如恭王“退归藩邸”之前,密议于文祥、宝鋆时分析过的,帝系算是“因祸得福”。

    康熙朝削藩,削的,不仅仅是西南三藩,其实还有帝系以外的军功宗王,在圣祖手上,皇权终于初步巩固了。

    世宗登基之后,不仅帝系以外,帝系以内的宗王,一般大力裁抑,怡贤亲王允祥,算是最后一位真正掌握事权的宗王。

    允祥死后,宗王不涉中枢,这条规矩,就算正式定了下来。雍正以后、乾、嘉、道、咸四朝,都凛遵无误。

    这条规矩,是在文宗手上、恭王身上打破的。文宗不仅叫恭王进了军机,还叫他做了军机领班——恭王是宣宗亲子、文宗胞弟,他的身份,不进军机便罢,既进军机,便无法居他人之下。

    文宗破坏祖制,并非因为他推重恭王,少了老六就过不了日子,实在是因为文宗之得位,不无机巧之嫌,自觉内疚神明,不能不对舆论有所敷衍,不能不对恭王有所补偿。

    这个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文宗、恭王兄弟龃龉,恭王被赶出了军机处,赶回了上书房,文宗启用自己真正信任的肃顺、载垣、端华——载垣是允祥一支、圣祖一系,到了咸丰朝,虽然距离帝系已经很远了,但还可以勉强划进“近支亲贵”,肃顺、端华两兄弟,却是地地道道的“远支亲贵”。

    肃顺的爵位,不过一个辅国将军,载垣、端华,可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就是说,不但远支亲贵进了中枢,远支宗王也进了中枢。

    肃顺掌权的日子,大约是康熙朝以降,“远支亲贵”最风光的日子。

    可是,这份风光,仅止于肃顺、端华哥俩儿,其他的远支亲贵,不仅没从肃顺这儿落着一点儿好儿,反被他一边大骂“咱们旗人混蛋多”,一边大力裁抑,弄得灰头土脸,一肚子的恶心。

    所以,肃顺伏诛,不论近支亲贵还是远支亲贵,都一律叫好,彼时,不少人还有这样一个幻想:肃六塌了,恭六“复起”,咱们这班远支亲贵,是不是就可以“出头”了?

    事实证明,这仅仅是一个幻想。

    表面上,恭王雍容揖让,就对一个六品的主事,也是客客气气的,同肃顺的嚣张跋扈,动辄指着人的鼻子骂,天壤有别。实际上,他把所有的权力,都抓在了自己和自己的亲信的手里,中枢的权力,其余亲贵,包括胞弟醇王在内,都碰不着边儿。

    近支亲贵尤如此,远支亲贵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大伙儿很快就有这样一个共识了:恭六和肃六,其实是一丘之貉!就有区别,也不过是一个披了张羊皮,一个没披那张羊皮罢了!

    直到关卓凡出现。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三章 咸鱼翻身

    在远支亲贵的眼中,关卓凡这个不姓爱新觉罗的“亲贵”,自然是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支”,因此,远支亲贵看关卓凡,天然就有一份亲切感。

    当然,肃顺也是远支亲贵,观感到底如何,最重要的,还得看你上台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在你这儿,到底是吃胖了,还是饿瘦了?

    不消说,实实在在是吃胖了。

    “宗室银行”、“奉恩基金”,这些花样,宗室亲贵都从中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宗室银行”,有资格做股东的,出一两银子的本钱,就有二两银子的收益——五百万两银子的股本,宗室亲贵出一半,荣安、敦柔两位公主嫁妆拍卖所得出一半,不过,荣安、敦柔两位公主本人并非股东,她们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等于白送给了宗室银行,因此,只出百分之五十股本的宗室亲贵股东,却可以享受宗室银行百分之百的收益。

    入股宗室银行,只论爵位,不论什么远支、近支,如此一来,股东人数也好、持股比例也罢,远支亲贵都大大压过了近支亲贵。

    还有,宗室银行的“总裁”,是睿亲王——远支亲贵。

    在类似“宗室银行”这种一等一紧要的的衙门中,远支亲贵对近支亲贵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开国以来,未之有也——就算四大贝勒共治的国初,都没有这种情形,更别说远支亲贵“靠边站”已过百年的今时今日了!

    “宗室银行”每股五千两银子,就是说,至少得掏得出五千两银子,才有入股“宗室银行”的资格,这个门槛。对于许多低阶宗室、闲散宗室来说,还是高了些,有的闲散宗室,如目下在言路上当红的宝廷,入仕之前,家徒四壁。五两、十两银子都未必拿得出来,更别说什么五千两了。

    没关系,低阶宗室、闲散宗室,有“奉恩基金”照应呢。

    迄今为止,“奉恩基金”已经按时按点的发放了好几期,且每一期都比上一期多出了那么一点点,叫人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未来一片光明。

    “奉恩基金”对于生活窘迫的低阶宗室、闲散宗室,确实是雪中送炭。大伙儿都说,肃顺克扣我们的钱粮,恭六一般的捏着钱袋子不放手,关三上了台,却给我们送银子!你说,这人和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没有多少人留意到,肃顺“克扣”下来的钱粮。关卓凡其实一钱银子都没有加回去,“奉恩基金”和八旗例牌的钱粮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当然不能给你们加回去。换了我是肃顺,我也得“克扣”你们的钱粮,不然,哪儿均得出银子打仗?朝廷已经背不动你们了,国家都快被你们压垮了!

    肃顺、恭六两位,既已替我把这个丑人做了。我自然乐得装个傻,假做忘了这个茬,反正,我就算给你们加回去,你们也未必怎么感激我。因为,你们中的许多人,会认为,这份钱粮,本来就是自个儿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奉恩基金”就不同了,这是我另外玩儿出来的花样,从“奉恩基金”拿钱,你们就能不能不念我的好啦!

    低阶宗室、闲散宗室,论人数,远支自然远远超过近支,论境况,远支自然远远不如近支,因此,整体上来说,“奉恩基金”给远支宗室带来的实际助益,要大于给近支宗室带来的实际助益,就是说,在“奉恩基金”上面,远支宗室的“获得感”,要超过近支宗室,较之近支宗室,远支宗室更念关卓凡的好。

    至于“改革八旗”,关卓凡改的,是底层旗人,不是上层旗人,更不是宗室,基本不触动八旗上层的利益,因此,来自于八旗上层的阻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那么,改革的对象——底层旗人呢?

    根本就没有阻力!

    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对于穷苦到了要“逃旗”的地步的底层旗人,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根本无法抵御的诱惑,哪怕明知这是一杯鸩酒,也得喝了下去,何况,这杯酒,虽然辛辣,其实并没有毒呢?

    “出旗”之后,送到东北,朝廷并非就撒手不管了,种子、农具、牲口和土地,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在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的东北,只要肯出气力,绝没有饿死的道理,而“改革八旗”改的,是各地驻防旗人,不是四九城里的京油子,没有几个是不肯出气力干活的——之前,我们之所以干不了活,根本是朝廷不许我们干活啊!

    没过多久,东北就接二连三传来了这一类的消息:某某某,原先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全家老小,脸上那个色儿,就跟蔫了吧唧的白菜帮子似的。可人到了东北,不过一年,就成了正经的“粮户”了!甭说一天两顿高粱米饭管够,连肉也吃得上了,还是什么……狍子肉!

    “改革八旗”,已经从刚开始的疑虑和抵触,变成了现在的一面倒的支持,许多驻防旗人,都会见天儿的打听:那个三百两银子,啊不,那个什么“协助生业”,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们这儿啊?

    远支亲贵眼里的关卓凡,犹如一个变戏法的,整个国家,在他手里,翻覆腾挪,朝廷“变”好了,八旗“变”好了,宗室“变”好了,远支的宗室和亲贵,尤其“变”好了。

    至于关逸轩平这个乱,平那个乱,扬国威异域,致远人来朝,大张八旗和大清的威风,这些,就不必说了。

    现在,情形又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这班远支亲贵,居然可以参与“议立嗣皇帝”了!

    都晓得,这个嗣皇帝,必然是出于近支的——准确点来说,就是出于仁、宣一系,那么,所谓“亲贵公议”,其实就是“近支公议”,甚至“仁、宣公议”,原先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公议”,会有远支的什么事儿,结果,咦,居然把远支亲贵也拉扯进来了!

    难道,从现在开始,咱们远支的,正经要“与闻大计”了吗?

    之前的肃顺、端华不能算数,因为他们的权力再大,也只关他们自个儿的事儿,不关其余远支亲贵的事儿,不比今天,一百多年来,“远支亲贵”是第一次作为一个整体,参与到“国家第一件大政”里来!

    咱们远支的,就像南边儿的人说的,要“咸鱼翻身”了!嘿嘿!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头一回“与闻大计”,便瞠目于政争的狂风骤雨,目眩于到中枢的暗涌怒涛,一点儿“过渡”都没有!已经坐了一百多年的冷板凳,骤然侧身庙堂,本来就又兴奋、又不安,这下子,愈加惊心动魄,“心底隐隐生寒”了!

    只是,这份寒意,说到底,来自于“新人”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面对恭王夫妻的难堪和屈辱,远支亲贵和近支亲贵的观感,大不相同,近支亲贵难免狐悲之叹,远支亲贵之中,却尽有人在心底暗暗称快的!

    正在各怀心思,军机处外边,又有人敲门了。

    一个军机章京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奏折匣子,说道:“王爷,兰州来的电报,乌鲁木齐八百里加紧。”

    既然是从乌鲁木齐来的“八百里加紧”,那么,一定是新疆的军报了,大伙儿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到了那个白色的匣子上面。

    关卓凡看过奏折,平静的说了五个字:“达坂城大捷!”

    然后,把折子递给了文祥。

    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眼中倏然放光,文祥匆匆看过奏折,一面递给曹毓瑛,一面点头说道:“好,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激动。

    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

    这话,除了几位大军机,其余的亲贵,都听不大懂。

    达坂城的名气,远不如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到底在哪里,亲贵们没有一个人说的上来,似乎,就在乌鲁木齐南边儿不大远的地方?反正,还没有出北疆的地界吧?

    咱们前不久才把乌鲁木齐北边儿的玛纳斯打下来,现在就算把这个达坂城也打了下来,到底也还没有进入南疆,距那个阿古柏的老巢喀什噶尔还远着,文博川为什么就说,“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四章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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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折在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手中,一一传看。

    都看过了,曹毓瑛说道:“我看,左季高可以进疆了!”

    许庚身说道:“是,算算日子,左季高到了乌鲁木齐,大约托克逊、吐鲁番也都拿下来了,时间刚刚好!”

    亲贵们心想,吐鲁番是听说过的,托克逊又在哪里?同达坂城、吐鲁番又是个什么关系?

