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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五章 一生所系

    神色自若、言笑晏晏的慈禧,“刷”一下,脸涨得通红了。

    看看小官儿?!她……她什么意思?

    本来,按慈禧的设想,小官儿的事儿,最好由头至尾,“东边儿”也好,自己也好,一个字儿也不要提——这本不是可以摆上台面的事儿,哪怕这个“台面”,仅仅是两位皇太后之间的“台面”。

    涉及小官儿的一切事宜,都由自己和关卓凡在私底下商量着办,“东边儿”装作不晓得这回事儿——“意会”就好。

    以自己对“东边儿”的了解,这个姊姊,心眼儿既好,心肠又软,说到底是个肯与人为善的,在自己不反对丽妞儿继位、“三宫并尊”的大背景下,小官儿一事上,她应该会和自己达成这个“默契”的。

    就算一定要提及小官儿,也应该是在最合适的时候,以最委婉、最隐晦的方式,“点到即止”吧?

    谁成想,刚一坐定,第一句话,就是……“去看看小官儿”!

    就这么……直捅捅的扔了出来?

    她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可是,这个事儿,没有任何推拒的余地,慈禧嗫嚅了好几下,终于还是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呃……好……好……吧。”

    慈禧神态、言语的异常,慈安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她的右手抬了抬,似乎是想去拍一拍慈禧的手,以示安慰,手一动,自觉不妥,半途收了回来,略带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别多心,我就是挂着孩子,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没有任何别的意思——鬼才相信呢!

    “他小小人儿,”慈禧勉强笑道,“能被姊姊挂念,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暗暗吸了口气,心中默道:无论如何,不能慌,不能乱,还是那句话——持之以镇定!

    拉了“传呼铃”,传了玉儿进来。

    当玉儿听到圣母皇太后“我陪母后皇太后,去隔壁瞅一眼小官儿”的吩咐时,脸上禁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过,两位皇太后都已经站了起来,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赶紧前头带路。

    寝卧到隔壁的“婴儿房”,不过几步路,就这么几步路,慈禧还在转着念头:“她到底要干什么?”

    事实上,慈禧真的是想多了。

    慈安提出“看看小官儿”,确实只是出于“挂念”,就如今日,姐妹、闺蜜生产了,前去探望,彼此寒暄过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看一看、逗一逗新生的婴儿,慈安贵为帝国第一人的母后皇太后,但在这一点上,同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在慈安心目中,“装作不晓得这回事儿”,才不对劲儿呢——那样做,可是太没有人情味儿啦。

    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老实人的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举动,却可以秒杀心机婊的百转千回、七窍玲珑。

    到了隔壁,一个保姆、一个乳母,见到了母后皇太后,大出意外,手忙脚乱的下跪行礼。

    慈安温言抚慰了两句,然后,来到了小官儿的小床边。

    小官儿正在熟睡,脸蛋儿红扑扑的。

    慈安一见之下,眼角、眉梢、嘴角,不由自主,都扬了起来。

    慈禧看在眼中,心中微动:这个模样……倒不像在作伪啊。

    慈安不错眼的看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微微压低了声音,对慈禧说道:“像你!——像不像他阿玛,还不好说,可是——真正是像你!”

    慈禧勉强一笑:“是么?姊姊眼力好,我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呢。”

    心里想:你干嘛反复说“像你”?是要……坐实我与人私通生子吗?

    唉,有时候,心眼儿过多的人,想的,未免真的就过多了。

    “不是我眼力好,”慈安微微摇了摇头,“是你****同小官儿见面,看多了,难免就眼花了,拿不大准,他到底是像阿玛多些呢?还是像额娘多些?我呢,第一次见,眼生,反倒看得更确切些。”

    “姊姊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不是有句话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姊姊这个话,说的……真有道理。”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又是微微一动: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呃,真没什么别的意思,母后皇太后好不容易记住了一句唐诗,抓住机会,拿出来炫一炫罢了。

    “哎,你说,这男孩子生的像你,”慈安的视线,转回到了小官儿的身上,“将来长大了,那得有多秀气啊?”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不晓得又是什么意思?慈禧不好接口了。

    慈安想起一个事儿来,既有点儿担心,又有点儿好奇,“保姆也罢了,这个……乳母,就这一位吗?”

    “是。”

    “那……不怕奶水不够吗?”

    如果是在宫里,每一位皇子的“抚育团”里,可是有八位乳母当差滴。

    “不怕,”慈禧说道,“这个乳母的奶水很足,除了她,我自个儿的奶水,也不算少。”

    “啊?”慈安大出意外,“你……亲自哺育?”

    “是。”

    “啊……”

    “这倒不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慈禧说道,“是医生的主意,说是……对孩子好,对做娘的,其实也好。”

    微微一顿,“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是太明白,不过,医生既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这个事儿,嗯,也……问过他的,他……是赞成的。”

    “医生?”慈安想了想,“是那个叫楠本稻的吧?”

    嘿,你也晓得她?

    “是她。”

    “嗯,这个楠本稻,替你和小官儿出了大力,这一回,如果有空儿,我倒是要见一见她,好好儿赏她点儿什么。”

    慈禧心中,又是一跳,“这个……我已经许了她一个四品的恭人……”

    “啊,这好——比赏东西好!”

    顿了一顿,慈安感叹着说道,“哎,这一回,你这个额娘做的,才算是真正道地了!”

    又顿一顿,“如果是在宫里,别说自个儿奶自个儿的孩子了,就是抱一抱、摸一摸,都不行的!唉——”

    慈禧附和着说道:“姊姊说的是——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嘛!”

    慈安看着小官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行,孩子我看过了,心也就放下来了,咱们回去吧,再待下去,大约就要吵醒孩子了。”

    慈禧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说“好”,只见小床上的小官儿,手足扭动,“哇”一声,醒了。

    人人都以为,小家伙接下来必定要哭闹的,孰料,他瞪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了唯一的陌生人慈安身上,然后,笑了。

    这一笑,笑得慈安骨酥筋软,一个念头倏然冒了出来,她忍不住颤声说道:“我能不能……抱一抱他?”

    啊?!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当然可以!”

    慈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是,可是,我不会抱孩子……”

    “我来教姊姊!”

    经过了一番鸡手鸭脚,小官儿终于抱在了慈安的臂弯里。

    慈安这一辈子,大约从未做过如此紧张的动作,浑身肌肉紧绷,额上、背上,都渗出汗来了。

    慈禧在一旁不错眼地盯着,做好了“东边儿”一旦“失手”,立即抢上接住小官儿的准备。

    当然,这个“一旦”的情形,始终没有出现。

    小官儿的小手,很有力气的舞动着,他生下来没多久,胳膊还伸不直,慈安不由自主,俯下脸去,小官儿的小手,摸到了她的脸庞,“咿咿呀呀”的笑着。

    小小的柔嫩的拳头,触到面颊的一瞬,慈安如同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抖起来,本来就已有些鼻酸眼热了,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下,片刻之间,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她不由急了,喊道:“我……我看不清了,快……快把孩子接过去!”

    乳母赶紧上前,将小官儿接了过去。

    一离开慈安的怀抱,小官儿立即放声大哭。

    慈安赶忙掏出手帕,拭净了眼泪。

    小官儿哭的愈加响亮了,乳母怎么哄都没有用,慈安忍不住了,“哎,还是……再给我抱一抱吧。”

    于是,小官儿又转回到慈安的臂弯里了。

    说也奇怪,一入慈安的怀抱,小官儿立即止住啼声,又“咿咿呀呀”的笑开了。

    慈安只觉得,有一只小手,轻轻的拨弄着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她再一次鼻酸眼热了,不过,这一次,好歹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流了下来。

    可是,她晓得,从现在开始,我这辈子,和怀里的这个小小的人儿,大约是分不开来的啦。

    玉儿一边儿觑着慈禧的颜色,一边儿小心翼翼的陪笑说道:“看起来,咱们小官儿,和母后皇太后……投缘的很呢!”

    慈禧此时的心境,极其复杂,但面儿上十分平静,说道:“他能跟母后皇太后投缘,那是他的造化!”

    母后皇太后笑逐颜开。

    小官儿就这样呆在慈安的怀抱里,几个女人,拿小孩子做话题,絮絮的说了许多的话。

    其间,慈禧说道:“姊姊抱久了,怪累的,我来替替手吧。”

    慈安犹豫了一下,说道:“转了手,怕他又哭——我不累,且等他睡着了再说吧。”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

    “这……可是辛苦姊姊了。”

    “没事儿——我不累!”

    就这样,一直等到小官儿重新睡着了,慈安才把他交回乳母,放回到他自个儿的小床上。

    由始至终,慈禧始终没能“替替手”。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别来抢我的儿子!

    回到寝卧,两位皇太后重新入坐,玉儿添换了茶水之后,行礼退出,掩上了门。

    静默片刻,慈禧先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点儿歉意:“姊姊的胳膊,怕是……有些酸痛了吧?”

    慈安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腕,微笑说道:“还真是有点儿……看不出他小小人儿,还挺有斤两的呢!哎哟,对了,忘记问你了,他生下来的时候,多重啊?”

    “七斤八两。”

    “啊,”慈安欣然说道,“那可是个大胖小子了——真好!”

    顿了一顿,笑着说道:“之前,看人家抱孩子,没有什么感觉,待自个儿真正做起来,才觉出味道来——还真不怎么轻松呢!日子长了,我想,嘻嘻,手上的劲儿,大约都能长出来了呢!”

    日子长了——慈禧心中,又是一跳——你什么意思?

    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只听慈安轻轻叹了口气,敛去了笑容,说道:“唉,你又有了自个儿的孩子,真正是好福——”

    说到这儿,自觉“福气”二字,于下面要说的话,不是十分合宜,“福”字已出口,无法收回,后边儿的“气”字,生生的咽了下去。

    顿了一顿,“我是说,穆宗皇帝那头儿,你就不必……太过伤心了。”

    这是对两人一见面的时候,慈禧上来就“抱头痛哭”的回应。

    慈安如此安慰,虽是好意,可慈禧总不能够说,我“又有了自个儿的孩子”,前边儿的那个孩子的“那头儿”,就可以不伤心了——何况,前边儿的那个是皇帝,这个却是个私生子?

    慈安的话,怎么接都不对,慈禧只好微微颔首,泛泛的说一句,“姊姊体谅,我……感激的很。”

    “感激不感激的……”慈安微微摇头,“自家姊妹,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踌躇了一下,“有一句话,我说了出来,可能略有些不知深浅……”

    “姊姊说哪里话?”慈禧说道,“姊姊方才还在说,自家姊妹,不说‘见外’的话呢!——嗯,有什么吩咐,姊姊就请说吧。”

    “唉,不是什么‘吩咐’,”慈安说道,“咱们是一样的人,我对你,哪儿能有什么‘吩咐’?”

    顿了顿,“我是说,小官儿的事儿……你就不要再存着什么心障了——这个孩子,打现在起,我只当他是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这辈子……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慈禧目光,霍的一跳。

    滞了一滞,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福,“我替小官儿……谢过姊姊了!”

    慈安也站了起来,回了一礼。

    这——

    慈禧心潮起伏,况味复杂。

    慈安的表态,绝非作伪,方才在“婴儿房”,其种种表现,无不说明,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小官儿的——可是,怕就怕她太过喜欢这个孩子了!

    照眼前的这个架势,慈安介入小官儿的成人,大约已不可避免。

    这——是件利弊参半的事儿。

    利不必说了,今后,凡是小官儿的事儿,慈安不但不会作梗,还会为之尽心竭力,慈禧原先担心的,“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了。小官儿在两宫皇太后共同照拂之下——先不去说他那个口不对心的混蛋阿玛了——慈禧所求之“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不在话下,“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大约也终究是可以得遂的了!

    富贵富贵,过了慈安的这道坎儿,小官儿成人,不但能“富”,还能“贵”。

    弊呢?

    “东边儿”信誓旦旦,“我只当他是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句话,慈禧是相信的,唯其相信,才要担心——你对小官儿好,固然很好,可是,这么搞法,有朝一日,我会不会重蹈在载淳身上的覆辙,小官儿对你,比对我,还要亲呢?

    甚至,对我不亲,对你才亲呢?

    如是,我受十月怀胎之苦,冒临盆生产之险,付出大柄移替的偌大代价,可就是白白的替人家养了个儿子了!

    殷鉴不远,实在是不能不防啊!

    旧的“心障”确实去了,可是,新的“心障”又来了!

    慈禧甚至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是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这……真的不是多虑。

    宫里边儿的孩子,载淳也好,丽妞儿也罢,都是打小就乐意亲近“东边儿”,对自己呢,从来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了,就规规矩矩的站着,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礼数之外的话,那是一个字儿也不会跟自己说的——小孩子见到自己,个个都想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唉,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

    就如方才在“婴儿房”里的情形——真正是邪了门儿了!小官儿一到她手上就笑,一离开她的手就哭,嘿,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不是……不是撞了邪了么?

    这个小官儿……就是自己这个亲娘抱他,他都会有哭闹不休的时候呀!

    想来想去,慈禧简直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在小孩子面前,我怎么就是比不上她?

    哼,你从来不说他们一句重话,他们当然愿意跟你亲近!可是,如果真的是自己亲生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教之严,责之切,哪儿能见天儿的和风细雨呢?特别是男孩子,从小不对他严厉些,他将来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哼,说到底,你不过拿小孩子当小猫、小狗逗罢了!说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心中突然一跳。

    “自己个儿生一个”——

    先不说她……生不生的出来,这个,要生,总得有个人跟她一起生吧?

    她跟谁生啊?

    总不成……

    不,不,我这个念头……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呢!

    可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挥之不去了,甚至,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若隐若现:怎么就不可能呢?他能够“拿下”一个太后,另外一个,也未必就不能……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别再胡思乱想了!

    这时,慈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慈禧一怔,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脸上微微一红,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你的意思,”慈安缓缓说道,“他应该加一个‘辅政王’的名号,我想,这是好的……”

    慈禧心中一跳——开始了?

    “是!”她收摄心神,平静的说道,“我是这么想的:第一,是他的功劳情分——实话实说,开国之后,除了老睿亲王,论功劳,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了。”

    “嗯。”

    “第二,丽妞儿做了嗣皇帝,他就是‘皇夫’了——我想,这个‘皇夫’,跟别的亲王,总该有些不同。”

    “嗯。”

    “辛酉年的时候,”慈禧说道,“咱们也曾经向六爷提议过,给他加一个‘辅政王’的头衔。其实,论功劳也好,论身份也罢,六爷怎么能够跟他比?论功劳,咱们提议加六爷‘辅政王’,说到底,是因为六爷拿下了肃顺,这个——唉,真正论功行赏,这份儿‘功劳’,还不能摆到台面儿上!”

    “嗯……也是。”

    “他就不同了!打了那些个大胜仗,平了那些个大乱子,都不是仅仅为了哪一个人——都是为了国家打的,为了国家平的!”

    “嗯。”

    “这是论功劳。”慈禧继续说道,“若论身份,六爷虽然是宣宗亲子,皇帝的亲叔叔,可是,‘宣宗亲子,皇帝的亲叔叔’有好几位呢,这个身份,顶多换一顶郡王帽子,再往上走,就得凭本事、凭功劳了!”

    “是。”

    “他的‘皇夫’,可是独一份儿!”

    “嗯……是。”

    “所以,我想,连六爷都差点儿戴了‘辅政王’的帽子,他,就更加不必说了!”

    “是,”慈安点了点头,“你说的很透彻。”

    沉吟了一下,“至于‘位在诸亲王之上’,我想,也是应该的……”

    慈禧心中一松,说道:“其实,加了‘辅政王’的名号,本就是亲王里边儿的头一份儿了,就不明旨说什么‘位在诸亲王之上’,其实也是‘位在诸亲王之上’的!我想,既然已居其实,不如索性过了明路,来个明正言顺,这样,他办起事儿来,也更加顺手些。”

    “嗯。”

    “还有,既然‘辅政王’的仪注,等同亲王,那么,他虽然‘位在诸亲王之上’,可是,别的亲王那儿,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尴尬。”

    “很妥当——”慈安说道,“如此一来,就……两全其美了。嗯,要我来想,怕是想不了这么妥当、这么透彻——哎,还是你脑子好用。”

    “姊姊太客气了,姊姊的‘两全其美’,才算真正说到了点子上呢。”

    慈安啜了口茶,“至于‘三宫并尊’,我想,也是应该的……”

    慈禧心头,大大一跳:好了,大事定矣!

    她满面欢容的说道:“说是‘三宫并尊’,其实,姊姊,我,再加上丽妹妹,咱们三个……哎,姊姊是坐正中间的!——因此,台面儿上,虽然说‘三宫并尊’,其实,还是以姊姊为尊的!”

