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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零章 四刀八洞!

    摆好烟盘,以及那支湘妃竹的身子、橄榄核儿的里儿、翡翠的嘴儿的烟枪,侍女退下,掩好了门,并遵照老爷的吩咐,叫廊下乃至院子里的下人,统统退了出去。

    大伙儿都明白的,筱老板侍候老爷“一、二筒福寿膏”之后,老爷元气恢复,龙精虎猛,自然有足够的气力接受筱老板更多的“侍候”,到时候,卧房里头,也许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这个……皮黄不皮黄,昆腔不昆腔,唱词、曲调,和大伙儿在戏楼听惯的戏,恐怕颇有不同,听在耳中,未免启人疑窦,所以,得早早儿的避开了。

    窗外的脚步声消失了。

    宝鋆转过身来,脸上好像挂了一层寒霜,目光锥子般的扎在筱紫云身上,那种嬉笑调弄的神情,一丝儿也不见了。

    筱紫云面色平静,但是,就这么一瞬,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一切娇媚妖冶,无影无踪,而且,脸上、身上,线条、块面,都发生了微妙而奇异的变化——由软而硬,由圆而方。

    此时此刻,任何人看他,都不会对他的性别产生什么误会了——这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

    宝鋆只冷冷的盯着筱紫云,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筱紫云轻声一笑,打破了沉默,“宝大人,您这个眼神儿,可是怪渗人的。”

    宝鋆还是不说话。

    筱紫云也不说话了,微微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恬然不语。

    又过了好一会儿,宝鋆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我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艾翁说的‘中人’,居然是你!”

    “回大人的话,事实上,我也没有想到。”

    “哦?”宝鋆说道,“你倒是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筱紫云平静的说道,“艾翁是我的天,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是你的‘天’?”宝鋆微微冷笑,“你又不是他的家生子儿!”

    “我是他的知己!”筱紫云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他也是我的知己!”

    微微一顿,“大人,紫云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好歹唱过几天戏,‘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是晓得的,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的故事,也是晓得的!”

    “专诸、豫让、聂政、荆轲?——这几个,可都是刺客!”

    “是!我想说的是,艾翁叫我去做刺客,我就去做刺客!绝不皱一皱眉!何况,他只是叫我做一个‘中人’?”

    “你晓得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你晓不晓得他们的下场?”

    “晓得!”筱紫云说道,“左右不过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罢了!”

    微微一顿,“自然还有‘抄家灭族’,不过,我是孤儿,这种‘好事’,大约轮不到我了!”

    “哎哟,说的倒是豪气!”宝鋆微微冷笑,“就不晓得,如果事败,身陷囹圄,五木之下,是不是还如斯豪气?”

    微微一顿,“有时候,死并不是什么难事,不死——不死不活,才难呢!”

    筱紫云轻轻一笑,“大人,我请你看一个西洋景儿。”

    说罢,撩起袍子,去解自己的裤带。

    宝鋆一怔,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那个调调儿,我可是没有什么心思……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差了。

    筱紫云将白纺绸单裤,褪至脚踝,接着,将亵裤向上撸了起来。

    宝鋆目光霍的一跳:

    筱紫云两条大腿的内侧,各有两个极明显的伤口,刚刚愈合,尚未脱痂。

    他看的出来:这是锐器扎刺所致。

    “大人再请看!”

    说罢,筱紫云转过身去。

    宝鋆目光,又是大大一跳:

    筱紫云两条大腿的外侧,也各有两个极明显的伤口,也是刚刚愈合的样子。

    只是,这两个伤口的形状,颇为古怪,好像是……由内而外,翻了出来似的?

    宝鋆突然反应过来了:前面的伤口、后面的伤口,其实是同一件锐器所致——

    竟是前面刺入,后面穿出,透腿而过!

    左右各二……一共四刀,对穿而过!

    一想明白了这一点,宝鋆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筱紫云穿好了裤子,转过身来,“大人,这叫做‘三刀六洞’;我呢,替自己加多了一刀,‘四刀八洞’!”

    微微一顿,面带微笑,“不然,左右两边不一样,不好走路!”

    “你自己……下的手?”

    宝鋆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震骇,但是,声音还是禁不住微微颤抖。

    “是。”

    “你以此……向艾翁明示心迹?”

    “是。”

    宝鋆吐出一口浊气,大拇指一翘,“好汉子!”

    听到“好汉子”三字,筱紫云脸上放光,“大人过奖了!”

    顿了顿,“伤口刚刚愈合,走路的姿势,还不是十分正常,只好说‘骑马摔了’,迷迷外人的眼儿。”

    “上一次叫你的‘条子’,”宝鋆说道,“听差回来说你病了,连人影都没见着,我还挺奇怪的——原来是真的‘病’了,躲在家里养伤呢!”

    “是,”筱紫云说道,“不过不是在‘家里’——我那个‘下处’,人来人往的,容易被看出幌子来,不得已,换了个地方将养着——就是我的新‘下处’、‘紫云山庄’了。大人想,不为这个,我搬什么家呢?”

    “啊……原来如此。”

    “也幸好是在‘国丧’期间,”筱紫云说道,“戏园子都歇了业,‘叫条子’的也少了许多,不然,还真不好办呢。”

    “嗯,难为你!”

    “谢大人!”

    顿了顿,笑了笑,筱紫云说道:“其实,这个‘四刀八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了不得,只要刀子下的够准、够快、够狠,其实伤不到血脉筋骨,也就是个皮肉伤罢了。”

    宝鋆“呵呵”笑道,“你说的轻巧!天底下有几个人,有你那份儿准、快、狠?‘准’、‘快’什么的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狠’字——难得!”

    说着,再次翘起了大拇指,“果然是条汉子!”

    筱紫云再次致谢:“大人过誉!”

    顿了顿,目光灼灼的说道,“紫云虽然只是一个戏子,可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已者死’的道理,是懂的!艾翁说,公子光对专诸说过,‘光之身,子之身也’,这个话,他也要对我说,‘吾之身,君之身也’!——”

    说到这儿,筱紫云的眼底,似有火光跃动,声音也哽咽了,“大人想,艾翁是什么身份?紫云是什么身份?艾翁是天上的人!紫云呢,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泥涂里的人!就为了艾翁的这句‘吾之身,君之身也’,紫云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宝鋆心想,元遗山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他娘的,情之累人,还真是不分男女啊!

    由是观之,筱紫云对艾翁,情之所至,生死许之,大约不假;可是,艾翁对筱紫云呢?什么“吾之身,君之身也”,能当真么?

    转念一想,艾翁对筱紫云,当不当真,又有什么关系?筱紫云对艾翁当真,就好了!

    再者说了,筱紫云自个儿,也未必就不是明白人,艾翁什么身份?他自个儿什么身份?如何可以等量齐观?艾翁对他当不当真,何足深究?有“吾之身,君之身也”这七个字,就足够了!

    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微微的点着头,用一种十分感慨的声音说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筱紫云眼中,精光大盛,那两簇跃动的火苗,噼噼剥剥的作响了!

    这句话,他竟是从来没有听过!每一个字儿,都重重的打到了心坎儿里,只觉得百骸俱震,脑海之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宝鋆看着筱紫云的神情,心中暗叹一声:痴人!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惊谋

    “艾翁慧眼识珠,”宝鋆缓缓说道,“你的忠心耿耿,是不必说的了——你的梨园行的身份,做这个‘中人’,也十分的合适。”

    “是,”筱紫云说道,“艾翁说,宝大人和‘那个人’——”

    微微一顿,“艾翁说,‘那个人’的名字,即便内室密语,也不宜宣之于口,请大人替‘那个人’拟一个暗语,语及之时,出以暗语,可保万全。”

    宝鋆心想,“出以暗语”,不见得就“可保万全”,不过,小心没过逾的,艾翁能这么想,足见心思细密,堪共大事。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彼行三,取个谐音,叫‘山人’吧——崇山峻岭之‘山’。”

    “好,就是‘山人’!”筱紫云说道,“艾翁说,宝大人和‘山人’,是有过过节的,只怕早就在朝阳门内大街挂上号了;艾翁自个儿呢,虽然小心翼翼,但身份特殊,说不定,也在朝阳门内大街注目之中——”

    “朝阳门内大街——”宝鋆微微一笑,“艾翁倒晓得那儿是做什么的?”

    筱紫云也是一笑,“北京城的老百姓,或许真以为那儿是什么粮台的‘办事处’,艾翁是什么人?宝大人是什么人?自然不会被那块挂羊头卖狗肉的牌子骗过了。”

    宝鋆又笑了一笑,不过,没有再说什么。

    “艾翁说,”筱紫云继续说道,“他的身份特殊,想和宝大人单独会面,十分困难,因此,必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中人’,在他和宝大人之间,传递消息——”

    顿了顿,“这个‘中人’不好找!忠心的人有,可是,宝大人既然同‘山人’有过纠葛,一出一入,说不定都在朝阳门内大街窥测之中;艾翁自个儿的行动进止,也不算十分方便,因此,‘中人’见宝大人也好,见艾翁也好,为万全计,不能在外头,只能在府内——”

    “这个‘中人’,必须有极自然的缘由,既可以自如出入宝府,也可以自如出入……呃,艾府,而且,极紧要的一点,是绝不能叫人将这两件事请,摆在一起。”

    宝鋆点了点头,说道:“北京城的王公大臣,喜好听戏、又叫的起‘条子’的,十个有九个,会‘叫条子’;‘叫条子’的,十个有八个,会叫到‘春和班’,因此,你身为‘春和班’的‘头牌’,出入王公大臣的府邸,就是极自然的事情了——”

    顿了一顿,“再没有人能想的到,艾翁叫筱紫云的‘条子’,宝佩蘅叫筱紫云的‘条子’,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

    “大人说的极是!”筱紫云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极紧要的——”

    微微一顿,“艾翁说,他的府里,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宝大人的府里,就不敢打包票了——”

    宝鋆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筱紫云一笑,“大人别误会——艾翁的意思是,因为宝大人和‘山人’是有过过节的,大人的府里,说不定,会有朝阳门内大街安插的眼线——”

    宝鋆目光一跳。

    “‘中人’见大人,”筱紫云继续说道,“一定是要摒人密谈的,如此密谈,一回、两回,也罢了,次数一多,一定会引人怀疑!”

    顿了一顿,“艾翁说,如果‘中人’是我这种人的话,‘摒人密谈’——就像今天这样,便不会启人疑窦了。”

    “我这种人”——“相公”。

    下头的人,都以为老爷和“相公”两个,摒退下人,关起门来,是为了胡天胡帝,自在方便,确实不会想到别的事情上头。

    宝鋆轻叹一声,“艾翁心细如发,果然周到啊!”

    “艾翁还说,”筱紫云说道,“‘国丧’期间‘叫条子’,本来不是十分妥当,被人捅了出来,御史奏上一本,他也好,宝大人也好,说不定就要落个‘丧心病狂’的考语。不过,只要不敲锣打鼓,就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处分,毕竟法不责众——大伙儿都这么干嘛。”

    顿了顿,“艾翁说,‘帘眷’、‘圣眷’好的话,不会拿这种事儿整你;‘帘眷’、‘圣眷’不好的话,也不用拿这种事儿整你——鸡毛蒜皮的,也整不死人不是?艾翁说,‘山人’要整人,路数多了,拿‘国丧’期间‘叫条子’说事儿,他也许还不屑为之呢!”

    “艾翁所见……透彻的很啊!”

    “还有更加透彻的——”筱紫云说道,“艾翁说,‘国丧’期间‘叫条子’,说出去虽不好听,却正可示人以无大志,‘山人’知道了,说不定,对宝大人还更加放心些呢!”

    “嘿,艾翁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宝鋆微笑着说道,“嗯,吾不及也!”

    “大人太谦了,”筱紫云说道,“依我看来——”

    微微一顿,“今儿个,宝二爷是在场的,二爷也是名声在外的人,今儿个的事儿,二爷那个脾气,能忍得住不对外头的人说?——我看,一切都在宝大人的计算之中呢。”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筱紫云一会儿,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说道:“你居然有这份见识!嗯,这可就不关艾翁的事儿了!不错,不错,看来,以前,我真是小觑了你!”

    筱紫云微微俯首,“大人这么夸奖我,我的脸,又要红了。”

    宝鋆叹了口气,“唉,还是艾翁的眼力好啊!艾翁于你,确实是慧眼识珠!于我——”

    说到这儿,皮笑肉不笑的,“我是说,艾翁怎么会看上我了呢?就不怕我一转头,到‘山人’那里‘出首’,将他给卖了?”

    “怎么会?”话题转的颇为突然,但筱紫云十分从容,“宝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哪里会做这种事情?艾翁对我说,‘你放心,就算宝佩蘅不肯与我共大事,也绝对不会出卖我的——我的事儿,他一个字儿也不会说,不论是对谁!’”

    宝鋆轻轻的“嘿”了一声。

    “艾翁说,”筱紫云继续说道,“‘宝佩蘅忠孝节义,国家栋梁!眼看着奸臣篡朝,神器偏移,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相信,拨乱反正,重整乾坤,必定也是他的夙愿!’”

    筱紫云的引述,像是艾翁的原话,不过,“忠孝节义”四字,听起来,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还有什么“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听起来,也是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尤其是“好汉子”三字,那不是自己拿来夸筱紫云的吗?

    这个……

    唉,戏子就是戏子。

    “艾翁说的不错,”宝鋆说道,“‘拨乱反正,重整乾坤’,亦吾之愿也!承蒙艾翁看得起,宝某愿意追随骥尾!”

    筱紫云笑逐颜开,“宝大人这么说,艾翁可是当不起呢!他说了,谋干大事,一切都要听宝大人的指点。”

    宝鋆摇了摇头,“对艾翁,我哪敢说什么‘指点’?再者说了,不敢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指点’的——”

    顿了顿,“不过,我猜,艾翁那里,应该已经有所谋划了吧?”

    “艾翁确实有一个想法,”筱紫云说道,“他说,这个机会,十分难得!抓住了,可望将‘山人’一举赶下台去,‘拨乱反正,重整乾坤’!抓不住的话,往后的事情,就愈来愈难办了!”

    “哦,居然有这样的机会?”宝鋆的眉毛,微微一挑,“是什么呀?”

    “艾翁说,就是接下来对法的战事!”

    宝鋆心中一跳,这……

    “艾翁说,”筱紫云说道,“这场仗,如果打赢了,‘山人’的位置,便稳如磐石了,再想动他,难过登天!”

    顿了顿,咬着牙,“可是,如果打输了呢?‘山人’的位子,还能够坐得住吗?”

    宝鋆的心,大大一跳。

    “艾翁说,”筱紫云目光灼灼,“一场仗,想叫他打赢,难;想叫他打输,就不是那么难了吧?”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翻覆

    饶是宝鋆宦海沉浮,老谋深算,此时此刻,也不由心跳加速。

    不过,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筱紫云觑过去,见他的脸上,木无表情,心中不禁就有些打鼓了:不晓得宝大人对艾翁的这个“想法”有什么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宝鋆慢吞吞的说道:“艾翁这条计,真正叫做奇计,石破天惊!我佩服的很——”

    顿了顿,“不过,一场仗,想叫他打赢,固然不容易;想叫他打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怎么会?”筱紫云说道,“虚晃一枪,败下阵来,谁不会啊?”