    郭嵩焘拈须笑道:“左季高给我写信,开玩笑说,他这个‘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一直呆在甘肃,从没碰过新疆的边儿,未免名不副实,现在,可算是名副其实了!”

    关于左宗棠“进疆”种种,亲贵们也是听不大懂的,心下愈发好奇了。

    不过,没有人敢出声动问,包括脸面微微涨红的醇王——别人听不懂,不过心下好奇,他听不懂,却颇以为耻,因为他一向是以“知兵”自命的。

    之所以没有人敢发问,是因为亲贵们都晓得,这是“枢务”,军机大臣之外,无人可以轻涉。对于亲贵,“枢务”两个字,尤其敏感,今儿个的这个会,议的只是“议立嗣皇帝”,除此之外,就轮不到你开口,不然,一不小心,戴上了“干涉枢务”的帽子,罚俸、降级都是小菜,削爵、圈禁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道理。自以为豪气干云的醇王。也是明白的。

    文祥对关卓凡说道:“王爷。当初,打下玛纳斯之后,你主张暂缓进军达坂城,我还担心,会不会耽误戎机?现在看来,战局发展,全在你计算之内,真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顿了一顿,“你说的那句‘欲速不达,欲快先慢’,真正是切中肯綮!”

    关卓凡对待恭王夫妻的手段,文祥虽然不满,但是这几句话,却是出于至诚。

    关卓凡微微笑道:“博川,你这么说,我的脸,可要红了。达坂城之役。秉持的,其实还是‘缓进急攻’这个大方针。‘欲速不达,欲快先慢’,也不过是‘缓进急攻’小小变个花样罢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看了看一众亲贵,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人不留人天留人,雨下的这么大,一时半会儿的,谁都走不了,大伙儿干坐在这儿,彼此大眼瞪小眼,嗯,也是挺尴尬的……”

    听到关卓凡这么说,大多数的亲贵,都附和的笑了起来,军机处的气氛,立时宽松了不少。

    呃,方才……确实是挺尴尬的。

    “博川说的,”关卓凡继续说道,“‘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还有,琢如说的,‘左季高可以进疆了’,想来,各位不是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嗯,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大伙儿说说好了!”

    啊?

    啊,好!大伙儿都是精神一振。

    “博川,你看呢?”

    文祥心中微动,点了点头,说道:“好!”

    想了一想,说道:“琢如的本职是兵部,我看,就请琢如说说吧!”

    曹毓瑛看向关卓凡,关卓凡点了点头。

    “白彦虎丢掉了乌鲁木齐,”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南逃至吐鲁番、托克逊一线,这达坂城,乃是吐鲁番、托克逊的北面门户,我军欲追歼白匪,就要先把达坂城打了下来。”

    “玛纳斯大捷,我军后路已靖,可以从容南下了,不过,到底该‘缓进’还是‘急进’,却有不同的意见。”

    顿了一顿,曹毓瑛继续说道:“主张‘急进’的,以为白彦虎手上,只有一点残兵败将,援兵未集,立足未稳,一鼓可下。主张‘缓进’的,则以为,目下粮路已经拉的很长了,乌鲁木齐、玛纳斯两番大战,粮饷子药耗费甚钜,亟需补充,粮路畅通之前,不宜冒进。”

    说到这儿,文祥插口说道:“当时,我就是主张‘急进’的。我想,彼时粮饷虽不十分充裕,但叛匪大股援兵未至,两害相权取其轻,早些动手,固然略嫌行险,但仗比较好打,待叛匪主力猬集,这个仗,就不好打了。”

    微微一顿,“谁知王爷说,我就是要等他的援兵,等他的主力!”

    众亲贵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曹毓瑛微笑说道:“这就是王爷高瞻远瞩、人所不及之处了!王爷说,咱们进疆平叛,一城一地之得失,其实并不紧要,最关键的,是要灭此朝食!”

    “我军急攻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未必打不下来,可是,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失,还在半路上的叛匪援军——那是叛匪的主力,自然掉头而去,人家走了,咱们可不敢追——打下了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我军必已弹尽粮绝了,在新疆那种地方,不好好休整、补充一番,是绝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的了!”

    “如此,”曹毓瑛说道,“眼见着就要煮熟了的鸭子,岂非就从嘴边儿飞走了?”

    说到这儿,亲贵之中,头脑比较灵活的,已隐约明白了,何以文祥会说,打下了达坂城,“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

    “琢如说得好!”文祥说道,“还有,王爷说,就算咱们休整过来了,饷路也畅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是没法子进军南疆的。因为七、八月份,正是新疆最热的时候,那个天时,流火烁金,不是咱们坐在北京城里,能够想象出来的!这种时候,大军南下,长途跋涉,不用打,热也热垮了,渴也渴垮了!——我念不及此,惭愧!”

    许庚身插口说道:“若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和叛匪决战,长途跋涉的,就变成了叛匪,我军其实是以逸待劳!主客之势,就调了个个儿了!”

    曹毓瑛点头说道:“星叔说的没错,如果能够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一举歼灭叛匪主力,九月秋凉之后,西征大军士腾马饱,以泰山压顶之势,南下南疆,库尔勒、和田、喀什噶尔等地,虽然方域辽阔,却也就是势如破竹了!”

    顿了一顿,“王爷‘欲快先慢’的这个‘慢’字,慢的好!既指我军之进攻,张弛有度,也指骄慢了叛匪之心!我军放出风去,说,玛纳斯之役后,粮饷不继,子药匮乏,士卒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坂城扼南北要冲,倚天山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只能待秋凉之后,再做打算了。”

    “叛匪不虞有他,从容布置,尽集精锐于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领兵的将领,有阿古柏的亲信大将玉努斯江;有他的‘大通哈’——就是宰相,叫**伊得尔呼里的;还有他的次子海古拉;当然,还有白彦虎。兵力总计三万三千余人——阿古柏算是把他的老本儿都拿出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三地,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但是,最重要的,却是达坂城,达坂城一失,托克逊、吐鲁番即无险可据,迟早为我军攻陷,这个情形,叛匪也是很清楚的,因此,最精锐的兵力,都放在了达坂城,由爱伊得尔呼里亲统,自信固若金汤,朝廷大军就算插上翅膀,也是飞不过去的,结果——”

    曹毓瑛讥嘲的笑了一笑,说道:“达坂城大捷的详情,我就不啰嗦了,总之,几无一贼逸出,那个爱伊得尔呼里,伪‘洪福汗国’的宰相,也被生擒了!”

    一众亲贵,欣然色喜,发出了一阵低低的赞叹之声。

    “达坂城既下,托克逊、吐鲁番,就是我军的囊中之物,叛匪受此重创,元气大伤,秋凉之后,我军南下,必成破竹之势,博公所言,‘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就是这个意思了!”

    一众亲贵,连连赞叹,纷纷点头。

    曹毓瑛看了关卓凡一眼,说道:“达坂城之役,王爷坐镇中枢,万里之外,有如亲见,擘画指挥,效验如神,博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之谓,是一点儿也不夸张的,甚至,这个‘千里’,该改成‘万里’才好。”

    关卓凡连连摆手:“琢如,连你也这么说——我的脸,是真的红了!”

    曹毓瑛的话,吹捧固然是吹捧,却不能说是阿谀,因为真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一众亲贵,不论远支近支,都不能不服气,有人看关卓凡的眼光,满是崇敬,较之粉丝看偶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军机处的气氛,和之前的尴尬沉重,大大不一样了。

    “至于左季高进疆还是不进疆——”曹毓瑛说道,“西征大军入疆之前,王爷和左季高便有共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其紧要之处,犹在临敌设变、亲冒弹矢之上,左季高这位‘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应该留在后方,全盘统筹粮运军需,前方的作战,委托给‘总理各营营务’的展克庵就好。”

    顿了顿,“此前,不进疆,是为了这个;现在,进疆,也是为了这个!因为,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既克,接下来进军南疆,我军的后方,就不是甘肃了,而是北疆了!所以,左季高的钦差大臣行辕,就要移到乌鲁木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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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从天而降,遁地而来

    曹毓瑛说,“达坂城大捷的详情,我就不啰嗦了”,一是因为时间有限——外面的雨,已经开始小了——不容也不必详述;二来呢,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关卓凡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不想用其他的话头,分薄了亲贵们的这个印象,所以一句话就轻轻带过了,反正,战役的详情,迟一点也会公之于众的。

    不过,军机处里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达坂城之役的具体过程,其实还是很有可以说道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传奇的。

    本来,叛匪方面,上自阿古柏、下至白彦虎,都是有自信可以守住托克逊、吐鲁番一线的。

    这个信心,首先来自于天险。

    托克逊在西、吐鲁番在东,互为犄角,它们距乌鲁木齐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但是,东西走向的天山山脉,刚刚好横亘在乌鲁木齐和托克逊—吐鲁番之间,而托克逊—吐鲁番的北面门户达坂城,正正好扼住了乌鲁木齐南下托克逊—吐鲁番的天山隘口。

    欲攻取托克逊—吐鲁番,就先得翻越天山山脉,攻取易守难攻的达坂城,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事实上,达坂城不但是托克逊—吐鲁番的北向门户——不从这个门进,就到不了托克逊—吐鲁番,同时,也是北疆进入南疆的必经之路,除非你绕道西面的伊犁——问题是,这个时候,伊犁不在朝廷手上。

    除了“山险”。达坂城还有“水险”。

    达坂城附近有一大片草泽。地势较低。阿古柏的“大通哈”——宰相爱伊得尔呼里到任达坂城之后,视察周围地形,忽发奇想,派出大队人马,开掘壕沟,将附近的湖水引入泽中,形成了一道宽达数十丈的沼泽,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围住了大半个达坂城。

    对于这道“超级护城河”,爱伊得尔呼里大为得意,认为小股人马或能通过,但大队人马是不可能通过的,最关键的是,无论如何,大炮过不来——朝廷的军队,不就是靠了洋炮,才能够占俺们的便宜吗?

    还有,官军若真要“强渡”。不说会不会陷在沼泽中不可自拔,就说这个距离——还没到沼泽中央。就进入了我军的枪炮的射程,哼,到时候,什么“轩军”不“轩军”的,不就是一堆靶子么?

    这片沼泽地,实在是真主降福,赐给伟大的“埃米尔”的!

    除非官军有本事把沼泽里的水排干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官军做到了,那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再者说了,真排干了,也没有什么所谓——俺们可以再放水啊!

    其次,阿古柏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厚集兵力,实实在在,是把自己的老本儿都拿了出来了。

    阿古柏已经认识到,朝廷这次进军新疆,是来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规复整个新疆的,如果不能够利用天山天险,将官军截住,南疆地势相对平坦,官军闯了进来,器械精良,非己所及,这个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无论如何,要把官军堵在天山以北!