    慈安略微尴尬的笑了一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姊姊太谦了……”

    “不,不,我说的‘三宫并尊’……呃,不是这个意思!呃,丽妞儿登基,丽妹妹自然进位皇太后,咱们三个,不分大小,这是应该的!可是,可是——”

    顿了一顿,“我是说——丽妞儿登基之后,咱们……不好再‘垂帘’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形势比人强

    慈禧浑身一震,倏然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神情。

    随即,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盖住了眸子中剧烈荡漾的光芒。

    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捏在了一起。

    “呃,这个,”慈安说道,“倒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

    不关他的事儿——

    “他倒是跟我说了,”慈安继续说道,“丽妞儿登基之后,不必急着马上亲政,可以……嗯,‘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请皇太后继续垂帘听政,这个,‘三宫并尊’,直到……丽妞儿年满十八岁。”

    慈禧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下垂的睫毛,抬了起来,双瞳剪水,涟漪之下,深不见底。

    “他这么说,自然是好意——”

    顿了一顿,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有句话说的好——人家客气,咱们不能当做运气,丽妞儿做了皇帝,咱们继续垂帘,我觉得……不合适。”

    慈禧还是不说话。

    “你在天津,”慈安说道,“不晓得京里的情形——”

    微微一顿,“大伙儿都说,丽妞儿已过……呃,这个‘及笄之年’了,且早已经出了阁,左看右看,都是……呃,已经成年的了,这个,既然已经成年,登基之后,自然就该亲政,不然——”

    不然什么?

    慈安叹了口气,“不然,大伙儿就该……胡思乱想了。”

    胡思乱想?

    大伙儿?

    “康熙爷大婚之后,”慈禧说话了,声音很低,“过了两、三年,才亲政的。”

    “是,”慈安说道,“可是,顺治爷大婚的当年,就亲政了,所以,他们说,康熙朝的情形特出,不足……为后世子孙师法。”

    他们说?

    他们是谁?

    世祖大婚当年亲政,圣祖大婚后两、三年亲政,“一比一”嘛;而若说圣德庙谟,足为后世子孙“师法”者,圣祖当然远迈世祖,那么,为什么在何时亲政一事上,要“师法”世祖,而不“师法”圣祖?

    哼!

    慈安好像知道慈禧在想些什么,说道:“康熙爷大婚的时候,不是那个……鳌拜还在嘛!顺治爷呢,大婚当年就亲政,那是因为,老睿亲王去了,这才能够……唉,如果丽妞儿登基之后,不马上亲政,他们说,免不了有人就会想,如今朝堂之上,是不是……还有个鳌拜?还有个老睿亲王?”

    鳌拜?老睿亲王?

    方才你说的什么“胡思乱想”,就是指的这个了?

    什么意思?难道……暗指关卓凡是鳌拜?是多尔衮?

    这个口风……好生奇怪啊……

    支持丽妞儿登基之后立即亲政的,自然都是和他穿一条裤子的人,怎么会暗指他是鳌拜、多尔衮呢?

    突然,慈禧反应过来了,这个“鳌拜”、“多尔衮”,根本不是指关卓凡,而是指——继续“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虽说“三宫并尊”,可是,大约没有人会把“东边儿”和丽贵太妃两个,同“鳌拜”、“多尔衮”联系在一起,那么,所谓“鳌拜”、“多尔衮”,其实就是——指自己一个人了!

    慈禧的脸,“刷”一下,涨红了。

    什么“大伙儿都说”,什么“他们说”,这些话,他自然都是晓得的——他为什么一个字儿也没有跟自己提过?!

    还有,“大伙儿”、“他们”——其中,有多少是他自己的人?这些话,又有多少是……他和他的人散播出去的?

    当着我的面儿,说一套;转过身去,做另一套——他到底想干什么?!

    慈禧细白的牙齿,微微的咬着嘴唇,脸色忽红忽青。

    “外头有那么一种说法,”慈安说道,“如果……丽妞儿登基了,却不能亲政,整个局面,就是一锅夹生饭了,到时候,这锅夹生饭,只怕……谁也吃不下去!就算硬着头皮吃下去,也得闹肚子!”

    微微一顿,“这个,‘上头’也得闹肚子,‘下头’也得闹肚子,上上下下,谁也安生不了!”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想,这个话,倒是……挺有道理的。”

    夹生饭……

    “还有的话,说的更加直白,”慈安继续说道,“说是‘如果登了基,却不能亲政,又何苦折腾一大轮,整一个女皇帝出来?随便从哪儿抱一个小娃子过来,放到宝座上头,不也是继续‘垂帘听政’?”

    慈禧的脸色,愈加不好看了。

    “甚至,”慈安说道,“还有这样子的话头——宁肯‘摄政’,也不‘垂帘’!”

    什么?摄政?

    摄政——自然是他摄政,真这么搞的话,自己先前提议的那个“摄政王”,就弄假成真,变成现实了!

    方才还拿鳌拜、多尔衮说事儿,真要“摄政”了,那他不就真成了……多尔衮了吗?

    一张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他们的话!

    “有些事儿,”慈安缓缓说道,“你在天津,不大清楚……”

    这个话,您方才不是说过了吗?

    “呃,我说的,是他遇刺那天的事儿……”

    遇刺那天?

    “事儿是在内阁公署前出的,”慈安缓缓说道,“他挨了一刀,挣脱了刺客,在前头跑,刺客在后头追,刺客后头,又跟了一大班的大臣、侍卫……”

    这是慈禧第一次听人说起关卓凡遇刺的详情,立即竖起了耳朵。

    “出了协和门,刺客追上了他,两个人在地上扭在了一起……”

    慈禧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千钧一发之际,后边儿的人赶到了,摁住了刺客。他爬起来,继续跑,不论文祥他们怎么喊,他都好像没听见,就这么一直跑出了东华门……”

    慈禧身上的寒栗起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群的卫兵……啊,不对,是轩军先进了城、进了宫,什么都布置好了,他才回来的……”

    “就是说——”慈禧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轩军进城、进宫……之前,并没有……奉旨?”

    “不错。”

    慈安的声音,颇为苦涩,“我给了文祥、曹毓瑛他们口谕,可是,那个时候,轩军其实已经进了东华门,城,更加是一早就进来了……”

    就是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兵变。

    慈禧觉得,自己的血液,慢慢儿的凝结起来了。

    她的声音,依然在微微颤抖,“就是说,我看到的谕旨,都是……后来补的……”

    “不错。”

    寝卧之内,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慈安说道,“他带了卫兵,到了钟粹宫……”

    什么?!

    “什么?!”慈禧失声惊呼,“他……带兵进了后宫?!”

    “是。”

    慈禧真正震撼到了!

    我……我还说他不是董卓!

    “当时的情形,”慈安微微苦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刺客是大内的侍卫,谁都不晓得,宫里边儿,还有没有刺客的同党?会不会……”

    顿了顿,“唉,其实,也……怪不得他。”

    怪不得他……

    “可是,从内右门,到钟粹门,都是他的兵,”慈安微微的摇了摇头,“也是……唉,够瞧的了……”

    东一长街上,刺刀闪着寒光……

    慈禧的心,不自禁的缩了起来。

    “这些兵,”慈安说道,“好歹没进钟粹门,我是没有亲眼看见。”

    顿了顿,“后来,喜儿和孟敬忠两个,悄悄的跟我说,那些个兵,脸色都难看得很,一个一个……怎么说呢?没有一个人说话,可是,个个都好像吃了枪药似的,似乎,扔一个火星过去,整个人,就会炸了开来……”

    慈禧紧缩的心,先颤了一颤,再沉了一沉。

    “现在,这些兵,可都还在宫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搬出去?或许……再也不会搬出去了?”

    西一长街上,也有刺刀闪着寒光……

    “这种情形下……唉,丽妞儿也大了,也出了阁,你说,咱们继续‘垂帘听政’……合适吗?”

    慈安未尽之言,慈禧已是全然明了,她的心境,沉重而茫然,可是,决不能甘心!

    不过两刻钟之前,我还以为……大事定矣!

    转瞬之间,便自云端跌入泥涂,这……这……这叫人如何接受得了啊!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人逼人,逼死人;人让人,好做人

    撤帘?

    脑海中,这两个字,一跳了出来,便引起了慈禧本能的、强烈的抵触、厌恶,乃至恐惧——

    撤帘之后……我做什么?

    我才三十出头,整整后半辈子呢!

    她的脑海中,隐约出现了几个孤寂、迟缓、佝偻的身影,那是宣宗遗下的妃嫔,现住在慈宁宫里的,长日漫漫,她们唯一能够拿来打发时光的事情,就是做一点针黹、抹一把牙牌……

    不,不,慈禧在心里大声说道: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同时,她也颇为意外——

    本以为,“东边儿”和他两个,必然是穿的同一条裤子,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啊!

    思绪起伏,心潮跌宕。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颤声说道:“姊姊的意思,‘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请皇太后继续垂帘听政,直至丽妞儿年满十八岁,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他根本是……拿这个……忽悠咱们来的?”

    慈安有些奇怪的看了慈禧一眼:这个妹妹,见微知著,最是聪明不过,怎么,自己说了这么一大篇儿,你还问什么“他的本意”如何如何?

    “不好这么说的,”慈安温言说道,“实话实说,他的本意是什么,我也……说不好,我想,这上头,咱们也不必去胡乱揣测……现在的情形是,事情明摆在那儿,新皇帝即位之后,‘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不合适了。”

    顿了一顿,“如果咱们一定要装傻,就着他的话头,顺着杆儿……呃,这个,不肯挪窝儿,那么,这个‘垂帘听政’,一定会……‘垂’出毛病来,‘听’出毛病来!而且,不出毛病则已,一出,必定是大毛病!到时候,再‘撤帘’,可就……难看了!”

    慈禧心中一震。

    “真整出来了毛病,”慈安微微苦笑,“你也别再想着,还能够拿……当初应付吕氏那个事儿的手段,来对待他,那是——”

    说到这儿,慈安微微的、坚决的摇了摇头,“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

    唉!慈禧沮丧的承认:确实是不可能的了!

    “新帝登基,就算依旧‘承继穆宗毅皇帝时代之格局’,”慈安说道,“咱们坐在那道帘子后边儿,不也是……唉,说的难听些,那个……牵线木偶吗?那……能有什么味道呢?我和丽妹妹……也罢了,你那个脾性,忍得了吗?日子一长,非整出事儿来不可的!”

    “牵线木偶”四个字,大大刺激了慈禧,她秀眉一扬,“姊姊,你是说,他竟然敢?……”

    慈安凝视着慈禧,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敢不敢的,我不晓得……我说过了——他的本意是什么,咱们……不必揣测。”

    顿了一顿,“我是说……唉,我嘴笨,不晓得怎么才能够把意思说明白?嗯,这么说吧,有时候,两个人,彼此的距离,离得略略远些,客客气气,相安无事,这个,你好我好!可是,彼此的距离,如果靠的太近了,磕来碰去,日子稍长,就……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就……要出事儿的!”

    慈禧大为惊异:这些个道理,这个笨笨的姊姊,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些,真的都是她“自己个儿的意思”吗?

    她垂下头,默默思衬。

    “他这个人,”慈安平静的说道,“我觉得,尤其是这样一个人——你不去逼他,他对你,比谁都好;可是,你如果逼他,他倒转过来,咬……”

    说到这儿,自觉“咬你一口”这种话,实在不宜出口,将“你一口”三字,生生的咽了回去,不过,后边儿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却是比哪一个,都要狠上几分的。”

    慈禧心头,微微一震:他……真是这么个秉性吗?我倒是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突然,她心念一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是从吕氏那件事儿开始变坏了的呢?

    彼时,他被吕氏迷得昏头转向,自己软硬兼施,终于迫使他自个儿动手,将那个女人远远儿的赶出了北京,一路赶到了香港去——这,算是“逼”吧?

    自己将他黜出了弘德殿,尤觉不足,一直折腾到他匍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忏悔哀求,自己才舒心畅意,才觉得,终于把他给收服了——这,更加是“逼”吧?

    吕氏是他心爱的女人,自己“驱其所爱”;台面上,他没有任何失职的地方,自己却对之反复折辱——

    他,能够不心生怨言么?

    他,能够不……恨自己么?

    慈禧背脊发凉,冷汗都出来了!

    慈安还不晓得,慈禧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几年前,自顾自的说道:“还有,我晓得,丽妞儿做嗣皇帝,你大约是不大乐意的……”

    慈禧一惊,从纷繁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姊姊说哪里话?丽妞儿做嗣皇帝,挺好的事情啊,我怎么会不乐意呢?”

    “唉,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慈安秀眉微蹙,“咱们姐儿俩之间,就不必——”

    顿了一顿,“你不乐意丽妞儿做嗣皇帝,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我是你,大约也差不多,哎,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又顿一顿,“一来,你同丽妹妹两个,心里头,毕竟还有个疙瘩;二来,平素,丽妞儿和你,你们娘儿两个,彼此也不是那么亲切……”

    “姊姊,我不……”

    “哎,你先听我把话说全了。”

    慈禧不吭声了。

    “我承认,”慈安叹了口气,“丽妹妹和我走的近些,丽妞儿和我也亲些,可是,她们娘儿俩,是什么脾性,你是知根知底的,你仔细的想一想——心平气和的想,丽妞儿做了嗣皇帝,丽妹妹进了皇太后,她们娘儿俩,难道……会对你不好?”

    慈禧不说话。

    “先不说她们娘儿俩的脾性了——都是极温和的性子,都是极软的心肠、极好的心眼儿!——先说说你怎么待承她们娘儿俩吧,哎,那,可真是没说的!”

    顿了一顿,慈安继续说道,“你和她们娘儿俩,彼此来往,虽然少些,可是,你做了皇太后,第一件事,就是叫穆宗皇帝下旨,将丽妹妹从‘丽妃’,越过‘丽贵妃’,直接晋封‘丽皇贵妃’!这是少有的恩典!特出的很!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哪个不说,你心胸广、度量大?”

    这个——

    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文宗升遐,穆宗继位,彼时的“丽妃”,以“侍奉皇考有年,诞育大公主”,越过“丽贵妃”,直接晋封“丽皇贵妃”——这个,确实是出于慈禧的提议。

    说明一下,“丽贵太妃”只是一个俗称,目下,她的正式封号,还是“丽皇贵妃”。

    “还有丽妞儿,”慈安继续说道,“说句实在话,她再怎么可人疼,到底不是正宫所出,按照规矩,本来只能封‘和硕公主’的,也是由你提议,晋封‘固伦公主’的。”

    这也是事实。

    丽贵太妃于慈禧,是有“夺宠”之恨的,慈禧内心,绝不喜欢这个女人,可是,正因为彼此有这一层“过节”——慈安谓之“你同丽妹妹两个,心里头,毕竟还有个疙瘩”——“垂帘”之后,慈禧才要“破格提拔”曾经的情敌和她的女儿,以此向天下臣民显示,圣母皇太后心胸广阔,包容四海。

    反正,大家现在都是寡妇了,他他拉氏已经不可能再给自己制造任何的威胁了。

    慈安和丽贵太妃母女感情虽好,但是,因为丽贵太妃和慈禧的“过节”,慈安绝不能主动开口,给予丽贵太妃母女“逾格之恩”。丽贵太妃母女的“超擢”,第一个要感谢的,还真不是母后皇太后,而是圣母皇太后。

    “人心都是肉长的,”慈安说道,“何况丽妹妹、丽妞儿娘儿俩那样子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可不是‘滴水之恩’那么简单!你说,丽妞儿登基之后,怎么可能对你不好呢?”

    丽贵太妃母女,绝不会喜欢自己——就像自己不喜欢她们一样,这一层,慈禧是很肯定的,可是,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儿,慈安说的这些,是另一回事儿——她说的,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

    “依着我的看法,”慈安缓缓说道,“和丽妞儿做嗣皇帝比起来,从‘远支’那边儿,随便抱一个小娃娃过来,才真正不靠谱呢!”

    “这……”

    “那个吴可读上折说,”慈安说道,“只要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小就在深宫之中,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嗯,这个……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皇太后,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顿了一顿,“可是,嘿,吴可读不晓得,咱们却是晓得的——所谓‘由皇太后亲自将养’,咱们姐儿俩,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真正带孩子的,依旧还是保姆、乳母!咱们……依旧是连抱一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带’孩子,孩子又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长大了,怎么就敢说,他对皇太后,比对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

    “这……倒也是……”

    “这个道理,”慈安的眸子,亮晶晶的,“我之前还不是太明白,今儿个见到了小官儿,才算彻底明白了!唉,像你和小官儿这样子,才叫……真正的带孩子!孩子长大了,才能真正跟你一条心!”

    小官儿……你说起“小官儿”,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我……唉,真是要小心啊!

    “可是,在宫里边儿,”慈安继续说道,“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像你养小官儿那样,带大嗣皇帝的。”

    顿了顿,“抱过来的,果真是个天性淳厚的,还好说;万一,抱过来一个白眼儿狼,你说,可怎么处?”

    这一番高论……嘿!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只是不晓得,这番高论,有多少是你自己的主意,有多少是别人的捉刀呢?