    宝鋆的脸色,立即冷峻下来了,口气也像是结了冰:“你真正是个戏子!你以为,打仗是你戏里唱的那个样子?‘虚晃一枪’——哪个去虚晃这一枪?‘败下阵来’——叫哪个败下阵来?”

    筱紫云微微涨红了脸,过了片刻,低声说道,“我确实什么也不懂,说错了话,请大人不要见怪。”

    宝鋆淡淡的说道:“谈不上什么见怪不见怪。既然共谋大事,彼此就要开诚布公,有什么说什么,咱们俩都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怕说错了话。”

    “是,呃……”

    顿了顿,觑了觑宝鋆的脸色,筱紫云试探着说道,“艾翁是这么想的,如果派去和法国人见仗的将领里头,有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哪个呀?”

    筱紫云语塞,过了一会儿,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有还是没有,不就得靠宝大人——”

    宝鋆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靠我?别做梦了!”

    “不就得靠宝大人”一句,是接着前边儿的“艾翁是这么想的”,宝鋆如是说,等于指斥艾翁“做梦”,筱紫云心中大不舒服,你怎么骂我都没有关系,可怎么好这么说艾翁呢?正想有所辩解,宝鋆已继续说了下去:

    “对法作战,军事上头,是‘山人’的‘一言堂’!其他的人,中枢也好,地方也好,除了一个刘子默,只怕连文博川、曾涤生,都插不进话,何况是我?根本就不挨边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顿了顿,看了看筱紫云,“刘子默、文博川、曾涤生这几个,你晓得是谁吧?”

    “文中堂、曾中堂,”筱紫云说道,“我是晓得的,这位刘子默刘大人,呃……”

    “云贵总督刘长佑!”宝鋆说道,“云南是对法作战的前线,‘山人’将刘子默摆到昆明去,本意就是为了准备对法的战事,所以,对法之战,军事上头,刘子默说话,多少还有点儿分量。”

    顿了顿,“这些,艾翁应该都是明白的。”

    “是!”

    “对法作战,”宝鋆说道,“主力是轩军——那可是铁桶一只、水泼不进的地方!总不成,艾翁要打轩军的主意?”

    “这……”

    “轩军之外,还有广西、云南的绿营,替轩军打打下手。你要晓得,这两个省的绿营,已经叫轩军‘改编’过了——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整治过了!凡是轩军看不顺眼的,都赶了出去!因此,也是被‘山人’牢牢的抓在了手里头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滇、桂绿营里头,真有‘咱们的人’,他敢秉承艾翁的意旨,故意把仗往输了打?!”

    “这……”

    “打仗不是唱戏,”宝鋆冷冷说道,“就是唱戏,也还有《失空斩》呢!”

    顿了顿,“马谡可不是在戏里才杀掉的!轩军军纪,何其森严?有不遵军令甚至里通外国的,二品以下,阵前执法!事前都不用向北京请示!到时候,神仙也救他不得!别说艾翁和我了,就是搬出皇太后和皇上来,也没有用!——脑袋已经落地了,晚了!”

    《失空斩》是《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三出戏的合称,筱紫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这段“史实”,却是门儿清的。

    呆了半响,筱紫云说道:“那——辎重粮草呢?这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轩军的粮草,接济不上,这个仗,就打不好了吧?”

    宝鋆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如何个接济不上法儿呢?”

    “这……譬如运粮的‘委员’,是咱们的人……这个,运粮到底不是直接跟法国人见仗,就算没有按时送到,也不至于就……呃,那什么了吧?”

    “没有区别!”宝鋆峻声说道,“‘失期’,和打败仗的罪名是一样的!而且,运粮的‘委员’,顶多是一个候补道,一、二品的红顶子大员,诸如提督、总兵,犹不能免于军法,何况一个小小的候补道?杀起来,只会更加痛快些!”

    筱紫云接不上话了,心里头大为郁闷:在“艾府”的时候,自己听艾翁如此这般的说下来,觉得多有道理啊?怎么到了你宝大人这儿,就这里也行不通、那里也行不通了呢?

    过了片刻,轻轻吸了口气,“艾翁说,还有条‘釜底抽薪’之计……”

    “釜底抽薪”?

    “呃,艾翁说过,《三国演义》里头,曹操和袁绍打仗,一把火烧了袁绍的粮草,袁绍就一败涂地了……”

    说到这儿,筱紫云突然有点儿怀疑这段“史实”的真实性了,小心翼翼的说道:“请教大人,《三国演义》里说的,是……真的吧?”

    “《三国演义》也是戏,”宝鋆的嘴角,带着一丝讥笑,“不过,艾翁说给你听的这一段,倒是实有其事的。那是官渡之战,袁军的军粮,都屯在大营后方四十里处的乌巢,派重兵把守。曹操亲率精兵,夜袭乌巢,攻破袁军营垒,将袁军粮草辎重付之一炬。”

    顿了顿,“袁绍之败,也确实是起因于粮草尽失,军心动摇,战局急转直下,终于不可收拾。”

    筱紫云松了口气,“是真的就好!咱们……”

    “好什么?”宝鋆打断了他的话,“先不说北京和前线,数千里之遥,就算咱们真的跑到了滇、桂——甚至越南,也探知了屯粮的地点,这个火,是你去放呢?还是我去放呢?你以为,焚毁大军粮草,像烧个草房子那么简单吗?曹操亲率大军,苦战一夜,尤几乎功败垂成,咱们拿什么放这个火呢?”

    “这……”

    “还有,”宝鋆说道,“现在的仗,洋枪、洋炮、蒸汽船、火轮车……早就不是曹操袁绍那种打法了!别总是拿《三国演义》那一套来套了!”

    这个话,筱紫云听了,并不如何过脑子,他笑了一笑,说道,“大人方才说,‘咱们拿什么放这个火’——咱们放这个火,可能确实不大方便,袁绍的军粮,也不是袁绍自己的人烧毁的呀……”

    宝鋆的念头转得极快,“法国人”三字倏然跳入脑海。

    心中一跳,眉毛不由微微竖了起来,声音也不由低沉了下来:

    “你是说——法国人?”

    “是呀!”筱紫云说道,“其实,也不就是辎重粮草这一件事——艾翁说,有些消息,咱们如果能够提前透露给法国人,咱们的‘大事’,不就好办了?”

    这一手……还真是狠啊!

    嘿……小看了这个艾翁呢!

    “譬如,”筱紫云一边儿觑着宝鋆的脸色,一边儿说道,“目下,法国人大约还不晓得,大清要和他开战吧?如果法国人晓得了,提前做足了准备,这个仗……”

    “可是——谁去和法国人说这个话呢?”

    筱紫云“嘿嘿”一笑,“我一个戏子,说出话来,自然是没有人信的;艾翁的身份,也不好直接和法国人打交道,这个,自然就是——”

    “自然就是我宝某人喽?”

    “呃……”筱紫云陪着笑,“艾翁说,宝大人原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和洋人打的交道多,在洋人那儿,威望夙著,宝大人说出来的话,洋人一定是信的——”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宝鋆冷笑,“都已经风流云散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然,不然!”筱紫云说道,“艾翁说,咱们的洋务,其实是宝大人一手一脚办起来的,那个‘山人’,其实是下山来摘桃子的!嗯,这个……‘鸠占鹊巢’!一提起这个事儿,就叫人的气,咽不下去!”

    顿了一顿,“真扳到了‘山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自然是要恢复起来的,宝大人自然是要做回总理大臣的——首席大臣!”

    再顿一顿,“还有,艾翁说,到时候,除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整个朝政,也都要托付给宝大人的——”

    宝鋆暗自冷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不晓得你这个戏子,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到时候,中国会不会又出来一个后唐庄宗?

    不过,想到“整个朝政,也都要托付给宝大人的”,心里头也不免小小的热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说道:“我要是这么直捅捅的跑去跟法国人说了,法国人信不信,且不去说他——就算他们信了,那个什么署理公使博罗内,只怕第二天就会找到‘山人’:‘我听说,明儿个大清国就要向法兰西国宣战了,亲王殿下,这个事儿,是不是真的呀?’”

    “‘没有这回事儿?——那好,我请宝佩蘅来和亲王殿下对质!’”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做戏做全套

    筱紫云愣了愣,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咱们就悄悄的放出消息去,想那法国公使馆,在京城里,也必定是有自己的眼线的,听到消息了,自然就——”

    宝鋆摇了摇头,再次打断了他,“第一,这种消息,真假难辨,法国人就算听到了,也未必真会当回事儿;第二,朝阳门内大街那边儿,可不是吃干饭的!法国人听到了,他们自然更加听到了,法国人不当回事儿,他们可不会不当回事儿!必定寻根摸底的严查,顺藤摸瓜的,说不定就查到了艾翁和我这里来——”

    顿了顿,“当年的‘揭帖案’,事前的筹划,何其周祥?然而一动手,便被人家逮了个正着……殷鉴不远啊!”

    筱紫云心里头有点儿恼火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到底怎么着才行呢?

    你在“揭帖案”里是跌了筋斗,可是,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道,以后就缩起脖子,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艾翁看上你,会不会……走了眼呢?

    筱紫云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变幻,宝鋆都看在眼里了。

    “你大约在想,”宝鋆皮笑肉不笑的,“这个宝佩蘅,怎么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前也不行,后也不行?艾翁本是慧眼识珠的,可是,这一回,只怕是走了眼了吧?”

    筱紫云吓了一跳——竟是钻进我的脑子里来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垂首说道:“紫云不敢!”

    宝鋆摸了摸胡子,淡然说道:“你这么想,并不稀奇,可是,你要晓得,艾翁要做的——以及他要我做的,是一件什么事情!”

    说着,抖了抖袍子,站了起来,慢慢的踱着步。

    “这种事情,一步也走错不得——走错一步,即无死所!就譬如……过一条宽不盈尺的独木桥,下头是万丈深渊,周围是浓雾弥漫,一步踏空,便跌了下去,凌空直坠,不管如何后悔挣扎,皆毫无用处,转瞬之间,粉身碎骨!”

    说到这儿,停住了脚步,竖起右手食指,朝着筱紫云,虚点了一点:

    “你无畏‘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很好!可是,单凭这一点儿血气之勇,又有什么用处?你若真有‘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一天,即是说咱们的大事,已经败了!你固然‘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我亦难逃一死!你是孤儿,我可是一大家子,‘抄家灭族’的‘好事儿’,轮不到你,却轮的到我!”

    顿了一顿,声音像结了冰一般的冷,“这些,你大约都不在意——也罢了,可是,艾翁呢?艾翁会落到一个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一番话说的筱紫云冷汗淋漓,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大人这么说,紫云怎么当的起?紫云薄命一条,生死无足轻重,可是,大人的身家安危,紫云怎么可能……呃,‘不在意’呢?大人是……呃,呃,千金之体!紫云智识浅薄,原是,呃,原是……”

    “原是”了两声,说不下去了——不晓得该如何自明心迹?

    “既讲到了‘智识’二字,”宝鋆说道,“我还得再说你两句。”

    “是!”筱紫云赶紧说道,“请大人教训!”

    “你人是聪明的,”宝鋆缓缓说道,“可是,你自己也说过了——没读过什么书!事实上,关于艾翁要做的这件大事,你的‘智识’,都是从戏里来的,我再说一遍——这个事儿,不是唱戏!”

    顿了顿,“这样的事情,如果可以照戏里唱的那样去办,治国理政,还要我们这些读书人做什么?什么大军机、大学士,都交给戏子去做就好了!”

    筱紫云的汗,流下了额头,“是,是!啊,不是,不是……”

    宝鋆微微一笑,“还有,你记住了,《三国演义》,也是戏!”

    筱紫云被训的头昏脑涨,跪在地上,身子愈俯愈低,“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

    “国初的时候,”俯身垂首的筱紫云,看不见宝鋆一脸的讥笑,“旗下贵胄拿《三国演义》做兵法用,那个时候,大伙儿都没读过书,也算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可是,现在如果还这么做,就是笑话了!”

    顿了顿,“那个时候打仗,较之魏蜀吴争雄,毕竟差的不算太远,拿《三国演义》做兵法,勉强能对付着用;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时势?”

    “我说过了,现在的仗,洋枪、洋炮、蒸汽船、火轮车……早就不是曹操袁绍的那种打法了!别总是拿《三国演义》的那一套来套了!——这句话,你方才大约没有装到脑子里去!”

    筱紫云一声儿也不敢出。

    “‘山人’跋扈,篡权谋朝,这都不假,”宝鋆说道,“不过,他说过的一句话,却是极有道理的——‘现今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句话,请你替我带给艾翁。”

    “‘现今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呃,是!”

    “得,你起来吧!”

    筱紫云站起身来,脑子里兀自嗡嗡的,同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自己提的这些建议,绝大多数,都不是自己想出来的,都是“艾翁说”——怎么,难道艾翁的想头,也是戏里来的?这……不可能吧?

    当然,这个疑问,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宝鋆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坐回到椅子上,掸了掸袍子,说道:

    “艾翁的许多想法,都是有道理的,譬如,他以为应该抓住对法战事的机会,有所作为——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不过,机会虽然要抓住,但怎么个抓法,却是要好好儿的讲究、讲究,艾翁的‘抓法’,我直说了——是颇值得商榷的。”

    顿了顿,“还有,也不要抱着‘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想头,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不然,就以为大势尽去,再无转机之日——这么想,最容易急,最容易乱,最容易出错!你明白吗?”

    “呃……明白。”

    “怎么想是一回事儿,怎么做又是一回事儿,事情真做了起来,不能急,不能糙,不能想当然耳!”

    “是,是……”

    “也不晓得你是不是真明白——我前前后后说了这么一大篇儿,不过四个字,‘谋定后动’!谋不定,就不能动!机会总是有的,可是,如果冒冒失失的走错了路,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已经在悬崖底下,跌成一团碎肉了!你明白吗?”

    “紫云……明白。”

    “你跟艾翁说,”宝鋆放缓了语气,“他说的,我都晓得了,待我通前彻后的筹算明白了,自然有以相报——反正,大清和法兰西的这场仗,也不是明儿个就要打了起来,请他稍安勿躁,耐着着性子,等上一等。”

    “是!”

    “千万,千万,”宝鋆盯着筱紫云的眼睛,一字一句,“请他不可自行有所动作——你听明白了吗?”

    “呃……是,听明白了。”

    “好了,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宝鋆的身子,向后微微一仰,一副放松下来的样子,笑容也回到了脸上,“有些话,说的也许过头了点儿,你不会见怪吧?”

    筱紫云赶紧说道:“紫云怎么敢?”

    顿了顿,“艾翁也不会的——”

    话一出口,自觉没有资格替艾翁打包票,于是改口说道:“紫云晓得,大人这都是为了艾翁好!”

    “也是为了你好!”

    宝鋆神情悠然,“不然,你这么个漂亮人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就太可惜了!”

    “呃,谢大人……”

    “好了,做戏做全套,”宝鋆含笑说道,“烟盘、洋枪既搬了出来,就不能不用,让我瞅一瞅,你打的烟泡,怎么个‘黄、松、高’法儿?”

