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乱清TXT下载乱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

    “可是,”关卓凡缓缓说道,“母后皇太后毕竟不是圣母皇太后。”

    顿了一顿,“臣……有一句说一句,若论睿智聪敏、心思缜密、杀伐决断,三个母后皇太后,也不及圣母皇太后的。”

    这个话,不晓得是褒是贬?慈禧又不吭声了。

    “至于这个谣言,”关卓凡说道,“太后明鉴,大约更不是母后皇太后有本事造作出来的。”

    “那……会是什么人造作出来的呢?”

    “臣的手上,”关卓凡说道,“并无明证,不好指名道姓。可是,太后也晓得的,暗地里,伺机而动者,何止一人?不然,前头的揭帖案,是怎么来的?”

    揭帖案?你的意思是……

    “还有——”关卓凡继续说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慈禧微微一怔,“你是说……老七?”

    关卓凡不说话了。

    “老七确实昏聩!我,我恨不得……”

    此刻的慈禧,确实是恨极了奕譞,恨不得一把将他从北京抓了过来,摁在地上,狠狠的抽他的大耳刮子:亏你还是我的妹夫!亏我一向把你当成……我的人!

    可是——

    “可是,”慈禧犹疑的说道,“老七为人做事,一向糊里糊涂,这个脑筋——他未必能有吧?”

    关卓凡一声冷笑:“他那位五哥,为人做事,更加糊里糊涂,不也弄出来一个揭帖案?”

    “这……”

    “朴庵‘一向糊里糊涂’不假,至于‘这个脑筋’嘛——”

    关卓凡又是一声冷笑,“他没有,他下边儿的人,未必就没有!他都做了些什么,臣还没有来得及回给太后知晓呢!”

    慈禧心中一寒:是啊,之后,一定还发生了许多事情,有的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他甚至都怀疑是老七派人刺杀他的了!

    想到这儿,轻轻的“嗯”了一声。

    “母后皇太后那儿,”关卓凡说道,“臣不说别的,只说她说过的一段话——这段话,是母后皇太后对七福晋说的,臣冒昧,先替七福晋向太后回禀了,七福晋入觐之时,太后可以向她求证。”

    “她……说了什么?”

    “母后皇太后说,”关卓凡说道,“‘不管嗣皇帝是哪个,也不管她做过什么,圣母皇太后都是她!都是叶赫那拉.杏贞!”

    慈禧心头一颤。

    “还有,”关卓凡继续说道,“嗯,‘有我就有她!你放心,她不做圣母皇太后了,我也就不做母后皇太后了!’

    “东边儿”居然说过这样子的话?

    太出乎意料了!

    慈禧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辨是何滋味?

    “臣要劝一劝太后,”关卓凡说道,“这个,俗话说的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如此,姊妹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位皇太后,风雨同舟,荣辱与共,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都是不能够……闹生分的。”

    慈禧默然半响,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也许是我……遭逢大变,一时之间,想的太多了一些……”

    顿了一顿,“宫人验身,毕竟只查了长春宫、太极殿,穆宗皇帝那个性子,得了空儿,就到处闲逛的,或许,在别的哪个宫里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也说不定……这也看不住的……紫禁城那么大,那么多宫人,也不可能一一查清楚了……”

    无论如何,还是扣死了一点:穆宗的“杨梅”,是在宫里边儿沾染上的。

    “这也看不住的”,貌似是为慈安缓颊,可是,这句话轻飘飘的,一点儿分量也没有——真要“看”,绝没有“看不住”的道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慈安失职。

    还有,“或许,在别的哪个宫里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紫禁城内,长春宫、太极殿之外,穆宗最爱去的两处地方,一是慈安的钟粹宫,一是丽贵太妃的永和宫。

    关卓凡心中,一声叹息。

    但他不能怪慈禧,现在的慈禧,犹如一个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是一根稻草,只要能把“杨梅”的恶名儿从自己身上揭下来,不论甩到谁身上,她都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关卓凡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的神情告诉慈禧,对她方才的这一番譬解,他是不大以为然的。

    慈禧暗暗的提了提气。

    “你坐……”

    关卓凡坐了下来。

    “我的冤枉,”慈禧的声音,微微发颤,“没有谁比你更清楚的了……”

    说到这儿,咬了咬嘴唇,向着关卓凡,颤巍巍的伸出手来。

    在情在势,刚刚坐下来的关卓凡,不能不站了起来,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慈禧的手,柔软滑腻,可是,冰凉冰凉的,而且,微微的颤抖着。

    刚刚生产不久,较之怀孕之前,慈禧其实丰腴了一整圈儿,然而,握着她的手,关卓凡的感觉,却刚好相反,掌握中的女人,娇小单薄,似乎自己一松手,就会——

    唉,我也说不清楚,就会什么?

    “卓凡,”慈禧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中,泪光莹然,“你……一定要替我洗刷啊!”

    关卓凡的心,颤动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慈禧的这个样子:风雨过后的面庞上,除了哀哀的求恳,还有掩饰不住的恐惧、惶惑以及……希冀。

    她唯一的希冀。

    正是这“唯一的希冀”,置她于如斯恐惧、惶惑之境地。

    太讽刺了。

    那种对自己的深刻的厌恶,又一次从关卓凡的心底冒出来了。

    他吸了口气,“臣……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四个字,不能让慈禧真正放下心来。

    “卓凡,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一定’啊!”

    关卓凡感觉到,慈禧的手,正在不由自主的使着劲儿。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慈禧的话,带出了哭音,“我这辈子,就没有法子,从这个官港行宫……走出去了!……”

    我这辈子,就没有法子,从这个官港行宫走出去了……

    这——

    这不就是我这个始作俑者最初设定的目的吗?

    真的是太讽刺了!

    “是,”关卓凡极艰涩的说道,“臣……一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他自己也不晓得:我是真答允了慈禧呢?还是又对她撒了一个新谎?

    再者说了,这种事情,如何“洗刷”?

    水已经泼出去了——还是脏水!如何才能够收的回来?

    覆水难收。

    “卓凡,”慈禧试探着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看着……可不可行?”

    之前,即便在两人最浓情蜜意之时,慈禧同关卓凡说话,也没有用过这种口气。

    “请太后训谕。”

    “那个禄儿,怎么说,身子都是破了的,你看,能不能……”

    我就知道,你会打禄儿的主意。

    一个小宫女的死活,在慈禧眼里,自然如同蝼蚁之生灭,可是,关卓凡却不愿自己的手,染上真正的无辜者的鲜血。

    禄儿是真正的无辜者,而慈禧,虽然也是“无辜”的,但就如关卓凡自辨的那样,她是上位者,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者。

    “我晓得太后的意思,”关卓凡平静的说道,“不过,晓得禄儿‘验身’结果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太医,还有内务府的人——经了内务府手的事儿,哪有一件是保得了密的?”

    顿了一顿,“最关键的是,禄儿无辜,母后皇太后也是晓得的。”

    慈禧默然。

    “骤然变更前议,臣恐怕……会引起更多、更大的猜疑。”

    “那……”

    “这个事情,不能草草而行,太后且宽厪虑,容臣细细斟酌,谋定后动。”

    说到这儿,关卓凡轻轻吁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既领慈命,必定全力以赴,请太后……放心。”

    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哎哟,这个话,太动听了!

    “好,好,”慈禧的眼中,放出热烈的光芒来,“我放心,我放心!”

    唉,也不晓得,您是不是真的“放心”?

    反正,我自个儿,是不大放心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正中下怀,顺水推舟

    “老七昏聩,胡说八道,那,会议上……别的人呢?”

    得了关卓凡的“承诺”,慈禧的心,虽然略略安定了些,但说到“别的人”三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是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着。

    “臣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关卓凡说道,“截住了他的话头,没容他在这上头敷衍开去,别的人,也就无从置喙了。”

    “啊……”慈禧不由自主,以手抚胸,同时,轻轻的吐了口气。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是怎么……”

    “方才,”关卓凡微微一笑,“太后不也以为,朴庵只是在指责太后,对穆宗毅皇帝的‘天花之喜’,未能早作绸缪,预为之备,有失职之嫌吗?”

    “哦,我明白了……”

    “臣说,”关卓凡说道,“‘天花’为胎毒所蕴,受之于天,非人力所可勉强!——大行皇帝冲龄之时,若种了痘,今日固然或可免天花之劫,可是,‘种人痘’,极其麻烦,极其危险,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之独子,大清帝统之系,替大行皇帝‘种人痘’,万一有不虞甚至不讳之事,岂非致千古之憾?如何可以轻试?哪个敢于轻试?”

    顿了顿,“所以,大行皇帝‘天花之喜’,乃系天意,圣母皇太后何辜之有?吾甚不以醇郡王之说为然!”

    “嗯。”

    “不过,这个话头虽然截住了,可是,关于嗣皇帝的择立,却不能不顺着朴庵的意思,即刻开议了。”

    “嗯。”

    慈禧的心,又微微的提了起来。

    “几个大军机,还有睿亲王,”关卓凡说道,“先后发言,大致定了这么几条原则下来——”

    顿了一顿,“第一,‘嗣皇帝’既为‘嗣皇帝’,既要继统,亦要承嗣,庶几帝系不坠,统绪不乱。”

    慈禧心中一跳,“承嗣——承谁的嗣啊?”

    关卓凡心中暗赞:一开口,就问到点子上了!换了母后皇太后,怕是真没有这个本事啊。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穆宗毅皇帝尚未大婚,嗣皇帝自然是承文宗显皇帝的嗣。”

    慈禧的心中,怦怦的跳了起来,苍白的面庞,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嗣皇帝承文宗的嗣,她和慈安,就还是“皇太后”,不是“太皇太后”——如果嗣皇帝承穆宗的嗣,她和慈安,就成了“太皇太后”,那么,她们姐儿俩和皇帝之间,就隔了一个“皇太后”,就算皇帝尚在冲龄,她们俩也得“撤帘”,把“垂帘”的位子让给“皇太后”。

    非但如此,因为有“皇太后”在,就连宫闱的事儿,两位“太皇太后”都不好怎么指手画脚了。

    “皇太后”、“太皇太后”——其中的区别,可太了去了!

    “第二,”关卓凡说道,“将来,嗣皇帝诞育皇子,既承嗣嗣皇帝,亦承嗣大行皇帝——兼祧。”

    慈禧一怔,随即欢然说道,“啊,这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穆宗皇帝虽然没有大婚,却也不会绝嗣了!”

    “正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第三,嗣皇帝之择,人选的范畴,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

    说到这儿,补充了一句,“这是睿亲王的提议。”

    “仁寿?嗯……”

    沉吟了一下,慈禧说道:“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这是……‘近支’中的‘近支’了。”

    关卓凡赞了一句:“不错,‘近支’中的‘近支’——太后的评!”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如此一来,有资格入选的“载”字辈,不会太多,都是哪些人啊?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隐现忧色:最有资格的,不就是……老六那两个孩子吗?

    不过,她也晓得,关卓凡和自己一样,决不能容恭王的儿子做这个嗣皇帝的,稍安勿躁,看他怎么说吧。

    “哦,对了,”关卓凡说道,“臣还未向太后回明——与会的亲贵,除了恭、醇、钟、孚四王,以及各支亲王之外,还有贝勒载治、贝勒载漪。”

    慈禧的反应极快,略一思衬,就明白了:“载治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载漪……老五生的,不过,既过继给了端敏郡王,就算是仁宗一系了……”

    微微一顿,“这两个,都在仁宗一系之内,都是有资格……入继大统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太后说的是,再加上载澄、载滢——符合要求的‘载’字辈,就这四位了。”

    慈禧默谋片刻,点了点头:“不错,就这四个了。”

    心中暗道:先不说载澄、载滢哥儿俩了,先说载治——载治谨小慎微,个人品行,很难挑剔,拿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出局”呢?

    载治的年纪,好像比关卓凡还大着一两岁吧?他如果做了嗣皇帝,自己和“东边儿”,就要“撤帘”;关卓凡呢,也不会乐意弄一个“国赖长君”,放到自个儿头上——这一层,关卓凡和自己,必定“人同此心”的。

    至于载漪,当然只是拉来充数的,排除他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是老五生的,只说他是“罪人之子”就可以了——这个话,摆到台面不大好看,不过,既是事实,别人也就说不了什么。

    载治……隐志郡王下场不堪,可是,不能说人家是“罪人”啊。

    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呢。

    看关卓凡的吧。

    “就从载治开议。”关卓凡说道,“朴庵第一个反对,他说,载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孙,因此,不该立。”

    慈禧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个理由可站不住脚!老七的意思,应该是说,载治是从高宗一系过继到宣宗一系,因此,‘不是仁宗的嫡曾孙’吧?”

    “是,”关卓凡说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载治既然已经给了隐志郡王,”慈禧说道,“就是宣宗一系的人了,还有什么‘嫡’不‘嫡’的?硬要分什么‘嫡’不‘嫡’——那,要宗法来做什么?老七的这个脑子,真正是昏聩了!”

    “太后说的极是,”关卓凡说道,“朴庵的话,没有一个人附和,不过——”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他强调载治是过继的,在另一层上……倒也算歪打正着。”

    “怎么说呢?”

    “嗣皇帝是要承文宗显皇帝的嗣的……”

    一语未了,慈禧失声说道:“啊,我明白了!载治已经过继了一次,不可以再过继第二次了!他既已承了隐志郡王的嗣,就不能承文宗皇帝的嗣了!”

    敏捷至此——唉,可惜,可惜!

    “太后圣明。”

    “那……载漪的情形,也是一样,他也是过继的,也不能够‘二次过继’,自然也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了!”

    举一反三——唉,真正是可惜!

    “太后圣明。”

    “那……就只剩下载澄、载滢了。”

    “是。”

    这两位,根正苗红,资格上,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载澄的品行,”慈禧沉吟说道,“似乎……”

    出手即中的——对这位御姐,真正是不能不服气!

    可惜,可惜,可惜啊!

    关卓凡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说道:“说到载澄的品行,有一件奇事,臣还没有向太后回明——就在穆宗毅皇帝‘天花之喜’确诊的第二天,恭亲王不晓得为了什么,在家里大发脾气,狠抽了载澄一顿鞭子,然后捆上了,亲自送到了宗人府,说要告载澄‘忤逆’。”

    “啊?”慈禧愕然,“为了什么啊?”

    “恭亲王替载澄安的罪名,”关卓凡说道,“有‘不求上进’、‘玩物丧志’、‘胡言乱语’,哦,还有什么‘调笑母婢’。”

    “这是……‘欲加之罪’啊!”

    “谁说不是呢。”

    “呃,是真的……打吗?”

    “是真打,”关卓凡点了点头,“我亲眼见到了——小舅子挨了揍,我这个做姐夫的,自然要过去,替丈母娘道道烦恼的。”

    慈禧默然片刻,轻声说道:“老六这是在……‘自污’啊!”

    “太后圣明。”

    慈禧颦眉说道:“这可真正是没有想到!也……不大像是装模作样——这种关键时候,他来这么一出,就算有人有心推举载澄,也不大好开口了呀。”

    顿了一顿,“难道,凤翔胡同那边儿,真的不想碰……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这可……真是奇了。”

    “接下来,”关卓凡说道,“还有更奇的事情呢。”

    “哦?”

    “载治、载漪既然出局,”关卓凡说道,“自然就轮到载澄、载滢了,我只提了‘载澄’二字,一句话还没有说全,就叫恭亲王打断了,说什么,‘不必在载澄身上多费口舌!此人不求上进,玩物丧志,妄言乱语,望之不似人君’,云云。”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果然。”

    “他的气性,实在不小,”关卓凡说道,“我们正在劝解,侍卫来报,恭亲王福晋求见。”

    慈禧愕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六福晋?”

    “是。”

    “老六正在会议,她怎么能够……”

    这位妯娌,大家子出身,绝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啊。

    “不是‘求见’恭亲王,”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是求见——嗯,拿她的原话,‘轩亲王以及今天与会的诸位亲贵大臣’。”

    果真是“更奇的事情”!

    慈禧呆了片刻,说道:“你们是在军机处会议的,对吧?”

    “是。”

    军机处,那是什么地方?太不可思议了。

    “她当时,就在军机处外头吗?”

    “不是,”关卓凡说道,“彼时天色已晚,宫门已经下钥了——恭亲王福晋是在东华门外……候着。”

    亲王福晋“闯宫”,“求见”掌国的亲贵大臣,这是开国以来,本朝从未有过的奇事啊!

    “老六……怎么说?”

    “恭亲王自然怒斥福晋‘不懂规矩’,不过,彼时黑云聚集,雷声隆隆,眼见就要变天儿了,断没有将恭亲王福晋搁在雨里的道理,于是,我一力做主,请伯彦出去,将恭亲王福晋接了过来。”

    慈禧轻轻吐了口气,“嗯。”

    “伯彦将恭亲王福晋接了过来,”关卓凡说道,“原本,我是安排在侍卫直房见她的,可是,她说,军机处的侍卫直房,也是军机处,她不能进!我请她移玉隆宗门门道,她也不肯。”

    慈禧低声说道:“想来,她的意思,是……要叫大伙儿都能够听见她说的话。”

    关卓凡心中暗赞:御姐的这份心思,真是没的说了!

