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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紫禁之巅

    由南室转北室,地当间儿,是一只大大的木桶。

    哈,明白了,这个“西次间滴北室滴一楼滴东室滴北室”,是间……浴室。

    关卓凡不由心旌荡漾,这只“浴缸”的尺寸,瞅上去着实不小,应该是塞的下两个人滴,皇夫和皇帝,挤在里面,一块儿泡泡鸳鸯浴,倒也不错……

    正在意淫,黄玉敬说道:“浴桶的位置,和御榻,大致是在一条线儿上的,地下也是地龙,所以,和御榻一样,也是整座乾清宫中最暖和的地方,这个……嘿嘿。”

    关卓凡一想:果然!

    好啊,好啊,如此说来,就算是寒冬腊月,皇夫和皇帝,在这儿泡鸳鸯浴,也不会冷着啦!

    嗯,设计的很合理、很科学嘛!

    转念一想,就发现不是那么“合理”、“科学”的地方了:

    第一,乾清宫还没有经过俺的改造,自然是没有“自来水”这一说的,沐浴所用之水,得一桶一桶,从外头担了进来;浴室是在整个西次间的最里面,担水的太监,要经过书房、寝卧、起居室,才能够进入浴室,这一路上,如果水洒的到处都是,可怎么办?那不是大煞风景了吗?

    第二,浴桶甚大,担水的桶,与之相较,小的多了,估摸着,非得十桶八桶,才能够将浴桶填满,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第十桶水送了进来,第一桶水怕是已经凉了,如之奈何?

    不过,想那圣祖,在这儿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之前的世祖,亦以乾清宫为寝宫,这些小小难处,自然早就有解决之道了,自己也不必操太多的心。

    关卓凡虽然做了亲王,做了皇夫,原时空又是学历史出身的,可是,到底没有真正在紫禁城里生活过,对于皇家的生活细节,并不如何了然,加上他怎么着都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实在想象不出,皇帝沐浴,是何等样的一番动静——

    他想象的“担水”,是二、三个太监,将第一桶水,倒入浴桶之后,再去外头,担第二桶,事实上,担水的太监,不是“二、三个”,而是“二、三十个”,两人一桶,排成一线,川流而入,一次过就把浴桶装满了水,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他操心的“第十桶水送了进来,第一桶水怕是已经凉了”的问题。

    还有,太监入西次间之前,一条长毡,已自书房而寝卧而起居室而浴室的铺好了,那队太监,是一步也不能迈出这条长毡的,大冬天的,靴子上的雪水泥泞,都留在这条长毡上,一点儿也不会沾到西次间的地毯、地砖上头。

    那么,关卓凡操心的“洒水”问题,是不是就由这条长毡解决了?

    不是。

    因为根本就不会有“洒水”的问题。

    担水的桶,不会装的太满,担水的太监,又全都是练过的,所以,一滴水也不会洒了出来,如果洒了出来,相当于打碎了杯碗盏碟,是很严重的过失,碰上慈禧那种主子,百分百要吃板子的。

    轩王爷,您大约以为,太监替皇帝担洗澡水,和《红楼梦》里头,秋纹和碧痕替宝玉担洗澡水差不多吧?

    嘿嘿。

    视察过浴室了,轩亲王转出寝卧,回到书房,抬步“登仙”——登上“仙楼”。

    哦,这儿有一个佛龛。

    跟在后面的黄玉敬,本来颇有点儿忐忑不安,生怕关卓凡对这个佛龛有什么不满,但偷觑着轩王爷的神态举动,视线在佛龛上一掠即过,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上头,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地。

    关卓凡确实神清气爽。

    西次间的北室,一楼被隔成了寝卧、起居室和浴室,二楼,即“仙楼”,却没有任何隔断,非常舒服,他甚至想着,如果在这儿摆张床,那啥啥啥的时候,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一定舒爽的很……

    呃,旁边儿……可是佛龛啊。

    罪过,罪过。

    不过,关卓凡的“神清气爽”,并不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意淫,“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也不是仅仅指下视书房。

    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建在单层汉白玉台基之上,内廷之中,鹤立鸡群,乾清宫的高度,又在交泰、坤宁之上,乃为内廷之巅。

    此刻,“仙楼”两面大大的窗户,都打开了,这是开在乾清宫北墙上的窗户,是乾清宫的“后窗”,关卓凡站在“仙楼”上,极目北望,视线越过交泰殿、坤宁宫,松柏葱茏的御花园,尽收眼底。

    视线再往北,就是神武门了。

    越过神武门,景山山顶的万春亭,清晰可见。

    眼下,那是北京南北中轴线上的最高点。

    这条中轴线,就是所谓的“龙脉”了。

    这条“龙脉”上头,另有两个“最高点”,都在紫禁城内:一个是内廷的最高点,基本就是自己目下脚踏之地了;另一个,就是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了。

    明成祖肇建紫禁城,规制务极尊崇,尤其是太和殿,不但是整个紫禁城地势最高的,也是整个四九城地势最高的,据说,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视线可以由太和门而午门,而端门,而**,而大清门,一直能够看到前门。

    嘿嘿,什么时候有机会,坐上去瞅一眼就好了。

    咳咳,也不是说非要坐着,站在丹陛上……呃,这个,御案的后头,往南边儿望望,也是可以的嘛……

    好了,先不想那么多了,眼前的风光,已经足够醉人了!

    乾清宫前露台两侧的“江山社稷金殿”,又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关卓凡又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抬起手,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然后,放了下去,五根手指,虚虚的握住了。

    江山社稷,已入我掌握。

    看过了西次间,再看东次间。

    东次间的间隔,和西次间一模一样——这个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功能、陈设,东、西次间,也几乎是一样的。

    譬如,南室也是书房,东、西两墙,一模一样的巨大书架,一模一样的善本琳琅。

    又譬如,北室的一楼东室,是寝卧——西次间的寝卧,是北室一楼西室,彼此对应——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紫檀大床。

    北室一楼西室,一进去,是起居室——西次间那边儿,起居室是北室一楼东室,也是一个彼此对应的格局。

    起居室后边儿,也是浴室,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浴桶。

    呃,介是为啥涅?

    为啥啥都一式两份涅?

    这个问题,在脑子中转了几转,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黄玉敬明显尴尬了。

    “呃,回王爷的话,”他期期艾艾的,“奴才想,大约是为了……方便些吧。”

    方便些?困了倒头就睡?不用穿过明殿回到另一边儿的寝卧去?

    原来你也不晓得为了啥。

    算了。

    不过,也还是有两处不同的。

    一个是,东次间书房南窗下的炕上,摆了一具异常宽大的炕几,尺寸远过西次间相同位置的炕几,和养心殿“三希堂”的那具炕几,几不相下上,一看就晓得,这是拿来铺纸研墨、吮毫搦管用的。

    关卓凡发现,整个乾清宫,东、西次间都算上,居然没有一张真正意义的书枱!

    这个……唉,俺晓得,圣祖也好,高宗也好,您们各位自然都是习惯于在炕上盘膝挥毫的,可是,这个功夫,俺可是没有啊!

    “回王爷的话,”黄玉敬说道,“书枱——乾清宫没有,懋勤殿却是有的,那儿是康熙爷的书斋。”

    “懋勤殿——就在东庑吧?”

    “是。”

    关卓凡这才反应过来:乾清宫虽然堆了好些的书,到底只是“寝宫”,东、西次间南室的所谓“书房”,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自定义”,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书斋”。

    至于懋勤殿,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只是乾清宫东庑最北端的三间,出明殿右拐,即是了。

    虽然只是三、五步的路,可是,如果……外头大雨大雪的呢?

    哼。

    还有,我不是皇帝,懋勤殿就算有书枱,我也不能随便用啊!

    “乾清宫这儿,”关卓凡说道,“添一张书枱吧,不拘哪儿,西次间、东次间,都成。”

    “是,是!”黄玉敬连连点头,“奴才遵命!”

    第二个不同,是“仙楼”未设佛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青玉打磨的弈盘和一黑一白两盒云子。

    有趣,这个地方,断没有臣子可以上来的,再亲信的也不成,那么,圣祖和谁在此对弈呢?

    难道……嘿嘿,左右互搏?

    “回王爷,”黄玉敬说道,“这个‘棋室’,还有棋盘、棋子儿,都是顺治爷留下来的,康熙爷纯孝,睹物思人,就……一直这么留着。”

    哦。

    “据说,”黄玉敬继续说道,“常在这儿跟顺治爷对弈的,是……孝献皇后。”

    “啊……”

    孝献皇后,即董鄂妃。

    “请王爷的示,”黄玉敬觑着关卓凡的脸色,试探着问,“这个棋盘、棋子儿,要不要……撤了?”

    他想的是,世祖和孝献皇后都享寿不永,也许……轩王爷会觉得晦气?

    “不必!”关卓凡摇了摇手,“留着!”

    “呃……是。”

    就在这时,下头有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启禀王爷,军机处徐老爷殿外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禀报!”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元恶授首

    “军机处的徐老爷”,应该是军机章京徐用仪,军机章京里,就他一个姓徐的;“紧急军务”,嗯,新疆的战报?

    希望是好消息。

    关卓凡下楼,走到殿门口,果然看见徐用仪站在前露台东侧的铜龟旁,手里拿着护书,正在向殿内引颈张望。

    关卓凡跨出殿门,徐用仪看见了,快步迎上,“王爷,新疆的军报!”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打开护书,取出电报,递了过来。

    果然!

    关卓凡接过电报,正想说,“筱云,天儿怪冷的,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殿里去?”话到嘴边,醒了起来:乾清宫什么地方?那是“天子正寝”,岂是臣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就是自己,除了“皇夫”的身份,还有个“奉懿旨”的名目,才好入内“视察”的。

    如果不是有“紧急军务”,一般的臣子,连乾清宫的前露台,都是不能随意上来的。

    关卓凡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你了”,拆开电报的封口,取出内文,只扫了一眼题目,便眼睛一亮,“阿古柏死了!”

    徐用仪惊喜不置:“哎哟!南疆……大定了?”

    关卓凡又略略扫了几眼,说道:“这个折子,报的是东四城大捷——”

    顿了顿,“就是南八城中的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折子很长,西四城的情形如何,看过了才晓得,不过,明摆着的事儿——破竹之势已成!”

    徐用仪兴奋的搓了搓手,“好!好!说不定,这个时候,西四城已经打下来了!喀什噶尔已经克复了!”

    关卓凡一笑,“咱们回军机处吧。”

    “是!”

    “哦,对了,筱云,麻烦你派人通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几位,迟一点儿,在我的府里会议。”

    “是,我这就去办!”

    徐用仪兴冲冲的去了,关卓凡又给黄玉敬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回到军机处,展折细看。

    *

    阿古柏确实是死了,不过,不是死于西征大军的炮火——他并没有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亲提大军,身先士卒,决死一战”。

    他是被人鸩死的。

    下毒的那个,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败的消息,传到喀什噶尔,阿古柏顿时慌了手脚。

    阿古柏投入是役的军队,是他的“洪福汗国”的精锐,是他最重要的本钱,原本想着,就算不能“克复失地”,将中国的军队赶出“**********斯坦”,至少,也可以相持不下,保住南疆的地盘。

    反正,“洪福汗国”的“东北领土”,也即乌鲁木齐、玛纳斯一片,本就是白彦虎鸠占鹊巢,从妥得璘手中抢了过来,转投给他的,搁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不比南八城,是他一城一城,血战得来,所以,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阿古柏颇有一些幻想的:只要挡住了中国远征军的第一波攻势,中国人客地作战,师老疲惫,粮饷难继,自然就得休战;到时候,我也不必逼的太紧,大方些,就和中国人南北两分“**********斯坦”好了。

    最多,到时候,我学学尼泊尔,给中国派几个使者、送点儿礼物,拿中国人的话说,就是“遣使入贡”什么的,中国嘛,天朝嘛,不就是好个面子吗?行,我给你!

    如此一来,我这个“埃米尔”的位子,就是铁打的了吧?

    至于伊犁,谁手快,就是谁的——反正,我打伊犁,打得是塔兰齐,不是中国人,中国人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阿古柏万万想不到,他的“精锐”,一战即溃,除了未经接战便逃到了喀喇沙尔的一支,其余覆灭无遗。

    刚开始的时候,阿古柏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荒唐的消息,甚至为此杀掉了一个报信的使者,可是,一拨又一拨的信使,报来的都是同一个消息,阿古柏不能不相信了。

    简直是……颠覆三观啊。

    阿古柏根本没法子将信使口中的中国远征军,同几年前驻扎在新疆的中国的军队联系在一起,好像……根本是两个国家的军队!

    如果要有所比较,嗯,所有的使者,都异口同声:中国人的战力,不在俄国人之下!

    俄国人战力何如,浩罕人是清清楚楚的。

    使者们的话,阿古柏不能不相信:那支他千辛万苦“礼聘”而来的俄国雇佣军,在玛纳斯一役中,全军覆没,死无孑类。

    阿古柏的心,拔凉拔凉的。

    他的自信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原先觉得“无事不可为”,现在觉得,“事已不可为”。

    别的不说,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既失,天山天险为敌所有,南八城门户洞开,由北而南,一马平川,无险可据。

    就算“有险可据”,也拿不出足够据守的兵力了。

    就算拿得出足够的兵力,也没有用啊——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还不够险吗?兵力还不够多吗?

    结果……唉!

    这个仗,没法儿打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他的俄国人,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说好的一批枪炮弹药,刚运进“洪福汗国”境内,突然就掉头而去,“洪福汗国”来接收的官员连声追问,负责押运的俄国人一声不吭,“洪福汗国”的人又不敢硬拦,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块到了嘴的肥肉,扬长而去了。

    这个事情,促使阿古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毕竟也算一代枭雄,断不会坐以待毙的,冥思苦想之后,决定:将新疆这个烂摊子扔给儿子,自己率领留在喀什噶尔的人马“西征”,进入浩罕国,“寻求庇护”。

    “西征”和“寻求庇护”,这是两个自相矛盾的说法,奥妙在于,“西征”是“洪福汗国”内部的说法,以示正大堂皇——“埃米尔”率军西行,是为国家开疆拓土,可不是逃命去啊!

    “寻求庇护”,则是对外的说法,以尽量减低浩罕国的戒心,并在国际上求一个名正言顺,毕竟,彼此都是同族、同教、同一个“哈里发”。

    当然,浩罕国也没那么天真,未必会因为“寻求庇护”的说头,就真的撤除对阿古柏的一切戒心了,因为阿古柏此举,实质上就是要从浩罕国手上,抢下一块地盘来,“以为安身立命之所”。

    不论怎么说,只要进了浩罕国——嘿嘿,中国人总不能追了进来打我!