    不过,慈禧虽然承认,慈安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如果嗣皇帝真的是一个出自远支的“小娃娃”,两宫皇太后真的继续“垂帘听政”,则慈禧自认,自己有法子控制住长大后的嗣皇帝,而所依恃者,却并不是什么“母子情深”、“孺慕依依”一类虚头巴脑的东西。

    不过,这些东东,无法摆到台面上来,更无法跟慈安明说。

    “还有颐和园……”

    颐和园?

    慈禧心头一跳:对了,颐和园,我怎么把颐和园给忘了呢?

    *(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鱼与熊掌,何取何舍?

    “他说了,”慈安觑着慈禧的颜色,用一种少有的热切的语气说道,“明年一开春,就可以入住颐和园了!”

    顿了顿,“之前,我也去过了一趟颐和园——哎哟,真正是一片神仙洞府!一点儿也不比圆明园差!”

    她换了口气儿,正待继续往下说,慈禧心中,已是大大一跳,说道:“明年一开春,就可以入住颐和园了?——这么快的?”

    慈禧这句话,半路插了进来,算是打断了慈安的话头,可是,慈安夷然不以为意,点头说道:“是!——他言之凿凿,不能有假!这种事情上,他这个人,一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计不会忽悠咱们的!”

    这个“忽悠”,隐然呼应之前慈禧对关卓凡的指控,不过,慈禧承认,“这种事情上”,“他这个人”,确实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这一点,不必置疑。

    “哟,我还以为,”慈禧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平静,可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颐和园那么大的一个工程,总还得两、三年的功夫,才能够……完工呢!”

    “倒也没有全部完工,”慈安说道,“不过,他说,整个园子,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其中,东区和南区已经完工了——南区最早完工,嗯,之前,你也是去过的;咱们平日,则是住在东区的,这一片儿,目下正在装修收尾,年底之前,什么都能拾掇好,过了年,开了春,就可以进去住了!”

    “啊……”

    慈禧怦然心动。

    想了一想,“东、西、南、北、中五个区,这个分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嗯,南区——大约就是‘涵虚楼’、‘十七孔桥’那一带吧?”

    “是!”慈安说道,“就是‘蓬莱三岛’那边儿——嗯,‘蓬莱三岛’里边儿,‘涵虚楼’你是去过的,目下,除了‘涵虚楼’,‘治镜阁’和‘藻鉴堂’,也都弄好了,‘蓬莱三岛’……正经齐全了!”

    慈安说到“‘涵虚楼’你是去过的”的时候,慈禧的脸上,不自禁的微微一红,当年和“他”在“涵虚楼”上缠绵宛转的旖旎风光,历历在目,不由心旌荡漾,神飞天外,颇有些难以自已了。

    慈安倒没有发现慈禧的异样,继续说道:“中区、西区、北区,虽然还没有完工,可是,颐和园忒大了,隔着湖、隔着山,中区、西区、北区那边儿兴作施工,对东区、南区这边儿,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咱们尽可以安安生生、悠悠闲闲的住着!”

    顿了顿,兴致勃勃的,“剩下的工程,其实也不算多了,他说,明年之内,中区、西区,就可以完工了;北区呢,稍迟一点儿,后年吧——不过,北区是后山、后湖,隔着座万寿山,平素咱们也瞧不见,迟就迟点儿呗!”

    “中区、西区……佛香阁,应该是在中区吧?”

    “是,”慈安说道,“是在中区,上一回,我去颐和园,可是亲眼瞅见了,这个佛香阁,大模样其实都已经有了,哎哟,那么大的一个阁子,立在半山腰,真正是……雄伟呢!”

    顿了顿,“圆明园都没有那样子的阁子!”

    慈禧悠然神往,“姊姊,咱们在那种去处,供佛、礼佛,佛祖、菩萨一定更加乐意,一定觉得,咱们真正是诚心诚意的。”

    “可不是?”

    慈安、慈禧,都是信佛的,且都是十分虔诚的那种。

    “‘清晏舫’……应该是在西区吧?”

    “对……哎哟!”慈安轻轻的拍了下手,笑着说道,“我忘记跟你说了,西区虽然还没有全部完工,‘清晏舫’可是已经完工了!”

    顿了顿,“有意思的紧!一条大石头船——全部都用的大理石!船身上,盖了两层楼,船底呢,花砖铺地,各式各样的花色,就连窗户也是花的——彩色的玻璃!”

    慈禧面露微笑,说道:“那,可以叫做……呃,‘彩船’了。”

    其实,慈禧初初想说的是“那可以叫做‘花船’了”,念头一起,猛然醒悟,“花船”二字,大大不妥,幸好颇有急智,出口之时,改成了“彩船”。

    慈安微微偏着头,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清晏舫’一眼看上去,其实挺……厚重的,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感觉,你见了就晓得了——不过,到时候,你如果觉得‘清晏舫’这个名字拗口,另外赐过一个名字就是了。”

    如此说法,明显是对慈禧的“彩船”之谓,不甚以为然的。

    慈禧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问他,”慈安继续说道,“下雨的时候,咱们这条石头船,会不会淹水啊?他笑了,说,太后不必过虑,船顶四角,有空心柱子,连接船身的四只龙口,雨下的再大,也能一滴不剩的排入湖中。又说,下雨天,坐在船里,听水声、赏雨景,其实是一件很有意趣的事情呢!”

    顿了顿,“我说,最紧要的是,风再大,雨再大,船也不摇不晃——不会晕船!”

    说罢,抿嘴儿一笑。

    “姊姊说的是。”

    慈安看了慈禧一眼,微笑说道:“我开玩笑呢——不过,你体气壮,又是坐过大海船的,自然不怕晕船,我可是不行。”

    “这倒不一定,”慈禧微微摇了摇头,“晕不晕船,和体气壮不壮,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体气更壮,去美国的时候,一样晕船。”

    “哦,是吗?”

    “是……”

    转念一想,他晕不晕船的问题,不宜再深入探讨了,当即轻轻巧巧的转了话头:“嗯,姊姊这次过来,得空儿了,要不要到……海军那边儿去看一看?到船上去转一转?”

    慈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再说吧,我看,未必腾的出这个空儿的。”

    慈禧心里说:你不去最好。

    “海船虽然大,可是,大海更大!”慈禧说道,“再大的海船,搁在大海里,也是一叶扁舟,风浪一起,就惊心动魄了,如果再加上下雨,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根本没法子好整以暇的看风景!说到‘听水声、赏雨景’,还是‘清晏舫’好。”

    “是啊!”

    慈安附和了一句,顿了顿,继续说道,“‘清晏舫’自然不能动弹,不过,真要‘行船’,也是可以的!中区、西区虽然尚未完工,可是,整个昆明湖,湖面儿、湖边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四周的路都铺好了,树也都种好了,设了好几个码头——东区那边儿有,南区那边儿也有,包括‘蓬莱三岛’——一出寝宫,就可以直接上船,去哪儿都成!”

    “啊……”

    慈禧悠悠的叹了口气,“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可不是!”

    静默片刻,慈安说道:“可是,如果新皇帝即位了,咱们还继续垂帘听政,不消说,就只能够继续住在紫禁城里了,颐和园再好,也得搁在那儿荒着,再怎么‘神仙一般的日子’,咱们……也是过不上的。”

    慈禧默然。

    表面平静,内心挣扎:“东边儿”说得对,只要继续垂帘听政,颐和园的“神仙洞府”,就不干自己的事儿了!

    颐和、颐和,颐养冲和,这个园子,本就是为了两宫皇太后“撤帘”之后,有个“颐养冲和”的所在——哪一天“撤帘”,哪一天搬进去,不“撤帘”,就在紫禁城的四方天里窝着吧。

    她冒出了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搬到颐和园里去“垂帘”呢?

    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在心里自己啐了自己一口:怎么可能呢?天底下的好事儿,都归了你一个人?别做这样子的白日梦了!

    同时,慈安话中的另一层含义,慈禧也是听出来了的:你自己不要过“神仙一般的日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但是,不要连累我也过不上“神仙一般的日子”呀!

    这个无言的指责,慈禧无以辩驳:两宫并尊,“垂帘”得一块儿“垂”,“撤帘”得一块儿“撤”。

    慈禧发现,有一个事儿,自己是算计错了。

    原先以为,自己替慈安争取到了继续“垂帘”的机会,她应该兴高采烈,甚至,应该对自己感激涕零的——

    错了!全然错了!

    就是没有关卓凡欲盖弥彰的“本意”,没有舆论一边儿倒的认为荣安应该登基即亲政,没有“日子一长,非整出事儿来不可”之类的顾虑,没有这一切的形势逼人,“东边儿”也未必就愿意继续“垂帘”。

    “东边儿”的脾性,和自己大大不同。

    一来,她对权力,没有任何**;二来,这个姊姊的脑筋,确实没有那么灵便,心眼儿确实没有那么活泛,见识有限,在国家大政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怕说错话,做错事,贻误了国事;三来,她既不慕繁华,又惮于繁钜,因此,“垂帘”带给她的,更多的是苦恼,几乎没有乐趣,养心殿的黄幔,颐和园的山水,何取何舍,对她来说,真是想都不用想的!

    自己呢?

    唉,以上三条,每一条,都和“东边儿”刚刚好倒转了过来!

    养心殿的黄幔我想要,颐和园的山水我也想要,唉,鱼与熊掌,我都想要!可是——不可得兼!

    何去何从呢?

    天人交战不休,慈禧甚至有些羡慕起那些“鱼与熊掌”只爱一宗的皇帝们来了,譬如世宗:如果像雍正爷那样,只爱权力,只爱做事情,什么奢侈享用都不在意——少了多少烦恼?

    可是,真要像他那样,做皇帝,还有什么味道呢?

    如此看来,我的脾性,倒是更随乾隆爷呢。

    好吧,不论我像谁,眼前的事儿,不能够没完没了的拖下去——鱼与熊掌,何取何舍,得定下来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国之瑰宝的神仙日子

    慈安瞅着慈禧的神色,掂量着她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于是继续加码:“你说,紫禁城有什么好?除了御花园有几棵树,有几个浅浅的小池子,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到处都是……除了墙,还是墙!呆在紫禁城里,一天到晚,一年到头,除了看四方天,还是看四方天,有什么意趣呢?哪一点,能比得上颐和园的湖光山色?”

    这个不必您说,我也是晓得的,正因为这个,我才在这儿左右为难呢。

    “还有,”慈安继续说道,“说是什么‘太后以天下养’,可是,紫禁城里,我除了一个钟粹宫,你除了一个长春宫,还有哪一处所在,算是咱们自己个儿的?钟粹宫也好,长春宫也罢,左右不过就是一个二进的院子嘛!”

    这——

    “还有,”慈安微微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你的脾性,是那种……好走动的,可是,你仔细想一想,在紫禁城里,能够走去哪里去呀?前朝去不了,就是内廷,也不过养心殿、长春宫、御花园、钟粹宫寥寥几个去处——我呢,也一样!嘿,除了这四个地方,我都想不出第五个去处了!”

    这——

    哎,这个姊姊,什么时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嘴皮子,这个……变得滴溜溜的?

    “咱们姐儿俩,”慈安继续“滴溜溜”,“说句……姐儿俩说的话,咱们这两个‘以天下养’的皇太后,呆在紫禁城里,跟呆在一个金丝鸟笼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

    怪了,怪了,“东边儿”的口才,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呢?

    “颐和园就不同了!”慈安眼睛发光,“整个颐和园,都是咱们姐儿俩一个人……啊,不对,都是咱们姐儿俩两个人的!一个颐和园,可是顶四个紫禁城大小呢!你放着一个偌大的颐和园不要,守着紫禁城里一个小小的二进院子,哎,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总不能……做这么笨的事儿吧!”

    不管慈安的口才为什么忽然变好,这一套一套的话,说的确实是有道理,慈禧是真正心动了!

    “照我看,”慈安愈说愈起劲儿了,“别说紫禁城比不了颐和园,就是圆明园,也比不了颐和园!”

    微微一顿,“圆明园自然比颐和园大,可是,理儿还是那个理儿——别看住在圆明园里的时候,我是皇后,你是贵妃,可是,到底哪一个院子、哪一汪水,才真正是咱们自己个儿的呢?”

    仔细想想,还真不能说,哪处所在是自己个儿的……

    “还有,你不是爱听戏吗?可是,在紫禁城里,这个戏,是不能想听就听的,更不能随便从外头传戏!略传多几出戏,下头就有议论了,弄不好,翰詹科道里头,就有人上折子了,说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扫你的兴,叫你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哎,这个姊姊,到底做了多少功课啊?连折子上的话,都背下来了!

    不过,慈安说的,都是实情。

    紫禁城中,替皇帝、皇太后唱戏,大多是升平署的差使,升平署唱的,又以昆腔为主,多少年来,唱来唱去,都是那一套唱腔,都是那几套曲目,慈禧早就听得厌了,她真正中意的,是皮黄。

    可唱作俱佳的皮黄,都在外头的“班子”里,想听,得从宫外往宫里传,谓之“内廷供奉”。

    但是,这种行为,在翰詹科道眼里,属于“奢靡”一路,“内廷供奉”多了,看不过眼了,就会有人上折劝谏。

    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神马的,那算是好听的,还有人甚至在折子里说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之类的话,气得慈禧发昏廿一章,差点儿连折子都摔了。

    可是,这种事情,是没有法子重责上折子的人的,不然,就成了“淫昏之君”了,最多将折子“留中”而已。反正,一收到这一类的折子,只好如慈安说的,扫兴之余,“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这种霉头,连关卓凡都不轻易碰的,他往内廷“供奉”的东西虽多,可是,从来不包括戏班子,不然,必然会被人视作“谄君”,从而影响轩亲王的伟光正形象。

    太后想听戏,咱们得到宫外边儿去,譬如,你临幸俺家,俺就可以给您准备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了。

    “他说了,”慈安说道,“太后入园颐养,就是天天传戏,都没有问题!全北京的戏班子,只要是好的,就传了进来!白天唱不完,点起灯来,晚上继续唱!”

    哇,华灯高张,丝竹盈耳,裂帛穿云,那是何等……人生得意之事?

    慈禧的手心,都微微发潮了。

    “他还说,一切使费,都不必动公里的,都归他报效!”

    都归他报效?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不过,这总是一条漂亮的狐狸尾巴。

    慈禧心旌摇动:“天天传戏”、“全北京的戏班子,只要是好的,就传了进来,白天唱不完,点起灯来,晚上继续唱”——哎哟喂!

    “你去颐和园的时候,”慈安说道,“德和园的大戏楼还没有修好,我去的时候,已经基本竣工了,因为手脚架还没有拆,所以也就没有过去看。不过,听他说,比紫禁城宁寿宫的畅音阁,还要高呢!——只是,为了……呃,不逾制,对外头说起来,就说同畅音阁一般高好了。”

    比畅音阁还高?

    这可真是——

    “畅音阁的好处,”“慈安继续说道,“那些个机关,什么‘天井’、‘地井’、‘水漫金山’之类,大戏楼都有!除此之外,据他说,大戏楼还有许多机关,是畅音阁没有的——是从法兰西的什么……啊,对了,‘巴黎歌剧院’学来的,他说了好几样,我也记不得那么许多,反正,到时候你一看,就都晓得的了!”

    真是……心痒难搔啊。

    “除了大戏楼,还有‘听鹂馆’——那是西区的,比起大戏楼,略小一点儿——大戏楼三层,听鹂馆两层。不过,听鹂馆有听鹂馆的好处,除了十分精致之外,正对着昆明湖,景致是最好的,听戏的时候,身边儿……哎,这个湖光山色,别有意趣嘛!”

    如此湖光山色,这般琼楼玉宇,天天悠游山水,****听曲看戏,确实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你一想到自个儿‘撤帘’后的日子,大约就会想到慈宁宫的那些老妃嫔来——嗐,根本不是一码儿事!”

    咦,你怎么晓得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一句话,切中肯綮。

    不知不觉中,慈禧的神色,已经舒展开来了。

    慈安喝了口茶,茶水略有些凉了,不过,她没有指出来,放下茶碗,合上碗盖,继续说道:“其实,除了游山逛水、听曲儿看戏,咱们——尤其是你,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再也不必担心,会闷着自个儿的!”

    “呃,我……咱们还能做什么事儿呢?”

    “譬如,写写字儿,画个画儿……”

    慈安还没有说完,慈禧就笑了,“姊姊说笑了,这些事儿,咱们……我哪里做得来啊?”

    “哎,可不一定!”慈安摇了摇头,“我是真做不来的,你可就不一定了!不会,没有关系,学嘛!你这么聪明的,哪儿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慈禧心中一动。

    是,不会,可以学——写写字儿,画个画儿,这种事儿,说不定,也挺好玩儿的。

    还真是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呢。

    不消说,这一定是那条狐狸尾巴的主意了。

    “琴棋书画——总之,文人雅士的那些玩意儿,咱们——你都可以学起来啊,假以时日,我看,未必就学不出些名堂来!”

