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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郎心如月

    我喊的,真的是……他的名字。

    那种时候,我想到的,是他,而且,只是他。

    梦……不会骗人吧?

    怅然良久,慈禧无声的叹了口气,“好了,你下去吧。”

    玉儿出去之后,慈禧下了床,扯过那件大红的天鹅绒罩袍,披上了,走到大穿衣镜前,一粒粒的扣好了纽子,束好了腰带。

    这件罩袍,领口、袖口都绣着白色的蕾丝花边,领子高高竖起,领口却开的极低,露出一抹雪白的****。上身较窄,束上黑色的绸布腰带,便曲线毕露,下身却极宽大,裙裾拖地,不露纤足。

    镜中佳人,肤白如雪,华服粲然,灯光之下,愈发显得美如钻,润如玉。

    慈禧自失的一笑,这件罩袍是他进的……目下,自己的这个身子,裹在他进的罩袍里头,自己的这个人,其实也正在他的……掌握之中吧。

    她将煤油灯调暗,室内一灯如豆。

    慈禧拉开玻璃门,然后端起茶碗,走到露台之上,在梳化椅上坐了下来。

    时已入秋,藤编的梳化椅加置了厚厚的坐垫和靠垫,不过,扶手上就没有垫子了,胳膊放在上头,虽然隔着厚厚的袖子,还是能够感觉到隐约的凉意。

    慈禧走到露台上来,不仅仅因为外头空气清凉,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想事儿能够想的更加明白些、通透些;也是因为,方才,“东边儿”、丽贵太妃以及那个面目可怖的人,“来”过寝卧,她觉得,寝卧之内,似乎还残留着他们的影子和气息——她要躲开他们。

    虽然,她晓得,那些,都是梦。

    昨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自己也在这儿,也在露台上,只不过,昨儿个是站着,今儿个是坐着……

    昨天的这个时候,月华如水,眼前偌大一个园子,草木亭台,“水法”雕像,历历在目,清晰几如白昼。

    往远看,还能够隐约看的见湖面上的波光粼粼。

    现在的天儿,阴沉沉的,星月隐身,园子里头,本有灯火,然而周遭景物,影影绰绰,无法细辨;园子外头,一片浓墨,眼睛睁的再大,也什么都看不见。

    仅仅一天时间,这个天儿,就变过了。

    慈禧记得,昨日此时,立于露台,手扶栏杆,极目远眺,她生出了一种错觉:此身所在之处,好像一座孤岛,四周皆为汪洋大海,目下虽然平静,可是,不晓得天亮之后,会不会波涛涌起?

    孰料,竟然不是错觉——天亮之后,真的波涛汹涌了!

    目下,自己已如一叶扁舟,载沉载浮,难以自控。

    唉!

    慈禧慢慢儿的啜着茶,努力平静自己的心境。

    和七福晋的一段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中了——

    “太后,我觉得,”七福晋一边儿觑着慈禧的脸色,一边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关卓凡这个人,在嗣皇帝的事儿上,虽然不大……不大……”

    “不大”什么,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说辞,脸不由憋的红了。

    慈禧“哼”了一声,说道:“你下边儿必定要说‘不过’吧?——得,你就说‘不过’什么好了!”

    “是,是!”七福晋松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吧,关卓凡的心眼儿,其实真的挺好的……”

    心眼儿挺好的?

    这句话放在他身上,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啊?

    不过,慈禧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见慈禧没有反驳自己,七福晋的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道:“您看吧,奕譞对他……呃,那个样子,他对奕譞,不过是……呃,革去爵职,闭门读书,连家产都没有动……如果换了个人,譬如……譬如六爷,哪儿能放得过奕譞?”

    顿了顿,“呃,我倒不是说,六爷会拿奕譞怎么样——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我是打个比方,是说,假如有人像奕譞对待关卓凡那样对待六爷……”

    慈禧心中一动。

    “就拿辛酉年的事儿来说吧,”七福晋继续说道,“依我看,其实,肃顺、载垣、端华他们,也没怎么样六爷,六爷却一定要杀他们的头,我总觉得,比起关卓凡,六爷的心,其实狠的多了……”

    慈禧惊异的看了七福晋一眼。

    没想到,这个一向笨笨的妹妹,居然还有这样一番见识?

    不过,有一点,不晓得你有没有想过?要杀肃顺的,不止老六一个人,你姐姐我,对于肃顺的那颗脑袋,也是欲得之而后快的!

    杀载垣、端华两个,倒确实只是老六一个人的主意,我呢,无可无不可,不过,既然无可无不可,那就顺着老六的意思好了——他是非杀载垣、端华不可的。

    这么说来,关卓凡的“心眼儿”,似乎确实要比老六好些……

    可是,关卓凡是拿老七的性命跟老六做“劝进”的交易,如果这单交易做不成,他会不会放过老七,那可就两说了。

    正想着要不要给她指出这一点,七福晋又说道:“我也晓得,如果六爷不帮着奕譞上那个折子,奕譞未必能……未必能……”

    又不晓得该怎么措辞了。

    哼,关键根本不是“帮着奕譞上那个折子”,关键是老六自己个儿上的那个折子!

    这个妹妹——还是笨!

    “不过,”七福晋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想着……”

    这一次,无须慈禧“批准”,七福晋直接“不过”了。

    “呃,换一个人,饶过奕譞的性命就是了,何必……何必只是革去爵职、闭门读书?还……发还家产?这好得……呃,有点儿过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他心眼儿确实是好,他还能图个什么呢?——他的目的,都达到了呀!”

    图什么?名声呗!

    名声愈好,朝野上下,愈支持他啊!

    名声……

    慈禧心中,微微一动。

    她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慈禧一直没有驳斥七福晋的说辞,这声意示不屑的“哼”,在七福晋听来,更像是某种程度上的赞同,她胆子更大了。

    “还不止——”七福晋说道,“母后皇太后跟我说,奕譞在‘奉恩基金’的‘恩俸’,照旧……”

    “哦?”

    这一次,慈禧真正有些惊异了。

    “她说,关卓凡说的——‘奉恩基金’的钱,不是来自国库,奕譞虽然革了爵,这份‘恩俸’,可以不受影响。”

    “哦……”

    “除了‘恩俸’,还有‘分红’,”七福晋说,“母后皇太后说,她去跟关卓凡说说,看看奕譞的那一份儿,能不能仿‘恩俸’的例,予以保留?”

    顿了顿,“我想,既然母后皇太后都这么说了,这份儿分红,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好得确实“有点儿过了”。

    “还有奕譞在宗室银行里头的七万两股本,”七福晋说,“母后皇太后问我,是拿了出来,还是继续放着?如果拿了出来,连本带利,一共有八、九万银子呢!”

    “八、九万银子?”

    “是。”

    俺在宗室银行,有十万两银子的股本,那么,现在就是十二、三万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发还家产’,自然也包括宗室银行的股本。不过,她这么说,想的还是……比较周到的。”

    “是,太后说的是!”七福晋赶紧说道,“就是‘周到’两个字!母后皇太后……呃,还有关卓凡,替我和奕譞想的,真的是……十分的周到!”

    顿了顿,“母后皇太后说了好几次,要我……呃,认认真真的打算起来,细水长流的过日子,不然,一大家子,时日一久,非坐吃山空不可——毕竟,奕譞现在,无爵、无职,年俸、禄米、饭食银子,统统没有了。”

    “我觉得,她是……呃,真心为我和奕譞今后的日子做打算呢……”

    这一次,慈禧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过,也许还是个“哼”,只是听起来,挺像“嗯”的。

    七福晋颇受鼓舞,“她还说,照她的意思,奕譞既革了爵职,就未必再住在太平湖了,换个小点儿的宅子,开销可以少许多,过日子么,不敢摆那些没用处的排场,打肿脸充胖子!”

    顿了顿,“可是,关卓凡和军机上都不赞成,只索罢了。”

    说到这儿,七福晋看着慈禧,试探着问道:“这我就不大明白了,换个小点儿的宅子,其实我和奕譞两个,都是乐意的——现在的情形,维持这么大的一个家,确实挺吃力的,不晓得,呃,关卓凡他们,为什么……不赞成呢?”

    “这还用说?”慈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嘲,“你们俩搬出了太平湖,外头的人,哪个晓得,竟是为了节省开销?自然都以为‘上头’不待见七爷、七福晋了!如此一来,他煞费苦心的收买人心,不就打了折扣了?所以,哼,你们就只好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了!”

    “啊……”

    七福晋恍然大悟,同时也有点儿尴尬,嗫嚅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跟母后皇太后说,府里边儿的下人,但凡是派不上用场的,能请他们另寻出路的,就请他们另寻出路,这样一来,就可以省下挺大的一笔嚼用了。”

    顿了一顿,“只是有些家生子儿不大好办——话没说完,母后皇太后就说,‘这个好办,但凡派不上用场的人,又没法子打发走的,你开个单子给我,我拿给关卓凡,叫他来替你安置’。”

    “嘿!”慈禧的语气,不知是赞是弹,“还真是挺周到的!”

    “是啊!”

    七福晋自然当姐姐是“赞”的,她甚至有点儿眉飞色舞了,“我算了算,‘奉恩基金’的恩俸、分红,宗室银行的分红,几个庄子的出息,拢在一起,再七省八省的,虽然还是住在太平湖,但是,也能够将就过下去了!”

    说完,热切的看着慈禧。

    “你说了这么一大篇儿,”慈禧缓缓说道,“都是在替他说好话——怎么,是他请你来做我的说客吗?”

    七福晋浑身一震,神色立即变过了:“我怎么会……怎么敢?”

    站起身来,跪了下去。

    “您是太后,也是我的亲姐姐……”七福晋的声音,微微发颤,“什么时候,我都是……都是为了太后……为了我的亲姐姐着想的!”

    慈禧不吭声。

    “我是想着,关卓凡对待害他的人,还这么……大度,何况……何况是太后?丽妞儿做嗣皇帝,我晓得太后一定……一定不乐意的,可是,再怎么着,关卓凡也不会对不住太后的!何况……何况他和太后,呃,呃……他对谁不好,也不会对太后不好啊!所以,事已至此,太后……就,就不要再怪他了,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不好闹生分的……”

    七福晋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基本的意思,总算是表达清楚了。

    慈禧默然半响,说道:“你起来。”

    七福晋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不敢就坐下去。

    “你坐吧。”

    七福晋这才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慈禧幽幽的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也许,他真有些良心,真的……不会对我不起吧!”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慈禧抬起头来,厚厚的云层之后,似乎隐现清光。

    月亮要出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看,依旧是一片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色。

    风露中宵,寒意浸肤,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接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倦意开始袭来,眼皮有些沉重了。

    回屋吧,可不敢在露台上睡过去了。

    回到寝卧,通体温暖,倦意更重了。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上床睡觉?

    睡的着吗?

    如果睡着了,那几个人,又“回来”了……

    想起那张斑驳的面孔,慈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大一小两个皮箱子上,犹豫了一下,偏过头,目光又转到了梳妆台上的护书——那里边儿夹着“节略”,即目录。

    可是,现在真的是倦怠的很,硬要“挑灯夜战”,确实可能像玉儿说的,“漏掉了什么紧要的字眼儿”。

    圣母皇太后本来是最有决断的,在这样一件“小事”上,却踌躇了老半天,最后,一狠心:管他呢——睡觉!

    谁怕谁啊!

    当然,心底其实还是怕的。

    她就怀着这样一种“严阵以待”的心态,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终于,倦意抓住了每一根神经,不知不觉之中,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了。

    一觉无梦。

    慈禧醒来的时候,只觉天光耀目,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夜里从露台回屋的时候,没有将窗帘拉合。

    躺在床上,便能看的见蓝天白云,便晓得外头阳光明媚了。

    哎哟,这个天儿,又变回来了!

    呃,我睡了多久了?

    扭过头,去看金自鸣钟——时针指在“x”和“Ⅺ”之间,分针则指在了“9”上头。

    哎哟,巳正三刻——快十一点钟了!

    慈禧有点儿懵了:昨儿个……不,应该是“今儿个”……呃,我是什么时候回屋的?大概……还没到丑正吧?这一觉,竟然睡了……四个半时辰?整九个钟头?

    我还以为,最多打个盹儿,天不亮就得醒过来呢!

    哎……我啥时候起身起的这么晚?啥时候睡过这么长的觉啊?

    多年的宫廷生活以及“垂帘听政”的实际要求,使慈禧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来到天津,无需处理政务了,但这个作息习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

    叫了玉儿进来,服侍洗漱梳妆,慈禧用半埋怨的口吻说道:“我睡过头儿了,你这个小蹄子也睡过头儿了不成?也不叫醒我!”

    “就算刀子架到奴婢的颈子上,”玉儿满脸堆笑,“奴婢也不能叫这个醒儿的!主子难得睡个好觉,怎么可以打搅?再者说了,还有中午、下午、晚上——尽够时间看折子了,耽误不了事儿!”

    顿了顿,“其实,奴婢是进来过的——还不止一次,看主子睡的香甜,又出去了——主子不晓得罢了!”

    说罢,抿嘴儿一笑。

    “啊?”慈禧微微愕然,“你进来过?我可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要不怎么说——”玉儿一边儿替慈禧梳拢着头发,一边儿说,“主子这一觉,睡的……踏实呢!”

    顿了顿,微微放低了声音,“奴婢的手艺,还是比不了老李,今儿个,主子怎么不叫他来替主子梳头呢?”

    “他?”慈禧淡淡的说道,“过两天再说吧。”

    玉儿很知趣的转过了话头,觑着梳妆镜中的慈禧,欢然说道,“主子请看,您的气色,可真是好多了!——这一觉,嗯,睡得好!”

    果然,镜中人的面庞,白里透红,粉光融滑,实在不大想象的出,昨天那副风雨梨花的模样。

    慈禧骨子里,还是比较迷信的,出乎意料的良好睡眠,不仅带来了饱满的精神,还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婉贞说的,该是对的,他,是不会对不起我的!

    看,今儿的天儿,也好得很嘛!

    圣母皇太后既然这个点儿才起身,早膳就免了,洗漱梳妆之后,直接就传了午膳——慈禧也是真的饿了,昨天的消耗,确实是很大的。

    撤膳之后,玉儿试探着问道:“主子,咱们出去溜溜弯儿吧?”

    慈禧看着窗外的灿烂秋色,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出去了,看折子吧!”

    “那……是去书房呢,还是就在寝卧?”

    “就在这儿吧!”

    玉儿不再多说什么,过去将一大一小两只皮箱子拎了过来,放平了,解开扣带,打了开来,只见箱子里头,分成一格一格,几份折子一格,码的整整齐齐,每一份折子上,都贴上了标签,上面写了号码和标题。

    打开护书,照着里面的节略,将对应号码的折子取出来,交给慈禧,慈禧看过了,玉儿再将之放回皮箱内原先的位置,如此看完一份,再看一份,有条不紊。

    这些折子,包括:

    穆宗从“天花之喜”到龙驭上宾的所有脉案。

    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的“密奏”——阐明何以确诊穆宗的“邪毒”为“杨梅”。

    前、后两个重大会议的会议记录,一个是穆宗升遐当天在军机处召开的亲贵重臣会议,一个是在内阁大堂召开的“王大臣会议”。

    宝廷、鲍湛霖、奕譞、吴可读四人,关于统嗣之争的奏折。

    督促关卓凡“销假入直”的诏书。

    斥责奕譞“淆乱小宗大宗之别”、“拟于不伦”、“意存周内”、“殊属荒唐”的诏书。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四位封疆大吏,力陈轩亲王不能去位的折子。

    “着轩军接防大内”的懿旨——宣旨的时候,其实是“口谕”,这道明发,是后来补上的。

    神机营三个全营翼长文衡、荣禄、恩承“出首”的密折。

    奕譞造的两份矫诏——一份是矫母后皇太后的,一份是矫文宗显皇帝的。

    敕令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的诏书。

    黜神机营“出旗”的诏书。

    奕譞的请罪折子。

    恭王的“劝进”折子。

    钟王、孚王、睿王、伯王、庄王、载治、载详、载漪……以及其他宗爵的“劝进”折子。

    打开第一份折子,即穆宗的第一份脉案,慈禧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不过,仅此而已——微微一痛。

    如果有人说,慈禧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感情不深,她是绝对不肯承认的——即便在心里,也是不肯承认的。

    可是,事实却是,从昨天到今天,她没有为穆宗流过一滴眼泪。

    昨天,她哭的昏天黑地,撕心裂肺,这辈子,再没有哪一次,哭成了那个样子的——父亲过世的时候没有,文宗宾天的时候没有。可是,那些眼泪,是为她自己流的,不是为了穆宗流的。

    听到穆宗宾天的消息,她头昏目眩,几乎把持不住了,不过,那是因为震惊,不是因为悲痛——至少是震惊远远大于悲痛。

    之前,她误会妹妹戴孝是因为母亲过世了,一时之间,面青唇白,口干舌燥,手脚发颤,连冷汗都出来了——那个反应,才是因为悲痛,虽然,仅仅是预感。

    同样是自己的至亲,儿子和母亲,自己的感情……呃不,是感觉……这个感觉,全然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绝不愿意深究,略一思及,便用这样的理由替自己开解:载淳是皇帝,身系天下,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他“弃天下而去”,自己的震惊压过了悲痛,是正常的反应。

    母亲呢,仅仅是自己的母亲,所以……

    理由十分苍白,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她只好尽量不去想这个事儿。

    事实上,现在念及穆宗,不可避免的,就要想到梦里那个面目斑驳的人,因此,慈禧对于穆宗的“出现”,生出了本能的排斥,也更加……哭不出来了。

    所以,看穆宗的脉案,慈禧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同时,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反正我也不是医生,认真看,也不见得就看得明白……

    直到了王守正、魏吉恩的“密奏”,才放慢了速度,细细看了起来。

    “邪毒”何以为“杨梅”,这个,同自己今后的利害荣辱,可是大有关联的……

    看过了,再和脉案一一对照,慈禧基本确定了:穆宗的“邪毒”,确为“杨梅”,这一层,应该没有人做什么手脚。

    问题在于,穆宗的“邪毒”,到底是怎么来的?目下,这盆脏水,竟然泼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自己是清清白白的!这个“邪毒”,一定是宫里的哪个女人,“过”给穆宗的!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妖精,就算把紫禁城翻个底儿掉,也要把她找了出来!