    “彼时,”关卓凡,“雨点儿已经噼里啪啦的下来了,我急得什么似的,想着不管有什么话,赶紧说了,然后好替她寻一个避雨的地方。于是,叫孚郡王替她打伞,就在军机处前的空地上说话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今儿个,恭亲王进宫之前,跟她交代过几句话,说,如果皇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了,接下来,大约就要议立嗣皇帝了,会议之上,若有人提议立载澄或是载滢的,不管是谁说这个话,也不管提的是载澄还是载滢,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条绳子——有人提载澄,就勒死了载澄!有人提载滢,就勒死了载滢!”

    慈禧目瞪口呆。

    “她说,求我,”关卓凡面色凝重,“也求‘各位叔伯’,求‘各位掌国的大臣’,不要叫载澄或是载滢,做这个劳什子的嗣皇帝!”

    慈禧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恭亲王暴跳如雷,一众亲贵瞠目结舌,我呢,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她说,‘逸轩,我求你了!’然后,跪了下来!”

    慈禧浑身一震:什么?!

    “唉,我魂飞魄散,也立即跪倒,苦求她起身,她却说,我不答应,她就不起来!”

    微微一顿,“这个时候,雷鸣电闪,雨骤风狂,她、我、恭亲王、孚郡王几个,算是都搁在雨里了!”

    “老六……”慈禧吃力的说道,“也不上去拉她起来?……”

    “拉她起来?”关卓凡苦笑一下,“恭亲王搁下一句‘我是管不来的了!我这就回去写谢罪折子’,然后伞也不打,径自冒雨去了!”

    慈禧喃喃说道:“老六两口子,可真是豁得出去呀!……”

    默然片刻,“那你……”

    “我有什么法子?只好答允她了!”

    慈禧心中一跳:这不是“没有法子”,这是——

    正中下怀,顺水推舟。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如此一来,仁、宣一系之内,有继统资格的“载”字辈,尽数出局了!

    那么,就只好推翻之前的“原则”,去仁、宣一系之外,去寻找嗣皇帝的人选了。

    那么——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若中选者尚未成年,践祚之后,自然还是要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其年纪愈小,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就愈久,若这位嗣皇帝还在襁褓之中,那么——

    自己就能够再“垂帘听政”十数年!

    加上过去这几年,拢共……廿余载!

    廿余载中,手握大柄,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慈禧浑身上下,都发热了!

    还有,若连续执掌大权廿载,即便将来嗣皇帝亲了政,只怕也——

    哎哟,这后半生的美妙前景,真是叫人心醉神迷啊!

    较之穆宗皇帝无灾无病拖到亲政,还要美妙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慈禧自个儿吓了自个儿一跳:穆宗是我自个儿的亲生儿子,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唉,还什么“拖”不“拖”的……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好像要借助这个动作,将这个内疚神明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关卓凡见慈禧神色变幻,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的兴奋起来,心里不由暗暗一声叹息——她在想些什么,他能猜个大概齐,他是太了解这个女人了!

    不过,慈禧摇头,关卓凡却以为,她是在为恭亲王福晋感慨,正想说话,慈禧先开口了:“唉,也是难为了六福晋!回京之后,倒要找个机会,好好儿的安慰、安慰她。”

    嗯。

    “是,”关卓凡说道,“恭亲王夫妇,都……挺不容易的。”

    “嗯,老六两口子……懂事儿。”

    懂事儿?

    懂事儿。

    此时的慈禧,心里在说:卓凡,你更“懂事儿”!你先把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几个赶出局了,然后,一拖再拖,就是为了……拖出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嗣皇帝”吧?这上头,咱们俩,虽然一个北京、一个天津,可是,还真是……心心相印!

    唉,我之前胡思乱想了那么多,不断的自己儿吓自个儿,现在回想起来,真正是好笑!你所作所为,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啊!

    “这些个事情,”慈禧说道,“是挺……惊心动魄的,不过,就说给我听,也不见得就吓坏了我——”

    说到这儿,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我……没那么娇弱吧。”

    “太后现在……生产过了,”关卓凡说道,“身子骨儿恢复了,心境也就不一样了,时过境迁,回头去看这些事请,自然觉得无碍凤体,可是,彼时情形不同,无论如何,臣不敢冒这个险的。”

    “好啦,”慈禧抿了抿自己的鬓角,嫣然一笑,“算你说的有道理。”

    关卓凡想,我下面还有话呢,待我把话都说全了,不晓得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还能不能说“算你说的有道理”?

    “出了六福晋这档子事儿,”慈禧说道,“这个会议,恐怕……不大开的下去了吧?”

    “太后说的不错——恭亲王奉旨,和臣一道主持会议,主持人都走掉了,这个会,还怎么开的下去?”

    “嗣皇帝的事儿,就这么……拖了下来?”

    关卓凡先答了声“是”,然后说道:“不过,后边儿……还有些状况。”

    “哦?你说。”

    关卓凡暗暗的吸了口气,说道:“军机处会议后第三天,翰林院庶吉士宝廷,上了一个折子,题目叫做……‘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

    这一次,慈禧是真以为自己听错了,“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

    “是。”

    慈禧茫然,“这个宝廷,我也听说过的,不是挺有才气的吗?怎么……胡言乱语呢?穆宗皇帝……已经大行了呀!”

    关卓凡缓缓说道:“他折子里的‘血嗣’,指的是……荣安公主。”

    慈禧呆住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儿的,看关卓凡的眼光,开始不对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勉强笑了一笑,“宝廷的意思,该不是说,应由丽妞儿……来做……这个嗣皇帝吧?”

    “折子里,”关卓凡继续说道,“宝廷并没有明说,应由荣安继位。不过,举了许多泰西公主继统承嗣的例子,说‘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泰西的这个‘文明’,咱们大清,很应该借鉴的。”

    什么?!

    慈禧的脑中,开始“嗡嗡”作响了。

    “这个折子的折底,”关卓凡说道,“这一次,臣也带来了,稍后……恭请太后御览。”

    慈禧努力保持着平静,说道:“那……宝廷的这个折子,你们,呃,是怎么……处置的呢?”

    虽说“努力保持着平静”,但此刻的慈禧,犹如一个把自己大半身家都押了注的赌徒,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候宝官开盅。

    等候……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他是言官,”关卓凡说道,“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是‘留中’了。”

    是“留中”,不是“驳”,更不是“痛驳”……

    我……赌输了。

    宝廷虽然是宗室,但是,身上没有任何爵位,翰林院的庶吉士,微末小臣一个,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在统嗣大事上,他怎么敢……离经叛道、胡言乱语至于此极?!

    这个背后的人……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还能有谁?!

    慈禧的心,不可抑制的急速的跳动起来。

    宝廷和他,私下底,应该……走的很近吧?

    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不就是这个宝廷,领了一班人,摇旗呐喊,说他该晋王爵,说什么……嗯,那段话我还记得:“内,扶社稷将倾之危;外,定强盟、收顺藩——这是列土分茅之功啊!国朝中兴气象大著!夏赏五德,爵以劝功,古有明训。朝廷不宜因循,若酬以王爵,则人心振奋,天下大治!”

    那一次,是要把他推上郡王的位子。

    这一次——

    竟是要把他的老婆扶上皇帝的宝座?!

    甚至……连最基本的男女之别都不顾了?

    那一次,宝廷等人的鼓噪,或许不是出于关卓凡本人的授意;这一次,若没有他的指使,宝廷绝不敢上这么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折子!

    说到底,不是宝廷——是他,是他自己要把自己的老婆扶上皇帝的宝座!

    他——

    他到底要做什么?!

    脑海一片“轰轰”震响中,慈禧拼命的转着念头。

    丽妞儿如果做了皇帝,那么,他——

    他就是——“皇夫”,就是——“皇夫摄政王”了!

    那么,整个大清,就都捏在他一个人的手心儿里了!

    就再也没有我这个圣母皇太后什么事儿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北京的什么信儿,他都不告诉我!怪不得,他一直不肯到天津来!

    根本不是因为“东边儿”!

    我也是傻了——他是何等样人?“东边儿”笨笨的一个老实头,怎么可能挟制的住他呢?!

    我方才,还在想着,他“所作所为,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

    还在想着,什么“手握大柄,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什么“二十年”……

    什么“后半辈子”……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还想着,他没有变心……

    他,何止是变心?

    他,简直是要……变天儿!

    慈禧不由的失神的笑了出来。

    “太后……”

    慈禧的脑海中,怒潮汹涌,不过,关卓凡的话,她还是听到了。

    她微微咬着牙,警告自己:

    我不能失态,我不能失态!

    现在是最紧要、最关键的时候,比辛酉年那一次,还要紧要、还要关键!一步也不能走错,一不也不能走错啊!

    不然,不然……

    不然就是——那句话怎么说的?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我要镇定,我要镇定……

    “太后!”

    关卓凡又轻轻的喊了一声。

    慈禧终于说话了。

    “我走神儿了,”她勉强笑了一笑,“宝廷的说法,实在是……惊世骇俗,我是被……惊着了……”

    “惊着了”——慈禧本来想用一种自嘲的口吻来说的,可是,她的表情告诉关卓凡,她是真的被“惊着了”。

    “什么‘文明’、‘借鉴’,换成我,再也想不出来的……也罢了,得空儿了,他的折子,我细细看吧……”

    慈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可是,她自己也晓得,这个努力,不算太成功。

    顿了顿,微微的透了口气,“嗯,‘留中’了,好,好,那……之后呢?”

    “宝廷的折子,”关卓凡说道,“虽然‘留中’了,可是,不晓得是他自己招摇,还是旁人好事,折底到底还是流了出去。不久,鲍湛霖——也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上了一个折子,题目叫做‘沥陈小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

    “‘小宗入继大宗……弊何胜言?’”

    “是。”

    这个鲍湛霖,反对“小宗入继大宗”……这不废话嘛?如果“大宗”还有人,谁会去找“小宗”来“入继”?问题是,现在的“大宗”,不是没人了吗?

    不对,不对……

    前边儿有个“血嗣未绝”呢!

    即是说,这个姓鲍的,也是赞同“血嗣未绝”的!

    即是说,他是拐着弯儿,赞同丽妞儿做嗣皇帝的!

    鲍某和宝某,其实是一丘之貉啊!

    嗯,他们俩,都是翰林院的,都是庶吉士……

    奇怪,翰林院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倭仁这个掌院学士,管不住下边儿的人了?

    难道,现在,连翰林院也听眼前这个男人的摆布了?

    此时的慈禧,还不晓得,倭仁已经过世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他,一定还有阴谋!

    “弊曷胜言……”慈禧定住了神,沉吟了一下,问道,“都有……何弊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鲍湛霖担心,‘小宗入继大宗’,嗣皇帝继统之后,会有妄图悻进的小人,如前明张璁、桂萼之流,希旨承颜,阿世媚上,迷惑圣意,最终,改易成议,祸乱统绪,动摇国本。”

    顿了顿,“则前明‘大礼议’故事,重演于本朝矣!”

    慈禧心头一震,“‘大礼议’?”

    “是,”关卓凡说道,“‘大礼议’,嗯,这其中之来龙去脉,不晓得太后……清不清楚?”

    “‘大礼议’……”慈禧想了一想,“我大致是晓得的,不过,‘来龙去脉’,就谈不上有多清楚了,你说一说吧。”

    “是。”

    关卓凡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明宪宗生孝宗和兴献王,孝宗生武宗,兴献王生世宗,武宗无嗣,以堂弟世宗入继大统。”

    顿了一顿,“世宗以小宗入继大宗,既继统,也承嗣,自然要以孝宗为‘皇考’,本生父兴献王为‘皇叔考’,本生母蒋氏为‘皇叔母’——这些,都是登基的时候说好了的。”

    慈禧轻轻的“咦”了一声,说道:“这个情形,和咱们……倒是挺像的。”

    关卓凡对慈禧的“挺像的”,未做评论,继续说道:“可是,三年之后,世宗从席书、张璁、桂萼之请,推翻前议,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改称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追谥兴献王‘献皇帝’,改称其‘皇考’,尊本生母蒋氏为‘章圣皇太后’,改称其‘圣母’,称武宗‘皇兄’,称庄肃皇后‘皇嫂’。”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昭圣皇太后姓张,是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庄肃皇后姓夏,是武宗的皇后。”

    慈禧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我明白的,不仅仅是“大礼议”的来龙去脉,还有——你必定就是拿这个“大礼议”,唬住了“东边儿”那个老实头吧?

    这个判断,倒是非常准确。

    “鲍湛霖是不是说,”慈禧说道,“只有认了丽妞儿是文宗皇帝的‘血嗣’,请她继统承嗣,才是……除弊之道?”

    慈禧尽力叫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如”,可是,那股讥讽的意味,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关卓凡不动声色,说道:“回太后,鲍湛霖的折子,只说了‘弊’,并没有说,如何‘除弊’。”

    慈禧心想:这还用说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鲍湛霖的折子,”关卓凡说道,“臣也带来了。另外,臣还带了一套《明史》,一套《宋史》,供太后参详。”

    慈禧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用意。

    《明史》,自然是要我把“大礼议”的“来龙去脉”,弄弄清楚,以示他关卓凡没有瞎说八道。

    可是,《宋史》拿来做什么呢?

    “《宋史》?”

    “是,”关卓凡说道,“明朝有‘大礼议’,宋朝有‘濮议’,都是小宗入继大宗整出来的麻烦事儿,臣以为,可以放在一起,彼此参照。”

    “‘濮议’?”

    “是,‘濮议’。”

    慈禧点了点头,无心再去问“濮议”是怎么回事儿了,反正,晚上有空儿,自己看就是了。

    “这个事儿,”慈禧缓缓说道,“母后皇太后那儿,怎么看呢?”

    这是顶紧要、顶紧要的一个问题。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鲍湛霖的折子里,有‘长幼倒置’、‘背恩逆伦’、‘骨肉惨变’等语,并且说,‘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母后皇太后不晓得到底是指什么事儿,就在军机叫起的时候,问了出来。”

    慈禧微感奇怪:这是我的问题的答案吗?

    不过,她有没打断关卓凡的话。

    “臣回母后皇太后说,”关卓凡继续说道,“‘大礼议’之后,世宗寻了个由头,将昭圣皇太后的两个兄弟,抓了起来,一个明正典刑,砍了脑袋;另一个,受刑不过,在狱中瘐毙了——鲍湛霖指的,大约就是这个了。”

    慈禧脸色微变。

    她随即想:杀掉“皇伯母”的兄弟,可以算是“骨肉惨变”,不过,斥之“长幼倒置”、“背恩逆伦”,会不会过了些?

    世宗毕竟是皇帝,而“皇伯母”的兄弟,虽为椒房贵戚,可毕竟是臣子。

    关卓凡马上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还有,昭圣皇太后为兄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什么?!

    慈禧脸色大变。

    “臣说完了这句话,”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愤激之极,以致……击案。”

    “击案?”

    慈禧的声音,微微发颤。

    “是,击案。”

    “东边儿”拍桌子?

    在军机“叫起”的时候?

    在煌煌朝堂之上?

    这个,可真是,可真是……

    “方才,”关卓凡说道,“太后问我,‘这个事儿,母后皇太后,怎么看’,事实上,母后皇太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荣安当立’或者‘荣安不当立’,不过,臣察言观色,揣摩慈意,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慈禧默然。

    过了一会儿,她涩然说道:“别的人呢?都是……这么个意思吗?”

    关卓凡微微一笑,“自然是有不同看法的——朴庵就是其中一个。”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鲍湛霖之后,朴庵也上了个折子,”关卓凡说道,“题目叫做‘为明申统嗣大道以抚舆情以安人心以固国本伏乞睿断事’。”

    这个题目好长,慈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问道:“嗯,他都说了些什么?”

    “朴庵说,”关卓凡说道,“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流毒于外,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天下乂安,不然,国本动摇,诚恐天下解体,国亡无日——嗯,大约就是这些吧。”

    顿了顿,“这份折子,臣也带来了。”

    不晓得你还带了多少折子过来?

    “听着……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慈禧淡淡的说道,“方才,我还在说,老七‘昏聩’什么的呢。”

    说罢,自嘲的笑了一笑。

    “朴庵还有更大的手笔呢!”关卓凡的话,也是淡淡的,“待一会儿,臣一一向太后回明。”

    慈禧不说话了。

    “朴庵的折子递上去后,”关卓凡说道,“有一个叫吴可读的御史,也上了一个折子——”

    顿了顿,“他说,前明武宗宾天之时,世宗虚岁已经十五,进京之后,他和昭圣皇太后才算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虽为近亲,其实素无感情。”

    再顿一顿,“咱们呢,只要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小就在深宫之中,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皇太后,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慈禧精神大振:这和自己想的,不是如出一辙吗?