    阿古柏派出的第一支援军,大多在古牧地之役中覆灭,不过,损失虽然不小,可没有伤筋动骨,他的主力,还在后面,源源不绝。

    主力援军,分为两批,第一批步兵六千五百、骑兵三千五百,合计一万人,由他的亲信大将玉努斯江率领,先行出发。

    这位玉努斯江,就是领着七千浩罕残兵,进入新疆,帮着阿古柏打平了叶尔羌、和田、库车,统一了南疆的那一位。

    第二批援军的数字,翻了一番,一共两万人。这支兵马,本来是由阿古柏亲统的,可是,南疆新平,人心未附,朝廷大军入疆之后,更是浮言四起,阿古柏生怕自己离开喀什噶尔大本营之后,后院起火,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次子海古拉和“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领军,自己和长子伯克胡里,坐镇喀什噶尔,“指挥机宜”。

    加上白彦虎收拢起来的三千残兵败将,叛匪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三千人,算是非常雄厚了。

    古牧地之役,叛匪虽然拥有一万六千的兵力,也不算少,可是,其中的一半,是妥得璘的降人,不但毫无战意,白彦虎还得抽出人手,防着这批降人反水,所谓一万六千的兵力,其实得打个对折。

    这三万三千人就不同了,大部分都是喀什噶尔的兵,战力如何先不说,至少,不会出现红庙子一役时的荒唐局面:枪声一响,掉头便跑,彼此冲撞,乱作一团。

    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海古拉、白彦虎四人,如此分工:爱伊得尔呼里驻防达坂城;海古拉驻防托克逊;玉努斯江和白彦虎,驻防吐鲁番。

    如此这般的布置下来,阿古柏以下,包括白彦虎,都认为,天山防线凭险设防,兵力雄厚,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恃无恐了。

    乌鲁木齐那边儿传过来的消息,更加叫叛匪的头目们放下了心。

    据说是那个“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说的,“玛纳斯之役过后,粮饷不继,子药匮乏,士卒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坂城扼南北要冲,恃天山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只能待秋凉之后,再做打算。”

    咦,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嘛。

    包括最狡猾的白彦虎,都对展东禄的“表态”信以为真——没有人想的到,这番言论,不过是官军的“慢敌之计”。

    于是,叛匪放心放到了这种程度:居然没有分出一兵一卒。把守沿途的天山隘口。

    第一线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达坂城内;达坂城外。竟然连一个堡寨也没有。

    当然,这个格局,同那片沼泽地不无关系——沼泽地上,如何设置堡寨?如果堡寨再往北设,固然可以避开沼泽地,可是,堡寨的人,如何通过沼泽地。和达坂城联络?达坂城又如何通过沼泽地,给堡寨输送给养子药呢?

    这片自作聪明的沼泽地,能不能挡得住官军,还不知道,不过,尚未见仗,自己就先把自己给锁死了,却是看得见的。

    在做了周密的准备,包括对沿途和达坂城周边的地形、地势、地貌做了详细的勘测之后,轩军步、骑在前。老湘军次之,轩军炮兵最后。西征大军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越天山,逾险南下。

    天山天险,如果是隆冬,大雪封山,冰凌凝结,诸形棘手,几乎是不可逾越的。但是,现在是盛夏,如果行军戈壁、沙漠,拿文祥转述关卓凡的话来说,“热也热死了,渴也渴死了”,然而,天山的道路,却恰恰是一年之中,最好走的时候。

    且由于叛匪并未分兵把守相关隘口,连探马都没有派出来,加上相关道路早已事先探明,向导齐备,西征大军从从容容地翻过了巍峨险峻的天山,“天险”二字,简直就是名不副实了。

    西征大军进抵柴窝堡,这个地方,本是达坂城的前哨,然而,官军的侦骑,早就发现,此地并没有叛匪的一兵一卒,达坂城本身的防备,亦一如往日,没有任何特别的动静,证明叛匪根本不知道西征大军已经越过天山,就要来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现在,西征大军要想法子渡过爱伊得尔呼里自鸣得意、以为天堑的那片沼泽地了。

    这片沼泽地,在叛匪眼里,是不可逾越的,换了其他的封建军队,亦大约仿佛,然而,叛匪不晓得的是,他们面对的轩军,是一支用近代技术和装备武装起来的地地道道的近代化军队。

    沼泽地的宽度,并不是均匀的,有宽有窄,夜幕降临,在黑暗的掩护下,轩军的工兵,寻了几处最窄的地方,搭起了便桥。

    这个便桥,是真正的简易桥梁,不是浮桥——沼泽地没法子搭浮桥。

    轩军工兵搭的便桥,是在美国亚特兰大的时候,在谢尔曼的工兵的指导下,练熟了的手艺。

    科目的名字很啰嗦,叫做“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迅速测量、判断水深,将长短不一的木桩打入水底,将露出水面的木桩截齐,上面铺上木板——紧急情况下,简单修剪过的树干也可以,如果目标路面宽度不大,只需十几分钟,部队包括炮兵即可通过。

    沼泽地自然要比“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复杂些、麻烦些,不过,达坂城的这个“沼泽地”,是一个“人工”的沼泽地,水下的地面,比较坚硬,淤积有限,对于轩军的工兵来说,不过是“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的一个“放大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三条便桥,迅速搭建了起来,轩军和老湘军,连同大炮,在夜幕的掩映下,在达坂城叛匪眼皮子底下,从从容容、轻轻松松地渡过了这条“天堑”。

    由始至终,达坂城城头的叛匪,懵然不知。

    展东禄在奏折中说,“是夜初鼓,衔枚疾走。乘贼不觉,径趋达坂,期以五鼓会集城下,立合锁围,杜贼窜逸”,这个计划,完美的实现了。

    官军一渡过沼泽地,立即挖掘壕沟,修筑工事,官军干的热火朝天,城头上的叛匪,有人隐约听到了“异声”,但打死也想不到,大队官军已经进抵城下,所以,没有一个人,包括听到“异声”的人,爬起来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天亮了,达坂城的叛匪目瞪口呆:几条纵横交错的堑壕,将大半个达坂城围了起来,堑壕之中,人影隐约,寒光闪烁。

    真主!是我还在做梦,还是……真的被包围了?!

    怎么可能?官军是从天而降,还是……遁地而来?

    不管是从天而降,还是遁地而来,反正——咬了咬舌头,哎哟,疼!不是做梦!

    叛匪大呼小叫,枪炮齐发,城头上,硝烟弥漫,乱糟糟的一大片。

    这一轮射击,没给官军造成任何损失,官军都躲在堑壕内,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攻击命令的下达。

    攻击命令并没有那么快下达,官军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耐心地延长堑壕,布置兵力,完成对整个达坂城的包围;第二,修筑炮台——达坂城周边地势较城池本身为低,炮台必须有足够的高度,才能获得最佳的射角。

    展东禄命令,各军密切注视守敌动向,防止敌军突围;同时,密切留意托克逊—吐鲁番方向,准备阻击叛匪的援军。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当天,托克逊的海古拉,便派出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马队,前来增援达坂城,轩军骑兵营半路截击,托克逊的援军大溃,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狼狈逃回了托克逊,轩军的骑兵,追到托克逊城下,在射程之外,耀武扬威一番,呼啸而去。

    官军“从天而降”,对叛匪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加上得知援军断绝,达坂城的守军,还没有和官军正式见仗,便失去了坚守的信心,爱伊得尔呼里和部下商议之后,决定连夜突围南逃。

    这个消息,被从城中逃出的维吾尔人报告给了官军,展东禄立即命令,各军“夜间列燧照耀,光如白昼”,同时严密盯防,叛匪刚刚冒出头来,便被打了回去,爱伊得尔呼里夜晚突围的企图,化为泡影了。

    次日,炮台建成,攻击开始。

    轩军的克虏伯大炮,怒吼连连,先将城中叛匪的炮台,一一摧毁,接着,又将达坂城的城墙,炸塌了好几处。

    展东禄正想下达总攻的命令,达坂城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接着一声又是一声,连绵不断,一时间山崩地裂,烈焰冲天。

    原来,一颗炮弹正正击中了叛匪的弹药库,引发了大规模的殉爆。

    彼时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城中一片混乱。

    官军乘势发起攻击,毫不费力的便突入城中,轻轻松松的攻克了这座叛匪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达坂城。

    是役,官军伤亡总计不过一百一十六人,战果则有:毙敌三千五百余人,俘获的数字于此仿佛,其中包括“洪福汗国”的“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以及八名“胖色提”——五百人长。

    缴获有:马匹一千三百余匹,洋枪二千五百余支,拿破仑炮一门。

    达坂城既克,叛匪失去了赖以阻止官军南下的天险,托克逊、吐鲁番,旦夕可下了。

    (四千二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二零六章 非礼

    雨还没有停,恭王福晋“闯宫”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到第二天的中午,整个北京城都传遍了。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报纸,更加没有网络,但在一定范围内,某些事情的传播效率,较之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也慢不了多少。

    市井阛阓,像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都给恭王福晋陪笑脸,‘六奶奶,现下,宫门已经下钥了,这个门儿,我不敢给您开呀!’——嘿,你猜,咱们这位六奶奶,怎么着?”

    “怎么着啊?”

    “一个大耳刮子,就糊到为首的侍卫脸上了!嘴里还骂呢,‘我们家六爷退归藩邸了,你们就换了副嘴脸!换成以前,你敢不给我开门?’”

    听者瞠目结舌:“这么……泼辣?”

    “可不!不然,一个女人家,能豁出身子来‘闯宫’?”

    “那……那个侍卫领班的那一巴掌……”

    “自然是白挨了!这种事儿,到哪儿说理去?你不想想,领侍卫内大臣是哪个啊?人‘六奶奶’嫡嫡亲的小叔子!”

    “……醇七——是了!”

    “再者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跟个娘儿们叫真儿不是?真的闹了开来,你是脸上有光呢还是怎么着?整的不好,以后有的是小鞋你穿呢!”

    “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嘿嘿,不对,应该这么说,好男不与女斗!”

    “哈哈!”

    ……

    “昨儿个晚上,那么大的雨,两个瓜尔佳氏。就那么面对着面跪着,一动不动,哎哟,那个情形……啧啧!”

    “那么大的雨——可不是都浇透了?”

    “可不是!大热的天儿,本来也没穿多少衣裳,这下子。什么都透出来喽!”

    “哎哟,一个丈母娘、一个女婿;一个‘六嫂’,一个‘三弟’——哎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叫什么事儿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关三这小子,眼福不浅!哈哈哈!”

    “还真是!我一个姨表兄弟,在内务府当差。见过恭王福晋的,拿他的话说,这位六奶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段儿好着呢!哈哈!”