    还有,是哪个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慈禧认定,这后头,一定有个始作俑者,抓到了他,我,我……我也剐了他!

    慈禧咬着牙,美好的面容,微微的扭曲了。

    玉儿在一旁觑着,见太后脸上微现狰狞,心不由提了起来。

    不过,太后看折子的时候,只要没有起反走水,那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慈禧兀自在想:是谁呢?老七?他……没这个脑子吧?不,他没有,他下头的人——譬如,那个姓刘的师爷,不见得没有!

    还有谁呢,宝鋆?嗯,有可能……

    老六?应该不会……

    嗯,应该倒过来想:我“脏”了,哪个的好处最大?

    能落好处的人,多了去了,最大的那个嘛……

    想到这儿,心中猛地一跳:不会是……他吧?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吾所恃者,唯君一人耳

    这个念头一起,慈禧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不过,她马上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我想多了!他已经答应了,要替我洗刷的!……

    慈禧狠狠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主子……”

    玉儿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轻轻的喊了一声。

    慈禧转过头,皱着眉头,“干什么?”

    “呃,要不要,替您续点儿茶?”

    “这也好问?你第一天当差啊?”

    “呃,是,是,奴婢……”

    没等玉儿说完,慈禧转回头去,不搭理她了。

    不过,玉儿打的这个岔,还是起到了作用,慈禧的注意力,从“哪个是始作俑者”上头移开了——反正,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接下来,是军机处会议的“纪要”,这个会议,关卓凡讲得特别详细,“纪要”并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东西,只是慈禧看到奕譞声称“圣母皇太后避嫌为宜”一句时,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的骂道:真是个混蛋玩意儿!

    宝廷、鲍湛霖、奕譞、吴可读四个关于统嗣之争的折子也看过了,慈禧发了一会儿的怔,回过头来,又拿宝廷的折子看了一遍。

    她特别留意宝廷的折子,不仅仅因为,宝廷是第一个跳出来鼓吹丽妞儿继统承嗣的,还因为——这个宝廷,怎么对泰西各国的统嗣传承,如此熟稔?他文字上头的名声虽大,可是,没听说精通洋务啊!

    所以,宝廷的这个折子的幕后推手,不是关卓凡,还能是哪个?!

    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到了“王大臣会议”了。

    之前的军机处会议,最惊人处,在军机处之外——恭王福晋暴雨闯宫,这一段,不载于会议纪要,只一句“恭亲王因故离去”,草草带过。

    “王大臣会议”,却是唇枪舌剑、火星四迸,乃至最后的狂潮骤起,统统现于白纸黑字,对立双方,图穷匕见,都露出了亟欲灭此朝食于是役的狰狞形状,会议的结果,慈禧是早就知道了,期间的反复,也大略了解了,但这些文字,一路看了下来,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有一个情况,关卓凡没有说过,慈禧颇为意外——那个吴可读,居然在甘肃办过什么“牛痘局”?

    这……

    吴可读的“牛痘局”,和丽妞儿的“种痘”,对的严丝合缝——这个姓吴的,简直就是关卓凡一边儿放在老七一边儿的……内应了!

    不过,这个吴可读,自然是老七一边儿自己找来的……他的“牛痘局”,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说他是关卓凡一边儿的“内应”,好像也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

    仅仅只是凑巧?

    可是,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些吧!

    慈禧合上“王大臣会议”的纪要,背脊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了头。

    想不明白。

    还有,这么一路看下来,慈禧恼火的发现,自己亦隐约觉得,丽妞儿继统承嗣,似乎是……挺有道理的一个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女人做皇帝,该是多不可思议、多荒唐透顶的一个事儿呀!

    慈禧微微苦笑:关卓凡那边儿的,还真是能够强词夺理!和人家的雄辩强据比起来,老七这边儿的,真是不够瞧!本来是占着大理儿的,结果,一轮一轮的吵下来,反倒愈来愈显得理屈词穷了!

    她不由悚然而惊:丽妞儿做嗣皇帝,不知不觉中,连自己都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何况别人?——宗室、朝臣以及普通的老百姓?

    唉!

    所以,如果老七是有自知之明的,根本就不要同关卓凡那边儿彼此辨诘——不然,只不过白白给了对方蛊惑人心的机会罢了!而且,还叫人瞅着自己这边儿理亏似的!就应该“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坐在那里,一味摇头,就好了!

    这个笨伯!

    督促关卓凡“销假入直”的诏书……嗯,这道诏书拟的不错,如果我在,大约也要这样拟的……

    指斥奕譞的诏书……“淆乱小宗大宗之别”、“拟于不伦”、“意存周内”、“殊属荒唐”……够狠的,怪不得老七掀了桌子……

    再下来,就是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的折子了。

    这几份折子,慈禧看得非常仔细——朝臣的折子,有时候还可以马虎应对,但处理督抚的折子,可就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了。

    轩亲王何以不能去位,李、瑞、刘、丁几个,说辞上,或者略有夸张,但摆出来的理由,都很实在,几乎一条也驳不倒——包括瑞麟的,看来,瑞麟本人虽然平庸,不过,幕中还是有得力的人手的。

    看着看着,慈禧冒出来一个念头:“英雄所见略同”啊,国家还真是不能少了那个……家伙啊。

    接下来,做足了姿态的关卓凡,“销假入直”,然后,遇刺——

    然后,就出来了“着轩军接防大内”的懿旨。

    唉!

    至此,大势已去。

    慈禧合上了这道只有一句半话的懿旨,心中一片怅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的舒了口长气,开始看文衡、荣禄、恩承三人的“出首”的密折。

    这三份密折,都提到了刘宝第其人,看来,奕譞矫诏造乱,出主意的,固然主要是此人,奔走联络的,主要也是此人,则神机营之乱,这个刘宝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那么,怪事儿来了——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归案?

    按婉贞的说法,这个刘宝第,从不公开露面,也许,关卓凡那边儿,不晓得有这个人存在?

    可是,文衡、荣禄、恩承既然已经“出首”,这个刘宝第,自然也就暴露了呀!

    呃……

    嗯,奕譞是在三个全营翼长“出首”的当天晚上,就被“查看家产”了,也许,当时,刘宝第恰好不在府里?醇郡王进了宗人府,消息传开了,姓刘的自然不会回来自投罗网的……

    可是,就算他逃得了一时,但以轩军的能耐,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拿他不住,就怎么都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还有,婉贞说,轩军进城、入宫之时,奕譞曾经跑到军机处外头,大闹了一场,这个主意,也是刘宝第出的,则刘宝第所作所为,不止于神机营造乱,他根本就是奕譞的谋主啊!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不拿住他——

    当然,大闹天街,是个馊主意,虽然说,一定程度上可以示天下以理直气壮——如果轩亲王遇刺,是我派人做的,我怎么还如此张扬?可是,这一闹,被人家抓到了辫子,开去了大部分的差使,只留下管带神机营一职……

    想到这儿,慈禧又在心里,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昨儿个晚上,听七福晋说起此事的时候,她就想,怎么会只留下神机营一职?那不是挖了坑叫奕譞跳嘛!

    奕譞这个笨蛋跟他斗……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吃的死死的,奕譞跟他斗,唉,真正叫……不自量力了!

    慈禧的思绪,有些乱了。

    平静下来之后,慈禧对玉儿说道,“好了,拿那两份东西过来吧。”

    那两份东西——那两份矫诏。

    玉儿小心翼翼的捧过两份矫诏,一左一右的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这么小心的原因是——这两份矫诏,不是抄件,是原件。

    一眼看过去,慈禧就很难再保持自己的平静了。

    左边儿的那份儿,血色殷然——竟是“血诏”。

    右边儿的那份儿,字迹十分的熟悉——文宗的字迹。

    造的还真是像啊!

    确实像——“血诏”上边儿的字,不但歪歪斜斜,而且,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像极了母后皇太后的手笔。

    冒名文宗的矫诏,则更加逼肖,不但字迹,连语气都像——如果没有人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自己都会以为,文宗真的留下了这样一道“遗诏”!

    这两份东西,如果流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太阳穴也“突突”的跳动着。

    老七……真正是混蛋中的混蛋!

    还给你住太平湖!还发还家产!……真他娘的是太便宜你了!要不是你的老婆是我嫡亲妹妹,我非得,我非得……

    玉儿觑着,圣母皇太后的面容,又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了。

    慈禧心中,涌出了一个极强烈的念头: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还就是关卓凡!——如果自己真的身陷危难,天下虽大,能脱自己于危难的,还就只有他啊!

    唉!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主子……”玉儿轻声说道,“这些折子,您已经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要不要,歇一小会儿?”

    慈禧微愕:“两个时辰了?”

    “是啊。”

    看了看自鸣钟,可不是,已经快申正——下午四点了!

    哎哟,不知不觉,时辰过得可真快!

    慈禧看向窗外,入秋之后,昼短夜长,虽然才下午四点,但已有点儿日影西斜的意思了。

    他转回头,说道:“不歇了,一气看完再说,你替我绞条热毛巾来,我擦把脸,醒醒神儿。”

    玉儿提醒慈禧:“主子,咱们到现在,可连小箱子里的,都还没看完呢,那边儿,可还有个大箱子呢!”

    慈禧淡淡一笑,“那个大箱子,装的都是宗爵‘劝进’的折子,多是多,不过用不着都看,捡个一份儿、两份儿看看,就可以了。”

    “啊,也是!……”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明暗翻覆,生死反转

    终于,所有该看的折子都看过了。

    慈禧抬起手臂,轻轻的扩了扩胸,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再看看自鸣钟,已经过了酉初——下午五点了。

    平日这个点儿,就该传膳了。

    “你去楠本稻那儿瞅瞅,”慈禧对玉儿说道,“如果不在用膳,就请她过来一趟。”

    当然,这只是客气话,即便楠本先生在用膳,一听到圣母皇太后传召,也得立即停箸,赶了过来。

    不一会儿,玉儿就和楠本稻一块儿回来了。

    “你在这儿站了几个钟头了,”慈禧说道,“也累了,去歇一歇,透口气儿吧。”

    这话是对玉儿说的。宫女侍候主子,自然由头至尾,都是站立的,“站了几个钟头”,其实寻常之事,并不算什么,不过,玉儿晓得,圣母皇太后真实的意思,是她和楠本稻的说话,连自己这个贴身宫女,也不能听,连忙应了,退了出去。

    楠本稻谢了恩,告了坐,慈禧开口说道:“有一个事儿,我不大明白,要请教你。”

    “‘请教’二字,臣妾当不起,太后有什么训谕,尽管吩咐。”

    “我开门见山了——‘杨梅’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熟不熟悉?”

    楠本稻心中一凛,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回太后,我的专业是妇科,传染病上头,并不如何擅长,不过……略知一二。”

    “好,”慈禧点了点头,“一理通、百理明嘛。”

    顿了一顿,“父母的‘杨梅’,‘过’给子女,是怎么一个情形?”

    楠本稻心中,跳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说道:“回太后,父母‘过’给子女,就是‘胎传遗毒’了。”

    微微一顿,“此系先天遗毒于胞胎,有禀受、染受之分,所谓禀受,由父母先患梅疮而后结胎元;所谓染受,乃先结胎元,父母后患梅疮,毒气传于胎中。”

    “嗯……”

    慈禧沉吟了一下,“若子女果然不幸……被毒,那么,大约什么时候……毒发呢?”

    “回太后,”楠本稻说道,“大多数的情形,是一到两岁之间吧。”

    慈禧眼中,波光闪动,“有没有成年之后……毒发的?”

    “回太后,”楠本稻微微垂首,“应该是没有的——至少,臣妾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病例。”

    慈禧眼中,精光大盛。

    “不过,”楠本稻继续说道,“也有十来岁左右的时候毒发的,只是,这种情形,不算太多。”

    啊?

    慈禧眼中的光芒,慢慢儿的消散了。

    过了片刻,慈禧说道:“‘杨梅’过人,除了‘胎传遗毒’和……呃,****交合,还有什么别的来路吗?”

    楠本稻略略踌躇了一下,说道:“回太后,还有一种情形,也有沾染‘杨梅’的可能——****和‘杨梅’患者的亵裤直接接触。不过,太后明鉴,这只是‘有可能’,不是必定的——即便彼此真的碰到了,也未必就一定染毒的。”

    慈禧眼睛微微一亮:也未必就一定不染毒嘛……

    “除此之外,还有……吗?”

    楠本稻摇了摇头,“回太后,没有了——咱们有的医书,说‘杨梅’之罹,可‘天行时毒相感’,可‘气化沾染’,这些,都是不科学的。”

    “不科学”这种话,楠本稻在慈禧面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慈禧听着,已经没有任何的违和之感了。

    慈禧最想要的,没有从楠本稻那里拿到,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

    楠本稻跪安后,传膳。

    膳后,漱了口,净了手,奉上茶来,慈禧抿了一口,说道:“一会儿出去溜溜弯儿吧。”

    玉儿欣然色喜,微微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请主子的示,那……李莲英呢?”

    慈禧轻轻的“哼”了一声。

    玉儿陪笑说道:“主子还怪着他?主子这么圣明,什么事儿,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到了北京,住哪儿、去哪儿,那是他自己个儿做的了主的事儿么?这趟差使没办下来,依着奴婢的小见识,实在……也怪不得他。”

    慈禧抿着茶,不说话。

    “还有,”玉儿觑着慈禧的脸色,说道,“主子臊着老李,轩王爷若晓得了……须不大好看,好像……主子在怪罪王爷似的?奴婢觉得,呃,眼下这个点儿,主子还是……”

    慈禧放下茶碗,平静的说道:“行,叫他也跟着伺候吧。”

    玉儿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去通知李莲英。

    李莲英听了,眼中放出光来,觑着四下无人,对着玉儿,兜头一揖。

    玉儿低声说道:“好啦,老李,别客气了,快点儿吧。”

    下楼,出门。

    走过“水法”的时候,慈禧停住了脚步,微微的仰起了头。

    这个大大的喷泉池子,喷雪溅玉,一如平日。只是夕阳残照之中,半池瑟瑟半池红,池子里的一十三组青铜雕像,对着残阳的一面儿,溢彩流光;另一面儿,隐在暗影之中,一眼看上去,整个形状愈加生动,似乎观者一转过身去,他们就要活了过来。

    同时,半明半暗之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和诡异。

    慈禧的目光,落在那对骑着大鱼的童男童女上面,鱼嘴大张,水流从鱼嘴中喷出,男孩女孩,皆笑逐颜开。

    你们倒是快活啊!

    人世间的悲哀、痛苦、猜忌、背叛……永远不干你们的事儿吗?

    慈禧一边儿在心中感慨着,一边儿将目光转向那个斜举着一只陶罐的妙龄少女。

    水流正从罐口奔涌而出,少女美目微合,面色安详,犹如婴儿中酒,天地万物,全不萦怀。

    自己入宫的时候,大约也是她这个年纪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从父亲在任上病逝的那一刻算起,自己的心,什么时候真正的安闲过?

    慈禧的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再看那对顶盔掼甲的男女将军——

    男的驾车,女的挥戈,男的威猛,女的飒爽,皆是意气昂扬,似乎下一瞬就要从池子中一跃而出。

    慈禧苦笑了。

    自己曾经忽发奇想:有朝一日,男的就是关卓凡,女的就是自己,并肩立于战车之上,驰骋疆场,那是何等的快意?

    当时,她并不以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有多么“天方夜谭”——上一回来天津,小站阅兵,自己就是和他并肩立于“战车”之上啊!

    现在回想,何其讽刺?