    这个吴可读,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物?之前对他,怎么没有什么印象?

    因为这个折子,实在太对自己的胃口了,慈禧反倒不肯说“听着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之类的话了。

    她告诫自己:沉住气,沉住气!

    “这个吴可读,”慈禧闲闲的说道,“我没有什么印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年纪很不小了,”关卓凡说道,“都上了五十了,脾气嘛,可称‘憨直’,不过,脑筋并不死板,某些事情上,譬如洋务,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开通。”

    慈禧奇怪了:这个吴可读,自然是反对荣安继统承嗣的,可看关卓凡的样子,对他,竟是颇为欣赏?

    他对反对荣安继统承嗣的一方,好像……并没有什么打压的意思啊?

    难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吴某的折子,臣也带来了。”

    慈禧点了点头。

    “两派意见,壁垒分明,”关卓凡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嗣皇帝之立,就只好付诸公议了。奉皇太后懿旨,近支亲贵、远支亲王、军机大臣、在京的大学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员,齐聚内阁大堂,召开王大臣会议,议立嗣皇帝。”

    慈禧微微一凛,“‘王大臣会议’?”

    “是。”

    顿了顿,关卓凡说道:“宝廷、吴可读二人,奉特旨与会。”

    “哦……”

    宝廷、吴可读二人,何以“奉特旨”与会,不言自明,不过——

    “鲍湛霖呢?”

    “两派意见,”关卓凡一笑,“各出一人,以为代表,就可以了,用不着尽数与会,内阁大堂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说是“各出一人”,可是,上折反对荣安继位的,还有个老七,他是“近支亲贵”,自然是要与会的,如此一来,反对、赞成,竟是个二对一的局面了。

    则“那边儿”——慈安、关卓凡一方,不是吃亏了吗?

    慈禧愈发奇怪了。

    难道,我所料不确,他并无意叫自己的老婆来做这个嗣皇帝?

    不,不。

    如果他真的无意叫自己的老婆做嗣皇帝,宝廷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就该驳回的。就算宝廷之前有“拥戴之功”,为照顾其颜面,不“痛驳”其“荒唐”,至少也该给个“应毋庸议”的批复的。

    他,一定还有阴谋!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志在必得

    “‘王大臣会议’一开始,”关卓凡说道,“朴庵和宝廷,便彼此辨诘,朴庵认为,立女帝,祖制所无;宝廷认为,‘昂扬奋发,一往无前’,才是祖制,‘应时而变’或‘与时俱变’,才是祖制,且凡事总有第一次——”

    顿了顿,“他们是如何辨诘的,有很详尽的会议记录,这份记录,臣也带来了,就不在这里啰嗦了,说多了,太后听着,也气闷。”

    听这些事儿,慈禧是绝对不会“气闷”的,不过,她“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心里想:会议记录你也带来了?你好“周到”啊。

    “二人你来我往,”关卓凡说道,“说着说着,话里都带出了意气,朴庵终于发了脾气,大声说道:别的不说,什么‘仁、宣一系实在寻不出合适的嗣皇帝的人选’,就不对!载澄、载滢,难道是死人?”

    什么?

    慈禧心里,不由哀叹一声:老七果然……“昏聩”啊!

    载澄、载滢已经“出局”了,你又把他们拉回来?就算你不同意载澄、载滢“出局”,军机处会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这个时候扯载澄、载滢,哪里还有什么说服力?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怎么也不能叫老六的孩子做这个嗣皇帝啊!这点儿默契都没有,还怎么把你当做……“我的人”?

    另外,你六哥、六嫂,扮了那么一出惊世骇俗的苦情戏,拼了命的把自个儿从嗣皇帝的事儿里往外摘,你倒好,硬往回拉你六哥!你这么干,还有兄弟情分吗?那不是……当面儿打你六哥的脸吗?

    就不说“死人”二字,何其难听了!——私下底这么说,都不应该,何况是“王大臣会议”这种国家最重大的议政的场合?

    “朴庵这个话,”关卓凡说道,“叫恭亲王坐不住了——”

    顿了一顿,“恭亲王站起身来,说,‘我已是废人一个,这种场合,从退归藩邸那一日起,我就不该再踏足的,不晓得,为什么……还是放我不过?’”

    慈禧心中,微微一震。

    “他说,‘我的肝疾愈来愈重,现在……眼见又要发作,是不能再支持下去了!恕我……先行告退了!’说罢,抬脚便走。”

    啊?

    上一次军机处会议,老六就是半途拂袖而去,这一次,又来?

    “老七……唉!”

    慈禧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还没完呢——”关卓凡淡淡一笑,“朴庵瞪起了眼睛,说,‘载澄、载滢,都姓爱新觉罗!既然顶了这个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专之的!’”

    慈禧掩饰不住自己的愕然,她微微的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老七,没救了!

    “宝廷说,”关卓凡说道,“醇郡王说的不错——可即便如此,载澄、载滢两个,还是不能入继大统、登基为帝!”

    “嗯?理由……是什么呢?”

    “宝廷说,载澄——古往今来,有被捆送宗人府的皇帝么?这样的皇帝,践祚之后,你叫他如何牧育万民、君临四海?”

    果然。

    “载滢——载澄是嫡子,载滢是庶子,本朝立储,以贤以能,可是,开国两百年,十圣相继,有没有嫡子在,却叫庶子继位、以庶凌嫡的?”

    慈禧认真的想了想:真没有。

    康熙朝废太子,胤礽既废,就失去了嫡子的地位,所以,世宗虽然以庶子继位,却不能叫“以庶凌嫡”。

    载澄虽然被“捆送”宗人府,但并没有受任何处分,嫡子的地位没有任何变化,如果载滢越过载澄,做了嗣皇帝,就是真正的“以庶凌嫡”了。

    宝廷摆出来的,都是极有力量的理由,难以辩驳,慈禧心中暗叹:之前,我还想着什么“以二对一”,其实,老七那个脑袋瓜子,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哪儿谈得上什么“以二对一”?

    怪不得,“那边儿”那么大方呢!

    咦,对了,那个吴可读呢?

    回圣母皇太后,他马上就出场啦。

    “朴庵大约是有些招架不住了,”关卓凡说道,“转向吴可读,说,‘柳翁大作振聋发聩,必有傥论警言飧众的,就请一抒胸臆’,云云。吴可读却说,‘我要说的话,都已经在折子里说了,多说一遍,不过徒扰清听’,云云。”

    慈禧怔了一怔。

    关卓凡方才说,吴可读“憨直”,那么,这个姓吴的,就应该不是一个怕事儿的——真怕事儿,也不能上这么一个折子啊?可是,到了节骨眼儿上,怎么……缩回去了?

    “朴庵正不知如何是好,”关卓凡说道,“宝廷插过来了,说,‘柳翁的大作,我是拜读了——为之击节!”

    为之击节?说反话吧?

    “吴可读号柳堂,因此朴庵、宝廷称其‘柳翁’。”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宝廷说,‘大礼议’骇扰宸衷,柳翁婉转陈词,意切情真,絮絮如子女绕膝于父母,两宫皇太后御览之余,必有以抒厪虑、慰慈怀!嗯,这个立意,是极佳的,不过——”

    就知道会有“不过”。

    “柳翁推己及于天下人,以为天下人皆为赤子,就可议了!柳翁的这个法子,若嗣皇帝本性淳厚,自然可行;若嗣皇帝天性凉薄如前明世宗者,谁又能保证,他亲政之后,不会变更成议,追尊所生?”

    这段话,慈禧就不以为然了。

    明世宗变更成议,追尊所生,并非因为“天性凉薄”。何况,他之所为,对孝宗和昭圣皇太后,自然是“凉薄”的,可是,对他的本生父、本生母来说,可是“热”的很、“厚”的很呐!

    在慈禧看来,嗣皇帝亲政之后,是否会“变更成议,追尊所生”,根本不在他的“天性”凉啊、热啊、薄啊、厚啊什么的,而在于,对于嗣皇帝,是否另有制约之道?

    昭圣皇太后“拿”不住世宗这个嗣皇帝,不稀奇,毕竟世宗一登基就亲政,没有“垂帘”这一说;如果换成吴可读说的那样,嗣皇帝自幼养在深宫,由皇太后抚育成人,如果这个皇太后是我——哼,难道我会“拿”不住嗣皇帝,由得他跳出我的五指山,甚至,倒过头来,反咬我一口?

    不过,这个话,想是这么想,但没法儿说出口来。

    “何况,”关卓凡继续说道,“襁褓之中,美恶善凶,何由分辨?”

    “吴可读于是感叹,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的……”

    “宝廷说,怎么没有万全之策?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就是万全之策!”

    慈禧心头,微微一震。

    “宝廷说,荣安公主为文宗显皇帝、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亲女,若由她继统、承嗣,上上下下,哪里还要心惊胆战的过上十几年,提防着什么‘大礼议’之类的荒唐事儿?”

    顿了顿,“宝廷还说,众所周知,荣安公主天性淳厚、聪慧通达,登基践祚,必为一代明君,由她来继统、承嗣,非止宗室椒房之幸,亦为天下臣民之福!”

    天性淳厚、聪慧通达?

    一代明君?

    还什么……宗室椒房之幸、天下臣民之福?

    慈禧心中冷笑:这马屁拍的!……

    “还有,”关卓凡说道,“宝廷说,他查过了,目下的‘载’字辈,尚在襁褓之中者,并没有已经出过天花的,如果立为嗣皇帝,日后竟不幸重蹈大行皇帝之不讳,如之奈何?”

    微微一顿,“目下尚在襁褓之中的‘载’字辈,并没有已经出过天花者——这一点,他说的,倒是对的。”

    这——

    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可是——丽妞儿也没有出过天花呀?”

    正等着您的这句话呢。

    “太后不必过虑,”关卓凡微笑说道,“荣安虽未出过天花,却已经种过痘了,可确保无虞。”

    啊?

    丽妞儿种了痘了?

    慈禧有点儿手足无措:不但大出意外,也不晓得,关卓凡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种痘,何其危险繁难?他甘冒大险,加之于自己福晋、文宗亲女之身,可见……处心积虑,志在必得!

    如果是假的——那就更可怕了!

    那就是说,他为了这个嗣皇帝,已经不择手段了!

    慈禧心中,不禁隐隐生寒。

    “丽妞儿种了痘,这好啊……呃,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就是穆宗毅皇帝确诊天花不久之后的事儿,”关卓凡说道,“我想着,这个,姊弟关心,得赶紧……亡羊补牢,不然……”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难道……

    “种痘……挺麻烦的吧?”慈禧努力挤出笑容,“丽妞儿平平安安的过来了,哎,这个,好,好……”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其实也没有多么麻烦,荣安种的,不是‘人痘’,而是‘牛痘’,无需劳师动众,一个医生、半天功夫,就尽够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危险,发个一、两天的低烧,也就过来了。”

    顿了一顿,“效用,却比‘人痘’要好的多。”

    “牛……痘?那是什么?……呃,是西洋的医术?”

    一猜即中啊。

    “是!”关卓凡说道,“这个‘牛痘’的来龙去脉,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太后得空儿了,臣再给太后细细的回——或者,叫楠本稻给太后回也成,她是医生,一定比臣说的更明白些。”

    楠本稻……

    慈禧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嗯。”

    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理由反对荣安继统承嗣了。

    不,还有。

    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权力之巅

    不过,慈禧先拿出来的,还不是“最重要”的哪一个。

    “有一个事儿,”慈禧用一种闲闲的口气说道,“我想不大明白,要请教请教你。”

    “不敢,”关卓凡微微颔首,“请太后训谕。”

    “臣子中间,或者……民间,若有这么一种情形——”

    顿了顿,“嗯,一家子,女儿已经出阁了……”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唉,我嘴笨,说不明白事儿!这个……该怎么说呢?”

    打住了。

    慈禧怎么会“嘴笨”?又怎么会“说不明白事儿”?

    她想说什么,关卓凡心里,明镜似的。

    “太后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这一家子,上人过了身,出了阁的女儿,回来要分家产,如之奈何?人家大约理直气壮的——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别说一份儿半份儿家产了!”

    “哎,你明白人——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臣以为,人臣不可拟于君上,”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大宝之继、皇嗣之承,岂是臣下、民间可以胡乱攀比的?嗣皇帝登基之后,臣下、民间,原先什么样子,自然还是什么样子,若有人以‘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为由,有所需索,那……就是‘僭越’了!”

    “人臣……不可拟于君上?”

    “是,”关卓凡说道,“举个例子,人臣之丧,守制三年;国丧,却只有一百天,如何可以比拟?”

    顿了顿,“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有两层意思:第一,君上垂范天下,但是,并非一切行径,人臣都得模拟,更不得以之为藉口,遂一已之私!”

    “第二,亦不得倒转了过来,以人臣的规矩,施之于君上!如是,就不仅仅是‘僭越’了,而是‘悖逆’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就是说,我可以把家产传给女儿,但不关你的事儿,你不能学我的样儿;你可以不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不能要我和你一样,也不把家产传给女儿。因为,我是‘君上’,你是‘人臣’,咱们俩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你学我,就是‘僭越’;你要我和你一样,就是……‘悖逆’。”

    慈禧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带一点嘲讽,但关卓凡坦然说道:“太后圣明,就是这么回事儿!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咦,这个话有意思。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是!”关卓凡说道,“皇帝是天子,是‘乾坤’,是方是圆,那是乾坤自己的事儿,是先天的事儿,不干‘规矩’的事儿——‘规矩’,是后天人为之物,只能施之于人臣,怎么可以施之于天子呢?”

    慈禧心中,很是跳了一跳。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关卓凡以此为荣安继统承嗣辩解,不过,必要的时候,这个说头,我亦可收为己用啊!

    于是,她点了点头,这个题目,就此打住。

    好了,该说那个“最重要的”啦。

    “还有一个事儿,”慈禧的口气,还是闲闲的,“也要向你请教。”

    “太后这么说,”关卓凡说道,“臣如何当得起?有何慈谕,就请明示。”

    “你说,”慈禧微笑着,“如果丽妞儿做了皇帝,她的子女——呃,你和她生的孩子,姓什么呀?”

    好,来了。

    关卓凡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姓爱新觉罗!”

    慈禧怔了一怔,随即又是一笑,“你倒是……大方。”

    脸上带笑,心中却是一沉。

    这一层若揭了过去,就再也找不到反对荣安继位的理由了!

    “回太后,”关卓凡庄容说道,“若真由荣安继统承嗣,则荣安是君,臣……是臣,所诞子女,自然就是皇嗣,姓氏上头,自然是从君,不从父。”

    从君,不从父。

    “这和‘人臣不可拟于君上’、‘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是一个道理。”

    “嗯。”

    默然片刻,慈禧说道:“‘王大臣会议’,也是……这么说的吗?”

    “是。”

    “那,”慈禧淡淡一笑,“老七他们,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吧?”

    “这——”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朴庵是这么说的,‘有一件事,如果轩亲王答应了下来,立女帝——我就不反对了。’”

    慈禧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哦?”

    随即换回了那种闲闲的神态:“什么事儿呀?”

    “朴庵说,大家都晓得的,如果‘小宗入继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能干政的——嗯,请教轩亲王,如果是皇帝的‘本夫’——又该如何呢?”

    慈禧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叫了声“不好!”

    “我还没答话,”关卓凡说道,“宝廷和朴庵先吵了起来,宝廷说,皇帝的本生父不能干政,这是指的‘小宗入继大宗’,荣安公主本身就在‘大宗’,她是文宗显皇帝亲女,她继统、承嗣——承的是文宗显皇帝的嗣,这怎么能叫‘小宗入继大宗’呢?‘本生父’和‘本夫’,何得类比?”

    慈禧的声音微微发颤,“那……老七怎么说?”

    “朴庵连连冷笑,说,‘宝竹坡,你再怎么口绽莲花,又何得服天下人之心,堵天下人之口?’然后,又说了一遍:若仿‘小宗入继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他就不反对荣安继统、承嗣了!”

    “接着,转向我,‘轩亲王,怎么样啊?’”

    关卓凡蹙起了眉,微微的嘟着嘴,眯着眼睛,将奕譞的神态,模拟的惟妙惟肖。

    这个形容,本来颇为好笑,但慈禧却笑不出来,心里说着:老七糊涂!只怕……

    “终于轮到我说话了,”关卓凡十分平静的说道,“我说,我的身份、处境,目下其实是比较尴尬的,我曾经向母后皇太后奏明,王大臣会议,我不宜主持,请另简亲贵重臣主持其事。”

    顿了顿,“母后皇太后问我,是不是因为荣安公主是我的福晋,所以,我要避嫌?我说,是的,圣明不过太后。”

    “母后皇太后教训我,‘这个事儿,你想错了!荣安不仅仅是你的福晋,更是文宗皇帝的亲女!论爵位,你们俩是敌体,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间,固然要避嫌,可天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吗?’”

    “东边儿”居然能搬出这么一套大道理?