    *(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目标,紫禁城

    皇帝终于要由“潜邸”移跸紫禁城了。

    这是皇帝成为皇帝之后,第一次离开理藩院胡同的“潜邸”;同时,如无意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原因,有生之年,她都应该不会再次临幸自己的“潜邸”了。

    虽然,这座“潜邸”,就坐落在皇城根儿的东南角,距离紫禁城,近的很。

    除非,她像世宗那样,彻底改变自己的“潜邸”的性质和功能。

    皇帝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即作为荣安公主“釐降”轩亲王的时候,由东华门出紫禁城,由东安门出皇城,不过,作为皇帝,回到紫禁城,就不能再走相同的路线了,她必须走“正门”,即由**入皇城,由午门入紫禁城。

    规划皇帝移跸紫禁城的路线的时候,有人曾经提议,要不要兜个圈子,先入大清门,走棋盘街,再入**?

    大清门是**的外门,严格意义上说,大清门才是“皇城第一门”。

    真这么走的话,这个圈子,兜的就大了:銮驾出理藩院胡同后,入东长安街,东行至东单牌楼,折而南向,至崇文门,折而西向,至正阳门,折而北向,入大清门。

    轩亲王审阅这条路线的时候,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不必了,入长安街后即西行至**就是了。”

    “脱了裤子放屁”,听起来粗俗,其实倒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潜台词是:为什么一定要从大清门进?又不是皇帝大婚娶媳妇儿!这么走,明面儿上好像郑重其事,其实反倒自降了身份!还有,兜这个大圈子,搞得好像游行似的,皇帝移跸,又不是公主“釐降”,发送妆奁,给大家伙儿看热闹!

    弄得好像……俺老婆做这个皇帝,“中既不足、必形于外”似的。

    哼哼。

    当天,寅初时分,整条长安街便开始戒严了,西长安街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东长安街则全是轩军的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一个,挺胸昂首,钉子般的扎在初冬清晨的寒风之中。

    皇帝的銮仪,亦全由轩军近卫团的礼兵担任,情形和两宫皇太后出巡,如出一辙,就连皇帝的御辇,也是一架雕花镂纹、鎏金錾银的“黄金马车”,款式亦仿佛两宫皇太后的“黄金马车”,只是雕镂更加繁复,装饰更加奢华,就连连接前后车轮的弧形车架,也是描金错银的。

    还有,两宫皇太后的“黄金马车”,驾辕的,是六匹神骏的阿拉伯马,皇帝的这架“黄金马车”,驾辕的,也是阿拉伯马,神骏亦一般神骏,区别在于:第一,多了两匹——一共八匹;第二,两宫皇太后的“黄金马车”的驭马,是深栗色的,皇帝的“黄金马车”的驭马,却是白色的——通身上下,一水儿的雪白,就连蹄子,也是白的。

    八匹马,一模一样。

    此谓“醇驷”,照规矩,只有天子得专。这也罢了,关键是,懂行的人都晓得,阿拉伯马的毛色,以深色为主,白色极为罕见,一匹纯白的阿拉伯马,已是十分难得,何况八匹?同为阿拉伯马,同样的神骏非凡,但就因为毛色不同,这八匹白色的“醇驷”,较之替两宫皇太后驾辕的深栗色的马,哎哟,这个身价,不晓得高出了多少?

    咱们自个儿的口马、西域马,白色毛皮的马,当然要多一些,可是,不说别的,单说模样,如何及得上阿拉伯马的高挑、优雅、神骏?

    这八匹纯白的阿拉伯马,叫北京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本来,许多人都觉得,两宫皇太后出巡,省略例牌的仪仗,由护卫的轩军代劳,是为了“俭省”——至少,上谕中是这么说的。可是,皇上自潜邸移跸禁城,前后通扯,拢共就这么一回,何苦也“俭省”至此呢?这样子省来省去,还要銮仪卫做什么?

    不过,看到了这八匹纯白的阿拉伯马,不少人都说,单单这八匹“醇驷”,就压倒了銮仪卫那些花花绿绿的卤簿、仪仗,这个,兵贵精不贵多,皇上是次“移跸”,一点儿也不掉价!

    当然,还是有人嘀咕,照这样子搞下去,会不会有一天,銮仪卫被彻底架空,变成“聋子的耳朵——摆设”?

    也有人表示理解,“现在还在国丧期嘛,摆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出来,也不大适宜不是?”

    少数的人看的更深一些:卤簿、仪仗的增减、式样,是一回事儿,“掌銮仪卫事”者谁何,是另一回事儿——现在,实际上“掌銮仪卫事”的,其实已经是轩军了,而不是什么掌銮仪卫事大臣了!

    不过,没有几个人晓得,同为阿拉伯马,纯白毛色的,只是难找,但并不比深栗色的贵多少——事实上,因为深毛色反光,在许多人的眼里,还要比浅毛色的更加漂亮些。

    找齐这八匹“醇驷”,更多花费的,是时间,不是金钱——

    咱们的轩亲王,可是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寻寻觅觅纯白的阿拉伯马了,那个时候,皇帝还是荣安公主,而且,还没有“釐降”给他。

    嘿嘿。

    皇帝即将入宫,宫里边儿的人,个个异常兴奋。

    咱们大清的第一个女皇帝、咱们中国的第二个女皇帝,就要正式现身啦!

    御颜嘛,其实不少人都是瞻仰过的,不过,那个时候,她毕竟还是荣安公主,还不是大清的皇帝不是?

    还有,一个大伙儿私下底讨论已久、却始终不得要领的一个问题,就要“揭盅”了!

    宫里头的人,有两个事儿,一直想不明白。

    第一个,为什么皇上以乾清宫为寝宫,却不在乾清宫处理政务、接见臣子,而是跑到养心殿去“上值”?即是说,为什么皇上的起居、办公不在同一个地方?这两头跑来跑去的,不是……折腾吗?

    乾清宫体量宏大,居住、办公、举行重大仪典的功能,是三者兼备的。

    居住不必说了,东、西暖阁——即东、西次间——之“后室”,就是起居之处,楼上楼下、里里外外,隔成了好几间,算是个超大的“套间”,功能完备,东边儿、西边儿,爱住那边儿都成,轮着住,也无所谓。

    办公,东、西暖阁,皆为两间合一的格局,异常宽绰,且“前室”不同“后室”,没有间隔成几个房间,大大的一间,派什么用场,都十分方便。譬如接见臣工,一次过见他个十个、八个,甚至十几、二十个,都摆的下。

    东、西两边儿合理的分工是,一边儿拿来接见臣下,另一边儿,作为皇帝私人的书房——当然,皇帝私人的书房,也可以拿来接见臣下。

    如果要接见臣下,就得摆上宝座,宝座后再竖起屏风,将“后室”遮掩起来。现在,东、西暖阁的“前室”,不但未摆宝座和屏风,反倒在南窗下设了炕榻,那自然是不准备拿这个地儿来接见臣下的了。

    至于举行重大仪典,就是悬着“正大光明”匾的明殿了。

    其实,养心殿也是同时具备居住、办公、举行重大仪典的功能的,养心殿的规制虽不必乾清宫之宏大,但是,格局其实更加合理:养心殿是一个“工”字形的宫殿,前殿办公、举行仪典,后殿居住,中间用一条闭合式的连廊连接起来。

    如果说到“方便”,自应起居、办公“一体化”,则不论乾清宫、养心殿,任择其一,都是起居、办公“一体化”之合适地点,然而,皇帝——也许是……皇夫?——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不方便的方案:乾清宫起居,养心殿办公。

    天气晴好的时候,关系不大,可是,如果天气不好的话,这个“上值”、“下值”,就颇费周折——得顶风冒雨或者冲风冒雪了。

    文宗也是只把养心殿作为单纯的办公场所,可是,他毕竟是以长春宫和太极殿作为寝宫的,和养心殿,只隔了一条甬道,几步就跨过去了。

    乾清宫和养心殿,理论上虽然也算是“一街之隔”——彼此隔着西一长街。可是,乾清宫规制宏大,出寝宫之后,要经过懋勤殿、报本处,出月华门,过西一长街后,先入遵义门,再入养心门,才能够进入养心殿的正殿,要走的路,多了许多,亦无法免于风霜雨雪之侵。

    这个问题,大伙儿讨论了许久,还是莫衷一是,想来,皇上或者皇夫本人不说的话,大约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答案。

    不过,另一个原本想不明白的事儿,可是如前所述,马上就要“揭盅”了!

    这就是皇上的服饰。

    皇帝的“朝服”,是已经确定了的:之前的历任皇帝怎么穿戴,洪绪皇帝就怎么穿戴,不做任何变更。

    可是,“常服”呢?

    皇帝的“朝服”和前任们一样,并不会有什么太别扭的感觉,因为“朝服”之男、女差异,本来就不大,譬如,皇后的“朝服”,在款式上头,和皇帝的“朝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常服”就不同了,男女差异非常之大,不可能请皇帝改穿男装吧!

    那就……原来(做公主)穿什么,今后(做皇帝)还穿什么?

    呃,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啊。

    譬如,皇帝还梳“旗头”,穿“花盆底”吗?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大王之风,起于青苹之末

    不同年龄、身份、地位的旗下贵妇,“旗头”的式样,是不一样的,这个差异,并不载于《大清会典》,也没有后世的清宫剧演绎的那么夸张,不过,三六九等的“潜规则”,确实是存在的。

    可是,不论怎么个“三六九等”,都是“宫眷”、“宗女”以及“官眷”的“等”——

    “宫眷”,上至皇太后、皇后,下至答应、姑姑。

    “宗女”,上至固伦公主,下至六品格格。

    “官眷”,上至亲王福晋,下至七品孺人。

    扒拉来,扒拉去,没有哪一“等”,是可以放在皇帝的……呃,这个头上的啊?

    皇上若梳“旗头”,不用说,自然得是“第一等”的——犹在皇太后、皇后之上,哎哟,那个样式,得是如何的富贵繁丽啊?

    太监、宫女对这个问题投入了极大的热情,私下底替皇帝设计的“第一等”的“旗头”的样式,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之多。

    也有人独持异调,“皇上未必就梳旗头……”

    话一出口,还未说完,便被人反问,“不梳旗头梳什么?像秀女那样,‘光板儿’?”

    “呃,这……”

    答不上来了。

    除了“旗头”,还有“花盆底”。

    俗称“花盆底”的“旗鞋”,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入关之前,没有这样东西。

    入关之前,旗人女子,骑射劳作,无异男子,自不能穿什么“花盆底”——穿了“花盆底”,只能挺胸凹腹,摇曳生姿,基本上是干不了什么活儿的。

    入关之后,旗人女子,始仿佛汉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慢慢儿的折腾出“花盆底”的花样来。

    第一,穿上“花盆底”,走起路来,风摇荷摆,赏心悦目。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穿上了“花盆底”,快走和跑步,就是个高技术的活儿了——即是说,请您走慢儿点儿。

    说穿了,“花盆底”是物化和约束女子的一种手段。

    “物化”也好,“约束”也罢,太监和宫女里头,自然没什么人有这种超越时代的认识,不过,还是有不人私底下说,皇上不是后妃,穿着“花盆底”,总感觉有那么点儿……“怪怪”的。

    可是,不穿“花盆底”,更加奇怪啊。

    旗下贵妇的形象,和“花盆底”是紧密相连的,若不穿“花盆底”,连她们起坐、走路、行礼的姿势,都有点儿想象不大出来了。

    还有,旗装是很长的,裙摆可及脚背,“花盆底”则有三寸之高,穿上“花盆底”,裙摆不及地面,如果不穿“花盆底”,裙摆就可能拖地,走起路来,颇为不便。

    关于皇帝的“旗头”和“花盆底”,太监里头,甚至有人真金白银的打起了赌。

    当然,拿皇帝打赌,这得算是“大不敬”,如果叫“上头”晓得了,轻则一顿板子,赶出宫去;重则扔到打性乌拉,慢慢儿的烂掉,一辈子甭想回来关内。遇到圣母皇太后这样的主儿,当场“拖出去打死”亦不稀奇。因此,赌约都是两个人私底下之间的事儿,还得赌咒发誓,“守口如瓶”,“愿赌服输”,等等。

    无论如何,就要“揭盅”了。

    朝霞烂漫,**、端门、午门,次第洞开。

    午门城楼上,钟鼓齐鸣。

    銮驾在轩军近卫团礼兵护卫之下,浩浩荡荡,一路通过**、端门、午门,进入了紫禁城。

    太和门两侧的昭徳门、贞度门,太和殿两侧的中左门、中右门,以及保和殿两侧的后左门、后右门,都是“礓蹉慢道”的设计,车辆可以直接通过,因此,銮驾过金水桥之后,并不停驻,而是沿左路继续前行,昭徳门、中左门、后左门,一气穿过了三大殿。

    负责“銮仪”的四百名轩军近卫团礼兵,是一水儿的骑兵,马萧萧,车辚辚,一千六百只铁蹄铮铮,踏在青条石的地面上,声势悸人,即便身在乾清门北的内廷,也能感觉到外朝传来的隐隐的震动。

    紫禁城上空,宿鸟惊飞,盘旋不绝。

    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早已齐聚天街,等候迎接圣驾。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人群之中,隐约的骚动起来,有人面色微变,有人木无表情,有人却露出了按耐不住的兴奋的神色。

    銮驾通过内左门,进入天街,终于停了下来。

    礼兵由东而西列队,八匹雪白的“醇驷”驾辕的“黄金马车”,刚刚好停在居天街之中的乾清门前。

    阳光照耀之下,白马好像变成了金马,鎏金錾银的“黄金马车”,更是通体散发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神圣的光芒。

    赞礼官朗声唱礼:“跪——”

    王公大臣们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此时尚在“国丧”之中,一眼看去,天街之上,白茫茫的一片。

    亲自担任“扈从大臣”、一身戎装毕挺的皇夫,跳下马来,快步走到“黄金马车”前,拉开了车门。

    按规矩,跪迎的王公大臣是不可以抬头的,不过,头和脖子管得住,眼睛却管不住,几乎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都瞄向了“黄金马车”的车门。

    只见轩亲王伸出手去,车里头,一只纤纤柔夷伸了出来,搭在了轩亲王的手上。

    什么?!

    轩亲王搀皇上下车?

    我们没有眼花吗?

    现场既没有“命妇”,这个差使,难道不就应该是太监或宫女的吗?

    倒不是说身份高低,而是——

    男女授受不亲呀!

    呃……

    不对,人家是两口子啊。

    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不过,总是大庭广众啊……

    这么着,呃,合适吗?

    没等大伙儿想明白,一只小巧的掐金明黄皮靴伸了出来,踩在脚踏之上。

    哎哟,皇上穿的是皮靴子,不是“花盆底”!

    好,第一“盅”,揭开了!

    紧接着,皇帝的臻首,探出了车厢之外。

    啊……

    第二“盅”也揭开了——

    皇上没有梳“旗头”!

    呃,皇上梳的是……

    没有人见过这种发型——

    三千青丝,拢在头顶,绾成一个极大的髻,上面没有簪子、扁方,只有一个……呃,发箍?

    发箍——是叫这个名字吧?

    这个白金发箍,雕镂繁复,耀目生辉,阳光之下,闪的人眼睛都花了,上边儿不晓得镶嵌了多少粒大小不一的“火油钻”?

    这个发箍的款式嘛……

    怎么说呢?倒有些像……呃,泰西君主戴的那种王冠?