    阿古柏本就是浩罕国的大将,他的亲信、骨干,也基本上是浩罕人,可谓人地两宜;另外,浩罕国目下,内忧外患,被俄国人压得透不过气儿来,一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模样,也没有足够的力气,阻止阿古柏行藩镇割据之事。

    不过,阿古柏也晓得,俄国人早就视浩罕国为禁脔了,自己插这么一杠子,俄国人会不会不高兴呢?

    顾不得了。

    反正,俄国人现在占的是浩罕国的北方,自己抢的,是浩罕国南方的地盘,暂时不会直接和俄国人对上,等到俄国人南下了,瞅着形势不对,主动投靠过去就是了,多半还能够在俄国人那儿混一个“总督”什么的呢。

    本来,同样是“投靠”,“投靠”中国人也是可以的呀,可是,我在中国人那儿,罪大恶极,中国人根本就不会接受我的“投靠”,真“投靠”过去了,等着我的,别说什么一官半职了,怕得保首领都做不到吧!

    我可不想被槛送北京,凌迟处死!

    阿古柏的这一招,实话实说,颇为可行,可是,他的大儿子胡里伯克不乐意。

    原因是,新疆这个烂摊子,阿古柏并不要扔给大儿子胡里伯克,而是要扔给二儿子海古拉。

    摊子固然是烂的,可是,接了这个烂摊子的人,就等同于阿古柏立的“太子”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血海深仇

    胡里伯克不干了。

    在阿古柏的计划中,胡里伯克并不“随征”,而是留守喀什噶尔。目下,阿古柏的嫡系部队,还剩下两支,一支在喀什噶尔大本营,一支在喀喇沙尔的海古拉手上。如果阿古柏“西征”,自然要把留在喀什噶尔的这支部队带走,那么胡里伯克这个“留守”,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了。

    胡里伯克是这么想的:我跟老二一向不睦,就算你传位给我,我手上没兵,也坐不住“太子”的位子,何况你个老不死的根本就不要传位给我!真这么着了,我不就是老二案板上的肉了吗?

    大位之传,以长以贤,我不但是长子,名声也比老二好得多——老二嗜杀、贪货、滥淫,哪一点比得上我?你偏心至此,真是……该死!

    胡里伯克想不到的是,老爹传位老二,正是因为老二“嗜杀、贪货、滥淫”——这一层,同阿古柏本人,十分相像。二儿子好武,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大儿子爱读书,却总是给阿古柏一副娘娘腔的感觉——阿古柏**出身,却最讨厌娘娘腔的人。

    阿古柏总觉得,“二儿子像我,大儿子不像我”,因此,喜欢老二,不喜欢老大。

    另外,阿古柏认为,海古拉的军事才能,远在胡里伯克之上,带兵的将领,也更服气海古拉,收拾眼下的这个烂摊子,指挥作战的能力以及将领们的效忠,是摆在第一位的,单从这一层考虑,也得将这个烂摊子交给海古拉。

    事实上,多年来,一直是海古拉在外,跟着阿古柏南征北战,胡里伯克留在喀什噶尔,负责庶务和后勤。

    是次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援军的主帅,就是由海古拉担任的。

    阿古柏没有想清楚:如果海古拉真的像他认为的那么能打仗,这一仗,“洪福汗国”怎么会输的那么惨?

    胡里伯克先是婉转进谏,希望老爹可以回心转意,打消“西征”的计划,然而,却被阿古柏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见“西征”的日期近了,胡里伯克一咬牙,一跺脚,决定铤而走险了。

    宫廷政变的剧情,是我们似曾相识的:胡里伯克成功交通了阿古柏的一个妃子,在阿古柏的饮食中下毒。

    这个妃子是维吾尔人,她本是和田的“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儿,当年,阿古柏背信弃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五万和田人倒在血泊之中。这个妃子的全家老小,都被屠杀,只她一人,因为相貌绝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她本就和阿古柏一家有着血海深仇,很愿意看到他们父子、兄弟相残,于是,一口答应了胡里伯克的要求。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这妃子在酒中下了大分量的砒霜,阿古柏喝了下去,居然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呻吟,喊叫“胸闷”、“口渴”、“肚子疼”。她见不是事儿,拿一条白绫,环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紧,阿古柏挣扎了半天,终于咽了气儿了。

    胡里伯克发丧,宣布“埃米尔”病重驾崩,遗命长子胡里伯克接位。

    阿古柏**出身,歌舞俱佳,有一把极清亮的嗓子,临死前喊叫的“胸闷”、“口渴”、“肚子疼”,远远的传出了房门,宫内的不少人都听到了。消息传到喀喇沙尔,海古拉立即发布檄文,痛斥胡里伯克弑父,声称他海古拉才是“圣心默定”的储君,接着,宣布回师喀什噶尔,“讨伐枭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海拉古弃守托克逊,逃到了喀喇沙尔,不久之后,虎口脱险的白彦虎,也辗转而至。海古拉还是很看重白彦虎的,晓得此人智勇双全,秋凉之后,中国人如果南下,非得此人助力不可。于是,将白彦虎的残部,安顿在喀喇沙尔西南的库尔勒,和喀喇沙尔做成了一个犄角之势。

    白彦虎听到海古拉要离开喀喇沙尔、“西征”喀什噶尔的消息,飞骑至喀喇沙尔,见了海古拉,苦劝道:“宫闱之事,诡异难明,大敌当前,若自己人和自己人先打了起来,这个,这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殿下,三思啊!”

    “胡里伯克弑父篡位,人神共愤!”海古拉瞪着眼睛,“我既为人臣,亦为人子,与其不共戴天!这个……安能坐视?”

    “殿下纯孝,卑职敬佩!”白彦虎说道,“可是,殿下只要在喀喇沙尔挡住了中国的军队,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时候,振臂一呼,全国忠臣义士,必望风景从!则拨乱反正,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又何虑大位落在乱臣贼子的手中?如果殿下此刻离开喀喇沙尔——”

    “喀喇沙尔不足虑!”海古拉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还有你白总督嘛!白彦虎,我命你兼署喀喇沙尔总督,我走之后,负责喀喇沙尔一切军政事宜!”

    啊?

    白彦虎目下的这个“总督”,是“乌鲁木齐总督”,乌鲁木齐丢了,“总督”的头衔,倒还没有丢。

    白彦虎哭笑不得:你走了,喀喇沙尔还能剩几个兵?我这个“喀喇沙尔总督”,怎么个“负责”法儿呢?

    他说的唇焦舌敝,终是无用,海古拉是打定主意要回去打内战的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之时,白彦虎驰援托克逊,一到托克逊城下,刚刚好撞上弃城而逃的海古拉,白彦虎苦苦劝说海拉古,说北疆诸城,以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咱们坚守待援,天气酷热,官军不能久屯于坚城之下,时候一长,“必有办法”。

    但达坂城天险一失,海古拉守住托克逊、吐鲁番的信心,也跟着丢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他比白彦虎更清楚自家的家底儿,晓得老爹阿古柏已经拿出了棺材本儿,不会再有什么“援”来了。

    海古拉说,托克逊城池虽坚,但无险可据,不宜流连,俺要“转进”喀喇沙尔,天时炎热,想来连番大战之后,中**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长途行军,翻越博罗图山,进攻喀喇沙尔。这个,这个,嗯,待俺抓住这段宝贵的时机,重整旗鼓,再回过头来,狠狠的教训中国人!

    接着,补充了一句:这个托克逊,就拜托白总督你啦。

    说完,仓皇而去。

    这……真正是旧事重演了。

    事实上,海古拉坚持回师“讨伐枭逆”,除了争夺王位之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躲开中国人。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的大败,给海古拉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他的内心深处,对这支中国远征军,产生了深刻的畏惧,中国人南下,喀喇沙尔必首当其冲,他实在不愿意再和中国人对阵了。

    不过,在白彦虎的坚持下,海古拉没有把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他也明白,如果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了,中国人来了,喀喇沙尔必不战而下,中国人长驱而入,一路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滋味也实在不大好受。

    海古拉将大约三分之一的军队,交给了自己的副手艾克木汗,并调整了部署:白彦虎驻喀喇沙尔,艾克木汗驻库尔勒,互为犄角。

    至于这三分之一的军队,再加上白彦虎自己收拢的残部,能不能挡得住中国人,就管不了那么多喽。

    布置已定,海古拉按时出发,没在喀喇沙尔多耽搁一天。

    海古拉和白彦虎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海古拉一走,艾克木汗便自立为汗,并敕令白彦虎,向他效忠。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砸碎锁链迎解放

    白彦虎目瞪口呆。

    他原本就担心,自己虽然戴了顶“喀喇沙尔总督”的帽子,海古拉又亲口以“喀喇沙尔一切军政事宜”相托,但是,自己投靠“洪福汗国”不过年许,说到底还是个“外人”,艾克木汗为“洪福汗国”勋臣,资历甚深,是否会听从自己这个“外人”的调遣?

    接任“喀喇沙尔总督”之时,白彦虎就尽可能对艾克木汗表示自己的尊敬,一口一个“老前辈”,说自己“一切不敢自专,凡事都要和老前辈商量着办的”,海古拉呢,也摆出储君的派头,要白、艾二人“精诚合作”。

    艾克木汗笑眯眯的,连连点头,看不出来有任何不愉的意思。

    谁知道,艾克木汗不但不服自己的气,甚至还要造海古拉的反!

    这个“洪福汗国”……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办?

    派人飞骑报告海古拉?

    没有用。

    艾克木汗既然自立为汗,就不怕海古拉知道,他必已料定,海古拉此去,是决然不会再回头的了——艾克木汗对海古拉十分了解,在这位“储君”眼中,胡里伯克才是头号敌人,搞定胡里伯克,就什么都搞定了,小小一个艾克木汗,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兵力、粮饷都是有数的,半途折返,把本该使在胡里伯克身上的力气,耗费在艾克木汗身上,不是生意经。

    所以,别指望海古拉了,自己面对现实吧。

    现实是,海古拉虽然只给艾克木汗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可还是远远多过白彦虎手下的那点儿可怜的兵马,如果自己不向他“输诚”,一定在喀喇沙尔立足不住——

    绕室徘徊,白彦虎起了个狠念头:奇袭库尔勒,擒斩艾克木汗,收编他的部下!

    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袭库尔勒,擒斩艾克木汗”,未必一定做不到;可是,“收编他的部下”,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克木汗的部下,骨干都是浩罕人,不仅如此,这支部队,还是艾克木汗本人多年来管带的旧部——不然海古拉也不会留给他。真的杀了艾克木汗,这班人一定不会服气,就算不反过来攻杀自己,也会一哄而散。

    不论哪一种情形,都是无法接受的:中国人尚未兵临城下,己方就先四分五裂,甚至土崩瓦解了,还守个屁城啊。

    事实上,白彦虎并不在乎谁来做“洪福汗国”的头儿,阿古柏也好,他的儿子也好,海古拉也好,胡里伯克也好——都成!甚至,就算这个艾克木汗做大汗,也没什么所谓!

    白彦虎真正在乎的,是中国人——

    他念兹在兹的,是能不能挡得住中国人的攻势?能不能进而将中国人赶出新疆?能不能……恢复甘陕故国?

    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教国大计”,我忍了!

    白彦虎派人送信给艾克木汗,信上说,他充分尊重“艾克木汗条勒”的权威,诚心诚意,在“艾克木汗条勒”英明领导之下,守卫喀喇沙尔,抵御中国人的侵略。

    “条勒”,是“首领”的意思。

    就是说,我可以奉你为主,但不能奉你为汗。

    艾克木汗看了信,想了又想,觉得这样也好——“汗”毕竟太扎眼了,就先干个“条勒”吧,火候够了,在正式称汗不迟。

    于是,自此,艾克木汗就自称“艾克木汗条勒”了。

    白彦虎摆出的,是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姿态,艾克木汗予以默认——包括白彦虎的“喀喇沙尔总督”。虽然,白、艾彼此上下易位,但总算没有翻脸,勉强结成了一个很不牢靠的同盟。

    再来说说海古拉。

    既然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两处,都没有人向他报告艾克木汗自立为主的消息,他就一直懵然不知,继续大张旗鼓的往西行进。

    走到了库车,停下休整,征集粮草,抢掠财物,淫辱维女,就跟之前历次出征的做派,一模一样。

    但是,现在的维吾尔人,不再是之前的“缠回”,不肯再忍了!

    库车当地的维人,暗地里都在传播着这样的消息:

    安集延人在北边儿打了大败仗,朝廷大军即将南下,阿古柏惊吓交集,已经暴毙了!——嘿,活活儿的吓死了!

    不可一世的安集延人,眼见要完蛋了!

    还有,北边儿来的人,都说朝廷大军纪律严明,一物不妄取,一人不妄杀,真正是仁义之师!

    兄弟姐妹们!维吾尔人苦安集延人久矣!不能、不必再忍下去了!咱们反了他娘的,迎接朝廷大军!

    真正是一呼百应,起事的号召,像滚烫的熔岩,在地底呼啸奔腾,地面上的“安集延人”,却依旧作威作福,一无所觉。

    一个叫做托胡迪夏的年轻人,被推举为起事的领袖。

    一切布置已定,夜半之时,托胡迪夏率领一干青壮,冲入海古拉部驻地,一边到处纵火,一边大砍大杀。

    浩罕人极度轻视维吾尔人,根本没有想到,这班土佬居然敢造“洪福汗国”的反,因此根本未做任何防备,火海之中,被维人斩瓜切菜,哭天喊地,乱作一团。

    海古拉部的许多兵,并没有宿在营地,而是赶走居民,入据民宅,这班“落单”的喀什噶尔兵,几乎全都做了维吾尔人的刀下之鬼。

    海古拉睡梦中惊醒,昏天黑地,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就被随从架上了马,加鞭狂奔。

    一路逃出了库车城,天亮之后,收拢残部,检点人马,竟损失了三分之一有多!至于器械、粮秣、财物之失,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惊魂甫定,便有将领义愤填膺,纷纷向海古拉请令:回师库车,屠尽维人,雪此奇耻大辱!

    但是,此时的库车,已经城门紧闭,“洪福汗国”派驻库车的主官的脑袋,被挂上了城楼。

    海古拉估量形势,军心不定,仓促之间,未必能把库车打下来;就算能打了下来,也得折损相当数量的兵力,说不定,又是一个“三分之一”!这么没完没了的“三分之一”下去,没走到喀什噶尔,我的手上,就无兵可用了!

    如是,拿什么去跟大哥争夺王位啊?