    “我固辞不得,”关卓凡说道,“只好谨领懿旨,来这个主持‘王大臣会议’了,不然,就有僭越之嫌了。”

    顿了顿,“现在,醇郡王既以‘皇帝之本夫’责我,我也弄不清爽,小宗的‘本生父’和大宗的‘本夫’,到底有何区别?我不敢乱天下人之心,亦不敢塞天下人之口,只好——”

    慈禧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从即日起——不,从即时起,我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

    慈禧脑中,微微的“嗡”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要来这一招!

    她暗暗的吸了口气,声音却还是微微发颤:“你就这么……回府了?”

    “是。”

    “唉!”慈禧叹道,“这又是何必?你这不是……有些闹意气了吗?老七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急起来,就不会好好儿的说话,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顿了顿,用微带责备的口气说道,“你撂了挑子,这么一大摊子,‘东边儿’一个人,怎么料理的过来?”

    关卓凡微微欠身,说道:“太后教训的是,这个事儿,确实是我有些闹意气了。”

    顿了顿,“文祥、曹毓瑛他们几个,过来找了我几次,中间,新疆还出了点儿事儿……”

    “啊,新疆……”慈禧一怔,“左宗棠他们,早该进疆了,现在……打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打得很好,乌鲁木齐、玛纳斯、吐鲁番,都打下来了,伊犁之外,北疆已经全部克复,此时此刻,西征大军,正厉兵秣马,进军南疆。”

    “啊……”

    慈禧低低的、长长的感叹了一声,其中况味,极其复杂。

    如果没有穆宗崩逝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故,如果他还是十个月前的那个他,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是多么的舒心、多么的快慰?

    可是……

    唉!

    慈禧定住了神,说道:“好,好,你的差使,办得好!”

    “谢太后奖谕!”

    “嗯,你方才说,‘新疆还出了点儿事儿’,什么事儿啊?”

    “伊犁的塔兰齐,”关卓凡说道,“派了使者,去见左宗棠,说,如果咱们不放过他,他就要投向俄罗斯了。”

    “投向俄罗斯?”慈禧眼中,灼然生光,“这个塔兰齐,是被咱们吓破了胆,胡乱抓救命稻草呢!哼,我看,这根稻草,他未必抓的住,就抓住了,也未必管用!”

    “太后圣明!”

    关卓凡心中感叹:虽然整十个月没有接触政务,御姐依旧敏锐如斯!本来,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合作伙伴?可惜,她是君主,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合作伙伴”,而权力的金字塔的顶尖儿,又实在太狭窄了一点儿,无法同时摆下两个人!

    “这个事儿,文祥、曹毓瑛他们,还真办不大好,非你不可——你看,国家也实在离不开你,你呢,就别闹意气了。”

    “是,”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临幸臣家,狠狠的教训了臣一顿,臣惭愧的很,第二天,即销假入直。”

    “啊……‘东边儿’……去你家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爪牙天下

    “是,”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临幸了臣的家。”

    顿了顿,“唉,因为臣的闹意气,上扰了母后皇太后的宸衷,臣……实在惶愧的很。”

    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这是一件乍闻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原不该如何大惊小怪,但慈禧听在耳中,心里边儿,却不由自主的,波澜起伏,强烈的酸意中,夹杂着莫名的不安。

    她不晓得,自己的神情有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关卓凡倒是一无所觉的样子,继续说道:

    “还有,母后皇太后降了一道谕旨给朴庵,有所……指斥,唉,这其实就不必了,累得朴庵……唉,接旨之后,回到书房,呃……这个,忍耐不住……听说,呃,很砸了些东西,连书台都掀翻了。”

    慈禧心中微微一震。

    关卓凡说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唉声叹气,似乎真的过意不去似的。慈禧当然晓得,他不过装模作样,如是说的用意,是再给奕譞上一道眼药——接旨之后,大大发作,虽然没有当着传旨的钦差的面儿,也是极其“无人臣礼”的行为,对景的时候,给你戴上顶“抗旨”的帽子,也不稀奇。

    不过,王爷接旨之后,大发脾气,醇王府里的人,应该都讳莫如深,关卓凡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情,他应该不至于凭空诬陷老七的。

    “老七确实不像话!”慈禧秀眉微蹙,“他这个脾气……唉!”

    这句话是有讲究的:先斥责奕譞“不像话”,站定了地步,然后,拿“脾气”说事儿,非常严重的“无人臣礼”,就变成了轻飘飘的“脾气不好”了。

    关卓凡似乎没有听出慈禧为奕譞开脱的意思,只是说了声:“是!”

    “偷得浮生半日闲,”慈禧微微一笑,“你在家里,懒了几天啊?”

    关卓凡微微一怔,慈禧的问题本不稀奇,可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从御姐口中说出,略觉……违和呀。

    看来,这几个月,您是真的很“充实”了一番自己嘛。

    可惜,可惜。

    关卓凡按捺住自己复杂的心境,说道:“回太后——臣惭愧!这一回,臣真的是偷了懒了!呃,大致……三、四天吧。”

    三天就是三天,四天就是四天,什么叫“三、四天”?

    慈禧没在字眼儿上同关卓凡较真儿,说道:“这几天,外头……有什么动静吗?”

    关卓凡晓得慈禧口中的“外头”指的是什么,说道:“回太后,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先后上折,呃,皆……不以臣之所为为然。”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她的表情,还算平静,然而,心中的感受,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所谓“不以臣之所为为然”,自然只是个委婉的说法,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四人,真正“不以为然”的,是醇郡王对轩亲王的“仿小宗入继大宗嗣皇帝本生父之例”的要求,是轩亲王被迫“退归藩邸”。

    中枢人事的重大变动,地方督抚是没有权力干涉的;非但如此,这种事情上的站队和表态,地方督抚一向极为慎重。

    譬如,辛酉政变,肃顺沦为阶下囚,曾国藩、骆秉章、官文、彭玉麟等一班地方实力督抚,不论满汉,一默无言。官文是满人也就罢了,曾国藩、骆秉章、彭玉麟等汉员,若没有肃顺的提拔和支持,绝不可能爬到彼时的高位,可是,也是一声不吭。

    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替他说话的,只有几个亲贵和言官;地方督抚,人人都当做没有这回事儿似的。

    这一次,关卓凡要去位了,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督抚,却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上折反对!

    这——

    而且,这几个折子,应该是短短两、三天甚至是一、两天之内就递上来的,时间如此紧迫,应该不是经过了关卓凡的授意,李、瑞、刘、丁四人才上折的。

    则可见,关卓凡的势力、威望,远远不是当年的肃顺、恭王可比了!

    一念及此,慈禧的心,狠狠一紧。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嗯,这里面,还不包括他的嫡系,赵景贤、刘郇膏、丁世杰几个。

    他是在自请“退归藩邸”的第四天就“销假入直”了,如果,“东边儿”没有当机立断,亲自到家里“劝驾”,他的谱儿,大约还会继续的摆下去,那么,地方督抚里,还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北京的朝廷呢?又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整个朝政,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慈禧的心,又是一紧。

    还好,这里边儿,没有曾国藩。

    可是,如果事情再拖下去呢?

    曾国藩会不会也跳了出来?

    咦……左宗棠呢?怎么也没有他……

    啊,不是“没有”,是新疆的地方太远了,两、三天的时间,连信儿都还没有收到呢。

    还有,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李鸿章?

    这可有点儿意外——不都说李鸿章是“功名底子”吗?

    还有,瑞麟为什么会凑这个热闹?他一向庸碌,而且,百分百是“我的人”啊!

    难道……

    不,瑞麟不至于的……

    嗯,想岔了,瑞麟正因为百分百是“我的人”,才上了这个折子——在他眼中,我和关卓凡,自然是……二位一体,关卓凡若去位,我也就……

    孰知……

    慈禧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惆怅,袭上心头。

    心口隐隐作痛。

    没有时间再多想什么了,慈禧稳住了自己的心神,说道:“到底是……明白人多,糊涂人少嘛。”

    “是。”关卓凡说道,“不过,臣也不敢说朴庵‘糊涂’,军机叫起的时候——就是臣销假入直第一天的军机叫起,臣奏上母后皇太后,说——”

    顿了顿,“‘醇郡王为宣宗成皇帝亲子,辛酉政变,手擒巨憝,功在宗社;多年来,维护宫禁,管理弘德殿,勤劳夙著;神机营各项事务,亦办理得宜,实为公忠体国之贤王!醇郡王已加亲王衔,臣以为,醇郡王当进亲王。’”

    啊?

    慈禧微微蹙起了眉,看着关卓凡,但没有说话。

    “臣的小心思,”关卓凡坦然说道,“当然是瞒不过太后的。旁人看来,‘王大臣会议’上,朴庵和臣,针尖儿对上了麦芒,之后,‘上头’又传旨,斥责了朴庵一顿,彼此的颜面,更加不好看了。臣想着,臣同朴庵,都是宗室,都是懿亲,都是与国同戚的人,同殿为臣,怎么都不好闹生分的,他进亲王,出于臣的提议,也许,他会……多少领臣的一点儿情?这样,呃,这个梁子,不就解开了吗?”

    慈禧缓缓说道:“你倒是一片苦心,果真如此,再好不过了。”

    顿了顿,“嗯,‘东边儿’怎么说?”

    “母后皇太后有点儿犹豫,”关卓凡说道,“觉得朴庵年纪不大,现在就进亲王,以后,可就不大有进身的余地了。”

    顿了顿,“问其他人,曹毓瑛提了个建议,说,目下,大行皇帝的庙、谥,尚未明告天下,似乎……等到新君践祚,再行加恩醇郡王,更加妥当些。”

    慈禧心中微动,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她明白曹毓瑛的用意:彼时进奕譞的亲王,这个亲王,就是皇太后封的;新君践祚,再行加恩,这个亲王,就是皇帝封的,后者的分量,当然比前者要重。

    还有,由新君进奕譞亲王,示之以恩,对缓解彼此的矛盾,也有助益。

    “好是好,”关卓凡叹了口气,“可惜,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怎么说呢?”

    “军机叫起之后,”关卓凡说道,“臣和几位大军机,走去内阁公署开会,就是这一趟,挨了这一刀。”

    慈禧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原来……如此!

    真的是……老七干的!

    关卓凡并没有给慈禧提供任何奕譞派人刺杀他的具体的证据,但是,这个幕后主使,慈禧极自然的就派给了奕譞。

    事实上,非独慈禧,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派”的。

    慈禧的目光,落在了关卓凡的伤臂上,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黯然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七真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也不奇怪,老七的脾气,不像老六,有些地方,倒随他五哥,也是人既笨,又爱钻牛角尖儿,有的时候,钻进去了就出不来。

    慈禧想起关卓凡方才说的“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也许,进奕譞亲王的旨意,当天明发,或者,不必当天明发,只要当天把这个信儿传了出去,关卓凡的这一刀,就可以躲了开去?

    唉!

    “哦,”关卓凡语气轻松,“有一件事儿,还没有来得向太后回明,这个姓许的刺客,是大内的侍卫,也不晓得他在宫里,还有没有同党?总之,一时之间,侍卫们都是信不大过的了……”

    慈禧一怔。

    对呀……

    那……如何是好呢?

    “臣的生死,”关卓凡的语气,依旧轻松,“并不足道,可是,哪个晓得,刺客有没有……嗯,不利母后皇太后的心思?这个险,无论如何是不敢冒的……”

    这……

    也不能说是杞人忧天,关卓凡遇刺,说到底是为了嗣皇帝的事儿,而立丽妞儿为嗣皇帝,“东边儿”和关卓凡,可是穿一条裤子的……

    “所以,”关卓凡说道,“臣请了旨,调轩军入城,协防内城九门;另,入宫,协防大内。”

    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造反!

    “轰”的一下,血涌上了头,慈禧原本惨白的脸庞,一下子就涨的通红了。

    “轩军……入城?”

    慈禧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是。”

    “入……宫?”

    说到“宫”字,慈禧不仅声音,连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是。”

    关卓凡的声音,依旧平静、坦然,甚至是……轻松的。

    他使用了一个暧昧的、低调的字眼——“协防”,但轩军入城、入宫的消息,对慈禧来说,依然犹如晴天霹雳,震撼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穆宗的宾天。

    她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轩军入城,已经够——

    还入宫?!

    这不是……兵变了吗?!

    不,这不仅仅是兵变,这是……政变!

    不,不,也不仅仅是政变,主政的,就是他自个儿……

    这是,这是……

    慈禧的脑海中,终于跳出了一个合适的字眼儿——

    造反!

    她几乎喘不上气儿来了。

    一阵昏眩,眼前关卓凡的形容,变得模糊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遥远了:

    “臣晓得,轩军入城、入宫,颇为惊世骇俗,亦……未必能见谅于圣母皇太后!不过,彼时的情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行此万般无奈之举,臣实在不晓得,如何才能够……维护母后皇太后于万全?”

    万般无奈……万全……

    道理似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这么干,就是造反,就是造反啊!

    可是……这是在造谁的反呢?

    关卓凡的声音,似乎靠近了些:

    “还有,臣虽说不敢惜命,可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如果沙场交兵,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可谓无憾;可是,如果这条命,是在深宫之中,莫名其妙的葬送在小人手里,臣……嘿嘿,也是……不大甘心的。”

    慈禧一凛。

    “除非臣再也不进宫了——嗯,那就是第二次‘退归藩邸’啦,而且,这一次,一退就得退到底!呃,也不对,就算‘退归藩邸’,逢着国典庆吉,也得入宫叩贺啊!这,可真是叫人作难了……怎么办好呢?”

    怎么办?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关卓凡兀自在自譬:“就算真的再也不进宫了,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儿,也是很多的,臣……嘿嘿!”

    慈禧毕竟是慈禧,心头的一波狂潮过去,她已勉强定住了神,默念道:

    我不能跟他吵!我不能跟他吵!

    他的兵,既然已经进了城、进了宫,一切形势,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我要沉住气!沉住气!

    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慈禧浑身上下,不寒而栗了!

    她不禁有些庆幸:幸好,现在才知晓轩军入城、入宫的事儿!

    前边儿已经有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消息打底儿了,自己还声嘶力竭的哭过一轮,该发泄的发泄了,该失态的失态了——如果是一见面的时候,便晓得轩军入城、入宫,自己一定会惊怒交集,不可自控,和他大吵大闹的!

    慈禧开口了,声音还是禁不住有一点颤抖:

    “你也是……为难!也确实是……像你说的,万般无奈!”

    顿了顿,“不过——”

    苦笑了一下,“实话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关卓凡赶忙欠身说道:“谢太后体谅!臣感激之至!呃,惊扰了太后的宸衷,臣……惶愧之至!惶愧之至!”

    之至,之至……

    方才,你“上扰”了“东边儿”的“宸衷”,现在,你又“惊扰”了我的“宸衷”,你——

    我真想钻进你的肚子里,看一看,你的“宸衷”,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协防内城九门,”慈禧沉吟说道,“怎么个‘协防’法儿,我大致想像得出来,这……也罢了;不过,协防大内,我就不大明白了——怎么个‘协防’法儿呀?难道……把原先的侍卫,全部换掉吗?”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那就不叫‘协防’了。再说,大内的侍卫,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全部换掉,既有失公允,也不好安置。”

    顿了顿,“原先的侍卫,一切如旧,只是在紧要的位置上,再放上轩军就是了。嗯,或者,叫做‘联防’,更加恰当些。”

    “哦……”

    过了片刻,慈禧又说道:“进宫的轩军,一共多少人啊?”

    “千把人吧。”

    “嗯,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这么些个兵,平日里……都住哪儿呀?”

    慈禧的“平日里”,是“不当值”的意思。她想当然的认为,这批轩军,和侍卫一样,当值才入宫,不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住在军营里。不过,这批轩军,不论是三里屯调进来的,还是丰台大营调进来的,都不大可能住原来的军营了——三里屯也好,丰台也好,都在城外。因此,她问“住在哪儿”,意思是说,城内的新的军营在哪儿呀?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住在神武门两侧的东长房、西长房,另一部分……住在南三所。”

    住在……宫里?

    慈禧目瞪口呆。

    而且……南三所?!

    那是什么所在?那是——“青宫”!是皇子住的地方!

    轩军居然——

    太过分了!

    慈禧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

    这一次,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不说话了。

    关卓凡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轩军驻扎大内,虽体制所无,不过,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不如此……无法扼控形势。”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

    对,现在是“非常之时”,我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慢慢儿的,太阳穴不跳了。

    “也罢了,”慈禧缓缓透了口气,声音低沉,“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顿了顿,“可是,这么做,到底太特出了——我是担心,外头会有什么……反应。”

    关卓凡淡淡一笑,“太后所虑甚是。”

    “哦?外头……真有什么反应吗?”

    “反应大着呢!”关卓凡说道,“太后还记不记得,臣说过,朴庵还有个大手笔?——这就来了!”