    没有人见过这种发型,也没有人见过这种发箍。

    皇帝搭着轩亲王的手,走下车来。

    大伙儿看清楚了:皇上大氅之内,穿的还是旗装,只是——

    玉立之时,那对掐金明黄皮靴,还是能够看得见大半。

    这就说明,旗装的下摆,必定是裁短了的,不然,裙摆就会盖住脚背。

    正常的旗装搭配“花盆底”,“花盆底”会刚好好整个露了出来,“花盆底”的高度,有三寸之多,也即是说,皇帝的旗装的下摆,至少被裁短了三寸。

    这——

    这个时代,衣冠的变化,有着二十一世纪生人难以想象的高度敏感性,普通人尤如此,何况皇帝为天下一人,动止皆系四海之重?

    更何况,眼前,皇帝“衣冠”的变化,真正是“从头到脚”?

    “旗头”变成了不晓得该叫什么名字的发髻。

    发簪和扁方,变成了从来没见过的“发箍”。

    旗装被裁短了。

    “花盆底”变成了皮靴。

    ……

    这些变化,略一深想,似乎都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可是——

    无论如何,是变过了!

    本来,皇帝的“朝服”,采用和前任们相同的款式,这个“不变”,令许多人感到莫名的心安,现在,这份本就很不牢靠的“心安”,摇摇欲坠了。

    事实上,皇帝“衣冠”上头的变化,比臣下们目下暂且看见的,还要多。

    只是因为大氅的遮掩,以及不能抬头仰视御颜,更多微妙却重大的变化,暂时未被发觉。

    涨潮了。

    潮水初起,没有人能够预计,前浪推后浪,一浪赶一浪,眼前还算平静的大海,最后,能够变成何等样的巨浪滔天?

    毕竟,大王之风,起于青苹之末。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皇额娘,皇额娘

    皇帝下车之后,并不停留,也不向跪了一大片的王公重臣们多看一眼,登上早已候在一旁的御辇,打头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声“起——”,御辇抬了起来,不过,不是进乾清门,而是调转了头,自内左门进了东一长街。

    “扈从大臣”轩亲王步行“随扈”。

    銮驾全部进入内左门后,赞礼官高声唱到:“起——”

    这声“起——”,和方才敬事房总管太监的那声“起——”,不是一码事儿——这是对跪在地上的王公重臣们说,礼毕,各位可以起来了。

    这个“礼”,只是“跪候”——不必三起九伏,跪在那儿,趴着不动,就齐活儿了。

    臣下对皇帝的第一次正式的“三跪九叩”,要留到登基大典的那一天。

    皇帝不进乾清门而进内左门,是因为,皇帝移跸紫禁城,下车伊始的第一件事,不是临御自个儿的寝宫,而是到钟粹宫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由内左门入东一长街,走到头儿,就是钟粹宫啦。

    钟粹宫总管太监孟敬忠、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在钟粹宫门前候迓。

    皇帝下辇,这一回,不劳皇夫动手,御辇一落地,随侍的翠儿,立即上前,将皇帝轻轻的扶了下来。

    孟敬忠和喜儿跪下请安,皇帝含笑说道:“起来吧。”

    谢过恩,一站起身,喜儿便快步迎上,和翠儿一左一右,虚虚的搀扶着皇帝。

    “喜儿姐姐,”皇帝感慨着说道,“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哎哟!”喜儿满脸欢容,“皇上怎么还用这种老皇历的称呼?奴婢怎么当得起?没的折了奴婢的阳寿!”

    顿了一顿,接了皇帝方才的话头,“上回见着皇上,还是母后皇太后临幸‘潜邸’那一次的事儿呢!眼瞅着……小一年的光景了!”

    那一次……

    哎,那一次,好多、好多的“事儿”呀。

    “和上回比——”喜儿一边觑着皇帝,一边赞叹着说道,“哎,怎么说呢?说句不恭敬的话——皇上真是愈来愈俊了!真正跟天仙儿似的!简直——哎呀,俊的这个……直晃人眼睛!奴婢都不大敢正眼儿看皇上了!”

    旁边儿的翠儿,差一点儿就笑了出来,忙伸手掩住了嘴。

    皇帝轻轻的乜了翠儿一眼,翠儿脸一红,赶紧放下手,低下头去。

    “喜儿姐姐,”皇帝微笑说道,“你再这么说,我的脸,就要红了——”

    微微一顿,“咱们进去吧,不然,皇额娘就要久等了。”

    “啊?是,是,奴婢带路,皇上请!”

    这个时候,孟敬忠满脸堆笑的说道:“回皇上,母后皇太后说了,请轩王爷陪着皇上,一块儿进去。”

    皇帝脸上微微一红,不由自主,看了关卓凡一眼,说道:“是,皇额娘既然吩咐了,女儿……我们……谨遵懿旨。”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进入钟粹宫。

    上一次,是他遇刺的那一天,轩军入城、入宫之后,他吊着一条伤臂,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的保护下,进入钟粹宫,向母后皇太后“禀告”相关事项。

    进入钟粹门,穿过正殿,便看见慈安站在后殿——亦是寝殿——的台阶前,向着这边,遥遥张望,一看见皇帝现身,便满脸的堆出笑来。

    皇帝赶紧快步走上,跪了下去,“大冷的天儿,皇额娘怎么到外头来了?女儿怎么当得起?”

    “快起来,快起来!”慈安一迭声的说道,“这地上多凉啊!”

    一边儿说,一边儿亲手将皇帝扶了起来。

    皇帝起身之后,眼圈儿已是红了,声音也有点儿哽咽了,“总算又见着皇额娘了……”

    慈安见皇帝真情流露,自己的鼻子,也不禁酸了,拉着皇帝的手,勉强笑了笑,说道:“大……哎,别这个样子,这以后,咱们娘儿俩,天天都是可以见面的。”

    她本来想说,“大喜的事儿,如何如何”,一转念,现在还是“国丧”,“大喜”二字,大不相宜,赶紧改了口。

    “是!”皇帝说道,“从今往后,女儿朝夕侍奉,又可以在皇额娘跟前,一尽孝心了!”

    嘿嘿,听您这个话,好像……你们娘儿俩,要一辈子住在一个地儿似的?

    别忘了,过了年,开了春,两宫皇太后就要移跸颐和园喽。

    “主子,”喜儿在一旁说道,“咱们赶紧请皇上和王爷进屋吧!这外头多冷啊!”

    “对,对!”慈安一边点着头,眼风一边向关卓凡这边扫了过来,“进屋说话,进屋说话!”

    进了寝殿,皇帝请皇额娘安座受礼,慈安本来说,“咱们娘儿俩,就不必整这些虚花样了”,皇帝坚持不可,慈安只好登上宝座,皇帝认认认真真的磕了头,皇夫呢,因为“甲胄在身”,倒是只行了单膝跪地、举手平胸的军礼。

    宝座设在明间,正式见过了礼,便进入次间,母后皇太后和皇帝,在炕沿儿上一左一右的坐了,中间隔着张炕几,皇夫则“赐坐”在对面下首的椅子上。

    “你额娘的身子骨儿还好吧?”慈安问道。

    听皇额娘问候到了额娘,皇帝赶紧站了起来,欠一欠身,说道:“谢皇额娘惦念!”

    微微一顿,“托皇额娘的福,额娘的身子骨儿,好的很。”

    关卓凡心想,老婆大人的“额娘”,马上也要升级为“皇额娘”了,连上西边儿的那位,拢共三位“皇额娘”,我倒是好奇,到时候,皇帝该如何在称呼上区分她们呢?特别是,如果三位“皇额娘”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嘿嘿,真正热闹了。

    待皇帝坐回炕沿,慈安说道:“我的印象中,你额娘的药,从来就没有断过,这搬出了宫去,也不晓得这上头……周不周备?一直是挺担心的。”

    说到这儿,转向关卓凡,“不是说你照应的不周到,就是瞎担心——毕竟旁边儿没有一个御药房。”

    关卓凡略微尴尬的笑了一笑,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怎么接慈安的话?

    皇帝替他解了围,“他那儿,我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皇额娘放心,我额娘的药,大多数都已经断掉了!”

    慈安微微一怔。

    皇帝看皇额娘的神情,晓得她是误会了,连忙说道:“说来也奇怪,自打搬到理藩院胡同后,许是走动的多了,发散了开来,我额娘之前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统统没有了,因此,也就不必再吃那些五花八门的药了!”

    “啊……”

    慈安轻轻感叹了一声。

    沉吟片刻,说道:“可能真是这么回事儿,走动的多了,发散了开来,体气儿就顺了!”

    顿了一顿,“你西边儿的皇额娘,就是个爱走动的,因此,体气一向很壮;我和你额娘两个,平日里都懒懒的,因此,身子骨儿就比不上她了。”

    “怎么会?”皇帝陪笑说道,“皇额娘躬理万机,宵衣旰食,那得多好的身子骨儿才撑得住?我额娘可比不了皇额娘!”

    慈安一笑,“‘万机’什么的,都是你老公帮着我‘理’的,我自己个儿,倒没费太大的精神头儿,不累!”

    听到“老公”二字,“老公”本人还没有怎么样,皇帝的脸,先红了。

    话出了口,慈安也觉得这两字不甚妥当,脸上也是微微一红,赶紧把话题往回扯:“我是真正‘懒懒’的,你额娘呢,在宫里边儿的时候,原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不好随便走动——这不,一搬出宫去,走动的就多了,整个人就精神了?”

    这个话,皇帝没有法子接,可是,对于皇额娘的理解,心里头是非常感激的,眼圈儿又不禁红了。

    慈安慈爱的看着皇帝,说道:“以后好了——宫里边儿的规矩多,不尽合人情的,也不少,你们——慢慢儿的改过来吧!”

    这个话,说的关卓凡的心里都是一跳——

    这位姐姐,真正叫通情达理啊!

    慈安既说的是“你们”,关卓凡和皇帝,便同时站了起来,皇帝看了丈夫一眼,说道:“是!女儿……我们……谨领皇额娘的懿旨!”

    皇帝夫妻坐回去后,慈安叹了口气,“说到‘规矩’,我原本的意思,你既然已经做了皇帝,赶紧封了你额娘皇太后是正经,何必非得等到登基大典之后?不然,今儿个,你额娘就可以和你一块儿进宫了,我们姐儿俩,也就可以见面了!我是真的怪想她的!”

    说到这儿,转向关卓凡,“就你!非得说什么‘朝廷规矩’!文宗皇帝龙驭上宾,穆宗皇帝封他额娘皇太后,也没有等到登基大典嘛!”

    关卓凡一笑,正要说话,皇帝已经抢在里头了:

    “皇额娘别怪他!这个道理,他是给我和额娘说过的——皇阿玛宾天的时候,‘巡狩’在外,穆宗皇帝是‘枢前登基’,登基大典呢,得回到北京才能举行——回北京,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这个,嗯,‘礼有经,亦有权’,不能不权宜行事。”

    顿了一顿,“还有,那个时候,肃顺他们一伙儿,蹬鼻子上脸的,也得西边儿的皇额娘,帮着皇额娘,一块儿撑起整个局面不是?因此,封西边儿的皇额娘做皇太后的事儿,不能往后推。”

    “哟,”慈安含笑说道,“这么一大篇儿?嗯,好,眼瞅着是进益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天子,天灯,天光

    “皇额娘笑话我呢,”皇帝笑着说道,“我懂的什么?这不都是他说给我听的吗?”

    这么说就不对了,皇帝不是普通人,圣天子洞烛幽微,明鉴万里,怎么可以随便自谦?更不可以说什么“我懂的什么?”——什么都不懂,怎么做的来皇帝?

    至于“这不都是他说给我听的吗”——嘿,好像皇帝的一言一行,全都出于“他”之授意似的!

    如是,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了吗?

    不晓得慈安有没有觉得皇帝的话不妥当?总之神色如常,“不是笑话你,进益就是进益了!不过——”

    说到这儿,偏过头,看了关卓凡一眼,然后转回到皇帝这边儿,笑吟吟的,“我其实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自个儿还没有分辨呢,你怎么就赶在里头了?嗯,显见是小两口,上赶子护着自个儿的夫君了!”

    皇帝的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忸怩了一小会儿,轻轻的喊了声,“皇额娘!”

    关卓凡不好再不说话了。

    “回太后,”他从容说道,“登基大典之后,再进皇太后位,其实是丽贵太妃自己的意思,她总说,朝廷制度要紧,皇上呢,也还年轻,因此,一切相关事宜,宁肯从紧、从严,万不能在她那儿,替皇上落下一个‘僭越’的话柄。”

    慈安虽然憨厚,也晓得,这个话一定不会是丽贵太妃的原话——以她的见识,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过,面儿上自然不说破,点了点头,说道:“丽妹妹一向识大体、顾大局,既如此,只好委屈她几天了——反正,没有几天就到登基大典了。”

    “是。”

    慈安转向皇帝,目光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模样儿,好看是好看,只是……忽然变过了,有些……嗯,方才,我第一眼看见,很是有些……恍惚呢!”

    慈安的话,说的虽然委婉,但皇帝夫妻俩都晓得何所指?皇帝看向关卓凡,轻声说道:“你给皇额娘回吧?”

    关卓凡微微欠身,应了一声“是”。

    直起身来,“回太后,皇上既为皇上,是一定不能再梳‘旗头’的了,‘旗头’者,既为女子之‘旗头’,更为眷属之‘旗头’,皇上是女子,但更是天子,不是任何人的眷属——一定要说眷属的话,我才是皇上的眷属。”

    慈安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

    “还有,”关卓凡说道,“天子牧育万民,为天下人垂型范,这个‘天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此,皇上虽是女子,服御上头,却要泯灭男女之别,这也是为什么皇上的‘朝服’,依然用回先朝的款式,不做变更的原因。”

    “嗯。”

    关卓凡微微加重了语气:“朝服不变,是这个原因;‘旗头’要变,也是这个原因。”

    顿了顿,“嗯,或者换个说法——皇上虽是女子,但既为天子,如前所述,便是‘牧育天下’,而非‘母仪天下’,这‘母仪天下’……从今往后,全要仰赖三位皇太后了。”

    “这倒是的,”慈安微微一笑,“皇帝没有皇后,只有皇夫,‘母仪天下’什么的,又没法子指望皇夫,说不得,这件差使,只好我们姐儿仨来做了。”

    皇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和她的皇额娘,都没有发觉这个玩笑的不恰当处——拿“母仪”来开关卓凡的玩笑,没有什么所谓;但加上了“天下”,就不合适了。

    皇后和皇夫,其实是不好比的——皇后于臣下,是君;皇夫于臣下呢,还是臣下。

    皇夫神色自如的说道:“太后圣明!”

    “‘旗头’是这个理儿,”慈安说道,“‘花盆底’,更加是这个理儿了?”

    “是,太后圣明!”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既然换了平底儿的鞋子,旗装的下摆,就不能不截短些,不然,裙裾拖地,行动不便。”

    “嗯,也是,”慈安点了点头,“只是——”

    一边儿说,一边儿打量着皇帝,“我瞅着,皇帝身上的衣裳,不仅截短了些,似乎……还收窄了些?”

    “是啊,”这次回话的,是皇帝自个儿,“如果只截短,不收窄,样子就不大对了,瞅上去……就是个‘正方形’了。”

    “‘正方形’?”