    “什么‘徐娘’?人恭王福晋,三十才出个小头,正是——你不晓得那句话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

    “哈哈哈!******,那么一大拨亲贵大臣。也跟着关三饱了眼福了!”

    “他们跟关三不能比!你不晓得,后来,关三亲自护送他丈母娘——他‘六嫂’,去到……嗯,是婉妃——去到婉妃的宫里更衣!接下来嘛,嘿嘿。你懂得的!哈哈!”

    听者的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咕嘟”一声,咽了口吐沫:“关三能进后宫?”

    “怎么不能?你不想想,昨儿个晚上。宫里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再者说了,关三和钟粹宫、长春宫那两个小寡妇——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对,对,******,关三这小子,不是眼福不浅,是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呃,婉妃,婉妃……你说,关三不会趁机把婉妃也给……”

    “哟,我原先还没想到这茬——你别说,就关三那操性,还真有可能!”

    “一气吃俩?关三他吃的下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嘿嘿,有一句话,叫做‘好吃不过饺子’——下一句是什么呀?”

    “好玩儿不过嫂子——哟,你还别说,仔细想一想,恭王福晋、婉妃,这两位,还真是……俩嫂子!哈哈哈!”

    “嫂子——啊不,我是说饺子,一口吃俩,关三的嘴大——下边儿,大约也是大的?未必就吞不下去啊!”

    “哈哈哈!我看,某人和某人的头顶,大约有点儿绿油油的了!”

    “某人和某人?哈哈哈!”

    ……

    各种荒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市井阛阓,对恭王福晋“闯宫”的浓厚兴趣,压倒了小皇帝驾崩带来的震撼,不过,朝野士林最关注的,却是“议立嗣皇帝”的无果而终。

    每一个衙门,都在明里、暗里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翰林院也不例外。

    今天是十天一次的教习庶吉士的日子,如果没有昨天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今天的翰林院内,本该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朝考”之后,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榜眼、探花授翰林院检讨,这三甲之外,进士中的优秀者,“选馆”入翰林院学习,谓之“庶吉士”,大约就是“准翰林”或是“实习翰林”的意思,为期三年。

    三年之后“散馆”,“留馆”在翰林院的,就成为正式的翰林。不过,分发到其他衙门或者外省的,因为有了“庶吉士”这层光环,也被视为翰林出身。不然,就只能说是进士出身,不能说是翰出身了。

    这三年中,翰林院选翰林中之学识优长者充任庶吉士的小教习,不过,庶吉士中,卧虎藏龙,“学识优长者”资格虽深,并不敢自居庶吉士之师,所谓“教习”,其实是以研讨为主,具体形式,由一位“学识优长者”和四、五位庶吉士一起,组成一个个的“学习小组”,这位资深翰林,就是“学习小组”的“小组长”,主要工作,是拟定题目、主持研讨。

    翰林院侍讲程彝就奉派了“小教习”的差使。做庶吉士的小教习,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可是,这个差使不好当!有的庶吉士,新入翰林,锐气正盛,辨诘犀利,小教习若不小心,很容易在他们面前出丑露乖的,程彝的这一组里,就有这样的人物。因此,程彝打定主意,我呢,少说、多听,你们几个人,自个儿去吵个够吧。

    今天的题目,程彝拟的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这是《礼记》中的一句话。

    几个庶吉士中,第一个发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这样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风头正劲的宝廷。

    “六舟前辈拟的这个题目,”宝廷朗声说道,“因时而发,好!”

    “六舟”是程彝的号。

    被宝廷这么开门见山的称赞,程彝做了这么久的“小教习”,还是第一次,他虽然是“前辈”,也不由隐隐然有“荣于华衮”之感。不过,“因时而发”?因什么“时”?俺自己倒是没有想过,难得你宝竹坡看了出来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捻着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离飞鸟’、‘不离禽兽’!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包括程彝在内,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这都是哪年哪月的黄历了?眼下讲究洋务,咱们跟洋人,彼此来往,热火朝天,你居然还不把人家当人看?你这番“高论”,要是叫“上头”知道了,哼哼……

    “嗐!”宝廷大声说道,“蜕翁!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时’,不是你说的这个!真正是南辕北辙!”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纪最大,比程彝还大着一岁,但是,宝廷话中的“翁”,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号就是“蜕翁”,事实上,五个人之中,宝廷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方家祥。

    方家祥脸面微红,嗫嚅了一下,说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宝廷说道,“出于《礼记》之《曲礼》,各位且请想一想,这四句话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鲍湛霖的庶吉士,记心甚好,慢慢儿的背了出来: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

    背到这儿,打住了。

    大伙儿一起看着宝廷。

    “‘礼’之为‘礼’,”宝廷说道,“为绳墨,为规矩,为魂魄,犹头脑之于四肢,没了一个‘礼’字,不要说什么行差踏错,那是连路也不会走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你都不晓得了!”

    宝廷说的,自然是“正论”,其余四人,不由都微微颔首,不过,这个和“因时而发”的那个“时”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宝廷话锋一转,“圣人作礼,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却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时今日的局面,何能全在圣人逆料之中?若有未为之备之处,今日之你我,便无礼可循,便……寸步难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说法,从关卓凡的嘴里出来之后,已经多次出现在上谕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流行语”了,宝廷说了出来,旁人并不觉得如何违和。

    脑筋活泛的,已隐约明白,宝廷“因时而发”的“时”,指的是什么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 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

    鲍湛霖沉吟了一下,说道:“竹坡,话虽这么说,不过,圣人制礼,施之罔极,今时今日,到底何处‘未为之备’,能否试举例一二?”

    这话说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极”,就不该“未为之备”,鲍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宝竹坡的观点?还是反对他的观点?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宝廷说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亲贵军机议立嗣皇帝,何以无果而终?不就是这个‘礼’字,不够用了吗?”

    宝廷所谓“因时而发”之“时”,原来在这里!其余四人,都是微微一震。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选出,”宝廷说道,“一方面,依‘礼’,嗣皇帝不但要继统,还要承嗣;另一方面,载治、载漪两个,皆为人嗣子,不能够二次过继,因此,就都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这也是依‘礼’!于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载澄、载滢两个中择其一了。”

    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宝廷直呼其名,还一口一个“个”,眼下这个场合,毕竟不是私人晤谈,程彝等人听得耳中,略觉违和,不过转念一想,人宝竹坡可是正经的宗室,论辈分,说不定比“载”字辈还高呢,不叫名字,叫什么?

    “可是,”宝廷继续说道,“恭亲王夫妻的态度,各位想来已有所闻,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人家当爹当妈的不乐意,‘上头’难道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一边儿是君为臣纲。一边儿是父为子纲。君臣是‘礼’。父子也是‘礼’,二‘礼’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也是——遇上这种情形,就算孔孟复生,大约也要束手的。”

    程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嗣皇帝谁属。这个,嗯,亲贵、军机公议之后,仰赖宸衷独断,咱们在这儿议论,似乎不大合适……”

    宝廷大声说道:“我等进士及第,皆为天子门生!天子无私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况翰林为国士乎?”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句话,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有人不由就在心里面嘀咕开了:宝竹坡,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你不会不晓得,顾亭林的这句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吧?

    程彝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说话了。

    不过,被“实习生”抢白,程教习并没有生气,这不仅仅是他的涵养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几个庶吉士议论“议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过是说,作为“小教习”,俺已经尽到了俺的责任,如果他们几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不关俺的事儿啦。

    特别是自己的那个“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的题目,被宝廷硬说成“因时而发”,而此时之“时”,最大者莫过于继统承嗣一事,所以,寻根究底,今天庶吉士们在这儿议论“议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这个“小教习”?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预留地步。

    “‘翰林是国士’——诚哉斯言!”

    鲍湛霖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竹坡,你是宗室,有个话,问你大约是比较合适的,不过,呃,就是不晓得,这个话,说出来,会不会有些……犯忌?”

    “为国为民,何忌之有?”

    “好一个‘为国为民,何忌之有’!”鲍湛霖大拇指一翘,“那我就直说了——难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择自仁、宣一系之外吗?”

    “不能!”宝廷斩钉截铁的说道,“支庶太多,论起资格,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出了帝系了!不论选谁来做嗣皇帝,别支的都不会服气——凭什么立他不立我?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得了了!君不见八王之乱乎?”

    几个人心中一颤,鲍湛霖连连摇头,说道:“竹坡,你这就未免危言耸听了!本朝恩泽深厚,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宝廷一声冷笑:“司马氏分封诸王的时候,想的大约也是‘恩泽深厚’,大约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姓司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团吧?”

    这个话,鲍湛霖可就没法子接了。

    宝廷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头了点儿,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杞人忧天——没有八王之乱,总有九王夺嫡吧?”

    顿了一顿,“还有——也是说句实在话,九王夺嫡,不论大位谁属,到底都是圣祖亲子,谁上谁下,都不关其余支庶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儿,不会累及其余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别的支庶又不服气——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气!如此一来,八旗就难免要分崩离析了!——八旗是国本,八旗动摇,大清危矣!”

    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人悚然动容,相互以目,没有人再来反驳宝廷了。

    沉默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句废话,如果荣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终弟及,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苦恼?”

    果然是废话。

    不过,有人心想,就算荣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终兄及”,怎么会是“兄终弟及”?

    当然,这个杠就没有必要抬了。

    “兄终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说道,“本朝却是没有先例……”

    “本朝没有先例,”鲍湛霖说道,“二十四史不绝!再者说了,澄贝勒也好、滢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们中的一位,不论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终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显皇帝,那么,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终弟及’!”

    “这倒是,”汪以德点点头,“我说的倒是废话了。”

    表面上,汪以德很服善,其实,是以“废话”二字,同鲍湛霖的“废话”,前后呼应,小小的刺了他一下。

    鲍湛霖并不在意,他转向宝廷:“竹坡,你……咦,你怎么啦?”

    宝廷的动作神情,十分特异:双拳虚握,面庞微微泛红,眼睛睁的大大的,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别的人也注意到了宝廷的古怪,小吓一跳:宝竹坡这是怎么啦?不会……发了什么癔症了吧?

    鲍湛霖又喊了一声:“竹坡!”

    宝廷突然双拳一松,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抬起头来,仰天大笑。

    哎哟,宝竹坡真的发了癔症了!

    “竹坡,你可别吓我们……”

    宝廷笑声不绝。

    方家祥小声说道:“太医院就在旁边,要不要……”

    话没说完,宝廷笑声倏然而止,朗声说道:“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雨亭,你一言惊醒梦中人!真正是——一字何止万金?”

    啊,您没事儿啊?

    “竹坡,”鲍湛霖皱眉说道,“你这个狷介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了!——吓坏我们了!”