    思衬再三,只好垂头丧气的下令,“不争一日之短长”,“讨平胡逆之后,在来剿洗库车”,这个……嗯,继续上路吧。

    眼见安集延人远遁,库车城楼之上,欢声雷动。

    托胡迪夏立即派出使者,乔装远赴托克逊,联络朝廷大军,报告库车反正的佳音。

    走到阿克苏的时候,海古拉终于收到了艾克木汗升级为“艾克木汗条勒”的报告,他下令封锁消息,可是,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军心本就不稳,这下子,士气愈加低落了。

    一路跋涉,终于走到了乌什和喀什噶尔交界的克孜勒苏河,海古拉传令安营扎寨,好好休整一番。

    命令刚刚传了下去,探马来报:胡里伯克的军队,已经逼近了!

    海古拉一口气憋了回去,一叠声的传下了新的命令:应战,应战!

    海部千里跋涉,又饥又疲,途中又在库车被维吾尔人狠狠捅了一刀,算是伤痛未愈;胡部却是神完气足,以逸敌劳,结果,阿古柏认为长于军事的海古拉,被几乎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经验的胡里伯克,打的大败,海古拉本人,也在战斗中中弹身亡。

    兄弟倪墙,老大完胜老二。

    不过,这个胜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不论胜利者是谁,接下来,西征大军的铁拳,都将狠狠的砸到他的头上。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维吾尔,光荣的名字

    只是,对于这个前景,作为胜利者的伯克胡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反正,目下,中国人还在托克逊,远着呢!相反,打败了二弟,巩固了王位,伯克胡里的自信心大涨,环顾远近,踌躇满志,颇有点儿“睥睨天下”的味道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叛逆”——艾克木汗。

    哼,以为我们家不成了?想取我们家而代之?做你的清秋大梦!看老子迟早收拾你!

    不用“迟早”,他就不去“收拾”艾克木汗,艾克木汗也要来一惹他呢。

    一收到海古拉败亡的消息,艾克木汗立即起兵,进军阿克苏。

    艾克木汗对自己喀喇沙尔的地盘,是很不放心的,原因很简单:这儿离中国人太近了,中国人如果南下,喀喇沙尔首当其冲。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艾克木汗虽然跟着海古拉,抢先一步,逃到了喀喇沙尔,没有直接和中国人对上阵,但是,中国人的厉害,他还是晓得的。艾克木汗既没有足够的守住喀喇沙尔的信心,作为浩罕人,他更加缺乏白彦虎那种将中国人挡在“国门之外”的强烈愿望,因此,他要做可守、可撤的两手准备。

    如果撤退,得提前准备好一个撤退的去处。

    喀喇沙尔往西,依次是库车、阿克苏、乌什、喀什噶尔。库车是个好地方,离喀喇沙尔最近,如果战事不利,撤到库车是最方便的。可是,库车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离喀喇沙尔这么近,万一中国人前后脚追了过来,岂非还得继续跑路?

    还有,对于库车的赶跑了海古拉的那伙子土佬,艾克木汗还是颇为忌惮的,能不去惹他们,就不要去惹他们吧!

    看来看去,嗯,阿克苏最为合适——

    阿克苏和喀喇沙尔之间,隔了一个库车,和喀什噶尔之间,隔了一个乌什,自己如果占据了阿克苏,同中国人也好,同伯克胡里也好,都不直接接触,都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好,就是阿克苏了!

    不过,无论如何,欲进兵阿克苏,必须“借道”库车。

    本来,库车虽然夹在阿克苏和喀喇沙尔中间,但喀喇沙尔的西端,绕过了库车的北端,和阿克苏直接接壤,可是,那一片地区,是险峻的哈尔克塔乌山,如果行军,不可能在大山里边儿走,只能走哈尔克塔乌山的南麓——那就是库车境内了。

    艾克木汗给托胡迪夏送信,话说的很客气:俺们只是“借道”,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请贵方不必紧张;还有,俺们自备军粮,过境的时候,不会向贵方“借粮”的,这个,就请贵方放心好了。

    收到喀喇沙尔的艾克木汗要率部进入库车的消息,托胡迪夏的部下们,又愤怒,又兴奋,纷纷请战,或者要“迎头痛击”,或者要“拦腰一刀”,总之,不许安集延人过境!

    托胡迪夏说道:“艾克木汗是去和伯克胡里抢地盘的,安集延人自相残杀,咱们不必拦着——不论谁胜谁败,都是对朝廷大军有好处的!”

    顿了一顿,“艾克木汗如果赢了,他就必定不会再回喀喇沙尔的了,那么,喀喇沙尔就只剩白彦虎一伙子,势单力薄,朝廷大军必一战而下!如果艾克木汗输了,损兵折将,那么,他就算回到了喀喇沙尔,力量也已大大削弱,朝廷大军还是一战而下!”

    众人仔细一想,果然如此,不由纷纷点头。

    “哈尔克塔乌山的南麓,”托胡迪夏说道,“距库车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过境的时候,艾克木汗也会十分警觉,咱们能上阵的人,并不算太多,又都没有打过野战,跑那么远的路,去阻击安集延人,十有**要吃亏,不算上策。”

    再顿一顿,“艾克木汗如果占了阿克苏,那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他打了败仗,撤回喀喇沙尔,再次过境库车——”

    “对,对!”一个脑子转得快的小伙子,已经反应过来了,抢着说道,“那个时候,安集延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又对咱们没有什么警觉了,咱们埋伏在半路,突然杀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抚掌大笑,“不错!西日阿洪,你的脑子转的真快,正是如此!”

    也有人提出了疑问,“如果艾克木汗战败了,伯克胡里会不会跟在后头,追了过来,再次……占领库车?”

    托胡迪夏微微一笑,“沙木沙克,你是怕我们打不过伯克胡里?”

    沙木沙克立即涨红了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托胡迪夏温言说道,“你有这个顾虑,也很正常,这个伯克胡里,确实像个会打仗的,他如果追了过来,实话实说,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打得过他——”

    顿了顿,“可是,咱们全力以赴,也未必就打不过!”

    说到这儿,微微提高了声音,“还有,就算打输了,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男子,宁肯慷慨赴死,也不忍辱偷生!”

    听众们的血都热了起来,西日阿洪大声说道:“对!我们不是‘缠回’了,我们是‘维吾尔人’!我们不能够辜负皇帝赐给我们的这个光荣的名字!”

    “我们的血,不会白流!”托胡迪夏目光炯炯,“紧跟着,朝廷的大军,就会剿平叛逆,替我们报仇!朝廷大军的主帅,会把我们的名字,上报给北京的皇帝,我们会受到表彰!我们的父母妻子,会得到光荣的诰封!”

    众人热血沸腾,齐声说道:“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喀喇沙尔那边儿,白彦虎坚决反对艾克木汗“西征”阿克苏,他苦口婆心,反复向艾克木汗譬解,“大敌当前,自相残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云云,不过,自然是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的。

    他终于急了,破口大骂:这不又是一个海古拉吗?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一天到晚净遇到这种货色?

    这种时候,他不必顾虑和艾克木汗翻脸、“在喀喇沙尔立足不住”的问题了。

    “海古拉第二”始终不为所动。

    不过,艾克木汗也不打算把喀喇沙尔全部扔给白彦虎,万一阿克苏没抢到手,还是要退回喀喇沙尔滴。于是,艾克木汗留下一支偏师,留守库尔勒,自己率大部队,“过境”库车,进入阿克苏。

    “过境”库车的时候,他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同时,也基本履行了“自备军粮,过境之时,不会向贵方‘借粮’”的承诺。

    土佬们很安静,没过来找麻烦。

    顺利“过境”,艾克木汗大大松了口气。

    他原本抱有这样一个幻想:伯克胡里刚刚上位成功,内部还不稳定,不会有多余的精力“东征”阿克苏,说不定,会默认自己割据阿克苏的事实,自己不放一枪,不射一箭,就能得遂所愿。

    如是,自己这个“条勒”,名义上尊奉伯克胡里为“埃米尔”,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可是,他失望了。

    艾克木汗的这个幻想,前半截是对的:伯克胡里刚刚上位成功,内部确实还不稳定,可是,后半截却是一厢情愿了——正因为内部还不稳定,伯克胡里才要“东征”阿克苏,以“敉平叛乱”的“赫赫武功”,来进一步确立自己的权威。

    双方在阿克苏城西南的爱库勒展开决战。

    伯克胡里这个形貌阴柔的“娘娘腔”,再一次展现出了潜在的军事指挥才能,艾克木汗大败,被迫西撤,伯克胡里追至阿克苏河西岸,双方再次爆发激战。

    艾克木汗背水一战,但置之死地而不能后生,他的军队,完全崩溃,许多士兵,被杀死、淹死在阿克苏河中,河水变红,几乎为之断流。

    艾克木汗这个“海古拉第二”,较之“海古拉第一”,运气要好一点儿,他拼死渡过了阿克苏河,摆脱了伯克胡里的追击,收拢残部,幸存的人马,已不足来时的五分之一了。

    不过,他的好运气没能持续太久,再次“过境”库车的时候,这批残兵败将,遭到了当地维吾尔人的猛烈袭击。

    一切都在托胡迪夏的意料之中:这一回,筋疲力尽的安集延人,未做任何防备,民团半路杀出,一顿猛冲,安集延人落花流水,四散奔逃。艾克木汗落了单,被西日阿洪追上,一铳轰在了他的背上。

    艾克木汗跌下马来,他受伤虽重,却不致命,挣扎着将随身的金珠都掏了出来,求西日阿洪放他一马,西日阿洪看都不看,一刀劈下,艾克木汗身首分离,还半张着嘴巴的脑袋,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出好远。

    维吾尔人欢天喜地,杀牛宰羊,庆祝胜利。

    不过,对于艾克木汗的这颗脑袋,该怎么处里,民团内部,发生了分歧。

    西日阿洪极力主张,将艾克木汗的脑袋,送到托克逊,向朝廷大军报喜、请功。

    报喜、请功,自然是要的,可是,库车和托克逊之间,隔着地域广大的喀喇沙尔,那儿还是安集延人的地盘,带着一颗人头在身边,可不比单身上路,中途如有所失,就亏大发了。

    思衬再三,托胡迪夏叫人将艾克木汗的脑袋,用石灰和盐巴严严实实的渍了起来,然后保存在在阴凉的地窖之中,等待朝廷大军的到来。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吾族,吾国

    托胡迪夏率领民团,严阵以待,可是,沙木沙克的担心——伯克胡里一路追杀艾克木汗,攻入库车,始终没有变成现实。

    他们等来的,是伯克胡里的使者。

    库车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伯克胡里有些搞不清状况。当地土民,固然杀掉了喀什噶尔派驻库车的主官,可是,他们也赶走了海古拉,杀掉了艾克木汗——这两个,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叛逆”啊!

    认真说起来,“敉平”海古拉和艾克木汗的“叛乱”,库车土民也是出了力的,咦,难道,这班子土佬,竟是……“义民”?

    那……他们杀掉我“洪福汗国”派驻库车的官员,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嗯,他们是不是把那个倒霉蛋……当成海古拉一伙儿的了?——海古拉在库车的时候,那个倒霉蛋,自然是鞍前马后替海古拉办差的。

    如此说来,嗯,是个误会?

    对,多半是个误会。

    既然是误会,就不必深究了,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这班土佬,似乎挺能打仗的,若能收为己用,倒也不坏。

    就是说,伯克胡里的使者,是来库车“招安”的。

    听了使者的来意,托胡迪夏微微一笑,问道:“你晓不晓得,‘维吾尔’是什么意思?”

    使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维吾尔”是中国人的叫法,浩罕人是不以此来称呼新疆土民的。

    托胡迪夏转身向东,虚虚的拱了拱手,然后转过身来,平静的说道:“我给你背诵一段上谕——”

    上谕?谁的上谕?你向东拱手,又是什么意思?

    答案随即揭晓。

    托胡迪夏声音朗朗,“‘所谓维吾尔者,以狭义言之,维持吾族之意也;以广义言之,并含维持吾国之义’——你听清楚了么?”

    使者脸色大变:这,这是中国皇帝的“上谕”啊!

    托胡迪夏紧盯着他,“‘吾族’——维吾尔族!‘吾国’——中国!你听清楚了吗?”

    使者的脸,惨白如纸,“你……你这不是要造反了吗?”

    “老子早就反了!啊呸!不对!我们维吾尔人,都是天朝赤子,从来没有造过反!真正造反作乱的,是你们这群混蛋安集延人!”

    使者嘴唇哆嗦,嗫嚅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要砍了你的脑袋的,”托胡迪夏狞笑着说道,“可是,没了脑袋的使者,不能向伯克胡里转达维吾尔人的美好祝愿——祝他早日槛送北京,凌迟处死!唉,我甚至不能割了你的舌头——没了舌头的使者,不能说话,一样不能向伯克胡里转达我和我的族人的美好祝愿!嗯,该怎么办好呢?”

    使者浑身发抖,牙齿打战。

    “没法子,”托胡迪夏说道,“只好小小意思一下子了——来人!”

    门外暴诺如雷,帘子掀起,西日阿洪和沙木沙克一齐走了进来。

    托胡迪夏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割掉他的两只耳朵,赶出库车城去!”

    *

    看到没了耳朵的使者,伯克胡里的脸色,像刚刚淬过了火的烙铁一般,但是,他不能马上就下令进军库车。

    原因很简单,打海古拉、打艾克木汗,接连打了两场大仗,虽然都赢了下来,可是,己方的伤亡和耗损,也着实不小,部队亟需休整,短时间内,不能够再打第三场大仗了,这也是他派出使者,“招安”库车土民的原因之一。

    只好先咽下这口气,回师喀什噶尔,待缓过劲儿来了,再来剿洗库车——伯克胡里立誓,一定要把库车杀得鸡犬不留!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南边儿的和田出状况了。

    不止一条线报表明:和田和库车两家,正在勾勾搭搭;除此之外,和田通过库车,向托克逊的中国人,频频暗送秋波。

    伯克胡里对和田,本来就不大放心。

    “南八城”的主官中,和田的尼亚孜,是唯一的新疆土著。

    这个尼亚孜,本是原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亲信,但后来他和哈比布拉积有私怨,乃暗地交通阿古柏,卖主求荣。阿古柏赚开和田城门,诱杀哈比布拉,尼亚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阿古柏任命尼亚孜为和田的“伯克”,既为论功行赏,也是因为,阿古柏于和田,背信弃义于先,疯狂杀戮于后,为稳定舆情和民心,也得用一个本地土著做主官。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败之后,“南八城”人心浮动,库车干脆竖起了反旗。库车尤如此,“南八城”之中,和田的浩罕人数量最少,力量最弱,主官还是个本地土著,自然不能不密切留意。

    还有,伯克胡里晓得,老爹征服和田,手段过于卑劣残酷,这份血海深仇,和田人无时或忘,高压之下,伺机而动者,大有人在。

    讽刺的是,认真说起来,自己能够弑父夺位,竟还是沾了这份血海深仇的便宜——不然,那个叫做阿依古丽的妃子,未必肯甘冒奇险,遂自己的意啊。

    但是,阿依古丽的行为,同时也证明了,和田人对浩罕人的仇恨,确实是刻骨入髓的。

    所以,不能不分外警惕!