    “就是个方块儿,”皇帝用手比划着,“四个边儿,都一般的长。”

    慈安笑了,“那倒也是不至于……不过,也是的,只截短,不收窄,没那么好看。”

    问题是,这个“好看”,带来了一个似乎非常严重的问题——

    皇帝的腰身,隐约可见了。

    正常的旗装,直上直下,是没有腰身的。

    这就是前文提到的,因为大氅的遮掩,跪迎的王公大臣们没有发现的那个“微妙而重大的变化”。

    有些事儿,慈安心里头是担心的,但有些话,既不能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儿说,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只好暂时将“旗装”的话头打住了。

    “这件首饰,倒是好看,”她看着皇帝发髻上的那只闪闪发亮的“王冠”,有些好奇的问道,“不过,这个发髻,不用簪子,不用扁方,就靠这么一件首饰箍着,牢靠么?”

    “回皇额娘,”皇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并不是只靠这只‘发箍’箍着的,里头还有好多花样,也挺麻烦的,等皇额娘什么时候得闲了,我叫翠儿解了开来,重新结一次,给皇额娘瞅瞅。”

    “行,”慈安微笑着说道,“那我就等着开眼界了。”

    *

    从钟粹宫出来,皇帝就该临御自个儿的寝宫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临御乾清宫,隆重其事,不能走侧门,銮驾沿着来路,走过一整条东一长街,过日精门——乾清宫的东门而不入,出内左门入天街,右转,到了乾清门前。

    乾清门左、中、右门皆洞开,銮驾自中门入,通过一条又长又宽、台基高达数尺的御道,御辇抬上丹陛,最后到达乾清宫前的露台,停了下来。

    乾清宫总管太监黄玉敬,早已率领乾清宫一众执事,在露台上跪候了。

    皇帝下了辇,待太监、宫女行过了礼,虚抬了抬手,微笑说道:“都起来吧。”

    这个虚抬手的动作,对于九五至尊的皇帝来说,算是个相当客气的表示了,通常情况下,只有王公重臣才会得到这样子的“礼遇”,因此,黄玉敬拉长了公鸭嗓子,高声说道:“奴才谢皇上的恩典!”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皇帝没有马上进入正殿的意思,转过了身,从露台上望了出去,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少见的淡淡的感慨和怅然的神色。

    关卓凡微笑说道:“是不是想起了家宴的情形?”

    皇帝转过头,眼睛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是啊!你怎么晓得……”

    话说了半句,打住了,眼波流转,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充溢了心胸,真正是……知我者莫过于夫君啊!

    嗯,那么,皇夫何以知皇帝呢?

    因为,皇夫晓得,皇帝对于乾清宫的记忆和印象,和“家宴”二字,几乎是划了等号的。

    乾清宫虽然属于内廷的范畴,但是,既然文宗、穆宗皆不以其为寝宫,乾清宫就只剩下举行仪典、召开重大国是会议以及皇家秘书处——上书房、南书房办公的功能了。

    因此,作为公主,一年之内,只有两次机会进入乾清宫,两次都是皇帝举行家宴——一次是除夕家宴,一次是万寿家宴。

    不过,这个“家宴”,并不是后世清宫剧描述的那个样子:皇帝之下,皇后、妃嫔和王爷们,济济一堂,或者眉来眼去,或者话里藏着骨头,你扔给我,我掷给你。男女有别,皇帝的老婆们,绝不可能和成年的雄性皇室成员一块儿吃饭的——都哪儿跟哪儿嘛!

    真实的情况是,除夕的“家宴”,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皇帝之下,出席的成员,仅限于皇后、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万寿的“家宴”,情形仿佛。

    皇帝和宗室亲藩,过年期间,也会举行私人性质的“曲宴”,不过,这个“曲宴”,不载于《大清会典》,更不会有女性成员出席,一般情况下,这种宗室亲藩参加的“曲宴”,会等过了元旦,放在大年初二或者初三。

    “小的时候,”皇帝说道,“特别盼着过年,也特别盼着皇阿玛万寿,倒不为别的,只为了一年之中,只有这两次,能够正正经经的和皇阿玛一块儿吃顿饭。”

    其实,文宗在永和宫传膳的时候也很多,不过,“陪膳”的,只有丽妃,没有丽妞儿。如果皇上在永和宫“留膳”,则大公主一定要被带了开去,由嬷嬷或者宫女陪着,自己一个人用膳。

    “对,”关卓凡点了点头,“团圆饭。”

    “是啊,团圆饭!”

    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拿除夕的家宴来说吧——”

    顿了顿,“打腊月二十四开始,乾清宫这儿,就要安设‘万寿天灯’了——”

    她一边儿说,一边儿小幅度的比划着,“从一进乾清门,整条御道,一直到丹陛,两边儿都安设了‘天灯’,每天晚上,‘天灯’都要点亮,就是在永和宫,都看得见——不是能看得见‘天灯’,而是看得见乾清宫那边儿,整个亮堂堂的!”

    “因此,每年年底,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我的心里,就跟藏了只小耗子似的,痒痒的难受!”

    关卓凡心想,你现在是皇帝了,照着以前的规矩,你的正经“家人”,只有我一个,可是,明载于《大清会典》的乾清宫家宴,不可能就咱们夫妻俩呀?不晓得今年乾清宫的“家宴”,应该是一个什么格局呢?

    嗯,这个事儿,现在就要开始动动脑筋了。

    “还有,”皇帝兴致勃勃的,“在每一盏‘万寿天灯’后头,都要悬挂一副‘万寿宝联’,宝联上的字儿,都是用金丝绣的,两面绣!灯光照在上头,闪闪发光,哎哟,好看的很!”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那种小孩子才有的兴奋的神情,“我那个时候,特别爱看这个宝联儿、金字儿!有一次,看得入迷了,自个儿绊了自个儿一跤。”

    关卓凡笑了,“没摔伤吧?”

    “没有,”皇帝说道,“小孩子筋骨软,就一小跤,哪儿摔得伤呢?倒是把带我的嬷嬷吓坏了,不过还好,没给别的什么人看见。”

    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觉得,那个时候,整个乾清宫,就是一盏大灯笼,连石头都是透亮的!”

    “那个时候,到了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就特别难受——一结束,就得回永和宫了!永和宫虽然也是张灯结彩,可是,怎么比得上乾清宫那么亮堂?一回到永和宫,就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觉都睡不大好——反正,我印象中,小的时候,没有哪一年,大年三十晚上的觉,是能够睡得好的!”

    说到这儿,转头对黄玉敬说道:“黄公……”

    一个“公”字出口,晓得不妥,赶紧打住,“黄玉敬,你是乾清宫的老人儿了,除夕家宴,大约是我说的这么回事儿吧?”

    自己现在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叫太监“公公”呢?——除了皇太后宫里的人,尊其主而敬其仆,对于最有头脸的一、两个人,还可以称呼一声“公公”或“姐姐”,紫禁城别的太监、宫女,不论年纪大小,都得直呼其名了。

    “皇上的记心好极了!”黄玉敬说道,“是这么回事儿!”

    微微一顿,“不过,说到‘亮堂’,永和宫的‘亮堂’,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皇帝好奇的问道,“我倒不晓得,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儿呢?”

    “回皇上,”黄玉敬庄容说道,“多少年了,宫里头的人,私下底都说,到了半夜,到处都熄了灯,到处都暗沉沉的,唯有永和宫,还亮堂着——”

    微微一顿,“不是灯光——永和宫也熄了灯。”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天生异象,何处为家

    皇帝微微愕然,“不是灯光——那是什么呀?”

    关卓凡心想,皇帝到底读的书少,如果换了自己的另一位正妻,听到这儿,必定就晓得黄玉敬要玩儿什么花样了。

    “回皇上,”黄玉敬一脸的恭敬肃穆,“就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光,紫红色的,罩在寝宫的上头——奴才也是亲眼看见过的。”

    皇帝转过头,困惑的看着丈夫。

    关卓凡微笑不语。

    “不过,”黄玉敬说道,“这段日子,已经看不到这团红光了——”

    顿了顿,摆出一副仔细思索的样子,“嗯,奴才想起来了,就是皇上‘釐降’出宫之后的事儿——打那儿以后,到了晚上,永和宫的上头,就看不见这团红光了,点了灯就亮,熄了灯就暗,跟别的地方一个样子了。”

    皇帝再次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丈夫。

    关卓凡开口了:“黄玉敬,你是宫里的老人儿,见多识广,你以为这团红光是什么呀?”

    “回王爷,”黄玉敬说道,“奴才懂的什么?这个事儿,公说公的,婆说婆的,谁也想不明白,直到皇上继统承嗣的上谕明发了,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哎哟,原来,永和宫竟是……‘潜邸’!”

    微微一顿,“圣天子打小住的地方,自然百神呵护,怪不得……天生异象呢!您看啊,皇上在宫里的时候,永和宫红光笼罩;皇上出了宫,‘潜邸’换成了理藩院胡同的固伦公主府,永和宫的红光,就不见了——这不就对上了号了吗?”

    皇帝檀口微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滞了一滞,还是又一次看向了丈夫。

    关卓凡微微一笑,“天时冷得很,咱们在外头经已呆了好一阵子了,请皇上这就进寝宫吧!”

    啊?

    哦,好吧,进寝宫。

    之前,皇帝虽然每年有两次进入乾清宫的机会,但是,东、西暖阁是从来没有进过的,一进西暖阁的门,便不由轻轻的惊叹了一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两排巨大的书架,以及其上琳琅满目的善本。

    “圣祖纯皇帝真正是不得了!”皇帝感叹着说道,“换了我,这么些书,一辈子也看不过来呢!”

    皇帝已经学会用庙号、谥号来称呼自己的前任们了,虽然,在太监、宫女和自己的老公面前,叫“圣祖爷”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句话依然是有问题的——问题还是前头的那个问题,皇帝天下一人,为维持圣明天纵的形象,岂可随便自谦?

    关卓凡心想,得空儿了,还真要好好儿的跟妻子说一说,她这个皇帝,到底该怎么做?

    西暖阁的格局、陈设,较之关卓凡上一次“视察”的时候,已经有了相当的变化了——当然,是秉承轩亲王的意旨。

    书架之外,第二件冲击皇帝眼球的,是地当间儿的一组“梳化椅”。

    “梳化椅”并不稀奇,理藩院胡同的“潜邸”里,也是有的,稀奇的是摆法:三张“梳化椅”,一长两短,长者极长,足堪横卧一人,面南;短者一左一右,彼此东西相向。

    中间,摆着一张宽大而低矮的案几。

    整个看上去,是一个“凸”字形的格局。

    “梳化椅”后,是一张宽大的长方形的餐桌。

    再看两扇南窗之下,一半是炕榻,另一半,摆着一张书台。

    乾清宫的暖阁,是两间的格局,异常宽绰,先头,南窗下边儿,一溜过去,全是炕榻,实在是长的过了头儿,一多半儿都派不上用场——就算皇帝、皇夫不理窗外露台上的动静,以榻为床,噼里啪啦,也是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的。

    现在这样,功能上更加完整、合理——不但皇夫要求的书枱有着落了,看上去,也顺眼的多了。

    还有,皇帝一进西暖阁,便觉得光线充足,窗明几亮,迥乎异常,原来,南窗的窗户纸,已经换成了玻璃。

    不过,同样是玻璃窗,乾清宫的窗户,不同于养心殿的窗户,乾清宫的窗户保留了窗棂,只是把窗户纸换成了玻璃,养心殿的窗户,却是没有窗棂的,一整块的大玻璃。

    这是因为,乾清宫前,没有如养心殿一般,加建抱厦,也没有加置养心殿西暖阁前的那种围板,如果像养心殿那样取消窗棂,就未免太通透了。

    饶是如此,也有一个“**”的问题。白天还好,室外的光线强过比室内的光线,既有玻璃的反光,又有窗棂的遮挡,不把脸贴到窗户上,是看不见室内的动静的;可是,晚上就不行了,没了窗户纸,掌起灯来,室内的动静,室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加置了窗帘,且是两层,一层薄,一层厚,薄的是湖纱,厚的是漳绒——即天鹅绒。

    这是紫禁城第一次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窗帘。

    皇帝对这个窗帘,尤其感兴趣,甚至亲自动手,去扯两头的“拉绳”,看起来颇为厚重的窗帘,随之开合,十分顺滑。

    “这样东西有趣!”皇帝笑着说道,“洋人的玩意儿,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上头的窗帘盒子里,”关卓凡一边指点,一边说道,“装了滑轮,因此开合自如。”

    顿了顿,“其实,滑轮这样东西,咱们中国,早就有了,秦汉之前,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相关的记述了,只是——”

    说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转开了话头,“这个‘前室’,拿洋人的说法,算是‘客厅’、‘书房’兼‘餐室’,正经的寝卧,在‘后室’——”

    微微一顿,含笑说道,“皇上请吧——我替皇上做‘导游’。”

    皇帝嫣然一笑,“好啊!”

    黄玉敬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了上去?一转眼,见一旁的翠儿,没有任何挪动的意思,心下会意,也就站住不动了。

    没了底下人在旁边儿碍眼,皇帝和皇夫,明显自在了许多,“后室”里,时不时传来皇帝的娇笑声。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皇帝和皇夫终于出来了。

    黄玉敬心想,“后室”的地方,虽然不算小,可毕竟就那么几间屋子,再怎么左右逡巡,又如何要花上一刻钟之久呢?

    不晓得皇上和王爷,还在里边儿做了些什么?

    嘿嘿。

    偷觑御颜,虽然红云淡染,却也云鬓齐整,似乎也不大像在里边儿“做”了什么的样子?

    楼下看过了,还有上面的“仙楼”。

    楼梯狭窄,皇夫在上头,伸出手来,皇帝握住了,拾级而上。

    黄玉敬心里怦的一跳,眼睛顿时就有些直了。

    倒不为皇帝握住了皇夫的手,人家本来就是夫妻,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且这儿是寝宫,有时候,皇帝和妃嫔敦伦,都不避着贴身的宫女,更别说只是拉拉手了,太监呢,在皇帝眼里,也算不得真正的“人”——

    叫黄玉敬“辣眼睛”的,是皇帝的……体态。

    一进暖阁,除了大氅,黄玉敬就看出来了,皇帝的旗装,不但改短,而且改窄了,腰身竟隐约可见,当时,他的心里,便打了个大大的突。

    此刻,皇帝拾阶而上,肩背以下,一条窈窕的曲线,婉转扭动,这个景象,黄玉敬从所未见,饶是几十年前,他的那条“烦恼根”,便切的干干净净了,也不由为之瞠目,再想到眼前的女人,乃是圣明天子,九五至尊——

    哎哟,我滴个天爷哎!

    他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暗祷:方才的“失仪”,千万别叫翠儿姑娘看见啊!

    同时自责:自己在宫里呆了多少年了,不晓得见过了多少稀奇古怪,经过了多少惊涛骇浪?这一回,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自己能够做到“顶衔”的“宫殿监督领侍”,靠的就是“小心”二字,以后,这样的“失仪”,万不敢再有了!