    微微一顿,“轩军入城、入宫没几天,神机营的三个全营翼长,文衡、荣禄、恩承,突然跑到我那儿——不是一块儿来的,文衡打头,荣禄次之,恩承再次之,一个时辰之内,先后登门——说的话,却都一样的——”

    神机营?

    慈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该不会——

    “他们说,”关卓凡的声音,异常平静,“朴庵……嗯,醇郡王宣旨,神机营不日起兵,‘清君侧’。”

    慈禧的身子猛地一晃,一刹那间,她有了一个错觉:提起来的心,一跃而出,跳进了自己的嘴巴。

    瞠目结舌。

    “……宣旨?!”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矫诏。”

    矫诏?!

    老七……疯了?!

    “这两份矫诏,都有趣的很,臣也大致都背得出来,太后要不要……奇文共欣赏?”

    这句话,已经不像臣子向君主回话的的口吻了,不过,慈禧根本顾不上这些,她颤声说道:“你……说。”

    “第一份矫诏,是矫母后皇太后的诏,嗯,还是……‘血诏’呢。”

    血诏?!

    关卓凡清了清喉咙,“是这么说的——谕醇郡王等:关卓凡称兵造乱,挟持圣母,大逆不道!大清危在旦夕,着醇郡王会同荣禄、恩承、文衡既神机营众将士,捕拿关逆,匡救宗社!特谕!”

    慈禧的太阳穴,再一次“突突”的跳起来,直跳得她头昏目眩。

    “第二道矫诏,更加有趣——居然是矫文宗皇帝的诏。”

    “文宗皇帝?!”

    “是的——遗诏。”

    “遗……诏?”

    慈禧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遗诏’。”

    顿了顿,“上面儿是这么说的——”

    “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唯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伊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亲贵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慈禧的太阳穴,不跳了,她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关卓凡盯着慈禧,缓缓说道:“只怕……这道矫诏出来之前,太后还目朴庵为……‘我的人’吧?”

    我的人,我的人……

    慈禧一片茫然。

    我为什么想笑呢?我其实是想哭的啊。

    在此之前,我也目你为“我的人”啊,而且,是真正的“我的人”……

    我的人……

    谁才是“我的人”?

    我想笑,我想哭。

    嗯,“朴庵”……我有些明白了,你为什么喊他“朴庵”了……

    渐渐的,慈禧觉得,自己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动了。

    感官开始敏锐,感觉开始清晰。

    其中的两种感觉,压倒了一切——一是后怕,一是愤怒。

    难以言喻的后怕,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她咬牙切齿的:“奕譞这个……混蛋!”

    原本,我以为他只是蠢笨、昏聩,原来,他竟然……是要我的命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怎么碍着他的事儿了?!

    略一思衬,就明白了:

    他是把我当成了关卓凡的……后台,他要把关卓凡连根拔起,我呢,就是他眼中的关卓凡的“根”……

    慈禧想起了瑞麟上的那个折子。

    外头看我和他,真的都是“二位一体”啊……

    事实上呢?

    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吗?

    也许……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也许,我和他,真的是……二位一体,不可分离?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你斩草除根,我铤而走险

    慈禧“二位一体”的念头,关卓凡无从揣测,但她震惊失措的形容,自然全在眼底,对于圣母皇太后的这个反应,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朴庵一而再、再而三,”关卓凡缓缓说道,“确实是……唉!”

    “混蛋”二字,没有出口,慈禧可对奕譞咬牙切齿,关卓凡却无必要失却风度,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却将指奕譞为刺客幕后主使之说,夯的更加结实了。

    “这两篇‘奇文’,”关卓凡继续说道,“臣都带了过来——都是原件,不是抄件,得空儿了,太后可以‘欣赏’、‘欣赏’。”

    慈禧丰满高耸的胸脯,犹自起伏不定,呼吸可闻之中,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如果只有一个人这么说,臣还不敢信实,”关卓凡说道,“可是,文衡、荣禄、恩承——三个全营翼长都这么说,就不能当做攀诬亲贵、构陷国戚了,臣只好如实上奏,母后皇太后慈颜震怒,传旨查看朴庵的家产。”

    这虽然是必然的事情,但慈禧心中,还是微微一震。

    “带队的是文祥和曹毓瑛,”关卓凡说道,“当场在朴庵的书房里,搜出了这两篇奇……呃,这两道矫诏。”

    那就是……铁证如山了。

    “朴庵本人,”关卓凡继续说道,“奉旨送宗人府‘空房’圈禁。”

    “我原先还纳罕,”慈禧的声音,依旧微微发颤,“你为什么……一口一个‘朴庵’?原来……”

    奕譞被逮入狱,自然革去一切爵职,不能够再喊“醇郡王”了。

    转念一想,不对呀,那……“七福晋”呢?

    一念及此,脑海中不由跳出来一个念头:可怜的妹妹!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彼时,朴庵的爵位,尚未革去。”

    慈禧一怔:尚未革去?

    “尚未”二字,说明:目下,奕譞的爵位已经革去了,只是抄家逮人的时候,“尚未革去”,可是……目下,七福晋,还是“七福晋”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抄家逮人的时候,为什么不革奕譞的爵位呢?

    “老七的罪,是……谋反!为什么不先革了他的爵位?”

    慈禧的心境,勉强的平静了下来,但是,对于奕譞,依旧是咬牙切齿的。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革,是一定要革的;不过,似乎……不必急在一时。”

    顿了顿,“第一,文衡、荣禄、恩承三个,口供加在一起,非常详尽,再加上当场搜出来的矫诏,这个案子,已经是‘铁案’了,并没有更多要问朴庵的话,就问,也不过是把口供再对一遍罢了。”

    关卓凡的话,说的比较含蓄,但慈禧当然是听懂了的:亲贵牵涉重案,定案之前,革去爵职,最重要的作用之一,是爵职一去,其身即无所护恃,就可以对其“勘问”了——就是可对其进行生理上的折磨乃至刑讯了。

    既已没有“勘问”奕譞的必要,那么,也就不用急着革他的爵位了。

    “第二,”关卓凡继续说道,“神机营之去留,还未定案……”

    话未说完,慈禧就轻轻的“啊”了一声,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奕譞矫诏造乱,凭恃的,是神机营,虽然,慈禧并不认为,奕譞“进去”了,神机营在“外头”,能翻得出什么大浪来,不过,神机营总是一支三万余人的庞大武力,这几年,又是奕譞一手经理,也不能排除,里边儿真有几个死忠,会跳个脚、闹个事,因此,先处置了神机营,再来办理奕譞,那就是我为刀俎、彼为鱼肉了。

    至于婉贞的“七福晋”……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对神机营的处置,”关卓凡说道,“有这么几种看法,一是大力整顿,裁撤冗员;一是‘归营’或是‘归旗’……”

    说到这儿,关卓凡停了下来——他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完,不过,他想看一看慈禧,有什么反应?

    “神机营不能留!”

    慈禧的模样,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神机营的笑话儿,你该比我更清楚——整顿不出来的!”

    其实,神机营能不能整顿的出来,慈禧并没有什么很实在的意见。神机营的“笑话儿”,她虽然听过不少,但对其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她说“神机营不能留”,真正的原因,是神机营乃由奕譞一手经理,奕譞又恃神机营矫诏造乱——你要将我“除之”?我先“除之”了你!而且,“除”就要“除”个干净——斩草除根!

    “‘归营’也好,‘归旗’也罢,”慈禧继续说道,“反正,神机营不能留!”

    “太后圣明!”关卓凡说道,“臣也是这么想的!别的不说,一年要将两、三百万白花花的银子,扔到水里头,响声都听不见一个,臣也实在是肉痛!”

    顿了顿,“可是,‘归营’也好,‘归旗’也罢,都有不可不虑的后患。”

    “后患?怎么说?”

    “神机营薪饷优厚,”关卓凡说道,“为诸京营之冠,保举、加级的机会,也比别的京营为多,如果‘归营’,自然……嗯,‘泯然于众人矣’!如果‘归旗’,就更加不必说了——除了一份例牌的钱粮,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说……”慈禧沉吟说道,“他们会……抱怨?会……生事儿?”

    一点就通,御姐确实聪敏啊。

    “圣明不过太后!”关卓凡说道,“三万多号人呢!而且,其中的许多人,都是上上下下,进得了门儿,说的上话的!这班人如果心怀不满,那么,造作谣言,兴风作浪,是必不可免的!到时候,臣恐雍正朝的故事,就要重演了!”

    慈禧秀眉紧蹙。

    “泼脏水还算小事,”关卓凡说道,“只怕,还会有人……暗地里做些什么手脚——下绊子,甚至……捅刀子!”

    慈禧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她微微吐了口气,然后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确实不可不虑!”

    顿了顿,“那……如何是好呢?”

    “还有一种看法,”关卓凡说道,“是叫神机营……‘出旗’。”

    慈禧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不由吓了一跳:“‘出旗’?三万多人……一起‘出旗’?”

    “是。”

    微微一顿,“当然,宗室、觉罗不在其中。”

    慈禧“哦”了一声,说道:“神机营里,确有不少宗室、觉罗,可是,比起三万的数字来,只是个……小头吧?”

    “太后说的是。”

    “这……”慈禧迟疑的说道,“可不大好办啊。”

    “确实不大好办,”关卓凡微微一笑,“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还有臣,都是赞成的,不过,文祥不赞成。”

    “文祥?嗯……”

    “我们几个,没有法子说服他,只好撤回‘出旗’之议,最后决定,神机营‘撤建’、‘归旗’。”

    “啊……”

    “原本的计划,”关卓凡说道,“是数日之后,集神机营于王府井大校场,另,在京亲贵重臣,一、二品以上者皆与会,然后,当众颁布神机营‘撤建’、‘归旗’的旨意,剀切宣谕,以资炯戒。”

    顿了顿,“未曾想,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的上谕,刚刚明发,幺蛾子就出来了。”

    “出事儿了?”

    “是,”关卓凡说道,“请太后留意,这道上谕,仅仅是通告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并未涉及‘撤建归旗’的事情。”

    慈禧想了一想,说道:“我明白了,神机营不隶属任何一个衙门,奕譞进了宗人府的‘空房’,调动神机营,就只好明发上谕了。”

    “太后圣明。”

    “嗯……出了什么事儿呢?”

    “谣诼蜂起,说,朝廷集会神机营,真正的目的,是要将神机营‘聚而歼之’。”

    “啊?!”

    “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关卓凡微微冷笑,“有的说,轩军的大炮,都已拉进了城,安置在王府井大校场四周了,到时候,大炮先行轰击,没死干净的,继之以铁骑冲杀;有的说,倒也不是要将神机营统统杀光,而是要行‘十一抽杀律’、‘俄罗斯轮盘赌’等刑罚,王府井大校场上,已经搭起了几百座绞架,云云。”

    慈禧瞪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她吃力的说道:“‘十一抽杀律’是什么,我是晓得的;‘俄罗斯轮盘赌’……那是什么?”

    咦,您怎么会晓得“十一抽杀律”这样东东?

    关卓凡随即反应过来:自然是楠本稻说的。

    这么冷门的东西,她都给您说过,看来,您二位的“交流”,够深入的呀。

    “左轮手枪,”关卓凡说道,“太后是见过的了。”

    “嗯。”

    “弹仓之中,只装入一粒子弹,转动弹仓若许下,然后,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此谓之‘俄罗斯轮盘赌’。”

    “啊!……”

    过了一会儿,慈禧咬着牙说道:“造作这些谣言的人,用心极其险恶!这不是……在神机营和朝廷之间,挑拨离间,逼神机营……铤而走险吗?!”

    用心极其险恶……呃,惭愧,惭愧。

    “太后圣明!”关卓凡面儿上从从容容的,“而神机营也确实入了谣言的毂,确实‘铤而走险’了。”

    “什么?!”

    “不过,”关卓凡说道,“神机营的‘铤而走险’,同造作谣言者的初衷,不大一样。”

    嘿嘿,神机营的“铤而走险”,同造作谣言者的初衷,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嗯?怎么回事儿呢?”

    “神机营集会王府井大校场的前一天,下午到晚上,出城的人流,倏然增加,开始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儿,后来——第二天,才搞明白,远来这班‘神差’们,都逃出城去了。”

    “啊?”

    “第二天的王府井大校场之会,”关卓凡微微苦笑,“只到了寥寥千把人,其中的大多数,还是宗室、觉罗。”

    顿了顿,“神机营里的宗室、觉罗,倒是基本上都到齐了。”

    “就是说,神机营三万多号人,几乎全都……吓跑了?”

    “是。”

    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正是……废物点心!哪怕,他们真的……”

    下面的话,可能叫关卓凡误会,打住了。

    关卓凡却替她补齐了:“太后说的是,哪怕他们真的‘铤而走险’呢!那也算是条汉子!朝廷在他们身上花掉的上千万两银子,也算多少见到点儿颜色了!”

    关卓凡如是说,慈禧颇为意外,不过,看他的样子,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于是微微颔首,同时,神色凝重的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神机营,就此……真的‘出旗’了?”

    御姐的判断力,不能不佩服啊。

    “太后圣明!”关卓凡说道,“事已至此,不‘出旗’,也‘出旗’了!”

    顿了顿,“文祥那儿,也没再说什么了。”

    “三万人一次过赶出旗去,”慈禧叹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我的男人,天下一人

    好大的手笔——

    嗯,确实是好大的手笔,不过,这句话,含义复杂,难说是赞是弹,关卓凡欠了欠身:“臣……惶恐。”

    慈禧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目光,比她话中的含义,更加复杂。

    一次过黜三万人“出旗”——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满人,不是汉军,也不是穷的要“逃旗”的那种,其中的许多人,同亲贵以及朝廷中的有力者,瓜牵蔓连,一次过把他们赶出旗去,这真的是……真的是……“轰塌了天”!

    慈禧自问:这个事儿,若换了我,我做得来吗?

    答案非常明显:做不来。

    甚至,想都不必想。

    也根本不会去想——我连这个念头都不会冒出来的。

    这,不仅仅因为我只是个太后,且只是“并尊”的“两宫”之一,不是皇帝——

    想到这儿,慈禧心中“突”的一跳——假若我真的是……皇帝呢?

    唉,我想些什么呢?特别是在现在的这个点儿!别胡思乱想了!我想在要想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是,莫名其妙的,这个念头,还是驱之不去——

    如果我是皇帝——

    就算我是皇帝,我也做不来啊!

    我做不来,别的……皇帝呢?

    往前推,文宗皇帝、宣宗皇帝、仁宗皇帝……不必说了,这几位,一般的“想都不必想”。

    再往前推,雄才大略如康熙爷、雷厉风行如雍正爷,还有,十全武功的乾隆爷,他们,做得来吗?

    答案依旧是明显的:

    做,不,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就敢想、敢做这个事儿?而且,竟真的把这个事儿做下来了呢?

    真的是……不可思议。

    这个吊着一条胳膊的男人,到底有……多大的气力?

    慈禧曾经怀疑,她的“邪毒”的污名,是慈安做的手脚,关卓凡为慈安辩解的时候,恭维慈禧“睿智聪敏、心思缜密、杀伐决断”,这几点,慈禧自认,皆可居之不疑。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睿智聪敏”,不够用了!“心思”再怎么“缜密”,也还是绕不过他!至于“杀伐决断”——

    她心中苦笑:手里没有刀把子,谈得上什么真正的“杀伐决断”吗?

    一股莫名的虚弱感,从内心深处,慢慢的升了起来。

    这种感觉,慈禧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的体味过,就算辛酉年在热河,她还是“懿贵妃”,听到安德海密报,肃顺进谗文宗,欲对她行钩弋夫人故事之时,也不曾生出这种莫名的虚弱感。

    肃顺的进谗,对于她,确实是晴天霹雳,但同时,强烈的恐惧带来的强烈的刺激,使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每一条神经,都在激烈的跳动,她好像一只小小的豹子,对手是体型远比自己庞大的狮子、老虎,她弓着背,慢慢的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不错眼的盯着敌人,绷足了劲儿,寻觅一切可能的机会,或者逃跑,或者反击。

    懿贵妃的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圣母皇太后的她,却觉得自己……无力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同时,慈禧心底,亦隐隐生出了一丝奇异的自豪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必定已经生出了异心,甚至是……更大的野心,极有可能,他已经……背叛了自己。

    可是,无论如何——

    我没有见过第二个如此出挑的男人!

    大清国满打满算,得有……两万万男人吧?满天底下算过去,找得出第二个如此出挑的男人吗?

    找不出来了。

    而这个男人,是……我的男人。

    哪怕他已经背叛了我,他还是……我的男人。

    因为,我和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这份血脉联结,就算有朝一日,彼此白刃相加,枪炮相向,也还是割不断、打不散的……

    苦涩、惆怅,加上一、两分莫名的甜蜜,交织在一起,绞得她的心,隐隐生痛。

    “太后……”

    关卓凡的轻声呼喊,将她从思绪翩迁之中,拉了出来。

    慈禧定了定神儿,“嗯,我走神儿了……”

    顿了一顿,“神机营‘出旗’,外头有什么反应吗?‘出旗’的这班人,有没有怎么……闹腾?”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外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至少,比原先想的,小得多了!至于‘出旗’的那班人,闹腾自然是要闹腾几下的,可是,也不大闹腾的起来……”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说到底,没了‘旗人’的身份,以前进的去的门儿,现在进不去了,以前说的上的话,现在说不上了,还能怎么闹腾?”