    “惭愧,惭愧!”

    “呃,你说什么我……‘一言惊醒梦中人’——哪句话啊?”

    “‘如果荣安公主是皇子就好了’。”

    大伙儿都是一愣: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呀,怎么就“一字何止万金”了?

    鲍湛霖还是皱着眉头:“不明白——请道其详。”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宝廷一字一顿的说道,“立什么‘嗣皇帝’?又何必左挑右选,罔知所措?——就立荣安公主为新皇帝好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三位庶吉士,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以及“小教习”程彝,四个人一起微微张开了嘴巴。UU小说,www.uu234.com

    有的人以为宝廷在开玩笑,有的人干脆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半响,鲍湛霖强笑道:“竹坡,你是愈来愈诙谐了!可是,呃,继统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的好。”

    “雨亭,你说得对,”宝廷朗声说道,“嗣君为国本,四海之望,九鼎之重!我再轻狂,也是不敢拿来开玩笑的。”

    就是说,你是……当真的?

    四位翰林的嘴巴,张得又大了些,眼睛也跟着瞪大了。

    “竹坡,”鲍湛霖微微压低了声音,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荣安公主……可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方家祥忍不住了:“竹坡,你……荒唐!牝鸡焉能司晨?”

    宝廷似笑非笑:“蜕翁,这么说,两宫皇太后原是……牡鸡?”

    这话说的!

    方家祥顿时满脸通红,刚刚张开嘴,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就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汪以德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方家祥,然后转向宝廷,说道:“竹坡,蜕翁‘牝鸡司晨’之说,虽然不妥,但大意思是不错的,两宫皇太后只是垂帘听政,皇上……呃,不,是大行皇帝——原本,大行皇帝亲政之后,就要撤帘归政的。”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同荣安公主……登基继统。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的。”

    鲍湛霖说道:“是。这个情形。不过是……嗯,儿子年纪太小,做娘的,先替儿子管几年家,儿子大了,这份家业,到底还是要交还给他的啊!”

    “两位所说,固然不错。”宝廷冷冷说道,“不过,我要请问,这个‘儿子’,目下在哪里呢?”

    鲍湛霖、汪以德一时语塞。

    目下,就是找不出这个“儿子”来呀。

    没有儿子,这份家业,就只能交给女儿……

    这个情形,放在小家小户,自然是说的过去的。可是,咱们说的这份“家业”。是社稷、是国家,这个……怕是不能单纯的比拟于普通人家吧!

    最关键的是,这份“家业”,不能说是文宗显皇帝一个人的呀!但凡姓“爱新觉罗”,就有份儿呀!

    可是,麻烦也就在这儿——姓“爱新觉罗”的一大堆,然而,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来给文宗显皇帝当这个“儿子”!

    鲍湛霖、汪以德还在面面相觑,方家祥已经缓过气儿来了,咳嗽了两声,一迭声的说道:“荒唐,荒唐!古往今来,天下之大,岂有女子继统承嗣的?就是荒服蛮夷,也是没有听说过的!荒唐,荒唐!”

    宝廷一声冷笑:“古往今来,天下之大?蜕翁,你还真是渊博!还什么‘荒服蛮夷’?好,咱们就来说说你的‘荒服蛮夷’!”

    抬起手来,对着半空,斜斜的指了一指,说道:“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请问蜕翁,这英吉利的国主,是男是女啊?”

    “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这并不是宝廷的地理太差,连英国、中国之间的基本方位都搞不清楚,宝廷指的,其实是英国公使馆。

    翰林院的南边儿,原是镇国公奕梁的府邸,俗称“梁公府”的。这位“梁公”,是圣祖第七子允佑的后人,允佑从圣祖征葛尔丹,奉命统率最重要的镶黄旗大营,以功封贝勒,后晋郡王,再晋亲王,封号为“淳”。淳亲王不是世袭罔替的********,到了奕梁这一代,已经降等为镇国公了,不过,看在祖宗的功劳情分上,朝廷一直准许淳亲王的本支,住在原来的淳亲王府邸,没叫他们搬家。

    咸丰十一年,恭王主持“抚局”,同英、法达成和议,英、法皆得在京城之内,设立公使馆。其中,英国看中了“梁公府”,乃以一年白银一千两的价格,“租”下了这座亲王府规制的镇国公府,充作自己的公使馆。

    倒霉的奕梁,只好迁了出去,另寻住处。不过,这不好算是朝廷对不住他,因为他们家已经在这儿住“多”了一百多年——就是说,已经占了一百多年的便宜啦,不吃亏。

    于是,出现了这么两个有趣的局面:

    一,英国人搬进“梁公府”后,对房屋的内部装修、乃至结构,自然要大动一番手脚,但是,房屋的外立面,却基本保持着原先的样貌,于是,英吉利的驻华公使馆,红砖绿瓦,飞檐斗拱。

    二,大英帝国的公使馆,紧挨着大清帝国的翰林院,翰林院的南墙,就是公使馆的北墙,两家鸡犬之声相闻,扯开嗓子就能吵上一架。

    方家祥又一次满面通红,心中不由大为懊丧:这英吉利的国主是女人,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口中犹自强辩:“非夏则夷,不足为训!那英吉利……”

    宝廷打断了他的话:“蜕翁,别再扯你的夷夏之辨了!英吉利乃当世第一大国!文明技艺,冠绝万国!你当人家是蛮夷,人家还当你是蛮夷呢!”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宝廷冷笑说道,“蜕翁,照你的‘理’,我大约也算你的‘夷’,这个,咱们要不要再辨上一辨啊?”

    “你!……”

    方家祥的脸,“刷”的一下,由通红而惨白,说了一个“你”字之后,别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夷、夏”这个话题,绝不能在敷衍下去了,鲍湛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英吉利的国主,自然是女子,就是不晓得,这位……嗯,维多利亚女王——这位维多利亚女王之继位,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呃,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呢?”

    鲍湛霖话中的微妙之处,方家祥被宝廷噎得头晕脑涨,听不出来,但程彝和汪以德二人,却都是微微一愣:什么叫做“像咱们这样,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

    又是“不得已”,又是“特例”,言下之意,岂非就是……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特例”?

    鲍雨亭,你变脸变得太快了吧?

    难道是被那个“夷、夏之辨”吓到了吗?

    至于吗?

    “不是!”宝廷说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曰玛丽一世,那是……嗯,前明正德年间的事情了。玛丽一世驾崩,继位的,是她的异母女弟——也是一位女王!这位女王,称伊丽莎白一世,乃是一位有大作为的明君!”

    顿了一顿,“伊丽莎白一世励精图治,大治海军,国势蒸蒸日上。彼时,海上第一强国为西班牙,英吉利以海贸立国,要做世上第一等强国,非过西班牙这一关不可!英、西终于大打出手,一战之下,西班牙纵横天下的‘无敌舰队’,全军覆没,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

    宝廷这一段话,说的并不十分准确。

    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虽然英国以弱胜强,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但西班牙在战斗中的损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根本谈不上“全军覆没”——西班牙的惨重损失,主要来自于归国途中的风暴。

    而且,也不能说“一战之下,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无敌舰队”第一次落败之后,西班牙人元气未丧,其后数十年间,数度主动进攻英国,期间还一度重新占回了上风。

    不过,这些不能改变西班牙没落、英吉利崛起的大趋势,将1588年海战,视为英国迈出“日不落帝国”的第一步,还是恰当的。

    这些关节出入,几位翰林——包括宝廷自己,都是不晓得的。有人还隐约有个印象,轩亲王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说过,英吉利和法兰西、西班牙两家,打过一场大海战,英吉利大获全胜,于是便以为,宝廷说的这场大海战,就是轩亲王说的那场大海战。

    这当然是不对的。关卓凡说的大海战,是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大海战,距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已过了两百多年,且特拉法尔加一役,英国的主要对手是法国,彼时的西班牙,早已没落,不过是法国人的一个帮闲;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却不关法国的什么事情。

    “这么说,”汪以德说道,“在英吉利,女子继统,是古已有之了,这个,中国和泰西,彼此文明制度不同,似乎不好比拟……”

    鲍湛霖沉吟说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出在前明正德年间,这个,可以说是‘古已有之’么?”

    说罢,看向宝廷。

    “雨亭说得对!”宝廷说道,“算不得什么‘古已有之’!英吉利继统的规矩,是在乔治八世手上改的——他是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姊妹的父王,玛丽一世之前,英吉利也是没有女子继统一说的。”

    顿了一顿,说道:“今日英吉利之所以能够领袖万国,号‘日不落帝国’,推原论始,其****全在伊丽莎白一世之天纵英明!若当初乔治八世胶柱鼓瑟,不肯因时而变、因世而变,伊丽莎白一世,何能登基继统?英吉利又哪里来的今天的好日子?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听者之中,有人心里愈来愈奇怪了:宝竹坡一向才气纵横,可是,没听说过他“精通洋务”啊?今天讲起英吉利,怎么竟如数家珍?

    *(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 国士和国本

    鲍湛霖说道:“这位……嗯,伊丽莎白女王,确是一代明君!不过,嗯,英吉利之外,泰西诸国之中,还有由女子继统的情形么?”

    “怎么没有?”宝廷说道,“就拿咱们方才提到的西班牙来说好了——当今的西班牙国主,就是一位女王,曰伊莎贝拉二世。£∝UU小说,www.uu234.com”

    “啊?也叫作……伊丽莎白?”

    “不是‘伊丽莎白’,是‘伊莎贝拉’。”

    “哦,伊莎丽白……”

    呃,好吧,爱叫啥叫啥吧,洋鬼子的名字……

    “伊莎贝拉二世之前,”宝廷继续说道,“西班牙也是没有女子继统的规矩的,可是,伊莎贝拉二世的父王费尔南德七世,一直未能生育男丁,费王人到暮年,老病侵寻,各支宗王都盯着大位,眼见老王一旦驾崩,西班牙就要演一出‘八王之乱’了!”