    伯克胡里的线报,是准确的。

    库车首竖义旗,不过,托胡迪夏晓得,伯克胡里不是无能之辈,如果他倾全力来攻,单凭库车一家,力量有限,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

    事实上,一赶走了海古拉,托胡迪夏就开始联络外援了。他一方面向托克逊的朝廷大军报告库车反正的消息,请王师早日南下,“敉平反逆,救民水火”;另一方面,派人沿着和田河,穿越塔里木盆地的大沙漠,来到和田城,游说尼亚孜一同反正。

    库车使者不是卑辞厚币,相反,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尼亚孜,你勾结阿逆,背叛吾族,自外朝廷,罪孽深重!哼,你的罪过,本来是无可原宥的,可是,你的运气太好了,现在,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从天而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话说的很不客气,根本不是什么“求援”的口气,可是,却刚刚好打在了尼亚孜的心坎上。

    自从收到朝廷改“缠回”为“维吾尔”的消息,尼亚孜就感觉到,和田人开始有些不大安分了;之后,朝廷大军进入新疆,由北而南,一路摧枯拉朽,“洪福汗国”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市井阛阓的群情汹汹,已经按不住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后,就是尼亚孜的亲信,也在明里暗里,婉转进言:咱们是不是该提前“打算、打算”了?

    真是得提前“打算、打算”了!

    尼亚孜晓得,“维吾尔”的族名一出来,就有许多人在下头骂他“维奸”了,都说,安集延人坏,“维奸”比安集延人更坏!

    他多次自辩:故“帕夏”请“埃米尔”进城,不关我尼亚孜的事情;安集延人纵兵屠掠,更不关我的事情!事实上,要不是我拼命阻止,还要死更多的人——我不但没有杀一个人,我还救了许多人的命呢!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尼亚孜明白,如果“洪福汗国”倾覆,只怕朝廷大军还没有到和田,他和他的亲信,就被和田人群起攻之,撕成碎片了!

    他是本地土著,不是浩罕人,和俄国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到了危急关头,就算要逃,也不晓得,能够逃到哪里去?

    所以,如果可以“将功折罪”,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虽然库车使者对他颇不客气,他对库车使者却十分客气。

    可是,深入交谈之后,尼亚孜犹豫了。

    他看出来了,“将功折罪”神马的,只是库车单方面的意思——这帮泥腿子,其实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授权,他们和自己做的交易,朝廷能认账吗?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灾星

    尼亚孜认为,不谈妥条件,不能够轻易“反正”,如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亏大发了;还有,也不能过早“反正”。

    和田的北部是塔里木盆地,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戈壁,朝廷大军打下喀喇沙尔之后,若继续南下,就得穿过这片广大的无人区,这是不可能的,也根本没有必要——朝廷大军的进军路线,一定是绕着大沙漠走的。

    所以,他看的清楚,朝廷大军南下之后,必然折而向西,喀喇沙尔、库车、乌什、喀什噶尔……这么一路打过去,打下了喀什噶尔之后,再掉头东进叶尔羌,最后,才轮的到和田。

    就是说,如果“反正”过早,和田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大军的直接支持,他尼亚孜就得单枪匹马面对喀什噶尔的讨伐了——那怎么打得过?

    可不比他们库车!

    库车和喀什噶尔,隔着阿克苏和乌什,和乌鲁木齐、吐鲁番,却只隔了一个喀喇沙尔,朝廷大军收复喀喇沙尔之后,紧跟着就进入库车,因此,托胡迪夏那帮子泥腿子,不怕和喀什噶尔方面翻脸,和田可不行!

    至于库车方面提议的,朝廷大军由西向东进攻的时候,和田出兵叶尔羌,拿下叶尔羌之后,进而进攻喀什噶尔,抄“洪福汗国”的后路,尼亚孜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

    因为以上种种的顾虑和算计,尼亚孜虽然表示,非常愿意“将功折罪”,但是库车、和田两家,并没有达成任何具体的协议。

    不过,尼亚孜一再拜托库车方面,替他联络朝廷大军,转达其“悔罪输诚”之意;同时,尼亚孜也派了亲信,和库车使者一起返回库车,再从库车出发,间道前往托克逊,向朝廷大军请罪、示诚。

    和田“伯克”是本地土著,喀什噶尔对和田,从来没有真正的放过心,因此,喀什噶尔虽然未在和田驻军,却派了大量的密探,监视尼亚孜的一举一动。

    库车使者的行动,虽然尽量隐秘,到底还是被密探侦知了。

    密探虽然没办法打听出库车使者和尼亚孜都谈了些什么,但是,看到尼亚孜的亲信和库车使者一块儿离开了和田,密探就晓得,库车、和田两家子,一定是勾结在一起了!

    于是飞报喀什噶尔的新“埃米尔”。

    伯克胡里接到报告,先是两眼圆睁,继而眉头深锁。

    他不能两线同时作战,必须二择其一:是先打库车呢?还是先打和田?

    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先打和田。

    伯克胡里是这样考虑的:库车小,和田大,库车是“藓疥之疾”,和田是“肘腋之患”——伯克胡里最担心的,是托胡迪夏设想的那样:中国人由西向东进攻的时候,和田出兵叶尔羌,继而攻入喀什噶尔,抄“洪福汗国”的后路。

    如是,可就麻烦了!

    伯克胡里和托胡迪夏一样,都高看了尼亚孜——没有想过,尼亚孜根本就没有这个魄力和能力。

    除了对尼亚孜判断失误之外,因为库车小,伯克胡里就视其为“藓疥之疾”,是更加严重的战略误判。

    如果伯克胡里全力进攻库车,托胡迪夏的民团势单力薄,十有**,不是对手。

    库车东接喀喇沙尔,喀喇沙尔虽然是艾克木汗的地盘,但是,艾克木汗已经挂掉了,他的残部,绝不可能再翻起什么浪花来,白彦虎更加不会自外伯克胡里。如果拿下了库车,喀喇沙尔以西,“洪福汗国”的地盘,就重新连成一片了。

    如是,当中国人进攻喀喇沙尔的时候,喀什噶尔方面,就有能力给予喀喇沙尔直接的支持。现在,库车横在中间,中国人打过来的时候,喀喇沙尔就是孤军作战,中国人雷霆一击,喀喇沙尔必失——这是用脚后跟都想的到事情。

    喀喇沙尔丢掉了,接下来,可不是轮到库车——库车已经反了,等于已经是人家的了——接下来,就是阿克苏了!

    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不过只隔了一个乌什,如此一来,“洪福汗国”的大本营,会更早承受更大的压力。

    收到喀什噶尔军逼近和田的报告,尼亚孜根本就没想过做任何的抵抗——反正也打不过!

    他的想法是:打也罢,不打也罢,反正,留下来就是个死,我得逃!

    往哪儿逃呢?

    尼亚孜收拾细软,带着少数亲信,沿和田河北上,越过塔里木盆地,去库车投托胡迪夏。

    他想:伯克胡里打过来了,就证明我已经“反正”了,再加上,我千里迢迢的主动跑过去“投诚”,朝廷大军到了,怎么也不好意思砍我的脑袋吧?

    伯克胡里率军刚刚进入和田境内,就收到急报:中国人南下了!

    他赶紧胡乱任命了一个新的和田“伯克”,留下一小支军队,用以弹压其余心存不轨的和田人,然后调转马头,回师喀什噶尔。

    反正,尼亚孜这个叛徒已经跑掉了,“南征和田”,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捷之后,西征大军的粮道,拉的更长了,不过,后勤的压力,却反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

    这是因为,乌鲁木齐和吐鲁番,都是膏腴之地,打完了仗,刚刚好是夏粮收获的时节,吐鲁番的展东禄、刘锦棠,乌鲁木齐的左宗棠,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组织士兵和百姓抢收夏粮上头,由是,西征大军的军粮,不再全部依靠内地转运了。

    秋凉伊始,经过充分休整的西征大军,粮饷充足,士腾马饱,誓师之后,大举南下。

    上路之前,展东禄和刘锦棠,都是信心满满。

    此时的“洪福汗国”,还没有见到南下的西征大军的影子,自己人之间,就先打的头破血流了,展东禄、刘锦棠联衔上给朝廷的奏折,以及展东禄写给左宗棠的信件中,都是这么说的:“安夷内讧不止,已成瓦解之势,计南八城中,除喀什噶尔尚须重烦兵力,此外师行所至,当无敢再抗颜行者。”

    各部汇集于托克逊,然后,分批出发。

    展东禄是这样布置的:

    陶茂林部进驻苏巴什和阿哈布拉,然后,由阿哈布拉出发,经桑树园、库木什、榆树沟、星星子、乌沙塔拉,至曲惠安营扎寨。

    沿途上述地点,皆设哨筑垒,以为警备。

    接着,雷正绾部由伊拉湖小路进抵曲惠,与陶茂林部会合,预备柴草饮水,准备迎接主力部队。

    陶茂林部、雷正绾部到位之后,老湘军、轩军先后出发,刘锦棠率老湘军走大路,展东禄领轩军走小路。

    数日之后,西征大军各部,齐集曲惠。

    当晚,展东禄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两路,对喀喇沙尔和库尔勒发动攻击。

    第一路,陶茂林部配合刘锦棠的老湘军,取道乌沙塔拉,沿博斯腾湖西向,绕至库尔勒背后,出敌不意,收奇袭之效,一举拿下该城。

    第二路,展东禄自领轩军,向开都河一带推进,正面进攻喀喇沙尔。

    雷正绾的马队,负责后路警戒。

    第二天一早,各部按计划出动。

    彼时的喀喇沙尔,只有白彦虎的陕回余部,以及艾克木汗留在库尔勒的一支部队,叛匪兵力十分薄弱。不过,白彦虎取得了喀喇沙尔的统一指挥权,某种意义上,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逃到喀喇沙尔的溃兵,带回了“条勒”兵败阿克苏于先、被库车土民杀害于后的噩耗,艾克木汗留在库尔勒那一支部队的将领傻眼儿了:西边儿是翻了脸的维吾尔人,北边儿和东边儿是是中国人,南边儿是大沙漠——无处可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彦虎要求库尔勒方面接受自己这个“喀喇沙尔总督”的统一指挥,浩罕人只好乖乖听命了。

    白彦虎审时度势,情知自己虽然“统一指挥”了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但是,此时的情形,较之海古拉时期,已是天壤有别,自己若只凭手头的这两支小小的兵力,和朝廷大军正面对阵,那纯粹就是以卵击石——

    无论如何,喀喇沙尔都是不可能守的住的。

    我得走人了。

    不过,守有守法,走有走法,俺可不是拍拍屁股就上路的那种人啊,俺得带点儿什么走,同时,再留下点儿什么。

    白彦虎带走的,是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两城的几乎所有的人口、牲畜。

    有那不肯受胁裹上路的,白彦虎下令:格杀勿论!

    喀喇沙尔境内,就此多了数以千计的刀下亡魂。

    多年以后,喀喇沙尔人提起白彦虎,犹以“灾星”呼之。

    人和牲畜,是“带走”的,那么,“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本来,人走了之后,房子以及搬不走的财物,统统都该烧掉的——我想给中国人留下的,可不是这些啊。

    不过,因为胁裹全城百姓上路,花了许多的时间;西征大军来的又快,只点了几个火头,就不得不仓促出发了。另外,算是天佑喀喇沙尔——本来,新疆的秋天,风力强劲,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叛匪纵火的时候,风力突然变弱了。终于,侥天之幸,未能形成蔓延全城的大火。

    白彦虎的计划中,他要留下两样东西:一是大火,一是大水。

    大火功败垂成;大水,他却是成功了。

    白彦虎命人开掘开都河,一时间,喀喇沙尔、库尔勒一带,洪水滔滔,顿城泽国。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救民水火,解民倒悬

    在奏折中,展东禄这样形容这场大水:“漫流泛滥,阔可百余里。深者灭顶,浅者亦及马背。极目所及,滔滔茫茫。”

    白彦虎的这一手,大大出乎展东禄、刘锦棠的意料,并给西征大军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

    第一,大大迟滞了西征大军的进军速度,尤其是炮兵,几乎无法行动。而洪泛区过于广阔,轩军的工兵亦无以施其计。

    第二,也是更加严重的,这场大水,冲走了大部分的辎重粮秣,西征大军本来军粮充足,转瞬之间,就面临缺粮的窘境了。

    未见敌踪,未发一枪,就遭受如此严重的损失,轩军建军以来,从未受此大挫,真正是奇耻大辱!

    但是,没有时间给展东禄捶胸顿足、自怨自艾了。

    摆在眼前的局势,非常紧急。

    白彦虎胁裹百姓同行的目的,是很明显的:到了库车,攻打库车城的时候,他要把这批百姓摆在前头,逼迫他们打头阵。

    这是十分恶毒而有效的手段。

    喀喇沙尔的百姓,对于白彦虎来说,纯属炮灰,死多少都不会放在心上,攻城的时候,回人和浩罕人,必在后全力驱赶,不留任何余地。

    对于守卫库车的民团来说,这批百姓,同宗、同族,面对衣衫褴露、蓬头垢面、哭天喊地的同胞——里面还有许多老幼妇孺,民团是很难下的去死手的,十有**,士气就此崩溃,库车城随之失陷。

    但是,明知库车情况紧迫,官军却无法衔枚急追——洪水泛滥,行动困难,尚再其次,关键是军粮不足!

    西征大军进军新疆之前,就定下了“缓进急攻”的铁律,任何时候,部队都不许远离粮道——在新疆这种地方,一旦失去了后勤补给,纵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战自溃的了!

    当然,可从后方的托克逊等地进行补给,但是,目下,喀喇沙尔一片泽国,四周道路断绝,短时间之内,运送辎重的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待洪水退去,道路恢复,军粮运上来了,黄花菜也凉了——库车已经丢了!

    库车丢了,还打的下来,城池、土地是丢不掉的;可是,库车的百姓,必定大受荼毒!

    库车不比他处,南八城之中,库车是迄今为止唯一正式竖起义旗、举城重归于朝廷的,叛匪对于库车的报复,必定分外残酷。

    想到自己身为朝廷统兵大员,却不能给反正的义民以支持和保护,任由他们遭受叛匪屠戮,展东禄的眼睛都红了!