    “仙楼”是两间合一的,没有一楼“后室”寝卧的各种弯弯绕,可是,皇帝和皇夫,还是在上头呆了差不多整整一刻钟。

    “仙楼”不是封闭的,下头的人,既看得见上头的人的活动,上头的人说话,只要不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下头的人,也是听得见的。

    皇帝有一句话,令黄玉敬印象深刻。

    那是皇帝携着皇夫的手,站在后窗前北望的时候说的:

    “打今儿个起,这就是咱们的家啦。”

    语气感慨而满足,同时,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怅然。

    皇帝和皇夫,从“仙楼”下来之后,黄玉敬陪笑说道:“请皇上的示,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传膳了?”

    其实,不是“时辰差不多”了,而是已经就过了时辰了——现在是午初二刻,宫里边儿传膳早,一般情形下,不到午初,就要传午膳了。

    皇帝看了眼皇夫,皇夫微笑说道:“传吧——折腾了一个上午,皇上也该饿了。”

    “那就传吧!”

    “再请皇上的示,”黄玉敬说道,“是在西暖阁进膳呢?还是在东暖阁进膳?”

    “就在这儿吧。”

    这儿——西暖阁。

    黄玉敬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回皇上,西暖阁这儿,奴才恐怕……多少有些逼仄了。”

    “这儿还逼仄?”皇帝奇道,“那么大的一张餐台……”

    话没说完,反应过来了,“御膳房那儿,该不是……办了桌‘一等席’吧?”

    *(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雨露均沾,恩纶广沛

    黄玉敬愣了一愣,皇上的口气,有点儿……不大对呀?

    他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御膳房巴结差使,是办了桌‘一等席’……”

    顿了一顿,觑着两个主子的脸色,加倍的陪着小心,“这个,呃,其实也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心里面儿纳闷:这桩差使,有哪儿办得不妥吗?

    “‘一等席’?”这个名字,关卓凡是第一次听到,有点儿好奇,“那是什么?”

    “那是……”皇帝秀眉微蹙,“唉,怎么说呢?”

    顿了一顿,“是一桌子好大的席面!嗯……以前,皇阿玛赐过额娘几次‘一等席’,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印象其实挺模糊的,具体有些什么菜肴,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不必吃,看也看饱了!”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长大些了,记事儿了,反再没有见过‘一等席’了——额娘向皇阿玛辞了几次,说,就她和我两个,实在吃不了这许多,白白的浪费了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可惜了了的!”

    关卓凡真的有些好奇了,心想俺是学历史的,却并不晓得这个“一等席”是个什么模样——左右不过就是一桌子菜嘛,再怎么山珍海味,又能夸张到哪里去?如何“看也看饱了”?

    嗯,倒要见识一下。

    “菜肴既然已经备好了,”关卓凡说道,“就传吧,不然,搁着也是浪费。”

    “也只好如此了!”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看摆在“梳化椅”后头的餐台,“若是‘一等席’的话,这张餐台,还真不一定施展得开,好罢,就摆在东暖阁罢!”

    “是!”

    黄玉敬微微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一边儿派人到御膳房去传膳,一边儿指挥“摆席”。

    太监们先抬了两张大条桌子进东暖阁,每张都差不多有丈许长,拼在一起之后,差不多两丈的样子——这是餐桌了。

    东暖阁没有摆“梳化椅”,也没有摆餐枱,因此,有足够的“施展”的空间。

    紫禁城里的御膳房,分成了三处:一处在军机处以北、养心殿以南,俗称“南膳房”;一处在坤宁宫的东庑,俗称“北膳房”;还有一处,是南三所西边儿的“御茶膳房”,不过,这个“御茶膳房”,主要负责外朝的供应,出品的精致,不能跟供应内廷的“南膳房”、“北膳房”相提并论。

    南膳房、北膳房,各有各的一摊儿,皇帝入宫后的第一次传膳,意义重大,南膳房、北膳房两家,都想将这个差使揽到自己这儿,也都事先走过黄玉敬的门子。不过,黄玉敬很有分寸,既然是在乾清宫传膳,就该由北膳房伺候差使——北膳房在坤宁宫东庑,乾清宫、坤宁宫,同属“后三宫”,如果由南膳房办差,就是舍近求远了。

    因此,他很客气的推掉了南膳房的红包,说,“不必心急,等皇上登了基,开始视朝了,午膳十有**,都要在养心殿传的,到时候,不就是你们的差使了?”

    南膳房的人心想,那可不一定,如果皇上下朝下的早的话,大约不会继续呆在养心殿,拖到传午膳吧?

    不过,黄玉敬的态度,虽然客气,却很坚决,南膳房的人只好作罢了。

    乾清宫这边儿,摆好了桌椅、袱披以及全套的粉彩细瓷餐具之后,北膳房那边儿,一队二十余人的太监,人手一个大大的朱漆提盒,迤逦而出,上了交泰殿的台基,穿过乾清宫的穿堂,右转,鱼贯而入殿门。

    一切都陈设好了,黄玉敬过西暖阁来请驾。

    一进东暖阁,一眼扫过,关卓凡就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条长近两丈的餐桌之上,摆满了红字儿黄底儿的细瓷碗盘,仓促之间,不能细数,不过——怎么着也有六、七十样吧!

    他之前听皇帝和黄玉敬两个,说什么“办了桌‘一等席’”,就真的以为,这个“一等席”,只是“一桌子好大的席面”,其实,这哪里是“一桌子”?七桌子、八桌子都有了!

    唉,俺的想象力,还是有限啊!

    怪不得皇帝说,“看也看饱了呢”。

    再仔细看过去,盛菜肴的碗盘中,都有一块银牌,看第一眼的时候,关卓凡还以为银牌上面镌着菜名,转念一想,不对——这是防毒用的!

    如果菜肴落了毒,银牌沾上了,就会变黑。

    皇帝看丈夫的神情,对这一大桌子碗盘,并不是十分欣赏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什么‘一等席’,就是这个样子了!”

    黄玉敬的头皮,有点儿发麻了:这件差使,难道……办砸了?

    可是,篓子出在哪儿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丽贵太妃说的很是,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许多的东西?皇上长大了,胃口自然大些了,我的胃口呢,想来也比丽贵太妃的要大些,可是,无论如何,也大不了这许多啊!”

    这段话,他是用调侃的口气说的,黄玉敬尴尬的陪着笑,“是,是!”

    “这样吧,”关卓凡转向皇帝,“我倒有个主意,皇上看看,可不可行?”

    “好啊,好啊!”

    皇帝连连点头。

    呃,我还没说什么主意呢……

    “咱们自个儿,”关卓凡说道,“挑五、六样留下来,其余的,都算是皇上的恩典,赐给在宫里边儿办公的朝臣——皇上以为如何呢?”

    “好啊!”皇帝眼睛放光,“这……真正是个好主意!”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皇帝御赐食物,不但是恩典,而且是很不小的恩典——一般情形下,只有亲信大臣,才能蒙此荣宠的。

    还有,现在刚好是“在宫里边儿办公的朝臣”的午膳时间——朝臣公务繁忙,不比内廷,午膳没有那么早。

    “在宫里边儿办公的朝臣,”关卓凡说道,“无非三块儿,一块儿是军机处,一块儿是内阁,一块儿是上书房和南书房——就这样,随便挑个五、六样留下,其余的,三一三十一,分赐军机处、内阁和上书房、南书房!”

    “是,是!”

    黄玉敬连声答道。

    “只是……”关卓凡微微犹豫了一下,“上书房、南书房就在乾清宫南庑,军机处也不算远,内阁可就远了,天儿这么冷,菜肴送到了,会不会已经凉了?”

    “不会,不会!”黄玉敬连忙说道,“食盒里头,碗盘都坐在热水上,走快些,凉不了的,王爷放心好了!”

    “那好,赶紧办吧!”

    “是,是!”

    长桌上的菜肴,流水价般撤了下去,只留下了三荤、三素的六样,拢在一起,摆在长桌的中央。

    “皇上请入座吧,”关卓凡将手让了一让,“这才像个进膳的样子嘛,方才那样搞法,我都不晓得该怎么下筷子——别的不说,坐在中间,根本就夹不到边儿上的菜啊。”

    皇帝走了过去,关卓凡亲手替她拉开了椅子,皇帝坐下,偏转头,对着丈夫,嫣然一笑。

    接着,关卓凡在皇帝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该怎么摆皇帝和皇夫的餐椅,黄玉敬事先偷偷请教过翠儿,翠儿说,“两口子嘛,并排摆就好了。”

    皇帝、皇夫既已入座,黄玉敬喊了声,“打碗盖!”

    三个小太监一起动手,将六只碗盖一起揭了起来,皇帝和皇夫,接过翠儿递过来的金镶牙筷,开始正式进膳了。

    黄玉敬另有要差,侍膳的差使,就不归他管了,皇帝、皇夫一动筷子,他便赶紧退出乾清宫,直奔敬事房——同时向军机处、内阁和上书房、南书房传旨、送御赐的吃食,单凭乾清宫的人手,可不够用,必须由敬事房统一分派、调度。

    很快,紫禁城中,内廷、外朝一齐热闹起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翠姑姑

    “上头”向臣下恩赐御膳,并不算太过稀奇的事情,譬如,恭亲王、轩亲王,都曾得到过这样的殊荣。可是,以前,类似的恩典,都是给某个人的,像今天这样,施恩于整个机构或部门,是从所未有的。

    何况,这个恩典,是同时向三个或四个衙门颁赐——上书房、南书房,可以合在一起算一个衙门,也可以分开来算两个衙门。

    作为个人,这几个衙门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可能蒙恩受赐御膳的。

    军机处中,只有军机大臣才有这个可能,军机章京以下,都没有这个可能。

    内阁中,只有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才有这个可能,内阁学士的可能性都很小,再往下,更不必说了。

    上书房、南书房的翰林,彼此之间的地位,相对平等,可是,也只有最当红的翰林,才有这样的可能。

    像今天这样,施恩于整个衙门,该衙门中的在值人员,只要是有正式品级的“朝臣”,哪怕只是个从七品——譬如内阁的中书,也可以明正言顺,承恩受赐。

    这一来,“恩纶广沛”的味况,立时就显现出来了!

    还有,要考虑到这个恩典的这样一层含义:这本来是皇帝自己享用的御膳,皇帝不独享,以之分赐群臣,则“上下同乐”的意味,也跟着出来了!

    另外,这个恩典,自然而然,毫无刻意为之的痕迹——本来就是肚子饿了,传个午膳,哪个晓得,御膳房整了一桌子六、七十样菜的“一等席”呢?

    于是,顺理成章的,这个恩典里头,又多了一层上位者“不虚耗民力”、“不暴殄天物”的意义。

    “今上俭德可敬”的高大全形象,就这么树立起来啦。

    “上头”恩赐御膳、食物,有的时候,不过两、三件点心,说到底只是一个象征,并无意真的要你大快朵颐。然而,今天的这个恩典,却是实实在在的:六十来样菜肴,三一三十一之后,每个衙门,都能分到二十来样,可以摆他个两桌、三桌,足够整个衙门来次“大会餐”了。

    当然,实际分配的时候,按照实际情形,做了一定的调整。

    譬如,上书房、南书房的人数少,内阁的人数多,乃按照各衙门的实际在值的人数,做了适当的添减。不然,内阁的那一份儿,未必不够吃,但上书房、南书房的那一份儿,却一定吃不了。御赐的食物,是不可以浪费的,数量过多,反倒替上书房、南书房的翰林们增加了无谓的压力。

    数十名太监,提着食盒,在内廷、外朝之间,川流奔走,相关人等,惊喜之下,谢恩之余,自然笑语欢声,“国丧”之中的紫禁城,竟是一片喜气流动。

    向军机处、内阁和上书房、南书房颁赐御膳,似乎不算一件大事,但是,影响却颇为深远,朝野公论,新君尚未正式登基,新朝已是“气象一新”了!

    *

    等到颁赐御膳的差使全都办结了,已是过了未初时分,大冷的天儿,黄玉敬却忙出了一身的大汗。

    他在乾清宫东庑的御茶房里,寻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坐了下来,喘口气儿,喝点儿水,吃块饼子。

    饼子吃到一半,两个太监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这两个太监,都是黄玉敬的徒弟,一个姓王,名字有趣,叫做“王花花”;另一个姓赵,行二,大伙儿就叫他“赵二”。

    王花花和赵二一人搬了一个小马扎,一左一右,在黄玉敬身边坐了下来,王花花伸出手来,“师傅,你老人家乏了,我替你捏捏腿!”

    “是,是!”赵二说道,“师傅这边儿的这条腿,归我!”说着,也伸出手来。

    手还没有碰到黄玉敬的裤子,“啪”“啪”两声,黄玉敬左右开弓,都打开了,“滚开!什么叫‘归你’?你们想卸我的胳膊腿儿啊?”

    赵二“嘿嘿”一笑,“这不是瞅着你老人家来回折腾的辛苦吗?”

    黄玉敬“哼”了一声,“我办的是正经差使,用不着你们来献殷勤!”

    顿了顿,“你那个姨表兄弟补苏拉的事儿,现在根本谈不上,别再来烦我了!”

    未等小赵答话,转向王花花,“你也是!我没有钱替你还赌债!自个儿赌输了,自个儿还起来!”

    “我姨表兄弟的事儿,”赵二说道,“不着急!反正,你老人家是乾清宫总管,早一点儿也好,迟一点儿也罢,不都是你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别做梦了!”黄玉敬一声冷笑,“我这个‘乾清宫总管’,只是个虚名儿,乾清宫正经的总管,是翠儿姑娘!”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这一层,你们的心水,可得清着点儿!不然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打招呼!”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不由都点了点头。

    “那是,”王花花说道,“这个翠儿,是‘试婚格格’的出身,说到底,其实是轩王爷的庶福晋——嘿,这个身份,那还了得?”

    “没错了!”黄玉敬说道,“另外,皇上打小的时候,她就跟着皇上了,多少年的情义,其实……就跟皇上的姐姐差不多!”

    王花花吞了吐舌头,“厉害,厉害!”

    “师傅,”赵二说道,“你说,咱们该怎么称呼翠儿呢?”

    “我呢,”黄玉敬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叫她‘翠儿姑娘’、‘翠儿姐姐’,都可以;你们呢,就叫‘翠姑姑’好了!”

    黄玉敬的年纪,比翠儿大了一倍不止,叫翠儿“姐姐”,似乎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不过,宫里边儿的执事,太监也好,宫女也好,从来不会按照年纪排辈分,年纪大的太监,认年纪轻的太监做“干爹”,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好,”王花花和赵二一起点头,“‘翠姑姑’!”

    “你们可别上杆子叫人家‘姐姐’——”

    说到这儿,黄玉敬脸色微微一沉,“不配!”

    “师傅你放心,”王花花说道,“我们可是你老人家带出来的,哪里会那么没有眼力价儿?”

    “也别瞎拍马屁,瞎献殷勤!”黄玉敬说道,“不然,一不小心,就拍到马蹄子上了!今儿个‘一等席’这件事儿,就看出来了——这两位主子的路数,出挑的很!没真正摸到门道之前,都给我小心着点儿!”

    这一回,王花花和赵二,一起吐了吐舌头。

    “哎,师傅,”赵二说道,“你说,咱们这位‘翠姑姑’,是不是就这么一直在宫里呆下去了呢?”

    “我哪儿知道啊?”

    “理藩院胡同那边儿,”赵二说道,“就那么一直空下去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黄玉敬说道,“‘潜邸’空不空下去的,关咱们什么事儿?”