    “也是——”慈禧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譬如洋话,初初的时候,听着跟鸟叫似的,可是,慢慢儿的学下去,倒也有些脉络可寻了,连蒙带猜的,也能够听懂几句了。”

    “哎哟,”慈安大为惊异,“你会说洋话?跟谁学的?是他吗?”

    慈禧脸上微微一红,“不是——他那儿……也没空儿呀。”

    顿了顿,“是跟楠本稻学的——她会说英吉利话和德意志话。”

    “哎哟!一个日本女人,会说中国说,还会说英吉利话和……哦,德意志话,了不起,了不起!真正是个……女状元呢!”

    “是。”慈禧说道,“不过,我学几句洋话,不过拿来打发时间罢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以后,那是更加派不上用场的了。”

    以后,那是更加派不上用场的了——这句话,隐然已经有了“撤帘”的意思。

    这个意思,慈安自然听了出来,心中不由大喜,赶紧说道:“怎么会派不上用场?——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呢!”

    顿了一顿,“他说,如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许多事情,都要变一变的——皇太后撤帘之后,不必像之前那样,一个外人都不见的……”

    什么?

    “这个‘外人’,不说咱们自个儿人吧,”慈安说道,“就说洋人吧——咱们到洋人那儿去,洋人到咱们这儿来,彼此的交往,愈来愈多。你看,美利坚的‘代表团’走了,过不多久,普鲁士的‘代表团’又要来了,里边儿呢,还夹着英吉利的公主!”

    慈禧点了点头,普鲁士代表团的事儿,七福晋已经跟她说过了。

    “到时候,”慈安说道,“两位英吉利的公主——哦,大的那位,是普鲁士的太子妃——大约会到颐和园来,拜见咱们这两个‘撤帘’的皇太后,到时候,你的英吉利话,不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微微一顿,“那位普鲁士的太子,大约也是想过来的,不过,男女有别,咱们见不见他,到了时候,看仪注怎么拟吧!”

    慈禧心中大动——不仅英吉利话,德意志话也能派上用场!这个姊姊,大约还不晓得,普鲁士是讲德意志话的!

    虽然兴奋,却也不免疑惑:我撤了帘,他不是该防贼似的防着我吗?怎么会这么大方,由得我和“外臣”接触呢?

    嗯,这个“外臣”,可是真正的“外臣”——外国的使臣。

    关卓凡确实是大方,不过,慈禧还不晓得,这个大方,是“有原则”的——和外国的“外臣”接触,可以;和本国的“外臣”接触,不可以。

    “他还说,”慈安继续说道,“如果皇太后乐意,以后,甚至可以坐了大海船,到洋人的国家去做……呃,这个‘亲善访问’呢!”

    啊?

    “他说,两位皇太后,都是国之瑰宝,撤帘之后,如果就此搁着不用,不替国家派上些用场,岂不是……太浪费材料了吗?”

    啊?

    慈安抿嘴儿一笑,“哎,‘国之瑰宝’,是他的原话,后边儿的,算是我添油加醋,不过,意思是不错的——他就是这个意思!”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最终的决心

    国之瑰宝,国之瑰宝。

    慈禧在心中,把这四个字,默默的念了两遍,实在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苦涩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古怪的……甜蜜?

    “咱们姐儿俩,”她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坐了大海船,跑到英吉利、美利坚去,那可真是……把什么规矩都打翻了!言路上的那班老古董,有一个算一个,不全得……疯了?”

    “那可不见得!”慈安说道,“别看你从外头传个戏,他们敢上折子,说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给你添堵;可是,你真的到外国去做‘亲善访问’,他们就算心里嘀咕,却未必敢吱声!”

    “这……”

    “这个事儿,他也说过的——”慈安说道,“他说,传戏,是‘享用’,也是‘小节’,所以,言路敢给‘上头’扣‘奢侈’的帽子,反正,要求上位者‘俭朴’,不论哪朝哪代,何时何地,永远都是对的!”

    顿了一顿,“‘亲善访问’就不同了!这可不是‘小节’,也无关上位者的‘俭德’,这是为了敦睦邦交,是……国家大政!而且,也是……呃,这个‘国际通例’!”

    “国际……通例?”

    “是啊,”慈安说道,“他说,欧罗巴那些国家,彼此就是这么访问来、访问去的。”

    “嗯,似乎……确是如此。”

    “他说,”慈安说道,“欧罗巴那些国家,别说太后了,就是皇上、国王,也是见天儿的彼此访问来、访问去的呢!”

    如果两宫皇太后真的去国做什么“亲善访问”,言路上头,会不会真如关卓凡忽悠的这般“顺摊”,慈禧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连皇帝都由女人来做了,皇太后出个国,又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有这个可能,走出国门,去看一看外头那无穷无尽的花花世界?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甚至,有点儿口干舌燥的感觉了。

    同时,她隐隐有这么一个感觉:皇帝换成女人之后,就好像……有一堵什么墙,被推倒了,原先,进不来的东西,进的来了;出不去的东西,出的去了。来来去去,愈来愈多,愈来愈快……

    他一天到晚,嚷嚷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一天到晚,嚷嚷着“改革”、“改革”,这个女皇帝,阴差阳错的,倒成了他“改革”的好推手……

    不,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差阳错”,也许,女皇帝和“改革”,也一并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个男人,这个……前所未有的男人,这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人啊……

    慈禧的心中,深深的叹息着。

    还有一个感觉,也是很奇怪的:“东边儿”虽然一直在“他说”、“他说”,一直在转述他的话——这些话,“东边儿”自个儿,自然是想不出来的——可是,看上去,听上去,这个姊姊,和十个月前相比,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十个月里,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呢?

    慈禧思绪起伏不定,慈安兀自努力游说:“反正,他说,到时候,一定是咱们的‘盟国’或‘友邦’的皇帝、国王、太后,亲自出面,邀请咱们过去访问,既然是‘盟国’,是‘友邦’,人家既然开了口,怎么好不给这个面子?”

    顿了一顿,“还有,就像走亲戚,人家来拜访你,你总该回礼吧?——这一次,普鲁士的代表团,不就是他们太子带的队吗?咱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太子去回访,拿皇太后代劳,我看,也说的过去嘛!”

    “太子”代“太后”的劳,自然是应该的,不过,“太后”代“太子”的劳,可就……有些奇怪了吧?

    还有,太子——他和她,总会有的,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不过,慈禧含笑说道:“姊姊说的是。”

    慈安松了口气,“反正,言路上面,你不必操心就是了——这些,都归他去摆弄。”

    摆弄——

    这两个字,慈安无心之失,可是,说的多么的地道!

    我归他摆弄,你其实也归他摆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归他摆弄,这个国家,都归他摆弄!

    唉——

    沉默片刻,慈安说道:“还有个事儿,也不是不紧要的——如果继续‘垂帘’,就得住在紫禁城里,那么一来,颐和园固然不干咱们的事儿,小官儿,也不干咱们……呃,也不干你的事儿了——你总不能,叫他也住在宫里吧?”

    慈禧浑身一震:是啊!

    若是“撤帘”,搬进颐和园,那就不同了……

    姐儿俩的想头,一模一样。

    “若是住颐和园,那就不同了!”慈安继续说道,“尽可以把小官儿也放在颐和园里!反正,这园子,是咱们两个人的,有许多法子,能遮掩过去,咱们和小官儿……呃,你和小官儿,尽可以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一直到他长大成人!”

    微微一顿,“这才正经是娘儿俩嘛!”

    怦然心动!

    思衬半响,慈禧终于下定了最终的决心。

    她微微的垂下头来,轻声说道:“好吧,一切……我都听姊姊的。”

    “哎哟……好,好,好!”

    慈安连说了几个“好”字,喜形于色!

    大事定矣!

    “说客”的大任务完成了,慈安一口气儿松了下来,一时之间,倒不晓得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正在搜肠刮肚,只听慈禧说道:“丽妹妹进了皇太后,要不要……也搬进来园子里来,咱们姐儿仨住在一起,也热闹些呢?”

    这自然是违心之语,慈安也自然听了出来,赶紧说道:“不要!丽妹妹自然不要搬进颐和园!哎,都说了,颐和园,是咱们姐儿俩的!——他反复的说!说了好多次!只要咱们姐儿俩还在……嗐,什么在不在的!你看我……就是不会说话!反正,任什么时候,也不会有第三个人住进园子里来!”

    慈禧笑了一笑,说道:“那……可就委屈丽妹妹了。”

    “这倒没什么委屈的,”慈安说道,“她总得陪着女儿吧?真叫她搬进园子里来,逼着人家亲生母女,各住各的,反而……不妥当吧?”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姊姊说的是。”

    “还有,”慈安说道,“他说了,两位皇太后就算移跸颐和园,紫禁城的钟粹宫、长春宫两处,也还是两位皇太后的——永远是!钟粹宫、长春宫的一切陈设不变——一桌一椅,也不会移动!两位皇太后如欲回紫禁城小住,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慈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真搬了出去,大约就不好‘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算人家不嫌弃,咱们自个儿,也该知趣儿,别动不动的,就跳了出来,碍人家的眼。”

    “不至于,不至于——他是这么说的,颐和园有山有水,夏天住着,特别舒服;冬天呢,大约要比紫禁城稍微冷一点儿——”

    慈禧笑了,“难道,他的意思,是请咱们回紫禁城‘猫冬’?”

    慈安也笑了,“是啊,我也是这么笑话他的。其实,就算冬天的颐和园比紫禁城冷一点儿,可是,那是在屋子外头——屋子里头呢,颐和园有暖气,有壁炉,紫禁城呢,只有地龙,论暖和,颐和园其实比紫禁城暖和多了!”

    暖气、壁炉,这些你都晓得,看来,你的行宫,确实也是一座官港行宫这样子的“洋房”了。

    “的确如此,”慈禧点了点头,“我在官港行宫这儿,是过了冬的,这儿水多,到了冬天,外头呆着,感觉比紫禁城还要冷上一两分,可是,呆在屋子里,就比紫禁城舒服多了!根本不用穿大毛的衣裳,紫禁城——如果地方小,譬如寝殿,还好说;如果地方大,譬如养心殿,就算烧了地龙,生了火盆,就穿了大毛的衣裳,也还是冷!”

    “可不是!”慈安附和说道,“天儿特别冷的时候,咱们坐在上头,透过帘子看出去,下头的臣子,一个一个,脸儿又青又白,那——都是冻的!”

    “是。”

    过了片刻,慈禧说道,“我想起个事儿来——丽妞儿登基之后,他……住哪儿呢?”

    “嘿!”慈安秀眉微蹙,“这个事儿,可不是你一个人在想,下头都在议论呢!”

    顿了一顿,“还没有定论——可是,论理儿,没有叫人家夫妻分离的道理,况且,还是刚刚成亲没多久的……小夫妻!”

    又顿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皇嗣至重!如果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这皇嗣……怎么办呢?”

    慈禧何等聪明?慈安的意向,其实清楚的很——说是“还没有定论”,可是,马上就说“没有叫人家夫妻分离的道理”,又说什么“皇嗣至重”、“如果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这皇嗣怎么办”——那么,即是说,关卓凡要搬进宫里住了!

    嘿!

    这个,甭说本朝了,考诸二十四史,也没有一个先例!

    当然,二十四史里,也没有女皇帝。

    啊,不对,唐朝的时候,有一个武则天。

    可是,武则天这个女皇帝,是没有“皇夫”这回事儿的,她的老公,是唐朝的皇帝,她只有……哼,那个……“面首”。

    “我想,”慈安继续说道,“他大约还是得……搬进宫里来住吧?”

    果然。

    他搬进宫里,住哪儿呢?东六宫、西六宫?天啊,他可是一个大男人呀!

    真正是……唉,这个事儿,不晓得该怎么……状其形容了!

    还有,他搬进宫里去了,敦妞儿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最后的要价

    敦妞儿……唉,这孩子,先不去说她了!

    “他搬进宫里来,”慈禧说道,“大约……不能跟丽妞儿住在一块儿吧?”

    “呃……”慈安秀眉微蹙,“是不能住在一块儿。”

    皇帝不同臣下,皇帝夫妻,是没有住在一起的。皇帝有皇帝的寝宫,皇后有皇后的寝宫,妃嫔也各有各的寝宫——男皇帝和皇后、妃嫔如是,女皇帝和“皇夫”,亦应如是。

    慈禧笑了一笑,“那……该把他摆在哪里呢?”

    “唉,我也正在头疼呢!”慈安还是微微皱着眉头,“宫里的空房子虽多,可是,不大好拣择呢!我想,首先,不该距离养心殿太远吧?不然,彼此都不方便……”

    这个“不方便”,有两层含义,第一,“皇夫”上值、下值不方便,养心殿密迩军机处,一切政务,都要在这两个地方处理;第二,荣安的寝宫,一定是放在养心殿附近的,“距离养心殿太远”,就是距离荣安太远,那不是……叫人家“夫妻分隔”嘛!——哼,“皇嗣至重”啊!

    数一数养心殿周边的宫殿群:东,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北,西六宫;西,慈宁宫。

    “后三宫”里,真正能住人的,只有乾清宫——交泰殿是存储“皇帝之宝”的地方,坤宁宫已经变成了祭祀的神殿——可是,乾清宫是“天子正寝”,荣安住,没有问题,关卓凡住,绝不可能。

    西六宫——不消说了,地道的“后宫”,先不说关卓凡住进去了,会生出多少流言蜚语,他这个“皇夫”,就其本心,恐怕也不见得乐意自居于“后宫”的位置吧!

    慈宁宫——也不必说了,传统上,是太后和前朝的妃嫔养老的地方,现在,那里还住着宣宗遗下的几个妃嫔,这种地方,关卓凡怎么也不会去插一脚的。

    那——

    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该把他“摆”在哪里呢!

    嗯……宁寿宫?

    宁寿宫倒是好大一片儿,且乾隆朝迄今,一直白白的空着,可是,那儿是高宗替自己修的“养老院”——虽然他一天也没有正经住过,但既有了层“太上皇”的意思在里头,想来,关卓凡这个未来的“太上皇”,不会不去避这个嫌的。

    再者说了,养心殿在紫禁城的西路,宁寿宫在紫禁城的东路,彼此的距离,也实在是远了一些。

    “唉,”慈安叹了口气,“这是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的事情,再慢慢儿的想吧!”

    慈禧心想,这个恐怕不能“慢慢儿的想”——荣安登基在即,她一登基,关卓凡就得搬进紫禁城,再此之前,收拾布置,也得花些时间的。

    这一层,慈禧就不提醒慈安了,她说的是:“丽妞儿……什么时候登基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慈安说道,“也不能再往后拖了,嗣皇帝践祚的上谕,用过了印,交内阁明发,就该举行登基大典了。”

    这句话中,最重要的,是“用过了印”几个字。

    用什么印?

    一个是“御赏”,一个是“同道堂”。

    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翻来覆去的,不就是为了那枚小小的、寸许见方的印章吗?

    “嗯。”

    慈禧轻轻的应答了一声,然后,自失的一笑,说道:“这个登基大典,我怕是赶不上的了。”

    为文宗“静修祈福”的“一年之期”,还有将近两个月。

    确实无法等到慈禧“功德圆满”了再举行登基大典,不过——

    “哎,”慈安说道,“这个‘登基大典’,说是‘大典’,不过——呃,他说了,一切从简!现在是‘国丧’,其实,就跟‘柩前即位’,也差不了多少的!大伙儿行个礼、磕个头,一会儿就成了!没有什么其他的花样儿!”

    这么说,是安慰慈禧,你虽然不能“躬逢其盛”,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失了你圣母皇太后的光彩,影响了你圣母皇太后的地位。

    还有更紧要的——

    “还有,”慈安说道,“他说了,丽妞儿登基,一切从简,两宫皇太后‘撤帘’,却不能马虎,要举行一个很盛大、很隆重的仪式,嗣皇帝要奉请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要好好儿的向全天下的人说一说,两宫皇太后这些年的苦心和功绩!”

    啊?

    “反正,”慈安继续说道,“到时候,一百天的‘国丧’也过了,就热闹些,也无妨了!”

    再一次,怦然心动!

    慈禧原先以为,“撤帘”,不过就是一道诏书的事情,并没有想过,还可以举行什么“很盛大、很隆重”的仪式,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慈禧好面子、好热闹、好浮华,“很盛大、很隆重”的仪式,最对她的胃口,不过,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还加上了“好好儿的向全天下的人说一说,两宫皇太后这些年的苦心和功绩”——

    这就是说,朝廷要以国家、社稷之名,肯定和表彰两宫皇太后的“苦心和功绩”!

    慈心之慰,无以言喻。

    慈禧自认,“垂帘”的这几年,自己当得起“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这些美誉君主的词语,如今国势,蒸蒸日上,以如此一副局面,手付新帝,自己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臣民,对得起国家社稷!