    不,不,我不能乱了方寸!

    展东禄努力收摄心神,很快,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事实:

    喀喇沙尔水草丰茂,膏腴富庶,犹在乌鲁木齐和吐鲁番之上,大户人家,都有存粮;阿古柏、海古拉经营喀喇沙尔,非一日之功,也必定窖藏了相当数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白彦虎仓促之间,绝不可能都带走的;喀喇沙尔只经大水,未经大火,这些粮食——

    一念及此,展东禄立即下令:进城之后,掘地三尺,把粮食给我找出来!

    展东禄派出人手,堵塞决口,勘察形势,然后,率军进入喀喇沙尔城。

    他在奏折中报告,此时的喀喇沙尔城,“水深数尺,官署民舍,空空如也。所有维民,均被白逆迫胁随行,间有存者,隐匿山谷,不敢出也。”

    正在感叹,好消息来了:发现了叛匪存粮的仓库!

    展东禄大喜,根本就不必“掘地三尺”——进城迄今,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经过点算,叛匪窖藏的粮食,竟然有数十万斤之多!

    好,不必挨家挨户的去搜“大户人家”的存粮了!

    上上下下,正在兴高采烈,卫兵来报,旧土尔扈特南路台吉、和硕特中路台吉求见克帅。

    展东禄立即传见。

    展东禄字“克庵”,此时的他,已被称为“克帅”了。

    喀喇沙尔境内,有两支蒙古人聚落,一支是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一支是和硕特中路三旗。

    其中,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乃是当年历经千难万险、百死余生、从俄国回归中国的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的后裔,高宗分回归的土尔扈特为新、旧两部,旧土尔扈特,由渥巴锡统领,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新土尔扈特,由另一首领舍楞统领,分二旗。

    新、旧土尔扈特的牧地,都安置在新疆境内。

    新疆乱起,蒙古人坚决不肯附逆,他们对各割据政权的基本态度是:要我们缴纳一定数量的赋税,可以;但是,要我们加入你们的军队,对抗朝廷,绝对不可以。

    如果彼此不能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只好以死相拼了。

    割据政权的草头王们,对蒙古人的战力,还是颇为忌惮的,既然你肯缴纳赋税,我也就不以为甚,数年来,双方基本维持着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因此,白彦虎西窜,并没有想过去打蒙古人的主意,他裹挟的,都是维吾尔人。

    两位蒙古台吉,见了展东禄,都十分激动,都说,日夜盼望王师,王师真的来了!白逆罪大恶极,他开掘开都河,水淹喀喇沙尔,自然是为了迟滞朝廷大军的行动,嗯,我们的牧民,晓得几条水浅的小路,可能可以轻装泅渡,请克帅看一看,这个,对大军的行动,是否有所助益?

    自然有所助益!

    展东禄一面对两位台吉温言抚慰,一面传令工兵连,由蒙古台吉的部下带路,前去相关渡口实地侦测。

    同时,他下令,将缴获的部分粮食,分给“蒙古兄弟”,两位台吉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展东禄请蒙古二部,协助官军,招徕、安抚难民,两位台吉自然一口应允。

    不久之后,工兵回报,蒙古人指认的几个渡口,条件都相当不错,或搭桥,或泅渡,都可顺利过河。

    展东禄传令,立即赶制干粮,今日略事休整,明日一早,渡河追击白逆!

    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接到了刘锦棠的报告,库尔勒的情形,和喀喇沙尔大致仿佛,“沿途民舍均已烧毁,亦无居民。”官军进入库尔勒,“则空城一座,满目疮痍,余烬未绝,不见人踪。”

    库尔勒被水,不如喀喇沙尔之严重,但是,被火却比喀喇沙尔严重的多,因此,刘锦棠的运气,不如展东禄好,没有找到可以食用的粮食,只能等喀喇沙尔这边儿的接济,暂时无法继续进军。

    展东禄和刘锦棠约定,追击白彦虎,暂由轩军独任其事,待喀喇沙尔的干粮运到库尔勒了,老湘军再间道赶上来。

    在蒙古人的协助下,轩军在水浅之处,减装轻骑,乱流而渡。

    “减装轻骑”的意思是,炮兵留在后头,暂时跟不上来了。

    不过,没过多久,轩军的侦骑,就赶上了白彦虎的后卫部队,发现叛匪胁裹大批百姓随行,行动非常缓慢,计算时间和路程,未入库车境内,就会被轩军主力赶上。

    展东禄得报,放下心来,库车是不必担心的了,但同时他也发现,这个仗,其实并不好打。

    叛匪的战力并不足虑,可虑的是:第一,不能正面对阵,不然,叛匪必然逼胁裹的百姓,摆在阵前,充当“人肉盾牌”;第二,即便避免了第一点,枪声四起,弹矢如雨,乱军之中,百姓们惊慌走避,很可能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如果展东禄不顾这些百姓的死活,这个仗,自然好打,可是,如此一来,又如何算得上“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王师”?

    出京之前,关卓凡就一再叮嘱,新疆的局面,较之陕甘,颇不相同,咱们在陕甘,有一套做法;在新疆,得有另一套做法。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彼时的关贝勒,郑重指出,咱们在新疆的真正的敌人,不是新疆土著,是浩罕人。新疆土著之中,固然不乏煽风点火、浑水摸鱼的,但一番乱局过后,既然最终是浩罕人占了新疆,那么,新疆土著也就同在“倒悬”之列了。

    而且,浩罕人暴虐贪婪,新疆人的日子,比在朝廷的治下,苦的多了,所以,新疆人是打心底盼着有人来解救他们的,只要朝廷剀切宣谕,西征大军言行合一,新疆的“缠回”,便会东望王师如大旱之盼云霓。

    哦,彼时,离改“缠回”为“维吾尔”的上谕发布,还早着呢。

    所以,既为西征军事行动的顺遂,亦为日后长治久安计,咱们进军新疆,“救民水火”,“解民倒悬”,不能是一句空话。

    所以,入疆之后,对僭居新疆的浩罕人和新疆本地的“缠回”,必须区别对待,对新疆的“缠回”,必须做到“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

    陕甘乱平之后,进军新疆之前,每开一次军事会议,以上方针,就会被郑重申明一次。

    另外,关卓凡和左宗棠,重视西征大军的后勤保障,过于西征大军军事行动本身,以上方针,也是原因之一——进入新疆之后,不可以随便“因粮于敌”了。

    西征大军入疆之后,严格军纪,很好的执行了“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的方针,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维吾尔人几乎没有真正肯替浩罕人出死力的,被迫上阵,也是出工不出力,枪声一响,便一哄而散,譬如乌鲁木齐战役中的红庙子狙击战,便是典型案例。

    到了后来,维吾尔人纷纷主动替西征大军做向导、通风报信,譬如,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战役中,西征大军对达坂城的战备情形和周围地理的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当地民众的通传消息。

    库车反正的时候,朝廷大军尚未南下,浩罕人的势力犹从东、西两个方向牢牢夹包着库车,彼时的库车,其实无法得到朝廷大军的直接援助,但是,托胡迪夏等人,依旧毅然举旗,这,就更加说明了“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带来的人心向背了。

    “洪福汗国”抵御西征大军,非但无法有效动员治下的人力,以为己助,反而还得分出相当的精力、人力、物力,对本地民众高度戒备,这是“洪福汗国”溃败如此迅速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之,为了“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一以贯之,展东禄必须找到将被白彦虎胁裹的百姓的伤亡减少到最低的作战方案。

    斟酌再三,反复权衡,他决定这么做:

    第一,通过细致的侦查,找准几个“节点”——叛匪和被胁裹的百姓,并不是混在一起的,彼此存在着相对明显的分界,此谓“节点”。

    这个“节点”,不止一处,轩军侦骑,事先确定“节点”的位置,开战之时,精骑先出,切入“节点”,将叛匪和被胁裹的百姓,分隔开来。

    第二,派出本地相貌、口音的探子,混入被胁裹的百姓中间,暗中传递消息,说朝廷大军有话,战事一起,马上俯卧,不要四处奔跑,以免误伤。

    这两条,在军事上,其实都不甚可取。

    第一条,突入敌阵的骑兵,不以冲击敌阵为第一目标,且“节点”不止一处,兵力分散,如果叛匪战斗意志坚决,这批“首发”的骑兵,很可能陷入被动。

    第二条,更不必说了——有可能提前将轩军的行动暴露给叛匪。

    不过,展东禄和部下将领,经过仔细研判,认为风险不大——叛匪人数有限,且都是惊弓之鸟,坚决抵抗的可能性很小,只要轩军骑兵的行动足够迅速,加上后头的主力部队及时“补位”,就可以收到预期的效果。

    至于第二条,也不必过虑,这种乱军乱民里头,本就流布着各式各样的传言,多一条少一条,未必就能引起叛匪的注意。就算叛匪留意到了,仓促之间,也难以分辨真假和追踪来源。

    这个方案的最大缺点,是这么打,一定会打成击溃战,打不成歼灭战,不过,投鼠忌器,也叫做没有法子了。

    布置已定,一天半之后,轩军在英噶萨尔追上了叛匪。

    战斗的过程,异常顺利。

    蓝色洋装的骑兵一出现,叛匪立马就乱套了——白彦虎开掘开都河,水淹喀喇沙尔,自以为得计,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轩军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惊慌之下,包括白彦虎在内,叛匪想到的唯一一个字,就是“逃”!

    根本就没有人想着“坚决抵抗”,也没有人去管胁裹的百姓了,至于拿他们做“人肉盾牌”神马的——嗨,哪儿来得及啊!

    轩军计划的好好儿的切入“节点”什么的,也没有实施的必要了——叛匪都跑到前头去了,和后头的百姓拉开了偌大一段距离,已经不存在什么“节点”了。

    展东禄及部下将领事先的一切担心,果然都属“过虑”。

    只是,这场仗果然打成了击溃战。

    回匪和安夷,大多都有马匹,纵马狂奔,所有的辎重虽然都扔掉了,但真正就歼的,其实并不算多,那个轩亲王必得之而后安枕的白彦虎,自然也是逃掉了的。

    此役最大的战果,是救下了近十万名被胁裹的喀喇沙尔百姓。

    救了下来,只是第一步,将如此大数量饥疲劳交迫的百姓,安全送回喀喇沙尔、库尔勒二城,同样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首先,不能马上就上路。

    这批百姓被胁裹西行,一路上,叛匪是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的,全靠上路的时候,自己携带的一点儿干粮,支撑至今——事实上,不少人已经支持不住,在半途倒了下去。勉强走到英噶萨尔的人,每一个,都是饥疲交加,如果马上上路,其中的许多人,尤其是老幼病弱的,未必能支撑到回到家里的那一天。

    轩军自己的干粮,都是有数的,不能够匀给他们——就算匀些给他们,这批百姓人数太多,也是杯水车薪。

    幸好,叛匪的辎重里头,有不少的粮食,可解燃眉之急。

    展东禄下令,英噶萨尔至库尔勒,沿途设置尖站,除了从叛匪手中缴获的粮食外,再由喀喇沙尔转输粮草,存在尖站,以备接应,如此一站一站,最终将十万百姓,送回喀喇沙尔和库尔勒。

    晓得了朝廷大军的安排,无数百姓,都留下了感激而欣喜的泪水,十几位耆老,更是环跪在展东禄面前,泪流满面。

    展东禄一一温言抚慰,然后,派一位副团长,带两营兵,主持其事。安排一定,自己立即率领主力,继续上路,追击叛匪。

    英噶萨尔一役,叛匪损失有限,虽然没了胁裹的百姓这面“人肉盾牌”,但是,白彦虎凶悍狡诈,展东禄还是担心库车有失。

    安置胁裹的百姓,花了不少时间,希望库车能够紧守城池,支撑到轩军赶到吧!

    这一次,展东禄还真不是“过虑”,不过,此“过虑”,彼“过虑”,颇有不同。

    库车的民团,事先已经得到了轩军的飞骑通报,不过,叫展东禄没有想到的是,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一班人,根本就不肯“紧守城池”——尝过了伏杀艾克木汗的甜头,他们故技重施,再次主动出击,在半路设下埋伏,袭击逃入库车境内的喀喇沙尔残匪。

    可是,同为“喀喇沙尔残匪”,这一回,上一回,却大不相同,这一回,叛匪的头目,不是艾克木汗,是白彦虎。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困兽犹斗,何况枭獍

    一路狂奔,进入库车境内之后,总算暂时摆脱了追兵,白彦虎松了口气,下令略事休整,检点损失,治疗伤病。

    命令刚刚传达下去,身后传来了啜泣声,扭头看时,抹眼泪的那个,却是他的大嫂。

    白彦虎的大哥白彦龙,在肃州战死,大嫂一直跟着小叔子,在军中打杂,砍柴、烧饭、浆洗、缝补、喂马、照料伤员、擦拭枪支、打磨刀剑……什么都做。

    大嫂的哭声,愈来愈高,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诉说,大致意思是:从陕西到甘肃,从甘肃到新疆,从北疆到南疆,但凡在一个地方略略安稳下来了,紧接着就要打仗,一打就输,一输就跑,打从离开老家,已经跑了好几千里路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周围人众,面面相觑。

    大嫂的哭声,愈来愈高,且车轱辘似的,反反复复的问:“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

    未具其名,但大伙儿都晓得,大嫂口中的“你”,指的是谁。

    这特么就尴尬了。

    见白彦虎的脸色,愈来愈是难看,旁边儿说的上话的人,正要开口相劝,寒光一闪,白彦虎刀已出鞘,向大嫂颈中一横,登时鲜血飞溅,大嫂身子晃了一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周围人众,失声惊呼。

    大嫂伏在地上,侧过了脸庞,眼睛瞪的大大的,手脚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脖颈之下,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大半个身子,都在血泊之中了。

    惊呼声低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白彦虎声音低沉的说了句:“将她好好儿的葬了。”然后,掉头而去。

    虽说要“好好儿的葬了”,可是,非常之时,只能一切从简,略具意思。

    回教徒的殡葬,讲究清水洗、白布裹、深土埋,可是,这三样,一样都做不到。

    清水洗——亦称“洗埋体”,即为死者冲洗全身,可是,附近没有河流、湖泊,又不能把随身带备的饮用水,拿来做这个事情。

    白布裹——用白布将死者自顶至踵包裹妥当,可是,辎重全失,找不到这么多的白棉布。

    深土埋——略事休整,就得上路,没有时间挖太深的墓穴。

    幸好,教义中,有战争时期,战士牺牲之后,可以免洗礼、着血衣入殡的说法,乃援引此义,将白彦虎大嫂草草的葬了。

    至于白彦虎大嫂算不算“战士”,就没有人去研究争议了。

    除了“将她好好儿的葬了”这句话之外,白彦虎再未就此事,说过一个字。可是,他下头的人,不论是回人还是浩罕人,都震骇殊深,都体味到了他誓死不屈、一往无前的坚定意志。

    原本已经动摇的军心,迅速稳定下来。

    再次上路的时候,队伍齐整、安静,伤员都咬着牙,不肯轻易呻吟出声,许多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舍身赴义的悲壮气概。

    白彦虎说出话来,言出法随,再没人敢质疑和违抗了。

    就在这时,托胡迪夏的民团发动了攻击。

    变起俄顷,可是,这一回,叛匪只小小骚乱了一阵子,便发现敌人不是穿蓝色戎装的官军,而是一帮子维吾尔人——他娘的,连土佬也敢来欺负我们了?!

