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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八章 又是一位“逆生长”

    巳初一刻的时候,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两母女,来到了钟粹宫前,请见母后皇太后。¥℉UU小说,www.uu234.com

    这是小皇帝驾崩之后,丽贵太妃母女俩,第一次进宫请安,主要的用意,自然不是唠家常,而是“道烦恼”。

    昨天晚膳的时候,丽贵太妃怯怯的问关卓凡,明儿个她想和丽妞儿,进宫替母后皇太后请安,不晓得……合不合适?

    这一次,关卓凡点了头:“可以!不过——”

    微微一顿,“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哀毁逾甚,这一两天,略略缓过点儿劲儿来,到时候见了面,你们娘儿仨,可不要抱在一起,哭做一团,母后皇太后的身子骨儿,可受不了!”

    说罢,特意看了看妻子。

    荣安公主臻首微垂,轻轻答了声“是”。

    眼皮儿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下,隐有泪光。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皇帝龙驭上宾,荣安公主的“哀毁”,其实不比她皇额娘少到哪里去,几天之中,不晓得哭了多少次?也是“这一两天”,才“略略缓过点儿劲儿来”的。

    “我晓得,”关卓凡温言说道,“你明儿个进宫,除了替母后皇太后请安,也想替大行皇帝‘叩灵’的……”

    荣安公主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恳求的神色。

    “本来,”关卓凡说,“还没到正式开吊的日子……”

    荣安公主的眼中,恳求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失望。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大行皇帝的梓宫。还停在太极殿。太极殿——目下。你实在是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外边儿磕几个头吧!不过,动静也别太大了——好不好?”

    荣安公主再次低下了头,过了片刻,低声说道:“是。”

    微微一顿,“谢谢你。”

    关卓凡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丽贵太妃又小心翼翼的问。替母后皇太后请过了安,我可以……呃,到婉妃的宫中去坐一坐吗?

    “自然可以,”关卓凡说道,“婉妃这个人,我瞅着,理路十分清楚,说不定,能反过来,替你们娘儿俩……‘道烦恼’呢!”

    这句话若有深意。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不由对视了一眼。

    “对了。”关卓凡微笑说道,“还有,上一回,大雨滂沱的,六福晋是在她的宫里更的衣,这个事儿,麻烦了她,却还没有谢过她,这一回,请丽贵太妃代我向她致谢吧。”

    丽贵太妃怔了一怔,说道:“是,王爷的话,我记住了。”

    *

    站在钟粹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母女俩都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儿的时候,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出来了。

    他给丽贵太妃母女请了个“双安”,站起身来,垂手说道:“主子说,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请贵太妃和公主,呃,永和宫也好,不拘哪位姐妹那儿也好,随意坐坐吧!”

    说罢,又请了个安,一起身,不待丽贵太妃母女出声,便退回钟粹门内去了。

    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站在门外,面面相觑,愕然不置。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荣安公主“釐降”,丽贵太妃随即搬出了宫,之后,两母女多次进宫请安,两宫皇太后从来没有不见的时候。

    更何况,昨儿个定下今儿个进宫的事儿之后,是派人给宫里面打过招呼了呀。

    丽贵太妃还特意问过关卓凡,什么时候到钟粹宫比较好些?关卓凡说,今儿个的“军机叫起”,时间不会很长,辰时之内,一定可以结束,你们巳初出个头儿到就好了。

    于是,两母女巳初一刻,到达了钟粹宫——根本就是“掐着点儿”。

    结果——

    丽贵太妃和荣安公主都不晓得,母后皇太后不见她们俩,是真如孟敬忠所言,“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另有什么缘故?不由既茫然,又不安,颇有手足无措之感。

    回过神儿来,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丽贵太妃去婉妃宫里,荣安公主去太极殿外,替皇帝弟弟“叩灵”。

    婉妃住东六宫的景仁宫,景仁宫在钟粹宫正南,彼此之间,隔一个承乾宫。

    丽贵太妃在婉妃这儿,是最受欢迎的客人,景仁宫的宫女、太监,一见到丽贵太妃,便满头满脸的堆出笑容来。

    “你们主子,还好吧?”丽贵太妃一边儿走,一边儿说。

    “贵太妃来看我们主子,”引着丽贵太妃往里走的,是婉妃的贴身侍女恭儿,“我们主子就好!贵太妃来的愈多,我们主子就愈好!”

    “哟,”丽贵太妃笑道,“小妮子可真会说话!怎么,今儿早上起来,往嘴巴上抹了蜜了?”

    恭儿没有回答丽贵太妃的话,歪着头,打量着丽贵太妃,笑嘻嘻的说道:“贵太妃,你真好看!人家都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你现在的模样,就和刚从画儿里下来的,一模一样!”

    “哟……你看上了哪个‘一身皂’的了吗?”

    恭儿一愣,随即明白了丽贵太妃的意思,小脸儿马上红了:“贵太妃!……”

    “好了,我不拿你打趣了,”丽贵太妃微笑说道,“可你也别再拿我打趣了,现在是‘国丧’,这些玩笑话,还是少说一点好。”

    恭儿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景仁宫是一个二进的院落,婉妃的寝宫在后殿,转过正殿,就看见婉妃好像一支白荷花似的,正从后殿的台阶上,娉娉婷婷的走了下来。

    丽贵太妃愣了一愣,心里不禁冒出了个念头:这才是——“就和刚从画儿里下来的,一模一样”呢。

    “姐姐!”

    婉妃来到丽贵太妃跟前,袅袅娜娜的福了下去。

    丽贵太妃还了半礼,亲自伸手,将婉妃扶了起来。

    瞬时间,恍若时光倒流,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眼前的婉妃,不施粉黛,乌黑发亮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但上面什么首饰也没有,从上到下,除了手腕上的一只纯净无色的“冰底”镯子外,一身素净。

    可是——

    容光焕发,秀色夺人。

    肌肤白里泛红,光洁细腻,犹如象牙一般,在上午的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隐约的光泽。

    一度爬上眼角、嘴角的细纹,似乎一夜之间,就统统不见了。

    说“一夜之间”,是因为上一次丽贵太妃和婉妃见面,还是在小皇帝“天花之喜”的时候,就是关卓凡答应了丽贵太妃,替婉妃办“出宫别居”一事之后,丽贵太妃进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的那一次。

    眼前的婉妃,似乎就是那个刚刚封了“婉嫔”的丽人,年可二九,如花之绽。

    还有,她脸上那股无可压抑的、流动于眼角眉梢的喜气——

    现在正值“国丧”,如此形容,呃,着实有点儿……

    丽贵太妃对小皇帝的感情,自然不能和荣安公主相提并论,不过,小皇帝驾崩之后,她还是很哭过几场的。

    其一,丽贵太妃对小皇帝的“龙驭上宾”,还是真心感到难过的,毕竟,这么多年来,小皇帝是永和宫的第一位“常客”——即便在文宗宾天之后、荣安指婚之前,丽贵太妃那段最凄凉、最落寞的日子里,小皇帝也还是隔三差五过永和宫来,找姊姊荣安公主玩儿。

    这对于丽贵太妃,是很重要的安慰,她想着,皇帝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总是要亲政的,皇帝亲政之后,看在姊弟的情分上,自己应该还有几年略略舒心的日子可过吧?

    其二,这几天,母女俩如果在一起,荣安公主一哭,丽贵太妃就不能不陪着女儿一块儿哭。

    眼前这位婉妃妹妹,却一眼就够看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的。

    *(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给新皇太后腾一腾地方

    眼前的这个婉妃,和十几天前的那个婉妃,真的是——好像换了一个人。UU小说,www.uu234.com

    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丽贵太妃也晓得,婉妃以何为“喜事”——但她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竟能够变化如此之大,简直可以说得上……脱胎换骨,甚至……再世为人。

    丽贵太妃晓得,宫内、府里,都颇有人议论,说文宗皇帝驾崩后,贵太妃了无生趣,成日价既以泪洗面,又无心妆扮,整个人憔悴不堪。贵太妃的年纪,比“西边儿”的还小着两岁,然而两下一比,就被“西边儿”的比下去了。

    可是,荣安公主指婚的懿旨一明发,贵太妃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没过多少天,当年那种艳压六宫的风采,就回来了!人们嘀咕,最神奇的,是贵太妃面上的细纹,一天一天的见少,终于,统统不见了!一张脸蛋,就跟剥了皮的熟鸡蛋一般,那叫一个光洁、滑嫩!

    大伙儿暗地里都说,贵太妃“往回长了”呢!

    想起这些,丽贵太妃心中感慨:面前这位婉妃,又是一个“往回长了”的,而且,眼见“长”的比自己还要“快”!

    丽贵太妃拉着婉妃的手,紧觑着她的脸,直看的婉妃有些不好意思了,抿嘴儿一笑,正想说点儿什么,丽贵太妃叹了口气,开口了:“唉!以前,总觉得自个儿百无一用,现在。我这个人。总算是有点儿用处了!”

    婉妃没有想到。丽贵太妃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怔了一怔,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圈儿立时就红了:“姐姐,你真正是我的……恩人!”

    “别这么说,”丽贵太妃说道,“你现在还没有出……”

    一转念。醒起目下还在室外,旁边还有别人,虽说恭儿是婉妃的贴身侍女,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够在她面前说的,于是及时打住,改口说道:“等到事儿真办成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那是一定的——事儿一定办得成,而且,一定会比原先想的更快些!”

    丽贵太妃微微一怔。“一定会比原先想的更快些”——什么意思呢?

    “我倒是苦恼,”婉妃嫣然一笑。“到时候,不晓得拿什么谢姐姐呢?嗯,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是姐姐看得上眼的呢?”

    丽贵太妃又是微微一怔:什么叫“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是姐姐看得上眼的”?

    “你是个女诸葛,”她笑了一笑,“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向你请教,你指点指点我,叫我开开窍,这份谢礼,就再贵重不过了。”

    婉妃眼中波光一闪,说道:“姐姐这么说,我可当不起,不过,姐姐有什么吩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了寝宫,分宾主坐定,恭儿上了茶,婉妃说道:“你到外边儿瞅着,明间、廊下,都不要站人。”

    恭儿会意,答了声“是”,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我是从钟粹宫过来的,”丽贵太妃秀眉微蹙,“本来,是要和丽妞儿一起,给母后皇太后请安的,可是,钟粹宫的门儿,我没能进得去。”

    “哦?”

    婉妃目光微微一跳。

    “钟粹宫的孟敬忠,”丽贵太妃说,“传‘上头’的话,说是……嗯,‘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这……”

    顿了一顿,犹疑地说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心里,实在是不大踏实,你看……”

    说到这儿,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婉妃。

    婉妃不说话,微垂臻首,长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看得出来,是在紧张的思索。

    她这副样子,弄得丽贵太妃的心,提得更高了。

    过了好一会儿,婉妃抬起头来,眼中光芒熠熠。

    “姐姐,你是担心,母后皇太后对你和丽……啊不,荣安公主,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呃,是……”

    微微一顿,“你喊丽妞儿,就喊‘丽妞儿’好了,什么公不公主的?”

    婉妃微微摇了摇头,“不可以,今时不同往日!”

    丽贵太妃还想说什么,婉妃摆了摆手,丽贵太妃只好打住。

    “姐姐,你想多了!”婉妃声音不高,但清清楚楚,“母后皇太后对你和荣安公主,再不能有一丁半点儿的误会的,先不说母后皇太后一向视荣安公主为己出——说句实在话,亲生女儿都未必能有这么亲!”

    顿了一顿,“最紧要的是,母后皇太后的下半辈子,可就全靠你们两母女了!”

    丽贵太妃愕然:“你……什么意思?”

    婉妃没有正面回应丽贵太妃的疑问,继续说自己的话:“母后皇太后今儿不见你和荣安公主,是为了……避嫌。”

    “避嫌”两个字,婉妃加重了语气。

    丽贵太妃糊涂了:“避嫌?避什么嫌?”

    “两天之后,就要召集‘王大臣会议’了。”

    一开始,丽贵太妃还没有转过弯儿来,“王大臣会议”……那是什么呀?母后皇太后为什么为了“王大臣会议”不见自己和丽妞儿?避嫌……这个“嫌”,到底是什么?

    但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丽贵太妃浑身颤了一颤,脸色已是大变,话说的也异常的吃力,“你是说……”

    婉妃郑重地点了点头:“开过这个‘王大臣会议’,荣安公主是否可以‘继统’、‘承嗣’,大约就要定了下来了。”

    丽贵太妃的脑子里,“嗡嗡”直响,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婉妃说道。“母后皇太后是不好见你们的。不然,就会有人说什么‘内外勾连’、‘私相授受’。”

    丽贵太妃的脑子里,“嗡嗡”得愈发厉害了,婉妃的话,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飘去。

    “姐姐,我要恭喜你!”婉妃目光灼灼,“‘上头’的心意已定!不然。避什么嫌呢?”

    丽贵太妃的耳中,婉妃的声音,倏然变得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撞钟似的,撞在丽贵太妃的心头:

    “咱们大清的‘嗣皇帝’,铁定就是荣安公主了!”

    丽贵太妃心口,“怦怦”直跳,一时间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一阵昏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姐姐。姐姐!”

    丽贵太妃睁开眼睛,只见婉妃站在自己面前,弯着腰,满脸的关切。

    婉妃的右手,正扶着自己的左臂,左手则握着自己的右手。想来,方才自己昏眩的厉害,坐都坐不稳了,婉妃于是赶紧起身,过来扶住了自己。

    “我好些了,”丽贵太妃轻轻舒了口气,“谢谢你……”

    “真正是……‘吐气如兰’啊。”

    婉妃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捉摸不透的古怪笑意,她抬起右手,伸到丽贵太妃的脸颊边,丽贵太妃下意识的微微一缩,却没有躲开,婉妃顺势替丽贵太妃拢了拢鬓角——丽贵太妃的鬓角,其实并没有散乱,婉妃这个动作,相当于在丽贵太妃的耳边,轻轻的摸了一把。

    丽贵太妃一个激灵,原本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的脸蛋儿,马上就莫名其妙的红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把她方才的震惊冲淡了不少。

    婉妃的手,收了回来,脸上古怪的笑意,却更加浓了:“这么俊的皇太后,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皇太后”三个字,叫丽贵太妃又是浑身一颤,脸色又有些白了,她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你别这么说……”

    婉妃放开丽贵太妃,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怎么,姐姐不想做这个皇太后?”

    “不想!”丽贵太妃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惊恐,“一点儿都不想!”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也不晓得,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过了片刻,丽贵太妃颤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了这个四方天,可再也不想进来了!你,你不也是……”

    婉妃轻声一笑,说道:“姐姐,你不爱住在这儿,是因为住在这儿,要看别人的脸色,要仰别人的鼻息!偌大一个紫禁城,除了永和宫,哪儿都不是你的——其实,就算永和宫,也不见得就是你的!”

    微微一顿,“我这个景仁宫,更加不消说了!”

    “可是,”婉妃的身子,向着丽贵太妃,微微前倾,“你做了皇太后,整个紫禁城,就都是你的了!到时候,就不是你看别人的脸色,仰别人的鼻息了!就是别人看你的脸色,仰你的鼻息了!我要是你……何苦还什么‘出宫别居’?”

    “到时候”——丽贵太妃突然想起,进寝殿之前,婉妃说的那些话,“到时候,不晓得拿什么谢姐姐呢?嗯,到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是姐姐看得上眼的呢?”

    “到时候”——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母后皇太后怎么办?”

    “母后皇太后?还是做她的母后皇太后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未必还住在紫禁城里罢了。”

    “不住紫禁城?那……住哪里?”

    “颐和园呀!‘他’修了那么大个园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皇太后……嗯,‘颐养冲和’用的吗?”

    丽贵太妃一震:“‘他’?”

    婉妃“格格”一笑,说道:“就是你的那位乘龙快婿啊!”

    听婉妃的话,竟好像……“他”早有绸缪,为了日后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重新搬回紫禁城,预先修起个园子,到时候,原先的皇太后给新来的皇太后“腾地方”,搬出去紫禁城,就有地方住了。

    这——

    丽贵太妃的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了。

    “若单论住的舒适,”婉妃说道,“颐和园那么大的山,那么大的水,比紫禁城强十倍不止!紫禁城——除了御花园有几棵树,还有什么?整个光秃秃的,这个宫,那个殿,不过是……在家的时候看墙,出了门,还是看墙!左一道墙,右一道墙,到处都是墙!天嘛,就是那么一块四方天!”

    顿了一顿,“所以,我觉得,母后皇太后一定十分乐意,搬到颐和园里去住的!有空儿了,你们姐俩儿,颐和园、紫禁城,彼此窜窜门,不是很有意思么?”

    “那,难道……不垂帘听政了?”

    “荣安公主已及‘及笄之年’,”婉妃说道,“一登基,就可以‘亲政’了,还‘垂’什么‘帘’?”

    “那么……”丽贵太妃吃力的说道,“呃,圣母皇太后呢?”

    “这个事儿嘛……”婉妃沉吟说道,“我也想不大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又是“他”。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

    “本来,既然荣安公主登了基,那么,这个‘圣母皇太后’,就应该是姐姐你的才对……”

    “不,不,不!”丽贵太妃满脸惊恐,连连摇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婉妃“扑哧”一笑,说道:“姐姐,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你放心,不会叫你去生抢这个‘圣母皇太后’的,我估计,‘圣母皇太后’,还是‘西边儿’的做,你呢——嗯,会替你另外想一个皇太后的衔头的。”

    “那……是什么?”

    婉妃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就不必我在这儿瞎猜了,那么多的大学士、学士,都不是吃干饭的,反正,一定会是一个‘佳号’!”

    顿了一顿,“总之,到时候,‘西边儿’会和‘东边儿’一块儿,都搬到颐和园去。”

    “母后皇太后……大约还好说,”丽贵太妃迟疑的问道,“可是,‘西边儿’的……能乐意吗?”

    “住颐和园,”婉妃说道,“必定是乐意的;‘撤帘’嘛,我就说不好了……”

    顿了顿,“这个事儿,我想了许久,可无论如何,不得要领,后来想想,算了,不想了,再怎么想,我这个脑子,也比不过你那位乘龙快婿呀。”

    “他”,“乘龙快婿”。

    “不过,”婉妃的声音,带出了一丝冷峭,“有一点,我却是可以肯定的——‘形势比人强’!”

    顿了一顿,“到时候,‘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撤帘’,都得乖……都得搬到颐和园里去住了!”

    (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二三零章 真正的男人

    ——到时候,“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撤帘”,都得乖乖儿地搬到颐和园里去住了!

    丽贵太妃突然觉得,婉妃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丽贵太妃曾经每一念及、便为之股栗的人。》UU小说,www.uu234.com

    “我觉得,”丽贵太妃微微苦笑,“你和‘她’,倒是很有几分相似。”

    “怎么会?”婉妃笑道,“哦,哪个‘他’呀?”