    而这一切,都将被新皇帝承认和揄扬,都将载于国史,传诸后世,自己将以“贤后”、“明主”之名,青史流芳。

    臣下给她“进讲”《治平宝鉴》,都说“考诸史册,‘垂帘’的美谈,首推宣仁”,自己有了“嗣皇帝奉请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这一番“加持”,只怕后世再“考诸史册”,“‘垂帘’的美谈”,“首推”的,就不是宋朝的宣仁太后,而是我叶赫那拉.杏贞了!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如是,“撤帘”虽非出于自己的本意,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但是,也算是……“虽有憾、亦无憾”了!

    慈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这是一番美意,倒不能不领他的情。”

    “是啊!”

    “算算日子,”慈禧说道,“我回到北京,到咱们搬进颐和园之前,我……呃,咱们总还要在紫禁城里,住一小段日子的,对吧?”

    慈安明白慈禧的意思:这“一小段日子”里,三位皇太后、一位皇帝、一位“皇夫”,五个人都住在紫禁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未免……呃,“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丽妞儿一登基,他就得搬了进来,不然,就不大像样子了——这个,大约没有法子好想。不过,丽妹妹那儿,也许,呃,可以请她……待天气和暖了,再搬回紫禁城来?”

    “待天气和暖了”,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之前说过了,待春暖花开,就请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即是说,等两位“老”皇太后搬进颐和园之后,“新”皇太后再“搬回”紫禁城。

    慈禧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丽妹妹一进皇太后,就该搬回紫禁城的,不然,一般的‘不大像样子’。”

    顿了顿,“真这么着,说不定,还会有人在下头嚼舌头,说咱们……嗯,说我气量狭窄,容不得丽妹妹呢!”

    慈安连忙说道:“那不能!——你若容不得丽妹妹,她们娘儿俩,也不会有今日!”

    我若容不得她,她们娘儿俩,也不会有今日。

    嘿。

    慈禧心中感慨,面儿上却是平静的,说道:“我就这么一说,小人的嘴巴,咱们也堵不上——嗯,总之,规矩、仪注摆在那儿,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没有什么的!”

    微微一顿,“只是……能早些搬颐和园,就早些搬颐和园吧,只要园子里边儿都拾掇好了,就可以搬了——未必一定要等到‘春暖花开’。”

    原先踌躇不决,现在赶着搬家,说到底,还是不想和那几个“尴尬人”住在一块儿。

    慈安连连点头,“好,好!”

    “别的……我没有什么了,”慈禧说道,“就有一点,我要当面儿……向他问问清楚。”

    慈安一怔:什么事儿啊?

    你……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想问,但又想着慈禧说什么“当面儿”,不晓得她要问他的事儿,方不方便入于第三人之耳呢?

    慈禧晓得慈安在想什么,低沉着声音说道:“他答应了替我洗刷‘邪毒’的不白之冤的——别的事儿也罢了,这个事儿,却是绝计不可以敷衍我的!我要当面儿问一问他,他到底打算怎么‘洗刷’呢?”

    慈安心头一震。

    这自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慈安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洗刷”慈禧的不白之冤?——泼出去的水,还能够收的回来么?事实上,慈安自己,也不晓得关卓凡会怎么“洗刷”?虽然,她对关卓凡的能力,有着近乎迷信的信任,可是,心里依旧忐忑。

    她晓得,这是慈禧答应“撤帘”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是她的底线,如果关卓凡的答复,不能令她信服,叫她觉得是在“敷衍”她,“撤帘”的事情,一定会起变数!

    慈安嗫嚅了两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其计匪夷所思,其人举世无双

    今儿的午膳,两宫皇太后还是在一块儿传,十个月来,两宫皇太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一块儿传膳。

    传膳的时候,慈禧想,这会不会是姐儿俩最后一次一块儿传膳呢?

    之所以两宫皇太后会养成一块儿传膳的习惯,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两宫并尊,垂帘听政”,两宫皇太后要借传膳的辰光,商议国事;第二个,刚开始“垂帘听政”的时候,穆宗还小,要跟着皇额娘一起传膳,彼时,某种意义上,穆宗算是姐儿俩的“粘合剂”。

    现在,这两个原因——第二个,已经不存在了;第一个,亦即将不复存在。

    谁在暗中悠长的叹息?

    撤膳之后,慈禧说道:“要不要我陪着姊姊,在园子里逛一逛,溜溜弯儿,消消食儿?”

    放在以前,这是极自然的事情,可是,慈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啊!只是,呃,我有些……呃,倦了,咱们歇过了午觉,再请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好不好?”

    慈禧微微一笑,“好!姊姊来回奔波,也确实该倦了。”

    话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之意,不过,慈安并没有听出来。

    事实上,慈禧心知肚明,慈安的“倦”,是要赶紧把和自己“谈判”的过程和结果,告知关卓凡。

    两宫皇太后都有歇午觉的习惯,慈安歇不歇午觉,随她的便,慈禧不去理了,自个儿呢——原本以为,心里头装着这么多事儿,这个午觉,一定是歇不踏实的,孰料,沾枕未久,酣然入眠。

    她到底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歇过午觉,慈安并没有如前所言,请慈禧带她“四处走一走”,因为,关卓凡过来“请训”了。

    面对面。

    两个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亦都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寝卧之中,异样的沉默。

    移时,慈禧决定:开门见山,别的话,不关事儿的话,一句都不说了。

    “我不是信不过你,”她开口了,“可是,女人的名节,不比别的——”

    说到这儿,紧紧的盯着关卓凡,“对于女人来说,脸面比性命,更加紧要——你说呢?”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我性命尚且可以不顾,你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所以,洗刷“邪毒”污名一事,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扎扎实实的交代,不要想着敷衍我、忽悠我!

    我能应承你的,都应承你了,现在,看你的了!

    “是!”

    关卓凡重重的答应了一声。

    顿了一顿,沉声说道:“此何等样事?臣安敢稍涉轻忽?太后说,‘对于女人来说,脸面比性命,更加紧要’——臣不敢妄议慈谕,臣只晓得,太后名节之重,远远过于臣之一身,臣之一命!”

    慈禧明知他口是心非,心头却也禁不住泛起一丝苦涩的甜蜜,略略平定了自己的心绪,说道:“好——你打算怎么做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之前,宫里‘验身’,只查了宫女,没查太监。”

    慈禧怔了一怔:太监?“邪毒”……关太监什么事儿?

    总不成……

    “‘验身’,”她的语气微带疑惑,“是没有查太监——又如何呢?”

    “回太后,”关卓凡缓缓说道,“‘杨梅’过人,固然可由男女交合,但是,龙阳之癖,断袖之好,一般的可以沾染‘杨梅’。”

    慈禧初初没有反应过来,“龙阳之譬”、“断袖之好”,是个什么东东?想了一想,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男人和男人?”

    “是!”

    “啊?”

    慈禧不由愕然,脸儿微微的红了,话说的也有些吃力了:“男人和男人……‘杨梅’,呃,这个……真能……如此吗?”

    “臣何敢欺瞒太后?”关卓凡说道,“千真万确!”

    “啊……”

    你没有什么不敢“欺瞒”我的,不过,这个事儿,按理倒不应该是骗我的——骗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用,不是我一个人信了,泼在我身上的“邪毒”污水就冲洗干净了——得大伙儿都信才成。

    再说,我自个儿长着嘴,长着眼睛,也会问人,也会查书。

    想到这儿,慈禧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她是个天分极高的女子,关卓凡“打算怎么做”,已经隐约猜到几分了。

    “穆宗毅皇帝生前,”关卓凡说道,“不上书房的时候,身边总跟着一班小太监,一块儿游戏、摔跤、打布库——”

    顿了顿,“臣以为,这班小太监里边儿,未必没有身罹‘邪毒’者,以致……沾染了圣躬。”

    果然!

    可是——

    说不通啊!

    “可是——”慈禧的脸,涨的更红了,下边儿的话,甚难启齿,“太监……那个,不能人道啊……”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穆宗毅皇帝却是可以人道的。”

    “啊……对……”

    慈禧面红如火,心里暗骂:我怎么这么笨?

    可是——

    还是……说不大通啊。

    “呃……”慈禧嗫嚅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可是,这个太监的‘邪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御姐略略镇定了些,脸上也没有那么红了。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宫女不能出宫,太监却是可以出宫的。”

    “啊……”

    慈禧心中恍然。

    至此,关卓凡的“打算”,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穆宗身边儿的一个小太监,在宫外沾染了“杨梅”,回到宫里,穆宗拿他来“出火”,于是,“邪毒”过给了穆宗。

    匪夷所思,但是……无懈可击。

    操办起来,非常简单:

    某个小太监,突然被抓了起来,事由不明。几天之后,此人被送出宫去,从此之后,人间蒸发,再没有人晓得,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然后,若明若暗的消息传了出来:那个谁谁谁,被查了出来,身染“邪毒”……什么“邪毒”?哎,就是送了穆宗皇帝归天……呃不,宾天的那种啊!

    啊?那不是杨——

    没错,就是“杨梅”!这个谁谁谁,嘿嘿,有时候,晚上要替穆宗皇帝……“暖床”的!你懂的啦?

    啊?这么说,穆宗皇帝的“邪毒”,就是……打他那儿来的了?

    可不是!

    他……他一个太监,怎么会……

    怎么不会?明告诉你吧,这个谁谁谁,在宫外边儿,有个相好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兔子、相公!这位老兄,也给抓了起来,扒了衣服裤子一瞅,我的妈呀,一身的杨梅大疮!

    哎哟喂,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

    此案经手之人,不论太医,还是侍卫,个个讳莫如深,有人旁敲侧击的问起,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只“嘿嘿”,不说话——总之,一个有用的字儿也不说。

    嗯,或者,都交给轩军去办,也是可以的……

    这种男人和男人——啊,不对,男人和不男不女之人——的流言,奇诡耸动,过于男女****,更为市井阛阓乐意播弄,至于“胎传遗毒”,本就虚妄难明,说服力不强,更不是这类流言的“对手”,加上有意识的顺风纵火、推波助澜,新的流言,一定会迅速冲淡和替代旧的流言,从而达到“洗刷”的目的。

    这,算是“以毒攻毒”了。

    这么干,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好处:

    穆宗虽然是在宫里边儿沾染上“邪毒”的,但是,慈安基本上不必担负“宫闱不肃”的责任。

    穆宗如果和哪个宫人有染,轻一点儿叫做“逾距”,重一点儿叫做“宫禁崩坏”,彼时主持后宫的母后皇太后,就要担责“宫闱不肃”;而如果和穆宗“有染”的,是个小太监,那么,穆宗的行为,顶多叫做“胡闹”,和大规矩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是,母后皇太后就不必担责“宫闱不肃”了。

    再者说了,哪个想得到他会和太监搞在一起嘛!——换了谁,都只会盯着“男女大妨”,怎么也不会往那上头想啊!

    所以,唉,也实在怪不得母后皇太后啊。

    如果照着慈禧原先的路子,把赃栽到那个从长春宫发配到辛者库的禄儿身上,慈安就要担责“宫闱不肃”了,而且,这个责任,是双重的——

    第一重,是穆宗和禄儿的——这不消说。

    另一重,因为宫女不能出宫,则禄儿的“邪毒”,必然是在宫内染上的,即是说,禄儿是在宫里和男人苟合的——这是地地道道的“宫禁崩坏”。

    这一重,较之穆宗和禄儿的哪一重,要严重的多!

    毕竟,理论上来说,紫禁城的宫女,都是“今上”的女人,穆宗和禄儿即便有了什么,也不过是提前几年,“主张自己的权力”;可是,禄儿若和别的男人苟合——宫禁森严,男女大防竟然形同虚设,主事儿的那一位,您是干什么吃的呀?

    还有,既然禄儿的“邪毒”,自另一个男人而来,则这个男人,一定也要找了出来。可是,实际上,世上并不存在这么个人,去哪儿找呢?又得再去栽赃一个——或者侍卫、或者苏拉,战线愈拉愈长,漏洞愈来愈多,一不小心,事儿就办砸了。

    穆宗和太监“胡闹”,就不同了!

    穆宗和太监“胡闹”,事情本身,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太监的“相好”,又是宫外边儿的人,我抓了什么人,甚至,抓还是没抓,皆莫可究诘。一切关节,尽在云里雾里,对外,尽可含含糊糊、神神秘秘,无需给任何人任何明确的交代。

    这么做,如果说有什么“副作用”的话,就是本来泼到圣母皇太后身上的脏水,转泼到穆宗身上了。

    这么做,慈禧对穆宗不是没有歉疚的,可是,儿子到底已经去了,而且,他是男人,男女有别——男人的“名节”,又不在这些事情上头!

    还有,慈禧认为,这盆水,泼到自己身上,叫做“脏水”,泼到穆宗身上,就不好叫做“脏水”了。

    直到现在,慈禧依旧认为,真实的情形,必然还是穆宗“临幸”了哪个身染“杨梅”的宫人,只是,这个人,现在找不出来,或者,找出来了,“东边儿”隐匿不报。反正,对于穆宗来说,不过是把宫女换成了太监,把女人换成了“半人”——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所以,谈不上什么“污水”。

    潜台词就是:我是无辜的,你却是……“罪有应得”的。

    所以,这盆污水还给你,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慈禧用极复杂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这个法子,乍听上去,似乎并不复杂,可是——

    亏他怎么想的出来!

    反正,我是想不出来的。

    天底下,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想得出来吗?

    那种感觉又上来了,而且,异常强烈——

    这个男人,真的是……举世无双。

    可惜啊,他眼见就不是我的男人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方寸之印,九鼎之重

    沉默片刻,慈禧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慨,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好罢,这个事儿,就照你说的去办罢。”

    “是!”关卓凡说道,“臣谨遵懿旨!”

    顿了顿,“臣打包票,太后回銮北京之时,此事必已经……谣诼消散,天朗气清,不然,臣甘受严谴,亦……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矣。”

    一股酸热之气,涌了上来,慈禧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说出更有感**彩的话来,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相信你。”

    “谢太后。”

    寝卧中,又一次沉默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轻轻的笑了一笑,说道:“行了,把东西拿出来吧!”

    关卓凡微愕:“请太后明示——什么东西?”

    “诏书啊!”慈禧微微的斜乜了他一眼,“立丽妞儿为嗣皇帝的诏书、我和姊姊撤帘的诏书——你不要跟我说,这两份东西,你还没有准备好吧?”

    诏书,用印,用“御赏”和“同道堂”的印。

    关卓凡大为狼狈,赶忙站了起来,说道:“太后说哪里话来?臣早就说过了,嗣皇帝谁属,仰赖宸衷独断,岂有皇太后圣裁之前,就拟定诏书的道理?至于两宫皇太后是‘垂帘’还是‘撤帘’,除了两位皇太后自个儿,天底下,岂有第三人可是置喙的?”

    慈禧明知关卓凡说的是假话——旨稿一定是已经拟好了的,不过,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头还是不由掠过一阵快意。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进一步讥刺他的**,说道:“你说的也是——那,就催一催北京那边儿,手脚麻利着点儿,大伙儿……可都在等着呢。”

    “大伙儿可都在等着呢”——这句话,依然暗含讥讽,关卓凡自然是听了出来,不过,他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示,先答了声“是”,然后说道:“现在北京、天津开通了火车,事事方便,今儿下午打电报回去,明儿中午的时候,旨稿就能送到了。”

    “嗯……火车这样东西,还真是便捷。”

    慈禧抬起头来,微微的出了会儿神,说道:“我回銮的时候,应该也是坐火车的吧?”

    “是!”

    顿了顿,关卓凡补充说道,“母后皇太后过来天津,事情比较仓促,‘花车’也没有怎么太布置,太后回銮的时候,臣一定布置最好的‘花车’,供太后乘用。”

    “花车?”

    “就是太后御用的车厢。”

    “哦……”

    顿了顿,慈禧说道:“些些小事,难得你还想着。”

    “太后的服用,怎么会是小事?”关卓凡说道,“再说,这也是臣的分内之事。”

    “嗯……”

    过了片刻,慈禧说道:“对了,你的进‘辅政王’的旨意,这一次,也一并明发了吧?”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勋劳什么的,臣实在是没有的,‘辅政王’的逾格之荣,全是出于两位皇太后的恩典,以及……”

    顿了顿,“臣‘皇夫’的身份,所以,臣以为,还是等嗣皇帝践祚之后,奉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以恭奉懿旨之名义,颁行此诏,似乎……更加妥当些,现在,似乎……还不着急。”

    “奉两宫皇太后临御百官”——就是那个那个“很隆重、很盛大”的“撤帘”的仪式了。

    确实,如此办理,彼此的脸上,都有光彩。

    慈禧点了点头,“好吧。”

    彼此……再无话说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轻声说道:“没什么别的事儿,你就跪安吧——我还要陪‘东边儿’,四周围的走一走。”

    “是……”

    关卓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单膝下跪,举手平胸,行礼退出。

    门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光洁的面庞上,两行清泪,慢慢儿的滑了下来。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两份旨稿果然按时“送到”了——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诏书的旨稿,一份是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撤帘”的诏书的旨稿。

    因为是中午,两位皇太后要歇午觉,没有马上进呈;待两位皇太后歇过了午觉,关卓凡才亲自将旨稿送了上去。

    慈禧吩咐“开书房”,请了慈安过来,一同“御览”。

    “我也看不大明白,”慈安说道,“你看过了,讲给我听就好。”

    慈禧心想:你当然是早就看过了,没有必要再看第二遍啦。

    不过,面儿上没有任何异常,点了点头,“好!”