    “不走了,”慈禧说道,“去‘水晶亭子’坐一坐。”

    所谓“水晶亭子”,是指园子里那个圆顶的亭子——六根石柱支撑着大理石的穹顶,穹顶上有一组青铜雕塑。亭子的六个面,都由头落脚装上了玻璃,中间都是两扇可以开合的玻璃门。玻璃门上,用铁枝扭出种种蔓草花枝形状,以为框棂。

    亭子本身并没有名字,因为通体装上了玻璃,官港行宫的人,习惯上,就喊它“水晶亭子”了。

    上一回来天津,关卓凡曾经对慈禧说过:“天气渐冻,户外生寒。不过,就算严冬腊月,北风呼啸,太后亦可在这个亭子里面,拥炉煮茗,赏景消闲,断无风霜雨雪之侵的。”

    现在回想,这段话,恍若隔世。

    玉儿和李莲英应了,不过,慈禧并没有马上移动脚步,继续吩咐,“准备纸笔——铅笔就好;另外,把那本护书也拿过来。”

    玉儿一怔,随即明白了慈禧的意思,连忙应道:“是!”

    来到“水晶亭子”,纸、笔、护书、茶水,都已备好。因为现已入秋,太阳一下山,气温迅速降低,所以还在角落里,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炉子。

    为了不打搅圣母皇太后的文思,玉儿和李莲英,都退出了亭子,在外头侍候着。

    出去之前,慈禧说道:“现在天儿凉了,在外头站久了,小心冻着——你们两个,都去加一件大氅。”

    玉儿和李莲英,心头都是一阵温暖,齐声说道,“谢主子体恤!”

    慈禧摊开纸笔,打开护书,默默的看着里面的“节略”。

    我要将现在的局面,好好儿的捋一捋。

    然后,确定进止。

    她暗暗的吸了口气:一步也走错不得的!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最大的那张牌

    在慈禧看来,这十个月来,穆宗驾崩、统嗣之争、轩王遇刺、醇王造乱、神机出旗……这一些列惊天动地的大变故,几乎每一桩,都有着重大的疑点。

    穆宗的“杨梅”,慈禧认为,一定是哪个宫人“过”给他的——除此之外,再没做别的可能了。至于到底是哪一个宫人——查是查了,可是,要么挂一漏万,没有查出来;要么查了出来,但是,“东边儿”不肯承担“宫闱不肃”的责任,隐匿不报。

    如果确实已经查了出来——

    这个结果,关卓凡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倒不大好说,毕竟,内廷不同外朝,关卓凡的势力,在轩军入宫之前,不及于内廷。

    可是——

    慈禧总觉得,如果真查了出来,关卓凡是会知道实情的,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在丽妞儿继位一事上,他和“东边儿”,可是穿着一条裤子!为了“东边儿”支持他老婆做皇帝,他一定要和“东边儿”一起捂这个盖子的。

    这也罢了——我也不是一定要“东边儿”的难看,可是,“杨梅”的脏水,怎么会泼到了我的身上来?!

    慈禧根本不相信,这个可怕的流言,真是什么“无根之萍”!

    “杨梅”这种事情,市井阛阓,只会在男女****上头想象和发挥,谁会想到什么“胎传遗毒”?——就拿自己来说,如果关卓凡不说,自己再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头嘛!

    所以,一定有个始作俑者……造作流言,并推波助澜!

    他是谁呢?

    这只幕后黑手谁属,暂时没有头绪,可是,推丽妞儿继统承嗣的幕后黑手,可以百分百确定——就是关卓凡的了!

    回过头看,他的路数,十分清晰:

    第一步,亲贵“公论”,嗣皇帝人选,只能出自“仁、宣一系”——这一层,谁都不能有异议的。

    第二步,搬出各种缘由,将“仁、宣一系”的候选人,一一排除——这些缘由,每一个都貌似铁板钉钉,叫人难以反对。

    至此,统嗣危机出现了——没有合资格的嗣皇帝人选了!

    这时,也是第三步,抛出丽妞儿为“文宗血嗣”的观点,逼大伙儿考量女帝这个不可思议的、本来根本没可能摆上台面的选项。

    同时,明里、暗里,一再声称,嗣皇帝之立,是“天子家事”,不姓爱新觉罗的,免开尊口。

    “上头”既然这么说了,这种事情,就没有人敢随便僭越了——尤其是本朝,于是,他就成功的把反对者局限在“姓爱新觉罗的”——宗室里头了。

    宗室异常尴尬——近支宗室,不甘心把嗣皇帝的位子交给远支,自己从近支变成远支;远支宗室呢,为了避嫌,就算反对女子继统承嗣,也无法开这个口——不然,就等于“觊觎大宝”,要求帝系由近支转入远支了。

    于是,除了奕譞和宝廷,其余宗室,一默无言。

    第四步,拿“大礼议”,唬住“东边儿”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在这场统嗣之争中,为自己争取到了最重要的一块砝码。

    好,该第五步了——

    唇枪舌剑,逼着、勾着奕譞那个二货,提出“仿小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的要求,然后顺水推舟,“自请退归藩邸”。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中枢地方,都受不了了,整个国家,都要向他让步了。

    到他“销假入直”,他老婆的半边儿屁股,算是坐到了太和殿的宝座上了。

    接下来,关卓凡遇刺。

    这个事儿,在慈禧看来,也有重大的疑点。

    慈禧倒没往“自导自演”上头去想,她觉得可疑的是:

    第一,怎么可以审都不审,就把刺客杀掉了呢?

    对外,可以故意扮大方,可是,关起门来,不能这么做啊!总得先审了出来,就算不公布于众,自己心里也好有数啊!

    也许……其实已经审了出来,但是,他没有告诉我?

    那么,他问什么不肯告诉我?

    第二,这个刺客,真的是奕譞派的吗?

    奕譞确实亲口向婉贞承认了,是他派人刺杀关卓凡的,可是,慈禧仔细回想七福晋转述的奕譞的话——“是我做的怎么样?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不到?再过两天,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这几句话,固然可以作为奕譞坦承其谋的证据,但是……有时候,夫妻吵架,一方不屑于分辨,也是这样的情形呀……

    可是,婉贞又说她没有和奕譞吵架……

    不过,她和奕譞,一对儿的糊涂,有时候,说的话,做不得准的……

    嗯,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关卓凡被刺,和统嗣之争,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譬如……刺客是长毛、捻匪的余孽,过来报仇了?那个姓许的刺客,不就是汉人嘛……

    如是,若将刺客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对关卓凡来说,并不能在统嗣之争上帮他的忙,调兵入城、入宫的理由,也不是十分充分。若按下不表,外头既怀疑刺客是出于奕譞的指使,调兵入城、入宫的理由,便充分的多了;同时,大伙儿还会赞叹,轩亲王真正是“四海胸怀”什么的……

    所以,他对我,也不能说真话。

    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至于奕譞矫诏造乱,铁证如山,没有什么疑问。问题在于,婉贞为奕譞做的辩解,多少也有些道理——奕譞固然混蛋,但一定程度上,他也是被人忽悠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姓刘的师爷,事发之后,此人一直没有归案,这一点,叫慈禧难以释怀。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老七这个笨伯,像一头蒙着眼睛的牛,被关卓凡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踏入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坑里。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个刘宝第,根本就是关卓凡的内应,专门派来忽悠老七,叫他心甘情愿走进这个坑里?

    关卓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慈禧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结论是:刘宝第未必就一定是关卓凡的内应,但是,关卓凡却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那种人!

    不然,那个吴可读,明明是老七自己找来的,怎么到了“王大臣会议”上,倒和关卓凡一边儿,对的严丝合缝?摆明了就是一副“小骂大帮忙”的样子嘛!如果,刘宝第确实是关卓凡的奸细,这个吴可读,又是刘宝第经的手,那就什么都说的通了!

    嘿嘿,有些事情,聪明的御姐,分析的还真是**不离十——至少,吴可读确实是刘宝第“经的手”。

    还有神机营“出旗”,也透着古怪。

    敕令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定规的日期,距上谕明发,不过短短三、四天吧?神机营的大规模出逃,是在定规汇集王府井大校场前一天的下午和晚上,短短两、三天之内,将一大串的谣言传遍整个北京城,奕譞手下的人,有这个本事?

    老七手下的人,若真有这个本事,他这个首脑,何至于一头栽进了宗人府的“空房”,连最微小的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何况,当时的奕譞,已经关进了宗人府,他手下的人,不说树倒猢狲散,也是群龙无首,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

    就凭那个刘宝第?

    还有,看看传出来的那些谣言,什么“十一抽杀律”,什么“俄罗斯轮盘赌”……这些花样,不是精通洋务的人,怎么会玩儿的出来?

    总之,可疑。

    不过——

    唉!

    就算可疑,又如何呢?

    就算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纵,又如何呢?

    自己只能白疑心,不可能拿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还有,若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纵,也只能说明:

    第一,他处心积虑,志在必得,任何阻碍他达到自己目的的障碍,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甚至,不择手段。

    “水晶亭子”里温暖如春,慈禧却微微的打了个寒颤。

    第二,他的能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几有一种……笼罩一切的感觉!

    略一思之,就觉得……无力与抗了。

    慈禧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天大地大,世上男人,千千万万,我偏偏委身了这样一个男人……我的眼光,是太好了呢,还是太不好了呢?

    她不禁苦笑起来。

    那一大皮箱子的“劝进”折子浮现在脑海中——

    慈禧深深的吸了口气——

    中枢在他掌握之中,军队在他掌握之中,“东边儿”在他掌握之中,宗室服服帖帖,地方督抚中的有力者,也都一边儿倒的支持他——

    还有,我也要靠他洗刷“杨梅”的污名……

    我确实是……无力与抗了。

    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丽妞儿坐定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经已无法更改,我如果去挑战这个既成的事实,一定头破血流,甚至……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必须在承认丽妞儿继统承嗣的前提下,确定进止。

    唉——

    不过,我的手里,并不是没有牌。

    我有两张最重要的牌——

    第一,小官儿。

    他确实足够狠心,但是,他的狠心,不是那种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的狠心,这一点,我不会看走眼。

    第二,那枚印章——“同道堂”。

    现在是“两宫垂帘”,虽然,我在天津为文宗“静修祈福”,但依旧是“两宫垂帘”。嗣皇帝之立,一定要用两宫皇太后的名义,嗣皇帝践祚的诏书上,如果只有母后皇太后的“御赏”,没有圣母皇太后的“同道堂”,是绝对不可以想象的。

    我不相信他会硬来蛮干,他是关卓凡,不是董卓,他如果真的是董卓,他就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

    说一千,道一万,我的牌,其实就是他本人,就是……关卓凡。

    慈禧站起身来,推开了玻璃门。

    玉儿和李莲英两个,赶紧迎了上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慈禧没有搭理他们两个,抬起头来。

    玉魄当空,云海尘清,山河影满。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轩亲王的惨叫

    次日上午,巳初二刻,即九点半钟,关卓凡准时过来“请训”。

    “你的伤,觉得怎么样了?”

    这是关卓凡落座之后,慈禧说的第一句话。

    “谢太后眷注,”关卓凡欠一欠身,“已经好得多了。”

    “唉,本该好好儿的养着的,”慈禧微微皱眉,“北京、天津,官港、小站,远的、近的,都是两头跑,这……”

    慈禧的神态,十分微妙,既保持着圣母皇太后的端庄雍容,同时,秀眉微蹙,秋水生辉,那种情人间特有的关切,有意无意,若隐若现。

    关卓凡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他微微颔首,使自己的视线不和慈禧直接交汇,“藓疥之疾,上烦太后厪虑,臣……实在惶恐。”

    “可不敢说什么‘藓疥之疾’!”慈禧说道,“这是没伤到要害——如果伤到了要害……唉,那还了得?!”

    “呃……”

    “你别怪我说话不吉利,”慈禧叹了口气,“昨儿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水晶亭子’里发愣,想着,幸好你的身手还算灵便,这一刀,躲过了要害!也幸好,刀子上面,没有抹毒药什么的……”

    顿了一顿,“不然……万一……那,朝廷怎么办?国家怎么办?还有,丽妞儿和敦妞儿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她们姐儿俩,可都还没有生育子嗣啊!”

    关卓凡有些狼狈——姐姐,您这个套路……可是有些出乎俺的意料啊?

    “还有,”慈禧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声音也微微的放低了,“你若真的出了事儿……我该怎么办?小官儿该怎么办?他可是连自个儿亲爹的面儿,都还没有见过呢!可怜的孩子……那不成了……呃,遗腹子了么?”

    关卓凡真正是狼狈了——姐姐,您怎么来这么一套?

    还有,您说的,好像我已经挂掉了似的……

    还有——俺挨那一刀的时候,您已经生啦,所以,就算俺……那啥了,小官儿也不能算是“遗腹子”啊……

    正在不晓得该说什么,慈禧问道:“方才,你去看过小官儿了吧?”

    关卓凡微微松了口气,赶忙说道:“是。”

    心里说,这位姐姐,真正不好应付!我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来!

    “你觉得……”慈禧面上的红晕,愈加的浓了,一双凤目,也愈加的明亮了,“小官儿生的……是像你多些呢?还是……像我多些?”

    啊?

    “呃……呃……”关卓凡手足无措,嗫嚅了两下,“这个,这个,自然是……像太后多些……”

    慈禧轻声一笑,“什么嘛……小官儿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像我干什么?我觉得……”

    说到这儿,一边儿微笑,一边儿点头,“嗯,还是像你多一些。”

    “呃,呃,是,是……”

    “嗯,就盼着,他不仅仅是生的像你,长大了,也能像他的阿玛一样,有出息,有本事吧!”

    “呃……是……”

    姐姐,您整完了没有啊?这个路数,我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应付啊!

    当然没整完——这不过刚开了个头儿罢了。

    “嗯,小官儿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啊?

    “呃,这个,这个,还没有……”

    “大名迟一点儿起,也不打紧……乳名呢?”

    关卓凡额上见汗了,“呃,这个,这个,也还没有……”

    慈禧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接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儿的隐去了。

    我靠……压力山大啊……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一声冷笑,“你还真是上心!——怎么,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是捡来的?”

    关卓凡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这个名字……呃,臣……这就想!这就……起!”

    “那好,你想吧,起吧!”

    呃……这个……

    唉,这着急忙慌的,您让我怎么想的出来啊?

    关卓凡额上的汗,很明显了。

    唉,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受窘过了?

    慈禧“哼”了一声,“坐下吧。”

    “呃,是,谢太后……”

    关卓凡坐了下来,偷偷的抹了把汗。

    “乳名也罢了,”慈禧说道,“马虎点儿就马虎点儿了,大名可是马虎不得的。”

    “是,是!”

    “我把话说在前头,”慈禧用一种警告的口吻说道,“小官儿的大名,第一个字儿,得是‘天’字儿;第二个字儿,得从‘日’!”

    “啊?啊,这个,是,是……”

    “反正,小官儿的大名,得照着他的两个哥哥的来!”

    “呃,是……”

    小官儿之前,关卓凡的四个子女,两个儿子,杨婉儿生的,名“天杲”,米娅生的,名“天晟”;两个女儿,雅克琳生的,单名“昕”,扈晴晴生的,叠名“晓晓”——这是向她母亲“致意”的意思。

    男孩儿的名字,都是双字,第一个字都是“天”,女孩儿“自由”一些,可单可双,所有的孩子的名字,都从“日”。

    按出生先后排下来,老大关昕,老二关天晟,老三关天杲,老四关晓晓。

    按照族谱,关卓凡是“卓”字辈,下一代,并非“天”字辈。不过,关卓凡根本没把本时空的“关卓凡”的祖宗当成自己的祖宗,所以,也根本不打算按本时空的“族谱”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还有,”慈禧一面放缓了语速,一面加重了语气,“最紧要的,小官儿……得姓‘关’!”

    “啊?哦,这是自然的啊……”

    “自然?”慈禧一声冷笑,“最好是‘自然’!不然的话——”

    顿了一顿,咬着细白的牙齿,声音从牙齿缝中挤了出来,“你如果敢叫小官儿没名没分、不明不白的……关卓凡,看我能饶得了你!”

    “臣不敢……不敢!”

    “不敢?”

    顿了顿,“哼”了一声,“好吧,那你来说说,你打算,拿小官儿怎么办啊?”

    “呃……‘怎么办’?”

    “他姓关,名字从‘日’,是‘天’字辈儿的——这样一个儿子,你怎么跟外头交代?他的娘亲,是哪一个啊?”

    “呃……呃……”

    关卓凡额上的汗,又出来了。

    老子今天,“呃”了多少个“呃”了?

    “你过来。”

    慈禧的声音,十分平静。

    过来?什么意思?

    “没听见?”

    “是,是!”

    关卓凡站起身来,走上一步。

    “再过来点儿。”

    关卓凡又走前了一步。

    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慈禧伸出左手,捏住了关卓凡的右手,轻轻一笑。

    关卓凡一震。

    接着,慈禧的右手,也伸了过来,盖在了关卓凡的手上。

    关卓凡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姐姐,您该不会?……

    咳咳,我可只有一只手啊……

    当然不会。

    慈禧掐住了关卓凡的手背,下死劲儿,一拧。

    出其不意,关卓凡一声惨叫,但他立即忍住了,手却不敢往回夺,“太后手下留情,这个,疼,疼!……”

    “奇了怪了——”慈禧咬着牙,“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也会晓得疼?”