    慈禧默谋片刻,点了点头。

    关卓凡的话,给了她一个重要的启示:有的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到底,最糟糕的是,虽然做了,却瞻前顾后,做到一半就打住了,不汤不水,不死不活,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不但两头不讨好,还白白留给对手掉头反噬的机会。

    “大多数出旗的人,”慈禧说道,“没有……嗯,这个‘破釜沉舟’的心气儿——我想,他们大约还指望着,有朝一日,朝廷回心转意,叫他们‘回旗’;就算回不了旗,也还指望着仿‘买断旗龄’的例,拿那三百两银子,所以,嗯,是不敢和朝廷撕破脸皮的。”

    “太后圣明!”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慈禧加重了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三万多人里头,总有几个亡命之徒!你——”

    顿了顿,慈禧的目光,落在了关卓凡的伤臂上,“这个……‘前车之鉴’,咱们可是有过了!再不敢大意的!”

    慈禧的担忧,并非假意,在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关卓凡“有变”的情形下,她还能做出这样子的表示,关卓凡不能不为之感动。

    不过,您不晓得,那个“前车之鉴”……咳咳。

    “太后拳拳眷注,”关卓凡说道,“臣铭感五腑!”

    微微一顿,“臣谨遵慈谕!不过,请太后放心,现在的情形,不同之前了,臣不论做什么,都小心谨慎的很,再不会重蹈覆辙的。”

    现在的情形,不同之前了——

    臣不论做什么,都小心谨慎的很——

    这两句话,也可以理解成包含着这样的潜台词:“形势比人强”,“我已经占据形胜”,而且,一切一切,我都计划周祥,您——没有机会了。

    因此,您也就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

    慈禧听得见,自己的心底,那声深长的叹息。

    “神机营的事儿,既然了了,”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就该……处置奕譞了吧?”

    “是。”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个事儿,臣要向太后回明——神机营‘出旗’的旨意明发之后,七福晋曾经到过臣的家里。”

    “哦?”

    慈禧略感意外,转念一想,也不奇怪。

    “她是……为奕譞求情来的吧?”

    “是。”

    “嗯,你们……怎么说的呢?”

    “彼时,对朴庵的处置,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这种事情,也没法子虚安慰,臣同七福晋,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

    慈禧心中一动:提议神机营“出旗”的时候,如何处置奕譞,就应该拟定腹稿了;七福晋上门的时候,神机营已经“出旗”了,还说“没有最后确定下来”,则必定还有什么要在奕譞身上做的文章未曾“完稿”。

    他还要拿奕譞做什么文章呢?

    慈禧不动声色,只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说道,“七福晋有几句话,很叫臣有些……呃,措手不及,臣想来想去,这几句话,还是得向太后回明了,不然,七福晋觐见,太后说不定,也会……呃,措手不及的。”

    慈禧微感好奇:婉贞那个笨丫头,能说出什么厉害的话来,叫你和我都“措手不及”?

    “你说吧。”

    “七福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逸轩,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算是你的……呃,小姨子……”

    说到这儿,打住了。

    慈禧和当时的关卓凡一样,乍闻此语,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脸儿“刷”的一下,涨红了。

    婉贞知道了我和他?!……

    她是怎么知道的?!

    慈禧嗫嚅了几下,可是,相关的疑问,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还是得靠关卓凡主动提供答案。

    “七福晋是听照祥说的……”

    照祥?!

    “照祥那儿,”关卓凡说道,“其实并无实据,他也是……呃,听了外头的传言……”

    外头的传言?

    “外头”有关于自己和关卓凡的“传言”,这一层,慈禧是早就知道了,可是,传进了自己的亲妹妹的耳朵中,还是一件叫人异常尴尬的事情。

    不过,关卓凡和自己的私情,既然连“东边儿”都晓得了,七福晋到底是自己人,晓得此事,无碍大局,对慈禧的冲击,也就有限了。

    只是面红如火,微微的咬着嘴唇,不说话。

    一时无语,寝卧的空气中,飘荡着……一丝异样的情愫。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从朝内北小街出来之后,七福晋去了凤翔胡同。”

    凤翔胡同?

    她去找老六帮忙求情?

    可是,这个情,即便老六,也是不可能求的下来的啊!

    老七的罪行,是“矫诏”,是“谋反”,是“逢赦不赦”,只能指望着“恩自上出”,求情——没有一个臣下能开这个口的!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天下疯魔,一人向隅

    “这个点儿,”慈禧微微皱眉,“她去凤翔胡同,是去见老六媳妇儿呢,还是……去见老六?”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老公身陷囹圄,生死在不测之间,断没有“这个点儿”去和妯娌聊闲白儿的道理。就算七福晋的凤翔胡同之行,名义上约见的是“老六媳妇儿”,真正的目的,也还是拐着弯儿要见“老六”。

    “臣以为,”关卓凡说道,“应该是恭亲王。”

    “那她就太糊涂了!”慈禧觑着关卓凡的神色,缓缓说道,“见老六,不是为了老七,也是为了老七,可是,老七的罪过,不是老六可以——”

    说到这儿,打住了。

    嗯,您这句“不是为了老七,也是为了老七”,有味道啊。

    “太后说七福晋糊涂,”关卓凡微微一笑,“臣却觉得,七福晋是……大智若愚呢!”

    “哦?”

    慈禧秀眉微微一挑。

    “第二天,”关卓凡说道,“恭亲王过朝内北小街找我,说他越俎代庖,替朴庵拟了一道谢罪折子,也不晓得合不合适?特意拿了过来,请我替他参详、参详。”

    啊?

    慈禧愕然。

    什么合不合适?——当然是不合适的!

    老六真要替老七求情?他真以为自己的面子大到能够求下这个情来?他……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啊!

    何况,自从“退归藩邸”,老六那个人,遇到事儿,能往后边儿躲就往后边儿躲,身段儿能放多低就放多低——难道,几个月不见,改了脾性了?

    就算奕譞是他的亲兄弟——

    咦,不对,也许是什么地方我误会了……

    “‘替朴庵拟’……这道折子,署谁的名字啊?”

    “自然是‘朴庵’的。”

    果然误会了——只是“代拟”,不是“代为乞恩”。

    不过,即便只是“代拟”,但老六摆明车马,为老七“捉刀”,等于把老七的事儿揽到自己的身上来了,也可目为一种婉转的“代为乞恩”。

    这一手,似乎并不怎么高明啊。

    慈禧心中疑惑,沉吟了一下,问道:“折子上头,都说了些什么呢?”

    “主要是两条,”关卓凡说道,“第一条,说自己鬼魅上身、如颠似痴,乃至丧心病狂,犯下了十恶不赦之大罪,自己日夜痛悔,泪尽泣血,可是,罪过太大了,虽寸磔不足赎!所以,不敢腆颜乞恩,只能甘伏斧锧,求皇太后早日宸衷独断,付罪臣于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后世人臣者之炯戒。”

    慈禧大出意料。

    她急速的转着念头。

    嗯……老六这是……以退为进啊!

    过了片刻,慈禧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这道折子,竟是这么写的——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顿了一顿,“我方才还在疑惑……嗯,老六这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高明的很呐!”

    关卓凡微微一笑,“可不是?”

    “你方才说……两条?”

    “是。”关卓凡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楚,“第二条,嗯,原折是这么说的:罪臣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荣安固伦长公主,文宗显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龙日天表,圣质祥惟,宽仁睿哲,至纯至孝,才秀藻朗,端仪万国,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

    慈禧心头大震,脸色由红而白——

    老六哥儿俩,竟然要劝进!

    还什么……“荣安固伦长公主”!

    她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过关卓凡的眼睛,他也不背折子了,说道:“下面儿的话,大致是说,本来呢,他的罪孽深重,是没有资格再就统绪大事发声的了,可是,寸心不尽,被朝廷置诸典刑之前,唯一的希翼,就是看到……嗯,荣安长公主继统践祚,自己在宗人府‘空房’内,向紫禁城遥遥匍匐舞拜,恭叩新君登基,然后,可以含笑伏于斧钺之下矣。”

    慈禧不说话,臻首低垂,高耸的胸脯,微微起伏。

    “待我看过了折子,”关卓凡缓缓说道,“恭亲王说,这个折子,虽然是他代朴庵拟的,但里头的……自然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个儿也要上折,嗯,这个,劝……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位,以副天下臣民之望。”

    他真要劝进!

    慈禧微微咬住了细白的牙齿,胸口的起伏,愈加急促了。

    “我说,”关卓凡面无表情,“六哥的进止,我不敢置喙,不过,这个折子,既然是为朴庵代拟的,总要朴庵本人看过了,没有异议,署了名字,才作数的……”

    顿了一顿,“嗯,要不要请旨,六哥亲自去宗人府走一趟,同朴庵……这个,嗯,打个招呼?”

    乔张做致!你们两个,也不晓得,是不是早就经已套好了路数?

    “恭亲王欢然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这个折子,原是要老七署名的。不过,我去看老七,似乎……不合规矩,我……不大好同‘上头’开这个口啊。”

    “我说,自然是我和六哥两个,联衔上折,这一次,我僭越六哥了——我的名字,放在前头。”

    慈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套路,都是套路!

    “就这样,”关卓凡说道,“恭亲王去了趟宗人府,第二天,他自个儿的折子,他代朴庵拟的折子,就都递了上去。”

    寝卧之内,一时无言。

    慈禧不说话。

    关卓凡也不说话了。

    沉默。

    沉默是有重量的,压在人的心头,愈来愈向下坠。

    慈禧终于忍不住了。

    “老六做事情,”她的话里,带着无可掩饰的讥讽,“还真是……出人意表啊!他这份儿,这份儿……嘿,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太后说的是,”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臣也意外的很。”

    意外?

    慈禧心中,连连冷笑:这个事儿,就算不是你和他事先勾连好了,也是你一个套儿、一个套儿的布置了,等着他往里边儿伸脚呢!

    你是……正中下怀!

    “老六这一手……手面儿不小!”慈禧话中,讥讽的意味,更加重了,“我看,比你一次过赶三万神机营‘出旗’,也小不了多少!”

    这个话,关卓凡就没法子接茬了,只好欠了欠身,说道:“臣……惶恐。”

    慈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是,憋屈的太难受了!不刺他几句,感觉就要……憋炸了!

    过了好一会儿,花了好大的气力,抑制住了进一步讥刺关卓凡的**,缓缓说道:“如此一来,老七的命,算保住了!而且,我想……说不定,他的下场,比他五哥,还好那么一点儿?”

    “呃……算是吧,”关卓凡说道,“朴庵的处分是‘革去一切爵职,回府读书思过,未奉明诏,跬步不许出府门’。”

    微微一顿,“另,家产发回。”

    “好,好……这个,如天之仁啊!”

    说“如天之仁”四字的时候,慈禧是面带微笑的,可是,她的笑容和语气,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嘲笑。

    “恩自上出,”关卓凡神色如常,“这都是两宫皇太后的恩典!”

    慈禧心中,重重的冷笑着:两宫?关我这个“西宫”什么事儿?

    “西宫”二字,跳出脑海,慈禧自己先怔了一怔,先头的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迅速的、不可抑制的弥漫全身。

    罢了。

    颓然片刻,无声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奕譞已经革了爵,闲散宗室一个,你怎么……还喊婉贞做‘七福晋’?”

    大约是一向叫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口?再说,他不叫婉贞“七福晋”,叫什么?总不成,也跟着我叫“婉贞”?

    婉贞又不真是他的小姨子……

    没来由的,脸上微微一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明颁懿旨——呃,是给七福晋的:‘奕譞之罪,不及妻孥,着尔仍禀受福晋封号。’”

    慈禧心头一震。

    讥讽的笑容,慢慢儿的从脸上消失了。

    “当天——恭亲王上折的当天,”关卓凡说道,“钟郡王、孚郡王奕譓先后上折,请立荣安公主为帝。”

    什么?

    慈禧目光霍的一跳,心里立即涌起了强烈的预感,难道——

    “次日,”关卓凡继续说道,“睿亲王、科尔沁亲王、庄亲王三位,亦分别上折,请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宝,以副天下臣民之望。”

    果然!果然!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这一次,关卓凡说到“荣安固伦长公主”几个字时,语气平缓而顺滑,再没有什么涩滞了。

    “第三日,贝勒载治、镇国公载详、贝勒载漪,亦上了折子,意思跟前面几位,都是一样的。”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载治是隐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载详是老惠亲王的世子,仁宗一系;载漪是端王的嗣子,仁宗一系……

    这三位,都属于睿王说的“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的范畴,是“近支”中的“近支”……

    仁、宣一系,全了!

    其中载治、载漪,还曾是嗣皇帝的候选人……

    慈禧的脑子,“嗡嗡”的。

    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

    “第四日,”关卓凡说道,“肃亲王华丰、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也上了一样的折子。”

    果然,果然……

    至此,各旗旗主亲王,都……表态“劝进”了。

    老天……

    慈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不由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日,类似的奏折,更多了……”

    还有?

    “都是宗室的折子,”关卓凡说道,“最终,绝大多数有爵衔的宗室,都递了……这样的折子。”

    这些人,都疯魔了吗……

    “还有不少闲散宗室,托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代奏,意思呢,也都是一样的。”

    疯魔了,疯魔了,真的都疯魔了……

    “这些折子,”关卓凡说道,“这一回,臣也都带来了——都是原折。”

    慈禧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发现,日已西斜,秋日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进了室内。

    怎么突然就……满室生辉了呢?

    又是一阵微微的昏眩。

    关卓凡是午膳刚过的时候到的,午正。

    现在呢……慈禧微微偏转了头,看了一眼那座摆在墙角雕花案台上的金自鸣钟……酉初了。

    整整两个半时辰,五个钟头。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和人谈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呢。

    今后,大约也不会再和人谈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吧?

    包括和眼前的这个男人。

    “卓凡,”慈禧轻声说道,“我倦了……”

    关卓凡一怔。

    “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呃……”

    关卓凡有点儿手足无措,不过,慈禧的这个要求,他不能拒绝。

    “是,这一气两、三个时辰,太后也确实该倦了……”

    顿了顿,“明儿,臣再过来领训,请太后好生歇息,保重凤体。”

    “嗯,你的伤……也该换药了。”

    “谢太后眷注。”

    “哦,今儿晚上,我见见婉贞,你看,好不好?”

    “当然,当然!”关卓凡微感狼狈,“什么时候见什么人,皆由太后自……”

    说到这儿,觉得不该如此“着迹”,硬生生转了话头:“呃,七福晋挂念太后,这个,挂念的紧呢!”

    “挂念……”

    慈禧轻轻的笑了一笑,笑容中,一丝无可言喻的凄凉和落寞,若隐若现。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可是,他还是今天的他,我还是今天的我吗?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何去何从

    慈禧说自己“倦了”,并不是什么托词,她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情,过去的这五个钟头里,慈禧的情绪,一直处在大起大伏之中,尤其是那一段嚎啕痛哭,不论对于心理、还是对于生理,都是严重的“透支”。本已是勉力支持,乍觉夕阳沐体,神思恍惚,一口气突然就泄了下来。

    关卓凡出去了。

    不多时,玉儿进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李莲英。

    两个人都极勉强的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玉儿的样子,像一只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小动物,脸上有无可掩饰的怔忪不定,笑容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障身法儿”,好像有一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她就要扔掉自己的笑容,夺路而逃。

    这十个月来,北京发生的种种大变,她大致都已知道了。

    其受到的震撼,并不比慈禧小多少。

    李莲英呢,则是另外一种状况:主子面前,做奴才的,不可以木着脸;可是,眼下,是“迭遭大变”之期,绝不能再像去北京之前那样,堆出一脸的花儿来,要小心翼翼的,维持一种“适度”的表情。

    慈禧留意到,玉、李二人,手上都拎着一只皮箱,玉儿手上的小一些,李莲英手上的大一些。

    玉儿的另一只手,还夹着一本护书。

    这是什么?

    李莲英放下皮箱,跪了下来,磕头请安。

    慈禧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嗯,回来啦?”

    “是,奴才……”

    李莲英低着头,似乎哽咽了一下,没有把话说下去,身子却俯的更低了。

    “在北京这两天……你都去了哪儿呀?”