    先看立荣安为嗣皇帝的诏书。

    这份诏书,用的是两宫皇太后的口吻,大多数的文辞,都是冠冕堂皇的套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反正,立皇帝的诏书,遣词造句,都是大同小异,慈禧留意的,是诏书如何厘定荣安和前边儿的两位皇帝的关系。

    言及文宗,用的是“血嗣”,而不是劝进的折子普遍使用的“嫡嗣”。

    “嫡嗣”固然可以理解为“亲生”之意,但主要的含义,还是“正宫所出”,荣安公主不论和母后皇太后如何亲近,到底不是她亲生的,煌煌诏书,不同臣下劝进的折子,可是无所顾忌的拍马屁,每一个字,都必须经得起天下后世的推敲和批评,因此,改成了没有争议的“血嗣”。

    当然,“血嗣”并不是真的没有争议,可是,“嗣”字是已经不可以争议的了,“血”字则没有争议——所以,这两个字连在一块儿,就是“没有争议”。

    言及穆宗,用的是“女兄”。

    这个,颇出慈禧意料。

    “女兄”是“姊姊”的意思,这个,慈禧是晓得的,可不是,为什么用“女兄”,而不用“亲姊”甚至某些人口中UU小说的“嫡姊”呢?

    呃,“嫡姊”就算了——这个道理,仿佛“嫡嗣”,荣安和穆宗,并非一母同胞,扯不上那个“嫡”字。

    “亲姊”呢?荣安和穆宗,当然是亲姊弟,“亲姊”——没有问题呀?

    沉思片刻,慈禧明白了:

    前边儿已经有了“血嗣”,后边儿再来一个“亲姊”,不过画蛇添足,并不能增加荣安继位的合法性。而“女兄”二字,强调的不是“女”,是“兄”,既然荣安、穆宗为兄弟,则援引“兄终弟及”之义,荣安便有接替穆宗的资格,虽然,这儿的“兄”、“弟”,刚刚好倒转了过来,实为“弟终兄及”。

    再看两宫皇太后撤帘的诏书——这是慈禧真正关心的。

    立荣安为嗣皇帝的诏书,是用两宫皇太后的口吻写的;这封诏书,则是用登基后的嗣皇帝的口吻写的。

    诏书大捧两宫皇太后,说她们“智珠在握,旋转乾坤”,“朝乾夕惕,夙兴夜寐,握发吐脯,备极勤劳”,“励精图治以综万几,虚怀若谷以纳舆论”,“圣德流芳,泽被四表”,终于“戡平大乱,扬威万国,海宇欣悦”,“七载之下,乃臻八荒升平之治世”。

    虽然是拍马屁,但每一句话,都算有根有据。

    军情紧急的时候,“六百里加紧”、“八百里加紧”的折子,往宫里边儿递——基本上是长春宫,真的是不分点儿的,根本不管两宫皇太后在做什么——梳洗的时候收到过折子,传膳的时候收到过折子,不论两宫皇太后当时在做什么,都得停了下来,先看折子。

    半夜熟睡之时,“八百里加紧”的折子到了,被从床上叫了起来,亦是家常便饭。

    “握发吐脯”神马的,不为虚誉。

    慈禧在心里默念,“总算他还有点儿良心,说了几句公道话!”

    再看下去,慈禧不由眼睛发亮了,“中外咸称‘女中尧舜’”。

    女中尧舜!

    这个词儿,并不是慈禧第一次听到、见到,可是,君臣对唔之时,那些轻飘飘的颂圣,怎么能够跟“撤帘”诏书这种国家最重要的文告相提并论?

    虽未“盖棺”,却已“定论”了。

    慈禧明亮的眸子中,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湿润的雾气。

    她略略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嗣皇帝说,两宫皇太后“照拂朕躬,无微不至”,多年来,朕“凡事无不仰荷慈怀曲体”,如今,自己初登大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德力难副”,因此,“再三吁肯两宫皇太后,继续垂训”,以便朕“有所依凭”。

    可是,两宫皇太后说,当初“俯允垂帘”,“本非意所乐为”,实在是因为穆宗毅皇帝冲龄即位,俺们姐儿俩,不能不问事,“垂帘”,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皇帝成年,我们自然就要撤帘归政的。

    几年下来,上下同心,内外相维,有了如今的局面;你呢,也成年了,也大婚了,我们看你,嗯,很好,很是个好皇帝的样子!我们很放心!所以,唉,该让我们过几天清闲日子了!你是个孝顺懂事儿的好孩子,该明白皇额娘的苦心!

    看到这儿,慈禧心里“哼”了一声,暗道:装什么装啊?

    不过,虽然是“装”,可是,“装”的很漂亮。

    彼此脸面,都很漂亮。

    继续看下去。

    嗣皇帝说,两宫皇太后去意坚定,朕“再三吁求不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好“仰承懿旨,恭奉慈驾,撤帘归政,移跸名园,颐养冲和”,同时,“允宜崇上两宫徽号,以冀仰答鸿慈于万一”,“所有一切应行典礼,饬下王大臣敬谨办理。”

    这一段,有两个地方,慈禧是特别满意的。

    一个是“移跸名园,颐养冲和”。

    这八个字,虽然没有直接将“颐、和、园”三字连在一起,但已不啻以最高层级的法律形式,确定了两宫皇太后对颐和园的“所有权”。

    一个是“饬下王大臣敬谨办理”。

    一般的诏书,涉及典礼,用语都是“该衙门敬谨办理”,很少“饬下王大臣”的,这五个字,代表两宫皇太后的撤帘典礼,是比拟皇帝登基的国家最高层级的典礼。

    至于“徽号”是什么,反倒不是慈禧最在意的——其实,也不是她不在意,而是这些东东,她实在是不懂,只好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看来看去,再没有什么可挑眼儿的了——就是按着自己的意思写,也未必能够更加满意了。

    装作慈安根本没有看过这两份诏书的样子,慈禧替慈安,细细的讲解了一遍,慈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好了。

    慈安探询着问慈禧:“咱们……用印吧?”

    慈禧点了点头。

    慈安微微提着的心,往下一放,赶紧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取出那枚“御赏”来,递给了慈禧。

    慈禧接过,在两份旨稿上,一一的钤了印。

    “御赏”是阳文,印痕是蓝色的。

    国丧未过,不能用红色的印泥,只能用蓝色的印泥。

    慈禧将“御赏”还给慈安,接着,也掏出了一个小锦囊,取出了“同道堂”。

    慈安注视着慈禧的动作,心又微微的提了起来。

    蘸了印泥,慈禧捏着寸许见方的玉印,移到了“御赏”印痕的边儿上。

    她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慈安的心,不由自主的向上一提。

    但是,慈禧终于将印轻轻的钤了下去。

    抬起手来,旨稿上,阴文大篆的“同道堂”,清晰宛然。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日落之前,母后皇太后向圣母皇太后告辞,返回自己的行宫,轩亲王“随扈”。因为明天一早,母后皇太后就要回銮北京,因此,双方就算自此别过了。

    关卓凡表示,“一年之期”到了,他将再至天津,奉迎圣母皇太后回銮。嗣皇帝将奉在京的两位皇太后,“三宫”亲至北京正阳门火车站,迎迓圣母皇太后,然后,“四宫”同返紫禁城。

    皇帝奉皇太后,亲至远人到埠之所迎候,这个礼仪规格,高得无以复加,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考诸二十四史,也不晓得有没有先例?

    上一次,圣母皇太后自天津回銮,是穆宗毅皇帝奉母后皇太后,在午门前迎候的。

    慈禧大出意料,心中波澜起伏,表面力持镇定,说道:“劳烦姊姊和丽妹妹走那么远的路,我怎么当得起?”

    “没有多远,”慈安说道,“不过刚刚出了内城——出宫之后,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微微一顿,“你就别谦了——你当不起,天底下,就没有人当得起了!”

    慈禧略略瞥了一眼关卓凡,他正微微垂首,两个人的视线,没有交集。

    “那……”慈禧说道,“可就辛苦姊姊和丽妹妹了。”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皇帝也辛苦。”

    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诏书既然已经钤了印,则嗣皇帝虽然尚未正式登基即位,但自慈禧将那枚“同道堂”玉印从旨稿上抬起来的一瞬起,荣安公主就不是“荣安公主”了,而是“皇帝”,是“今上”了。

    “嗐,”慈安说道,“她有什么辛苦的?女儿迎接娘亲,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这句话,说的慈禧心中十分妥帖,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说道:“那好,咱们……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就此别过。

    慈安、七福晋、关卓凡,先后登车,卫兵高喊一声“起驾!”车轮辚辚,一架接着一架,驶出了官港行宫。

    在这个过程之中,慈禧和关卓凡两人,有意识的相互回避着目光,再也没有对视过一眼。

    明明知道,一个多月之后,就“到时候见”了,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此一别,犹如永隔?

    *

    次日,天津大沽火车站。

    汽笛长鸣,母后皇太后回銮的专车,吐着浓烟,缓缓启动,愈来愈快。

    阳光明媚,车厢内看出去,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件跟着一件,清晰历历。

    关卓凡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终于拿到了那块拼图。

    他的宏图,完整了。

    来天津之前,实话实说,是否可以拿到这块拼图,关卓凡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如今,天遂人愿,一切圆满。

    他应该以手加额。

    此刻的他,权倾天下,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真正第一人,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如描如画,正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这个时候,本该兴奋、心跳、浑身发热的。

    可是——

    车厢之外,阳光灿烂,为什么,我周身上下,却笼罩着一层隐约的寒意?

    仅仅是“高处不胜寒”吗?

    怎么说呢,好像……好像自己的魂魄脱离了身体,徘徊高处,俯看这具本该无比熟稔的躯壳,心底,却觉得……陌生,觉得……隐约生寒。

    我似乎还没有变成那个“最坏、最毒”的我——不对,事实上,我已经走到了“最坏、最毒”的位置上了,只是,天人交战,反复折冲,最后,觉得……呃,似乎火候还稍稍欠了一点点,于是,从那个位置,小小的退后了半步。

    仅此而已。

    唉——

    其实,并不是一开始,我就想走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关卓凡曾经有过这样子的幻想:一面依靠慈禧的支持,实现自己最终的理想,一面用“赎买”的手段,引导慈禧逐步放权,最终退出政治中枢。

    他一度以为,自己距实现这个幻想仅一步之遥了,可是,现实无情地证明了,幻想永远是幻想。

    给这个幻想致命一击的,是安德海一案。

    慈禧对于吕氏的反应,是完完全全出乎关卓凡的意料的。

    他一度认为,自己和吕氏的关系,并不损害慈禧的利益——自己在外头养了个女人,不代表自己和慈禧的私情会有任何变化嘛!感情上头,自己对慈禧,本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一心一意、旁无他鹜,上海、美国,自己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将来,自己还要迎娶正妻——这些,慈禧都是晓得的,也是已经接受了的呀!

    还有,慈禧对丽贵太妃母女的大度,也证明了,她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

    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拿慈禧和丽贵太妃的关系来比拟她和吕氏的关系,就是错的——倒不是身份上的差异,而是——慈禧和丽贵太妃竞争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她们两个之间,已经不存在竞争关系了,丽贵太妃已经不对慈禧构成任何威胁了,所以,慈禧才能够如此大度——如果文宗还在,慈禧怎么可能如此大方?

    她可能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却一定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正常女人该有的、会有的感情——包括嫉妒,她都有。

    关卓凡是在上海、美国都有女人,可是,第一,那些女人,不但已经既成事实,且都已过了明路,嫉妒也嫉妒不来;第二,上海、美国,天遥地远,关卓凡自个儿,也轻易够不着,所谓……嗯,眼不见,心不烦。

    吕氏可就不同了!

    第一,慈禧晓得此人之时,她和关卓凡,并未“既成事实”;第二,她是在北京,是在慈禧眼皮子底下的!

    最关键的是,关卓凡“收”吕氏,是慈禧明确警告过他之后的事儿。

    而且,慈禧的警告,不仅仅是出于嫉妒,也是真心实意的对关卓凡好——那个女人“克夫”呀!被她沾过的男人,哪一个有好下场的?陈玉成、胜保、德兴阿……无一例外!

    你不但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而且——欺君罔上!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卓凡悲哀的发现,如果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和慈禧之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君臣之别”四个字,越不过君臣之间那道分际鲜明、深不可测的鸿沟。

    不论“帘眷”如何深厚,君还是君,臣还是臣。

    自己的那些“扶危定倾”的大功勋,都还热乎乎的,公事上,也没有任何的纰漏,说翻脸就翻脸,说黜出弘德殿就黜出弘德殿,而且,他心知肚明,黜出弘德殿,仅仅是个警告,自己如果不改弦更张、降心屈志,更严厉的处分,陆续有来。

    靠,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老子养了一个女人!

    君是君,臣是臣。

    臣子荣辱生死,只在君上一念之间。

    惊愤交集之下,关卓凡甚至起了造反的念头。

    反复权衡之后,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第一,情势并未糟到必须造反的地步。

    第二,彼时造反,并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

    第三,就算最终成功了,可是,国家元气未复,再罹大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上加伤,何时才能复原?如是,不但之前一切兴作努力,皆付诸流水,周围群狼环伺,若因此再次趁虚而入,我的祖国,我的民族,何时才能够重新崛起?我的理想和抱负,何时才能够实现?

    而且,“大乱”是必然的,“大乱”到什么程度,却无法控制,会有多少事情,最终失去控制,更无法预测!如果国家竟因而四分五裂,再也合不拢来,我……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则我穿越过来,所为何事?!

    关卓凡终于选择了隐忍和屈服。

    但是,当他伏在两宫皇太后面前,放声痛哭之时,刻骨的屈辱,已经叫他暗暗的下定了决心:这个君臣的格局,一定要改了过来!

    我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中国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我的手里!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时空交错,功过是非

    事实上,如果不考虑一己的荣辱,安于臣位,依靠慈禧的信任和支持,未必就一定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是,关卓凡觉得,他冒不起这个险了。

    特别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成长和变化的速度,愈来愈快,迟早有一天,自己将不再有足够的能力,影响她、控制她。

    这是非常讽刺的,慈禧“成长和变化”的“速度”,虽然愈来愈快,但是,其“成长和变化”的”方向”,不是保守,而是开放,和关卓凡自己的“方向”,其实是一致的。

    可是,正因为如此,关卓凡才担心,自己那套玩意儿,在慈禧那儿,终有一天,会不够用了,这个独立意识强烈的女人,终究会发展出一套自己的独立的主张,进而自行其是。关卓凡如果不追随,就会和她产生冲突,甚至站到她的对立面去。而慈禧对政治对手,会采取何种手段,作为穿越者的他,是清清楚楚的。

    究其竟,这个女人,天赋太高,太聪明了。

    如果慈禧的“独立的主张”,符合历史的发展趋势,还好,关卓凡失去的,不过是主持中枢的地位和权力;可是,如果,她的“独立的主张”,分歧于历史的发展趋势呢?毕竟,她再怎么聪明、天赋再怎么高,对于历史的认识和预判,也不能和穿越者相提并论——她没有一百几十年成败得失的经验和事实打底儿呀!

    再想一想慈禧的“成长和变化”,完完全全出于关卓凡刻意的影响和引导,就更觉得讽刺了。

    除此之外,关卓凡也承认,“一己的荣辱”,嗯,我其实也是要考虑的。

    所以,我不能不向“最毒、最坏”的位置上走去。

    至于原先设想的,通过“赎买”的手段,引导慈禧逐步放权,最终退出政治中枢,事实证明,也是一个幻想。

    并不是说“赎买”没有用——事实上,“赎买”非常有用,几年下来,关卓凡“赎买”到了愈来愈多的信任和权力,可是,信任再怎么多,也还是一个君主对于臣子的信任;权力再怎么多,也还是一个臣子的权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慈禧会因此放弃君主的最高、最后的决定权。

    即是说,慈禧没有任何“退出政治中枢”的意思。

    慈禧给他的,只是“办事权”,不是“话事权”。

    而我要“赎买”的,不仅仅是“办事权”,还有“话事权”,乃至最终的“话事权”。

    形势很清楚,如欲“赎买”发生足够的效力,单靠“引导”是不够的,必须加之以足够的外力,等到形势比人强了,你不接受这笔交易,亦不可得了。

    即是说,必须“强买强卖”。

    不过,无论如何,这依旧是一笔大致公平的交易——如果显失公平,那就不成其为“交易”了。

    “交易”若达不成,“名正言顺”四个字就没有了,就算取得了所谓的“话事权”,居于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也是八面来风,摇摇晃晃,大部分的心思和精力,都得放在如何不掉了下去?如何坐稳了屁股下的位子?