    几个翰林,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费尔南德七世忧心忡忡,谋之重臣。臣下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为国家社稷计,应早日变更律例,废除不许女子继统之成法,传位伊莎贝拉公主,以消弭大患!费尔南德七世反复斟酌,终于从如所请,伊莎贝拉二世乃得承继大位,西班牙亦终于避免了四分五裂之局面。”

    这段话有趣——“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就是说,你如果不肯“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不肯主张立女王,就不是“老成谋国”啦。

    翰林们相互以目:咳咳。又是一个“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英吉利的事情嘛。翰林们多少还知道点儿。至于说到西班牙,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了,也不晓得实情到底如何?只好宝廷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事实上,宝廷这段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原先,西班牙和欧洲大陆一样,实行“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费尔南德七世为保证王位落在自己的子息手中,游说国会,废除了“撒利法”,伊莎贝拉二世乃得继位。费尔南德七世之举,固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其实还是出于一己之私,并非真如宝廷描述的那般忧国忧民。

    这也罢了,关键是,西班牙版的“八王之乱”,并未因费尔南德七世废除“撒利法”而避免。刚好相反,正因为他变更成法。捧自己的女儿登基,西班牙王室的男性亲王们大为不服,纷纷指责伊莎贝拉“得位不正”。

    其中,费尔南德七世的弟弟,叫唐.卡洛斯的,更是认为,这顶王冠本已经掉到了自己的头上,转眼之间,又被哥哥抢了回去,戴到了小侄女的头上,真是你婶子能忍,你叔叔我忍不了啊!于是,伊莎贝拉二世一登基,唐.卡洛斯便扯旗放炮,自封为西班牙国王,号“卡洛斯五世”,起兵来抢侄女的宝座。

    这场“卡洛斯战争”,很打了些年头,终于以伊莎贝拉二世一方胜利、唐.卡洛斯一方失败告终,伊莎贝拉二世巩固了政权,西班牙维持了统一,没有真的演变成“八王之乱”。

    如果有人知道这段历史,拿来质疑宝廷的论点,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咱早准备好了:你看,谋反的就一个唐.卡洛斯,其他的宗王,都没有附逆吧?可如果不传位给伊莎贝拉公主,那就是一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局面了,非“八王之乱”不可!

    还有,唐.卡洛斯的叛乱,最终被敉平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了:天意、民心,统统都在伊莎贝拉二世这一头啊!

    所以,费尔南德七世变更成法,传位女儿,实在是英明至极的决定!

    不过,说到这位女王亲政后的表现,就不怎么好辨了:为君之道,伊莎贝拉二世可不比伊丽莎白一世,她荒淫昏暴、信用奸佞,西班牙的王室和政府,上上下下,都**不堪,政局动荡不休,政变此起彼伏,西班牙的内政,一直乱得像一锅粥。

    伊莎贝拉二世冲年继位,亲政以后,对付乱局的唯一一件大杀器,就是换政府——她亲政迄今二十余年,居然换了三十几任政府!

    西班牙的现政权,八面漏风,适足启人觊觎之心,关卓凡就是见猎心喜的一个。

    前文说过,关卓凡密谋于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教普鲁士暗中插手西班牙内政,放出要求伊莎贝拉二世逊位的风声,以此激怒素以西班牙保护人自居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挑起普法之战。

    这不仅仅是为了刺激拿破仑三世,事实上,关卓凡是真有推翻伊莎贝拉二世、从西班牙的乱局中渔利的打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算明日之我打倒今日之我,那也是明日的事儿,今日局面已定,明日咱们翻翻脸、反反口,也不碍今日的神马事,政治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就算今日有人质疑伊莎贝拉二世的表现,也没啥关系:你怎么知道若唐.卡洛斯上台了,就一定比伊莎贝拉二世更加勤政爱民呢?更糟糕也说不定嘛!再者说了,伊莎贝拉二世再怎么昏庸糊涂,也比国家四分五裂好吧?

    最重要的是,咱们荣安公主若承继大宝,一定效法伊丽莎白一世,绝不会去学伊莎贝拉二世呀!

    不过,这些“对策”,基本不会派上什么用场,反对派们知道有西班牙这个国家,不至于像徐桐那样,一口咬定西班牙、葡萄牙都是英夷、法夷杜撰出来的,就不错了,哪里搞得清楚西国内政的来龙去脉?

    宝廷的的话,几个翰林都不晓得该怎么接,有人有心批驳,如方家祥,也不晓得该怎么下嘴,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鲍湛霖开了口:“竹坡,你的傥论,足以惊世骇俗,这个,以我的愚见,就咱们几个在这儿随意唠唠好了,出了这个门儿,就不要再提了,呃,六舟前辈,各位……以为如何啊?”

    说着,目视其余几位翰林,意思是:咱们要替宝竹坡保密哟!

    程彝、汪以德都点了点头,说道:“原该如此。”

    方家祥从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可也没有出声反对。

    宝廷自己却摇了摇头,说道:“空发议论,于国何补?出了这个门儿,我就写折子,请立荣安公主为新帝!”

    犹如夏日惊雷,几个翰林的脑子里,都是“嗡”的一声,每一个人,又一次张开了嘴,睁大了眼。

    鲍湛霖的声音微微发颤:“竹坡,你要三思!先不说女子可不可以继统……呃,我是说,大位到底谁属,这种事儿,似乎不是你我之辈,应该置喙的……”

    鲍湛霖的意思是,作为言官、讲官,只能够在新帝要不要“承嗣”、应该承哪位皇帝的嗣这一类“大原则”上发言,不适合推举某个具体的人选——太犯忌了!

    “天子无私事!”宝廷傲然说道,“我既自许国士,嗣皇帝之立,攸关国本,有什么应该置喙、不应该置喙的?”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我到底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敢自外于国家社稷!”

    其他的人都想:你这个爱新觉罗,不过一个闲散宗室,议立嗣皇帝这种事情,正经王公都不一定插得上嘴,何况你宝竹坡?

    当然,这个话,不大好说出来就是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彝说话了:“竹坡,君子爱人以德,有些话,不能不说。呃,有的时候,行事操切过急,呃,爱之适足害之啊……”

    程彝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但是宝廷听得懂,他的意思是:你这么做,对被推举的那一位,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情啊。

    康熙朝的时候,皇八子胤禩就是这么“见光死”的。胤禩两次为人推举,第一次是皇长子胤褆向圣祖密奏,胤禩可继大位;第二次是佟国维、马齐、阿灵阿、揆叙、王鸿绪等重臣,联落百官,合力保举胤禩为太子,结果大触圣祖之忌,胤禩求荣反辱,从此绝了问鼎大宝的可能。

    “六舟前辈美意心领!”宝廷微笑说道,“可是,我只要说‘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大伙儿便晓得我指的是谁了——提不提荣安公主的名字,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微微一顿,“林文忠公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话,轩亲王一向是最欣赏的,我亦奉为圭臬!诸公就不必再劝了!”

    几个翰林,又是心中一震,不是因为林则徐的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而是这一句——“轩亲王是最欣赏的”。

    荣安公主是……轩亲王的福晋啊!

    这——

    宝廷为什么要在这儿独独提一句“轩亲王”呢?

    这背后,有没有什么——

    鲍湛霖小心翼翼的说道:“竹坡,这个折子,你打算……怎么写啊?”

    “怎么写?”宝廷说道,“秉笔直书呗!今儿都说了些什么,从英吉利到西班牙,统统写进去就是了!”

    “你不会……把我们也写进去吧?”

    “啊?不会,不会!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牵连到诸公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怎么“可是”也没有用了,眼见宝廷心意已决,这个折子一递上去,一场滔天狂潮,就要掀起来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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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贵重臣在军机处会议“议立嗣皇帝”之时,关卓凡曾说,“到底该怎么办,过个一两天,待母后皇太后的精神头儿,稍稍好点儿了,咱们再请旨吧”,事实上,第二天上午,就在翰林院内宝廷等人彼此辩驳的时候,慈安便知道了昨日恭王福晋闯宫、恭王拂袖而去、议立嗣皇帝无果而终的大风波。

    昨晚,“天崩地坼”的巨大冲击,长时间的哭泣,母后皇太后“毁伤愈甚,神思衰微”,确如关卓凡所说,早早的就安置了。但是,整个晚上,慈安似梦似醒,数度惊悸,一直就没有睡踏实过。同时,因为生理、心理都疲惫已极,略一动弹,便觉得头重脚轻,也一直昏昏沉沉的起不来床。

    直到巳正,慈安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勉强起身,依然觉得头昏脑涨,四肢百骸,无处不痛。

    传了太医过来,请了脉,幸喜没有什么外感、发热之类的症状,凤体虽然虚弱,并没有什么大碍,无须用药,依然是“静摄”就好。

    放下心来,盥洗梳妆。

    喜儿和孟敬忠两个,一边儿服侍慈安梳洗,一边儿将昨儿晚上的事情,细细的跟慈安说了。

    恭王福晋闯宫,暴雨滂沱之中,恭王拂袖而去,轩亲王、恭王福晋叔嫂二人对跪雨中。轩亲王被迫答允恭王福晋不提名载澄、载滢为嗣皇帝人选。婉妃接恭王福晋入宫更衣。这些事情,当天晚上,便已哄传了整个紫禁城。

    喜儿和孟敬忠两个,虽未亲睹,但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人,可是不少,太监、宫女又一向口舌便给,喜儿和孟敬忠说的活灵活现。慈安听得瞠目结舌。

    至于“议立嗣皇帝无果而终”,是军机处里边儿的事儿,是第一等国家大事,太监和宫女是不敢主动提及的,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喜儿和孟敬忠只说,“没听说议出了什么结果”。

    就在这时,两份折子送了过来。

    自从关卓凡“恭代缮折”之后,慈安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正经看过折子了。可是,这两份折子。关卓凡无法“恭代”,慈安不能不自己看,因为,一份是恭王的请罪折子,一份是关卓凡自己的请罪折子,说的,都是昨天的事儿。

    恭王的折子,文字晦涩,慈安一半都看不下来,但关卓凡的折子,文字浅白,慈安基本上能够看明白。慈安晓得,这是“他”为了照应她的文字水准,故意降低了自己的水准——嗯,实在是贴心的很呢。

    两份折子,侧重点虽然不同,但写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彼此对照,加上喜儿和孟敬忠方才说的,恭王的折子,写了些什么,也大致明白了。

    当下慈安就吩咐,梳洗之后,摆驾养心殿,传轩亲王觐见。

    喜儿说道:“主子,您还没有传早膳呢!”

    “唉,”慈安说道,“我现在哪儿有一丁点儿的胃口?都已经巳正二刻了,赶紧办正经事吧!”

    这个时候,军机处内,几个军机大臣正在商议达坂城大捷的功赏——嗣皇帝的事儿,虽然还八字没有一撇儿,但其他军国要务,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一件都不能停顿,一件都不能落下。

    曹毓瑛主张给达坂城大捷的主将、也就是展东禄一支双眼花翎,“以资激励”。

    这算破格了,如果收复了新疆全境,前敌主将,确实值得一支双眼花翎,但眼下的形势,虽然一片大好,可仗毕竟只打到一半。

    不过,文祥支持曹毓瑛的提议。

    “现在的新疆,”文祥说道,“流火烁金,酷热无比,达坂城之役,用时虽然不长,但将士们极其辛苦,后面还有托克逊、吐鲁番要打,目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须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灭此朝食!一支双眼花翎,虽是破格之赏,但正因为‘破格’,才足以提振士气——琢如‘激励’二字,说的好!”