    “哎哟,哎哟,真的疼啊……”

    “我就知道,你原没把小官儿放在心上!这些事儿,难道不是之前就该都打算好了吗?现在才跟我来‘呃呃’!你……你是在打嗝呢?”

    “臣该死,臣该死!不过,还是请太后……先放开手,好不好?实在是……疼啊!”

    “我这儿……”慈禧一边儿咬牙切齿,一边儿红了眼圈儿,“你是不是……快活过了,提上裤子,我们娘儿俩,就不管不顾了?”

    “啊?怎么会?臣……不敢,万万不敢!哎哟,哎哟,臣可就剩这一只手了,太后……千万手下留情啊!这留下了幌子,人前人后,臣也……不好交代啊!”

    “交代,交代……你倒是先想一想,怎么跟我和小官儿交代!”

    “是,是!臣正拼了命的想呢!可是,太后这么掐着……哎哟,臣……臣的脑子,不好使啊!”

    “哼!”

    慈禧最后加了一把力。

    “哎哟——”

    关卓凡实在忍不住,又低低的惨叫了一声。

    圣母皇太后终于放开了手。

    关卓凡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偷觑了自己的手背一眼——我靠,淤紫了好一块儿!

    看着关卓凡龇牙咧嘴的模样,慈禧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快感,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怎么?果然痛的厉害么?咱们的轩亲王,不像这般没用呀?过来,让我瞅一瞅——总不会出血了吧?”

    关卓凡哪里肯再过来?连忙说道:“没什么紧要的,再不敢叫太后费心了!”

    慈禧嫣然一笑,说道:“那得看你‘交代’的怎么样了——不如意的话,我还是得‘费心’的。”

    笑容如花之绽,关卓凡看在眼中,心中先是一漾,继之一紧。

    “是,是!”他依旧微微的咧着嘴,轻轻的抽着冷气,“臣殚精竭虑,一定给太后一个‘如意’的‘交代’!不过,呃,这个,总要请太后宽限些日子,待臣筹划出万全之计了,再向太后细细回禀。”

    “哼……也罢了。”

    顿了顿,慈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过,你可听清楚了,我不是在讲笑——我绝不许小官儿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他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他不许……不许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关卓凡,你听清楚了没有?”

    “呃……是,是!臣……谨遵懿旨,谨遵懿旨!”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慈禧说道,“有些窗户纸,我就捅破了它……”

    “请太后……训谕。”

    “我和你的事儿,”慈禧微微的涨红了脸庞,“‘东边儿’既然已经晓得了,那么,小官儿……她也应该晓得了吧?”

    “呃……是。”

    “既如此——小官儿的事儿……她怎么说?”

    “这个……”

    慈安“怎么说”?——关卓凡为难了。

    对于小官儿,慈安虽然没有非常明确表态,但关卓凡是晓得她的真实想法的:这个孩子,不要留在慈禧和关卓凡身边,寻个可靠人家寄养起来,隐姓埋名,给个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就好了。

    这个,其实就是慈禧说的“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

    “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未必是慈安反对的;但什么“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就不是慈安乐见的了,一句话,富贵富贵,“富”是可以的,“贵”,就免了。

    至于“不许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如果说给慈安听,不论她嘴上有没有表示,心里,一定会斥之为“荒唐”的。

    “他的两个哥哥”——天杲,生母是杨婉儿,朝廷明旨册封的侧福晋;天晟,生母是米娅,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名分,可也是早就过了明路的妾侍。慈禧生的这个孩子,生母的真实身份,却是永远也不能公之于众的,这个孩子,和“他的两个哥哥”,如何能比?!

    慈安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可是,再善良的女人,在涉及到自己最切身、最核心的利益时,也不能轻易让步。

    慈安、慈禧、关卓凡,是一个“三角关系”,小官儿出现之前,这个“三角关系”,基本上是平衡的——特别是慈安和关卓凡也有了肌肤之亲之后。

    可是,小官儿的出现,这个脆弱的平衡,很可能从此被彻底打破。

    慈安眼中,小官儿是关卓凡和慈禧之间最有力的纽带——事实上也差不是这么回事儿,就算不斩断这根纽带,也不可以任由其将关卓凡和慈禧的距离,愈拉愈近,愈拉愈紧。

    如是,权力和情感的天平,就会失衡,就会偏向慈禧那一头,最终,慈禧的那一头,会彻底的沉了下去,慈安的这一头,会高高的翘了起来,甚至,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到了那个时候,母后皇太后可能就难安其位了。

    可是,这些话,没有法子向慈禧明说。

    关卓凡正在踌躇,慈禧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晓得‘东边儿’这个人,心眼儿虽然不坏,可是,脑筋古板,胆子又小,她一定是说——”

    顿了顿,“这个孩子,是一个……‘烫手山芋’,不如……偷偷搁到民间,饿不着他、冻不着他,也就是了?”

    “烫手山芋”的话,慈安是绝对没有说过的,不过,嘿嘿,意思嘛,母后皇太后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不关“脑筋古板,胆子又小”的事儿。

    可是,虽然慈安确有此意,但关卓凡不能替慈安认这个账。

    “回太后,母后皇太后那儿,其实还没有什么……呃,一定之规。”

    “没有?”慈禧又冷笑了一声,“我还不晓得她?”

    顿了顿,轻轻的咬着牙,“关卓凡,我再跟你说一遍——小官儿绝不可以没名没分、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别的什么事儿,我都可以让步……这个事儿,绝不可以!”

    别的什么事儿,我都可以让步——

    关卓凡心中一动。

    “是,臣谨遵慈谕。”

    “还有,不管咱们拿什么法子,将小官儿将养成人,我是他的额娘——这一点,他得心里有数——不可以瞒着他!”

    “呃,是……”

    “关卓凡,你可别忽悠我!现在嘴上答应的好好儿的,转头就——”

    “臣不敢……臣焉敢?”

    “那好——你发个誓来!”

    啊?

    “怎么?”慈禧冷笑,“不肯?一见真章儿……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吧?”

    关卓凡叹了口气,单膝跪下,举手平胸。

    “臣若食言而肥……天殛之!天殛之”

    慈禧眼中,放出光来。

    “好了,算你了……起来吧。”

    关卓凡站起身来。

    沉默了片刻,慈禧低声说道:“关卓凡,你如果说话不算数,对不住我们娘儿俩……对不住小官儿,我……也不指望什么天打五雷轰,我自个儿会来找你的!——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这个话,太重了!

    关卓凡再次单膝跪倒,声音略微有点儿发颤,“太后何出此言?臣说过,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何况……小官儿也是……臣的骨肉?他……呃,这个,过得好,有出息,亦臣之愿也!臣断不敢、也断不能……敷衍太后的!”

    慈禧瞪着关卓凡,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好,只盼你心口如一!”

    “呃,是……”

    “起来吧!”

    “谢太后。”

    “你坐。”

    关卓凡重新落座之后,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小官儿的事儿,你要先跟‘东边儿’打个底儿,我………可不想跟她吵了起来。”

    “呃……是。”

    静默片刻,慈禧缓缓说道:“那些折子,我大略看了,嗯,这段日子,上下多事,你……也挺不容易的。”

    慈禧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感**彩。不过,“挺不容易”一句,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是真心觉得关卓凡“不容易”,也可以是一种反讽,关卓凡耳中听着,心里品着,怎么接话都不对,只好不说话,只欠了欠身。

    “嗣皇帝这个事儿……”

    说了半句,慈禧故意停了下来。

    关卓凡心中一跳,但脸上毫无表情。

    “我记得,”慈禧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闲闲的样子,“你说过,这个事儿,须‘两宫皇太后共同圣裁’,方能定论——”

    关卓凡心中,又是一跳。

    “是,臣说过——论理也好,制度也罢,皆应如此。”

    慈禧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嗯,理儿嘛,确实是这个理儿。”

    说到这儿,又打住了,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用碗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轻轻的啜了口茶。

    关卓凡的面色,依旧沉静如水。

    “宗室们的折子——”

    说了半句,又开始用碗盖拨弄水面上的茶叶。

    “我大致也看了——”

    又打住了。

    哎,我说姐姐,您说话,能一次过说多几句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关卓凡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大伙儿都这么说了——”

    又啜了口茶。

    我靠。

    “我呢,”慈禧的语气,淡淡的,“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看法——”

    关卓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关卓凡的脑子,轻轻的“嗡”了一声。

    苦心孤诣,阳谋阴谋,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

    我收藏起一切软弱、哀伤,强迫自己铁石心肠,强迫自己做最坏的自己,为了那个崇高的梦想的实现,做最丑陋、最阴暗的算计,行最卑鄙、最恶毒的背叛……不都是为了这句话吗?

    关卓凡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但是,他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来。

    “是,臣谨遵懿旨。”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没有什么异常?

    慈禧凝视着关卓凡,二人眼光一碰,关卓凡的视线,微微下垂,避开了和慈禧的交汇。

    寝卧之内,一片静默。

    过了片刻,慈禧说话了。

    “不过,丽妞儿今年十五岁,还有三年,才到十八岁——这三年,该怎么办呢?”

    咦!这句话,可就有说道了。

    冲年践祚的皇帝,成年之后,方能亲政。但对于皇帝来说,何为“成年”,并没有一个定规,一般来说,以大婚为标志——大婚了,即可视为已经成年。

    大婚之后,原则上,便可亲政了。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原则,一般来说,大婚之后,皇帝开始进入“实习”阶段,总要再过一段时间,才好“转正”,正式亲政。

    譬如,本朝的两位冲年践祚的皇帝,世祖,大婚当年即亲政;圣祖,大婚之后,过了三年才亲政——这还只是名义上的,要再过两年,大张天威,铲除鳌拜,才有真正意义上的亲政。

    事实上,世祖之所以大婚当年即亲政,也是因为多尔衮刚好在那一年挂掉了,给世祖腾出了位子。不然,世祖的真正意义上的亲政,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慈禧说荣安公主“还要三年,才到十八岁”,又问“这三年,该怎么办”——这两句话,等于设置了一个前提——皇帝十八岁才算“成年”。

    事实上,皇帝是很少十七、八岁才大婚的——皇帝要尽可能早、尽可能多的为社稷留下皇嗣,十七、八岁才大婚,太晚了!

    还是拿本朝的两位冲年践祚的皇帝来说——世祖,十三岁大婚,虚岁不过十四;圣祖大婚的时候,更加只有十一岁,按虚岁算,也只是十二岁。

    最关键的是,咱们现在讨论的这位备位的嗣皇帝——荣安公主,去年就“大婚”了。

    这些情形,慈禧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她做如是说,用意何在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丽妞儿的万斤重担

    关卓凡心念电转,脑海之中,慈禧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亲政之前,皇太后“垂帘听政”,按照慈禧自个儿默定的“规矩”,皇帝十八岁才能亲政,荣安今年十五岁,还有三年才到十八岁,现在登基,三年之后才能亲政,则这三年,既由皇太后“垂帘听政”,穆宗时期的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格局,就可以自动延续下去了。

    如是,圣母皇太后不但还是圣母皇太后,而且,还是黄幔之后的那个圣母皇太后。

    关卓凡心里,轻轻一笑。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如此轻易的投降和放弃的!

    好!寸土必争,死局腹中还想走出仙着,你果然不愧为叶赫那拉.杏贞,果然不愧为执掌帝国最高权力的圣母皇太后,果然不愧为……我的女人。

    好,好得很。

    应该说,慈禧的算盘,打的还是挺响亮的。

    皇帝“大婚”之后,即有了亲政的资格,但并非必须马上亲政,这个,前头有圣祖的例子——十一岁大婚,十四岁亲政。所以,虽然荣安已经“大婚”,但如果仿圣祖故事,登基之后,搁上个两、三年再亲政,考诸“祖制”,并非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虽然皇帝十八岁才“大婚”明显是过晚了,本朝更没有皇帝年满十八才能亲政的规矩,可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对于穆宗何时亲政的问题,不知不觉中,大伙儿都默认为十八岁了。

    如果随便抓过一个亲贵重臣,问他,为什么单单穆宗毅皇帝十八岁才能亲政?他略一深思,必定张口结舌——是啊,为什么呢?

    这个事儿,咱们先放一放,先说回荣安公主——不管穆宗年满十八才能亲政的“标准”是怎么出来的,反正,如果拿这个“标准”去套荣安公主的话,她登基之后,确实还得再过三年,才能亲政。

    这些,就是慈禧那句“丽妞儿今年十五岁,还有三年,才到十八岁——这三年,该怎么办呢”的“理论根据”了。

    而且,慈禧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语气,让人觉得,皇帝十八岁才能亲政,根本就是一个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从不存在任何疑义的事情。

    哼,哼,哼。

    “回太后,”关卓凡从容说道,“这三年,到底该怎么办——”

    说到这儿,他也故意的停了一下。

    慈禧的心,也提了起来。

    “臣以为,”关卓凡继续说道,“这不是臣下可以置喙的事情,一切都要恭请两位皇太后宸衷独断。”

    慈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就露出了笑意:“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听一听你的看法的。”

    “统嗣大事,无分巨细,一切出于圣裁,臣没有任何自己的看法。”

    慈禧心中,暗暗的骂了句:“虚伪!滑头!”

    面儿上,自然还是一派从容温熙,“你这么说,是你谨守本分,不过,论私,丽妞儿是你的福晋,夫妻连心;论公,你是掌国的大臣,‘天子无私事’,咱们还是要商量着办。”

    “臣……恭聆慈谕。”

    慈禧沉吟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丽妞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心眼儿好,人也聪明,就是又一点……没读过什么书,唉!”

    好,来了。

    “亲政——”慈禧秀眉微蹙,“别的不说,总要能看折子!丽妞儿眼下……我怕,她还看不了折子吧?”

    说实话,目下的荣安公主,能不能看折子,关卓凡也不知道,反正没有试过。慈禧指荣安“没读过什么书”,却基本算是事实,清朝对于皇子的教育的重视,为历朝历代之冠,但皇女的教育,就没有人管了。

    不过,俺们荣安公主,在宫里的时候,是跟出身诗书大家的慧妃,很恶补过小半年的文化知识滴;“釐降”迄今,在丽贵太妃的主张下,更是一直课读未断。如今的水准,虽然还不能和丽贵太妃心目中“北边儿”那位“假想敌”——敦柔公主相提并论,不过,较之拜慧妃为师之前,如今的丽妞儿,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啦。

    这些情况,慈禧并不知道——也不能现在就跟慈禧说,不然,像极了关卓凡早早儿的就布下了局,处心积虑的拿自己的老婆,谋嗣皇帝的位子。

    特别是荣安公主拜慧妃为师的时候,刚刚明发了指婚的懿旨,离正式“釐降”,还有好几个月;穆宗毅皇帝的龙体,更加还是好好儿的——那个时候,你就替你未过门儿的媳妇儿盯着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了?

    那真是——其心可诛了!

    事实上,那个时候,关卓凡确实已经在盯着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了,不过,荣安公主的“进修”,却不是他的首尾,那是他丈母娘替自个儿的女儿着急,怕她嫁了过去,被女婿的另外一个老婆给比下去了,所以,“临阵擦枪,不快也光”。

    于是,关卓凡只能含含糊糊的答了声:“是。”

    “说起看折子,”慈禧说道,“还真不是认字儿就行了!想当初——”

    顿了顿,“辛酉年的时候,我如果不是已经替文宗皇帝看了两年折子,根本就不会晓得,该怎么跟肃顺、载垣、端华他们斗?什么都不懂,什么门儿都摸不着,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垂帘听政’什么的,那更加是不必指望了!”

    这倒是实情。

    “太后睿智天授,”关卓凡说道,“岂是臣下可比?”

    慈禧轻轻一笑,“得,你别在这儿瞎吹捧了。”

    顿了顿,“不过,和你轩亲王虽然不能比,在女人中间,我大约还算是聪明的——这个,大约也不算自吹自擂。”

    “太后天纵英明,臣如何能够……”

    “得,得!”

    关卓凡只好住口。

    “另外,”慈禧啜了口茶,缓缓说道,“我到底年纪大些,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儿,都要多些——丽妞儿不会比我笨,可是,到底年轻!小人儿才十五岁,一登基,就亲政,万斤重担,一下子就全搁在了肩膊上,泰山压顶的,叫她怎么吃的消呢?”

    “呃……是。”

    “看折子是一码事儿,”慈禧说道,“见军机又是另一码事!”

    顿了顿,“哼,你们这班人,哪一个是好应付的?‘上头’一句话说错了,你们在下头,嘴上不说,肚子里偷笑——”

    关卓凡颇为狼狈,“臣等万万不敢!臣……”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们?”

    关卓凡只好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我脸皮厚,”慈禧说道,“你们笑话,我可以不在乎,丽妞儿可不行!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家的,脸皮儿薄,可不能由得你们取笑!”

    嘿,这口气,好像……十月怀胎,生下荣安公主的,不是永和宫的那位,是您圣母皇太后呀!

    还有,由头到尾,死死扣住荣安公主“小人儿”、“小女孩儿家家的”,翻来覆去一个字——小!

    潜台词就是:你还没有亲政的资格。

    “除了见军机,”慈禧继续说道,“别的大臣——入觐的、陛见的、陛辞的……也多!”