    “回主子的话,”李莲英抬起了上身,但依然低着头,“奴才一直呆在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

    微微一顿,“一步也没有出去过。”

    “哦……”

    我明白了。

    那就没有什么可问你的了。

    见慈禧无话,玉儿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这两个箱子,是王爷交代下来的,他说,里面儿装的,是他从北京带过来的……脉案、折子……”

    哦,是这些……

    “王爷说,箱子里边儿的文件,一份一份,都编了号码,这本护书里面儿夹的,是目录……”

    慈禧心中,微微苦笑:好周到啊。

    “嗯,搁着吧。”

    玉儿将两个皮箱,归拢在一边儿,护书则放在了梳妆台上。

    然后,试探着说道:“主子,该传晚膳了……”

    “那就传吧。”

    慈禧的声音,透着倦意,但还算平静。

    站着的玉儿和跪着的李莲英,都暗暗的透了口气,他们生怕慈禧以“没有胃口”为名,直接撤了晚膳。

    那就难看了。

    轩亲王现在可还在行宫里头呢。

    玉儿正要退了出去,慈禧又说道:“起来吧,一块儿过去照料照料吧。”

    这句话,是对着李莲英说的。

    他不由怔了一怔。

    这是……没有问自己话的意思了。

    至少,暂时没有。

    “是。”

    李莲英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行宫另有“餐室”,但慈禧传膳,大多都在寝卧,今天也不例外。

    出乎玉儿和李莲英的意料,圣母皇太后的饭量,居然没有明显的下降。

    本来,他们两个都担心,圣母皇太后虽然如常传膳,但会浅尝辄止,略动动筷子,就吩咐撤下去的。

    事实上,慈禧确实是“没有胃口”,但她体气强壮,五个钟头的剧烈消耗,带来了明显的饥饿感,两种相互矛盾的感觉拉扯之下,她决定,还是要“努力加餐饭”。

    因为,她晓得,今儿个只不过开了个头儿,只不过替她把状况摆摆清楚,何去何从,是接下来的事儿,她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因此,唉,不能不勉强自己,填饱肚子。

    不然,可就没有足够的精神头儿去打这场仗了!

    传过晚膳,净了手,漱了口,上了茶。

    虽然寝卧之内,没有第三个人,玉儿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主子,王爷在楠本先生那儿换过药后,又过来了这边儿一趟……”

    微微一顿,用手向旁边儿指了指,“……去了隔壁,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行宫呢!”

    慈禧心中一跳。

    隔壁,是小官和乳母的房间。

    心头热了一热,鼻子微微的酸了。

    怅然片刻,突然发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小官还没起名字,大名、乳名都没有——

    自己忘了叫他替小官起名字了。

    明天,这个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忘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他回了小站军营?”

    “是。”玉儿说道,“奴婢跟王爷说,王爷现在受了伤,军营那边儿,只有几个勤务兵,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一定照料不好王爷,今儿个,王爷就留在行宫过夜好了……”

    顿了一顿,“可是,王爷说……不合适。”

    不合适?

    慈禧微微苦笑。

    不合适。

    他不合适,我也不合适。

    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王爷说,”玉儿继续说道,“主子凤体疲倦,那些个脉案、折子,不必急着今儿晚上就御览,养好精神了,明儿个再看,也不迟。他说,后天上午,巳初二刻,再过来请训。”

    “后天?”

    “是。”

    “九点半钟……嗯,好。”

    抿了口茶,沉吟了一下,慈禧说道,“今儿个就不出去遛弯儿了,我歇一小会儿,半个时辰吧……戌初二刻,你请七福晋过来。”

    “是,奴婢晓得了。”

    本来,还有一件事情该请圣母皇太后的示下的:现在是“国丧”,行宫这边儿的人,要不要也换装“服丧”?

    传膳的时候,玉儿和李莲英两个,已经悄悄的商量过了,并达成了共识:该准备的,咱们在下头悄悄的准备,但是,这个事儿,圣母皇太后如果不提,咱们两个,就都装做没想起来,暂时也不要提了。

    *

    一见慈禧的面儿,七福晋的眼圈儿就红了。

    行礼、赐座、上茶,玉儿和李莲英退出去的时候,七福晋的泪珠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可是,慈禧不想再流眼泪了——下午的眼泪,已经流的够够的了!

    更加没有理由,反过来安慰这个笨妹妹——如果不是你太没有用,管不住老公,那个混球奕譞,也不至于咬上了我,终于闯下了塌天的祸事来!

    “方家园那边儿……都还好吗?”

    这是在问候亲人,可是,慈禧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七福晋赶忙拭了拭眼睛,欠一欠身,说道:“回太后的话,都好!母亲虽然有些老寒腿儿,不过,能吃能睡,身子骨儿,硬朗着呢!”

    顿了顿,“照祥、桂祥两个,还是老样子,上一次……”

    “不说他们两个了。”

    慈禧打断了七福晋的话。

    七福晋微微一怔,滞了一滞,“是。”

    “关卓凡的伤……果然是奕譞派人做的么?”

    七福晋浑身一震,“刷”的一下,脸白了。

    她没有想到,一见面,姐姐就问了这个。

    嗫嚅了两下,七福晋用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回太后……是的。”

    “关卓凡说,”慈禧盯着七福晋,“他手上并没有实在的证据,那么,这个事儿,你怎么能够断定,就是老七干的?”

    “是……奕譞自己说的。”

    什么?

    慈禧愕然,“他自己说的?亲口对你说的?”

    “是。”

    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能跟你……说这种事儿呢?”

    “回太后,”七福晋说道,“逸轩出事儿后,下头都在传,刺客是……奕譞派的。有一次,将旁边儿伺候的人都支出去了,我就问他,‘逸轩遇刺,是不是你做的?’”

    顿了一顿,“他说,‘是我做的怎么样?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慈禧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吓了一大跳,说,‘真的是你做的?’他说,‘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

    慈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哭了,说,‘你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些什么呀?你这不是失心疯了么?亏我还在母后皇太后面前,拼了命地替你分辨,想不到……’”

    “你等等——”

    慈禧打断了七福晋的话。

    巧的很,当时,奕譞也是在这里打断了妻子的话头。

    “你问他‘逸轩遇刺、是不是你做的’之前,”慈禧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吵架?是不是话赶话的就——”

    说到这儿,慈禧打住了,紧紧的盯着七福晋。

    七福晋虽然不算聪明,可也明白姐姐的意思,说道:“没有吵架啊!”

    微微一顿,“之前的几天,不晓得他在外头瞎折腾些什么,都不着家,有的时候,晚上就在海淀别墅那边儿过夜了,那一次,难得他在家里和我一起用晚膳——看得出来,他兴致很好。”

    又顿一顿,“吃饭的时候,我和他话都没说上两句,更加谈不上什么吵架了。”

    这——

    “你说下去吧。”

    “我不是说‘想不到’吗?”七福晋说,“他说,‘想不到?再过两天,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说罢,掉头就出去了。”

    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那天晚上出的事儿,老睿他们……”

    嗯,“查看家产”来了。

    这么说,关卓凡遇刺,真的是奕譞干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魔匣已开,杀机初动

    奕譞这个……混蛋!

    “再过两天,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自然是说神机营“清君侧”之事。想来,彼时的奕譞,自觉布置已定,胜算在握,踌躇满志,一股子虚骄之气顶着,于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对于自己的作为,既不屑于否认,又忍不住炫耀——

    老七还真是这样的一个人,平素讲究“有里儿有面儿”,最爱显摆自己能干,最怕的是,人家脸上陪笑,嘴上逢迎,心里头却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有本事。

    可是……混蛋!真正是混蛋!

    一切一切,都坏在了……关卓凡被刺杀一事上!

    一切一切,都坏在了奕譞这个混蛋身上!

    慈禧认为,嗣皇帝之择,对立双方,如果仅仅限于口舌之争,打笔墨官司,并且就事论事,争论局限在嗣皇帝之择本身,不及其余,关卓凡和慈安一方,是很难得遂所愿的。

    奕譞的嘴,固然比较笨,文字上头,下边儿也没有什么真正得力的人,但是,他是宣宗亲子、亲王衔郡王,对方能够拿出手的,却不过一个闲散宗室,这个份量,是没有法子比的。

    嗣皇帝选谁、不选谁,宝廷的意见,其实根本无足轻重。奕譞可就不同了!恭王“退归藩邸”之后,他就是近支中最紧要的人物了,嗣皇帝必择自近支,则嗣皇帝之择,怎么能够越过近支中最重要的亲贵?

    就是说,只要奕譞坐在那里不动,“任你千条计,我只老主意”,不论对方搬出什么道道来,讲得如何天花乱坠,只管摇头就好了。甚至,根本就不必去做什么口舌之争,不必去打什么笔墨官司!

    荣安继统承嗣,其实不存在舆论上的支持,如果说有什么舆论,那一定是反对的舆论,不是支持的舆论——因为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出格了!没有谁的脑子,一时半会儿的,能够转的过弯儿来的!

    关卓凡做的,不是争取舆论的支持,而是要保证舆论的沉默。

    为什么“上头”一而再、再而三,以不同方式、不同渠道,声称这是“爱新觉罗的家事”?

    原因就在这里了。

    至于“爱新觉罗家”——宗室,对关卓凡本人,虽然是支持的,但是,在荣安继位一事上,如无特别大的意外,是不会有什么人主动“劝进”的。

    外头的人,想不通女帝继位的道理,爱新觉罗家的人,一样想不通这个道理——姓爱新觉罗的支持荣安继位,实在是太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没有几个人会乐意做这个出头椽子,爵位愈高,这种事情上头,愈是谨慎。

    所以,只要奕譞“我只老主意”,事情就一定僵在那里,荣安就一定做不成这个嗣皇帝。

    可是,“特别大的意外”,来了!

    第一个“特别大的意外”,是奕譞要求“仿小宗入继大宗嗣皇帝本生父例”,关卓凡这个未来的“皇夫”,要退归藩邸。奕譞以为,这样就能将死关卓凡的军,其实,却是给了关卓凡一个绝好的机会,去玩儿权臣最爱玩儿的、也是玩儿起来最有效的一个把戏——以退为进。

    果然,关卓凡一撂挑子,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立即就受不了了,不仅“东边儿”亲自出马“劝驾”,连外省的督抚,也纷纷跳了出来。待关卓凡果然“销假入直”,嗣皇帝之争的天平,便大大的向他那边儿倾斜过去了。

    关卓凡那边儿增加的砝码,就是求他“销假入直”必须付出的代价,即,给予荣安继统承嗣更多的支持——这个代价和支持,未曾形诸文字、语言,但上下内外,心照不宣。

    但这还不是决定性的,真正对荣安继位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第二个“特别大的意外”——关卓凡遇刺。

    这给了他一个绝好的调兵入卫、发动事实上的政变的口实。

    轩军既已入城、入宫,一切形胜,皆在关卓凡控制之下;另外,既然谁都以为,关卓凡遇刺,乃奕譞所为,那么,奕譞反对荣安继位,就不再有任何分量了——不追究你的罪过,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至此,荣安登基践祚,已成定局。

    区别者,只在于,这个“局”,够不够光彩,够不够漂亮?

    慈禧想起楠本稻说过的一个西洋上古故事——“潘多拉魔匣”,对,奕譞刺杀关卓凡,就是打开了“潘多拉魔匣”!此后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控制了!

    这个……混蛋!混蛋!

    他如果真能够杀掉关卓凡也就罢了,可是,又没有这个本事!那个刺客,和他一样的笨!……

    第三个“特别大的意外”,是奕譞矫诏,欲起神机营之兵“清君侧”。

    对于奕譞的这个行为,慈禧真正是哭笑不得:先不说你矫诏一事多么混蛋了——竟然要“除之”于我!就说——彼时,轩军已经入城、入宫了,城外还有轩军在虎视眈眈,你怎么会以为,你竟然能得手?!

    你怎么会以为,神机营打得过轩军呢?!

    一转头就被自己的下属给卖了,还不是一个人,是三个全营翼长一起卖的你——你傻,不能指望全天下的人跟你一起傻啊!

    因为这第三个“特别大的意外”,荣安继位的这个“局”,就变得特别光彩、特别漂亮了——

    老六为救老七,不能不上折“劝进”,他这个宗室第一人开了头,别的宗室,愿意荣安继位的,就有理由跟进了;不愿意的呢,别的人已经上了折子,你不上,就太扎眼了!新君登基之后,还不定怎么给你穿小鞋呢!于是,就算捏着鼻子,也得“跟进”。

    最后,形势禁格,竟然几乎全部有爵位的宗室,都上折“劝进”了!

    至此,荣安继位的合法性,再没有任何问题了!

    唉!

    不对,不对……

    我方才……想什么来着?

    杀掉……关卓凡?

    天爷!

    我怎么……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慈禧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

    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姐姐迟迟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又是阴晴不定,七福晋忍不住,怯怯的喊了声:“太后……”

    慈禧摆了摆手,意思是别来打扰我。

    七福晋只好闭嘴了。

    慈禧的心跳,慢慢儿平静下来,但是,这个可怕的念头,却再也驱之不去了。

    如果……奕譞真的得手了,会怎么样?

    心莫名一缩,隐隐生痛。

    不,不,我不是真的要……真的要……杀掉他,我只是想一想,如果真的……呃,会怎么样?

    先把儿女私情摆在一边儿……不然,大事就想不明白了。

    如果奕譞真的得手了——

    哪个出来收拾局面、主持大局呢?

    老七?

    不行的。

    他一定以为自己行,但是,除了他自己,从军机到六部,没有人会服他的气。

    他做下了“大事”,到头来,却一定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哪个能穿上这件“嫁衣裳”呢?

    老六?

    可是——

    先不说六部,就说军机吧——

    老六复出,文祥自然是乐意的,可是,其他几个大军机,没有一个会乐意,尤其是曹毓瑛和许庚身——这两个原本“恭系”、后来投入“关系”的,绝对不会乐意。

    除非,军机全班尽撤,全换上老六的人……

    那,轩军能乐意?

    当然不乐意!

    甚至,军机一个不动,他们也不见得就会乐意。

    只要老六上台,他们就不会乐意!

    他们如果不乐意,会怎么样?

    慈禧不由打了个寒颤。

    其实,老六自己,也未必乐意——

    复出,老六一定是乐意的;可是,如果他判断,复出之后,自己摆不平局面,他就未必肯趟这潭浑水了。

    这一层,我还是了解老六的。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轩军!

    别的不说,刺客抓住了,幕后主使审不出来,轩军就不能善罢甘休吧?

    可是,也不可能真把老七扔出去啊?

    随便抓个替罪羊?

    轩军那里,糊弄的过去吗?

    如果糊弄不过去,又会怎么样?

    慈禧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把老七扔出去——

    反正,这个家伙,说我的坏话,甚至欲置我于死地,扔他出去,也算是——

    唉,真的要这样做吗?

    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老七就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他是替人家做了……垫脚石了。

    唉!

    到时候,老七下了台,进了“空房”,老六却上不了台,不晓得,局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我又不能自个儿去做这个军机领班……

    慈禧微微苦笑,不自禁摇了摇头。

    说来说去,事情的关窍,还是在于——

    怎样才能够……拿得住轩军?

    轩军看我和看他,应该是……“二位一体”的吧?他如果不在了,轩军对我,应该还是……忠心的吧?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是,对于这一点,慈禧的底气,并不是很足。

    我真的能够……拿得住轩军吗?

    我又不能像他那样,亲自去管带轩军……

    那,换谁来管带轩军呢?

    华尔?

    肯定不行。

    他虽然入了籍,到底是西洋人,说到底,不过是关卓凡的客卿,关卓凡不在了,下头的人,绝不会拿他当关卓凡看待的。

    张勇?

    他是关卓凡最老的班底,在轩军中的人脉,一定是好的。可是,人脉归人脉,他只是副职,越过正职,取而代之,下边儿的人,能服气吗?

    华员不说,洋员们,大约都不会服气吧……

    再者说了,老班底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往下,论资格,就轮到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了。

    可是,他们俩的情形,和华尔是一样的,华尔不行,他们俩就更不行了。

    伊克桑呢?

    一样的道理,张勇如果不行,他也就不必说了。

    再者说了,哼,他是丽妞儿那边儿的人啊!

    再往下,姜德,资历更浅,还不是关卓凡的老底子……

    嗯?姜德?

    慈禧心中一动:他和我的关系……比较特别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后关卓凡时代

    玉儿已经指婚给姜德了,只不过还没有嫁过去。

    慈禧想,姜德该不该算是……我的人呢?

    方才,我把伊克桑算成了丽妞儿的人,照这个算法,姜德,该算是我的人吧?

    不过,慈禧还是很清醒的,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奕譞那个混蛋,固然“该”是“我的人”,结果呢?

    嫁给姜德的,不过是个贴身宫女,嫁给奕譞的,可是嫡嫡亲的胞妹,然而,人家对我这个大姨子,该“除之”,还是“除之”。

    所以,指婚也好,结亲也罢,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由头,关键还是要看,通过这个由头,彼此能够得到些什么?

    奕譞大约就是认为,通过这个由头,他已经不能获得更多的东西,而如果将大姨子以及她的情夫一并除掉,他却能够大发利市——这两位搬开了,空出来的位子,可就是他七爷的啦。

    那么,我能够给姜德些什么呢?