    许庚身说道:“是,再说,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第二次上海大捷之后,王爷不就是蒙赏双眼花翎么?”

    关卓凡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传他养心殿西暖阁觐见的太监来了。

    不止一个人留意到,自从大行皇帝“天花之喜”,凡轩亲王养心殿单独觐见,都由之前的东暖阁改成了西暖阁。不过,大伙儿都以为,这是轩亲王故作“谦抑冲退”之举。

    东暖阁、西暖阁,面积本来是基本一样的,不过,整个东暖阁,就是一个大房间,面积大,场面隆重,一个人觐见,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西暖阁呢,隔成了几个房间,每一个房间,虽都较东暖阁小,但一个人觐见,足够用了。

    很少有人想过,单独觐见母后皇太后的,并不止轩亲王一人,其中大部分人的级别,都没有轩亲王高,可除了太医,这班人都是在东暖阁觐见的,呃,轩亲王的这份“谦抑冲退”,是不是稍稍过了点儿?

    嗯,那么,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

    西暖阁外边,竖有一道屏板,西暖阁的一大半,被这道屏板遮了起来。同治朝之前,西暖阁主要充作皇帝的私人书房兼办公室,这道屏板的作用,在于防止外边的人,“窥探机密”——东暖阁也好、西暖阁也罢,窗户都是“明窗”,即玻璃窗。

    两宫垂帘,以两位皇太后的文字水准,并不需要什么“私人书房兼办公室”,但西暖阁外边的这道屏板还是很有用的:因为没有“走光”之虞,西暖阁就变成了两宫皇太后上朝前、下朝后小憩的地方。

    说到这儿,轩亲王单独觐见。为什么选西暖阁就很好理解了:今时不同往日。轩亲王和母后皇太后独处之时。难免会有情不可禁之时,若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譬如之前的四手紧握,嘿嘿,就没那么容易“走光”了嘛。

    有点儿走题了,言归正传。

    传旨的太监去了之后,关卓凡略略沉吟了片刻,说道:“达坂城一役之功赏,嗯。我基本上是赞同几位的意见的,展克庵……就这么办吧,其他的将领嘛——”

    他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我不晓得这次觐见要花多少辰光,各位也不必坐在这儿干等——这样吧,博川、琢如,其他将领该如何封赏,你们几位,商量着办吧,定了下来。就拟旨好了,我回来了瞅一眼。如果没啥问题,就进呈御览、用印明发。”

    “好!”

    关卓凡这一次的觐见,花了大半个时辰,回到军机处的时候,已近午正,不过,没有一个军机大臣离开军机处,倒不为等着关卓凡“瞅一眼”旨稿,而是大伙儿都想知道,对于嗣皇帝的人选,母后皇太后有什么交代?以及,如何处置恭王和轩王的谢罪折子?

    “两份折子,”关卓凡平静的说道,“都‘留中’了。”

    这算在意料之中,不过——

    “恭亲王的折子,”关卓凡说道,“自然是应该‘留中’的,我的折子——”

    关卓凡微微苦笑:“一个‘留中’,一个‘交议’,未免太扎眼了,于是就一块儿‘留中’了,我算是沾了恭亲王的光了。”

    几个大军机都明白,关卓凡这么说,不过自谦而已,这两份折子,都是不可能“交议”的——所谓“交议”,就是“议罪”,两位亲王的“罪”,到底该怎么“议”呢?还嫌眼下的局面不够乱吗?

    除非,“上头”下定决心,不管恭王夫妻愿不愿意,这个嗣皇帝,一定要在载澄、载滢中选一个。

    这个决心,显然是定下不来的。

    “母后皇太后本来说,”关卓凡微微皱眉,“这两份折子,应该‘应毋庸议’。我说,昨天的事儿,我和恭亲王两个——尤其是我,确实是有责任的,‘留中’就是逾格之恩了,‘应毋庸议’……实在太过了,朝廷毕竟是有制度的。”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听了,也就没再坚持己见。”

    “确实是有责任的”,以及“朝廷毕竟是有制度的”,几位大军机听在耳中,心里都是一动。

    “母后皇太后问我,”关卓凡说,“‘如果六爷不乐意,咱们是不是只能够……到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了?’”

    “我说,恐怕只能走这条路了,不过——”

    说到这儿,长叹一声:“不瞒各位,这条路,我是望而生畏,罔知所措!”

    关卓凡给人的印象,一向是神通广大,似乎这个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过不去的坎儿,几位大军机,几乎都没见过轩亲王如此畏难的样子,有的人,譬如文祥,心中不禁就是一沉。

    “当然,”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面前,我没说‘望而生畏,罔知所措’这八个字,‘到仁、宣一系之外去找人’的难处和……后果,也没敢都说给母后皇太后听。”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还没从大行皇帝的崩逝中缓过劲儿来,不敢再上烦厪虑了,可是——”

    摇了摇头,“唉,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易地而处,大军机们也觉得,咱们轩亲王,确实是难做啊。

    “母后皇太后想了好一阵子,说,‘我也不忍心逼六爷的,可是,最好……他们两口子,能够回心转意!’”

    “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睛看我,那个意思——”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要……我去做这个说客。”

    “那个时候,我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母后皇太后,可是,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呀!唉,不瞒各位,面君之时,如此狼狈,我大约还是头一回!”

    大伙儿静静的听着。

    “我正在搜肠刮肚,”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先说话了,‘昨儿的情形,我也听人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叫你往回收,也确实是难为你了,这样吧——’”

    顿了一顿,“‘还有谁是和六爷说得上话的?嗯,我看,大约也就是文祥了——’”

    文祥一愕:什么?要我——

    关卓凡转向文祥,摇了摇手,说道:“博川,你别误会,这个话头,是母后皇太后自个儿提起来的,真不是我推你出来的!我也没敢替你应承下来,只说,我回去,问一问你的意思。”

    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了文祥身上。

    文祥默然不语,脑海中浮现出昨天暴雨之中,恭王福晋长跪不起、恭王暴跳如雷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道:“王爷,母后皇太后的意思,算不算……懿旨?”

    “自然不算,自然不算,只是商量,只是商量。”

    “那我就……恕难从命了,请王爷……降罪。”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关卓凡摇了摇头,说道:“将心比心,博川,咱们俩……彼此彼此。”

    抬起头,叹了口长气,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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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 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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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竹坡将就嗣皇帝之立,上一个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折子,这个消息,在宝廷和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程彝等人彼此辩驳的当天,就传了出去。到底是谁的嘴如此之快,已不可考,不过,宝廷既未接受鲍湛霖的“出了这个门儿,就不要再提了”的好意,则谁的嘴如此之快,亦不必考了。

    好事者进一步打听,宝竹坡的折子,到底对嗣皇帝之立,有何建言?到底如何之……呃,“惊天动地、惊世骇俗”?嘴快的那位,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神秘兮兮的样子,只说“明儿不就晓得了?等着看热闹就好”,其他的,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于是,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了和翰林院一街之隔的礼部上了。

    宝廷是“讲官”,有专折言事的权力,但是,他目下还是一个庶吉士,不是正式的翰林,就是说,还在“实习”,尚未“转正”,因此,他若有所建言,要由翰林院掌院学士“代奏”,就是说,他的折子,要由顶头上司代送到外奏事处去。

    此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由礼部尚书万青藜兼署。这位掌院学士,大部分的时候,不在翰林院,而是在礼部,宝廷若要寻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得到礼部去,所以。大伙儿就都盯着翰林院对过的礼部啦。

    果然。第二天一早。宝廷便整肃衣冠,出现在礼部大堂了。

    当着众人的面,宝廷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个白折子,大声说道:“请藕翁教正!”

    万青藜的号,是“藕舲”。

    “不敢当,不敢当,”万青藜很客气的说道。“竹坡的大作,必是高明的。”

    一边说,一边将折子接了过来。

    翻开之后,只看了一眼题目,眼睛就倏然睁大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什么意思?

    万青藜早就料到,宝竹坡今天交来的题目不会好接。可“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之说,还是远远超出了意料。他的心不由高高的提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万青藜还不敢想象,宝廷居然会要求立荣安公主为帝。他暗暗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看了下去。

    没看几行,脸色就变了,捧着折子的手,也微微发起抖来。

    旁人注意到了万尚书的异常,不由相互以目:宝竹坡的折子,果真“惊天动地、惊世骇俗”?

    万青藜的脸色,忽红、忽青、忽白,甚为可观。

    手抖得愈来愈厉害了,呼吸也愈来愈粗重了。

    他停了下来,吐出一口长气,闭上眼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这——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个折子,如此厉害?看得万藕舲……头昏目眩了?

    过了一会儿,万青藜睁开眼睛,继续看了下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光景,洋洋千余言的折子,总算都看完了。

    万青藜合上折子,吁了口气,颤声说道:“竹坡,你的这些话,恕我……不能代奏!”

    啊?

    旁人都不禁愕然。

    庶吉士的“话”——即折子,掌院学士“代奏”——即代送,其实只是一个形式,言官、讲官上书言事,是非常重要的权力,即便君上,也不可以随意侵犯,何况臣下?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过掌院学士不肯为庶吉士“代奏”的先例的!

    何况,万青藜之为官,一向低调圆滑,与人为善,怎么竟然会——

    难道,宝竹坡在折子里,说了什么十分犯忌、甚至悖逆不道的话?

    以宝竹坡的出身……不至于吧?

    宝廷自己,却不是多么意外的样子,朗声问道:“请教藕翁,我的这份折子,到底哪里不妥当了?”

    “唉,竹坡,你——”

    顿了顿,“竹坡,咱们……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礼部大堂旁观的人,好奇心都被拽到了嗓子眼儿,可是,总不能跟过去听壁角吧?看着万青藜和宝廷进了屋子,只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一进屋子,万青藜就说,“竹坡,你太能异想天开了!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折子递上去,会是个什么情形?那……那还不捅破了天?这个责任,你担不起啊!”

    宝廷心中冷笑:是你担不起吧?

    “捅破了天——”他平静的说道,“藕翁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一个庶吉士,哪里有这个力量?至于‘责任’二字,我也不晓得,折子递上去了,要我担什么责任?难道,‘上头’就因为这份折子,砍了我的脑袋?”

    “嗐,那倒不至于……”

    “如此说来,”宝廷说道,“最多不过免官归旗罢了!我到底沾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的光,就算免官,还有一份钱粮可领,未必吃得十分饱,可也未必就饿死了!”

    顿了一顿,嘴角露出了一丝讥嘲的微笑,“至不济,我还可以拿三百两银子,到东北去开荒种田,几年下来,出息说不定比做翰林还要好呢!”