    叛匪立即稳住阵脚,呐喊着迎面冲了上去。

    一交上手,民团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支叛匪,和海古拉、艾克木汗他们,不是一码事!

    海古拉、艾克木汗,都是一触即溃,都是被民团在后头追着砍瓜切菜,可是,这支叛匪,不但不逃,每一个人,连同伤员,都往上冲,且个个面目狰狞,人人眼中放光——

    双方撞在一起,金戈相交,惨叫声随即响起——一开始,几乎都是民团的人在惨叫!

    民团打海古拉,是在浩罕人没有任何防范心理、未做任何防范措施的情况下,夜半入营纵火,浩罕人熟睡之中,身陷火海,昏天黑地,自然被民团“在后头追着砍瓜切菜”。

    艾克木汗呢,彼时已是丧家之犬,而且,因为先前过境的时候,十分顺利,再次过境的时候,对库车人便未做任何防范,被民团打了个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没有想到,白彦虎虽然也是“丧家之犬”,可是,这是一条恶犬,一条永不服输、永不言弃的恶犬,一条一路上紧抽着鼻子、无时无刻不在嗅着血腥气的恶犬!

    民团到底没有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打仗,只凭着一股血气之勇,顺风仗好打,逆风仗就麻烦了,如果遇到真正的强敌,更加难以支撑太久。。

    叛匪呢?

    其中的喀什噶尔兵,勉强算得上“正规军”。

    这也罢了,关键是其核心——白彦虎的陕回。

    从陕西到新疆,能活到现在的陕回,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每一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这批人,白刃相搏,就是轩军,也要忌惮三分。

    民团死伤迅速增加,很快就支持不住,步步后退。

    托胡迪夏大为失悔!

    西日阿洪一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立功心切,极力主张重施对艾克木汗的故技;官军信使却告诫他要“紧守城池”。信使走后,托胡迪夏思虑再三,终于还是见猎心喜,按耐不住,开城出击,以致有此局面!

    可是,事已至此,退不得了!

    因为,后头就是库车城!

    自己粉身碎骨,无所顾惜,可是,民团一败,叛匪必顺势入据库车城,则库车的父老乡亲,就要惨罹荼毒了!除此之外,叛匪据坚城顽抗,就算最终为官军扫平,攻城的官军,也会增加许多本可避免的无谓伤亡!

    他大声疾呼:“弟兄们,咱们不能退!后头是库车,是我们的父母和爱人!我们就是都死在这里,也要把匪徒们堵在库车城外!”

    喊罢,大吼:“杀啊!”带头向叛匪扑去。

    本已败相毕露的民团,听到首领如是号召,振奋精神,死战不退。

    激战之中,民团骨干之一的沙木沙克,中枪身亡。

    可是,也只多支撑了半个时辰,随着伤亡的激增,库车民团,终于还是崩溃了!

    托胡迪夏环顾四周,看着溃不成军、纷纷后退的部下,惨然一笑,扭过头,正要和自己背靠着背、一身是血的西日阿洪说话,忽听正东方向,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他一怔:这是上千匹骏马同时踏地发出的声音!

    心忽有所动,西日阿洪已经惊喜的喊道:“蓝衣服——是官军!”

    果然是官军!

    犹如大海生潮,一条长长的蓝色潮线,涌出地面,呼啸席卷而来。潮线上空,尘土弥漫,这条潮线,又如一条蓝色的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翻滚而来。

    “官军来了!”

    “官军来了!”

    民团上下,人人精神大振,无需号召,退却的人,个个返身杀回,和叛匪重新绞在一起。

    这一次,轮到叛匪要退了!

    白彦虎传令急退,可是,这个时候,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托胡迪夏以下,民团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死咬不放。

    蓝色潮水,汹涌而至,淹没了叛匪。

    这一仗,喀喇沙尔出来的这支叛匪,几乎全军覆没,包括艾克木汗派驻库尔勒的那位将领,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不过,清点敌尸和俘虏,没有找到白彦虎。

    一下过撤退的命令,白彦虎便第一个打马狂奔,民团腾不出手追击,官军则追击不及,终于被他成功逸出。

    不过,这一仗,白彦虎从陕西带出来的老底子,损失殆尽,跟在他身边的,已不过数十人了。

    托胡迪夏向展东禄跪下请罪,说自己违抗军令,贸然出击,请大帅治罪。

    展东禄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说,信使的话,只是建议,不算军令,再说,如果没有民团死死缠住叛匪,官军也未必可以将之全歼,你们是有功的!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决机神速,迅扫贼氛

    听到克帅亲许“你们是有功的”,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以下,民团的小伙子,个个眉飞色舞。

    托胡迪夏请朝廷大军入城,展东禄沉吟了一下,说道:“炮队一到,就要继续西进,入城、出城,不但耽搁时光,还会扰民,嗯,官军就不进城了,就在城外,安营扎寨,休整一番,然后上路。”

    咦,天底下居然真有因怕“扰民”而不入城的军队?

    莫说我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就是说给老爹老妈听,他们也会说“闻所未闻”吧!

    托胡迪夏、西日阿洪等人,既大为惊喜,亦大为感动,托胡迪夏当即自告奋勇,拍胸脯说,朝廷大军西去之一切粮秣,都归库车办差。

    “好意心领,”展东禄微笑说道,“不过,你把大部队长途行军、作战之辎重、补给,看的太容易了,一仗、半仗,库车一城,也许支应的下来,时候一长,哪里承受的了?真都交给库车来做,到时候,我的兵,非断粮不可!”

    托胡迪夏涨红了脸,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到底是好意。”展东禄安慰他说,“官军入疆剿匪,许多事情,本来也要仰仗地方的,这样吧,我命你署库车令——”

    说到这儿,略略顿了顿,正在斟酌用词,以说明这个“署库车令”具体要做些什么,托胡迪夏已有些发急的说道:“我做不来官的,请大帅收回成命!”

    “哦?”

    托胡迪夏眼睛发亮,“我想跟着朝廷大军,上阵杀敌!或为前锋,或做向导——都可以的!恳请大帅成全!”

    旁边的西日阿洪赶忙说道:“我也是,我也是!”

    展东禄略觉意外,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你们有这个志气,我倒是不能不‘成全’的。”

    “多谢大帅!”

    托胡迪夏、西日阿洪兴高采烈。

    “哦,对了,还有一事,要禀明大帅的——”

    接着,托胡迪夏说了尼亚孜的事情。

    彼时,尼亚孜已经穿过塔里木盆地,到达库车了。

    展东禄略略沉吟,说道:“尼某的事情,比较特别,得请旨之后,才能定夺,这样吧,先将尼某交库车耆老管束,待我请过旨了,再做处置。”

    “是!”

    这场始于喀喇沙尔的追歼战,西征大军五天内驰骋九百余里,收复了喀喇沙尔、库尔勒和库车三城,全歼喀喇沙尔叛匪之外,“拔出被裹回众十万”,“招抚流亡十二、三万”,喀喇沙尔和库车,重归中国版图。

    三日之后,刘锦棠的老湘军和轩军的炮兵,都赶到了,托克逊、喀喇沙尔、库车之间的粮路,也畅通了,展东禄下令,进军阿克苏。

    进入阿克苏,首当其冲的,是赛喇木、拜城二城。

    赛喇木和库车离得最近,两地维众,本就关系密切,彼此一向颇有勾连。白彦虎逃到赛喇木的时候,当地维族吏目,警告浩罕主官,“白彦虎是中国人得之而后快的人物”,如果开城,放白彦虎进来,“一定会把中国人招过来!”

    浩罕主官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于是下令,闭门不纳。

    白彦虎只好继续西逃,到了拜城,拜城的主官想,赛喇木不开城,我凭什么要开城?于是依样画葫芦:闭门不纳。

    白彦虎一行,个个饥疲交加,人人破口大骂,可是没有法子,只好继续西窜。

    待西征大军逼近赛喇木了,维族吏目再次警告浩罕主官:“怎么打的过?不开城投降,就要玉石俱焚了!”

    那浩罕主官想,你当初说什么,“如果开城,放白彦虎进来,一定会把中国人招过来”,我他娘的听了你的话,没把白彦虎放进来,不也照样把中国人招过来了?

    可是无可奈何,只好愁眉苦脸的说道,“那就降了吧。”

    赛喇木不战而下。

    拜城的主官一看,赛喇木既降了,我干嘛还要在这儿死撑着?趁着中国人还没有杀过来,赶紧跑路吧!于是打点细软,夜半出城,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拜城亦不战而下。

    赛喇木开城,西征大军未在赛喇木停留;拜城开城,展东禄则令各军驻扎城外,略事休整,即进军阿克苏城,同伯克胡里展开决战。

    彼时,已接到情报,喀什噶尔的浩罕人,已由伯克胡里亲领,倾巢而出,进抵阿克苏城,严阵以待西征大军。

    伯克胡里对打败中国人,是颇有信心的。

    连续“敉平”了海古拉、艾克木汗、尼亚孜的“叛乱”,周围的人,都吹捧伯克胡里是“百世罕见的军事天才”,他自己呢,也基本认可这个说法,哼,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爹、老弟打败仗,那是他们太笨!

    考察地理,伯克胡里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是南北走向的阿克苏河和瑚玛喇克河——其实是同一条河,南段为阿克苏河,北段为瑚玛喇克河——将阿克苏全境分成了东、西两部分,无论如何,中**队必须渡过这条河流,才能够继续西进。

    伯克胡里把部队摆在阿克苏河西岸的浑巴什,他打的主意是,待中**队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之”。

    还有,伯克胡里以为,这一带,算是他的“福地”。

    不久前,他就是在离浑巴什不远处的爱库勒,打败了艾克木汗那个“叛逆”,并追击艾部至阿克苏河,将大部分的“叛逆”挤下河去。

    哼,阿克苏河的河底,还躺着叛逆们腐烂的尸体吧?接下来,我要叫中国人下去和这他们作伴儿!

    可惜,伯克胡里想的好好儿的“半渡而击之”的计划,未能成功实施。

    渡河之前,轩军的炮兵,对西岸的敌军,进行了猛烈的炮击;渡河的时候,炮火亦未曾间断,喀什噶尔兵被炸的人仰马翻,自顾尚且不暇,谈何“半渡而击之”?

    官军过河之前,喀什噶尔兵已经被炸的七荤八素了,官军过河之后,立即发动冲锋,喀什噶尔兵一触即溃。

    这场仗,“洪福汗国”最后一支主力部队,大部就歼,伯克胡里本人也被开花弹炸伤了手臂。

    喀什噶尔的残兵,一口气逃入乌什境内。

    伯克胡里下令,将乌什城全城居民,迁往喀什噶尔。

    他的想法是,“坚壁清野”,“不留一人一物资敌”。

    不过,西征大军蹑踪而至,喀什噶尔兵手忙脚乱,只裹挟了两万左右的百姓,也来不及对乌什城进行大的破坏。

    彼时的天时,虽然还可勉强算是秋天,可是,已经十分寒冷,展东禄在奏折中说,“布置甫定,五更时分,令各营将领蓐食疾进。履冰而行,霜凌凝积,手足冻皲,人马交困。”

    终于,在阿合奇附近的松塔什追上了敌军。

    逃敌正在胁迫两万多百姓渡河,展东禄挥军猛扑,“见贼即杀,人马之尸顷刻堆积河中,水为不流。”

    浩罕军彻底溃败,逃回喀什噶尔的伯克胡里,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了。

    展东禄一面安排妥善安置解救下来的百姓,一面命轩军骑兵和雷正绾部的马队,继续追击残匪。

    官军的骑兵部队,一直追至乌什和喀什噶尔交界的阿特巴什,茫茫戈壁,一望无际,不见敌踪,这才调转马头,返回乌什。

    至此,南疆的“东四城”,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尽数重归天朝版图。

    虽然,还有“西四城”,即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有待“解放”,但是,叛匪主力既已全灭,新疆全境的靖定,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且不过是“旬月之间”的问题了。

    左宗棠在单衔的附片中,称赞展东禄,率军在“三旬之间迅扫贼氛,穷追三千里,收复东四城,歼贼一万数千,追回难民数十万,决机神速,古近以来实罕其比。”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最后一脉,不绝如缕

    关卓凡回到朝内北小街的时候,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已经在王府内等候了。

    四位大军机都已收到了东四城大捷的消息,传看过左宗棠、展东禄的奏折后,更加兴奋了。

    “南疆的西四城,虽然地域广大,”曹毓瑛说道,“可是,只要喀什噶尔一下,其余三城,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就是传檄而定的事情,既然伪洪福汗国的主力,已尽数就歼,那么,新疆的军事,就再没有什么可虑的了!”

    “喀什噶尔既为伪洪福汗国的老巢,”文祥沉吟说道,“那个伯克胡里,必然还要纠集残部,殊死一搏——不过,琢如说的是,已不足为虑了!”

    “说不定,”许庚身笑着说道,“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儿,克复喀什噶尔的报捷折子,已经上路了呢!”

    倒真有这个可能!文祥、曹毓瑛、郭嵩焘,一齐含笑点头。

    “实话实说,”郭嵩焘在奏折上轻轻按了一按,感叹着说道,“皇上登基在即,再没有比西四城大捷更好的贺礼了!”

    这句话更加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了,在座之人,连同关卓凡在内,都是微微颔首。

    “不过,还不敢百分百放下心来,”关卓凡说道,“现在,我剩下的唯一的担心,是喀什噶尔的汉城。”

    几位大军机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当年,整个南疆都反了,喀什噶尔汉城孤悬叛匪的汪洋大海之中,苦苦支持半年之久,弹尽之后,守备何步云终于向阿古柏献城投降。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奎英、帮办大臣福珠凌阿举家赴难;官军的残部,在被迫皈依回教之后,得以保全。

    “博川方才的担忧,”关卓凡说道,“其实不算过虑,伯克胡里狗急跳墙,是必然的,我怕……他会把最后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汉城上头。”

    “似乎——”郭嵩焘试探着说道,“何步云和阿古柏那边儿,敷衍的……还不错?”