    顿了一顿,“特别是外省督抚入觐!曾国藩、彭玉麟、左宗棠、李鸿章那一拨儿……见这班人,比见军机,还要麻烦!军机好歹都是自己人,笑话也就笑话了,他们那班人……哼,那是一句话都不能说错的!不然,岂不就叫‘外头’小觑了朝廷?”

    “呃……”

    “呃”归“呃”,慈禧说的,确实是有道理,接见陛见、陛辞的督抚,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朝堂之上,君臣对晤,虽然大多都是套话,可是,语气吞吐、关节出入,都有讲究,一个拿捏不当,入觐的督抚,以及盯着是次入觐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可能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还有,套话之外,也要有实在的内容。

    督抚入京,正常情况下,和君主的会面,只有陛见、陛辞,按照仪制,这两次会面的时间,都不能太长。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该了解的情况了解清楚,该交代的事项交代明白,通过被接见人,充分遂行君主的意志,并和被接见人建立和维持必要的感情——通通都是学问。

    这些,不像朝政的决策,可以委诸军机——话得从你自己嘴里说出去,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当然,实际的情形,也没有慈禧说的那么严重,陛见、陛辞的时候,“上头”有一、两句话说的不怎么到位,不算一件特别稀奇的事情,“外头”的人,也不至于因为一、两句话,就敢“藐视圣躬”。

    不过,错话说多了,可就另说了。

    两宫垂帘,说错话的,一般都是“东边儿”那位,慈禧自己,那是很少会说错话的。慈安呢,也很有自知之明,两宫皇太后同时接见陛见、陛辞的大员的时候,话大多由慈禧来说。

    可是,如果宝座之上,黄幔之后,只有母后皇太后一人——譬如慈禧生病,或者像现在这样,“出巡”,“出居”,慈安就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

    如是,母后皇太后就深以为苦了。

    反正,慈禧说来说去,言下之意,都是荣安登基即亲政,火候还嫌不足呀。

    “我觉得吧,”慈禧说道,“总该替丽妞儿找个帮手才好。”

    帮手?这个说法有趣,想来,就是您圣母皇太后喽?

    “你看,”慈禧闲闲的说道,“你加个‘摄政王’的头衔——这三年,就由你来摄政,如何?”

    什么?!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垂帘听政,三宫并尊

    摄政王?!

    关卓凡大出意外,一时之间,颇有手足无措之感。

    你……什么意思?

    我是不能做什么“摄政王”的,至少,这个选项,眼下是不能考虑的,原因呢,也很简单——

    如果荣安公主登基之后,立即亲政——既然皇帝“亲政”了,原先“垂帘”的皇太后,就要“撤帘”,那么,连皇太后都“撤帘”了,又哪儿来的什么“摄政”可言?

    不然,还叫什么“亲政”?

    如果荣安公主登基之后,“步武圣祖庙谟”,暂不亲政,那么,又为什么要把原先好好儿的“垂帘”的格局,更易为“摄政”?

    两宫皇太后有何失德、失职之去?

    “失职”肯定是没有的,“失德”——好吧,就算因为穆宗毅皇帝的“邪毒”,圣母皇太后不明不白的“失德”了,那,母后皇太后呢?

    再者说了,你已经应承下来,替人家洗刷的啦!

    你若竟然以“摄政”易“垂帘”,则又以何塞天下人悠悠之口呢?

    如是,某人的野心,就将曝露无遗,天下人将蓦然惊觉,原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一大轮,把自己的老婆捧上皇帝的宝座,说到底,竟是为了做自己这个老公的“嫁衣”!

    如是,莫说政敌了,就是自己人,大约也要在心里头暗自嘀咕的吧!

    有一些“自己人”,彼此的关系,本来就没有那么牢靠,这班人,就算不从此跟我作别,也会貌合神离,对我虚与委蛇吧!

    更别说,本朝对“摄政王”三字,又特别之敏感——开国之初,这三个字,掀起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荣安公主继统承嗣的局面“既定”之后,确实有人心头发热,蠢蠢欲动,打算进一步“劝进”,将关卓凡拱上“摄政王”的位子。但是,关卓凡已经派人跟这些人打了招呼了——不许动!

    “摄政王”的位子确实诱人,可是,位子下头,却是熊熊的炉火——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这个位子,还不能坐,至少,现在还不能坐。

    我的算盘嘛,哼哼,十二个字——

    不罹其名之害,而得其实之利。

    现在,御姐居然提议由我来做“摄政王”?

    这——

    咳咳,第一个要把我摆上炉火的,居然是姐姐您啊!

    真正是没有想到啊!

    这个事儿,都不必我真的答允下来,只要我略有动心的表示——什么“塞天下人悠悠之口”不说了,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等于就已经承认了您方才说的荣安“小人儿”、“小女孩儿家家的”、“看不了折子”、“见不了人”、“被人笑话”等等一大篇儿,也就是说,等于已经承认了——

    目下的荣安公主,没有亲政的能力。

    如果荣安公主坐实了不具备亲政能力,那么,接下来,最合理的选择,一定不是我做“摄政王”,而是……呃,您继续“垂帘听政”——对吧?

    嗯,高,高,实在是高!

    关卓凡惊愕失措的神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并没有逃过慈禧的眼睛,她心中颇为得意,微微笑着,语气热切的追问了一句:“怎么样啊?”

    关卓凡暗暗吸了口气,警告自己:打醒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对付这个女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我之前,可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了!

    而且,也有些想当然了!

    以为大局已定,其实,革命尚未成功!

    “回太后,”关卓凡欠了欠身子,“万万不可!‘摄政王’三字,千钧之重,臣何德何能,竟敢居此名位?当不起,万万当不起!”

    “你就别客气了,”慈禧说道,“你当不起,就没有人当得起了!”

    确实没有人“当得起”啊。

    “臣……”

    只说了一个“臣”字,就被慈禧抢在头里了:“关键是,只有你做了这个‘摄政王’,我和‘东边儿’两个,才能真正放下心来——有你在一旁看着、帮着,就没有人能够欺负得了丽妞儿了,不然的话……唉!”

    微微一顿,“你和丽妞儿,可是两口子!她一个小人儿在‘上头’,孤零零一个人,四边儿不靠的,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啊!你说……是吧?”

    嘿……

    表面上,一口一个“丽妞儿”,好像左想右想,全是为她着想,好像她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似的!其实,话里话外,什么“被人欺负”,什么“一个小人儿在‘上头’”,什么“孤零零一个人”,什么“四边儿不靠”,死死扣住的,还是荣安公主没有亲政的能力。

    好吧,你有千条计,我只老主意。

    “太后的话,”关卓凡连连摇头,“臣不敢异议,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摄政王’,臣当不起!万万当不起!”

    反正,我只咬死我自个儿“当不起、万万当不起”就好了,至于我老婆有没有亲政的能力——嘿嘿,“太后的话”,我固然“不敢异议”,可是,“不敢异议”不是“没有异议”,这只是臣子对于君主的礼貌,不意味着我赞同“太后的话”啊。

    他话中关窍,慈禧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我想——”慈禧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有人背地里说闲话?这个……嗯,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流言蜚语,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啊!只要……只要咱们自个儿问心无愧就好了!”

    问题是,“咱们自个儿”,这个,“问心有愧”啊。

    关卓凡还是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可,万万不可!”

    “唉,你怎么……这么倔呢?”

    慈禧秀眉紧蹙,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极其自然,没有一点儿做作的样子。

    “臣……呃,不可,万万不可!”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发愁的说道:“那,该怎么办呢?看来,我是劝不动你的了……唉!”

    顿了一顿,“可是,叫丽妞儿一个小人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上头’……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又来。

    好了,姿态也该做够了,您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那个“垂帘”吗?

    成,我给你。

    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荣安践祚之后,自然还要仰荷两位皇太后慈怀曲体,眷注照拂,‘孤零零’什么的……呃,臣以为,绝不至于,绝不至于。”

    慈禧眼中,光芒一闪,说道:“内廷的事情,我们姐儿俩,自然尽心竭力,可是,丽妞儿的难处,是在外朝啊,这个,我们姐儿俩,就……不好说话了。”

    好啦,上戏肉。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嗣皇帝登基之后,大政之出,仰承懿旨,怎么会‘不好说话’呢?”

    慈禧浑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光芒随即隐去,慈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这……合适吗?”

    “请太后明示,‘合适’——何所指呢?”

    “我是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话一出口,就晓得自己说错了,慈禧歉然一笑,“我说错话了——我是说,‘垂帘听政’,是穆宗毅皇帝时候的格局,现在……新帝即位,还这么着,合适吗?”

    “荣安为文宗显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姊弟一体,一脉相承,不分彼此,她践祚之后,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天经地义。”

    “时代”二字,于此时的慈禧而言,已没有什么违和之感了。

    她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笑容了。

    “哎哟,还有这番道理,换了我,可是想不出来!”

    顿了顿,“可是,就算‘垂帘听政’,是不是……呃,也应该加上丽妹妹?她毕竟是丽妞儿的亲娘啊!”

    这句话既说了出来,便说明,慈禧已经接受了新帝继位、“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的安排了。

    同时,“花花轿子人抬人”,抬丽贵太妃一把——反正,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丽妞儿做了皇帝,丽贵太妃是一定要晋皇太后的,如果继续“垂帘听政”,绝没有把新帝的生母落下的道理,所以,不如自己主动跳了出来,以示大方。

    “呃……太后说的是,不过,原先是……‘两宫并尊’,现在,三位皇太后,这个……”

    “自然是‘三宫并尊’!”慈禧笑容满面,“至于座次嘛……嗯,自然是‘东边儿’在正中间!我呢,做皇太后的日子久些,在左边儿;丽妹妹呢,年纪最轻,就……委屈她在右边儿?”

    顿了顿,“不过,我和丽妹妹的座次,掉转了过来,也没有什么——她毕竟是皇帝的生母嘛!”

    “不,不!”关卓凡连忙说道,“丽贵太妃进太后之后,不能越过太后的,圣母皇太后的尊号,永远是太后的!这个座次,臣以为,呃,太后原先这个……安排,十分精当,不必更易,亦……不能更易。”

    “那——好吧。”

    静默片刻,慈禧说道:“我想,你既是对国家有大功勋的人,和丽妞儿两个,又是两口子,你的身份,不能等同其他亲王——”

    微微一顿,“你的‘和硕轩亲王’之外,应该另加一个名号,我想,嗯,‘辅政王’就很合适,同时,要明旨告谕天下,‘辅政王’……位在诸亲王之上。”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皇夫辅政王,慈丽皇太后

    辅政王,位在诸亲王之上。

    这是慈禧为“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开出来的“交换条件”,或者说,是对关卓凡提议“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的“庸酬”——怎么理解都可以。

    关卓凡记得,辛酉政变,肃顺、载垣、端华“三凶”刚刚就擒的时候,慈禧就曾建议,给恭王加上“辅政王”的头衔。那个时候,“垂帘”之局尚未定案,慈禧要用“辅政王”的头衔,换取恭王同意两宫皇太后“垂帘”。

    不过,“辅政”二字,虽然不比“摄政”,但依旧过于张扬,恭王一方,已有了“议政王”的腹稿,最后,双方交易达成,只不过,“辅政王”换成了“议政王”。

    另外,不论“辅政王”,还是“议政王”,都没有明确的“位在诸亲王之上”的说法。

    现在,关卓凡不但是“辅政王”,还“位在诸亲王之上”了。

    辅政王,位在诸亲王之上。

    关卓凡在心中,把这句话,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我的位子,比恭老六最煊赫的时候,还要高上一头了。

    “回太后,”他以一种微带惶恐的语气说道,“‘辅政王’的名号,臣依旧是当不起的;‘位在诸亲王’之上,更加是万万不敢当。”

    “嗐!”慈禧挥了挥手,“一个‘辅政王’,你如果还说什么‘当不起’,可就没有道理了!”

    顿了一顿,“凭你的功劳本事,就做‘摄政王’,也不过分!不过,你自个儿谦逊,不肯落人家的话柄,没有法子,只好换成了‘辅政王’——这个不同‘摄政王’,再不能有人说闲话的!”

    再不能有人说闲话的——嗯,让我想一想……

    “‘辅政王’——”慈禧继续说道,“你不但当得起,而且——我说的明白些吧,这个名号,不单是给你的,也算是……给丽妞儿的!”

    也是给荣安的?

    这个话,倒是有点儿意思哦。

    “呃……请太后训谕。”

    “丽妞儿做了皇帝,”慈禧说道,“你就是……‘皇夫’了,对吧?”

    皇夫?

    “呃……是。”

    “虽然都是亲王,”慈禧说道,“可是,既为‘皇夫’,总不能够还跟别的亲王一模一样?总得……有些什么出挑的地方吧!对不对?”

    咦,御姐这个说头,还真是有点儿道理呀。

    “这……”

    “你看——加个‘辅政王’的名号,这不就‘出挑’出来了吗?”

    说到这儿,慈禧抿嘴儿一笑:“这叫……‘夫以妻贵’!”

    夫以妻贵?

    关卓凡有些尴尬了。

    “我开玩笑呢!”慈禧含笑说道,“不过,大致意思是不错的——你们夫妻一体,既然丽妞儿做了皇帝,你就一定要做这个‘辅政王’了!”

    顿了一顿,“至于‘位在诸亲王之上’——你又是‘皇夫’,又是‘辅政王’,自然‘位在诸亲王’之上!这不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谁还能说什么嘴吗?有什么‘万万不敢当’的?”

    “这……”

    “你就别再推辞了!”慈禧说道,“加了‘辅政王’的名号,有了‘位在诸亲王之上’的说头,你办起事儿来,也会更加得心应手些,是吧?”

    关卓凡踌躇了一下,说道:“既如此,臣请旨,‘辅政王’一切仪注,皆等同和硕亲王,不做任何变更。”

    御姐粲然一笑:好,你答应做这个“辅政王”了!

    “依我本来的意思,”慈禧说道,“‘辅政王’既然‘位在诸亲王’之上,仪注也该有所不同——”

    顿了一顿,“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怕和亲王们见礼的时候,有的人,心里头别扭!好吧,那就姑且照你的意思,‘辅政王’一切仪注,等同和硕亲王,不做变更。”

    “是,谢太后。”

    “不过,”慈禧说道,“到时候明发上谕,该说的道理,还是要说明白的——本来呢,仪注上头,是要给‘辅政王’加恩的,不过,‘辅政王’自个儿谦逊,这个……‘力辞再三’!我们姐儿仨,拗不过他,只好……暂且准如所请了。”

    哎哟,好细致、好周到啊,比俺自个儿想的,还要细致、还要周到!

    而且,极自然的,“姐儿俩”,已经换成了“姐儿仨”了。

    这……唉!

    “是,臣……谢太后的恩典。”

    “当然啦,”慈禧笑吟吟的说道,“这些事儿,我一个人说,还做不得数,还得姐姐也赞成,不过,姐姐是最明白事理的,一定是赞成的!”

    好,那个可疑的、搞鬼的、“脑筋古板、胆子又小”的“东边儿”,华丽转身,成了“最明白事理”的“姐姐”。

    这脸儿变得……炉火纯青啊。

    在慈禧看来,“这些事儿”,慈安当然是百分百赞成的——如果荣安亲政,太后“撤帘”,那就是两个太后一起“撤帘”,我“西边儿”下台,你“东边儿”也得下台,现在,我摆平了关卓凡,维持了“垂帘”的格局,你得以继续留在台上,你可是沾了我的大光啦,怎么可以不“力赞其成”?

    啜了口茶,慈禧闲闲的问道:“我想起个事儿来——丽妹妹的名号,你们……拟好了吗?”

    关卓凡微微一怔,说道:“回太后,还没有——嗣皇帝一事,尚未最后定局,自然谈不上嗣皇帝本生母的徽号。”

    “嗯,也是。不过,丽妹妹的名号,你们可得好好儿用点儿心思,想个好的出来。”

    “是。”

    您干嘛对新晋皇太后的“名号”如此上心涅……

    “本来,皇帝的本生母,”慈禧沉吟说道,“应该称‘圣母皇太后’的,我……”

    哦,我明白了。

    说到这儿,慈禧不大自然的笑了一笑,“我就换一个名号,将‘圣母皇太后’让了给她,也是应该的……”

    关卓凡赶忙说道:“太后何出此言?太后‘圣母皇太后’之尊号,永世不易!”

    顿了一顿,“臣以为,丽贵太妃进位皇太后,徽号之中,该有一个‘丽’字。”

    这下子,您该放心了吧。

    慈禧眼睛一亮,点头说道:“好!丽妹妹是大美人儿,这个‘丽’字,原该留下来的!”

    呃……

    “‘丽’——当然是第二个字儿,”慈禧兴致勃勃,“第一个字儿嘛……‘端’,你看好不好?‘端丽’、‘端丽’——又端庄、又美丽!”

    “这……”

    “我就随便一说,”慈禧笑道,“你听听就好,拟名号什么的,那是内阁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我也不懂。”

    关卓凡颇为尴尬,他不能应“是”,不然就是承认慈禧的“我也不懂”了,只好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事实上,丽贵太妃进位皇太后,十有**,将以“慈丽”为徽号。

    慈禧对新太后的名号如此上心,关卓凡心里明镜似的,御姐话里话外,其实就一个意思:不要来抢我的“圣母皇太后”啊!