    如是,上上下下,又能拿出多少的心思和精力,一致对外,改革开放,发展兴作?

    关卓凡必须正视和尊重以下的事实:

    第一,此时的清朝皇室,在普通中国人的心目中,依然拥有相当的威望。

    第二,国家初臻太平,两宫皇太后,确实厥功甚伟。

    厥功甚伟,唉,关卓凡苦笑了。

    关于慈禧的功过——

    在本时空,迄今为止,慈禧的表现,于国于民,于公于私,都是无懈可击的:

    简贤任能,虚己纳谏,信用汉员,支持洋务,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对于奢华享受的**。

    由于关卓凡的介入,本时空的中国,国势之蒸蒸日上,远过于原时空的同一时期。但是,不论关卓凡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这一时期,政治的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两宫皇太后手里,考虑到慈安和慈禧见识、能力上的差异,慈禧其实是整个帝国这一时期事实上的最终“话事人”,她对关卓凡的信任、理解和支持,至关重要。

    关卓凡以为,她的作用和功绩,值得一个颐和园。

    本时空,如果中国最终按照关卓凡的设想,重新崛起于万国,扬威于世界,则慈禧的功绩,不盖棺,亦定论,史书之上,她一定是比拟甚至超越汉之吕雉、宋之宣仁的英明女主,史笔如铁,仅仅为了这个,关卓凡也得善待慈禧。

    更何况,不论两人曾经有过什么龃龉和风波,她,毕竟是他的女人。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胎传遗毒”这种幌子,在目前的中国人的科学认知水平的大环境下,暂时性的拿来做政治斗争的手段,是可以的。但是,随着民智渐开,科学昌明,这个罪名,一定经不起历史的推敲,与其叫后世史家来翻案,不如自己见好就收。

    关卓凡可不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那种人,他还是非常爱惜羽毛,看重自己身后名声滴。

    所以,他要从那个“最毒、最坏”的位置上,后退一步,庶几,对自己交代的过去,对伊人交代的过去,对历史,也交代的过去。

    以上是本时空,原时空呢?

    我是说,原时空,慈禧的功过是非呢?

    唉,这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题目,而且,也必定是要引起争议的。

    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有一点应该确认:在慈禧“归政”,将权力正式移交给德宗之时——当然,也不是百分百的交权——她的声望和权威,达到了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的顶峰,朝野中外,都目慈禧皇太后为“贤后”,为“英主”。

    彼时的慈禧,在国人的眼里,浑身上下,闪闪发光。

    这块“贤后”、“英主”的招牌,里面没有任何水分,实在是由慈禧多年来治国理政的一系列辉煌成就打造而成的。

    平定洪杨,将清朝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就不说了,说说之后发生的事儿吧。

    之后,是“同治中兴”。

    “同治中兴”不是虚美,不是“回光返照”,是实实在在的“中兴”,人口,财政,军事,外交,中央的权威,政治的稳定,社会生产、生活的活跃和发展,以及遍地开花的新兴事物——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百分百符合“中兴”的标准。

    太平天国运动,被后世史家定性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在中国历史上,类似规模的农民起义,或者直接毁灭王朝,或者,王朝虽然暂时逃过灭顶割喉之灾,但再也不能振作,一路断崖式下跌,名存而实亡。

    秦、汉、唐、元、明……一一数去,概莫能外。

    清朝是唯一的例外。

    这,说明了什么呢?

    今天,我们提及洋务运动,都会给其定一个“失败”的性,不错,洋务运动最后确实是失败了,但是,它不是没有成功过,而且,这个成功,不是“个别”的、“局部”的,是“全面”的,这个成功,集中反应在收复新疆和对法战争两场战争的胜利上。

    原时空收复新疆,面对的局面,远比本时空恶劣:阿古柏已经获得了英国的全面军援;同时,沙俄不但已经占领伊犁,兵锋更直逼乌鲁木齐。就是说,较之本时空,阿古柏在新疆的统治,更加稳固,实力更加强大——这也罢了,关键是,要收复新疆,就要冒和沙俄直接开片的巨大风险。

    彼时,放弃新疆,已经是朝廷的主流意见,甚至可说是一边倒的——绝不仅仅是李鸿章的“海防派”的一家之言。在这种情况下,慈禧、文祥,坚定支持左宗棠收复新疆的主张,并且做了勒紧裤腰带、长期战争的准备。

    平叛的过程中,西征大军虽然客地作战,但在军事上,对于获得了“英援”的阿古柏叛军,却拥有碾压性的优势,差距之大,仿佛二鸦之时,英法军队对阵中**队。

    这支军队的表现,获得了列强的高度评价——其中评价最高的,竟认为左宗棠军队的战力,并不在欧洲军队之下;更令沙俄深为忌惮——沙俄就在旁边儿盯着,西征大军的战力何如,老毛子大约比中国中央政府,还要更加清楚一些。

    这是沙俄放弃伊犁的真正原因。伊犁的收复,时人和后人皆归美于曾纪泽,但是,关卓凡认为,真正的功臣,其实是虎视一旁的西征大军。

    左宗棠的西征大军,还不能说是真正的近代化军队,但已无限接近这一标准,而且,就士气和纪律而言,大约还在不少近代化军队之上。这是乾隆之后,中国步兵战力的最高峰。这样一支军队,如果放在甲午的朝鲜战场上,关卓凡以为,无论如何,不可能挡不住刚刚完成了近代化的日本军队。

    西征大军不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也不仅仅依赖左宗棠个人的天才、意志和努力,它是彼时中国整体国力的产物,是彼时的中国人的精气神儿的集中体现——不错,中国确实有过一段自信心初步恢复、精神面貌掉头向上的时期。

    这个时期,涵括了即将到来的中法战争。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成败利钝,非所逆睹

    关于中法战争,学术界长期存在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如,“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法国在战场上没有拿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拿到了”,“中国丢掉了越南”,甚至,“丧权辱国”,云云。

    厚诬前人,胡说八道。

    战争的胜败,最关键的评判标准是:对战双方,谁达成了自己的战略目标?

    法国的战略目标,一共三个,按重要性排序如下:第一,从越南进入中国,打开中国的西南门户;第二,向中国勒索巨额战争赔款,实现“战争红利”;第三,巩固对越南的统治,迫使中国放弃对越南的宗主权。

    “巩固对越南的统治,迫使中国放弃对越南的宗主权”之所以放在最后,并非这一点不重要,而是彼时——中法战争爆发之前,法国已经基本占领了越南全境,中国只在越北近中越边境地区,保有少量军事存在,越南政府已经彻底沦为法国的傀儡,中国已经不能对越南政府施加任何直接的影响力了。

    就是说,中法战争爆发之前,中国已经事实上失去了对越南的宗主权。

    因此,中国对法作战的战略目标,其实只有一个:保证西南边陲的安全,打消法国人进一步的觊觎之心;同时,不受勒索。

    彼时中国君臣,虽然嘴上还嚷嚷着,“越南世修职贡”,“朝廷轸念藩服”,要秉持“以大字小之意”,“保护该国”,其实,谁都清楚——包括调门最高的清流:第一,越南已经落到法国人肚子里去了,逼他吐出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中国根本没有这个力量;第二,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彼时,中国已经意识到了,咱们的“藩服”,和人家的“殖民地”,根本是两码事。咱们在“藩服”那儿,没有任何经济利益可言,以目下之国情、国力和国际形势,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样,对“藩服”不计回报的投入了。

    “藩服”不是“殖民地”,更不是“领土”,“藩服”对中国,只有“屏藩”——国防的作用,即所谓“战略缓冲区”。拿越南来说,其最大的作用,不过是保证西南边陲的安全,如果西南边陲无恙,越南,就随他去吧,反正,那也是一群白眼儿狼,“昧于趋向,首鼠两端”,养不熟的。

    所以,中国打这场仗,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越南,“丢掉了越南”神马的,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战争结束,法国不能越越南而北向一步;战争赔款,更是一两银子也没落着;甚至,中国虽然默认了法国对越南的宗主权,但是,《中法新约》中,没有任何明确的中国放弃对越南宗主权的字眼。

    那么,这场战争,谁输、谁赢?

    在军事上,关于中法战争,我们记住的,更多的是马尾海战的全军覆没,但是,马尾海战仅仅是中法战争诸多战役的其中之一,而且,即便拿这场战役来说,法国也没有达成攻取福州的战役目标。

    就中法战争整体而言,中国实实在在,既不输阵,也不输人。

    这场战争,法国投入兵力近两万人,中国大约在三至四万人之间,力量对比,并不如何悬殊。

    还有,战争虽然远离法国本土,但中国并没有明显的“地利”。一来,法国在越南经营已久,并非事事都要求诸国内;二来,中国国土广大,战场在西南边陲,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军需补给、后勤保障,其实非常艰苦。

    中国的参战部队,有的表现出色,有的表现糟糕,但除了战争早期的越北战事,整体上来说,不同的参战部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打输了,再打!

    就算一败再败,也要一战再战!

    一鸦、二鸦的一触即溃,已恍若烟云。

    战争结束的时候,两个战场的情况如下:台湾战场,法国一再受挫,困在基隆一隅,动弹不得;越北战场,中国攻,法国守,中国步步进逼,法国步步后退。

    谁输?谁赢?

    当然,如果像愤青们喷的那样,镇南关、谅山大捷之后,乘胜追击,甚至“收复河内”,那也是不可能的。

    战线一拉长,中国的兵力,必然不敷使用,补给也必然跟不上;更重要的是,越南是法国在远东的最重要的殖民地,失去越南,是法国的不能承受之重,“收复河内”,必然引起法国的全力反击。

    事实上,茹费理内阁一倒台,法国议会就通过了给远东法军拨款五千万法郎的决议,而驻远东法军一八八四年全年的军费报帐,合计亦不过五千四百万法郎。即是说,法国已经做好了扩大战争乃至长期战争的准备。

    彼时的中国,不过一只脚堪堪踏在工业化的门槛上,战争潜力有限,根本没有和世界第二工业强国长期做战的能力,何况,只不过是为了越南这么个小小的“藩服”?

    此时停战,时机最为合适。

    战场上也好、谈判桌上也罢,结果都是清清楚楚的:中国在和世界第二强国的一对一的较量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慈禧则是中国取得对法战争胜利的当之无愧的、唯一的主持人。

    对法战争,之所以可以先败后胜,转折点就在“甲申易枢”——暮气沉重、对法作战态度消极的恭王,以及其领班的军机,被全部撤换,慈禧亲自过问和主持对法战事,朝野上下,统一思想,消弭了原先和战不定的分歧,战场上的劣势,随之扭转,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慈禧的这份历史性的功绩,是不可以否认的。

    中法战争的意义,长期为学术界所忽视——也不奇怪,我们的“学术界”,连中法战争是输是赢,都搞不清楚!

    事实上,中法战争的胜利,意义极其重大。

    如果中国输掉了这场战争,法国之后,其他泰西诸强,见猎心喜,必然纷纷跟进,则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狂潮,就会提前掀起,就等不到甲午,更加等不到庚子了!

    考虑到此时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大洋彼岸的美国,也还远未培养起能够提出“门户开放”政策的底气和实力,列强有更多的时间,从容消化瓜分中国的成果,则四分五裂的中国,还能不能最终拢在一起,就难说的很了!

    对法战争的胜利,极大的提升了中国的国际地位,泰西列强目中国,隐然为“二等强国”,他们之所以会在十年之后的甲午,跌碎一地眼镜,这是最重要的原因;同时,这也是中国虽然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但列强并没有马上掀起瓜分中国狂潮的重要原因——他们依然惯性的心怀疑虑。

    中法战争,为中国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进一步深化改革、加速发展的历史机遇。

    遗憾的是,中国未能抓住这个历史机遇。

    中法战争胜利后,中国上上下下,包括慈禧本人,普遍的志得意满,都以为,太平盛世已至,天下再无烦忧。

    一口气儿泄下来后,非但没有“进一步深化改革、加速发展”,文恬武嬉之风,慢慢儿的又起来了。

    数年之后,德宗大婚,慈禧“归政”——向德宗移交权力,自己施施然“颐养冲和”去了。

    回过头去看,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昂扬向上的精气神儿消散了,辛酉之后一直上升的国势,开始掉头而下。

    这真的是太讽刺了。

    这个锅,慈禧是要背的,不过,她顶多只能背一半,另一半,得德宗来背。

    后世提及光绪皇帝的时候,许多人都会有这样的两个印象:一,他是傀儡;二,他是改革派。

    都不对。

    至少,不完全对。

    德宗亲政之后,慈禧“训政”了三年,这三年,她拥有重大事项的最后决定权。即便“训政”期过了,也要承认,慈禧依旧保持着对于政治的强大影响力。

    这种情形,和穆宗刚刚亲政的时候仿佛。

    譬如,五军机、五御前合疏谏阻穆宗修建圆明园,穆宗恼羞成怒,将惇王、恭王、醇王三位亲叔叔为首的十位重臣,一股脑儿罢黜。两宫皇太后得到消息,立即御弘德殿,撤销了穆宗的决定,恢复了十重臣的职务。穆宗只能唯唯称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就是说,慈禧“退居二线”之后,依旧保留了最终的“话事权”——这是事实。

    不过,即便在“训政期”,慈禧也极少使用这个最终的“话事权”,德宗拥有全部的“办事权”和大部分的“话事权”——这也是事实。

    彼时的慈禧,志得意满,认为自己手付太平天下于皇帝,已无需再在政事上花什么气力了,她的精神头儿,大部分都放在了颐和园的修建上了。

    所以,德宗虽然没有获得皇帝的所有权利,但是,他不是傀儡。

    还有,德宗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改革派”,他是……“忽然改革派”。

    甲午之前,德宗的政治取向,其实是偏保守的,譬如,他不赞成修铁路。

    甲午一役,一夜之间,德宗就觉得,之前三十余年,一切努力,一切作为,一无是处,一无足取,一切都要推到重来。

    此谓“忽然改革”。

    戊戌变法的后期,慈禧始实质性的介入政治,使用她的最终“话事权”,裁抑翁同龢等皇帝近臣。

    慈禧的这些举措,长期以来,被解读为反对、破坏改革,充任守旧顽固派的“护法神”。

    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吗?

    反正,关卓凡认为,我如果和慈禧易地而处,我也得像她那么干。

    为什么?

    因为穆宗和康、梁等人玩儿的,拿今天的话来说,就叫“休克疗法”,病症大致是看准了,开的方子,大体上也对,可是,药量不对!

    该一年吃的药,逼着病家,一天就全吃下去!

    哪儿能这么干?

    病了好几年了,指望着一天之内,就彻底痊愈,怎么可能?

    步子太大扯着蛋,像穆宗和康、梁那么个玩儿法,别说扯着蛋了,整个人,都要被扯的四分五裂了!

    任何成功的改革,都要在新、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特别是在守旧力量依旧强大的情况下,更不能全然不考虑守旧派的反对,不回应守旧派的利益诉求,不然,改革绝无成功的可能。

    慈禧的所作所为,就是要替穆宗找回这个“平衡”,而绝不是全盘推翻他的改革。

    事实证明,庚子之后,在慈禧的主持下,改革继续,而且,深度、广度,都远远的超过了戊戌变法。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大不同!

    可是,在德宗和康、梁等人看来,慈禧的作为,就是反对、破坏改革!甚至,将危及德宗本人的位置!——“反对、破坏改革”也罢了,“危及德宗本人的位置”,怎么可能?!就如当年两宫皇太虽然撤销了穆宗罢黜十重臣的决定,但绝不可能因此而废黜穆宗啊!

    这些关卓凡看来十分荒唐的念头,在穆宗和康、梁等人的脑袋里,愈来愈逼真,愈来愈严重,终于,铤而走险,密诏袁世凯,围颐和园,杀荣禄,囚慈禧。

    在关卓凡看来,慈禧发动政变,囚德宗,杀六君子,其曲根本不在她——我靠,你把刀子都架到我的脖子上来了,还不许我反抗?天底下有这个道理?!

    根本就是德宗和康、梁等人自己作死!

    可是,政变的副作用是极其巨大的,慈禧为求自保,不能不暂时倒向守旧派,一时之间,守旧派势焰熏天,倒行逆施,终于引发了不可收拾的庚子之祸。

    倒向守旧派虽是不得已,但是,无论怎么同守旧派虚与委蛇,慈禧也不可以同意把义和拳放了出来,更不可以向万国宣战,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昏招,是她犯下的最大的过失,这个地,就没有法子洗了。

    慈禧少年时基本没有接受过像样的教育,十七岁选秀入宫,自此再不能同外面的世界有直接的接触,她再聪明,天分再高,见识和眼光,也必然是有限的,到了晚年,终于彻彻底底的昏了一回头。

    不过,慈禧没有一直昏下去,她很快便清醒过来。

    慈禧虽然囚禁了德宗,杀掉了六君子,但回銮之后,她推行的政策,如前所述,还是戊戌变法的那一套,而且,不论深度,还是广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外,庚子之变,在给国家带来巨大灾难的同时,也意外的带来了一个积极的作用——这场大变中,极端守旧派和支持他们的亲贵,被清洗殆尽。于是,慈禧推行上述政策之时,阻力因之大减。

    这——仔细想一想,也是很讽刺的。

    到底该怎么评价慈禧一生之功过呢?