    “竹坡,你这不是抬杠吗?”万青藜皱起了眉头,“十年寒窗不容易!年轻人,我是为你好!三思后行,三思后行啊!”

    万藕舲,你是为你自己好吧?

    “多谢藕翁眷注,”宝廷说道,“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万青藜微微冷笑,“竹坡,我把话说的明白些,你就算想这个‘拥立之功’,也得选条靠谱点儿的路走啊!这个折子递了上去,不但你,连我这个‘代奏’的,也一并成了朝野士林的笑柄了!”

    宝廷的声音,立即高亢了起来:“藕翁,小子愚钝,有话还请直言,我这条路,到底哪里不靠谱了?”

    “这,这……”

    这不明摆着嘛!根本是瞎子都看得见,宝竹坡,你装什么傻?

    万青藜几乎就要直斥“荒唐”,不过,他的涵养,到底比方家祥好的多,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竹坡,”万青藜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这份折子,写的虽然……花团锦簇,可是,说的都是英吉利、西班牙的事儿,中、外国情有别,何能一概而论?须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拿泰西的女王,比附中国的继统,岂非……缘木求鱼?”

    嗯,你要这么说,倒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到底是礼部正堂,望重士林,比那个方家祥要高明多了。

    “藕翁,洋枪、洋炮,电报、铁路,还有两个太和殿那么长的‘冠军号’,可都是‘橘生淮南’,不晓得它们到了“淮北’,变成了‘枳’没有?”

    万青藜瞠目结舌,过了半响,说道:“这些都是器物……”

    “藕翁,你倒不如说,这些都是‘奇技淫巧’。”

    万青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洋务兴起的早期,“奇技淫巧”是旧派拿来攻击新派最常用的一个词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在目下的语境中,“奇技淫巧”已经成了很忌讳的一个词儿了,谁说这几个字,谁就会被认定为“阻碍新政”,拿今天的话说,就是“政治不正确”。

    “《易》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宝廷也微微放缓了语气,“孔颖达疏之曰:‘天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可见,文明生器物,文明器物、文明器物,文明、器物,那是再也分不开来的。”

    顿了一顿,“藕翁,人家的‘器物’,既然可以拿了过来,为我所用;那么,人家的‘文明’,为什么就一定不可以也拿过来,借鉴一二呢?”

    “这……”

    “再者说了,咱们中国,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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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我被你累苦了!

    万青藜愕然:“你是说……”

    “则天大圣皇帝。”

    “嗐!”万青藜猛一挥手,动作幅度之大,于一向雍容揖让的万尚书而言,甚为夸张,“武周篡唐,何足为训?何足为训?竹坡,你居然……嗐!我不晓得,你的书,到底是怎么读的?”

    “藕翁,”宝廷冷冷说道,“我看,武周篡唐之‘篡’,可以休矣!”

    “可以休矣?史笔如铁,昭昭历历……”

    “什么史笔如铁?”宝廷大声说道,“我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万青藜瞠目:“你……你什么意思?”

    “‘则天大圣皇帝’这顶帽子,”宝廷说道,“难道是武瞾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万青藜一时语塞,滞了一滞,说道:“‘则天大圣皇帝’……固然是李唐复辟之后,中宗替武瞾上的尊号,可是……”

    顿了一顿,“武瞾身后的谥号,却是‘则天大圣皇后’。”

    “改‘帝’为‘后’,”宝廷说道,“那是依据则天大圣皇帝的遗诏——是则天大圣皇帝自个儿谦逊罢了!”

    顿了一顿,“其后,则天大圣皇帝的谥号,多有迁变——唐隆元年,改‘天后’。景云

    元年,改‘大圣天后’。延和元年,改‘天后圣帝’——又变回了皇帝了!未几,改‘圣后’。开元四年,改‘则天皇后’。天宝八年,加谥‘则天顺圣皇后’。”

    宝廷一口气说了下来,万青藜几乎插不上话。他心中一动:武瞾谥号的变迁。自己可是记不了那么清楚明白。这个宝竹坡,是事先做足了功课的!

    “请藕翁留意,”宝廷说道,“则天大圣皇帝的谥号,数十年间,虽然反复改动,但是,全部都是美谥。期间,还一度改回了皇帝!”

    万青藜皱眉说道:“竹坡,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宝廷微微冷笑,“人家姓李的自个儿,一直把武瞾当做皇帝、当做皇后看待,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乱臣贼子的,李唐之后,却不断有人跳了出来。指斥纷纷,话愈说愈难听。那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顿了顿,“此‘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谓也!”

    宝廷这话,还真不好驳,万青藜呆了一呆,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能说是‘闲事’呢?”

    “说‘多管闲事’算是客气的了!这班人,实在是别有居心,故意往则天大圣皇帝头上泼脏水!”

    “别有居心?”

    “说到底,不过不想拿女人当人看罢了!”宝廷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想一想,自己是从哪个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这……”

    “船山先生还说什么‘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宝廷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终唐一朝,则天大圣皇帝血祀不绝,不晓得船山先生的‘鬼神’,都去了哪里?”

    顿了一顿,“什么‘臣民之所共怨’,世家大族可能是‘怨’的,庶族寒士,大约都念则天大圣皇帝的好吧?以王而农的出身,若放在唐朝……哼,大约也就是在则天大圣皇帝手上,才可能出头的!‘臣民之所共怨’——腐儒之见!”

    船山先生,即王夫之,他晚年隐居石船山,号船山先生,“而农”是他的表字。

    “船山先生是‘腐儒’?竹坡,你太狂……你这话,未免太过了!”

    宝廷微微一笑:“小子确实狂妄,不过,是则是之,非则非之!船山先生学究天人,无所不窥;持节不移,更是吾所钦敬!不过,他议论则天大圣皇帝的话,就是腐儒之见,没啥好说的!”

    说到“气节”,又是从一个姓爱新觉罗的口中说出的,万青藜没有法子接话了。

    “告诉藕翁一句话,”宝廷说道,“别看武氏、李氏,彼此杀的血葫芦似的,人家姓李的,到底也没把姓武的当做外人,打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家子‘闹家务’罢了!”

    “闹家务”三个字入耳,万青藜心头猛地一震。

    还个说法,他自己固然从来没有想过,听也是第一次听说,可仔细想想,似乎……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武瞾是李家的媳妇,中宗以降,唐朝的皇帝,统统都是她的子孙,说武氏、李氏原是“一家子”,似乎……不能算错?

    如果真的把武周篡唐,视作武氏、李氏“闹家务”,那么——

    嗯,既然是“闹家务”,就无所谓对错,这个“篡”字嘛——

    还有,武瞾到底还是姓武,不姓李,可荣安公主,却是姓爱新觉罗的!

    武氏取代李氏,都可以视作“闹家务”,况乎……都是姓爱新觉罗的?

    既然是“闹家务”,自然就不关“外人”的什么事儿,呃,我万藕舲……是不是“外人”呢?

    还用说?自然是!

    万青藜悚然而惊。

    可是——

    我不肯“代奏”,固然会被视作搀和了人家的“家务”,可“代奏”了,一样会被视作搀和人家的“家务”呀!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妈的!还给不给人一条活路走啦?

    还有,荣安公主的额驸,可是……

    这里边儿,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爱新觉罗氏,瓜尔佳氏。

    李氏,武氏。

    万青藜背上的冷汗,渗出来了!

    眼前浓雾弥漫,后面的人却一味喊叫:“你磨蹭什么呢?快走啊!”可是,跨前一步,不晓得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悬崖?

    怎么办?怎么办?

    宝廷见万青藜脸上阴晴不定,久久不语,笑了一笑,说道:“藕翁若实在为难,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什么?!

    万青藜惊喜交加,犹恐自己听错了:“竹坡,这个折子,你……撤回去了?”

    “是的。”

    万青藜如蒙大赦,连声说道:“好,好,好!”

    “不过,”宝廷的脸上,似笑非笑的,“我这儿还有一份折子,要请藕翁代奏的,这个,藕翁不会……”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万青藜笑容满面,两只手捧着“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递还给宝廷,接过了宝廷递过来的另一份折子。

    “拜读大作,拜读大……”

    “大”字出口,“作”字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万青藜保持着一个“大”字的口型,合不拢嘴了。

    折子的题目是,“翰林院庶吉士臣宝廷谨奏,沥陈礼部正堂兼署翰林院掌院学士臣万青藜堵塞言路阴蓄异志谋立外藩伏乞睿断事”。

    万青藜的脑子里,“轰轰”直响,乱作一团。

    他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一口气没吸够,脑中一阵昏眩,眼前一阵发黑。

    “藕翁,藕翁!”

    万青藜清醒过来,见宝廷扶着自己的胳膊,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竹坡,”万青藜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你……”

    吐了口气,终于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了:“你这话……从何说起?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

    “藕翁朝廷重臣,望重士林,宝廷岂敢‘凭空污人清白’?”

    “那,那……”

    “我这个折子,”宝廷扬了扬手中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藕翁不肯代奏,算不算‘堵塞言路’?”

    “这……”

    这还真没法辨。

    “我本是为你好的……”万青藜的声音,依然在打抖,“可……唉!这也罢了,可是,‘阴蓄异志、谋立外藩’——天地良心,哪里有这种事情?这……从何说起啊?”

    不同前朝,本朝的宗王,都集中居住在京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外藩”,所谓“外藩”,一般指的是居住在盛京的远支宗室和觉罗,这部分人,基本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关卓凡设立“奉恩基金”,甚至都没有把他们纳入照应的范围之内。

    如果有人想在这部分人中,挑一个“迎立”为皇帝,那真正是脑袋被门缝夹扁了。

    可是,宝廷就这么硬拗:“仁、宣一系,已经挑不出嗣皇帝了,藕翁又反对文宗显皇帝的直系血嗣继位……”

    “竹坡,你不要乱说话!我,我什么时候反对了……”

    后半句话,万青藜说的有气无力,宝廷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如此一来,我只好认为,藕翁的眼光,实在太过长远,京城的地方太小了,嘿嘿,已经容不下了藕翁的……”

    “竹坡!”

    “藕翁,”宝廷含笑说道,“总之,这两个折子,你不能都不替我代奏吧?非甲即乙,你总要替我递一个上去吧?”

    “你……”

    宝廷轻轻的摇了摇手上的折子,看着万青藜,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万青藜一声长叹,伸出了手:“拿来!”

    宝廷深深一躬,然后将“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折递了过去。

    “拿回去!”

    宝廷笑嘻嘻的,双手伸出,将“沥陈礼部正堂兼署翰林院掌院学士臣万青藜堵塞言路阴蓄异志谋立外藩伏乞睿断事”折接了过来。

    “后生,”万青藜又是一声长叹,“我被你累苦了!”

    “藕翁放心,”宝廷朗声说道,“小子必不误前辈的!”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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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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