    婉妃以为,丽贵太妃说的是“他”。

    “就是……‘西边儿’啊。”

    婉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别误会!”丽贵太妃赶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我这个人——嘴笨!”

    说着,伸出手,在婉妃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

    婉妃回过颜色,微笑着说道:“到底哪里像呢?是生的像吗?我自己个儿……倒不大觉得呢。”

    丽贵太妃微微歪过头,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婉妃,说道:“不,不是说你和‘她’生的像,你们俩,都生的好看,可是,不一样的,‘她’……呃,我说不好,你呢,一眼看过去,就晓得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婉妃轻轻一笑。

    “我说的是——”丽贵太妃说道,“脾性,你们俩的脾性,有的地方,真的挺像的,譬如——”

    顿了一顿,“都……骄傲的很。”

    婉妃眼中,波光一闪。

    “‘她’的脾气。”丽贵太妃叹了口气。“倔的很。刚进宫的时候还好,愈往后,愈有棱角,就算和文宗皇帝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文宗皇帝争不过她,气得要拍桌子——可是,皇帝哪儿能随便拍桌子呢?只好拂袖而去。”

    微微一顿。“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过,‘她’替文宗皇帝赔过什么不是,认低服小什么的,不然,‘她’也不能在文宗皇帝那儿……失宠。”

    说到这儿,丽贵太妃涩然一笑,“不然,也未必……轮得到我。”

    婉妃默然。

    “你呢,”丽贵太妃觑着婉妃。小心翼翼的说,“我记得你是说过的。文宗皇帝在你这儿……”

    婉妃淡淡一笑:“文宗皇帝来景仁宫的次数,本来就少,要我侍寝的时候……就更加少了。在这儿,喝杯茶,讲文戏墨之余,手谈一局,也就去了。说到底,文宗皇帝待我,不过一个‘女清客’罢了。”

    “我是想不大明白,”丽贵太妃说道,“文宗皇帝那个性子,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就舍得搁着,不……呃,不……”

    “搁着不用?”

    丽贵太妃脸红了,轻轻答了声“是”。

    婉妃一声冷笑:“妃子居然比皇帝高明,哪里像个妃子的样子?他是九五至尊,系四海之望!怎么可以比不过自己的妃子?一想到这一层,他哪里还提得起兴趣……‘用’?”

    微微一顿,“这一层,你说我同‘西边儿’像,倒也不算错,我和‘她’的境遇,大致仿佛。不过,我的运气,比不得‘西边儿’——她总得在皇宫呆上几年,在这个天下第一机械倾轧的地方历练过了,杀伐决断,才能‘高明’过文宗皇帝,因此,到底还有几年雨露承恩的日子!我呢——”

    说到这儿,又是一声冷笑:“不小心打小就读了几本书,一进宫,就‘高明’过文宗皇帝了!——当然,不是‘杀伐决断’,是‘诗文书画’。不管是什么,总是叫文宗皇帝不自在了,所以——”

    摇了摇头,打住了。

    房间里安静的很。

    过了片刻,丽贵太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难为你了,倒是我这种笨笨的,反倒要好些……”

    “姐姐哪里是笨?”婉妃说道,“姐姐是性子好!真正是性子好!姐姐的性子,天底下,哪有一个男人不喜欢的?”

    丽贵太妃的脸,又红了,低声说道:“什么‘天底下的男人’……你胡说什么呀?”

    婉妃微微一笑,说道:“拿佛家的话说,姐姐是‘灵台明澈’;我呢,却始终是‘勘不破’!娑婆世界,安于十恶,忍受三毒,不肯出离诸烦恼——明明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可就是做不来!你说我‘骄傲的很’,许是真的——文宗皇帝不到我这儿来,我从来没有想着去求他过来!‘堪忍世界’——忍着呗!”

    这段话,什么“娑婆世界”、“堪忍世界”,什么“十恶”、“三毒”,丽贵太妃都听不大懂,不过,婉妃的基本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默然片刻,丽贵太妃突然说道:“你是不是,看不大起……文宗皇帝?”

    婉妃微微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她极缓极缓的摇了摇头,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苦涩:

    “对他,我说不好……一个男人,诗文书画比不上我,我绝不会因此看他不起,男人的正经功夫,本来也不在这上头……可是,因为诗文书画比不上我,就自己先存了些念头,就……先怯了,就躲着女人了,那么,或许我会真的看他不起……或许,刚进宫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有意无意,叫文宗皇帝察觉到了什么,也说不定……”

    两个女人,一时无语。

    “唉!”还是丽贵太妃打破了沉默,“连自己的妃子都……你说,做皇帝,到底有什么趣儿啊?”

    “有的男人,”婉妃说道,“生怕自己个儿……这里不如女人,那里不如女人,心里面一虚,别说做皇帝了,做什么都不会有味道——哎,姐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说文宗皇帝呀。”

    丽贵太妃轻轻的“嗐”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有的男人,”婉妃的眼睛,透出异样的光芒,“谈不上诗文书画,样样皆精,甚至不懂诗文书画,都是可能的,却什么样的女人都拿得住。这种人做皇帝,大约就……真正有味道了。”

    “天底下……有这样的男人么?”

    婉妃差一点就想说,“你那位乘龙快婿,大约就是这样的男人”,话到嘴边儿,总算忍住了。

    她笑了笑,说道:“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男人,我不晓得,不过,只有男人。才会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拿住’女人。如果皇帝由女人来做,不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丽贵太妃的脸色,又变过了。

    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回到了这个最叫她心惊魄动的话头上。

    “我是真不想丽妞儿做这个劳什子……皇帝!”丽贵太妃的声音,微微发颤,“太……不可思议了!”

    顿了一顿,“女人做皇帝,自然没有你说的这些个‘烦恼’,可是,一般是有‘烦恼’的呀!只怕,比起男人……还更多些吧?倒是不用想着怎么‘拿住’女人了,可是,那么多宗室、大臣——丽妞儿一个小人儿,什么也不懂,哪一个,是她能够‘拿’得住的?”

    婉妃轻声一笑,“姐姐太痴了!宗室、大臣再多,也都归你那位乘龙快婿去‘拿’的——有他在,哪里还有什么要荣安公主自个儿动手的事儿?荣安公主什么烦心事儿都不用理的,只管高居九重,嗯,‘垂拱而治’就好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看,荣安公主做了皇帝,除了要从朝内北小街搬进紫禁城,其他的——嗯,祭祀庆吉,行个礼;逢年过节,出来和亲贵大臣们见个面,别的,就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了!政务——那是军机的事情,用不着荣安公主操心的!”

    顿了顿,“目下的情形,其实也差不多——你那位乘龙快婿‘恭代缮折’,母后皇太后看折子,根本就是走个过场,其实,她……正经就是个撒手掌柜!可是,你看,朝野内外,上上下下,按部就班,有条有理,不啥事儿都好好儿的?”

    “嗯……是。”

    “说句打嘴的话,荣安公主年纪不大,要说脑子,可比咱们母后皇太后好用!母后皇太后做得来的事情,荣安公主会做不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这……嗯。”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们娘俩儿,除了要从朝内北小街搬进紫禁城,其他的,不说‘一如其旧’,至少也是——现在的日子怎么过,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什么烦心的事儿都不必理!反正,天大的事儿落下来,都有你们家那位‘长人’去顶!”

    丽贵太妃叹了口气:“唉,那真是……难为‘他’了。”

    婉妃“格格”一笑,说道:“有什么‘难为’的?男人嘛,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吗?”

    顿了一顿,方才忍住没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姐姐,你方才问,‘天底下,有这样的男人么’,我看,你这位乘龙快婿,大约就是这样的男人!”

    丽贵太妃目光一跳,眼波流转,一丝古怪的笑意挂上了嘴角,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鬼使神差的,就说出了下面的话:“‘他’在北京,还少一位侧福晋,你‘出宫别居’之后,不如就……给他做这个侧福晋吧!”

    婉妃的脸儿,“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她“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儿把炕桌都带翻了。

    “姐姐,你!……”

    丽贵太妃慌忙也站了起来:“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唉!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个话来?你别见怪,你别见怪!我……我替你赔不是,赔不是!”

    说着,福了下去。

    婉妃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紧绷着脸,还了一礼。

    丽贵太妃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的扯了扯婉妃的衣袖,怯怯的说道:“好妹妹,是我不好,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坐下来吧……”

    婉妃坐了下来。

    丽贵太妃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婉妃拢了拢自己的鬓角。斜睨了丽贵太妃一眼。脸上红云未散,却已是似笑非笑:“姐姐,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可是从来没有开过这一类的玩笑,看来,出宫过日子——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一样啊。”

    这几句话,若有深意,丽贵太妃的脸。也红了。

    “姐姐,”婉妃轻声说道,“我真是……羡慕你呢。”

    这个话头,无论如何,不能再扯下去了,丽贵太妃慌慌张张的转移话题:“呃,你说,如果,丽妞儿真的……搬进了宫,那。呃,‘他’。要不要,也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好问题。

    婉妃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我还真说不好,不过,总没有叫人家夫妻分居的道理!那岂不是……回到了道光朝之前的公主、额驸分居的局面了吗?拿你那位乘龙快婿的话说,这叫‘开历史的倒车’——他是不会干的!”

    丽贵太妃微愕:“开历史的倒车”?这个说法,我倒是没有听“他”说起过,你居于深宫之中,倒比我还“广博”嘛。

    “再者说了,”婉妃郑重说道,“皇嗣至重!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怎么生孩子啊?”

    “皇嗣”二字,“当当”两声,重重的拍击在丽贵太妃的心头。

    她的脸又白了。

    “这个孩子,是……姓爱新觉罗呢,还是……姓瓜尔佳呢?”

    “自然是姓爱新觉罗!”婉妃说道,“如果姓瓜尔佳,将来,就不能够承荣安公主的嗣、继大清皇帝的统了!”

    顿了一顿,“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就是改朝换代。

    这个话,婉妃和丽贵太妃的关系再好,景仁宫的寝宫,再清静、再机密,也不能说了。

    丽贵太妃没有追问“不然的话”会怎样,有些事儿,她亦隐约可以默喻。

    “不姓瓜尔佳,‘他’,会乐意吗?”

    “有什么不乐意的?”婉妃说道,“跟爹姓,跟娘姓,不都是他的孩子?就只当过继了一个出去,有什么关系?还有,荣安公主指不定生几个孩子呢,承嗣、继统的,只有一个,其余的,爱姓爱新觉罗的,姓爱新觉罗;爱姓瓜尔佳的,姓瓜尔佳,都可以啊!”

    顿了顿,“再者说了,他又不是只有荣安公主一位福晋,侧福晋呢,也有了两位,美利坚那边儿,还有两个没名分的,反正,儿子、女儿,已经一大堆了,不在乎出继出去一个、两个的!”

    “那——”丽贵太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宗室们——爱新觉罗的爷们儿,能乐意吗?”

    微微一顿,“我是说,他们,能乐意丽妞儿做这个……皇帝吗?”

    “爱新觉罗的爷们儿?”

    婉妃轻轻的“哼”了一声。

    过了片刻,说道:“有人不乐意,那是肯定的;可有人乐意,那也是肯定的!那个第一个跳出来请立女帝的宝廷,不也是宗室?不也姓爱新觉罗?”

    顿了顿,“还有,不乐意的那一拨,其实也纠结着呢!”

    “这话……怎么说呢?”

    “‘大礼议’——你该听说了吧?”

    “是,听说了,”丽贵太妃点了点头,“真是……吓人!”

    “是吧?吓住了母后皇太后,也吓住了多少的近支宗室!”

    “近支宗室?”

    “是啊,将来,若真出了‘大礼议’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固然做不成‘母后皇太后’,近支宗室,也做不成‘近支宗室’了!”

    “啊,对啊……”丽贵太妃微微张嘴,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点了点头,“到时候,什么‘帝系偏移’,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才能算是‘近支宗室’……”

    “荣安公主虽然是女子,”婉妃说道,“可是,她是文宗皇帝亲生的,她做了皇帝,近支宗室还是‘近支宗室’——你说,近支宗室,要不要荣安公主做皇帝呢?”

    “嗯,有道理……”

    “七爷呢,是个异类,跳得忒高了!不过,他有他自个儿的小算盘,只是——”

    说到这儿,婉妃一声冷笑:“我怕他这把算盘,打不响!”

    顿了顿,“远支宗室嘛,我看,就算不乐意荣安公主做他们的皇帝,也不见得能跳得多高——谁跳的高,谁就有‘谋夺大位’的嫌疑!至于出不了嗣皇帝的那些支庶,就更不必说了:谁做嗣皇帝,我们都是远支,犯得着为了一件没有啥正经好处的事儿,跟‘上头’硬碰硬吗?”

    “嗯。”

    “所以,姐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他’怎么说,你们娘俩儿就怎么做——再没有错儿的!”

    “可是,他就是不肯‘说’啊!”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说道:“‘立女帝’的风声,传了出来,我和丽妞儿两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可是,‘他’好像……根本不晓得这件事儿似的,平日里,关于这个事儿,一个字儿也不提,我和丽妞儿……一个字儿不敢问,真正是……度日如年,唉!”

    婉妃微微一笑:“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要说给你们娘儿俩的!”

    事实上,丽贵太妃心中有数,关卓凡并非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个事儿”。

    她过关卓凡的书房,替他“洗手做汤羹”的那个晚上,提及后嗣,他一再说什么“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好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的”,声称,“即便是‘承继香火’,女儿也未必就不成”。

    然后,讲了一大堆泰西皇家女子继统、承嗣的事情,什么英吉利,什么西班牙……嗯,对了,自己想起来日本的和樱天皇,还被他大大称赞了一番,等等,等等。

    那个时候,他就是在替自己和丽妞儿“打底儿”了吧?

    丽贵太妃将右手伸过炕桌,握住了婉妃的左手,极欣慰的说道:“今儿个,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的这颗心,可算是能够稍稍的放下来一点儿了!好妹妹,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谢你才好!”

    婉妃歪了歪头,露出了少见的顽皮的神情,笑道:“我不晓得怎么谢姐姐才好,姐姐也不晓得怎么谢我才好,如此一来,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咱们俩之间,不必有什么‘扯平’的说头……”

    顿了顿,丽贵太妃用极诚恳的语气说道:“好妹妹,我是说,你的好处,我一辈子都记得,咱们俩,是一辈子的亲亲的姐妹!”

    婉妃心中一跳,转过身子,右手盖在了丽贵太妃的右手上:“姐姐,你这么说,我是真高兴!我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姐姐,不晓得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报?”

    顿了顿,轻声说道:“就两天功夫了——两天后,就是‘王大臣会议’,你和荣安公主,就等着好消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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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密奏

    丽贵太妃辞了婉妃,离开景仁宫,刚刚出了咸和左门,到了东一长街,便听到长街的北端,传来“起——起——”的吆喝声。

    丽贵太妃心中一跳:这是太监“喝道”的声音——必是母后皇太后的銮驾,从钟粹宫出来了!

    她向右扭过头去,果然,大成左门之前,聚集着一堆内廷执事,母后皇太后的软轿,正正从大成左门冒出头来。

    大成左门,是钟粹宫、承乾宫之间的过道的西门,开向东一长街。

    丽贵太妃一时之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不成想,这么撞上了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銮驾经过,自己自然要在路边“避候”,钟粹宫方才还在说呢,“眼下心神不宁,同贵太妃和公主见了面,彼此伤心,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言犹在耳,彼此就打说了照面,岂非……好生尴尬?

    想来,母后皇太后也不好装着看不见自己,自己呢,也不好不上前替母后皇太后行礼——毕竟,自己不是寻常妃嫔,更不是什么太监、宫女。

    怎么办?赶快退回咸和左门?待母后皇太后的銮驾过去了,再出来?

    那样……就太着痕迹了!叫人看见了,不晓得会生出什么谣言来?再者说了,那么做,也是十分“失礼”、甚至是“不敬”的举动。

    丽贵太妃素乏捷才,正在着急,却见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出大成左门之后,不向左拐,而向右去,迤逦北行,很快就出了长康左门。

    景仁宫在钟粹宫之南。这一下,彼此就“南辕北辙”了。

    丽贵太妃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奇怪起来:长康左门是东一长街的北门,出长康左门,就是琼苑东门,入琼苑东门。就是御花园——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跑到御花园……做什么啊?

    转念一想,不由哑然失笑:我太笨了!什么御花园?母后皇太后是去养心殿!自己才搬离紫禁城多久?就糊涂了!

    钟粹宫在紫禁城的东路,养心殿在紫禁城的西路,中间隔着中路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后三宫”规制庄严,不是普通过道,即以母后皇太后之尊,如无特别必要,也不会随意穿行。因此。从钟粹宫到养心殿,一般是兜个小圈子,穿行“后三宫”之北的御花园,琼苑东门进,琼苑西门出,入长康右门,就进了西一长街,一路南行。就是养心殿了。

    丽贵太妃随即想到,目下已近午时。军机“叫起”迄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养心殿又有“叫起”,这一“起”,必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应该是有……突发的、十分紧要的事情了。

    她的心。不禁莫名奇妙的提了起来。

    呆了片刻,忽然醒起,在钟粹门前分手的时候,女儿和自己约定,在太极殿外替皇帝弟弟“叩灵”之后。就回到永和宫等自己。永和宫,呃,也是东六宫啊,就在景仁宫东北斜对过,去永和宫,不该西出咸和左门、走东一长街的,自己……走反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真真是应了前边儿的那句话——自己离开这个紫禁城,才过了多久?就如此糊涂了?

    自失的笑了笑,转回身,进了咸和左门,向着通道东端的景曜门,缓缓走去。

    *

    丽贵太妃没有猜错,母后皇太后确实是去养心殿,这一“起”,也确实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确实出了“突发的、十分紧要的事情”。

    “请起”的,是关卓凡。

    不过,这个时候,慈安还不晓得,关卓凡找她什么事儿。

    还是在西暖阁觐见。

    一开始,关卓凡就说“有密奏的事”,慈安会意,即命清空整个前殿,在关卓凡进一步的暗示下,慈安谕示,“连院子里也不许站人”。

    一切安排妥当,关卓凡说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内阁、南书房、弘德殿,拟了大行皇帝的庙号和尊谥,庙号为‘穆、哲、素’三字择其一,尊谥为‘平、顺、毅’三字择其一,军机以为,大致不错,恭请圣裁。”

    说罢,从靴叶子中掏出一张纸来,走上一步,微微躬身,双手递了上去。

    慈安怔了一怔,略感意外。

    不是对拟了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出来感到意外,而是……讨论庙号、谥号,是光明正大的事儿,没有必要“密奏”啊?