    不过,有一点,慈禧并没有留意到:关卓凡说的是“徽号”,不是她说的“名号”,“圣母皇太后”是皇帝本生母专享的“尊号”,但并不是“徽号”,她的“徽号”,是“慈禧皇太后”。

    关卓凡越俎代庖,替新太后的徽号,定了一个“丽”字,这只是为了安她的心,事实上,不管新太后的徽号是什么,“端丽皇太后”也好,“慈丽皇太后”也罢,并不对应她的“圣母皇太后”,而是对应她的“慈禧皇太后”。

    就是说,新太后的徽号中,有没有那个“丽”字,和新太后会不会来抢“圣母皇太后”的“尊号”,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新太后用什么名号,并不是关卓凡真正在意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动慈禧的“圣母皇太后”,甚至,连以之为筹码的念头也没有生过,第一,没有这个必要;第二,真这么做,就太下作了,他已经够下作的了。

    他现在想的是,假如真的“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养心殿东暖阁黄幔之后,三位皇太后,一溜儿排开,这个场景,可是够壮观的啊。

    关卓凡承认,这个场景,对他来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唉,我真是够恶趣味的。

    巧的是,慈禧此刻,脑海中浮现的,也是“三位皇太后,一溜儿排开”的壮观景象,不过,她的着眼点,和关卓凡,大大不同:

    今后,“垂帘”的格局,加了丽妃进来——慈禧心中念及丽贵太妃之时,一律默为“丽妃”——原先的“两宫并尊”,变成了“三宫并尊”,自己的位子,更加移到了左边儿,看上去,不但“东边儿”突了出来,变成了真正的“中宫”,帝国的最高权力,握在自己手中的,也由原先的一半儿变成了三分之一。

    可是——丽妃懂什么呀!

    说起国家大政,只怕她比“东边儿”还要懵懂吧!

    而且,丽妃的脾性,不但温柔婉约,屈己从人,也是很有自知之明,国家大事上头,她怎么会、怎么敢同自己挣执?

    就是当年文宗的眷宠,由自己转到了丽妃身上,说到底,也是自己“作”掉了的,不是丽妃“夺”过去的——反正,自己在宫里的眼线不少,可是,不论失宠之前还是失宠之后,从没听说丽妃讲过自己的一句坏话。

    所以,即便丽妃加了进来,“三宫并尊”,她对我这个“姐姐”,也必定是……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真正抓主意的,说话算数的,必定还是自己!自己的权力,以前是多少,以后还是多少——以前,其实并不止于“一半儿”,以后,也不会变成什么“三分之一”!

    唯一可虑的是,如果自己和“东边儿”产生了分歧,丽妃虽然没什么自个儿的主意,但多半会站在“东边儿”那一头,那,就不是以前的“一对一”,而是“一对二”了,自己可就要吃亏了!

    “东边儿”不聪明,可有时候,还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所以,这个“三宫并尊”,最紧要的,还是要摆平“东边儿”!

    摆平了她,丽妃这个跟班的,就好办了!

    一边儿在心里议计,一边儿对关卓凡说:“这些事儿,你先在姐姐哪里,打个底儿……好不好?”

    “这……”

    “我晓得,有些话,你自己不方便说——你总不好自己给自己加‘辅政王’的封号?不过,不要紧,都说成是我的意思好了——本来也是我的意思。你自己,不必……表态。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呢?”

    顿了一顿,语气之中,带出了一点点恳求的味道,“这个底儿,算是……替我打的,成不成呢?”

    慈禧要关卓凡在慈安那里先容地步,最主要的目的,是这样一来,两人见面的时候,慈安最主要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在她和关卓凡的私情上了,更不至于抓住了就不放——自己和他,连孩子都生了出来,偌大一条辫子,抓在“东边儿”手里!

    本来,慈禧对慈安,是有相当的心理优势的,现在的情形,却是倒转了过来,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会面,她就不自禁的“情怯”。

    关卓凡终于答应了:“是,臣勉力去做。”

    慈禧松了口气,“好,难为你了!”

    顿了顿,“那……姐姐什么时候过来呢?”

    “臣先去请母后皇太后的示,初定……后天上午巳初吧。”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什么?您还要生?!

    后天上午巳初——就是说,明天可以“歇息”一整天了。

    慈禧做事的习惯,本是“今日事今日毕”的,她的脾性,亦向来是直面困境、不惮于挑战的,可是,听到“东边儿”后天才过来,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面对慈安,确实“情怯”。

    转念一想,关卓凡需要一定的时间,拿自己说的这些——“辅政王”、“三宫垂帘”等等,去给“东边儿”打底儿,明儿个一天,他自然是拿来办这个事儿用的,如此,正说明他对“辅政王”、“三宫垂帘”的诚意啊!

    想到这儿,不由笑靥如花,说道:“你这两天,怪忙的,不大好分神儿,小官儿的名字……可以迟一点儿再说。”

    “啊?哦,是,谢太后体谅。”

    慈禧妙目流波,“要不然……我替你……分分劳?”

    关卓凡微微一怔,“‘分劳’二字,臣如何当得起?该如何办理,就请太后训谕。”

    “什么‘办理’不‘办理’的,”慈禧嗔道,“给自个儿的儿子起名字,又不是办差,你别一张嘴就‘等因奉此’。”

    “是,是。”

    “我是说——小官儿的大名,自然还是你的‘差使’——”

    说到这儿,慈禧自己先笑了,轻轻啐了一口,“都怪你!我这一张嘴,也是‘差使’、‘差使’的了!你可是把我给带坏了!”

    我把您给带坏了?

    “呃……臣惶恐。”

    关卓凡心里想,姐姐,您的兴致,可真正是不错啊。

    嗯,这算什么?“做小儿女态”?

    嘿嘿。

    “我是说,”慈禧拢了拢发鬓,“小官儿的乳名,我可以替你来想。”

    顿了一顿,“孩子的大名,自然归做爹的起;乳名嘛,归做娘的起,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这个,不算我僭越了你吧?”

    关卓凡赶忙欠了欠身,说道:“一切唯太后之命是从!不过,‘僭越’二字,务请太后收回——这两个字,臣……万万不敢承受?”

    慈禧格格娇笑,“我偏不‘收回’——这两个字,就搁在原地儿,就要你‘承受’!”

    “太后……”

    “你别打搅我,我正动着脑筋呢!”

    关卓凡只好闭嘴。

    慈禧一支手放在腮边,拇指、中指轻轻捏住了下颌,食指点在面庞上,轻轻的扣动着,同时,微微的偏转了头。

    面颊如玉,红云淡染,那只欺霜赛雪的柔夷上,凤仙花汁涂染的指甲,鲜亮耀目。、

    关卓凡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放下手来,说道:“我这个脑筋,在这些事儿上头,真不算好用!想来想去,不是金啊,就是玉啊,恐怕……都不能中你的意。”

    “太后起的,自然都是好的……”

    “得啦。”

    长长的睫毛下,秋水流波,“哎,你说,咱们索性一直叫他‘小官儿’好了——就拿‘小官儿’做他的乳名,好不好呢?”

    “呃,也……”

    关卓凡的“好”字还没有出口,慈禧就先自我否定了:“不好!不然,小官儿懂事儿之后,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抱怨,阿玛、额娘对他,怎么那么不上心啊?——连起个乳名,都这么偷工减料的?”

    这几句话,尤其是“不上心”一说,说者未必无意,听者更是有心,关卓凡十分尴尬,不晓得该怎么答话,只好含含糊糊的“嘿、嘿”了两声。

    “其实吧,”慈禧说道,“我是真觉得,‘小官儿’拿来做乳名,挺好的,将来,他有了弟弟妹妹,他呢,就改成‘大官儿’,下边儿的弟弟妹妹呢,就‘二官儿’、‘三官儿’……你看,又好听,又省事儿!”

    什么?弟弟妹妹?!

    您的意思是……您还要生?!

    我,我……

    我这一次,连“嘿”都“嘿”不出来了。

    慈禧乜了关卓凡一眼,嫣然一笑,“算了,我也不动这个脑筋了——动了也不管用!是吧?小官儿的事儿,还是得指望做爹的,做娘的——使不上劲儿啊!”

    这就“画公仔画出墙”了。

    “嘿,嘿……”

    关卓凡不由自主,抬起右手,轻轻的拭了一下额头——已是微微见汗了。

    哎,这么翻来覆去的……您到底有完没完啊!

    “小官儿的名字,还是等你忙过这两天了,再说吧!”

    “是,是!”

    “那,咱们……后儿个见?”

    “是,后儿个……见。”

    *

    玉儿、李莲英以及七福晋,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圣母皇太后的心情极好。

    轩亲王离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传午膳的点儿,玉儿过来请示,是否这就传膳?

    “传吧。”

    顿了顿,慈禧补充了一句,“把七福晋请过来,一块儿用吧。”

    于是,七福晋就过来“陪膳”了。

    膳桌一人一张,菜式一式两份,一人一份,这些,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不按“规矩”的,是圣母皇太后满面春风,时不时的,隔着桌子,和七福晋说几句话儿——不是什么要紧话,都是些王公内眷、七姑八婆的事儿,不过,“食不言”,传膳的时候,说这么多话,可是少见!

    玉儿和李莲英交换着眼色:不晓得主子和轩亲王两个,都说了些什么?

    膳后上茶,慈禧说道:“你们去准备一下,歇过午觉了,咱们请七福晋‘游船河’。”

    玉儿和李莲英,都是心中一动,赶忙齐声应道:“是!”

    慈禧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七福晋说:“不晓得你有没有见到后码头的那只小火轮?今儿个的天气好,风也不大,未正时分,日头晒着,应该也还暖和,咱们坐船,在河上逛一逛,倒是很适宜的。”

    七福晋连忙谢恩,笑着说道:“那只小火轮,臣妾也见到了,新奇的很!今儿个,臣妾托太后的福,也要开一开洋荤、见一见世面了!”

    “‘开洋荤’,”慈禧含笑说道,“我其实比不上你——火轮车我还没有坐过呢!只好拿只小火轮出来,跟你显摆显摆,算是扯平了。”

    七福晋忙不迭的逊谢,玉儿和李莲英又偷偷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圣母皇太后的兴致,真正是很好啊!

    “对了,说到‘开洋荤’”,慈禧啜了口茶,闲闲的说道,“今儿个传晚膳,咱们请七福晋用洋膳吧。”

    洋膳?

    哎哟,上一次“传洋膳”,可是有日子的事儿了!

    玉儿响亮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请主子的示下,在哪儿传晚膳呢?”

    慈禧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蓝厅’吧——那儿地方宽绰,也像个用洋膳的地方。”

    “是!”

    慈禧一人传膳,一般就在寝卧的外间,今儿个的午膳,七福晋“陪膳”,便移到了寝卧对过的饭厅。在七福晋看来,这个饭厅,地方已经很不小了,那个“蓝厅”,又是个什么所在?听着,似乎还要更加“宽绰”一些?

    “这个‘蓝厅’,”慈禧似乎晓得七福晋在想什么,“天花和墙壁,都是白色,不过,地毯、窗帘、桌椅,通通都是蓝色的,因此,就叫了这么个怪名字。”

    顿了顿,“这里边儿呢,还有个小笑话。”

    听到“小笑话”三字,七福晋的身子,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极感兴味的模样,说道:“臣妾最爱听笑话了,太后说的笑话,必定是极好的!”

    慈禧一笑,“你误会了,不是那种笑话——”

    顿了顿,“我上一次来天津的时候,关卓凡跟我说,这个蓝厅,‘是照着法兰西皇宫的样子装修的’,我说,‘你又没有去过法兰西,怎么晓得法兰西皇宫什么模样’?”

    七福晋凑趣道:“是呀,他是怎么晓得的呢?”

    “话一出口,”慈禧说道,“我自觉这话反问的没有道理——他虽然没有去过法兰西,可是,主持修建行宫的,说不定就是个法兰西人呢?”

    “呃……也是。”

    “我刚想说句什么,转圜一下,他说,他没去过法兰西,不过,去过美利坚——美利坚总统的‘白宫’,里边儿就有一间‘蓝厅’,是学法兰西的,他觉得好,就在官港行宫这儿,也修了一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我说,”慈禧说道,“‘哦,我明白了——美利坚学法兰西,你学美利坚,你是个二道贩子!’”

    说罢,抿嘴儿一笑。

    其词若憾,其实深喜。

    七福晋也不由笑了——不是装的。

    “太后这么说他,是不是……刻薄了一点儿?他其实是……一片苦心呢!”

    一片苦心。

    慈禧心里,深深的叹息着。

    “他脸皮厚,”圣母皇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一锥子都扎不出血来,偶尔递几句刻薄话过去,只当替他搔痒了。”

    这话七福晋没法子接,可不接的话,气氛一定会变得尴尬,于是小心翼翼的转了话题:“臣妾听说,‘洋膳’的规矩大,臣妾一窍不通,很怕……到时候君前失仪呢!”

    “再大也大不过咱们自个儿的规矩——不过是怎么‘舞刀弄叉’罢了,到时候,我教你,稍稍一学,也就会了。”

    当初,是他手把手教我“舞刀弄叉”的……

    唉,回想起来,好像是昨天的事儿,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七福晋骇笑:“‘舞刀弄叉’?”

    “是啊,‘洋膳’不用筷子,不论什么,都先拿刀子切了开来,再拿叉子叉起来吃——嗐,有什么呀?咱们满洲人吃肉,不也是用小刀子切了开来,扎住了,往嘴里送吗?”

    “啊?是,是。”

    整个官港行宫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层薄薄的愁云惨雾消散了,人们的脸上,出现了既欣慰、又有点儿诡秘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老天!我真正是昏了头了!

    游船河、传洋膳,都是极愉悦、极有趣的事情,圣母皇太后的兴致既好,随侍的人自然凑趣,行宫内外,笑语欢声。

    尤其是传洋膳的时候,彻彻底底打破了“食不语”的规矩,每一道菜端上来,慈禧都要向七福晋娓娓道来:

    此曰“头盘”,红皮梨拌山羊奶酪也;此为“主菜”,缅因州龙虾也,产自美利坚,海水装船,万里飘洋而来;此亦为“主菜”,肋眼牛排也,一只整牛,仅取其口感最佳、品相最好的那块肉;此曰“沙拉”,此曰“甜点”……

    还有,这是红葡萄酒,产自法兰西;这是白葡萄酒,产自美利坚;这个酒呢,有个怪名字,叫做“香槟”……

    如何“舞刀弄叉”,圣母皇太后亦不厌其烦,一一垂范,七福晋亦步亦趋,并没有出弄什么“君前失仪”的状况来。

    游罢船河,从小火轮上下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斜,各自回房,休整一番,来到“蓝厅”,已是华灯初上,较之平日传膳,足足晚了半个时辰,“传洋膳”所费的辰光,又特别之长,撤膳的时候,已过戌正了。

    膳后上的茶,乃是英吉利的“红茶”。

    七福晋笑着说:如果不是皇太后赏饭,臣妾之前——在自个儿家里,可从没试过花这么多辰光吃一顿饭呢。

    慈禧微笑说道:我也没有。

    其实……我是有的。

    但……回想起来,那真的像上辈子的事儿了。

    喝过茶,七福晋陪着慈禧,在园子里遛弯儿。

    对于七福晋,这几乎又是“从没试过”了。之前,身为郡王福晋,再没有大晚上的,在园子里瞎溜达的道理——哪怕是在自家的园子里。

    回到寝卧,更衣、卸妆、洗漱,都折腾过了,也就到了安置的时候了。

    慈禧心恬意适,想到明日“无事”,愈发眼饧神倦,上床沾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跌入黑甜之中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自觉神完气足,同时,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也叫她有一个预感:怕是又睡过头了!

    传了玉儿进来,拉开窗帘,果然天光耀目。

    再看自鸣钟,短针指在“8”,长针指在“Ⅻ”,堪堪辰正——上午八点。

    慈禧警告玉儿:明儿再不能这样了——我若睡过了头,一定要按时把我叫了起来,不然,就要耽误事儿了!

    玉儿连连称是。

    七福晋过来请安的时候,李莲英正在替慈禧梳头。

    坐在镜前的慈禧,并没有转过身来,七福晋站在她的身后,行了礼,慈禧对着大镜子,含笑招呼。

    “太后的头发,”七福晋赞叹着说道,“真正是好!就跟一匹黑缎子似的,臣妾真正是……唉,羡慕不来了!”

    这不是瞎吹捧,眼前秀发如瀑,几垂至地,光可鉴人。

    “不比之前喽,”慈禧微微摇头,“自从生了……呃,已经掉了许多了。”

    “哪个不掉头发?臣妾掉的更多!可是…怎么能跟太后比?——太后的头发,不管掉多少,反正,生的更多!”

    慈禧一笑,“你倒是会说话……”

    一句话没有说完,心里莫名其妙,“咯噔”一下,笑容就在脸上僵住了。

    哪儿不对劲儿呢?