    “也不算瞎操心,”赵二看了王花花一眼,“我和王花花两个,方才还在嘀咕呢,如果……翠姑姑在宫里边儿有了喜,那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黄玉敬一愣,哎哟,这还真是个事儿!

    一个宫女,在宫里头怀了孕,却既不是皇帝经的手,也不是偷情偷来的,正大光明,这——

    真正是前所未有呀!

    “还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黄玉敬说道,“真有那么一天,是在宫里生,还是出宫生,该怎么办,‘上头’自然有安排,用咱们操这个心?”

    “嘿嘿,”王花花诡异的一笑,“说到这个生……”

    话说了半句,改了口:“师傅,今儿个,轩王爷应该就在乾清宫宿下了吧?”

    “应该是吧!”

    “这个……嘿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呀!”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新朝新气象

    皇帝和自己的大、小老婆们敦伦,到底是在自己的寝宫,还是在对方的寝宫,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定。不过,皇后、皇贵妃、贵妃、妃这几个级别的,都有自己的独立的寝宫,皇帝想啪啪啪,一定是打上门去的;嫔,一般是两人合居一宫,一个东厢,一个西厢,彼此相对独立,皇帝想啪啪啪,也是打上门去的。

    嫔以下的所谓“主位”,就没有自己独立的寝宫了,“贵人、常在、答应俱无定位,随居十二宫,勤修内职”,就是说,跟着级别更高的“主位”们一块儿住。

    这啪啪啪起来,就不大方便了。

    贵人还好,一般说来,好歹一个人能占一明二次的三间屋子,常在、答应,可能就是一个人东次间、一个人西次间,中间只隔着一个明间,皇帝和一个人啪啪啪,**之声,另一个人,大约都能听得见的。

    至于“承御”——皇帝临幸的“宫女子”,其实就是普通的宫女,和其他的宫女一块儿挤大通铺,那就更加不必说了。

    因此,皇帝和自己的大、小老婆们敦伦,高级别的“主位”——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皇帝登门,行云布雨;低级别的“主位”,贵人在两可之间,其余的,常在、答应、宫女子,一定是传到皇帝自个儿的寝宫,雨露承欢之后,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如今,今上是女子,这个“皇夫”——

    “皇上是女人,”赵二接着王花花的话,“皇夫……不就是皇后?至少……皇贵妃?嘿嘿,皇后、皇贵妃宿在皇上的寝宫里……嘿嘿,嘿嘿!”

    确实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呀!

    黄玉敬瞪了赵二一眼,“那你想怎么着?请皇上临幸南三所?”

    皇夫把自己在宫里的“宿舍”,摆在了南三所。

    “按规矩,不就该这么着嘛……”

    “规矩?”黄玉敬“哼”了一声,“那都是老皇历了!方才,我上书房、南书房、军机处、内阁兜了一大圈儿,已经听到有人在说了,‘新朝新气象’!”

    “‘新朝新气象’?”王花花说道,“也是——放在以前,也没有个女人做皇帝的规矩啊!”

    黄玉敬立即把脸沉了下来,“你仔细!再说什么‘也没有个女人做皇帝的规矩’一类的话,叫‘上头’听到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不是说了,‘放在以前’嘛……”

    “‘放在以前’也不行!”黄玉敬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不是等于说……‘上头’不守祖制吗?”

    王花花的脸色变了,滞了一滞,强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是,是!我听你老人家的话,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你们的嘴上,”黄玉敬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可得带个把门儿的!别真以为这两位主子好说话!”

    顿了顿,“皇上做姑娘的时候,确实是一副笑模滋儿的样子——那才是‘放在以前’!那个时候,她是公主,现在,她可是皇上!还有,轩王爷对下头的人,也确实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你可别因为这个就以为他不会杀人!他是什么出身?他杀过多少人?这宫里头,里里外外,又都是谁的兵?”

    一股寒意,爬上了王花花、赵二的脊背,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恐惧。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二开口了,“是不能请皇上临幸南三所——南三所现在是兵营,轩王爷自个儿,也不过就占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太局促、不方便了!”

    “是,是!”王花花赶紧说道,“再者说了,南三所在外朝,办公事可以在外朝,日常的起居,总要在内廷的嘛!”

    “这不就是了?”黄玉敬说道,“所以,皇夫宿在皇上的寝宫,天经地义的嘛!”

    王、赵二人齐声说道:“是,是!”

    过了片刻,王花花小心翼翼的说道:“师傅,我想起一个事儿来……”

    说到这儿,觑着黄玉敬的神色,打住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咱们往后,是不是就……喊皇上‘皇上’,不喊……‘万岁爷’了?”

    以前,后宫的太监、宫女称呼皇帝,面对皇帝本人以及太监、宫女之间,一般用“万岁爷”而不用“皇上”。

    黄玉敬愣了一愣,这个事儿,他倒没有认真想过。

    称呼今上,自然而然的,已经由“万岁爷”变成了“皇上”了——略一深想,还不是因为今上是女人,下意识中,觉得那个“爷”字,颇不相宜的缘故?

    “就喊‘皇上’吧——”他慢吞吞的说道,“这个事儿,不要带出幌子来,‘上头’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再说。”

    *

    第二天军机“叫起”,跪安的时候,慈安说道:“关卓凡,你留一留。”

    关卓凡应了一声“是”。

    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上谕,虽然已经明发了,但登基大典之后,皇帝才会正式视朝,因此,登基大典之前,依然维持着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格局。

    拿现在的话说,母后皇太后做的是一个“看守政府”的差使。

    不过,军机“叫起”,已经彻底沦为徒具形式了。

    轩亲王捧上来一大叠奏折,在御案上摆好之后,母后皇太后取过第一份奏折,打开来,看一眼——真的就是“一眼”,合上;然后取过第二份奏折,打开,看一眼,合上。

    如此这般,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份折子,便都“看”过了,然后说一声,“就这么办吧。”

    各种“叫起”中最重要的军机“叫起”,就这样结束了。

    以前,“黄白折制度”之下,虽然轩亲王的批拟,母后皇太后从来没有驳回过,但不懂的地方,至少还是会问一声的,现在,就有什么不懂的,也不问了。

    君臣二人,出了东暖阁,穿过明殿,进了西暖阁。

    这也成了一个惯例了,军机“叫起”之后,如果轩亲王“留一留”,君臣対唔的地点,都会转移到西暖阁这边儿来。

    原因呢,既然母后皇太后要和轩亲王“单聊”,自然语涉机密,东暖阁那边儿,是大大的一整间,西暖阁这边儿,却是重门叠户,更加隐密,泄密的可能性,自然就更小一些。

    另外,西暖阁外头,安设了遮挡视线的围板,里头的人,就有什么和身份不相宜的举动,也没有人看得见不是?

    咳咳。

    进到西暖阁的“三希堂”内,慈安坐在炕沿,关卓凡“赐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听说,乾清宫的窗户,也都换了玻璃了?还加装了……窗帘子?”

    慈安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儿,倒叫关卓凡微微一怔,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觉得是“鸡皮蒜毛”的,在女人眼里,未必就是小事儿,何况,天子正寝的陈设变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不是小事儿。

    “回太后,是换了玻璃,也加装了窗帘,一层薄,一层厚,薄的是湖纱,厚的是漳绒。”

    顿了一顿,“太后什么时候得闲了,请拨冗临幸乾清宫,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若有,臣立即叫人改了过来。”

    “哪儿能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也是——也该到你们小两口儿那儿坐坐了,好,今儿个下午,我就去你们那儿串串门儿吧!”

    “是,皇上和臣,恭候慈驾。”

    “你有空儿吗?”慈安说道,“没空儿的话,就忙你的事儿去好了,我们娘儿俩自个儿唠唠家常,还自在些。”

    “呃,回太后,有空儿。”

    已经“唠”了一小轮的“家常”了,姐姐,我手头上一大堆的事儿,您把我叫到这儿来,肯定不是只为了“唠家常”吧?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毁三观

    慈安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些话,当着皇帝的面儿,不大好说……你呢,也别嫌我啰嗦,就当我杞人忧天好了……”

    “臣不敢,”关卓凡微微欠身,“太后有什么吩咐,尽请明言。”

    “我是觉得,”慈安说道,“皇帝的发饰、衣裳,都改得……嗯,挺好看的!你摆的道理呢,也是……呃,挺有道理的!只是,只是……”

    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就怕有人还是转不过弯儿来,在下头嘀咕,说什么……‘变易祖制’!皇帝毕竟刚刚即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个,会不会……”

    顿了顿,“呃,我想,发饰、衣裳这些事情,毕竟不比电报、铁路,没有那么紧要,是不是一定要……这么急着改动呢?”

    唉,有时候,有些人的眼里,发饰、衣裳,比电报、铁路还要紧要呢。

    不过,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事实。

    衣冠关系理念,衣冠变易,就是理念变易,衣冠改不过来,理念也就改不过来。电报、铁路神马的,就算有了,但如果脑筋不换,依旧用旧脑筋玩儿新把戏,新把戏的功效,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对“衣冠关系理念”的道理,慈安是有着朦朦胧胧的认识的,不然,也不会对皇帝的衣冠的变化,表示忧虑,“没有那么紧要”,其实是个委婉的说法,个中含义,得倒转转过来听。

    当然,“用旧脑筋玩儿新把戏,新把戏的功效,也是要大打折扣”的道理,她还不懂。

    “太后请放心,”关卓凡微微一笑,“要说‘变易祖制’,‘旗头’、‘花盆底’,才是‘变易祖制’;直上直下、下及脚背的旗装,才是‘变易祖制’呢!”

    啊?

    “啊?”慈安愕然,“这……怎么会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容臣一一道来。先说‘旗头’——入关之前,哪里有这样东西?彼时旗人女子的发饰,无非两种,一种梳髻——未婚的双髻,出了阁的单髻;一种扎辫,未婚的垂辫,出了阁的盤辫。”

    顿了顿,“莫说入关之前没有‘大拉翅’一类的‘旗头’,就是入关之后,至少,嘉庆朝之前,都是没有这样东西的!”

    慈安檀口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关卓凡这番话,太毁三观了——

    什么?嘉庆朝以前,都是没有“旗头”这样东西的?!

    慈安姐姐一直以为,自己梳的“旗头”,是……“自古以来”的啊!

    清宫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咋回事儿涅?

    咋回事儿?瞎掰呗。

    当然,咱们慈安姐姐没有看过神马清宫剧。

    “‘旗头’到底起于何时,”关卓凡说道,“已不可考,不过,历代皇后,都有绘制御容,其中尽有只着吉服、未戴凤冠的,请太后仔细回想一下她们的发饰,就什么都明白了。”

    啊……

    果然……

    “其中,”关卓凡说道,“还有着常服甚至便服的——那就更加明白了,譬如,孝庄文皇后。”

    孝庄文皇后……

    对,慈安想起来了,孝庄文皇后有一副便服的画像,就是“盘辫”的——把长辫子盘到头上。

    “哎哟,哎哟,哎哟!”

    慈安一连“哎哟”了三声,同时,不由自主,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旗头”,用十足惊叹的语气说道:

    “真正是没有想到!这个‘旗头’,非但不是祖宗的‘衣冠’,而且,还没有多少年头!真正是没有想到!真正是没有想到!”

    顿了一顿,用疑惑的语气说道:“那,怎么就弄出来这么个‘旗头’了呢?”

    “回太后,”关卓凡一笑,“无非是‘大拉翅’的地儿足够大,可以往上头挂首饰——挂多少都成。”

    慈安想了一想,又摸了摸自己的“旗头”,也笑了,“你这个话,损了点儿,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一顿,“对了,我想起来了,咸丰二年的时候,文宗皇帝给了我一道谕旨,大致意思是,宫廷之内,朴素为先,现在,皇后以下,后宫妃嫔的服饰,未免过于华丽,殊不合满洲规矩,所以,嗯,‘是用定制遵行以垂永久’。”

    “‘定制’的非常细致,譬如,簪钗不准全用点翠;梳头时,不准戴流苏、蝴蝶、头绳、红穗;戴帽时,不准戴流苏、蝴蝶,亦不准缀大块帽花——帽花上,还不可有流苏、活镶。”

    “还有,耳挖上,不准穿各样花、长寿字样;耳坠只准用钩,不准用花、流苏;小耳钳,不准点翠,亦不准雕花,等等。”

    “文宗皇帝俭德可敬,”关卓凡赞道,“太后的记心,也好极了!”

    其实,文宗的天性,是热爱奢华享受的,本没有资格接受“俭德可敬”一类的恭维,不过,刚刚即位的年轻皇帝,总是有一番励精图治的振奋气象的,这个马屁,就捏着鼻子,马马虎虎的拍一拍吧。

    慈安笑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封了皇后,因此,对这道上谕的印象,特别深刻。还有,讲的都是女人家的事儿,好记!”

    顿了顿,“咸丰四年的时候,文宗皇帝又降了一道谕旨,说,咸丰二年的那道谕旨,嗯,‘尚有未备之处’,得讲的再明白些——我想想,嗯,‘寻常所戴棉秋领,不准有花边、绦边、青缎边’;还有……‘梳头时,只准戴两支花’,等等。”

    关卓凡暗暗称奇,都说慈安不聪明,可是,这两道谕旨的内容,她却记得这么清楚?

    可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们对于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务,总是相对擅长的——就如慈安自己说的,“女人家的事儿”嘛。

    咸丰二年,她不过十六岁,咸丰四年,不过十八岁,再怎么“俭德可敬”,十几岁的女孩子,对衣饰也是有着天然的兴趣和爱好的。

    “金陵是咸丰三年沦于长毛的,”关卓凡说道,“咸丰二年、咸丰四年——文宗皇帝颁降上述两道谕旨的时候,匪势方张,局面最为艰难,朝廷的军用,最为匮乏,因此——”

    说到这儿,关卓凡打住了。

    慈安的神情变得严肃了,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文宗颁降这两道谕旨,并不仅仅为了整肃宫闱,更重要的是……以身作则,克勤克俭,将钱粮省了出来,花到前线的将士身上!”

    “太后圣明!”

    “嗯,如今的局面,”慈安说道,“虽然不比咸丰二年、咸丰四年——好了十倍不止!不过,正经花钱的地方,也很多——一个是要办洋务、修铁路,一个是要准备对法的战事,该省的,也是要省的!”

    顿了顿,“我想,皇帝改换发饰,是不是也有……呃,你说过的,‘为天下人垂形范’的用意在?——没了旗头,那么些个首饰,就没有地方‘挂’了!这,倒是条‘釜底抽薪’之计呢!

    关卓凡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太后圣明!”

    这句“太后圣明”,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既不变易祖制,又有偌大的好处——”

    顿了顿,慈安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看,皇帝的这个发饰,可以换,也该换!”

    “太后圣明!”

    “既如此,”慈安再次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旗头”,“这个‘旗头’,莫说皇帝了,就是皇太后,也该换!”

    啊?

    这……可是没有想到的哎!

    慈安姐姐,不得了呀!

    “太后……圣明!”

    不过,话一出口,慈安就后悔了,倒不是为她自个儿,而是想到了——还有两位皇太后呢!未亲口问过她们两个的意思,自己不能代她们两个说话呀!