    不过,她也晓得,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是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讲究甚多,难道,其中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接过那张纸来,看清楚是哪几个字了,慈安为难的笑了一笑,说道:“看着都是好的,不过,这里面的道道,我哪里懂啊?你做主就好了。”

    方才在军机处,内阁派人送来内阁、南书房、弘德殿“公议”的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的方案,关卓凡一眼看去,心中便涌起了异常奇妙的感觉:

    较之原时空,小皇帝提前“大行”了好几年,另外,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内阁、南书房、弘德殿,也不全是原时空的那班人,但是,“穆”字还是进入了庙号的候选,“毅”字还是进入了谥号的候选——历史,真正是奇妙!

    就是说,对小皇帝的“盖棺定论”,以及“盖棺定论”的方式、思路,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历史……确实令人敬畏。

    说句实在话,庙号、谥号这个东西,除了极少数真正德行昭彰的皇帝外,大约只有王朝末代皇帝的庙号、谥号,是真正公允、客观的——因为王朝末代皇帝的庙号、谥号,大多由取而代之的王朝替他议拟,无需任何顾忌。

    除此之外,各朝各代,皇帝的庙号、谥号。都不免“美溢”。如果新皇帝是大行皇帝的儿子,自不必说,怎么也不能自个儿说自个儿老爸的坏话;就算“小宗入继大宗”,为保证自己的皇位的合法性,一般说来,总得替上一任的皇帝大大吹嘘一番。

    不过。即便是“美溢”,庙号、谥号,也并非一味的歌功颂德,有时候,也会直述皇帝生平事,譬如前汉的“哀帝”,后汉的“殇帝”;更多的时候,虽然不免“美溢”,但依然会变着法儿。婉转“讽喻”,若有若无的体现着舆情、时论以及儒家道德评价体系的力量。

    原时空,同治皇帝庙号“穆宗”,谥“毅”,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略略跑题,言归正传。

    “庙、谥一道,”关卓凡说道,“臣其实亦不算在行。既然三个字都是合适的,母后皇太后瞅着哪个顺眼。就用哪个好了。”

    慈安再看了看纸上的几个字,说道:“我是不懂啊,不过,谥号如果用‘平’字,或者‘顺’字……唉,大行皇帝走的如此。呃,如此……”

    顿了一顿,“似乎,谈不上什么‘平’、什么‘顺’吧?这两个字,怎么好像。有点儿……说反话的意思?”

    关卓凡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那些饱学宿儒的小小把戏,一眼就被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女人看穿了。

    “既如此,”关卓凡说道,“大行皇帝的尊谥,就用‘毅’字好了——”

    微微一顿,“《论语》曰,‘毅,强而能断也。’《说文》曰,‘毅,有决也。’尊谥为‘毅’,是一个地道的佳号。”

    慈安微笑说道:“好吧,谥号就用‘毅’吧。嗯,我想起来了,你原先的爵号,叫做‘毅勇忠诚’,‘毅’——确实是一个好字眼儿。”

    “是。”

    “大行皇帝的性子,”慈安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挺倔的,‘毅’——挺合适的。”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不晓得的是,“毅”字还有以下的含义:

    《国语》曰,“强忍犯义,毅也。”——这里的“毅”,是残忍、暴虐的意思。

    《说文解字》则干脆直指,“毅,妄怒也”。

    就是说,“毅”字,有其两面性。

    作为臣子、特别是武功出身的臣子,“毅”字用作爵号或者谥号,确实是“佳号”,可是,用在皇帝身上,就不尽然了。

    慈安毕竟没有读过什么书,还是掉进了“饱学宿儒”设下的陷阱。

    “穆、素、哲……”慈安沉吟说道,“瞅着都挺好的,似乎,哪一个作庙号,都是可以的,呃,我是真分不出来了……”

    “‘穆’字本意是‘禾’,”关卓凡说道,“就是庄稼,引申为恭肃盛美之貌,《诗》曰,‘于穆清庙’,《礼记》曰,‘天子穆穆’,都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穆’字还有纯正清彻之意,《周书》曰,‘执德布义曰穆’。‘穆’字亦通‘睦’——‘和睦’之‘睦’,有醇和温厚之意。”

    “啊……”慈安说道,“这个好!呃,‘穆’的本意为‘禾’——‘农为国本’嘛!引申出来的意思……也都很好!”

    “是。”

    慈安刚想说,“庙号就用‘穆’吧!”转念一想,也不能冷落了“素”、“哲”二字,于是改口说道:“‘素’、‘哲’两个字,又有什么讲究啊?”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素’字的本意,是白色的丝绸,引申为质朴的意思;‘哲’字,本意为聪明智慧,《尔雅》曰,‘哲,智也。’‘哲’字可以引申为贤明之意,《诗》曰,‘世有哲王’。”

    慈安听着,不论是“质朴”,还是“贤明”,大行皇帝似乎都沾不上什么边儿,“素”也好,“哲”也好,都好像……在说反话似的?

    “我看,大行皇帝的庙号,还是用‘穆’字吧!”

    “是,谨遵懿旨!”

    慈安提起朱笔,在“穆”字和“毅”字上面,各打了一个圈儿,然后,将那张纸,递了回来。

    关卓凡走上一步,双手接过。

    穆宗,毅皇帝。

    议拟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他之所以一直不肯直接替慈安做决定,就是要看一看,这个同治皇帝,还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穆宗毅皇帝”?

    现在,关卓凡不能不在心中感慨:历史,真的是有它自己的轨道。

    慈安自然不晓得关卓凡在感慨些什么,她心中奇怪:庙号、谥号都拟定了,似乎……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啊,何以要“密奏”?

    就在这时,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有一件事,臣刚刚得了消息,呃,不能不过来……即时回明母后皇太后的。”

    还有事儿?

    真正要“密奏”的事儿?

    “你说。”

    “臣方才,呃,接到了天津的密电……”

    慈安的心,提了起来。

    “‘她’……”关卓凡的话,说的很困难,“呃,‘她’……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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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三二章 我们,都真正是疯魔了

    慈安没有说话。UU小说,www.uu234.com

    关卓凡是一个微微垂首的姿态,看不见慈安的表情,但是,眼角余光中,慈安整个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

    西暖阁内极其安静,女人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点醒”了因为心头狂潮拍击而处在某种恍惚状态中的慈安。

    “快起来,快起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个事儿,不是早就……说开了么?”

    顿了一顿,“呃,我,我这几天,还在算日子呢,估摸着也该,也该……”

    慈安努力做出“释然”甚至是“欢然”的神情和语气,可是,并不成功,声音中的苦涩,无论如何,掩饰不了。

    关卓凡不但没有起身,上半身还向下伏了一伏。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这是,这是……呃,好事儿啊……起来,起来……”

    母后皇太后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事儿”?对有的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对另外的人来说……嘿嘿。

    关卓凡微微吸了口气,说道:“千错万错,都是臣错,总是臣……荒唐,荒唐。”

    说着,深深的伏下身去,额头碰到了地面。

    “哎,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不好说话了……起来,起来……”

    顿了一顿,“我不怪你了……啊,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快起来,快起来!”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嘿嘿。

    在母后皇太后反复的“起来”的要求下。做足了姿态的轩亲王,又轻轻的磕了一个头:“谢母后皇太后。”

    然后,总算“起来”了。

    默然半响,慈安轻声问道:“大人和孩子……都好吧?”

    “是,母子平安。”

    微微一顿,“谢母后皇太后垂念。”

    “母子?……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回母后皇太后,是个男孩儿。”

    “啊!……”

    这一声“啊”,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夹杂了莫名的失落,甚至是……“失望”。

    慈安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了,强笑说道:“男孩儿好,男孩儿好!她……她的命,真是好!”

    这个话。这个语气,还是怪怪的。

    不过,这一次,慈安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因为,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

    “她走了一个孩子,”慈安又笑了一笑,笑容中有一丝凄然。“又……有了一个孩子,总是。老天爷眷顾,不肯叫她……”

    话到这儿,说不下去了,眼睛红了,隐现泪光。

    关卓凡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的命,不晓得。能不能算“好”。

    “母后皇太后也有自己的孩子,”关卓凡说道,“荣安——”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就是母后皇太后的孩子。”

    慈安抽出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是,不过,总不比她……”

    本来想说“总不比她亲生的”,“亲生”二字刚要出口,已晓得不妥,生生改成:“呃,荣安总是……女儿。”

    话出了口,慈安立时发觉,“女儿”云云,其实,也是不妥当的,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臣以为,”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当荣安是女儿,荣安就是女儿;母后皇太后当荣安是儿子,荣安就是儿子。”

    这句话蕴义极深,慈安呆了一呆,已然默喻,深深点头,说道:“是。嗯,是我想的差了,你说得对——当荣安是儿子,荣安就是儿子。”

    “母后皇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关卓凡用一种十分郑重的语调说道:“再者说了,母后皇太后春秋正盛,也会有自己的亲生的孩子的。”

    慈安怔了一怔,一时没有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终于反应过来了,心儿猛的一跳,苍白的脸庞立时变得通红,不过,犹自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你,你……”慈安的声音,抖得厉害,“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走上一步,脸上似笑非笑的:“臣,敢不自竭驽钝?”

    这个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古怪,可是,听多了奏对格局,慈安是明白话中的含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迸了开来。

    天爷,他真的是“这个意思”!

    这,这……

    关卓凡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太后……”

    慈安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微微一缩,这个动作的幅度太小了,自然躲不过关卓凡的魔爪,柔嫩的肩膊落入男人的掌控了。

    如受电掣,慈安浑身一震,整个人立时就软了。

    “不,不……”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低得好像是在呻吟。

    “不”什么?不晓得。

    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洗心斋”内,慈安**于关卓凡,自此,“春秋茂盛”的太后,十年来自我抑制的平静心境,被彻底的搅乱了。

    那不是一泓春水,吹过了一阵风,起了一阵涟漪,风过后,慢慢儿的就复归不波,而是在水面下的什么地方,开了一处泉眼,涌个不停,怎么使劲儿往下压,都没有用。

    慈安曾经想过,他是“经此一役”,就此放开手了呢?还是——

    如果他就此放开手——她会大大松一口气,可是,自己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是,随即而来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如果还有第二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一想到这个问题,年轻的太后就面红、心跳、浑身发热。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许”他?不“许”他?

    慈安开始失眠,勉强入睡之后。也会坠入多年未现的绮梦之中,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一惊而醒。

    静夜无人之际,偶尔,她也会做贼似的。偷偷的自我摩挲一番。

    这种行为,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太后……”

    慈安的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关卓凡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可是,与他的声音不同的是。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的面孔,正愈来愈近。

    天爷,真的要有“第二次”了吗?

    可是……

    这是什么时候?

    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这儿,可是养心殿啊……

    天爷!

    然而,慈安发现,自己之前想的“许”还是不“许”的。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此时此刻,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费劲儿。

    呃,怎么说呢?这个感觉。其实不是有没有劲儿的问题,而是——嗯,这么说吧: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要下很大的决心。

    她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脑子中一片混乱。

    亲生的孩子,自己的孩子……

    天爷啊……

    “眼见太后哀毁逾甚。”关卓凡的声音,清楚了一些,“臣心痛逾甚!不能叫自己的女人展露欢颜,实在是……”

    “自己的女人”?

    慈安的脑子,“嗡”的一声,关卓凡后面的话,就没有怎么听清楚。

    他说——

    我是……他的女人?

    我是……他的女人。

    我是……他的女人!

    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点防御,也碎掉了。

    “不能在这儿,”慈安的声音,犹如梦呓,“不能在这儿……”

    “不能在这儿”,意思是,“可以做”,但是,“不能在这儿做”,因为……这儿是养心殿,是国家政务的中枢。

    “太后放心,”关卓凡柔声说道,“南窗外,有木围墙挡着,院子里,也没有人……”

    “不,不,”慈安颤声说道,“这儿是宝座,不好,不好……”

    微微一顿,“隔壁……去隔壁……”

    关卓凡一怔,原来,“不能在这儿”的“这儿”,不是指养心殿,仅仅是指这间屋子呀!

    不同东暖阁,西暖阁隔成了数间较小的屋子,这一间算是西暖阁的“正屋”,专门用以接见臣工,因此只设一张宝座,而隔壁——

    嘿嘿,隔壁是“三希堂”,虽然不过一丈见方,但一大半的面积,都被靠南窗的一张大炕占了,做某些事情,自然要比这间屋子方便的多。

    关卓凡一阵狂喜,抬头看了一眼宝座上方悬挂的那面“勤政亲贤”的匾额,低声说道:“是,臣谨遵懿旨!”

    说罢,俯下身子,一只手抄到慈安的腿弯之下,将她从宝座上打横抱了起来。

    慈安一声呻吟,浑身绵软,犹如化开了一般,两条胳膊,却不由自主的勾住了关卓凡的脖子。

    小小的一间“三希堂”,又用楠木隔扇隔成了南、北二室,南室为主室;同“勤政亲贤”之间的过门,则开在北室。

    一进“三希堂”,关卓凡便一眼看见,北室的北墙上,有一面大大的玻璃镜,不由得心中一动。

    进了南室,便见到大炕上铺着毯子,大炕中间,摆着一张充作书台的炕几;贴着东墙,则是一张极绵软、极厚实、极宽大的“靠座”——有坐垫,有靠背,还有两个充作扶手的引枕。

    嘿嘿,这其实也算是一张“宝座”嘛,不过,拿来行鱼水之欢,可比“勤政亲贤”的那张正经“宝座”,合适的太多了。

    关卓凡将慈安轻轻的放到了“靠座”上,接着,除靴上炕,将大炕中央的那个沉重的炕几,推到了西墙根儿上。

    然后,轻声说道:“臣替太后宽衣。”

    说着,先替慈安除下了“花盆底”的鞋子,俯下身,将其放到了炕脚。

    跟着,手就摸上了慈安的衣带。

    “门,”慈安有气无力的说,“还没有关……”

    她指的,是分隔南、北室的隔扇门。

    “天时还热着,门都关上了,太后会气闷的,就不要关了……”

    关卓凡没有任何下炕的意思,继续动作,慈安孝袍上的带子,被解开了。

    慈安还想坚持一下,微微一转头,突然看见了北室北墙上的那面大镜子,镜子里,自己和他,清清楚楚。

    慈安的脑子,微微的“嗡”了一声。

    她突然想了起来,宫里边儿曾有过关于他的一个传说——那是从安德海一案中流出来的——说是,他藏娇吕氏的外宅里,有一间屋子,墙上和天花,都装上了许多大大的玻璃镜,这样,他同吕氏鱼水合欢之时,就“四面八方,皆为色相”了。

    安德海被杖死,但从他嘴里流出来的这个消息,到底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宫里的人,太监也好,宫女也罢,都喜欢稀奇古怪的新闻,自然是宁肯信其真的。

    慈安明白了,关卓凡为什么不肯关上隔扇门了。

    她不再坚持“关门”了。

    “我真正是疯魔了……我们,都真正是疯魔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三三章 我陪你

    云收雨住。∈♀UU小说,www.uu234.com

    ……

    “这些个事儿……”慈安的声音,很细,很低,话说的也很慢,但还是带着一点点喘不过气的感觉,“‘她’……都还不晓得吧?”

    “太后是指……”

    “嗯……大行皇帝的事儿,荣安的事儿,撤帘的事儿,还有……我和你的事儿……”

    说到“我和你的事儿”,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是……都还不晓得。”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不过……临盆之前,我这边儿,可以‘临产不宜分心’为借口,不把北京的事情,说给她知晓;她自个儿呢,年过三十,怀孕生产,也十分之紧张,既无暇、亦无心,去过问北京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这边儿的事儿,就……瞒不了她多久了。”

    “是。”

    沉默了一小会儿,慈安轻声说道:“我……陪你去天津。”

    细弱蚊蝇的六个字,听在耳中,关卓凡却微微一震。

    “太后……”

    “这些个事儿,你一个人同她说,我怕她……呃,会想到别的什么上面去……”

    顿了一顿,“有些话,我来说……呃,我的意思是,你说过了,我再说,或者,我在一边,替你打打边鼓,也许,会更妥当一些……”

    关卓凡真正感动了。

    小皇帝驾崩,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两宫皇太后撤帘,每一件事,对于慈禧来说,都是天翻地覆的——这个“天”。这个“地”,不仅仅是朝廷和社稷的“天”和“地”,也包括慈禧自己的“天”,自己的“地”。

    如此重大的变化,慈禧是否可以接受,目下谁也不晓得——其实。不说能不能够“接受”了,就说能不能够“承受”,都是未知之数。

    虽然,慈禧是一个极坚强的女人。

    抛开这一层不说,以慈禧的精明,这几件大事,每一件,关卓凡都必不能在她那里免于重大的嫌疑,事实上。关卓凡自己,并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叫慈禧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虽然,他最擅撒谎和圆谎。

    可是,这个谎,天底下,大约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圆得过来——尤其是在慈禧这种女人面前。

    关卓凡所恃者。不过“形势比人强”五字。

    另外,天津官港行宫。既是藏娇的金屋,亦是禁足的樊笼,某种意义上,慈禧已羊入虎口,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不过。硬来——不论是哪种方式的硬来,总是下下之策。

    先不说这么做,会留下多少隐患了,咱们的轩亲王,虽然“从今以后。我不是我”,但毕竟还是有良心的,也想着,有些事情,虽然为国家计、为民族计,不得不为之,但是,对“自己的女人”的伤害,还是愈小愈好。

    至少,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自己的良心,能够少受一点儿折磨。

    如果天津之行,慈安同往,关卓凡在慈禧面前的处境,相对来说,就会轻松很多。

    小皇帝驾崩,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两宫皇太后撤帘,每一件事,慈安不仅是“证人”,更加是“当事人”,是“利益攸关人”,有她在,关卓凡的话,可信度会大大提升,虽然未必能做到真正叫慈禧完全信服,但是,这个谎,总是能圆得漂亮一些的,慈禧的抵触、日后的隐患,总是能少一些的,慈禧本人受到的伤害,也总是能够小一些的。

    特别是“撤帘”这个事儿,如果仅仅是慈禧一人撤帘,那么,任凭你说到天上去,慈禧都会认为,这一切,都是针对她的阴谋,而且是慈安和关卓凡勾起手来对付她的阴谋。

    即便两宫一起“撤帘”,但如果只有关卓凡一个人说话,那慈禧也会怀疑,“撤帘”一事,是关卓凡针对两宫皇太后的阴谋。

    可是,如果慈安亲口对慈禧说,“我和你一起‘撤帘’呢”?