    七福晋没说错什么话啊……

    也不是因为掉头发的事儿——说是那么说,其实也没有掉多少……

    也不是因为差点儿说出“自从生了孩子”这个话——在场的几个人,玉儿、李莲英、都是知根知底的,七福晋是自己的亲妹妹,也已经晓得这个事儿了……

    那……

    突然之间,慈禧心头,猛地一跳:

    镜中的七福晋,一身素白,而自己——

    老天!现在是“国丧”,我却没有“戴孝”!

    我……想都没有想过这个事儿!

    慈禧脸色,一下子就变过了!

    关卓凡、七福晋,是……大前天到的——老天,这都已经过了几天了?!

    我脑子里,怎么全然没有了这根弦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且,昨天,关卓凡还又过来了一趟——

    他看到我、以及整个官港行宫,依旧一如平日,该红的红,该绿的绿,该花的花,一件白袍子也看不见,不晓得会怎么想?

    慈禧的脑子,“嗡嗡”直响。

    何况,“弃天下”的那一位,可是……我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是怎么了?!

    婉贞可是一直穿着孝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怎么就……视若无睹呢?

    她……她又会怎么想我这个太后姐姐?

    如果……如果不是我和她两个,同时出现在大镜子里,我恐怕……恐怕还是想不起来“戴孝”的事儿!……

    老天,我真正是昏了头了!

    这,这……

    不对头,不对头……

    还有,我想不起来,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出了一连串儿的大事儿,分了神儿,可是,玉儿、李莲英两个,为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可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宫里的规矩,清清楚楚的!

    这不是……跟我装迷糊嘛!

    他们这么干,安的是什么心?!

    慈禧的怒火,在心底腾腾的窜了起来。

    “出了一连串儿的大事儿”、“分了神儿”,只能说是“原因”,却不能说是“理由”,以此自辨,十分之苍白无力。而且,因为“出了一连串儿的大事儿”,就“分了神儿”,反倒证明,自己对于“国丧”,根本未曾真正上心,因此,她本能的想要转移责任,替自己不可思议的健忘,找一个“替罪羊”出来。

    圣母皇太后的脸色变过了,玉儿、李莲英和七福晋,都看了出来——

    先变白,再转青,后涨红,嘴角微微下垂,太阳穴上的一根青筋,隐隐的露了出来。

    凤目之中,寒光闪烁。

    这是圣母皇太后雷霆震怒的前兆!

    如果是在紫禁城里,接下来,十有七八,就有一个太监或者宫女要倒大霉,圣母皇太后会把火儿发泄到这个可怜的人的身上——“拖了出去,活活打死!”

    寝卧之内,一片可怕的寂静。

    玉儿、李莲英和七福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他们都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方才,没人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呀?

    怎么一转眼间,风光霁月,就变成了黑云压城?

    “玉儿,李莲英。”

    慈禧开口了,声音似乎淡淡的,但是,任谁都能听出,里头包含着的巨大的威压。

    “奴婢在!”“奴才在!”

    玉儿和李莲英,浑身一颤,赶忙跪了下来。

    七福晋退开两步,垂首屏息而立。

    “穆宗皇帝龙驭上宾,”慈禧缓缓说道,“现正值‘国丧’,你们晓得的了?”

    “是,奴婢晓得。”

    “是,奴才晓得。”

    两个人的声音,都略微有些发颤。

    “那,‘国丧’要戴孝,你们晓不晓得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

    玉儿和李莲英,同时跳出了一个念头:幸好,幸好!

    “回主子的话,”玉儿轻声说道,“晓得——这种事儿,奴婢们怎么敢不上心?”

    微微一顿,未待圣母皇太后雷霆大作,便接着说道:“孝袍都已经备好了——就是昨儿个晚上,才赶了出来的。”

    “嗯?”

    慈禧不由一怔。

    “主子容禀,”玉儿说道,“官港行宫这儿,不比北京的宫里,平日里是没有准备孝袍的——谁想得到这种事儿呢?穆宗爷的大事儿出来了,主子的孝袍,固然要新做,别的人,上上下下的,这个孝袍,呃,都要新做的……”

    圣母皇太后太阳穴上的青筋,慢慢儿不见了。

    “大前天……嗯,就是轩王爷和七福晋到的那天,”玉儿继续说道,“奴婢和老李,一得了消息,就开始办事儿了!不过,咱们这儿,没有裁缝,军营的裁缝,做出来的,又必定是不合身的,这个孝袍,呃,尤其是主子服用的,得拿到外头——天津城里去做……”

    顿了一顿,“这一来一往,就得花点儿功夫了,因此,直到昨儿个夜里,才算赶完了工,轩军快马,连夜送了过来。”

    慈禧的颜色,终于缓了下来,不过,依旧紧闭着嘴,不说话。

    李莲英小心翼翼的说道:“回主子,这个事儿,昨儿轩王爷过来的时候,奴才和玉儿,已经跟他回过了。轩王爷还说,幸好你们没有把这个活儿,拿到军营去,不然,还要往后拖的——军营里的裁缝,除了军装,什么都做不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圣母皇太后淡淡的说道,“也罢了,梳洗过了,我就换上孝袍,另外吩咐下去,行宫上下,一律戴孝!”

    “是!”

    “请过了安,”慈禧看着镜子里的七福晋,“你就去吧,不用在这儿站规矩了。”

    七福晋赶忙说道:“是!”

    福了一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梳洗打扮,一直到穿上孝袍,慈禧再没有说过一个字儿,脸上也再没有一丝儿的笑容了。

    这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官港行宫的整个氛围,完全变过了。

    之前那种欣慰的、有点儿诡异的、心照不宣的笑意,从人们的脸上消失了,那层薄薄的愁云惨雾,又回来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你给我滚!滚!滚!

    早膳略进了两口,慈禧便命撤了下去。

    一是昨儿个传洋膳,心情既好,胃口就开,进得过多了一点儿,过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还是不怎么饿。

    二来,孝袍的事儿,也实在是让慈禧没有了胃口。

    这真正是不可原谅的疏忽!

    官港行宫,不同紫禁城、热河行宫,没有预备孝袍,需要临时赶制出来,这些,大约都是真的,可是,自己不该忘了“戴孝”这个事儿!

    李莲英说,他已经向关卓凡回过了暂时无法“成服”的原因——可是,本来,这个话,应该由自己来说的!

    慈禧不晓得,李莲英是怎么说的话?有没有说,圣母皇太后已经知情?或者,赶制孝袍的差使,就是圣母皇太后亲自交代下来的?

    估计是没有。

    就算李莲英真的这么说了,也比不得自己亲自向关卓凡譬解啊!

    关卓凡会怎么看自己?

    我在他眼中,会不会是个……根本不在意亲生儿子死活的坏女人?

    一念及此,慈禧沮丧极了!

    同时,一种被人看穿了底牌的感觉生了出来——那是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虚弱感,好像……一切的伪装和掩饰,倏然间变得透明,整个人无所遁其形似的!

    不但是被关卓凡看穿了“底牌”,甚至,也被底下的奴才看穿了“底牌”。

    玉儿和李莲英两个,虽然在下头准备了“戴孝”的相关事宜,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主动提醒我?这两个,尤其是玉儿,在这种事情上,不至于别有用心,则最大的可能,不就是他们隐隐觉得,圣母皇太后并不怎么乐意戴这个孝吗?

    可是,这其实不是我的“底牌”啊!

    我绝对不是一个不在意亲生儿子死活的女人啊!

    听到载淳驾崩,我没有马上哭了出来,那是因为……震骇过甚!“堵”住了眼泪!

    还有,如果没有其后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故,我的心思,自然都在载淳驾崩上头,略迟一迟,自然会为之雪涕,何至于——

    更加不可能连“戴孝”都忘了呀!

    想一想其后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变故”吧!——我被人泼上了“胎传遗毒”的污水,不但清白难保,载淳驾崩的责任,也归我一个人承担了!这对于一个女人,对于我这个圣母皇太后,意味着什么?!我怎么能够不惊慌失措,以致崩溃嚎啕呢?!

    事实上,我的崩溃嚎啕,既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亦为痛悼载淳年少崩逝——如果他还在,何至于此?!

    我不是个没心肝的额娘!

    后来,荣安继统、醇王造乱、神机出旗……哪一件,不是天塌地陷的事儿?这些塌天大事,一涌而至,我一时之间,昏了头,有什么奇怪?

    其中,奕譞那个混蛋,矫文宗皇帝的诏,要的,不仅仅是我的名节和圣母皇太后的位子,而是我的命了!我还没有从“胎传遗毒”的大坑中爬出来,又要被推进一个更深、更大的坑!

    真被推进去了,就不是爬不爬的出来的问题了——一进去了,就会立即跌死的!

    这种情形下,我忘了“戴孝”,有什么稀奇?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关卓凡、七福晋到达当日,确实是一件又一件塌天大事,纷至沓来,你应接不暇,震骇失措,不辨东西,尤有可说。可是,第二天呢?第三天呢?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戴孝”来?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想些什么?

    想着……如何自救啊!

    哦,就是说,在你自己的眼里、心里,你自己的荣辱生死、得失利害,要比亲生儿子更加要紧喽?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儿?还有,第四天呢?——就是昨天,你又做了些什么?游船河、传洋膳,笑语欢声,惬意的很啊!

    那不是因为他答允“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整出来一个“三宫并尊”嘛……

    哼哼,既如此,你还不承认“在你自己的眼里、心里,你自己的荣辱生死、得失利害,要比亲生儿子更加要紧”?

    不承认!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天上,这么颠来倒去的,谁的脑子都会乱的!你,你,你给我滚!滚!滚!

    慈禧狠狠的摇了摇头,努力把那个声音从自己的脑海中赶了出去。

    冷静下来之后,慈禧看清了这么一个事实:远离大柄十个月后,自己对于政事、权变的触觉,已不如之前那么敏锐了,不然,绝不会闹出不记得“戴孝”这种荒唐事儿来的。

    她的心,莫名的跳了起来。

    大政不可久假于人——这句话,是谁说的?

    想到“三宫并尊”,想到不久之后,就将回到养心殿东暖阁黄幔之后的宝座上,慈禧的心,跳得更快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不要再自怨自艾了!从现在起,我要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也不要犯类似的错误了!

    嗯,我先想一想——还有什么事儿,是被我漏掉了的?

    这一想——嘿,还真的有!

    慈禧传了玉儿进来,吩咐道:“开书房!”

    *

    前文交代过,关卓凡这次来天津,除了将相关脉案、奏折、会议纪要带了过来,还给慈禧带来了两套书——一套《明史》,一套《宋史》。

    《明史》是请圣母皇太后了解“大礼议”,《宋史》则是请圣母皇太后了解“濮议”。

    “大礼议”是怎么回事儿,关卓凡来天津之前,慈禧就已经有了大略的了解,“濮议”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直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自己有空儿“游船河”,有空儿花一个多时辰“传洋膳”,却忘了“御览”如此紧要的“背景资料”,可不是昏了头了么?

    赶紧补课!

    本来,以慈禧的水准,不论《明史》还是《宋史》,读起来都是很吃力的。不过,关某人很贴心,凡有关“大礼议”和“濮议”的章节、页码、段落,都已经用标签贴了出来,其中,某些过于晦涩的字眼,还在标签上予以注释。所以,慈禧既不必在两个大部头中,自己去找“大礼议”和“濮议”的相关内容,读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烦碍。

    “大礼议”的大致情形,慈禧虽说之前已经约略了解,但真正看了进去,感觉却大不一样——惊心动魄多了!

    尤其是看到“太后至衣敝襦席藁为请”一句,慈禧浑身的寒栗,都起来了!

    “衣敝襦席藁”是什么意思,她大致是晓得的,送书给她的那位,尤恐不足,还在标签上加了这样的注释:

    宋苏轼《上神宗皇帝书》:“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不由自主,慈禧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新皇帝面前,跪在一张破席子上,为身陷囹圄的桂祥、照祥两个兄弟“乞恩”,叩首伏地,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我能够允许出现这样的场景吗?

    慈禧粗重的吐出了一口长气:那还不如杀了我!

    至此,对于慈安何以坚定支持丽妞儿做嗣皇帝,算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了。

    另外,慈禧发现了一个似乎十分巧合的事情——“大礼议”中,首倡世宗应追尊本生的张璁,是所谓的“观政进士”。

    前明的“观政进士”,不就是咱们的“庶吉士”吗?首倡荣安继统承嗣的宝廷,不也是“庶吉士”吗?对,还有那个桴鼓相应的鲍湛霖,也是个“庶吉士”!

    这……只是巧合呢,还是另有什么玄机?

    慈禧沉吟半响,自以为大致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庶吉士皆为新进,锐气正盛,为求幸进,最容易被鼓动起来,胡说八道,此其一。

    庶吉士是言路上的人,就说错话了,亦不宜深究,此其二。

    庶吉士还不是正式的翰林,分量相对较轻,拿庶吉士来打头阵,可进可退,收发自如,此其三。

    哼,某人……其心可诛!

    搬开《明史》,换上《宋史》。

    让我来看看,“濮议”又是怎么回事儿?

    颇出慈禧的意外,“濮议”较之“大礼议”,可是温和的多了,不过贬斥了几个侍御史,没有打一个人,更没有杀一个人,“大礼议”呢,嗯,一百几十人廷杖、下狱、拷讯,其中,杖死了十六人,血淋淋的!

    看来,宋朝的皇帝,对待大臣,比明朝的皇帝,要好得多呀。

    不过,支持宋英宗追尊本生的,可是有韩琦、欧阳修这班“中书”——就是宰执了,反对的一方,虽然声势浩大,也有好几个旗鼓相当的重量级人物,可是,到底彼时不是捏着印把子的,英宗的底气,其实很足,所以,尽可以“事缓则圆”,不必大动干戈。

    由此又可以看出,宋朝的大臣,这个脑筋,也要比明朝的大臣,开通、活泛不少呢。

    还有,慈禧发现,不论是“大礼议”还是“濮议”,朝臣都深度介入了皇家的统嗣之争,而荣安继统、承嗣,一句“爱新觉罗的家务事”,某人就把朝臣们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则某人的手段,较之前人,不晓得高到哪里去了!

    唉,某人,某人——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仅仅是我一人之人,该有多好!

    这样的人,若一旦站在了我的对过,又该是多么之糟糕!

    现在的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儿的呢?

    大约,“哪一边儿”都不是,是他自己个儿的“那一边儿”!

    慈禧合上了书。

    无论如何,对付这样的一个人,再不容有任何的疏忽!

    明天,全力以赴,毕其功于是役!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两宫相会之心慌意乱

    该来的,必定是要来的。

    第二天巳时一刻,轩亲王奉母后皇太后銮驾,抵达官港行宫。

    圣母皇太后带着七福晋和官港行宫的一众执事——玉儿、李莲英、胡氏等,个个一身缟素,在“水法”前的空地立候——母后皇太后的銮驾,进入大门之后,在这儿住停。

    某些身份敏感的人士,譬如楠本稻,就不露面儿了。

    本来,两宫并尊,圣母皇太后在主楼的台阶下迎接母后皇太后就好,但是圣母皇太后坚持“前出”至母后皇太后銮驾住停之处,说这才是“迎迓远人之道”。

    迎迓远人之道——这句话,母后皇太后迎接天津阅兵回銮的圣母皇太后的时候,也是说过的。

    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同圣母皇太后的銮驾,一模一样,也是一架鎏金錾银、雕花镂纹的“黄金马车”;驾辕的,也是六匹通体油亮、神骏非凡的阿拉伯马。

    “东边儿”的銮驾,也是一架“黄金马车”,这个早在慈禧意料之中,可是,亲眼看见了,心头还是禁不住掠过了一丝酸意。

    关卓凡先从自己的车子上下来,待卫兵将“黄金马车”的脚踏放下来之后,他亲自上前,拉开了车门。

    先下车的是喜儿,接着,母后皇太后出现了,搭着喜儿的手,小心翼翼的走下车来。

    慈安站定,视线和慈禧的对上了,刚刚在脸上堆出笑容来,慈禧已紧趋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只叫了一声“姐姐”,便放声大哭。

    这一下子,慈安固然手足无措,一旁的人众,包括关卓凡在内,都是大出意料。

    就算两宫“执手相看泪眼”,也要等彼此见过礼之后吧?何况,这还不是什么“执手想看泪眼”,这是……“抱头痛哭”啊!

    最关键的是——这是在户外!是当着臣下和宫女、太监、执事、卫兵的面儿啊!

    这,这,这——

    慈安此时,其实并没有十分的悲戚之意,初到贵宝地,咱们的母后皇太后,正在目眩神摇呢!

    还有,慈禧怕见慈安,但她没有想到,慈安其实也怕见她,彼此其实都是“情怯”的。此时的母后皇太后,目眩神摇之余,一颗心七上八下,左想右想,就是没有想到,一见面,话还没有说上一句,就要“举哀”呢!