    这个……

    如果不管不顾的硬来,我可以叫他进军机,可是——

    即便他进了军机,充其量,只能够保证他本人以及他管带的第四师的忠诚,还是没有法子,通过他,“拿住”整支轩军啊。

    轩军其他各部,绝对不会因为他头上的那顶大军机的帽子,就听他的招呼,承认他的……嗯,“共主”的地位啊。

    而且,“超擢”过甚,会不会产生反作用,其余轩军,看他不顺眼,对他不服气,甚至……群起而攻之?

    姜德身上,值得好好儿下点儿功夫,不过,关卓凡如果“不在”了,轩军是不可能交给他的,他一个人,撑不起整支轩军。

    从外头派人进轩军?

    想都别想。

    真这么干,这位奉派的老兄,大约连轩军的门儿都进不去吧!

    哪怕……哪怕这个人是……嗯,文祥呢!

    退一万步,就算进去了轩军的门儿——

    不晓得能不能出得来?弄不好,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转了一大圈儿的念头,慈禧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

    关卓凡如果“不在”了,轩军立即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没有人做的成这个“龙首”。

    就是说,除了关卓凡,再没有第二个人,管得住、带得了轩军。

    慈禧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念头:这个格局,不晓得……是不是他故意做成的?

    特别是,轩军的“军团长”,是一个西洋的客卿,资格最好的那个“老班底”,却是个“副军团长”,这个……

    权力最大的“军团长”,在轩军内部,并没有自己的真正的“底子”,而“底子”最厚的那个,却不是权力最大的……

    彼此制约,都无法凭一己之力,摆弄轩军……

    唯一可以“凭一己之力,摆弄轩军”的,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

    如此一来,他才真正可以……挟轩军以自重。

    慈禧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格局,真的是他刻意为之的吗?

    如是,处心积虑已久啊……

    群龙无首,换了另一支兵,十有**,慢慢儿就会风流云散,有些散漫的军队,首脑“不在”了,一哄而散都是可能的。

    但是,慈禧清清楚楚:轩军绝对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她是亲眼见过这支军队铁板一般的军容和风纪的。

    这支军队,就像一架庞大的机器,卯足了劲儿,高效运转,一丝不苟。

    这支军队,不但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保证其高效运转的制度,慈禧还感觉到,轩军的骨子里,有一股同样独一无二的强大气韵。

    这个“气韵”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但是,她可以肯定,即便关卓凡“不在”了,这个“制度”加上这个“气韵”,足以维持轩军这架庞大的机器,继续高效的、一丝不苟的运转下去。

    只是,到时候,轩军可能就不只一架机器了,就可能会拆了开来,分成好几架机器。

    关卓凡“不在”了,几个军团长、师长,大约会……各自为政。

    套用楠本稻的一个说法,这是……嗯,“后关卓凡时代”,轩军最可能出现的一个局面了。

    如是,朝廷何以为计呢?

    湘军、淮军已大半裁撤,所余无几,左宗棠的楚军,也已经做了明日黄花——他在新疆带的兵,主力由展东禄的轩军和刘锦棠的老湘军组成。

    短时间之内,朝廷不可能再组建可以和轩军相提并论的军队了。

    绿营呢?

    绿营裁的也很厉害,大约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更重要的是,负责裁撤、改编、训练绿营的,正是轩军。

    因此——

    既然,轩军各部,各自为政,朝廷中的不同势力,必然要和轩军的各部首脑,彼此勾结,“内外相维”,互为倚靠。

    然后——

    相互攻讦,甚至,大打出手。

    那就是……藩镇了。

    慈禧不由打了个寒颤。

    藩镇怎么回事儿,关卓凡是给她讲过的。

    翁同龢“进讲”的时候,也讲过唐朝藩镇割据的情形。

    “后关卓凡时代”,轩军各部,若真的变成了藩镇,大清就会陷入事实上的分裂,甚至……内战。

    其中,若有人行董卓故事,统兵入京,擅行废立,大清的气数,也就到头了。

    那,我可就成了列祖列宗的罪人了!

    慈禧的心,再一次怦怦的跳了起来。

    不,不,这个罪人,怎么会是我呢?这个罪人是……老七啊!是他派人刺杀关卓凡的啊!我只是……只是……就其后的情形,略略……推演一番罢了。

    这个自我辩解,苍白无力,慈禧吁了口气,身子往椅背上,颓然一靠。

    七福晋偷觑着慈禧,心里说,太后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怎么……怪模怪样的啊?

    慈禧脑海中,一个念头愈来愈清晰了:这个国家,还真是离不开这个……混蛋!

    这一次,这个“混蛋”,自然不是指奕譞了。

    另外,以上的推演,都算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了,事实上,还有一种更坏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关卓凡一“不在”了,轩军立即发动兵变,挥军入京,擅行废立——

    呃,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对……

    北京本来就有轩军,“挥军入京”之说,并不准确;至于“擅行废立”,如果轩军支持丽妞儿继统承嗣,你还不能说人家“擅行废立”——“上头”的意思,本来就是丽妞儿做这个嗣皇帝嘛。

    那么,轩军会支持谁做嗣皇帝?

    还用说?必然是丽妞儿啊!

    她是轩亲王的老婆,对于轩军来说,地地道道自己人啊!

    到时候,自己那个虚头巴脑的“二位一体”,就不够瞧了!

    丽妞儿做了皇帝,他却“不在”了,自己会怎么样?

    还能够继续……“垂帘听政”吗?

    做梦吧!

    兵变之后,若依旧是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格局,轩军又何苦扶丽妞儿上位?

    退一万步,就算是皇太后“垂帘听政”,那也是皇帝的生母——目下的丽贵太妃的事儿,对于轩军来说,永和宫出来的那一位,才是轩亲王正经的丈母娘啊!

    事情真走到了那一步,自己这个上一任皇帝的生母,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待承呢?

    慈禧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唉,想来想去,国家也好,自己也好,竟然都离不开这个……混蛋!

    可是,眼下,又是这个混蛋,逼着自己……

    这个局,怎么破?

    唉!

    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

    七福晋再也忍不住了,“太后……”

    慈禧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坐直了身子,淡淡的说道:“军机处会议嗣皇帝人选的时候,奕譞真的说过……穆宗皇帝的‘邪毒’,我要负什么责任吗?”

    七福晋的脸色,又变过了,她嗫嚅了一下,说道:“是……这个事儿,奕譞真正是猪油蒙了心!为了这个,我和他大吵过好几架了……”

    “吵?”慈禧微微冷笑,“吵的明白吗?”

    “太后说的是,”七福晋低声说道,“也吵不明白……”

    “他那么个糊涂人,”慈禧说道,“平素你就得多管着点儿,临到头儿了,出了事儿了,再去吵,没有用!”

    “是,是!”七福晋说,“可是,我也管不住他呀……”

    慈禧不以为然,“怎么会管不住?你……”

    说到这儿,有些心虚了:自己也没有“管住”关卓凡那个混蛋啊,怎么好对妹妹如此苛求?

    不由气沮,长长叹了口气,“罢了!”

    太后姐姐不断的长吁短叹,这个样子,七福晋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心下愈发不安,说道:“奕譞他……已经晓得错了!回来……呃,‘出来’之后,回到家,一提到自个儿办的糊涂事儿、说的糊涂话,就……痛哭流涕,说自己对不住逸轩,对不住太后,后悔的……不得了!”

    他居然把“逸轩”放在“太后”前面儿?果然……混蛋啊。

    慈禧轻轻的“哼”了一声。

    “还有,”七福晋说道,“奕譞是糊涂,可也是……受了底下人的教唆,才会变成这个样儿的!他的脑筋,本来不算清楚……”

    “底下人?哪儿的?神机营的?”

    神机营的三个全营翼长,可统统“出首”了呀。

    “不是神机营,就是府里的……”

    七福晋说过刘宝第的情形,慈禧留意起来了,她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个姓刘的,拿住了吗?”

    “没听说啊……出事儿那天晚上,他就不见了。”

    “就是说,这个姓刘的,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好像是吧……”

    好像?哼,你和你老公,一对儿糊涂蛋!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关卓凡!关卓凡!

    七福晋跪安的时候,已近子初了,可是,慈禧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那一大一小两只皮箱里的脉案、奏折,还没有看。

    玉儿力劝慈禧明儿再“御览”这些东西,“主子的身子骨儿,就算是铁打的,这个时候,也是神思恍惚的了!挑灯……呃,这个夜战,莫说身子骨儿吃不消,一不留神,说不定,就漏掉了什么要紧的字眼儿,这……也不好吧?”

    慈禧承认玉儿说的有道理,不过,她做事情的原则,一向是“今日事、今日毕”,何况又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不由颇为犹豫。

    “好好儿的睡上一觉,”玉儿继续游说,“养足了精神头儿,想事儿……也想的通透些呀!”

    这个理由,似乎更加有力量了。

    “还有,”玉儿说道,“明儿个王爷不过来,后儿个才过来请训,明儿个,主子有一整天飞时间,看这些折子,宽绰的很,耽误不了事儿的!”

    顿了一顿,觑着慈禧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瞧王爷那个意思,原本是打算明儿个就过来的,主动推迟了一天,不就是怕累着了主子的凤体?无论如何,主子还是要……呃,领他这个情的。”

    慈禧心中一动。

    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想过。

    她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听你的吧。”

    玉儿松了口气,赶紧伺候慈禧卸妆、漱口、洗面、沐足,换上了睡袍,一切安置妥当了,又反复叮嘱了几句,直到慈禧不耐烦了,“得,我怕了你这个小蹄子——我说话算话,不会去动那两个皮箱子,你就别再啰嗦了!”

    “那……就请主子上床,奴婢熄了灯,就出去了。”

    “得,得,真正是怕了你了!”

    煤油灯熄掉了,玉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慈禧闭上眼睛,尝试着入睡,可是,身体明明已经十分疲倦,精神也像玉儿说的“神思恍惚”了,但就是睡不过去,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才算有了些朦胧的睡意。

    就在这时,隐约听得“吱呀”一声,寝卧外间的门,打开了。

    玉儿回来了?

    这个小妮子,搞什么鬼?

    慈禧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不由大吃一惊:

    竟然是——慈安!

    她一边儿手忙脚乱的坐了起来,一边儿在脑子中转着念头:“东边儿”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呢?——这都什么时辰了?关卓凡不是说,他后天“再过来请训”?总得他“请”过“训”了,“东边儿”才过来啊!

    一时想不明白,脸上却已努力堆出笑容来:“姐姐……”

    慈安摆了摆手,说道:“你别下床了,安生坐着,当心动了胎气。”

    胎气?

    慈禧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呃,不对呀……胎气?我已经……生了呀!

    难道,“东边儿”不晓得我已经生了?

    正不晓得该说什么,慈安说道:“孩子是在隔壁吧?我过去瞅一瞅。”

    “啊?啊……”慈禧措手不及,有些语无伦次了,“呃,好,好……”

    转念一想,又不对了——她连孩子在隔壁都晓得,怎么会不晓得我已经生了呢?

    弄糊涂了。

    未等慈禧再说什么,慈安便转身出去了。

    慈禧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儿?要不要扯一扯传呼铃,把玉儿叫进来问问清楚?

    呃,对了,还有个事儿,也挺奇怪的:明明熄着灯啊,怎么“东边儿”的面目……如此清晰?

    正在发着愣,又有人进来了。

    慈禧定睛看时,又是大吃一惊:

    来人竟然是——丽贵太妃!

    她……她怎么也来了?

    关卓凡没提过呀!

    丽贵太妃脸上含笑,说道:“姐姐住的这个地方,可真是神仙一样的所在,妹妹我羡慕得不得了呢!”

    慈禧真正是手足无措了,“呃,这里啊?还好吧……”

    不对!

    她叫我什么?

    姐姐?

    她凭什么叫我“姐姐”?她该叫我“太后”的!

    一念及此,慈禧的脸上,就挂上了一层严霜,她冷冷的说道:“你喊我什么?姐姐?这我可当不起!”

    丽贵太妃抿嘴儿一笑,“姐姐怎么这么客气?哦,也是的,母后皇太后的年纪,比姐姐小,姐姐却喊母后皇太后‘姐姐’,我的年龄,也比姐姐小,这么说,姐姐也该喊我‘姐姐’了——”

    顿了顿,“嗯,是我说错话了,应该是——妹妹,你住的这个地方,真正是神仙一样的所在啊!”

    你竟然喊我…“妹妹”?!

    这不是……反了你了吗?

    还有,你方才“姐姐”、“妹妹”的一大篇儿,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慈禧气坏了,刚要开口斥责,丽贵太妃说道:“孩子是在隔壁吧?我也过去瞅一瞅!”

    慈禧大声说道:“我的儿子,不要你看!”

    丽贵太妃“格格”一笑:“妹妹怎么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孩子我是一定要看的!”

    说罢,不等慈禧说话,转身出去了。

    慈禧气结,扭过身子,去扯传呼铃,不想却扯了个空。

    咦,那条绳子呢?怎么找不到了?

    她急了,大声喊道:“玉儿,玉儿!”

    一连喊了几声,玉儿闻声而至,“主子有什么吩咐?”

    慈禧怒道:“这大晚上的,外边儿都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守夜的都死哪儿去了?由得她们出出入入?”

    “呃,也不算什么乱七八糟……”

    “还不算?”慈禧更生气了,“我不管!丽妃那个狐媚子要看小官儿,不要给她看,赶她走!”

    “回太后,不是‘丽妃’,是‘丽贵太妃’。”

    慈禧真的火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挑我的字眼儿?好,丽贵太妃……呸!管她是谁呢!赶她走!”

    “回太后,这……恐怕不成。”

    “不成?为什么?”

    “这位爷,”玉儿面无表情,“一定要见您……”

    爷?

    我说的是丽妃,你给我扯什么“爷”?前言不搭后语的,怎么,连你也乱七八糟起来了?

    “什么爷,哪儿来的爷?”

    玉儿让开一步,“就在这儿。”

    她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慈禧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再吃一吓:来人面目斑驳,原本长什么模样,全不可辨。

    “你……你是什么人?”

    来人咧了咧嘴,似乎是笑了一笑,“皇额娘,是我呀!”

    皇额娘?

    慈禧被彻底弄糊涂了。

    来人走上一步。

    “你别过来!你到底是谁?”

    来人又走上一步。

    “我是皇帝呀!”

    皇帝?

    “皇帝?胡说八道!哪儿来的皇帝?现在没有皇帝了!”

    “哎呀,皇额娘的日子,是过的太舒服了,把我给忘了!”

    来人再上前一步,拉长了调子,“我是载淳——穆宗毅皇帝啊!”

    慈禧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眼见那张斑驳的脸愈逼愈近,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没有人过来。

    玉儿也无动于衷。

    那张可怖的脸,已经逼到眼前了。

    慈禧声嘶力竭:“关卓凡!关卓凡——”

    一惊而醒。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东边儿”、丽贵太妃、玉儿,以及那个面容可怖的人,统统不见了。

    慈禧听得见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清醒过来。

    我……魇住了?

    就在这时,寝卧外间,开门声、脚步声,次第响起,接着灯光亮起,人影幢幢,玉儿举着灯,披着一件袍子,纽子也没有扣,匆匆的进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气死风灯”,点亮了寝卧内的煤气灯。

    慈禧呆呆的看着玉儿。

    “主子,”玉儿满脸的担忧,“您这是……魇住了?”

    “是……”

    慈禧无力的笑了一笑。

    “您稍等一等,我去绞条热毛巾来。”

    “嗯……再替我沏碗茶来。”

    玉儿犹豫了一下,问道:“是安神茶吗?”

    “不是,普洱就好——要酽一点儿。”

    “主子,”玉儿迟疑的说道,“这不大好——您用了这个茶,可就更加睡不着觉了。”

    慈禧微微苦笑:“我反正是睡不着的了,趁着这个当儿……想点儿事儿吧。”

    “您是要看折子吗?”

    “不,折子还是留到明儿个再看。”

    玉儿稍稍的放下了心,先去绞了热毛巾,再去沏了茶。

    慈禧用热毛巾擦过了脸,精神好了些,说道:“成了,你去睡吧。”

    “那不成——奴婢得在这儿伺候着!”

    “不必了,”慈禧温言说道,“你也折腾了一整天了,也该好好儿歇息歇息了……”

    慈禧从来没用这种口吻和玉儿说过话,玉儿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奴婢不累!……”

    “不,”慈禧摇了摇头,“你还是去歇息——你留在这儿,打搅我想事儿。”

    “那……茶水要续的呀。”

    “我就喝这么一碗,不敢多喝的——不然,还得起夜,更加睡不好了。”

    玉儿没法子了。

    临出门前,慈禧喊住了她,“等一等。”

    玉儿赶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方才——魇住的时候,喊了些什么?”

    玉儿微微踌躇了一下,低声说道:“回主子,您喊得是……轩王爷的名字。”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2/ 第一时间欣赏乱清最新章节! 作者:青玉狮子所写的《乱清》为转载作品,乱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