    这,就顺理成章了。

    慈安性格内向,拙于言辞,也从来没有真正出过北京城——替文宗“奉安”、“叩陵”什么的不算。面对失子并即将失位的慈禧,即便是关卓凡,亦觉得是一个重大的、甚至令人心悸的挑战,一向内向、木讷的慈安,却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共同应对这个挑战,他不能不为之感动。

    女人,在某种情形下,真是会发生奇妙的改变的。

    不过,“我和你的事儿”——居然也要对她说?这是几个意思啊?呃,好吧,这个事儿,说还是不说,放一放再说,今儿个就先不说了。

    “谢太后!臣……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慈安轻声一笑:“谢什么?咱们俩,咱们俩……”

    “嗯,咱们俩——太后是臣的君,也是臣的女人……”

    “嗯……”

    “三希堂”内,零云断雨之声,又响了起来。

    ……

    穿戴齐整,回到“勤政亲贤”,关卓凡正准备跪安辞出,慈安想起一个事儿来,问了一句:“那个吴可读,性子是不是……很倔啊?”

    关卓凡微微一怔,说道:“是的,不过,呃……”

    正在沉吟,要不要“请问太后,吴某性子倔,这个话,太后是从何处得知的?”慈安自己补充说明了:“这个话,是昨儿七福晋进宫请安的时候,跟我说的。”

    关卓凡暗自一笑:吴可读的折子,前脚刚刚递了上来,后脚醇王福晋就跟进宫来,吓唬母后皇太后,说吴某人“性子倔”,这……未免痕迹太著了吧?

    他很明白醇王方面此举的用意,除了动摇慈安立荣安为新帝的决心外,也是为了给己方“造势”——把吴可读的“风骨”说的愈硬。吴可读那份折子的分量,就愈重,则己方手中的砝码,就愈重。

    “王大臣会议,”慈安有点儿犹豫,“叫这个吴可读过来。呃,会不会……”

    慈安果然有一点儿“动摇”了。不过,不是“立荣安为新帝的决心”动摇了,而是怕吴可读在“王大臣会议”上闹出什么幺蛾子,对会议的进程和结果,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

    可是,如果“上头”果然食言而肥,不许吴可读与会,那么。亦算正中醇王方面的下怀。因为,这正正显示出“上头”在立女帝一事上的心虚,不然,何以“既然派了宝廷与会,那么,若有上折反对他的立论的,也该择一、二与会,这样。才是朝廷一秉至公之至意”言犹在耳,就要变更前议?

    何以心虚?自因理亏!

    如此一来。醇王方面,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了。

    “请太后放心,”关卓凡说道,“吴可读这个人,性子虽然倔,大约可称‘憨直’。但是,脑筋并不死板,理路也很清楚,这种人,是能够同他讲道理的。道理讲通了,自然就‘服善’了。”

    “哦?”

    “譬如,”关卓凡说道,“当初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觐见,言路上颇有人以为,‘殿陛之下,自古无不跪之臣’,如果四国公使不肯行跪叩礼,大行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就不可以接见四国公使。吴可读却认为,各国使节觐见,不必强令行跪拜礼,‘宜随各国礼俗以示宽大’,争论些些末节小事,徒然害损国家邦谊大计,殊为不智。”

    慈安又“哦?”了一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这么说,这个吴可读,真正是个脑子清楚的!——不过,他上的这个折子,我倒是不大记得。”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吴可读没有就此事上折,彼时,他还只是吏部的一个郎中,并没有专折建言之权,这些话,是他平日议论的时候说的,传了出来,在士林之中,颇激起了些波澜。”

    吴可读就此事上折是有的,不过,那是在原时空,不是在本时空。这个“原时空”、“本时空”神马的,就没有法子同姐姐您说清楚啦。

    在原时空,吴可读做的“颇激起了些波澜”的事情,不止于上折赞同泰西使臣觐见不行跪拜礼,他做的真正的“颇激起了些波澜”的一件事,如果给慈安知道了,一定会被吓到,甚至,真的可能动摇立荣安公主为新帝的决心。

    事实上,当吴可读的名字出现在反对者的名单中时,关卓凡是高度紧张的,而他对醇王本人,却只能说是“重视”——虽然重视,却从容不迫,谈不上“紧张”,更加谈不上什么“高度紧张”。

    那么,原时空,吴可读做过的什么事情,会真正吓到母后皇太后?何以一介书生,两袖清风,会叫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轩亲王,如临大敌?

    吴可读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尸谏。

    先写好“遗疏”,然后上吊自杀。

    不是玩儿虚的。吴可读找了一间没有人的破庙来干这个事儿。破庙的屋梁太过朽烂,支撑不住他单薄的身体,没死成;于是又服毒,这一次,终于求仁得仁了。

    朝野震动。

    那是光绪五年的事情。

    如果以吴可读的性子,真的和“立女帝”较上了劲儿,提前十一年来这么一出,“立女帝”这件大事,就算最后成功了,也会在历史上留下非常难看的一个污点。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因此,一定要摆平吴可读。

    这个“摆平”,不能走为小皇帝开“洋务”、“兵事”功课时对待孙东谋,以及铁路大辩论时对待徐应祥的路子,就是说,不能单靠打压、恐吓。吴可读这个人,既然能够豁出命来,自然就不是你居高临下张牙舞爪大声嚷嚷几句便吓唬得了的,弄不好,你打压的愈重,他反弹的愈厉害,真的给你来个“尸谏”呢。

    对症下药,见招拆招,首先得搞清楚,吴可读尸谏何事?又何以会选择如此决绝的一条路走呢?

    在原时空,关卓凡曾找过吴可读的“遗疏”来看,但细细看了之后,却不禁愕然。

    当时,他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吴可读之死,呃,不晓得该算是什么分量呢?

    遗疏很长,但最重要的只有两句。

    一句是,“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以醇亲王之子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

    这一句,是陈述五年前德宗继位时的事实,即德宗既继统,也承嗣——德宗本人,承文宗的嗣;德宗的儿子,则承穆宗的嗣,同时,兼祧本生父德宗。

    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兼顾了宗法和人情,拿吴可读“遗疏”里的话,就是“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而有孙”,同时,德宗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不至于像他本人那样,不能认醇王这个“本生父”做爹。

    另一句,则是整篇遗疏的核心,亦即吴可读的“谏求”——“仰求我两宫皇太后再降谕旨,将来大统,仍归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虽百斯男,中外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

    就是说,德宗驾崩之后,大位要传给过继给穆宗的那个儿子。

    看到这里的时候,关卓凡愣住了:这不是……废话么?

    当然,也不能百分百说是废话,德宗继位的时候,上谕中并没有明确指出这一点,可是,这是不言而喻的呀!

    这顶多算一个小小的漏洞,想补上它很简单,吴可读只要上一个折子,要求两宫皇太后另行降旨,做“补充说明”,两宫皇太后一定准奏。因为,这符合“立法原意”,也符合两宫皇太后的利益。两宫皇太后是穆宗的皇额娘,穆宗的儿子,继德宗的位,她们当然是乐意的——不如此才不乐意呢。

    另外,这么做,也不损害德宗的利益,因为这个儿子,因为兼祧的关系,也是他自己的儿子。

    本来皆大欢喜的一个事情,怎么搞到要“尸谏”,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不是,有点儿……莫名其妙吗?

    至于有人说吴可读“尸谏”,是要“谏”慈禧“撤帘”,那根本就是扯淡了,吴可读的遗折里,没有一丁半点儿这个意思。

    再细论吴可读生平,关卓凡发现,吴可读“尸谏”,其实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和这个“谏”字,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关卓凡认为,吴可读死志早萌——早在“尸谏”的五到六年之前;“尸谏”,不过是他为自己寻找的一个最合适的弃世的藉口。UU小说,www.uu234.com

    “五到六年之前”——也即同治十二年到十三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吴可读觉得生无可恋了呢?

    本书不止一次,提到过这样一件事情:彼时,驻甘肃的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畏敌如虎,苛民亦如虎,横征暴敛之外,更杀良冒功,屠戮无辜民众两百余人,终为主持西征的左宗棠所劾,被逮入京。

    成禄的罪,是不折不扣的死罪,可是,他的后台是醇王,穆宗亦有意庇护,最终不过拟了一个“斩监候”——这个“候”字,基本相当于现代刑法中的“死缓”,有了这个“候”字,死罪也就不是死罪了,命是一定保得住了。

    将来,寻个什么合适的机会“起复”,也不算稀奇。

    身为甘肃人的吴可读,激动义愤,上折痛陈“成禄有可斩之罪十,有不可缓之势五”,大呼,“奏请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藁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之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这封奏折,彻底激怒了穆宗,认为吴可读不仅欺他年轻,更暗指他是桀纣之君,于是,亲政之初的穆宗,大张天威,竟然不但不杀成禄,反要杀吴可读了。

    这是穆宗做过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情,是真正的桀纣的作为,单凭这一件事,关卓凡就认为,本时空请他早些“大行”,是对国家和民族的最负责任的做法。

    穆宗震怒之下。两宫皇太后苦苦相劝,充耳不闻;慑于天威,三法司上下震栗,一片诺诺,唯有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不肯阿上枉法,吴可读才终于捡了一条性命。贬官回乡,这些,就不再赘述了。

    要强调的是,事实上,吴可读并无心欺穆宗年轻,更没有任何指斥穆宗为桀纣之君的意思,相反,他一心以为,今上是圣明天子。不过是一时为佞幸所蒙蔽,才放过了成禄,只要看了自己的奏折,自然幡然醒悟。

    他的奏折的激烈的用语,一是因为性子“憨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过,再愤怒,也是针对成禄免死这件事情。而非针对穆宗本人;另一个,也是文人惯用的“故作惊人语”。以此来增加行文的气势、力量——他自己UU小说痛快,至于受众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多少,抱歉,不在考量之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您是这样的“圣明天子”啊!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喻。犹如男女热恋,女子对男子一片痴情,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抛却性命。然而,一夕之间。突然发现,男子其实根本不爱自己,不仅一直对自己虚与委蛇,更在暗中和小三合谋,要致自己于死地。

    比喻未必十分恰当,但贬官回乡的吴可读,和发现了真相的女子,两者经历的打击和“幻灭感”,却一定是相差仿佛的。

    关卓凡以为,吴可读的死志,就在这个时候,萌发出来了。

    不过,吴可读很清楚,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死,更不可以拿成禄的事情来“尸谏”,因为,这样做,是真正的“致君于桀纣”了——史笔如铁,今上会在青史上留下抹不去的一个污点。

    这,绝不是他“致君于尧舜”的本意。

    还有,这么做,一定会激起穆宗更大的愤怒,吴可读的身后,一定不可收拾,所有荣衔,都被剥夺,一贬到底,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子女家人,也会受到重大的牵连。

    而那个成禄,还是杀不了,穆宗的牛脾气上来,无罪释放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被打脸的,就不仅仅是吴可读这个小小御史了,正在主持西征的左宗棠,也会受到某种形式的牵连——成禄是被左宗棠弹劾落马的。

    乱子如果闹大了,自己的身后,就一定有“不知轻重、沽名钓誉”的讥评,未必尽是“乾坤双泪眼,铁石一儒冠”之类的赞誉了。

    吴可读必须等待时机。

    光绪五年,穆宗和嘉顺皇后奉安惠陵,百官送葬,“随扈行礼官员”众多,其中就有吴可读。就是这一趟,从惠陵回来的半路上,吴可读“尸谏”了。

    吴可读选择此行、此时、此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有明显的“殉葬”的意味;他的遗折,主旨在主张以穆宗的嗣子接德宗的大位,并无一字批评穆宗之语,则左看右看,都是一心一意,为“先帝”打算,在“先帝”曾经要杀他的背景下,吴可读此举,愈发显得拳拳忠爱,赤心不改,真正是“可昭日月”了。

    吴可读所谓“尸谏”,虽然动天下、惊鬼神,但是,没有任何人被打脸,反而替上位者补上了一个小小的漏洞,因此,他的身后,相当不坏。

    两宫皇太后下旨,“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着交部照五品官例议恤”——“复起”之后,吴可读仅仅是一个六品主事,一直到“尸谏”的时候,也没有动过窝。

    同时,准许为吴可读建立专祠。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上谕中明确指出,“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

    这就是说,吴可读的“谏求”,获得了“上头”的首肯,并在煌煌懿旨中确定了下来。

    至此,吴可读之死,虽然有点儿“莫名其妙”,结果却是“皆大欢喜”,这个情形,真不晓得叫人说什么好了。

    关卓凡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吴可读此人,虽然性子倔,不怕死,但是,并不会真的和“上头”对着干,他是那种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角色,“道理”说通了,再给他些脸面,甚至捧他一捧,这种人,是可以收服的。

    还有,吴可读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其行为,也是一向独立的。这一次,他貌似站在醇王一边,但究其竟,除了有小部分理念彼此契合外,主要还是却于刘宝第的情面,吴可读并不是醇王的人——当然不是,原时空,主持对他的审判的,正是醇王,他差点死在醇王的手里呢。

    唉,可惜的很,原时空的这个事儿,没法子跟您说呀。

    总之,关卓凡认为,吴可读此人,现在虽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是,如果应对得法,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反作用力”呢。

    好吧,咱们“王大臣会议”上见。

    *(未完待续。)

    ps:  为保证章节的完整性,今天这一章,字数略少了一点,各位书友见谅!下一章就恢复正常啦。

    *

第二三五章 你是爱新觉罗家最好的朋友

    举国上下、中外瞩目的“王大臣会议”,终于要召开了。UU小说,www.uu234.com

    是日,军机“叫起”之后,一众亲贵重臣,假座内阁大堂,准备与会。

    之所以说“假座”,是因为,偌大一个紫禁城,找不到一间正经的“近现代意义上”的大型会议室,所有轩敞的殿廷,都是君臣奏对的格局——一大堆臣子,总不能在乾清宫明殿的“正大光明”牌匾下开会吧!

    上一次,亲贵重臣“议立嗣皇帝”,“假座”的是军机处。事实上,军机处的地方并不大,平日里,在军机处内会议的,除了军机大臣自己,若有外人,不过再多出二、三人而已,其面积、设施,都不适合召开大型会议。

    不过,彼时,大伙儿刚从太极殿“辟踊”出来,附近是找不到比军机处更适合的会议场地了;时已近晚,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寻找、准备更合适的“大型会议室”了。

    结果,“议立嗣皇帝”一会,真正开的“气闷无比”——不是形饰之辞,不仅仅指会议的凝重氛围。

    彼时,天时虽热,但为保密关防,门窗不能不紧闭;屋内逼仄,与会人数众多,空气混浊,若不是恭王福晋“闯宫”打岔,大伙儿连风带雨的透了口大气,开到后来,有人因为缺氧出点儿什么状况,都不稀奇。

    “王大臣会议”的与会人数,又远远多过了“议立嗣皇帝”一会,军机处是无论如何塞不下了。这种国家最高层级的会议,又不能像“铁路大辩论”那样,搬到宫外面去。找来找去,最后决定,“假座”内阁大堂。

    “内阁大堂”,听起来颇为气魄,其实不过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僻处紫禁城东南一隅,第一次到内阁大堂的人,很难想象的到,这个小小的院子,居然就是有明一朝以及本朝前期的国家政治中枢。

    不过,再怎么说,内阁大堂也比军机处轩敞的多,勉强可以塞的下“王大臣会议”的与会者。另外,因为内阁大堂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保密、关防都很方便,院门一关,即便窗户打开,通风透气,亦无泄密之虞。

    如此一来,与会者就舒服多了。

    内阁大堂的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为汉票签房,由北至南的三间,依次为中书缮写真签处、侍读拟写草签处、收贮本章档案处;西厢房则为蒙古堂。这些地方,都提前打了招呼,是日上午,不必入直。

    参加“王大臣会议”的,除了大行皇帝龙驭上宾那天,参与“议立嗣皇帝”的近支亲贵、远支亲王、军机大臣之外,在京的大学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员,亦“奉旨”与会。

    这其中,包括了“署理外务部尚书”钱鼎铭。

    载治、载漪,这两位已被排除在嗣皇帝候选人之外的“近支亲贵”,亦在其列。“嗣皇帝”虽然已经没有你们的份儿了,但是,做“人肉布景板”的权利和义务,两位贝勒爷还是有滴。

    除此之外,就是奉“特旨”与会的宝廷和吴可读了。

    今天与会的亲贵重臣,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同吴可读谋面。因为“吴大嫖”名声在外,大伙儿都在想,不晓得吴柳堂是一个如何风流倜傥的人物?见了面,才发现这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子,彼此招呼的时候,话也极少,不吭不哈的,同想象中那个诗酒放诞的形象,相差太远了,不由都暗自嘀咕。

    宝廷则刚刚好相反。

    现在正值“国丧”,大伙儿都在“服丧”,没有朝珠、补褂、顶戴——大员们没有红顶子,王公没有宝石顶,一眼看去,惨白一片,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形容不佳如醇王者,就既显不出“神气”,也看不见“贵气”了,那个模样,同市井阛阓走卒贩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宝廷却是年纪既轻,形容又好,长身颀立,神采飞扬,一身缟素,非但没有压下他的风采,反而衬的他玉树临风,在一堆心事重重、脸色晦暗的人中,愈发显得矫矫不群,的的确确,是一副“林下名士”的派头。

    好了,人到齐了,正式开议。

    第一个说话的,不是关卓凡,是文祥:

    “各位手上,有四份折子的抄件,一份是醇郡王的,另外三分,分别是宝竹坡、鲍雨亭、吴柳堂的,钦奉懿旨,这四份折子,一并在今儿的会议上讨论,各位有什么伟言傥论,就请直抒吧。”

    文祥面无表情,声音也干巴巴的,没有一丝儿感**彩。

    “王大臣会议”,原已派了关卓凡主持其事,不过,昨儿个,懿旨传了下来,“加派协办大学士、军机处行走、外务部会办大臣、工部尚书文祥,协同轩亲王,主持王大臣会议。”

    文祥大出意外,对关卓凡说,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主持“王大臣会议”。但关卓凡说,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上头”的意思,博川,你就勉为其难吧。

    文祥心知,这一定是关卓凡的意思,何以如此,原因大约也猜得出来。既然在他这儿讲不通,就只好递牌子请见,向母后皇太后面辞。

    母后皇太后是这么说的:“文祥,你是文宗皇帝的老人儿,是真正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和你掏掏心窝子,说几句……梯己话吧。”

    “文宗皇帝的老人儿”也罢了,“真正的自己人”的说法,从未出诸“上头”的口中,“掏掏心窝子”、“梯己话”神马的,就更加不必说了,文祥受宠若惊,赶忙磕下头去:“臣惶恐!母后皇太后褒奖信任,臣感激涕零!”