    慈禧确实没能叫中国脱胎换骨,可是,关卓凡以为,如果不是穿越者,谁也没有这个能力——三千年的积弊,绝不可能在短短三十年中,便被彻底清除。中国太大了,惯性太大了,这艘巨轮的掉头,还需要更长的、几倍于三十年的时间。

    但是,慈禧做了她能做的、该做的——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在史无前例的大冲击中,维持了国土的基本完整和政治的基本独立,为中国日后的崛起,保留了最基本、最重要的本钱。

    功过是非,大致如是吧。

    至于骂骂咧咧“丧权辱国”什么的,关卓凡认为,“丧权辱国”是事实,但如果一味纠结于这四个字,不及其余,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落后就要挨打,挨打就要“丧权辱国”,换了谁都一样,慈禧如是,慈悲亦如是,没有区别!只有你终于变得强壮了,别人揍不了你了,你才不会“丧权辱国”——要做到这一点,如前所述,需要更长的、几倍于三十年的时间。

    慈禧的巨大影响力,延及身后——关卓凡的意思是,如果慈禧晚死几年,中国的政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历史很难“如果”,不过,“如果慈禧晚死几年”,有两点是肯定的:

    一,满汉的平衡,一定不会被载沣、载泽、载涛等一班少不更事的亲贵彻底打破。

    二,一定没有人要杀袁世凯,因此,袁世凯就一定不能起二心。

    汉族士绅对清政府的抛弃,是清帝逊位的第一原因。彼时孱弱的革命党,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推翻不了清朝的。而且,揆诸于史,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更先进、更强大的政治力量出现之前,革命党们都不会具备这种能力。

    最后,说一说关于慈禧的三个谬种流传的谣言。

    一,挪用北洋海军军费修颐和园。

    所谓“挪用海军军费”,是醇王以“皇帝奉皇太后陛临昆明湖阅看水师操演”的名义,向各省督抚“募捐”。这个钱,确实是用于修建颐和园的,但是,这个钱,和朝廷定制拨给北洋海军的军费,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醇王不“募捐”,这个钱留在各省督抚手上,到不了北洋海军账上;醇王“募捐”了,朝廷定制下拨北洋海军的军费,也没少一两银子。

    事实上,颐和园昆明湖的那支奇葩“水师”,是醇王另外折腾出来“八旗水师”,和北洋海军,本来就不是一码事儿。

    二,宁赠友邦,不与家奴。

    这句话不是慈禧说的,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说过这句话。

    这句话的出处,是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刚毅曾对人言:“我家之产业,宁可赠之于朋友,而不必畀诸家奴。”

    即便梁启超说的是真的,刚毅所说的“朋友”,也绝不是指的“友邦”。刚毅是什么人?那是晚清最保守、最排外的一位货色,恨不得全中国一个洋人也没有,恨不得全天下的洋人都死绝了,他会将“我家之产业”,赠之于“友邦”?!

    刚毅的“朋友”,就是“朋友”,没有什么外延的含义,最多理解成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正人贞士”,即保守派、卫道士。

    三,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这句话出自庚子之变,两宫“西狩”,奕劻、李鸿章和侵华八国往来折冲之时的一道上谕。既出自上谕,某种意义上,可以把这句话的版权归于慈禧,可是,其真实意思,却和长期以来,人们字面上的理解,刚刚好相反。

    上谕是这样的:

    “本年夏间,拳匪构乱,开衅友邦,朕奉慈驾西巡,京师云扰。迭命******奕劻、大学士李鸿章,作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与各国使臣止兵议和。昨据奕劻等电呈各国和议十二款,大纲业已照允,仍电饬该全权大臣将详细节目悉心酌核,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既有悔祸之机,宜颁自责之诏,朝廷一切委曲难言之苦衷,不能不为尔天下臣民明谕之……”

    下边儿开始长篇大论,不一一引述了。

    考诸上下文,这个“量”,明显不是“尽量”之“量”,而是“量力而行”之“量”,“量入为出”之“量”,是在委婉的对奕劻、李鸿章进行“训谕”:你们两个,应承人家条件的时候,要悠着点儿啊,别充大头,能少给一点儿,就少给一点儿吧!

    *

    母后皇太后回銮的专车,到达北京正阳门火车站的时候,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早已在站台上迎候。

    从车窗望出去,站台上,白茫茫的一片。

    行礼如仪,本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亲贵和官员们,也不是第一次办迎候皇太后回銮的差使,譬如,辛酉年穆宗奉两宫皇太后自热河回銮,穆宗奉两宫皇太后赴定陵“谒陵”回銮,圣母皇太后天津阅兵回銮,等等。

    不过,这一次母后皇太后回銮,却另有特别之处。

    一是到埠之所特别——火车站。

    火车驶入北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距离火车如此之近,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亲贵和官员,还是第一次,也有不少人,根本是第一次看见火车,兴奋、惶惑、恐惧……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态,不过,看着喷云吐雾的钢铁巨龙,呼啸而来,脚下的站台,震动的愈来愈厉害,没有一个人,可以心静如水。

    唉,世道不同了!

    火车还不是最叫人心神不宁的,真正叫人心情激荡的,是昨天傍晚传出来的消息:两宫皇太后已经“用印”了!

    用印——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诏书,一份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诏书。

    这个消息,就算有人消息闭塞,昨儿个还不晓得,今儿个集聚正阳门火车站,也从别的亲贵和官员的嘴中听到了。

    世道真的不同了!

    女人做了皇帝了!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可是,当“女人做了皇帝”真的变成了现实,还是有恍然若梦之慨。

    还有不少人,冒出了个除至亲骨肉、生死之交外,再不可对他人言的念头——

    从今往后,大清真正的皇帝,大约不是那个即将坐上太和殿宝座的女人,而是……她的男人吧。

    嗯,“王的男人”。

    虽然都是来迎接母后皇太后的,但是,全场焦点,由始至终,却是这个“随扈”母后皇太后的“王的男人”,那些闪烁、逡巡的目光,让关卓凡产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错觉:自己好像置身穿越前的某个体育大赛的开幕式上,无数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犹如漫天闪烁的繁星。

    不同的是,如果真是体育大赛的开幕式,这些星星,大多会在自己的上方,而眼下,这些星星,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当然,跪拜如仪的对象,并不是自己,可是,关卓凡能够感觉到,“星星们”即便站着,偷觑自己之时,视线似乎依旧是自下而上——依旧是仰视的。

    真的是大不同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走进新时代

    “王的男人”淡定如常,好像全然没有见到这些星星一般,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随扈大臣”的责任,由火车站而紫禁城,由前朝而内廷,直到将母后皇太后的銮驾,送入了内左门。

    关卓凡目送銮驾沿东一长街迤逦而北,过了片刻,转过身来,向军机处走去。

    沿途,见到他的官员、吏役、太监,一个个堆起了更多的笑容,致意之时,把腰哈的更低了;轩军卫兵看到他,则刚好相反——胸膛挺得更高,腰板挺得更直,注目礼更加明亮、火热。

    一入军机处,已在内等候的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站了起来,齐齐招呼“王爷!”

    虽不便说出“恭喜”二字,但每一个人,都目光澄亮,面带笑容,而且,包括文祥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四位大军机,都有一个强烈的体认: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展开了。

    文、曹、许、郭四位,方才也在正阳门火车站迎候母后皇太后的,不过,得了关卓凡的口信,快马加鞭,先一步回到了紫禁城。

    “各位辛苦,”关卓凡含笑说道,“对了,已经到了饭点儿了,咱们要不要先——”

    “不必,”文祥代表其余三位同事说道,“都不饿——除非王爷饿了。咱们还是先议了正事儿,才从从容容的祭五脏府吧。”

    关卓凡“哈哈”一笑,“好——‘从从容容’好!”

    一边儿说,一边儿将手中的护书递了过去,“都看一看吧。”

    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一字未易。”

    文祥接过打开,里边是两份旨稿——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旨稿,一份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旨稿。

    既然“一字未易”,旨稿的内容就不必看了——这两份旨稿,本就是出于四位大军机的合拟,文祥的目光,一扫而过,落在了旨稿末尾的“御膳”和“同道堂”上。

    文博川宰相气度,说话做事,一向是最沉着的,不过,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短短的感叹。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也看过了,脸上的兴奋之意更浓了。

    “请王爷的示,”曹毓瑛说道,“这两份上谕,要不要现在就交内阁明发?”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儿个可以交内阁,不过,叮嘱他们一句,明儿个一早再明发。”

    微微一顿,“咱们自己这儿,得留出半天时间来,把该议的议明白了。明发一出来,必然……嗯,四面八方,七嘴八舌,到时候,有些事儿,咱们得给大伙儿个清爽些的交代,不然,就手忙脚乱了。”

    “是!”

    曹毓瑛应了一声。

    “王爷,”许庚身笑着说道,“我们这儿,也有一份好东西——今儿个上午收到的,开议之前,请你先过一过目。”

    说着,将手中的一份“电折”递了过来。

    关卓凡接过,看了看封口,没有马上取出电文,说道:“兰州的电报——新疆发来的?”

    “是。”

    “让我来猜一猜,”关卓凡说道,“既然是新疆发来的,星叔你又说是‘好东西’,本应该就是捷报了——可是,南下的军事,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快就有结果的——就算初战告捷,算算日子,这个捷报,现在应该也还在路上……”

    顿了顿,“因此,我猜,是伊犁的事儿。”

    几位大军机相视而笑。

    “王爷料事如神!”许庚身说道,“确实是伊犁的事儿——塔兰齐服软了!”

    取出电文细看,果然,左宗棠报告,塔兰齐派了亲信,携了他的亲笔信,抵乌鲁木齐钦差行辕,说自己“沐猴而冠,僭据伊犁,其罪甚大”,以前“不明顺逆”,“妄言妄行”,现今“痛悔昨日之非”,“洗心革面”,“负荆输诚”,“听凭天朝大军处置”,云云。

    当然,“听凭天朝大军处置”不是真心话——信上虽然这么说,但塔兰齐私下底开出了条件——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即他放弃政权和军队,但朝廷许他保有一定数量的土地、财产和奴仆,并留居伊犁当地。

    本来,四川藏区“改土归流”中“主动投献”的土司,朝廷还会给一个“恩骑尉”的世爵,且“世袭罔替”。不过,这上头,塔兰齐颇有自知之明,自称“罪孽既重,不敢玷污国家名器”。

    就是说,我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得保首领,做一个殷殷实实的富家翁,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够了。

    左宗棠说,根据各种情报显示,塔兰齐的“负荆输诚”,应该不假,不是什么缓兵之计,虽然,其要求比咱们原先设定的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被动投献”例,高了半级,不过,并不算太过分,左宗棠说,他个人意见,大致是可以接受的,到底该如何办理,请旨定夺。

    “就照左季高说的办吧,”关卓凡说道,“不过,土地、财产,可以保留多少,要替塔兰齐画一条线——如果他敢把伊犁的府库搬空了,到时候,他拿出来赔补的,可就不止于银子铜钱了。”

    意思是——还得加上您的那颗脑袋。

    “这样好!”郭嵩焘说道,“替塔某画一条线,其实也是安塔某之心,如果朝廷有心食言‘杀降’,现在也不会跟他说这些话——就说,也必然是捡好听的说。”

    关卓凡一笑,“筠仙说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咱们发了照会,英国人发了声明,”文祥兴奋的说道,“俄罗斯果然就不肯搭理塔某了!塔某这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负荆输诚’!王爷,一切都在你洞鉴之中!”

    “照会也好,声明也罢,都是嘴皮子功夫,”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归根到底,还是西征大军打得好!一路势如破竹,既吓住了塔兰齐,也吓住了俄国人!英国人那儿,不过打一套太平拳罢了。”

    顿了顿,“新疆的仗,如果咱们自个儿打不下来,英国人的一纸声明,又怎么能吓的住俄罗斯?而且,嘿嘿,到时候,恐怕英国人非但不肯发这个声明,说不定,还会见猎心喜,也过去新疆插上一脚呢!”

    这是十分深刻的看法,几个大军机,都是心头微微一震。

    文祥心悦诚服,点头说道:“王爷训谕的极是!我的看法,太过轻浮了!”

    “博川,”关卓凡微笑说道,“你的看法并没有错,以一对二,俄国人的心更虚了——多条朋友多条路,英国人帮咱们的忙,咱们还是要见他们的情的。”

    “兵不血刃,光复伊犁,善之善也!”曹毓瑛说道,“不然,打掉了阿古柏,再掉头去打塔兰齐,咱们的伤亡,虽然不会增加太多,可是,当地的老百姓,就苦了!还有,多花掉的军费,可是十倍于留给塔某的那点儿钱!”

    “琢如之说,”关卓凡说道,“深得吾心!我呢,现在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觉得不论做什么事儿,说来说去,都是个‘钱事儿’!事先,都要反复的掰手指头!哪儿能赚钱,哪儿能省钱——但凡听到有这样子的所在,我就笑逐颜开了!”

    几位大军机,都“哈哈”一笑。

    “说起‘钱事儿’,”文祥说道,“眼下,就有一件极紧要的‘钱事儿’——新君登基,要铸新钱。”

    要铸新钱,就要先把新君的年号定了下来。

    年号,就是今儿要议的第一件大事。

    改元虽然是明年的事儿,但不能等到过了年才去想取个什么年号,何况,嗣皇帝登基之后,就眼见是年底了,许多预备的功夫,都要做再前头,譬如,文祥说的铸造新钱。

    “昨儿个在银杏胡同,”郭嵩焘说道,“倒遇上一件挺有趣的事儿。”

    银杏胡同为“顾问委员会”所在之地,代指“顾问委员会”,这一点,在座之人当然都晓得的,不过,正要开议年号的“大事”,郭嵩焘怎么突然说起了“挺有趣的事儿”?

    不过,大伙儿晓得,郭筠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聊闲白儿的。

    “礼亲王到‘顾委会’来办事儿,”郭嵩焘面带微笑,“和我碰上了,他悄悄的把我拉到一边儿,说,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替嗣皇帝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年号,拜托我方便的时候,跟轩亲王回一声儿。”

    啊?

    礼亲王世铎,年纪轻轻,身上除了象征性的“散秩大臣”,什么像样的差使都没有,在座众人,对他的印象,基本都是“王大臣会议”之时,宝廷挑他来做“捧哏”,拿《石头记》中“绿腊”一典,说明“‘祖制’之前,何来‘祖制’?应时而变,与时俱变,今日新兴之例,异日便为‘成例’,便为后世子孙之‘祖制’”的道理。

    这个礼亲王,为什么对新帝的年号,如此上心?

    “筠翁,”曹毓瑛说道,“我多嘴问一句,礼亲王到‘顾委会’,办的是什么事儿呢?”

    郭嵩焘哈哈一笑,“琢如,你问到点子上了!礼亲王是来领‘恩俸’的——可是,亲王仪制尊贵,按照‘奉恩基金’的规矩,贝子以上宗爵的‘恩俸’,府里派人过来代领即可;或者,由‘顾委会’直接存入他们在‘宗室银行’的户头,无须本人劳步。”

    顿了顿,“拿礼亲王来说,他的‘恩俸’,之前都是由王府的长史代领的,他亲自到‘顾委会’来,还是第一遭。”

    “我明白了,”许庚身说道,“礼亲王到‘顾委会’,‘办事儿’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寻人——寻筠翁替他向王爷递年号的话儿。”

    这个“王爷”,自然是“咱们的王爷”——在座的轩亲王。

    郭嵩焘点了点头:“对头!”

    “这位礼王爷,”许庚身的语气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年纪不大,这个……劲头儿倒是不小啊,昨儿个筠翁去‘顾委会’的时候,两宫‘用印’的消息,连咱们都还没有收到吧?”

    “是。”

    “嘿!”许庚身笑了笑,“真起劲儿!”

    确实“起劲儿”,而且,“起劲儿”的有些过头了——世铎替嗣皇帝想了一个“极好的年号”的时候,嗣皇帝还不成其为嗣皇帝呢。

    这其实是犯忌讳的。

    如果传了出去,对景的时候,未必就没有人跳出来找麻烦。

    而且,这个麻烦,可大可小。

    曹毓瑛慢吞吞的说了句,“嗯,毕竟还年轻。”

    顿了一顿,“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礼亲王这么大费周章的,倒是想了一个什么‘极好’的年号?筠翁,请道其详!”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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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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