    不过,圣母皇太后既哭开了,母后皇太后就不能不陪着掉眼泪。再想起过去这几个月的天崩地坼、惊心动魄,触动柔肠,慈安的眼泪,愈流愈多,断线珍珠一般,很快,两位皇太后,真正是“抱头痛哭”了。

    两位皇太后哭的伤心,七福晋的眼圈儿也红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只是努力忍着,不敢轻易“失仪”。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

    如果是在宫里,主子伤心,按照规矩,奴才也要陪着难过,可是,这儿毕竟不是紫禁城,还有,眼下这个情形——

    玉儿、喜儿、李莲英几个,偷偷交换着眼色,呃,咱们要不要也挤几滴眼泪出来啊?

    这时,轩亲王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同时,向玉儿使了个眼色。

    玉儿会意,走上前来,说道:“两位皇太后节哀!凤体紧要,仔细哭伤了身子!”

    慈禧的悲声,略微放低了。

    “主子,”玉儿继续说道,“母后皇太后远来是客……呃,这个,她老人家大老远的赶过来,也必定十分疲倦了,咱们……先请她老人家进屋歇息,好不好呢?”

    “远来是客”,勉强说的过去;可是,“大老远的赶过来”、“必定十分疲倦了”,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母后皇太后的行宫,距官港行宫,其实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又不是从北京一路不息的赶过来。

    不过,慈禧的悲声,就此渐渐的止住了。

    她“收”了,慈安自然而然,也就“收”了。

    然后,就“执手相看泪眼”了。

    早有人脚不沾地的绞了两条热毛巾过来,两位皇太后一人一条,拭了面,大致恢复了常态。

    慈禧的眼睛,依然红红的,她后退一步,福了下去,说道:“我替姐姐请安!”

    慈安一愕,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手一抬,立即晓得不妥,赶紧收了回来,随即也福了下去,回了个一模一样的礼,口中说道:“‘请安’两个字,我怎么当得起?妹妹,咱们是一模一样的人!”

    咱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嗯,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失仪了,”慈禧歉然的笑了笑,“真正是惭愧!”

    “唉,怪不得你——我也一样的!”

    这时,七福晋终于瞅到空儿了,上前下跪行礼,慈安一边儿说着“快起来”,一边儿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紧跟着,玉儿、李莲英、胡氏等人,跪下请安。

    慈安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都折腾过了,慈禧说道:“姐姐请吧!”

    说罢,将手一让。

    “妹妹请!”

    “嗯,我来替姐姐带路。”

    本来,这种时候,按照平日的规矩,慈安应该把手搭在喜儿的手上,缓步前行,可是,她见慈禧已经迈开了脚步,却并没有叫宫女或太监搀扶的意思,只好赶紧快走两步,同慈禧并肩而行。

    关卓凡以下,玉儿、李莲英、喜儿、胡氏等人,跟了上去。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了一轮,对于慈安来说,倒有了个意外的收获:大大缓解了她对慈禧的“情怯”。

    慈禧对慈安呢?

    不晓得。

    另外,这一轮痛哭,对于慈安来说,在心理上,也无形中拉进了她和慈禧的距离——只是,这算是哪个女人的“收获”,就不大好说了。

    没走多久,就到了“水法”的跟前。

    阳光之下,水雾之中,隐隐约约,一条条彩虹,变幻生辉,慈安大为赞叹,嘴巴已经张开了,却只说了一个“真”字,下边儿的“好看”,便被生生的堵了回去。

    话没说出来,母后皇太后的嘴巴,却还是微微的张着,有些合不拢了。

    这些雕像,这些人儿——呃,怎么……都不穿衣裳啊?

    再瞅仔细些,倒也不是“不穿衣裳”,可是,呃,怎么……怎么穿的这么少啊?

    那对骑鱼的童男童女,穿得少点还好说——毕竟是小孩子,可是这成年男女——呃,男人个个****上身,筋骨坟起,肌肉虬结;女人个个露肩坦胸,有的……竟然连大腿也赤条条的伸了出来!

    只不过……上下“三点”,尚有衣物遮羞,没有春光尽泄罢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连顶盔掼甲的将军,也是如此!那对男女将军,驾车挥戈,男的威猛,女的飒爽,倒是神气,可甲胄只包裹躯干,两臂两腿,都裸露在外!

    老天,难道他们上阵打仗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说别的,就说……唉,你把胳膊腿儿都露了出来,挨上一刀,中上一箭,如何是好?

    不是那个……呃,生番才会如此打扮吗?

    这些雕像,都是洋人面孔——虽说西洋人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女子在“外场”,甚至有敞胸露乳的,可是……也不至如此啊?

    细看衣饰、车马、器械,这些雕像,尤其是那对男女将军,大约……都是西洋上古的人物吧?难道……西洋人的祖上,比之现今,还要……呃,这个,不讲廉耻,不顾男女之大防?

    这……这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呢?

    唉,就算是君子贞女,看多了这种玩意儿,只怕也会……意乱情迷吧?他在她住的地方,放了这么些古怪玩意儿,是个……什么意思啊?

    这……是不是和……闺房里的那些古怪玩意儿……差不多的意思呢?

    如果真是这么回事儿的话……哎哟,羞死个人了!

    虽说什么“闺房之乐,有胜于画眉者”,可是,闺房里的那些古怪玩意儿,毕竟是搁在屋子里头的呀!这些雕像,却是大咧咧的搁在户外,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

    他和她……这俩人……哎呦,这个面皮……是真厚!

    咦,“闺房之乐,有胜于画眉者”——这个话,母后皇太后是怎么晓得的?

    慈安虽然瞠目结舌,可是,到底不知底细,不晓究竟,当着众人的面儿,什么异常的言行也不敢有,不过,她虽然努力的端着母后皇太后的架子,脸儿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心跳加快,更是难免了。

    跟在后面的喜儿,一般的瞠目结舌,未经人事的她,脸红的更加厉害,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了。她偷偷的觑了玉儿一眼,正好,玉儿也向她看了过来,两个少女的视线一碰,喜儿心头怦的一跳,赶紧转回了头去。

    本来,玉儿心里是没有鬼的,可是,看到喜儿满面红晕的样子,自己个儿也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慈安的异样,都落在慈禧的眼角余光之中。

    慈安的反应,同自己初初见到这些衣不蔽体的雕像,大致仿佛,只是彼时自己尽管内心诧异震动,表面上却还是从容不迫的,并没有像慈安这样,带出来明显的心慌意乱的幌子,可见——这个姐姐,虽然经过了整整十个月的独自“垂帘听政”,还是没有历练出来,还是像原先的一般无用!

    慈禧信心大增。

    最关键的是——我就是要你心慌意乱!

    你愈心慌意乱,理路愈不清楚,接下来的唇枪舌剑,我才能够愈容易抓住你话语中的漏洞,才能在气势上、理路上占到你的上风,才能够彻彻底底的压倒你!

    至于你转的那些念头——我猜得到你想些什么!——无非是我和他“正经不正经”之类吧?

    你尽管胡思乱想——反正,我和他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还在乎你“正经不正经”的腹诽?

    再者说了,这些雕像,又不是我自个儿雕的,难道,我搬了进来,看不顺眼,就叫人将他们统统砸了不成?真这么干,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你如果真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你找他的麻烦去,不****的事儿!

    反正,“白日宣淫”之类的罪名,安不到我的头上来!

    再者说了,人家洋人就是这个样子嘛,你有什么法*****里藏着的那张英吉利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不也是袒胸露乳的?那张画像,可是人家英国公使馆自己个儿颠颠儿的送过来的,是维多利亚女王送给你和我的礼物呢!咱们不是也收了下来——也没听你说要把它给烧了呀!

    还有,他修这个行宫的时候,哪个晓得,你不肯来天津?这个行宫,并不是给我一个人修的——你也有份儿呀!所以,这些雕像,也不是给我一个人看的——你一样有份儿!

    咦,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些雕像,也不是给我一个人看的——你一样有份儿……

    是这儿……不对劲儿吗?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谁母仪天下,谁端仪万千

    “东边儿”的脾性,和自己大大不同,这一层,关卓凡必定是晓得的;有些洋玩意儿,太过新奇古怪,甚至不免“有伤风化”之嫌,自己可能不以为意,“东边儿”却必定大惊小怪,这一层,关卓凡也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自己和关卓凡,鱼水合欢,浓情蜜意,对于涉及“风化”的事物,自然有最大的容忍度,何况,这些衣不蔽体的雕像,说到底,是摆在自己的“私宅”里的呢?

    直到现在,慈禧才蓦然发觉,这座官港行宫,溯本追源,其实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私宅”。

    从一开始,这座官港行宫,就是为两宫皇太后巡幸天津准备的。

    那……他不怕“东边儿”看到这些古怪的雕像,吓坏了她?

    是念不及此?还是……另有什么古怪?

    其势不容慈禧仔细推敲,前面已经是主楼的台阶了。

    慈安微微仰起了头,“哎哟,这么些个大柱子!拢共……嗯,十根!瞅着还真是气派!”

    十根大理石巨柱,昂然伫立,正面六根,左右两侧,每侧两根,共同撑起了气势恢宏的门廊。

    慈安转过头来,对慈禧说道:“咱们的房子,柱子都是木头的,洋房子的柱子,却都是石头的,不过,这石头柱子,看上去,倒是更结实些呢!”

    慈禧含笑点头,“姊姊说的是。”

    心里想,不晓得“东边儿”的行宫,是“咱们的房子”,还是“洋房子”?

    慈安马上就替她答疑解惑了,“我那儿,也是石头柱子,不过,只有八根,也没有你这儿的高。”

    哦,也是“洋房子”。

    “姊姊说哪儿的话?”慈禧微嗔道,“什么‘我那儿’、‘你这儿’——‘我这儿’,不就是当初——”

    说到这儿,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关卓凡,“嗯……专为两宫皇太后东巡天津修的吗?姊姊‘守社稷’,我只好一个人过来住了!”

    慈安说“我那儿”、“你这儿”,其实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给慈禧这么一说,反倒好像有意分彼此似的,不由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妹妹说的是,是我失言了。”

    厚重的橡木雕花大门,已经拉开了,一行人拾阶而上,进入大厅。

    一进大厅,慈安就轻轻的“哎哟”了一声,惊叹着说道:“好大的楼梯!比我那儿的楼梯,大多了!”

    慈禧微微一笑,没再去纠正她的“我那儿”。

    轩敞的大厅深处,正中是一架宽达一丈三尺之许的楼梯,升到半途,左右分开,再各自盘旋而上。

    楼梯上铺红毯,扶手用整段整段的橡木雕镂,既厚重,又奢华,极具气魄。

    一行人都进了大厅,不过,这架楼梯,就不是谁都可以上去的了。

    玉儿引着两宫皇太后上了楼梯,别的人,包括轩亲王在内,都留在了一楼。

    进了寝卧,慈安面上带笑,微微的点着头,以一种赞叹的神态,四顾“欣赏”。

    突然,她轻轻的“哟”了一声,止住了动作。

    慈禧心想:这位姊姊,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似的?还母后皇太后呢!她的行宫,不也是“洋房子”吗,就算稍小一点,又能同这儿差别到哪里去……

    一边儿腹诽,一边儿顺着慈安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差一点,也“哟”来了出来。

    两位皇太后的目光,都落在墙上一幅极大的画儿上头了。

    哟,那是——我的画像!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啊?

    这副画像,慈禧****与之相对,已是视若无物,没有想到,如果“东边儿”看到了,会有什么……坏处?

    唉,四处漏风!现在的心思,真正是不比从前了!

    不过——

    这个画像,不比“戴孝”,就忘了取下来,叫“东边儿”看到了,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儿吧……

    嗯,持之以镇定。

    “上一回来天津,”慈禧闲闲的说道,“不是检阅轩军吗?在小站军营看过陆军操演了,还得到海上去——坐了‘冠军号’,去大沽口外,看海军操演。”

    顿了一顿,“这幅画儿,就是看过了海军的操演,回来之后,关卓凡叫人画的——拿他的话说,就是个‘纪念’。”

    “啊……”

    这幅画像,高近丈许,宽过六尺,画像正中,圣母皇太后戎装毕挺,臻首微昂,拄剑俏立,端仪万千。

    “当时,”慈禧继续解说,“我是站在‘冠军号’的舰桥上的。”

    “啊……”

    “舰桥”是什么,慈安不晓得,不过,她看得出来,画中的戎装丽人,确实是站在船上的——画面中,有黑色的栏杆、红色的烟囱、橙色的桅杆、白色的云帆,以及,一碧如洗的天空下,几只海鸟正在展翅翱翔。

    “姊姊‘守社稷’,”慈禧说道,“没能走这一趟,不然,咱们姐儿俩,肩并肩的,站在‘冠军号’的舰桥上,那……该有多好呢?”

    我也变成……画中的人儿?

    慈安的心跳,莫名的快了起来。

    脑子里,也微微地有点儿晕眩。

    舒了口气,缓过神儿来,摇了摇头,“唉,我可比不了你!”

    这不是客气话,是真的“自承不如”。

    又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慈安转过头来,叹了口气,说道:“怎么能画的这么像?这么……这么细致?简直……简直比照片儿还要像!还要细致!”

    确实像,确实细致。

    凤冠上的东珠、戎装前胸的铜纽扣、袖口的宽边金丝绣饰、铮亮的皮靴、马刀的纯银护手,都在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画中人的睫毛,瞳孔的反光,以及穗带上繁复细致的花纹,皆清晰可辨。

    几乎是“纤毫毕现”了。

    “这种西洋画儿,”慈禧说道,“叫做‘油画’,咱们中国的画儿,描幕人物,确实做不到如此逼肖。”

    顿了一顿,“哦,对了,这种画儿,姊姊也是见过的——英吉利的公使,那个叫阿礼国什么的,不是送过一幅他们女王的画像给咱们么?那幅画像,就是‘油画’”

    “啊,对……”

    慈安也想了起来。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比不了你这幅!再说,她那幅,也小得多了。”

    事实上,论尺寸,“那幅”确实不比“这幅”,不过,论画技,“这幅”并不能超过“那幅”,关键是这幅画儿画的,是慈安最熟稔的人;那幅画儿画的,却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像还是不像,无从比较,也就不会有看这幅画儿的震撼莫名的感觉。

    至于“简直比照片儿还要像”,某种意义上,算是事实。

    这个时代的国人,刚刚接触照相,镜头之前,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皇太后,都会不自禁的紧张、拘束,平日里言出法随、生杀予夺、臣下股栗的威势,照片儿里容易看不出来。

    画像就不同了!

    眼前的画中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无以言喻的精气神儿!那种睥睨海天、仪态万千的神气,慈安看了,都觉得怦然心动!

    另外,慈安没有发现的是,画像中的慈禧,较之其本人,其实实“长高”了一点儿的,身体的某些部位,也略有变化——翘的更翘,凸的更凸,拿现在的话说,嘿嘿,就是“修过片”了。

    还有,照片毕竟是黑白的,这画儿,可是彩色的!

    这一切,都叫慈安觉得,“简直比照片儿还要像”。

    慈安的眼睛,有点儿离不开这幅画儿了,“哎,你穿上轩军的军装,还真是好看!简直……简直……”

    憋了半天,总算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譬喻:“简直就是……嗯,花木兰呢!”

    画中的圣母皇太后,头戴凤冠,身着深绿色的轩军“军礼服”,脚蹬黑漆软皮长靴,披着金绣镶边的大氅,拄一支镶金嵌玉的细长的马刀。

    未等慈禧答话,慈安便摇了摇头,“唉,不对,就是花木兰……也比不了啊!”

    顿了顿,“哎,你说,这个凤冠,和轩军的军服搭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慈禧笑了,“姊姊不晓得,在‘冠军号’上的时候,我戴的可不是凤冠——别看船大,上上下下,一不小心,就得碰掉一颗东珠——在船上的时候,我戴的是军帽,一种宽沿儿的军帽。”

    微微一顿,“谁知道画儿出来了,军帽就变成了凤冠呢。”

    “凤冠好!”慈安赞道,“合你的身份,也好看!”

    顿了顿,好奇的问道:“宽沿儿的军帽?我倒是没有见过。”

    “这好办,”慈禧说道,“官港行宫这儿就有——玉儿,取一顶宽沿儿军帽过来,请母后皇太后过目。”

    玉儿应了,正要出去,慈安赶忙止住了:“不急,不急!迟一点儿再说,迟一点儿再说。”

    “嗯……好吧。”

    顿了顿,慈禧试探着说道,“迟一点儿,叫他替姊姊,也画上这样的一幅像——姊姊说,好不好呢?”

    慈安连连摆手,“我不行!我真的穿上了这样的一套军装,手都不晓得往哪儿搁呢!”

    “不一定穿军装嘛,姊姊母仪天下,穿什么,都是气象万千的……”

    哼,我还不想你穿军装呢。

    “不行,不行!”慈安脸都红了,“太难为情了!”

    慈禧心中冷笑:不晓得有什么难为情?这个姊姊,翻来覆去,就是这点儿出息!

    茶水端了上来,两位皇太后各自落座。

    慈禧对玉儿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玉儿赶紧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慈禧心中默念:今儿的这场仗,头儿开的很好!

    对于接下来的“战况”,她充满了信心。

    静默片刻,慈安开口了:

    “咱们去看看小官儿……好不好?”

    什么?!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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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