    慈安叹了口气,说道:“嗣皇帝这个事儿,争来争去的,说到底,是爱新觉罗家自个儿闹家务——既然是闹家务,又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可言?这个话,不能够对外边儿的人说,可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不能够对外边儿的人说”,却对你说了,这是因为,你是“真正的自己人”——文祥明白母后皇太后的言下之意,但他不敢置一辞,只能再次磕头。

    母后皇太后并不需要他明确赞同“闹家务”一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既然无所谓谁对谁错,那么,这个会议的主持,大约就是个调解、说和的意思——既然是调解、说和,自然就不能由……‘家里的人’来做,不然,嗯,既在局中,各有立场,何以服众?”

    母后皇太后这番话,一个“既然”接着一个“既然”,丝丝入扣,顺理成章,极有道理的样子,文祥心中暗道:这番话,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啊——什么“既在局中,各有立场,何以服众”,也不是母后皇太后平日里说话的口气啊。

    他随即又想:轩亲王呢,难道不算“家里的人”?

    母后皇太后马上就替他答疑解惑了。

    “关卓凡呢,”慈安说道,“自然是宗室,但总是姓瓜尔佳,不是姓爱新觉罗!再者说了,他主持政府,如果不派他主持会议,拿你们的话说,呃,就是‘痕迹太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这个,呃,就不大好了。”

    顿了一顿,“还有,咱们之前说过的,荣安是君,他是臣,没有个叫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所以,这个‘王大臣会议’,面儿上,还是得派他主持。”

    这两条理由,都有点儿强词夺理,不过,倒是也能够自圆其说。

    “可是,”慈安说道,“既然他也是宗室,而且……未必就没有‘立场’,所以,主持会议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不够用了——‘家里面儿的人’,必定是有不服气的呀!所以,嗯,闹家务,真正够资格出面调解、说和的,一定是这家的最好的朋友——文祥,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了。”

    文祥脑中,轻轻的“嗡”了一声,气血上涌,鼻酸眼热,声音也有点儿哽咽了:“臣惶恐,臣惶恐!臣微末之身,如何当得起?如何当得起?臣,臣……”

    臣不晓得说啥好了,只好再次磕下头去。

    慈安温言说道:“你当得起的——你若当不起,实话实说,我是真想不起来,哪个当得起了。”

    “太后!……”

    文祥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

    “所以,”慈安说道,“这个‘王大臣会议’,必定要请你来主持的,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文祥连连磕头:“这个‘请’字,请母后皇太后收回,臣万万不敢当,万万不敢当!”

    这么说,您是“不再推辞”了。

    慈安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收回这个‘请’字——文祥,主持‘王大臣会议’,就派了你的差吧!”

    “臣……谨遵懿旨。”

    “还有,”慈安说道,“懿旨上说,‘加派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外务部会办大臣、工部尚书文祥,协同轩亲王,主持王大臣会议’——‘协同’两个字,其实说的不大对,或者说,其实是应该倒转了过来,由关卓凡‘协同’你才对。”

    “啊?这个,臣怎么当得起……”

    “这不是当不当得起的事儿,”慈安说道,“这个‘王大臣会议’,许多话,关卓凡其实都是不方便说的,他主持这个会议,其实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真正的主持,就是你一个人!不过,他和你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懿旨上,不得不那么说,这一层,你要心中有数。”

    文祥呆了一呆,不过,其势已经无可推脱,只好俯身说道:“是,臣谨领慈训。”

    慈安微笑说道:“好吧,这个事儿,就算难为你了!待这个‘王大臣会议’,平平安安的开过了,我再好好儿的谢你吧!”

    “臣不敢当!臣不敢当!”

    ……

    从养心殿出来,在遵义门门口,文祥发了老半天的呆,直到有人轻轻喊了两声:“文中堂,文中堂!”

    文祥清醒过来,扭头一看,原来是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

    “我们主子,”孟敬忠满脸堆笑,“就要起驾回宫了……”

    “啊?哦,哦……”

    我挡路了。

    文祥赶紧抬步,向军机处走去。

    到了内右门门口,他又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巍峨的三大殿,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一定要自己主持“王大臣会议”,用意何在,文祥心中明镜似的。

    母后皇太后方才说的那些,自然不是虚饰之辞,但更重要的原因,她并没有说出口来。

    最重要的原因是,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都很清楚自己不赞成立女帝的态度——虽然自己从未明确表示出来。自己接了主持“王大臣会议”的差使,拿母后皇太后的话说,自己就是个“调解、说和”的角色了,这样的角色,自然必须立场公允,甚至不持立场,支持一方、反对一方是绝对不可以的——不赞成立女帝的话,从此再也说不出口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祖制,祖制

    事实上,对母后皇太后的“嗣皇帝这个事儿,争来争去的,说到底,是爱新觉罗家自个儿闹家务”的说法,文祥不能不同意,不过,对于“既然是闹家务,又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可言”的说法,他就不能完全苟同了。UU小说,www.uu234.com

    文祥认为,即便是“闹家务”,亦有是非曲直,可是,他也承认,既然同意了“嗣皇帝之争是爱新觉罗氏‘闹家务’”的说法,那么,不管孰是孰非,孰曲孰直,作为“外人”——包括他这个所谓的“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都是很难干涉的了。

    他明白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在不遗余力的笼络自己,母后皇太后“真正的自己人”之谓,是自己从未承受过的褒奖,而“掏掏心窝子”、“梯己话”之类,更加不是君主对于臣子的正常的训辞,那是至亲挚友之间才会说的话——母后皇太后是真的把他当做“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了。

    他不能不感动,也——不能不领情了。

    不然,形同于自绝于君上了。

    他听得明白,母后皇太后温言熙语的后面,隐藏着委婉的警告:不是你的事儿,你不要多事儿!

    事实上,文祥既然接受了主持“王大臣会议”的差使,便已无法再“多事”,不过,他为自己划下了一条底线:

    若荣安公主果然登基继统承嗣,那么,她的儿子,必须姓爱新觉罗,不然,便不可以若继她的位,承她的嗣。

    这一点,必须叙进登基诏书之中,不如此,他只有谏之以死了。

    *

    文祥的开场白说完,内阁大堂一片静默。

    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人出声,下面开始有隐约的躁动了,人们正襟危坐的姿势,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人扭动脖颈,有人目光逡巡——这是在偷觑上了折子的、今日到了场的那三位仁兄。

    两位主持人,文祥面无表情,关卓凡面色从容,都没有任何催促大伙儿说话的意思。

    感受到四周射来的目光,醇王的心跳,愈来愈快,浑身的血都微微的发热了。

    终于耐不住,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说道:“好,我先来抛砖引玉!”

    “刷”的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醇王的身上——不必再“偷觑”啦。

    “女子继统、承嗣,祖制所无……”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两宫垂帘,祖制有乎?无乎?”

    刷”的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宝廷。

    有人心中暗道:好戏开场了!

    将别人的话,半途打断,其实是很没有礼貌的举动,何况醇王是亲王衔郡王,宝廷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爵位的闲散宗室?

    不过,这个场合,并没有尊卑上下之分,彼此之间,并不叙“国礼”,兼之醇王既以为“天降大任于我”,时时刻刻,自我提醒,要“广心胸,礼贤士”,因此,对于宝廷的不礼貌,忍住了气,说道:“两宫垂帘,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醇郡王说的不错!”

    宝廷嘴里说“醇郡王说的不错”,其实是又一次打断了醇王的话,他朗声说道:“两宫垂帘,确实是不得不为之——可是,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亦为不得不为之耳!若不是仁、宣一系,实在寻不出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

    说到这儿,宝廷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全场,意思是“不必把话说白了,我要说什么,各位皆可默喻”,然后说道:“礼有经,亦有权,经、权之辨,此之谓也!”

    听他这么说,醇王的“两宫垂帘,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倒好像是替他做了论据似的,醇王被憋得满脸通红,差点儿就想说:“仁宣一系,还有载澄、载滢呢!”

    但眼角余光中,恭王正阴沉着脸,这句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滞了一滞,憋出的,还是这两个字:“祖制……”

    “何为‘祖制’?”宝廷第三次打断了醇王的话,“我八旗入关之时,昂扬奋发,一往无前!——这‘昂扬奋发,一往无前’八字,就是‘祖制’!但凡墨守成规、胶柱鼓瑟,就不是‘祖制’!”

    微微一顿,“若是年深月久,有人忘了祖宗的初心,舍本而逐末,只怕辛酉年三山五园之祸,不旋踵而重至矣!到时候,今日口口声声之‘祖制’,不知将置之于何地?吾恐彼时,不见‘祖制’,只闻祖宗在地下,为不肖子孙哭矣!”

    人们骚动起来了。

    醇王再也无法保持风度了,他气得声音微微发颤:“宝竹坡!你这都……哪儿跟哪儿!你说的这些个,同今日之议……扯得上关系嘛!”

    宝廷一笑:“王爷见谅——怎么没有关系?咱们不是在说‘祖制’吗?”

    微微一顿,“说到‘祖制’,本朝确实是没有立女帝的先例,可是,凡事总有第一次!”

    他环视大堂,“即以在座诸公的职分差使而言——军机处之前,何来军机处?顾委会之前,何来顾委会?外务部之前,何来外务部?——凡事总有第一次!”

    “宝竹坡!”醇王大声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政府衙门,岂能同统嗣大事相提并论?”

    宝廷一声冷笑:“‘都是政府衙门,岂能同统嗣大事相提并论’?好,那咱们就来说说能够相提并论的!本朝康熙之前,是怎么立储的?康熙之后,又是怎么立储的?”

    醇王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本朝金匮建储,”宝廷说道,“莫说二十四史不载,考诸万国,又有哪一个国家如是者的?”

    顿了一顿,“立女帝,二十四史,好歹还有一位则天大圣皇帝!泰西诸国,就更不必说了——英吉利、西班牙、俄罗斯……女子继统、承嗣,车载斗量!”

    彼时泰西诸国,女子继统、承嗣,其实还是比较稀罕的,实在说不上“车载斗量”,不过,在座诸公,大多数都不了解欧洲国家君主继承的具体情形,极少数了解的,自然也不会就这四个字同宝廷较劲儿。

    “世宗宪皇帝开金匮建储之例,”宝廷继续说道,“怎么没有人说他‘变更祖制’、‘不合古制’、‘礼制所无’……诸如此类?”

    “究其竟,世宗宪皇帝此举,顺大势,合人心,四个字——‘应时而变’!”

    微微一顿,“或者说,‘与时俱变’!”

    底下的人们,交头接耳,切切私议。

    “昨儿晚上,”宝廷说道,“我翻了翻《石头记》,其中一段文字,倒是十分有趣……”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稗官说部,虽非大道,不过,其中亦有文笔、立意俱佳之佼佼者,颇能够微言大义的!至于采问民瘼,观风纳谣,这些书,就更有可披览之处了!”

    顿了顿,“在座的翰苑前辈,大约皆不以《石头记》为然。不过,嘿嘿,旗下的大家子,大约都是看过这本书的……”

    宝廷的言下之意,大伙儿都听得懂:在座的亲贵王公,并非都是读书种子,我拿《礼记》、《尚书》举例子,效果未必那么好,拿《石头记》举例子,人人都听得懂,“翰苑前辈”们,就不要介意啦。

    果然,年轻的亲贵,譬如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以及载治、载漪,神色更加专注了。

    “那一回,”宝廷说道,“叫做‘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说的是元妃省亲,命宝玉就‘潇湘馆’、‘蘅芜院’‘’‘浣葛山庄’四处,各赋五言律一首。”

    “时宝玉才做了‘潇湘馆’、‘蘅芜院’两首,正做‘’一首,起稿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瞥见,谓宝玉曰:‘贵人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才改了‘怡红快绿’,你还用‘绿玉’二字?嗯,蕉叶之典颇多,再想一个罢!’”

    说到这儿,见礼亲王世铎听得极其入神,宝廷微微一笑,说道:“请教礼亲王,接下来,宝玉、宝钗,都说了些什么呀?”

    世铎万万没有想到,宝廷的话头,突然就抛给了自己,登时脸就红了,嗫嚅了几下,说道:“呃,呃,这个,这个,宝玉想不起出典,呃,呃……”

    “呃”了几声,话终于说利落了:“宝钗说,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

    宝廷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说的不错——然后呢?”

    “宝玉问,‘绿蜡’可有出处?宝钗说,宝钗说,呃,呃,那个,那个,‘冷’什么来着……”

    世铎的脸又红了,本王爷实在是不记得,那“绿蜡”典出何处啦。

    宝廷没有继续难为他,微笑说道:“宝钗说,唐朝的韩翊有一首咏芭蕉诗,头一句便是,‘冷烛无烟绿蜡干。’”

    “对,对!”世铎连忙说道,“呃,就是‘冷烛无烟……绿蜡干’!宝玉听了,还对宝钗说,姐姐真是‘一字师’!从此,只叫你师傅,再不叫姐姐了!宝钗笑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

    世铎兴致勃勃,还要继续往下说,宝廷打断了他:“王爷记心真好!”

    随即转向众人,说道:“每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总会想,韩翊之前,何有人用‘绿腊’描状芭蕉的?怎么他就用了,还变成了‘典’?”

    这真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呀。

    宝廷自问自答:“不过‘贴切’二字!管他之前有没有人用过?只要‘贴切’,就可以用!用了,第一个用了,就成了‘典’了!”

    说到这儿,提高了声音:“各位,‘祖制’之前,何来‘祖制’?应时而变,与时俱变,今日新兴之例,异日便为‘成例’,便为后世子孙之‘祖制’!”

    *(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死结

    下面交头接耳的声音,愈来愈大了。+UU小说,www.uu234.com

    “宝竹坡!”醇王脸面涨红,扯开了嗓子,“你这是狡辩,狡辩!”

    雍容揖让的风度,已经全然不见了。

    “请教王爷,”宝廷却是从容不迫,“‘狡’在何处呢?”

    “什么‘第一次’、‘第二次’?”醇王大声说道,“照你这么说,照你这么说……举凡‘第一次’,就是‘应时而变’?就是‘与时俱变’?就什么……呃,‘异日便为成例’?什么‘为后世子孙之祖制’?”

    微微一顿,声音更大了,“多少祸国殃民的恶例,不也是‘第一次’?都叫做‘应时而变’?都叫做‘与时俱变’?都能够‘异日便为成例’、‘为后世子孙之祖制’?你……这……何其谬也!何其谬也!”

    这一段话,倒是颇见气势,于醇王的理路、口齿而言,算是很不容易的了,果然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呀。

    宝廷立即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所以,新兴之例,何必去管他‘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又何必去给它扣一顶‘祖制之有无’的帽子?只论它是否‘贴切’就好了!‘贴切’,就做得;不‘贴切’,就做不得!”

    绕了一圈,醇王发现,自己还是落在了宝廷挖的坑里,没跳出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憋得无比难受,又张了张嘴,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道:“不贴切!不贴切!做不得!做不得!”

    “请教王爷,”宝廷好整以暇,“到底哪里不‘贴切’了!”

    “你那份折子,”醇王厉声说道,“流毒于外!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人们都说……国本动摇,诚恐天下解体,亡无日矣!”

    顿了一顿,“民气如风,为政者敢不惕栗?”

    “流毒于外”、“物议沸腾,人心动摇”、“诚恐天下解体,亡无日矣”,基本都是醇王自己的“那份折子”里的话。

    “民气如风?”宝廷一声冷笑,“只怕,这是醇郡王一个人的‘风’吧?我看到的,可是‘人心欣悦’,听到的,都说‘天下乂安’呢!”

    “人心欣悦”、“天下乂安”,也是醇王的折子里的话,宝廷如是说,反讽的意味极强。

    醇王终于失控了。

    “就是不贴切!就是做不得!”他咆哮道,“别的不说,什么‘仁、宣一系实在寻不出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就不对!载澄、载滢,难道是死人?”

    下面“轰”的一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醇王激怒之下,“死人”二字,脱口而出,实在是太难听了!这儿不是私邸晤谈,这儿是内阁大堂,是决定国家最重要的统嗣大事的“王大臣会议”啊。

    这也罢了,关键是,醇王终于耐不住,把载澄、载滢给抛了了出来,这个场子,可怎么收拾啊?

    一片嘈杂声中,恭王掸了掸袍子,站起身来。

    一见他起身,议论声立即低了下去。

    “几个月前,”恭王的声音很平静,“我在内务府,见到了宣宗成皇帝赐给文宗章皇帝的‘宝锷宣威’,还有赐给我的‘棣华协力’——这一对刀枪的来历,知之者甚众,我就不再赘述了。”

    顿了一顿,“当时,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宣宗成皇帝和文宗章皇帝二圣的御容,有如生人,我涕泗交流,情不可尽,心神俱迷,惘知所措。回到家中,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病等宿疾,一时委顿成废。”

    内阁大堂之中,安静极了,竖起耳朵,可以听到到人们粗细不一的呼吸声。

    “这些情形,”恭王继续说道,“我都说给‘上头’听了——”

    说到这儿,淡淡一笑,“我说,‘唯有哀恳我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无遗,曲赐于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靡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

    微微一顿,“我又说,‘臣受帡幪于此日,正丘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婉转哀鸣,真正是……闻者落泪啊。

    “我一再陈情,”恭王虚虚的拱了拱手,“‘上头’终于许我退归藩邸,悠游林下,嗯,天恩浩荡,我感激涕零。”

    “我,已是废人一个。”

    内阁大堂在座之人,几乎都心头一震,恭王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感**彩:“本来,这种场合——”

    他的手指,向地面指了一指,“从退归藩邸那一日起,我就不该再踏足的,不晓得,为什么还是放我不过?”

    人们的心头,又颤了一颤。

    “我的肝疾,”恭王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愈来愈重,现在——”

    他用手轻轻的扪了扪心口,“眼见是又要发作的了……”

    咦,心口……这儿,似乎不是肝什么的呀……

    好吧,不必太较真儿了,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我是不能再支持下去的了,”恭王说道,“恕我……先行告退了。”

    说罢,点了点头,抬起脚来,就向大堂外面走去。

    内阁大堂里,又是“轰”的一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

    好,大行皇帝驾崩那天,亲贵重臣集议军机处,恭王福晋“闯宫”、恭王拂袖而去的场景,再次重演了。

    两位主持人,文祥面色铁青,关卓凡则面无表情,不过,谁都没有开口挽留、阻止恭王。

    当然,脸色最难看的那个,还是醇王,忽红、忽青、忽白,甚为可观。

    他眼见着恭王跨过了内阁大堂的门槛,牙齿缝中,终于挤出话来:“载澄、载滢,都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专之的!”

    这个话,不晓得恭王听见了没有?不过,恭王的脚步不停,一路去了。

    许多人心里都在说:亲生兄弟,何以相逼至此?唉!

    “棣华协力”,宣宗以之期许文宗、恭王兄弟,结果文宗和恭王……现在,眼见着又轮到了恭王和醇王兄弟了!

    “棣华协力”?

    嘿嘿。

    “诸公!”