    “那是!”许庚身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阿古柏纳何步云女儿为妃,何步云自个儿,另起了个‘库达来’的回教名字,还有,皈依回教的官军,依旧归何步云管带。”

    顿了一顿,“你说他贪生怕死也好,委曲求全也罢,反正,他和阿古柏,还真是‘敷衍’的不错。”

    “怪不得有阿古柏‘贿买’何步云之说呢!”郭嵩焘说道,“不过,何步云既在伪洪福汗国内颇受信用,那么——”

    说到这儿,略一犹豫,打住了。

    不过,他的言下之意,大伙儿都听得明白:何步云和“阿古柏那边儿”,既然“敷衍”的这么好,王爷关于伯克胡里“会把最后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汉城上头”的担心,是不是就——

    “如果何步云继续这么‘敷衍’下去,”曹毓瑛说道,“伯克胡里也许不会拿喀什汉城‘撒火’,可是,何步云失节事敌,现在,朝廷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伪洪福汗国覆灭在即,他难道不要替自己打算、打算?”

    “琢如,”郭嵩焘说,“你是说,何步云会……反正?以此……将功折罪?”

    “我要是何步云,”曹毓瑛慢吞吞的说道,“我就会这么干。”

    “嗯,有道理……”

    “何步云失节事敌,罪不可恕!”文祥叹了口气,“不过,我多少也要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顿了一顿,“论气节,何步云当然比不得奎英、福珠凌阿两位!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无论如何,不至于受阿古柏的‘贿买’!彼时,喀什汉城,坚守半年之后,已经弹尽援绝——唉,其实还不止,‘援’,是从头到尾都不可能有的,谈不上什么‘绝’不‘绝’!”

    再顿一顿,“何步云出降之时,喀什汉城已陷落在即,如果他坚持不降,城陷之后,阿古柏必定屠城,则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就彻底断绝了!”

    说到这儿,转向关卓凡,“所以,王爷,我以为,何步云虽然罪不可恕,却是其情可悯,如果他果然反正,是不是……可以贷其一死?”

    “可以!”

    关卓凡点了点头,“博川‘最后一脉’说得好!我也是这么说的——出兵之前,函件往来,我不止一次叮嘱左季高和展克庵,暂不必介意喀什汉城守军失节一事,无论如何,要想法子保全这支‘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

    顿了顿,缓缓说道,“该给什么处分,那是把他们救了下来之后,咱们自己人的事儿。”

    “是!”文祥说道,“王爷睿见!”

    “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曹毓瑛说道,“我看,能够坚守喀什汉城半年之久,又把阿古柏‘敷衍’的这么好,这个何步云,也不是无能之辈,他如果反正,必然是要先和展克庵搭上线儿,谋定而后动的。”

    “嗯。”

    “唉,”许庚身叹了口气,“都是阿古柏的妃子——如果毒死阿古柏的,不是那个‘热娜古丽’,而是何步云的女儿,该有多好?”

    这可真是神论——不晓得该如何置评?

    谈过了喀什汉城的安危,便进入今日会议的正题。

    “正题”有三个:左宗棠、西北治理、新疆设省。

    这三个题目,又是彼此关联的。

    第一个题目“左宗棠”,是说,新疆乱平之后,该派左宗棠个什么差使?

    左宗棠若回内地任职,两种去处,一是中枢,一是地方。

    若是地方,以他敉平甘肃、新疆回乱的偌大功勋,只有两个位子可以安置:一个是直隶总督,一个是两江总督,略次一等的两广、湖广,对于左宗棠今日之身份、地位来说,都嫌低了些。

    可是,督直的是曾国藩,是动不得的;督江的赵景贤,虽然还是“署理”,不过,已经内定,一过年,就要“真除”。大伙儿都晓得的,两江是轩亲王视之为根本的地方,好不容易请曾涤生腾出了位子,绝不会再让了出来,交给左季高的,因此,也不必考虑。

    地方上,既没有合适的去处,那就只好中枢了——延左季高入军机。

    一想到,从今往后,今天这样的会议,与会人士中,会多出一个左季高来,大伙儿的头,就有些大了。

    “中枢的职责,”曹毓瑛微笑说道,“是燮理阴阳,调和将帅,左季高一向是被‘燮理’、被‘调和’惯了的,他那个脾气,请他去‘燮理’、‘调和’别人,只怕——”

    说到这儿,转向郭嵩焘,“筠翁,你和左季高,是最熟的,你说呢?”

    郭嵩焘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季高能不能燮理’、‘调和’别人,我也说不好,不过——”

    顿了一顿,“如果季高也在这间屋子里的话,必定声震屋瓦,由头至尾,莫说咱们几个了,就是王爷,也不见得能插得进去话。”

    大伙儿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真是这么回事儿!”许庚身说道,“我想起左季高进京陛见的那一次——”

    微微一顿,“嗯,恭亲王设宴,军机全班作陪,席上,左季高逸兴遄飞,从赵翁孙讲到班定远,从两汉讲到隋唐,又大谈本朝事迹,圣祖仁皇帝三征准格尔,高宗纯皇帝之平准、平回,等等。整间屋子,就听他一个人高谈阔论,谁插不进嘴去,他又中气充沛,真正是筠翁说的‘声震屋瓦’!我不晓得王爷、博公、琢如几位何如,我是……听得脑仁都疼了!”

    关、文、曹三人都笑了,文、曹二人说道:“彼此,彼此!”

    “其实,”郭嵩焘说道,“如果只是两个人面对面,季高还好——你一句,我一句,彼此都能说话;可是,不晓得为了什么,人愈多,他的话愈多,而且还爱抢话,谁的话都抢——上官的话,也照抢不误。”

    顿了顿,“若是正经会议,那就更加不得了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雄图王化,端赖柱石

    “是,”曹毓瑛微笑说道,“如果再扯到李少荃,那就是更加、更加的不得了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在人前批评李鸿章和淮军,确实是左宗棠的一大爱好,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见识过的。

    “左季高的这件‘雅好’,”文祥微微摇头,“真不晓得叫人该如何置评?左季高如果进了军机,‘燮理阴阳’、‘调和将帅’,第一个‘燮理’不来、‘调和’不来的,大约就是李少荃了。”

    “何止‘燮理’不来、‘调和’不来?”许庚身说道,“我看,李少荃上折告病致仕,都是有可能的!”

    “唉,”关卓凡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左季高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爱出风头、言大而夸,叫人头疼。”

    “爱出风头”、“言大而夸”,既是的评,也是定评,此评既出于轩亲王之口,则左宗棠的不宜进军机,就是确定了的。

    左宗棠内调,地方上既没有合适的位子,又不宜进军机,那么,就是说,左宗棠不能内调。

    “我曾经给左季高写信,”关卓凡缓缓说道,“说,仗打完了,人心的效顺,却不过刚刚开始,西北的王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非二、三十年不能见功,这是华夏的千秋大业,遍顾天下,除了季翁,我还能托付给谁呢?”

    几个大军机相互以目,微微颔首,彼此默喻。

    “左季高的回信,”曹毓瑛说道,“嘉言傥论甚多,王爷不忍掩其美,流布于外,其中一句,可谓黄钟大吕——”

    顿了一顿,微微提高了声调,“‘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

    “好个‘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文祥赞道,“闻之有金石之音!”

    “季高大才斑斑,又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郭嵩焘说道,“王爷以此相托,可谓得人!”

    “筠仙说的好!”关卓凡说道,“‘大才斑斑’者不乏其人,‘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者,也未必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但是,二者兼于一身,遍顾满朝朱紫,实话说说,却只有左季高一人了!”

    方才,为了把左宗棠挡在中枢之外,不能不拿他的“爱出风头”、“言大而夸”,踩他一踩;现在,为了把左宗棠留在西北,一转头,又对左宗棠大肆吹捧,这个,嘿嘿。

    不过,虽然是吹捧,却也是实情。

    “大才斑斑”、“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二者兼于一身的,中国之大,未必仅左宗棠一人,可是,再加上一个“朱紫”——即有足够的威望和资历的大员,三者并兼,除左宗棠外,就真的不做第二人想了。

    因此,吹捧归吹捧,并没有人听着不服气。

    轩亲王的言下之意,清清楚楚:左季高既然“大才斑斑”,“素以经营西北为平生志愿”,同时,本人也有“何须东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门关”的表示,那便没什么可说的,这个,就请他留在西北吧!

    “最紧要的是,”关卓凡说道,“咱们经营西北,这个‘经营’——”

    说到这儿,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要彻彻底底的换个思路了!之前历朝历代——也包括本朝,经营西北,说一千,道一万,都还存着一个‘西北为化外之地’的意思,用的还是‘羁縻州’的办法,时至今日——”

    微微一顿,“这个‘意思’,这个‘办法’,要彻彻底底的改过来了!”

    几位大军机,凝视着关卓凡,等待下文。

    “当然,”关卓凡说道,“以前没有电报、没有铁路,也没有连珠枪、后膛炮,西北遥远辽阔,不‘羁縻’,亦不可得。现在不同了!电报、铁路、汽……呃,汽船,还有,连珠枪、后膛炮,都有了!所以,经营西北,再不能以‘羁縻’为满足,要视西北、内地一例,要叫西北,不但归于版图,还要真真正正,归于王化!”

    真真正正,归于王化。

    几位大军机,皆怦然心动!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关卓凡说道,“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得有深孚众望、文武兼修、德才兼备的柱石之臣,长期坐镇西北,统筹安排,指挥督办——拿句《西游记》里的话来说,就是要有个人,做西北的定海神针!”

    顿一顿,“还有,西北贫瘠,所谓‘经营’,所谓‘王化’,其实是筚路蓝缕,胼手砥足,开创局面——实话实说,这是一件苦差事!这位‘柱石之臣’,得愿意吃苦、能够吃苦!而且,不是吃一、两年的苦,而是吃至少一、二十年的苦!”

    这段话,既十分实在,也十分深刻,尤其是“愿意吃苦、能够吃苦”八字——

    譬如,拿曾国藩、李鸿章师弟来说,同为“深孚众望、文武兼修、德才兼备”,曾国藩就做不来这个“坐镇西北”的“柱石之臣”,除了对西北的军事、政治、地理的研究、认识,比不上左宗棠之外,曾国藩就算“愿意吃苦”,也做不到“能够吃苦”——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已吃不住西北的风沙了。

    另外,曾国藩心气已衰,没有“再立新功”的**了。

    至于李鸿章,正值壮年,身体状况是“能够吃苦”的,可是,他自认军功已足,已根本不再“愿意吃苦”了。

    另外,“德才兼备”四字,能不能放在他身上,也很可疑。

    只有左宗棠,既“愿意吃苦”,也“能够吃苦”。

    “所以,”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就算左季高没有什么‘爱出风头’、‘言大而夸’的毛病,我也得请他留在西北——西北今后一、二十年,实在少不得此人!”

    这是更加公允的说法,几位大军机,一齐点头。

    不过,想叫人家留在西北吃苦,就得给人家合适的名义——左宗棠不在乎服御饮馔享用,但是,功勋名衔地位,他可是十分在乎的。

    “我想,”关卓凡说道,“第一,挂了起来的那个‘协办’,该给左季高了。”

    两个协办大学士,一个是文祥,另一个,一直空着——所谓“挂了起来”。朝野上下,都有默喻,这其实是一个“留待勋臣”的“赏格”,而这位“勋臣”,除了正在西北用兵的左季高,不做第二人想了。

    因此,轩亲王此说,自然无人异议。

    “第二,”关卓凡说道,“左季高的伯爵,该晋侯爵了。”

    “好!”

    郭嵩焘第一个赞成,他拈须笑道:“不但拜相,而且封侯!人臣的极峰功名,左季高都有了!”

    郭、左恩怨纠葛数十年,但是,在拜相封侯一事上,郭嵩焘却是真心为老友高兴的。

    “左季高对曾涤生、李少荃师弟,”曹毓瑛微笑说道,“一直心结难解,现在,既拜相,又封侯,勋业地位,压过李少荃,直追曾涤生!我想,这一回,左季高心里头的这个疙瘩,终究该消解掉了吧?”

    郭嵩焘呵呵一笑,“琢如如是说,我亦以为然!”

    关卓凡笑了一笑,说道:“第三,陕甘总督一职,不足尽状左季高职责之重,嗯,要替他换一个名目了。”

    除了“不足尽状左季高职责之重”之外,陕甘总督,名义上算是“二等总督”——逊直隶、两江一等,和两广、湖广相等,可是,陕甘的出息,比两广、湖广差的太远了,陕甘总督一职,责任虽重,地方却苦,在官场中的分量,其实比不上两广、湖广,左宗棠以“爵相”的身份,出任陕甘总督,颇有头重脚轻之嫌。

    “王爷托付西北于左季高,”文祥说道,“这个‘西北’,自然是包括新疆的。新疆设省,左季高的‘陕甘总督’,是不是可以加一个‘新’字,改为‘陕甘新总督’?”

    “‘陕甘新总督’?”关卓凡一笑,“十大总督之中,这可是唯一的‘三字总督’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英雄所见,天辽地阔

    十大总督,直隶、两江、湖广、两广、闽浙、云贵、四川、河运、漕运,再加上陕甘。如果陕甘改为“陕甘新”,那么,“陕甘新”确实就是唯一的“三字”总督了。

    文祥也是一笑,说道:“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可以再斟酌,譬如,叫‘西北总督’?定规下辖陕西、甘肃、新疆三省,就是了。”

    西北总督?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照我原本的想法,行政区划上头,新疆并不必定归陕甘总督管理的——最好能够自立,新疆自设一个总督,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几个军机大臣都微微愕然。

    “不过,”关卓凡说道,“我这个‘原本的想法’,算是个……嗯,‘长远的想法’。新疆的‘自立’,至少是一、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建省之初,犹如婴儿呱呱落地,爬还不会爬呢,自然无以自立!”

    顿了一顿,“再者说了,‘西北一盘棋’,这一盘棋,执子主弈的那一位,又是左季高,所以,将新疆划归陕甘总督管理,是必须的,也是……合适的。”

    轩亲王“婴儿呱呱落地”、“西北一盘棋”、“执子主弈”的说法,给几位大军机以很深的印象,同时,大伙儿也听出来了:轩亲王的规划中,“陕甘新”合在一起,不论时间长短,总还是一个权宜之计,今后,新疆总是要和陕甘分开来的。

    什么时候“分家”?大致也猜的出来:如果一切正常,应该就是左季高离任的时候了。

    “至于陕甘总督的‘陕甘’,该改作什么……”

    关卓凡略作沉吟,“嗯,博川方才说的‘西北总督’,我觉得挺好的,名实相副,就叫‘西北总督’吧!”