    说话的是宝廷,“醇郡王说的不错——载澄、载滢,都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专之,可是……”

    大伙儿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宝廷轻轻冷笑了一声,“有的人,不顾恭王府上,会否人伦惨变,那也叫没有法子的事情……”

    醇王瞪圆了眼睛:“你!……”

    宝廷不搭理他,继续说道:“可是,即便如此,载澄、载滢两个,还是不能入继大统、登基为帝!”

    “为什么?!”

    醇王的眼睛都红了。

    “为什么?”宝廷又是一声冷笑,“古往今来,有被捆送宗人府的皇帝么?这样的皇帝,践祚之后,你叫他如何牧育万民、君临四海?”

    这是极有力量的理由。之前,睿王、关卓凡说的什么“小孩子胡闹”,根本摆不上台面——如果载澄只是在恭王府里挨鞭子,还可以说是“小孩子胡闹”,可是,既然“捆送”了宗人府,性质就全然不同了——哪怕睿王并没有正式受理这单案子。

    “那……载滢呢?!”

    醇王的眼睛,更红了。

    “载滢?”宝廷冷冷说道,“载澄是嫡子、长子,载滢是庶子、次子,庶子、次子越过嫡子、长子,做了皇帝,我是不晓得该算什么了!”

    “你!……”

    憋了又憋,醇王总算找到了理由,“本朝的祖宗家法,大统之归,以贤以能,并非……以嫡以长……”

    话音未落,宝廷便大声说道:“‘以贤以能’?好,请教王爷,载滢小小人儿,何贤、何能?”

    醇王语塞。

    “再者说了,”宝廷提高了声音,“诸公请想一想,本朝开国两百年,十圣相继,有没有嫡子在,却叫庶子继位的?”

    “十圣”,自太祖至大行皇帝,一共十位皇帝。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真是没有——如果一定说有,就是康熙朝废太子一事了。但无论如何,胤礽是在做了多年的太子之后才被废的,载澄现在不过一个普通的宗室,二者无法相提并论;且废太子事出无奈,绝不能作为以庶凌长的例子。

    有人心想,其实胤礽和载澄的情形,倒是有点儿像——两人都是嫡子,胤礽失德被废,丢掉了太子的宝座,引来九王夺嫡;载澄也是因为“失德”,被“捆送”宗人府,失去了做嗣皇帝的资格,如此说来,载滢岂非……

    不过,这个话,一说出口,就是站在了醇王一边,和“上头”做了死对头;还有,拿胤礽和载澄放到一起,毕竟不伦不类,人家要反驳,其实也很容易,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内阁大堂之内,再次静默下来。

    针尖对麦芒,眼见局面是拧成了死结了。

    表面上看,这场辩论,宝廷占着上风,可是,大伙儿都能够感觉的到,醇王的怒火,正在迅速聚集。

    醇王毕竟是宣宗亲子,仁、宣一系之中,在台面上,他是目下最有影响力的成员,如果真的撕破了脸,立女帝一事,真的能够成事吗?

    巨大的压力,像沉重的石块,搁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打破沉默的是户部尚书阎敬铭。

    “有一个事情,”阎敬铭翻着大小眼,捋着稀疏的花白胡子,“我想,倒是要琢磨、琢磨。”

    大伙儿不由都松了口气,一齐看向了阎丹初。

    *(未完待续。)

第二三八章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如果——我是说如果,”阎敬铭慢吞吞的说道,“荣安公主践祚,继统、承嗣,那么,臣下或者民间,遇到类似的情形——”

    顿了一顿,“呃,这个说法不对,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没有什么‘类似的情形’可言,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家子,女儿已经出阁了,这家子,若没有儿子也就罢了——”

    又顿一顿,“若是有儿子,那么——”

    阎敬铭语速很慢,话还没有说全,醇王已经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对,对!丹翁所言甚是!若是这家的女儿,回来要分家产,如之奈何?人家可是理直气壮的——皇帝都可以由女人来做!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

    顿了一顿,“哼!如此,岂非……天下大乱?”

    说罢,不由得眉飞色舞。~UU小说,www.uu234.com

    醇王以为阎敬铭站在他这一边,不过,在场有那心思通透的,却暗道醇王不会听话:阎丹初先说一句“这家子,若没有儿子也就罢了”,言下之意,“这家子”若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家产便该归女儿所有——这个情形,才更像目下的局面:文宗一子一女,儿子——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只剩女儿——荣安公主了。

    宝廷微微一笑,说道:“有一句话,丹翁说的极好——‘人臣不可拟于君上’!荣安公主之继统、承嗣,岂是臣下、民间可以胡乱攀比的?臣下、民间,原先什么样子,自然还是什么样子,若有人以‘皇帝都可以由女人来做,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为由,有所需索,那……就是‘僭越’了!”

    就是说,立女帝,不涉及、不影响、不改变臣下和民间的继承权的现状。

    阎敬铭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在场的不少人,也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不晓得有多少人,都在担心这个问题?这下子,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啦。

    醇王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微微愕然:“人臣不可拟于君上?”

    “当然,”宝廷说道,“举个例子,人臣之丧,守制三年;国丧——一百天,如何可以比拟?”

    顿了一顿,“又譬如——就以荣安公主‘釐降’为例好了,她和轩亲王,自然是夫妻,可是,也是君臣!五伦之中,同时占着君臣、夫妻二伦!夫为妻纲,可是,同时,君为臣纲!请教醇郡王,他们夫妻二人,这个位置,到底孰高孰低啊?”

    醇王呆了一呆,隐约感觉自己又踏进了宝廷的一个坑里面,可是,在势不能不答:“自然是……荣安公主高。”

    “这就是了!”宝廷说道,“各位都晓得的,道光朝之前,公主‘釐降’,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俱屈膝叩安,有赉赐必叩首——臣下、民间,能如此么?”

    顿了顿,“这个规矩,道光二十一年,才改了过来。嗯,‘额驸见公主植立申敬,公主立答之,舅、姑见公主正立致敬,公主亦如之。如餽物,俱植立,免屈膝。’——虽然彼此对等了些,可是,终究不免君臣分际!这,亦非臣下、民间可行的吧?”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对了,公主‘釐降’,‘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俱屈膝叩安,有赉赐必叩首’——这可也是‘祖制’呢!”

    宝廷的话中,带着一丝讥讽,可是,醇王无法反驳。

    “所以,”宝廷说道,“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所以——”

    说到这儿,微微一哂,“王爷‘天下大乱’之谓,实乃杞忧,是大可不必的!”

    醇王无言以对。

    “我以为,”宝廷继续说道,“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有两层意思——第一,便是咱们方才说的,君上垂范天下,但是,并非一切行径,人臣都得模拟,更不得以之为藉口,遂一已之私!”

    顿了一顿,“第二,亦不得倒转了过来,以人臣的规矩,施之于君上!如是,就不仅仅是‘僭越’了,而是——‘悖逆’!”

    大伙儿心头一震。

    宝廷的话,说的白点儿,就是“我可以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你不能学;你不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不能要求我和你一样”——因为,我是“君上”,你是“人臣”,咱们俩,遵循的的是两套不同的行为规范,你学我,就是“僭越”;你要求我和你一样,那就是“悖逆”了。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宝廷的声音冷冰冰的,“私以为,这句话真正是至理名言!小子狂妄,与各位前辈共勉之!”

    在场众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晓得,“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出自晋葛洪的《抱朴子》,但知晓其出处的,都明白宝廷的言下之意:皇帝是天子,是“乾坤”,是方是圆,那是乾坤自己的事儿,不干“规矩”的事儿——“规矩”是后天产生、人为制造的,只能施之于人臣,怎么可以施之于老天爷和他的儿子呢?

    明里、暗里,宝廷都在反复宣示:皇帝有自己的独立的、特殊的、有别于人臣的行为规范——女子继统、承嗣,就在这种独立的、特殊的行为规范之中。

    醇王就不晓得“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的出处,他左看右看,最后,求助的眼光落到了吴可读身上——他不是要吴可读替自己解释“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的出处含义,而是要他发言,支持自己的立场——咱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你怎么还不说话呢?

    不晓得吴可读看到了醇王的示意没有?反正他还是不说话。

    醇王终于忍不住了:“柳翁,大作振聋发聩,必有傥论警言飧众的,就请一抒胸臆,我等洗耳恭听。”

    大伙儿的目光,都转向了吴可读。

    “王爷,”吴可读说话了,声音干巴巴的,“我要说的话,都已经在折子里说了,多说一遍,不过徒扰清听。”

    微微一顿,“除此之外,实在无可献议。”

    啊?

    醇王愕然。

    虽然,在此之前,刘宝第已经向他暗示,吴可读肯上这个折子,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并不能指望他“冲锋陷阵”。不过,既奉特旨与会,却不肯多发一言,这,未免过份了点儿吧?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醇王刚要说话,吴柳堂又开口了:“再者说了,我这个折子,只是看了鲍雨亭的高论,有感而发,今日,鲍雨亭并未与会,我一个人在这儿对空放言,鲍雨亭并不能有所回应,呃,也不是十分妥当。”

    吴可读的意思是,鲍湛霖的折子,借“大礼议”,极力铺陈“小宗入继大宗”之弊,他的折子,则是由此敷衍,陈明如何去除“小宗入继大宗”之弊。他所针对者,鲍湛霖一人耳,鲍湛霖既不在场,对他的一切诘问,都不能回应,如此一来,就显得不够公平了。

    趁人之虚,胜之不武。

    醇王没想到他搬出这么个理由来,愕然半响,说道:“统嗣大事,国本之系,即便没有鲍雨亭的折子——呃,柳翁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物,又怎么可以没有献议呢?”

    吴可读微微颔首:“‘以天下为己任’——王爷期许,可读勉力为之。不过,我和鲍雨亭,都非亲贵宗室,统嗣大事,有所言,有所不言,亦为人臣者之本分。”

    吴可读的意思是,俺和鲍湛霖,都不姓爱新觉罗,且都是汉人,涉及“统嗣大事”,只能够就原则性问题发言,不能够支持或反对某一个具体的候选人,您老就见谅吧。

    表面上来说,确实是这个理儿,鲍湛霖和吴可读的折子,不但都没有涉及具体的嗣皇帝的人选,甚至都没有直接表明赞成还是反对立女帝。鲍湛霖是“沥陈”“小宗入继大宗之弊”,吴可读则是试图替“上头”去除“小宗入继大宗之弊”,严格说起来,他们两个,连是否赞成“小宗入继大宗”,都没有直接表明态度——虽然,这是不言而喻的。

    赞成还是反对立女帝,鲍湛霖也好,吴可读也罢,用的都是“曲笔”。

    鲍湛霖的言下之意,一方面,“小宗入继大宗”既不可行,另一方面,“大宗”里又只剩一个身为女儿的荣安公主了,则不立她还能立谁?

    吴可读呢,照俺的抱养幼帝的法子,“小宗入继大宗之弊”即可除,则“小宗入继大宗”即可行,那么,就不必去立荣安公主这个“大宗”的女儿啦。

    醇王呆了一呆,说道:“既然是‘有所言,有所不言’,那么,‘有所言’——就请言之!”

    “王爷,”吴可读微微苦笑,“我的‘有所言’,都在折子里了。”

    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这两位的对话,好像说相声一般,大伙儿听着,有人就不禁莞尔了。

    醇王并不觉得哪里可笑,他拼命转着念头,怎样才能逼吴可读“献议”?

    反正,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不肯放过吴可读的,并不止醇王一人。

    “柳翁的大作,”宝廷开口了,“我是拜读了——为之击节!”

    哦?为之击节?

    不止一人,心里说道:宝竹坡此言,只怕是……反话吧。

    “不敢,”吴可读不动声色,“鄙陋之作,烦辱君子清视。”

    *(未完待续。)

第二三九章 皇帝的“本夫”

    “柳翁的折子,”宝廷说道,“立意极佳!‘大礼议’骇扰宸衷,柳翁婉转陈词,意切情真,絮絮如子女绕膝于父母,两宫皇太后御览之余,必有以抒厪虑、慰慈怀!”

    吴可读今年五十五、六岁,两宫皇太后不过三十岁上下,论年纪,吴可读完全做得两宫皇太后的父亲,但是,君为臣纲,宝廷说吴可读之于两宫皇太后,“絮絮如子女绕膝于父母”,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吴可读这份折子,圣母皇太后暂时是看不着的,“御览”的,只有一位母后皇太后,不过,台面上还是得说“两宫皇太后”。

    大伙儿听着,心中嘀咕:宝竹坡这个样子,不像是……说反话啊。

    吴可读亦颇为意外,说道:“谬赏了!主忧臣辱,为人臣者,不能不竭尽菲材,为君上分忧一二。”

    宝廷点了点头,说道:“这都是柳翁的忠爱之心!”

    顿了一顿,“不过……”

    大伙儿精神一振:好啦,终于“不过”了!

    “柳翁的折子,”宝廷说道,“立意虽好,笔力亦足,只是……”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停了下来。

    “请说,”吴可读平静的说道,“原是要斧凿于方家的。”

    “是!”宝廷沉吟说道,“柳翁大度,不嫌后生放肆,那……我就冒昧了。”

    大伙儿暗暗称奇:如此婉转谦和,可不是宝竹坡一贯的做派呀!

    “柳翁的大作,立意佳,笔力足,只是——”

    宝廷再次强调了一遍吴可读的“大作”的优点,顿了顿,终于把重点说了出来:“惜乎——格局上面,略嫌小了一点儿。”

    “请指教。”

    “柳翁之议,”宝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固然可以稍抒厪虑,稍慰慈怀,不过,立嗣皇帝,可不是两宫皇太后一个人的事儿!这里边儿,还夹杂着近支、远支的分别,关系着整个朝局的稳定!”

    众人心头一震,尤其是亲贵们,不论近支还是远支,耳朵都竖起来了。

    “整个朝局的稳定”也罢了,“近支、远支的分别”,却是极其敏感的话题,在此之前,在台面上,尚无一人语及。

    所谓“近支、远支的分别”,其实就是婉妃说给丽贵太妃的那一段:

    立女帝,宗室里边,“有人不乐意,那是肯定的;可有人乐意,那也是肯定的。”

    “不乐意的那一拨,其实也纠结着呢!”

    “‘大礼议’……吓住了母后皇太后,也吓住了多少的近支宗室!”

    “若真出了‘大礼议’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固然做不成‘母后皇太后’,近支宗室,也做不成‘近支宗室’了!”

    因为,“‘帝系偏移’,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才能算是‘近支宗室’。”

    “荣安公主虽然是女子,可是,她是文宗皇帝亲生的,她做了皇帝,近支宗室还是‘近支宗室’。”

    “你说,近支宗室,要不要荣安公主做皇帝呢?”

    ……

    嗣皇帝之立,带来的宗室的近支、远支之别,属于比较抽象的、原则性的问题,因此,虽然敏感,吴可读依旧坦然回应:“你说的不错,立嗣皇帝,确实不仅仅是两宫皇太后的事情,其中确实还夹杂着近支、远支的分别,关系着整个朝局的稳定——”

    微微一顿,“正因如此,我才做如是献议——嗣皇帝自幼由两宫皇太后教养,自然感念两宫皇太后哺育之恩,亲政之后,也就不会起追尊本生的念头,则近支、远支,就不会生易位之变,朝局也就安定如常了。”

    宝廷“格格”一笑:“柳翁,你太良善了!”

    吴可读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说?”

    “柳翁忠爱之心,昭昭历历!”宝廷朗声说道,“不过,推己及于天下人,以为天下人皆为赤子,就可议了!柳翁的这个法子,若嗣皇帝本性淳厚,自然可行;若嗣皇帝天性凉薄如前明世宗者,谁又能保证,他亲政之后,不会变更成议,追尊所生?”

    吴可读愣了一愣,说道:“嗣皇帝,自然要选择品格端正、天性淳厚的……”

    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话里有问题了。

    果然,宝廷何等敏锐,哪里会放过他的漏洞?

    “柳翁说笑话了——襁褓之中,美恶善凶,何由分辨?”

    吴可读不说话了。

    “民间有一句俗语,”宝廷说道,“说出来不大好听,可是话很实在,叫做——”

    他微微拉长了声调:“‘养不熟’!”

    吴可读皱了皱眉,还是不说话。

    “龙生九子,”宝廷勾起食指,做了一个“九”字,“有狴犴、负屃,亦有睚眦、饕餮,这个……”

    说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打住了。

    狴犴公正、负屃喜文,一般视作善兽,睚眦嗜杀、饕餮贪食,一般视作恶兽。

    宝廷的话没说全,但言下之意,大伙儿都是明白的:即便皇族血脉,亦不免有不肖之子孙啊。

    吴可读叹了口气,终于说话了:“尽人事,安天命,天底下,本也没有万全之策……”

    宝廷立即接口:“怎么没有万全之策?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就是万全之策!”

    内阁大堂中,人人心中一凛。

    “荣安公主为文宗显皇帝、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亲女!”宝廷高声说道,“若由她继统、承嗣,上上下下,哪里还要心惊胆战的过上十几年,提防着什么‘大礼议’之类的荒唐事儿?”

    微微一顿,“还有,众所周知,荣安公主天性淳厚,聪慧通达!登基践祚,必为一代明君!由她来继统、承嗣,非止宗室椒房之幸,亦为天下臣民之福!”

    荣安公主当然是文宗显皇帝亲女,却不是哪位皇太后亲生的,不过,说她是“慈安皇太后亲女”,从宗法上来说,从母后皇太后和荣安公主的母女情分上来说,都不算错;至于“慈禧皇太后”嘛,嘿嘿,反正“两宫并尊”,将“慈禧皇太后”扯进来,将荣安公主算成“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亲女”,勉强也说的过去。

    至少,此时、此地、此事,不会有人跳出来挑宝廷的刺儿。

    至于“天性淳厚,聪慧通达”,倒真的是“众所周知”,公认的说法是,荣安公主的性子,仿佛生母丽贵太妃,温柔和婉,屈己从人;不过,脑袋瓜子,就要比丽贵太妃好用许多了。

    仔细想一想,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大伙儿的利益,都不受影响,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过的更好些,也说不定呢。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反对“立女帝”呢?

    这个,这个,呃,我们自己,也有点儿糊涂呀。

    大伙儿正在“糊涂”,宝廷又说话了。

    “还有,”宝廷说道,“不晓得柳翁想过没有?抱养幼帝,立意虽佳,用心虽好,却另有一大隐患,为社稷计,为朝廷计,不能不虑!”

    另有一大隐患?

    吴可读:“请道其详。”

    “天花!”

    “天花?”

    “不错,天花!”宝廷说道,“我查过了,目下的‘载’字辈,尚在襁褓之中者,并没有已经出过天花的,如果立为嗣皇帝,日后竟不幸重蹈大行皇帝之不讳,如之奈何?”

    这倒确实是个“不可不虑”的事儿。

    窃窃私语的亲贵重臣中,不少人都暗暗点头。

    吴可读还没说话,醇王忍不住了:“荣安也没有出过天花!有什么区别?”

    宝廷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荣安公主已经出过天花了。”

    醇王愕然:“胡说!焉有此事?宝竹坡,你不要为了遂行己志,信口开河!”

    “我说的不大准确,”宝廷从容说道,“荣安公主不是已经出过了天花,而是已经种过痘了——这不就相当于出过了天花了吗?”

    “种过痘了?”醇王依旧愕然,“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晓得?”

    说罢,看向关卓凡,眼神中全是怀疑。

    关卓凡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大行皇帝‘见喜’,姊弟关心,我想着,荣安也没有出过天花,就——”

    哦,原来如此。

    这似乎是很合理的:眼见弟弟遭逢“天花之喜”,赶紧亡羊补牢,替姊姊未雨绸缪,以免日后重蹈弟弟之“不讳”。

    醇王依旧满是怀疑:“种痘——那是多大的动静?怎么……外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关卓凡淡淡一笑:“没有多大的动静——种的不是‘人痘’,是‘牛痘’,无需劳师动众,一个医生、半天功夫,就尽够了。”

    听到“牛痘”二字,吴可读眼中,倏然光芒大盛。

    “一个医生、半天功夫?”醇王一脸茫然,“‘牛……痘’?那是什么?”

    接口的不是关卓凡,是宝廷,他含笑说道:“‘牛痘’是什么,咱们倒是可以请教柳翁。”

    转向吴可读:“柳翁,就请指教。”

    众人不禁奇怪了:这几个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啊?

    “牛痘——”吴可读慢吞吞的说道,“其实和‘人痘’仿佛,‘人痘’取之于人体,因此,谓之‘人痘’;‘牛痘’,取之于牛身,因此,谓之‘牛痘’。”

    顿了一顿,“二者之别在于,‘人痘’极险,受者必出天花——只是,此天花之烈,较之普通天花,要略轻一点——若不出天花,固然无险,可也就全然无效了;‘牛痘’,却是极安全的,受者不出天花,只会发一点点的低烧,且两、三日之后,便恢复如常,此后,终其一生,再也不会罹患天花了。”

    这么神奇?

    下面议论的声音,明显的大了起来——这个事儿,不和继统、承嗣直接相关,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取之于……牛身?”醇王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吴可读点了点头:“是。”

    “焉有是理?焉有是理?”醇王连连摇头。

    吴可读苦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应醇王的“焉有是理”,却微微提高了声音:“诸公或许奇怪,我怎么会晓得‘牛痘’这回事儿?”

    是啊,俺们都在奇怪呢。

    有人甚至暗自嘀咕:吴柳堂,你不是暗地里早就和和宝竹坡勾当好了吧?如是,可就……不大地道了呀!

    “‘牛痘’的法子,”吴可读朗声说道,“我是从一个广东的商人那里听来的,此人‘在教’,夫妻子女,皆种‘牛痘’,又说‘教友’之中,只要种了‘牛痘’,就再也没有罹患天花的了。”

    “我大为惊奇,多方求证于方家——也包括洋人,结果发现,这‘牛痘’,果然安全可靠,效验如神,绝非‘人痘’可比!”

    “咸丰十一年,我丁母忧,扶柩归兰,就讲于兰山书院。期间,眼见乡梓天花肆虐,乡人除了祈求神佛保佑,束手无策——‘人痘’,那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种得起的;就种了,稍有不慎,亦几同自杀!”

    “我奔走呼号,募集白银千余两,遴选董事,延聘良医,购置种苗,创建了一间小小的‘牛痘局’,并写了一篇《创设牛痘局启》,力陈‘牛痘’之安全可靠,极具效验。”

    “可是,”吴可读摇了摇头,“听到‘牛痘’二字,晓得种苗‘取之于牛身’,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焉有是理?焉有是理’?”

    醇王的脸,涨红了,嗫嚅了几下,没说出什么来。

    “我服满起复,”吴可读说道,“返京之时,‘牛痘局’已难乎为继,现在,只怕已经……”

    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顿了一顿,眼中已是灼灼的放出光来:“如今,荣安公主身为皇女,率先垂范,日后推行‘牛痘’,必然事半而功倍!这……真是活人万千的天大功德!”

    说着,站起身来,向着关卓凡,长揖到地。

    关卓凡赶紧也站了起来,还了一揖。

    亲贵重臣,相互以目:这下子,可好玩儿了——吴柳堂,你现在到底算是哪一边儿的人呢?

    宝廷得意洋洋:“荣安公主尚未登基,已在仪范天下后世!继统践祚,必为一代明君!诸公,何去何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吴可读说的“垂范”,并未上升到宝廷的“仪范天下后世”的高度,不过,宝廷顺杆儿爬上来,倒是十分的自然。

    至此,是“小宗入继大宗”,还是“立女帝”,天平明显的倾向于后者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一个事儿,尚未有人提出来。

    “宝竹坡!”醇王大声说道,“你再怎么天花乱坠,又用何用?我只问你一句话——”

    顿了一顿,声音更大了:“若荣安继统、承嗣,她的子女,姓什么呀?”

    这,就是那个“最重要、最重要”事儿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盯死了宝廷。

    “这还用说?”宝廷高声说道,“自然是姓——爱新觉罗!”

    “呼——”

    这是吐气的声音,不是一个人吐气,是许多人同时吐气——内阁大堂内,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口气。

    眼尖的,留意到主持人之一的文博川,身子微微一晃,一阵潮红,浮上了面庞。

    醇王咬着牙:“姓爱新觉罗——我要请问,轩亲王,乐意吗?”

    人们刚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所有人的目光,聚拢到了关卓凡的身上。

    未等关卓凡开口,宝廷便大声说道:“这个事儿,哪里轮得到轩亲王说话?荣安公主是君,轩亲王是臣!荣安公主登基践祚之后,君臣分际,更是不可逾越!荣安公主继统为君,承嗣爱新觉罗之大宗,其子女自然姓爱新觉罗,此乃天定!非人臣所可置喙!”

    虽说“非人臣所可置喙”,但大伙儿还是都看着轩亲王。

    轩亲王说话了,声音异常平静:“宝竹坡的话,乃是正论,此确非人臣所可置喙——我没有多一个字的看法。”

    “呼——”

    几乎又是人人都吐了口气。

    文祥的身子,似乎又微微的晃了一晃。

    “好,好,好!”

    醇王的话,带着古怪的颤音,脸面也愈来愈红,看的出来,他正在努力集聚自己的决心。

    “好”了几声,终于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有一件事,如果轩亲王答应了下来,立女帝——我就不反对了!”

    啊?

    下面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关卓凡的声音,依旧很平静:“醇郡王请说,我但凡做得到的,必定勉力去做,不过嘛——”

    微微一顿,“这个,同是否反对‘立女帝’,不必扯上关系。”

    意思是,我做了您要求的事儿之后,您还是可以继续反对立女帝的,没关系,没关系。

    醇王微微狞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言必行,行必果!”

    顿了一顿,“大家都晓得,如果‘小宗入继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能干政的——”

    话没说完,反应快的人,脑子里已是微微一炸:什么意思?

    “那么,”醇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请教轩亲王,皇帝的‘本夫’——又该如何呢?”

    整个内阁大堂,似乎都呆了一呆,然后,“轰”的一下,即便最冷静的人,也未能控制住自己,不发出某种失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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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二四零章 大政潮来了!

    一片嘈杂之中,只听宝廷高声说道:“醇郡王大谬!皇帝的本生父不能干政,这是指的‘小宗入继大宗’——王爷自己也说了的!荣安公主本身就在‘大宗’,她继统、承嗣——承的是文宗显皇帝的嗣!她是文宗显皇帝亲女!这能叫‘小宗入继大宗’吗?”

    微微一顿,“‘本生父’和‘本夫’,何得类比?实在是……谬之极矣!”

    醇王扬起脸来,冷笑着说道:“宝竹坡,你再怎么口绽莲花,又何得服天下人之心,堵天下人之口?!”

    转向关卓凡:“我再说一遍,如果仿‘小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我就不反对荣安继统、承嗣!”

    顿了一顿,咬着牙根:“轩亲王,怎么样啊?”

    这就叫“撕破脸”了!

    下面更乱了!

    老成谋国者,情知暴风雨将临,大政潮将起,却不知如何应对、平息?手足无措,心急如焚;年轻未经大事的亲贵,钟王、孚王、载治、载漪等,睁着惊恐的眼睛,整个人都几乎僵住了,胆小谨厚如载治者,甚至开始打起哆嗦来了。○

    “醇郡王!”宝廷厉声说道,“明明不是‘小宗入继大宗’,何得仿‘小宗入继大宗’之例?你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吗?!”

    一个闲散宗室,指责一个亲王衔郡王“无理取闹”,这是真急了眼了。

    “竹坡,请让我说两句。”

    说话的是关卓凡。

    嘈杂声一下子低了下来。

    宝廷立即收口,关卓凡掸了掸袍子,慢慢的站起身来。

    内阁大堂中,一时之间,再没有人说话了,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关卓凡的身上。

    “我曾经向母后皇太后陈明,”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我的身份、处境,目下是比较尴尬的,王大臣会议,我不宜主持,请另简亲贵重臣主持其事——这个,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四位,都是听到的。”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一起点头:“是。”

    “母后皇太后问我,是不是因为荣安公主是我的福晋,所以,我要避嫌?我说,是的,圣明不过太后。”

    “当时,”关卓凡淡淡一笑,“母后皇太后训喻,‘这个事儿,你想错了!荣安不仅仅是你的福晋,更是文宗皇帝的亲女!论爵位,你们俩是敌体,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固然要避嫌,可天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吗?’”

    微微一顿,“母后皇太后是这么说的吧?——我没有记错吧?”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四人,再次齐声答道:“是,没错!”

    “固辞不得——再辞下去,大约就变成‘僭越’了——我只好谨领懿旨,来这个主持‘王大臣会议’。”

    顿了一顿,脸上露出苦笑,“没想到——”

    又顿一顿,“醇郡王既以‘皇帝之本夫’责我,我也弄不清爽,小宗的‘本生父’和大宗的‘本夫’,到底有何区别?”

    宝廷急道:“王爷,这还用说嘛……”

    “竹坡,”关卓凡摆了摆手,“你容我把话说完。”

    宝廷只好收声了。

    “我不敢乱天下人之心,”关卓凡的脸上,波澜不惊,“亦不敢塞天下人之口,只好——”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内阁大堂内,雅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人人屏息以待。

    “从即日起——不,从即时起,”关卓凡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我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诸公,咱们再见了。”

    “轰”的一下,内阁大堂,炸了!

    “王爷,不可!”

    “逸轩,不可!”

    好几个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失声惊呼——包括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睿王、伯王以及阎敬铭。

    其余人等,亦乱作一团。

    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色惨白,有的口中“啊,啊”连声,却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更有人眼前一黑,险些就晕了过去。

    真的来了!

    暴风雨来了!

    大政潮来了!

    且来的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如此叫人措手不及!

    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有些重听,犹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身旁的文渊阁大学士瑞常的手,连声问道:“什么?什么?”

    大学士讲究的是“宰相风度”,在国家最重要的会议上,一位大学士,抓住另外一位大学士的手,连声发问,这是十分“失仪”的举动。可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朱风标自己固然顾不上,被抓住了手“逼问”的瑞常也顾不上。

    瑞常张口结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朱凤标——他发现,把轩亲王的话重复一遍,实在是……太困难了!

    关卓凡已迈步向外走去。

    文祥真的急了,跨前一步,一伸手,扯住了关卓凡的袖子:“王爷,不可!”

    关卓凡回过身,轻轻的拨开了文祥的手,点了点头,说道:“博川,好意心领——好自为之吧。”

    说罢,继续向前走去。

    文祥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只手伸到半途,呆呆的定住了。

    伯王双臂一张,拦住了关卓凡的去路,大声说道:“逸轩!老七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这哪里还像个国家亲王的样子?”

    言下之意,无疑是说,“胡闹”的那一位,“不像个国家郡王的样子”啦。

    关卓凡苦笑说道:“伯彦,若论摔跤,我可比你不过——你不要叫我难做。”

    伯王并不能真用蛮力阻拦关卓凡,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绕过了自己。

    其余的人,再没有敢对关卓凡“动手动脚”的了,满堂亲贵重臣,大眼瞪小眼,眼看着轩亲王出了内阁大堂,一路去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有的人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天要塌了!

    “博公!”

    说话的是曹毓瑛,文祥从惊仲中清醒过来,见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看着自己,个个神色严重而激动。

    文祥深深吸了口气,略略的定了定心神,但声音还是有一点打颤:“琢如、星叔、筠仙,咱们赶紧递牌子请见,无论如何,要打消王爷的这个念头!”

    “好!”曹毓瑛说道,“除了咱们几个大军机,是不是还应该——”

    文祥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是,还应该加上亲贵!”

    抬起了头,叫道:“睿王、伯王!”

    睿王和伯王围拢了过来,不待伯王出声,睿王便说道:“自然要算我和伯彦一份儿!”

    “不错,不错!”伯王应道。

    沉吟了一下,睿王扭转头,寻了一寻,很快就找到了人,喊了声:“二叔,你呢?”

    “二叔”——喊得是庄王。

    庄王赶紧说道:“是,是,也算我一份儿,也算我一份儿!”

    文祥想起一事,对着朱凤标和瑞常,拱了拱手,说道:“霞翁、芝翁为国家宰辅,今日之事,要请二位前辈做主。”

    朱风标此时,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的他,赶紧站了起来,瑞常亦如是,两人都连声说道:“自然是以博公……呃,以军机马首是瞻。”

    “好!”文祥说道,“就咱们这……九个人,一块儿递牌子请见吧!”

    “博川……”

    文祥一转头,见是钟王,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旁边的孚王,却是缩成了一团儿,面色青白。

    文祥叹了口气,说道:“没算上王爷,不是因为王爷年轻,是因为……”

    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微微压低了声音:“同胞兄弟,不好明着犯生分,不然,外人看了不像!不过,有什么话,我可以替王爷代奏。”

    “同胞兄弟”,指的当然是钟王和醇王,意思是,我们递牌子请见,是请母后皇太后的懿旨,叫轩亲王打消“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之议,可是,这个“议”,始作俑者,是你七哥,你如果跟我们一块儿上去,就是“明着”和你七哥“犯生分”了。

    文祥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想来相关人等还是听得清楚的。

    事实上,文祥亦有意请“相关人等”听清楚:钟王和你是“同胞兄弟”,恭王和你,难道就不是“同胞兄弟”了吗?看看你在会议上,是如何逼迫你六哥的?!

    钟王难掩失望之色,只好说道:“好吧,我的意思,咱们大清,少了谁都行,少了三哥可不行!请母后皇太后好好儿跟三哥说一说,叫他消消气儿,赶紧回来!”

    文祥心中嘀咕:咱们大清,少了谁都行,少了三哥可不行——这种话,可不能“代奏”啊!

    呃,难道,少了母后皇太后……也行?

    这个钟郡王,还是太年轻了!

    “这么着好不好?”文祥说道,“我就说,钟郡王说,‘臣以为,轩亲王国家柱石,朝野之望,且枢务至重,端赖主持,请母后皇太后温言训喻,叫他早日……销假入直’?”

    “好,好!”钟王欣然说道,“博川,你说的真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好了,走罢!”

    一众亲贵重臣,正要开路,有人说话了:“怎么……王大臣会议,不议下去了吗?”

    众人看时,原是醇王。

    文祥气极反笑,忍了再忍,看着醇王的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以及一副永远没睡醒的迷糊样儿,心底的厌恶,再也压抑不住,大声说道:“醇郡王,你太不知轻重了!”

    *(未完待续。)

第二四一章 乱政

    养心殿。

    母后皇太后进入明殿之后,在东暖阁里立候的九位亲贵重臣,听得门外“花盆底”踩在金砖上的“嗒嗒”声,十分匆促,异乎寻常——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两宫皇太后“升座”的时候,局势再紧迫、事情再重大,也是一步一摇,从从容容,从未听见过如此仓促的脚步声。

    一众亲贵重臣,本来就紧张,这下子,心攥得更紧了。

    门帘掀开,母后皇太后进来了。

    九位亲贵重臣,垂首侍立,头颈皆不稍移,不过,眼珠子却是可以转动的——这个也实在管不住自己。其中眼尖的,已看了出来,母后皇太后苍白的脸庞上,泛着潮红,上边儿,似乎……犹有泪痕?

    甫一落座,母后皇太后便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不比繁重富丽的朝服,孝袍简约肃净,约略显得出身段儿,因此,母后皇太后高耸的胸脯急速起伏的景致,也落到了亲贵重臣们的眼中。

    这个就实在不敢多看了,九位亲贵重臣跪下行礼,“恭叩母后皇太后金安。”

    “行了,行了!”慈安以少见的不耐烦的口气说道,“别闹这些虚礼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虚礼”是一定要“闹”的,可是,“闹”过了“虚礼”,还是没有人说话,因为,大伙儿——尤其是几个大军机,发现了一个极尴尬的事情:轩亲王不在场,哪个第一个来回答母后皇太后的问话,都不晓得了。

    军机“叫起”,“上头”有所垂询,若未指名,那一定要由军机领班第一个回话。其余军机大臣,有时也会“越次”,不过,这种情形,或者有军机领班的“转介”,或者,一个话头已经说开了,中间涉及某军机大臣该管的事务,该军机大臣在军机领班的暗示下,可以“越次”回话。

    反正,绝没有一开场,第一个问题,就由军机领班之外的军机大臣“越次”回话的道理。

    大军机的排名,关卓凡之后,就到文祥,可是,这个“排名”,仅仅是一个“潜规则”,并无法定效力,何况,现在也不是军机“叫起”,文祥自己也不晓得,该不该由他来回答母后皇太后的“垂询”?

    “怎么不说话?”慈安并未意识到排名和次序的问题,“太监过来说,王大臣会议上,关卓凡和七爷吵起来了,然后……就撂挑子不干了!我……我都快急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有人心中嘀咕:母后皇太后这个形容,可不像是……唱双簧呀。

    “奇怪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想急死我啊?”

    文祥咬了咬牙,正想开口,母后皇太后“指名”了:“文祥,你说!”

    包括文祥在内,九位亲贵重臣,都大松了一口气。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不是轩亲王和醇郡王吵,是醇郡王发难于先——”

    顿了一顿,“醇郡王说,若仿‘小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他就不反对荣安公主继统、承嗣……”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以待母后皇太后“消化”。

    果然,母后皇太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小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那是什么?”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如果‘小宗入继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可以干政的。”

    “哦……”

    虽然“哦……”,但母后皇太后还是反应不过来:“这个,干关卓凡什么事儿呢?他又不是什么……‘皇帝的本生父’?”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醇郡王说,如果荣安公主继统登基,轩亲王就是……皇帝的‘本夫’,所以,必须仿‘小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

    慈安愕然:“‘本夫’?‘本生父’……呃,这两个,扯得上干系吗?”