    “‘西北总督’,好!”曹毓瑛含笑说道,“合陕、甘、新三省于麾下,比肩直隶、两江,左季高可以意气风发了!”

    关卓凡一笑,说道:“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好处,可是,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新疆太大、太远了!”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大立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一卷地图,走回来在桌子上摊开了,文祥、许庚身两个,帮着用镇纸压实四角。

    “各位请看——”

    关卓凡的手指,虚虚的点在陕西的西安府,然后左移,斜斜的划了上去,一直到乌鲁木齐的迪化,停了下来。

    “‘西北总督’的治所,”关卓凡说道,“不论设在陕西的西安,还是设在甘肃的兰州,距离迪化,都是天长地远——”

    微微一顿,“西安不说了,如果‘西北总督’以兰州为治所,各位请看,兰州距离迪化,比距离京师,还要远!”

    新疆的大,新疆的远,大军机们没有不晓得的,可是,地图摆在眼前,细细比较轩亲王说的两段距离,还是不由的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还只是到乌鲁木齐,”文祥沉吟说道,“乌鲁木齐在北疆,如果继续往西、往南走——”

    说到这儿,打住了,微微摇了摇头。

    “是啊,”曹毓瑛接口说道,“譬如乌鲁木齐到和田,如果不是极特别的情形,还不能直接南下,那样就得穿过大沙漠——还得绕着大沙漠走,兜个大圈儿!”

    仔细的看了看地图,再默默的计算了一番,“我看,单是这段路——乌鲁木齐到和田,就不比兰州到京师更近了!”

    “‘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烦’——”许庚身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西北总督’驻节西安或兰州,距离新疆太远了,三、五年之内,‘西北总督’未必去得了新疆一次,这个……颇有鞭长莫及之憾啊。”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鞭长莫及——确实如此。

    “既如此,”郭嵩焘说道,“新疆的主官,巡抚、藩司两位,必须尤其得力。”

    “不错!不过,单靠两位主官单打独斗是不够的,”文祥神情郑重,“下头的官员,道、厅、州、县,也皆须得力。”

    就是说,在“物力”方面,新疆自然无法自立,可是,在“人力”方面,还是必须有自立的能力才行。

    新疆设省,第一任巡抚,应该就是展东禄;第一任布政使,应该就是刘锦棠——这一层,几位大军机,心里头都是有数的。

    展克庵、刘毅斋两位,都属“尤其得力”,不必担心;可是,“下头的官员,道、厅、州、县,也皆须得力”,就难了!

    原因很简单:新疆遥远苦寒,内地人到新疆去做官,感觉上跟“充军”、“发配”也差不了多少,能竖着进去,未必能竖着出来,没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新疆建省之初,除了极个别的情形,重要的位子,必定不能用本地人,不然,岂非又整出一堆“伯克”来了?

    所以,新疆的道、厅、州、县,必须用内地人,且必须“心甘情愿”——不然,来了就想走,怎么可能办得好差使?

    曹、许、郭沉吟不语,都有棘手之感。

    文祥叹了口气,说道:“我晓得,这不容易——未必有多少人心甘情愿的到新疆去啃沙子,就算是‘心甘情愿’的,也不一定就是合适的——”

    顿了一顿,面色变的凝重起来,“实话实说,回乱暴起,致成席卷陕、甘、新之局面,当地官吏的无行,不为无因!有那么一班蠹吏,以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到任之后,巧取豪夺,渔猎回女,胡作非为,无所忌惮!这个情形,愈往西北走,愈是严重!”

    说到这儿,微微咬着牙,“我以为,这个回乱,倒有一半儿,是这帮混蛋给逼出来的!”

    哎呀,关卓凡心想,文博川,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正要说话,郭嵩焘已一拍大腿,说道:“博川之语,可谓中的!”

    关卓凡只好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有一种人,”郭嵩焘说道,“朝廷凡有新政,必借机生事,变换花样,巧取毫夺,朝廷一番心意,一经他们的手,面目全非,有的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暴政’!博川‘混蛋’之谓,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转向关卓凡,“王爷,我记得,左季高入甘克复董志原之后,上折请求,‘破除文法,遴访甘肃人员,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

    顿了顿,“本来,本地人不做本地官,这是朝廷的规矩,可是,季高以为,西北贫瘠,若从内地选人、调人,许多人未必肯过来,肯过来的,大多是无赖无行之人——这种人,肯冒险,能吃苦,但做官的唯一目的,就是刮地皮,把他们放到大乱刚过的甘肃,过不多久,大约就要重新激起民变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这种人信奉的,不过七个字——‘千里做官只为财’!不为发财,他们怎么肯到西北啃沙子?而且,这种人刮起地皮来,心狠手辣,无所顾忌,非普通贪官可比!”

    顿了顿,“西北大乱之后,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为第一要务,断不能叫这种人钻了进去,替地方雪上加霜!——因此,左季高的请求,朝廷照准了。”

    “左季高以‘破除文法’、本地人做本地官,”曹毓瑛说道,“来规避不肖之徒署篆,祸害百姓,用心虽然良苦,可是,毕竟只是非常之时的权宜之计。庆阳一府,可以这么做,甘肃一省,可不能都这么做,不然,朝廷‘本地人不做本地官’的规矩,就荡然无存了。”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这条‘权宜之计’,新疆尤其学不了。”

    新疆“尤其学不了”的原因,前边儿已经提过了——“署理庆阳府州县各篆”的,虽然是甘肃本地人,可是,到底都是汉人;新疆本地,可没有多少汉人,如果“本地人做本地官”,先不说朝廷的规矩神马的,一班维人,署道、厅、府、县,岂非又回到了“伯克制”的老路上去了?

    兜了一圈儿,还是回到了原点:怎样才能够从内地找到足够多的“得力”人员,以充新疆建省之需?

    好难啊。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的地盘……还给我!

    过了一小会儿,关卓凡打破了沉默,说道:“各位说的都对,新疆道、厅、府、县的堂官,确实大都得求之于内地,也确实得一个个精挑细选——肯吃苦,能干活,对于治下的百姓,不苛不虐。”

    顿了一顿,“听起来,这个事儿,确实不大容易办——”

    说到这儿,转向郭嵩焘,微笑说道:“不过,路子还是有一条的——只是要从筠仙这儿走起来。”

    连郭嵩焘在内,众人都是微愕:什么意思?总不成……叫郭大军机去新疆做个“道、厅、府、县的堂官”,这个,“以资表率”吧!

    当然不是。

    “我想,”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新疆建省,道、厅、府、县的堂官,尽量从‘顾委会’的‘调置司’走吧。”

    啊……

    众人恍然,怪不得说“要从筠仙这儿走起来”呢——郭筠仙是“顾委会主委”嘛!

    只是,虽然名义上挂在“顾委会”下面,但谁都晓得,“调置司”这个“小吏部”,实在是直属于轩亲王,郭筠仙这个“主任委员”,其实是管不着的,因此,关卓凡说什么“要从筠仙这儿走起来”,连郭嵩焘自己,也没有想到“调置司”上头。

    不过,仔细想一想……还真是一条好路子!

    “好!”曹毓瑛第一个赞成,“‘调置司’出来的,大多是轩军退役有功人员,苦是一定能吃的!还有,这班人追随王爷多年,有王爷的训导、调教,操守也必定是好的!”

    虽然不无吹捧之嫌,但轩军的“能吃苦”、“操守好”,确实是公认的。

    “能吃苦”是没有任何异议的——轩军的训练,以严酷著称,而且,除了每七天一休之外,日日操练,一日也不会落空,从轩军出来的,就算没打过仗,拿轩军自己的话来说,也叫作“死去活来”。

    这方面,中国别的军队,统统难以望其项背。因此,从轩军出来的,没有一个是不能吃苦的。

    至于操守,虽然不见得个个一清如水,但就整体而言,轩军肯定是彼时中国最廉洁的一个群体。

    “王爷的训导、调教”,是重要原因之一;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严格的军纪,是重要原因之二;除此之外,还有重要原因之三——轩军是彼时中国最高薪的一个群体,所谓“高薪养廉”,贪污的概率,比起其他的群体,要少许多。

    当然,退役了,通过“调置司”,“调置”到地方上做官了,拿的就不是轩军的薪水,而是泯然于众人的“养廉银”了。

    不过,大伙儿都晓得,轩军有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轩军伤残基金”,除了照应真正伤残的同袍外,还专门替这班“退役有功人员”解决“后顾之忧”,因此,从“调置司”出来的,养家糊口的压力,比起别的官员,要小很多;进而言之,其贪污的“需求”,也就没有别的官员那么大。

    “‘调置司’之设,”关卓凡说道,“初衷是为了矫书吏之弊,分胥吏之权;另外,毋庸讳言,里头也多少夹了些向地方督抚收权的用意。”

    几位大军机,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矫书吏之弊,分胥吏之权”,是早就过了明路了;可是,“向地方督抚收权”,只是君上和枢臣的心照不宣,在会议之上——虽然这只是军机处的“内部会议”——公然“毋庸讳言”,却还是第一次。

    “既如此,”关卓凡继续说道,“自然就有人看‘调置司’不顺眼,没过多久,什么‘关选’或是‘轩选’的怪话,就出来了。唉,嘴长在人家头上,我也堵不住,只好两个字——‘随便’!”

    轩亲王的话,冠冕堂皇,虽然大伙儿都晓得,轩亲王在“调置司”里头,大大的塞了许多自己的私货,可是不能不表态——

    “王爷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文祥说道,“一些无知无识之议,又何必放在心上?”

    “博川说的是,”关卓凡说道,“我说了,‘随便’嘛!”

    顿了顿,“不过,实话实说,‘调置司’出去的,也确实占了几个好位子,所以,也怪不得,有人要说几句怪话——”

    说到这儿,微微一笑,“不过,这一回,应该有些不同了。新疆的为官难,方才,咱们已经议过了;新疆的道、厅、府、县,绝大多数,都得归入‘冲、繁、疲、难’一类,而且,还不是内地的‘冲、繁、疲、难’可比!这一回,嘿嘿,总该不会有人再抱怨,‘调置司’堵了他们的路,抢了他们的位子了吧?”

    几位大军机,都略尴尬的陪着“嘿嘿”笑了几声。

    以轩军“退役有功人员”出任新疆的道、厅、府、县,就这么定了下来。

    关卓凡以“轩军退役有功人员”出任新疆地方官员,并不仅仅是高风亮节,骨头专捡硬的啃,事实上,这是他的“军转干部”策略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哼哼,我要叫你们这些个“传统士绅”,看一看“军转干部”这个大杀器的威力!

    在本时空,轩军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用工业化思维和手段进行训练并组织起来的团体,它的成员,对中国次第展开的大规模工业化来说,是目前能够大批量派上用场的最优秀的行政管理人才。

    事实上,在原时空,这种性质的干部储备,正是TG能够在短短数十年之内搭起工业化——且还是重工业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让俺来偷个师。

    有人心想,新疆的缺,绝大多数,固然是一等一的“冲、繁、疲、难”,可是,巡抚是“轩系”的人,底下的道、厅、府、县,也都是“轩系”的,只一个布政使是“湘系”的人,则全国各省之中,“轩系”对一省之掌控,再没有比新疆更加彻底的了!

    轩亲王并没有回避全疆“班底”尽出于“轩系”这个事实。

    “虽然,新疆的缺,绝大多数,都是‘冲、繁、疲、难’,”关卓凡说道,“可是,必然还是会有人说,如此一来,新疆可就为‘轩系’一手把持啦……”

    啊?

    有人不由面上微红——王爷这不是是钻到俺肚子里来了么……

    “可是,闲言碎语,顾不得了!”关卓凡说道,“我以轩军退役人员充任新疆大小官员,还有一层极紧要的用意——”

    顿了一顿,声音变得低沉,“咸丰八年、咸丰十年、同治三年,咱们同俄国人签了几个条约——”

    几位大军机,心头一凛。

    咸丰八年,即1858年,《瑷珲条约》。

    咸丰十年,即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

    同治三年,即1864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先不说《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了,”关卓凡说道,“那是东北的事儿,就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吧,这是西北的事儿——”

    微微一顿,“我大略算了算,《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俄国人从咱们这儿,拿走了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约……嗯,三个安徽再多点儿吧。”

    文、曹、许、郭四人,都倏然睁大了眼睛。

    “平方公里”是什么,几位大军机都是晓得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咱们吃了亏,也是晓得的,可是——

    四十四万平方公里,三个安徽!

    真……真有这么大?

    轩亲王据何以云然?

    之前就说过了,这个时代的中国,既缺乏“数目字管理”的概念和手段,也不具备现代意义上的疆域观念,遥远的东北、西北的国境线,在理论和现实中,都非常的模糊,严格说起来,其实并不存在一条几何意义上的“线”。

    《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关于划界部分,只有河流、山脉和卡伦——即哨所的名称和走向的简单描述,没有任何关于距离、高度的具体数字。

    因此,这几个条约的中方签约人,以及中国其他的主政者,对中俄划界,虽然知道自己吃了亏,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亏。

    “如果加上《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关卓凡继续说道,“几次划界,加在一块儿,俄国人多占了咱们……嗯,整整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大约……嘿嘿,十个安徽吧!”

    文、曹、许、郭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了。

    关卓凡看了看他们,淡淡一笑,“你们大约奇怪,这些个数字,是哪里来的?嘿嘿,在极北、极西之地,勘准远近大小,绘制精确舆图,咱们自个儿,没这个本事;可是,俄国人有啊!这些个数字,是俄国人自己算出来的!”

    文、曹、许、郭,脸色各有可观,有人红,有人青,有人白。

    “这几个条约,”关卓凡说道,“俄国人都是趁人之危:《瑷珲条约》是趁着英国人、法国人跟咱们翻了脸,趁火打劫;《中俄北京条约》,干脆得算是城下之盟——咱们跟英国人、法国人签了《北京条约》,俄国人也挤进来插一杠子;《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则是趁着回乱暴起,捻乱肆虐,整个西北烽烟遍地,新疆事实上已全不受控——”

    微微透了口气,“力不如人,无可奈何!换了我主事儿,这几个条约,大约也得照签不误——”

    说到这儿,关卓凡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因此,这几笔账,咱们暂时不能不认——”

    顿了一顿,面容已变得狰狞,话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可是,难道咱们要认一辈子不成?!”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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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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