    “母后皇太后圣明!”文祥说道,“确实是扯不上干系的。方才在会议上,宝廷已经剖析的很清楚了——荣安公主是文宗显皇帝亲女,本就是‘大宗’的女儿,她继统、承嗣,不是‘小宗入继大宗’,因此,不能仿‘小宗入继大宗’之例。”

    “这不就是了?七爷这么说,可是有点儿荒……”

    不晓得母后皇太后要说“荒唐”还是“荒谬”?反正,“荒”后面的那个字,及时的咽了回去。

    顿了一顿,慈安问道:“关卓凡就是因为这个?……”

    “是。”

    “嗐!”慈安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的样子,“犯得着吗?”

    “轩亲王身处嫌疑之地,”文祥说道,“忧谗畏讥,也是……真难。”

    慈安默然。

    过了一小会儿,她决然的说道:“不行!得赶紧叫他回来!”

    “是!”

    慈安慢慢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亲贵重臣,说道:“这个事儿,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回母后皇太后,臣有话说。”

    “你说。”

    “臣以为,”曹毓瑛说道,“醇郡王之谬,不仅仅在于将荣安公主继统、承嗣,胡乱比附于‘小宗入继大宗’,事实上,他根本就搞错了‘小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制度之本意。”

    “哦?”慈安眼睛一亮,“你说说,他怎么搞错了?”

    “母后皇太后请想,”曹毓瑛说道,“‘小宗入继大宗’,嗣皇帝的‘本生父’,原先在做些什么?要么如前朝,在其封国就藩;要么如本朝,在京城居闲——总之,都不在政府,更不在中枢!”

    顿了一顿,“嗣皇帝继统践祚之时,必定是中枢得人,上下各安其位,如果不定下‘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的制度,由得他插手政府,那么,以他的特殊的身份,原先运作得好好儿的政府,不就全乱套了吗?”

    “对……是这么个理儿。”

    “既‘干政’,则‘政乱’,”曹毓瑛说,“此即谓之‘乱政’!所以,不能不未雨绸缪,定下‘小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的制度!”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皇帝的‘本夫’——如轩亲王者,原本就在政府,原本就在中枢,原本就是执掌中枢的,则皇帝践祚前后,又有什么分别?——皇帝践祚前,轩亲王执掌中枢,皇帝践祚后,轩亲王还是执掌中枢,一如其旧——何‘干政’之有?何‘政乱’之有?何‘乱政’之有?”

    “对呀!”

    母后皇太后的眼中,放出光来。

    “臣以为,”曹毓瑛说道,“若真照着醇郡王说的办,才会‘政乱’,才叫‘乱政’!——枢府领袖,莫名其妙的易人,原先运作得好好儿的政府,全然打乱了,难道不会‘政乱’?这么干,不是‘乱政’,又是什么?”

    “对,对,对!”

    慈安的整张面庞,都放出光来了,她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曹毓瑛:“曹毓瑛说的太透彻了,就是这么个理儿!——逼关卓凡撂挑子,才是‘乱政’!”

    其余亲贵重臣,包括文祥在内,对曹毓瑛,亦无不佩服,一番话说下来,不但替轩亲王“洗”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将脏水泼到了醇郡王的头上——“乱政”,这是多么吓人的一顶帽子?

    “就你们几位吧,”慈安说道,“跪安之后,到朝内北小街走一趟,叫关卓凡赶紧回来,别再闹意气了!——呃,最后这句话,跟他说,是我说的!”

    “你们几位”——在场的九位亲贵重臣,自然都算在内了,于是,大伙儿一起答道:“是,臣等谨遵懿旨。”

    “臣以为,”曹毓瑛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还是要有一道‘明发’,庶几人心安定,谣啄不起。”

    “这是自然的,”慈安说道,“道理一定要讲清楚——特别是你方才说的那些,都要叙了进去!”

    “是!”

    文祥想起一事,说道:“回母后皇太后,钟郡王有话,要臣代奏。”

    “哦?什么事儿啊?”

    “钟郡王说,他以为,‘轩亲王国家柱石,朝野之望,且枢务至重,端赖主持,恳请母后皇太后温言训喻,叫他早日销假入直。’”

    慈安不由笑了:“八爷年纪轻,脑筋可比七爷清爽啊!”

    顿了顿,“我看,八爷的这个意思,也可以叙进旨意里边儿。”

    “是,臣等谨遵懿旨。”

    母后皇太后表扬钟王,等于表扬文祥,因为大伙儿都亲耳听见了,钟王的“这个意思”,其实是文祥的捉刀。

    “臣亦有话要奏!”

    这话中气充沛,乃是出于睿王。

    “你说吧。”

    “臣以为,”睿王大声说道,“轩亲王不仅是‘朝野之望’,也是‘宗室之望’!”

    微微一顿,“宗室觉罗,上下远近,皆以为轩亲王为懿亲翘楚、八旗模范!”

    宗室之望、懿亲翘楚、八旗模范——嘿,这高帽,一顶又一顶啊!

    “仁寿这话在理儿——”母后皇太后喜动颜色,“庄亲王、伯彦,你们两位说呢?”

    庄王和伯王赶紧说道:“是,臣等亦以睿亲王之言为然!”

    母后皇太后的目光,又转向了朱凤标和瑞常。

    朱凤标慌了:什么意思?母后皇太后总不成要我说轩亲王是……“士林之望”吧?呃,轩亲王可是连学也没有进过,这么说,会不会过了点儿?传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朱凤标这个武英殿大学士嗫嚅不言,瑞常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只好“越次”奏道:“臣有话要说。”

    “说吧。”

    “臣以为,”瑞常说道,“国计民生,外交折冲,固然少不得轩亲王;将养士子,培育文气,亦端赖斯人!因此,呃,钟郡王说得对,‘枢务至重’,轩亲王不宜稍离。”

    如是说就比较恰当了,关卓凡自然不能说是“士林之望”,但在“将养士子,培育文气”上面,确实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譬如,为读书人进身计,开办“师范馆”,作育师范人才,此为文明教化之典型,实实在在是“将养士子,培育文气”。而且,设立“师范馆”所费之一百零五万两白银,尽数出自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妆奁拍卖”所得,因此,读书人不但受轩亲王惠,亦受轩亲王福晋惠——甚多!甚多啊!

    再有,“宗室银行”为翰、詹、科、道低息贷款,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将养士子,培育文气”。

    甚至,之前的废除太监申斥制度,亦可勉强归入此类。

    朱凤标大为懊悔:这么得体的话,自己怎么没有想起来呢?如果被母后皇太后有所误会,可就不好了!

    于是,朱大学士忙不迭的说道:“瑞常言之成理,伏乞母后皇太后嘉纳!”

    母后皇太后连连点头:“好,好,好!”

    顿了一顿,“好罢,就这样吧,这些话——仁寿说的、瑞常说的,能叙进懿旨的,尽量叙进去!嗯,写旨来看!”

    “是!”

    一众亲贵重臣,跪安退出。

    四位军机大臣,回到军机处写旨;三位亲王、两位大学士,在景运门内的九卿值房坐等——等旨意下来了,九个人会齐了,一块儿去朝内北小街,办传旨兼劝说轩亲王“销假入值”的差使。

    这道懿旨,主笔的,还是曹毓瑛。

    “琢如,”文祥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太平湖那儿……最好不要直接指斥——能不指名道姓,就不要指名道姓吧!不然,我担心……”

    他的话,没有说全,不过,其余三位大军机都是可以默喻的:不然,我担心激化矛盾,乱上加乱。

    曹毓瑛倒是有心趁这个机会,给醇王狠狠安上一顶“乱政”的帽子,叫他再也不能上跳下窜,攻讦关卓凡,反对荣安公主继位。不过,他也承认,目下还没到彻底打倒醇王的时候,火候不足的情况下,操之过急,会煮成夹生饭。

    另外,文祥的意见,不能不尊重——文祥刚刚被争取过来,还十分的勉强,不能把他给逼回去了。

    “可是,”说话的是许庚身,“话总得说透啊。”

    “是啊,”郭嵩焘也说,“母后皇太后交代了,道理都得叙进旨意里。”

    文祥不吭声。

    “博公,”曹毓瑛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凡涉及太平湖的,一律‘或云’,如何?”

    顿了顿,“有心人皆可默喻,亦不直接落太平湖的面子。”

    “好,”文祥终于点头了,“高明之至!”

    *(未完待续。)

第二四二章 恕臣无状,不能奉诏

    军机大臣拟旨的当儿,母后皇太后并没有离开养心殿,就在西暖阁“坐等”。¥℉UU小说,www.uu234.com旨意拟好,四军机再至养心殿,牌子递了进去,母后皇太后立命东暖阁传见。

    因为小皇帝已经“大行”了,嗣皇帝则尚未产生,目下的“上头”,只有皇太后,没有皇帝,所以,这道旨意的行文,不必模拟皇帝的语气,而是全用皇太后的口吻,因此,深入而浅出,加上方才的君臣奏对为佐,慈安无须旁人解释,自个儿就能大致看了下来。

    “‘或云’……”慈安说道,“嗯,这个,说的就是七爷了。”

    母后皇太后的这句话,并不是设问,几位大军机不必作答,可大伙儿还是免不了有点儿尴尬:这本来是不言而喻的,不过,母后皇太后还是把这个“公开的秘密”又“公开”了一遍。

    “‘或云’,‘或云’……”

    整份旨稿看过了,放下了白折子,慈安又轻轻的念了两遍“或云”,语气之中,颇有踌躇之意。

    同时,葱管儿般的手指,在折子上轻轻滑动着,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耀人眼目。

    四个大军机的心,不由都微微的提了起来:怎么,瞧母后皇太后的形容,好像……对这份旨稿,有些不大满意似的?

    母后皇太后终于说话了:“就这么‘明发’吧!想来……关卓凡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四位大军机,同时恍然:原来,旨稿中没有直接点醇王的名字,母后皇太后颇不以为然呢!

    文祥心中,猛然一沉。

    “你们赶紧办吧,”慈安将旨稿向外轻轻的推了一推,“我估计,再迟一迟,‘他’的折子就该递进来了。”

    四军机微微一怔,随即都反应过来了:“他”的折子,指的是轩亲王的“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的折子。

    “是!”

    “抓紧”是“抓紧”,不过,还是得折腾好一阵子的功夫。旨稿虽说一字未易,可毕竟只是旨稿,还得送回军机处,由军机章京誊正,装在黄匣子中,再次进呈。母后皇太后用了印,再由军机处转内阁“明发”。

    四位大军机至景运门内九卿直房,约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三位亲王、两位大学士,一起往内阁而来。内阁事先已得到通知,快马加鞭,九位亲贵重臣到来的时候,“明发”的一系列手续,刚刚好做完。文祥取了旨意,九位亲贵重臣,出得宫来,上车的上车,坐轿的坐轿,往朝内北小街迤逦而来。

    到了轩亲王府,说了“有旨意”,王府立即大开中门。

    看着“传旨团”的超豪华阵容,轩王府门上的人,无不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钦差传旨,司空见惯,可是,哪一个见过,三位亲王、两位大学士、四位军机大臣,一块儿过来传旨的?

    本朝开国以来,这是不是头一回?

    颁旨的场面也很有意思。

    九位亲贵重臣,一字排开,面南而立,一边儿是军机大臣,一边儿是亲王、大学士,“指名”颁旨的文祥则居中。轩亲王府的花厅的地方不算小,可也密密的站了一排,连身后的香案都遮住了。

    面北而跪的接旨人,却只有轩亲王一位。

    相映成趣啊。

    文祥取出黄绫封套中的上谕,踏上一步,双手展开,轻轻的咳了一声,念道:“谕内阁……”

    未免“注水”之讥,旨意的具体内容,狮子就不在此赘述啦。

    “……钦此!”

    文祥念完了旨意,对折合拢,双手捧着,微微前伸,满脸笑容的看着关卓凡,意思是要他“谢恩、领旨”。

    关卓凡磕下头去。

    “我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抬起头来,关卓凡朗声说道,“臣感激涕零……”

    九位亲贵重臣,不由自主,大大的松了口气。

    “……不过,恕臣无状,不能奉诏。”

    什么?!

    九位亲贵重臣,眼睛一齐睁大了,嘴巴也都微微的张了开来。

    文祥脑子中“嗡嗡”作响,他略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王爷……不奉诏?”

    “我心倦神疲,身颤魂摇,”关卓凡平静的说道,“枢务至重,我的精神和身子,都不堪为主持了。请诸公替我奏明皇太后,我若继续留在枢府,不过尸餐素位,只有误国兼自误而已。”

    顿了一顿,“臣辜恩背职,罪该万死。”

    说罢,俯下身去,又磕了一个头。

    然后,站起身来,微微垂首。

    “王爷!”

    “逸轩!”

    眼见四军机和睿王、伯王都要围了上来,关卓凡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我意已决,各位不必再说什么了。”

    顿了一顿,“诸公往来奔波,十分勤苦,我这儿,除了清茶一杯,无他以为敬,诸公若不着急赶回去缴旨,就请小坐,待下人奉茶,不过,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罢,拱了拱手,掉头而去了。

    九位亲贵重臣,人人目瞪口呆。

    文祥的脑子,乱成一片。

    轩亲王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要演“三推三让”的戏码呢?还是……真的对上谕中没有明确指斥醇王不满?

    想到自己在其中的责任,文祥心里面沮丧极了。

    “博公,”曹毓瑛低声说道,“咱们先回去缴旨吧,看看‘上头‘的意思,再说。”

    “是,”许庚身说道,“事缓则圆!”

    “我看,”郭嵩焘也说道,“咱们亦不必太过懊恼,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筠仙这话说的在理——”曹毓瑛说道,“博公,军机处现以你居首——你要打起精神来!”

    文祥一震。

    他舒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琢如责我以义,我不敢不领。不过,‘军机处以我居首’——这个话,千万不敢这么说,轩亲王之外,军机处里,没有‘为首’的人,我和你、星叔、筠仙,都是一样的。”

    曹毓瑛微微一笑,说道:“是,精诚团结,合舟共济。”

    文祥又是微微一震,“是,琢如,你说得好——精诚团结,合舟共济。”

    就在这时,轩王府的几个妙龄丫鬟,袅袅娜娜,络绎入内,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大的倭漆托盘。众人看时,只见托盘上面,除了“清茶一杯”之外,还有十几碟各种各样的点心、干果。

    伯王笑道:“好,好!现下已经过了饭点儿,肚子正在叫呢,你们想的倒是周道!——只可惜没有酒!”

    为首的一个高挑明艳的丫鬟,抿着嘴儿笑道:“王爷要喝酒,我这就给您取去——不晓得王爷爱喝什么酒?有汾酒,有绍酒,也有洋人的酒——白的、红的,都有。”

    伯王呵呵笑道:“你别再说了,再说,我的馋虫就勾上来了!我倒是想喝,可是,一会儿还得回去缴旨,给‘上头’闻到我一身酒气,可就不妙了——这就很好!”

    说着,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同时,也不忘了招呼其他的人:“老庄、老睿,霞翁、芝翁,博川、琢如、星叔、筠仙……来,来,来,赶紧过来,垫巴垫巴!”

    文祥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又想着要赶回宫缴旨,正在犹豫,曹毓瑛笑道:“好,好,盛情难却,就用一些,就用一些!”

    说着,凑近文祥,放低了声音:“霞翁、睿王,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往来奔波,要喘口气儿。”

    睿王虽然上了年纪,但体状如牛,“往来奔波”,根本不在话下,不过,朱凤标却是真的需要“喘口气儿”的。

    “还有,”曹毓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轩邸好意,不可辜负。”

    文祥心中一动,脑海之中,“好意”二字,犹如在漫天乌云中,开出了一线天光,虽然光芒十分微弱,却足以自慰,不由就欣然说道:“是,是,要喘口气儿,要喘口气儿!诸公……都请吧!”

    *

    “什么?”慈安愕然,‘他“不奉诏?”

    “是,”文祥黯然说道,“臣等办差不力,请母后皇太后责罚。”

    说罢,九位亲贵重臣一起俯下身去。

    “这个,倒不干你们的事儿……”

    亲贵重臣们都发觉了,母后皇太后“愕然”是“愕然”,但是,反应并不如原先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慈安沉吟片刻,说道:“为的什么呢?是因为……上谕中没有直接点七爷的名儿吗?我看了旨稿,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大踏实的……”

    母后皇太后似乎是真的在指责军机们“办差不力”了。

    文祥大为不安,说道:“回母后皇太后,以‘或云’替代醇郡王……呃,臣是说,不在上谕中直接提到醇郡王,是臣的一力主张,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呃,是曲从臣意,不得不为,请母后皇太后处分臣一人就好。”

    慈安微微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说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指责哪个的意思,其实,这个稿子叫我来拟,我也不会直接点七爷的名儿的——现下已经够乱了,可不敢乱上加乱!文祥这个主张,是……嗯,老成谋国之举!”

    微微一顿,又笑了笑,“当然,这个稿子,叫我来拟,我是拟不出来的。”

    文祥心中感激,磕下头去:“臣惶恐!”

    “一码归一码,”慈安说道,“虽然说,谁都不怪的,可是,咱们还是得弄明白,他为什么不奉诏啊?你们说,是不是……我说的这个原因呢?”

    “回母后皇太后,”曹毓瑛说道,“臣以为,轩亲王气量宽宏,未必……如此。”

    “是啊,”慈安说道,“我原先也想着,他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嗯,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臣不敢揣测轩亲王之思想,”曹毓瑛说道,“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王大臣会议’上,偌大风波,人心浮动,溯本清源,‘必也正乎名’,是很有必要的。”

    曹毓瑛虽然掉了两句文,但十分浅显,慈安都听得懂。

    不过,该讲的道理,这道上谕中都已经讲了,除了直接批评醇王,还能怎么“溯本清源”?怎么替关卓凡“必也正乎名”?

    曹毓瑛的话,说的虽然委婉,但言下之意,慈安听得出来:虽然说,某人“气量宽宏”,“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可是,还是要点名批评醇王的。

    亦由此而知,是否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几个军机大臣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分别的——不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确实只是文祥一个人的主张。

    圈子又绕了回来。

    “也是,”慈安叹了口气,“是非,是非,这道上谕,只有‘是’,没有‘非’,未免有一点儿……不成‘是非’了。”

    这几句“是非”之论,却是十分精辟,连文祥在内,都十分佩服,一起说道:“母后皇太后圣明!”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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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