    她尴尬的笑了笑,“呃,方才这句话,说的可能……呃,有些急了,皇太后换不换‘旗头’,这个,还是得先跟‘西边儿的’、还有皇帝额娘两个商量过了,呃……再说?”

    说着,下意识的,轻轻的扶了扶自己的鬓角。

    这已经是慈安第四次做这个动作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做真真正正的女人

    慈安的这个动作,并不是真的高抬胳膊,去扶头顶的“大拉翅”,就是抬起手来,虚虚的摸一摸自己的鬓角。女子在男子面前做这种动作,不可避免的,透着一股隐约的暧昧——如果面前的男人不是关卓凡的话,慈安是断乎不会有这种“失仪”的举动的——更何况,一而再,再而三?

    慈安的手抬一次,关卓凡的心,便跟着莫名的荡漾一次。

    加上慈安觉得自己说了过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红云淡染,关卓凡看在眼里,心跳的更快了。

    “是,不着急,”他定了定神,“请三位……嗯,请两宫皇太后和丽贵太妃,尽管慢慢儿的商量。”

    皇帝的额娘,现在还是“丽贵太妃”,不是“慈丽皇太后”,因此,“三位皇太后”这种话,还是不合适的。

    “‘花盆底’,”慈安说道,“入关之前,是不是……也是没有的?”

    “是,”关卓凡说道,“正是如此。”

    顿了一顿,“入关之前,旗人女子,骑马劳作,无异男子,穿了三寸多高的‘花盆底’,还怎么干活呢?只有入关之后,开始仿佛汉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折腾出‘花盆底’的花样来。”

    再顿一顿,“本朝武功煊赫,骑射定天下,皇上如果穿了‘花盆底’,连路也走不快——跑就更加不必说了,‘武功’二字,何从谈起?只有除了‘花盆底’,换穿了皮靴子,才算是真正回到了‘祖制’上头了呢!”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那……”慈安沉吟了一下,“衣衫收窄,也是?——”

    “是!”关卓凡说道,“入关之前,男服、女服,都是紧身的,不然,如何骑射渔猎?袍子的下摆,自然是长的,不过,那只是为了御寒,再者说了,再长,也不过刚刚盖过膝盖,没有长及脚背的——上身、袖子,都是紧身的。”

    顿了顿,“所以,直上直下、长及脚背的旗装,不能说是‘祖制’,改短一点儿,改窄一点儿,才更接近祖宗衣冠呢!”

    慈安心想:理儿虽然是这个理儿,可是,这么一“改”,腰身就“改”出来了,胸也看得见了,屁股也看得见了,皇帝是你的老婆,你倒是……舍得?

    犹豫了片刻,终于把话问了出来——虽然密室独对,还是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你可要晓得,这样子一改,腰身什么的,可就叫人看见了!皇帝可是你的……那口子!你倒是……舍得?”

    说着,慈安自个儿的脸儿,先红了。

    母后皇太后的模样儿,倒好像是自个儿的腰身,叫人看见了一样,关卓凡心神荡漾,姐姐,要不,就叫我看一看你的腰身呗……

    咳咳,您方才说什么来着?

    哦,舍不舍得?

    舍得,有什么不舍得?姐姐你是不知道,俺来的那个地儿,女人的胳膊、大腿,都是整条白花花的露在外头的,别说只是显出一点儿腰身来了!

    话当然不能这么回,可也不晓得该怎么回,一时之间,只好:

    “呃,回太后,呃……”

    “呃”了两声,没“呃”出什么名堂来。

    “算了,”慈安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鬓——其实并没有什么散乱,微微的偏转了头,斜睨了他一眼,“皇帝是你自个儿的老婆,你自个儿的老婆,自个儿舍得,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这个神情,关卓凡从来没在慈安身上见过,这种话,也从来没有听慈安说过,似嗔似喜,微酸若妒,关卓凡神魂荡漾,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了。

    “昨儿个,”慈安闲闲的问道,“是你和皇帝,第一回宿在乾清宫,还习惯吗?”

    这个问题,问者或许没有更多的言外之意,听者却颇感难以回答,第一,没有臣子替皇帝答话的道理,第二,“你”、“皇帝”和“宿”摆在一起,呃,姐姐,您是问俺们择不择床呢,还是问,俺们夫妻之间的那个事儿,顺不顺当呢?

    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回太后,这个……还好。”

    “我记得,”慈安说道,“以前,一个月之内,你大致是有一个安排的——理藩院胡同多少天,小苏州胡同多少天,朝内北小街多少天……是吧?”

    “呃,回太后,是的。”

    “现在还是这样吗?”

    “呃,回太后,好像……是的。”

    “‘好像’?”慈安奇怪的说道,“‘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好像’?”

    关卓凡微微苦笑,“回太后,臣的意思是,好像……已经有点儿乱了。”

    慈安笑了,“我猜也是。”

    轻轻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也不容易,不过——”

    顿了顿,“今后,你还是这么个安排吗?宫里多少天、小苏州胡同多少天、朝内北小街多少天?”

    “呃,这个……”

    “如今,你的两位正妻,有些不一样了,皇帝……毕竟是皇帝。”

    嗯?

    这个话风……

    不容细想,先答应一声,“是……”

    “你别误会,”慈安的脸,红了一红,“我可没有……呃,这个……‘干涉床帏’的意思!只是……皇嗣至重,因此,不能不替你多想一想。”

    “是,”关卓凡有点儿晕晕乎乎的了,“太后的苦心,臣感激不尽。”

    慈安微微偏过了头,略略出了出神,然后,斜睨了他一眼,笑了一笑,说道:“算了,你们小夫妻三个的事儿,我也不该太过啰嗦了,反正,你终究是摆的开来的——这个,能者多劳嘛!”

    又是这个样子!

    还有,什么叫“能者多劳?”

    “劳”什么呢?

    哼,这是母后皇太后该说的话吗?

    关卓凡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跨步上前,握住了慈安的手,“太后说的是,臣当得效劳的!”

    慈安低低一声惊呼,“你!——”

    滞了一滞,“我……说的不是这个!……”

    关卓凡一边儿伸手来解慈安的衣纽,一边儿轻声笑道,“‘这个’是‘哪个’啊?”

    慈安浑身酸软,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推拒,到了半途,又放了下去。

    “你……外头……”

    “太后放心,”关卓凡的语气,既透着急切,又好像在哄小孩子,“里里外外,都没有人,再说,外头还有围板遮着呢……”

    说着,俯下身去。

    “唔……”

    慈安还想说什么,但樱唇刚刚张开,就被堵上了。

    ……

    云收,雨住。

    母后皇太后的喘息声,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微一抬头,隔扇门没有关,外室墙上的大镜子中,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的身子,赫然在目。

    登时羞不可抑,把脸埋在关卓凡的胸膛上,低声说道:“外头……镜子……”

    关卓凡笑了一笑,却不肯下炕去关隔扇门,只是扯过了袍子,胡乱的盖住了慈安的身子。

    镜子里,袍子下,有隐约的波动,那是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身子上,缓慢的移动着。

    无可奈何,只好由得他了。

    眼角余光之中,是委弃在炕上的簪子、扁方和“大拉翅”。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是变坏了。”

    “嗯?”

    “昨儿个晚上,想着你……就在不远处的乾清宫里……不晓得为什么,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觉……”

    “哦……”

    “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梦到了你……”

    “梦到我了?”关卓凡低声笑道,“我在做什么呀?”

    慈安不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就像现在……方才那样……”

    “哦……”

    “你说……我这可不是变坏了么?”

    “这哪儿是变坏了?”关卓凡将怀中的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这是变好了!——这才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呢!”

    慈安轻声一笑,“你说什么呢?这还正经?……”

    “我的意思是,”关卓凡加重了语气,“这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

    *(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太后英雄

    真真正正的女人。

    慈安心头微微一颤,默然半响,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我们女人,到底还是命苦的……”

    对于这句中国女人千百年来的自况,关卓凡不能反驳,亦无以安慰,因为这句话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包括……他自己的女人,也不能尽数逃出这个命运的定式。

    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通过我的不懈努力,中国女人说这句话的,能够尽可能的少吧,庶几,不负上天安排的这个穿越的奇迹,也为中国男人、包括自己,消减一份罪过,一份内疚。

    他将慈安往自己的怀里又揽了一揽。

    过了一会儿,慈安低声说道:“方才,有句话,我说的可能不大合适,你可别误会。”

    “哪句话啊?”

    “就是……皇帝和敦妞儿的。”

    “哦?”

    “我说‘皇嗣至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皇嗣至重’,可不是叫你偏着哪一个——都是你的正妻,一碗水,还是要端平的。”

    关卓凡没有说话。

    “丽妞儿做了皇帝,敦妞儿……是不是……不大高兴?”

    关卓凡一怔,“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就等于承认了慈安的疑问。

    慈安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是女人啊!”

    顿了一顿,“有些事儿,其实不难想的明白,只要将心比心就好了!可是,别说将心比心了,天底下有几个男人,正经把女人当个人看的?——更别说什么将心比心了!”

    关卓凡哑然,过了一小会儿,苦笑着说了句,“惭愧!”

    “惭愧什么?”慈安轻轻一笑,把话头往回转圜,“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出挑的男人了……”

    最出挑的男人?

    嘿……

    “可是,再出挑——”慈安的话头,又转了回来,“也是男人、不是女人不是?”

    “呃……惭愧。”

    “还有,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我如果是敦妞儿,并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子不痛快,过了几天,一定便可以心平气和了,可是,敦妞儿这个孩子,怎么说呢,嗯,更像‘西边儿’……”

    真正惭愧!

    慈安的脾性,是好的不能再好、贤惠的不能再贤惠的了,连她都会“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子不痛快”,何况心高气傲的敦柔?

    某些事情,自己一无所感,宁不自愧?

    “我给你说个事儿,”慈安说道,“当年,在热河的时候,文宗皇帝龙驭上宾,穆宗皇帝‘柩前即位’,本来,当天就该封‘西边儿’皇太后的,可是,肃顺为了‘裁抑’她,硬往后压了一天,结果,她见到我,还是得下跪请安。”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记得很清楚,”慈安继续说道,“‘西边儿’在我面前跪下的时候,委委屈屈的,眼圈儿都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呢,心里也不落忍,可是,朝廷的体制搁在那儿,也没有法子。”

    “原来,”关卓凡沉吟说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嗯,你想啊,”慈安说道,“‘西边儿’的皇太后,只不过迟了一天,就这个样子了,何况皇帝和敦妞儿?她们俩,可是这一辈子都分出了高下了!”

    顿了顿,“敦妞儿的脾性,真的是挺像‘西边儿’的,心气儿高,聪明,学问又大——这一层,‘西边儿’也比不了!你……和‘西边儿’好,她什么脾性,你清清楚楚的,你拿她去想敦柔,就什么都明白了。”

    呃……

    “你别嫌我啰嗦,”慈安柔声说道,“还是要多多留意,敦妞儿如果真有什么不痛快,要好生开解、安慰,记住:千万、千万,不能……训她!”

    顿了顿,略略加重了语气,语调却极温柔,“家和万事兴嘛!”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姐姐,有些话,你早些说给我听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温言说道:“是,我听你的,都记住了。”

    “那就好。”

    顿了顿,慈安说道:“其实,我主张早些封了皇帝额娘皇太后,真不是矫情,也是为了这个——人同此心,一些无谓的委屈、多心,能免则免吧!”

    关卓凡一怔。

    您说的“无谓的委屈、多心”,是指皇帝呢,还是指“皇帝额娘”呢?

    想了一想,说道:“这一层,太后倒是大可放心——如果说敦柔的脾性,像‘西边儿’,那么,皇上的脾性,就十足十像了太后,最温柔敦厚、最明白事理的。”

    咦,温柔敦厚?

    当初,封公主的时候,很应该把姐儿俩的封号调转过来,荣安叫“敦柔”,敦柔叫“荣安”,这才……名副其实嘛。

    “你说的……不完全对,”慈安微微摇了摇头,“你这个话,若把‘皇上’换成了‘丽贵太妃’,就对了——晚几天做皇太后,皇帝额娘自个儿,一定不会有什么委屈,可是皇帝——”

    顿了顿,“第一,皇帝到底是年轻女孩儿,心气儿上头,你不能拿她额娘来和她比;第二,皇帝的脾性,确实随她的额娘,可是,脑袋瓜子,却要比她额娘好用的多。”

    呃……

    皇帝也会?……不至于吧?

    关卓凡的头,有点儿大了。

    如果,两个老婆,一起发作,我滴个神哎,这个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大略的回想了想皇帝对推迟晋封丽贵太妃皇太后的反应,嗯……一切正常啊,她没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啊!看,昨儿个在钟粹宫的时候,慈安嗔怪自己,皇帝还抢着替自己辩解呢!

    慈安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说道:“你一定在想,皇帝什么都好好儿的,没有哪儿不高兴啊?我跟你说,女人心,海底针,别说皇帝那么聪明的孩子了,就是我这种笨笨的女人,想些什么,你也未必都晓得吧!”

    这个话,听得关卓凡心中莫名一荡,慈安话中的重点,他放了过去,袍子底下的手,却摸上了慈安身上的某个“重点”,手上一边儿玩儿着花样,一边儿轻声笑道:“太后还有什么臣不晓得的想头?就请明示!”

    慈安“嘤咛”一声,“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关卓凡停止了动作。

    “先不说皇帝了——她秉性醇厚,就算真有什么不满意的,也不会怎么发作你的,说回敦妞儿吧——”

    顿了顿,“我有一个想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斟酌着办。”

    “请太后明示。”

    此“明示”非彼“明示”,语气还是正经的。

    “曾经有人暗示,”慈安说道,“应该进六爷‘世袭罔替’……”

    关卓凡不由“哦”了一声。

    “嗯,你大约明白我的意思了,”慈安说道,“以前,若有人话里话外的试探这个事儿,我和‘西边儿’两个,就装听不懂,现在……你看呢?”

    “好!”关卓凡重重的点了点头,“现在可以办了!其实,我一早就有这个想法,嗯,咱们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慈安倒没有想到,关卓凡应承的如此痛快,轻声一笑,说道:“你才是英雄,我算什么英雄?”

    “不是上战场的才叫英雄——”关卓凡诚诚恳恳的说道,“为国为民,就是英雄!这上头,太后不算英雄,就没有人算英雄了。”

    慈安的心,颤了一颤,类似的话,她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那句“你是我见过的最出挑的男人”,又浮现在脑海中了。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

    关卓凡却以为她在吹气儿,笑道:“太后调皮了!”

    说着,手上又开始动作起来了。

    “哎,你这个人……动来动去的……正经话还没有说完呢!”

    “好,好,先把正经话说完。”

    说完了“正经话”,就可以“动来动去”了吧?

    “封了六爷‘世袭罔替’,”慈安轻声说道,“他可就……过了你的头了?”

    轩亲王迟早是要封“世袭罔替”的,这个,是地球人就知道。

    “无妨!”关卓凡说道,“就是要他过我的头!不然,也觉不出这个恩典的分量!”

    慈安想了想,说道:“也是,虽说‘世袭罔替’他比你早,可是,到时候,你就是‘辅政王’了,位居诸王之首,位子还是比他高,所以……不碍什么。”

    “说办就办!”关卓凡说道,“我回军机处,就叫他们拟旨……”

    “不要,不要!”慈安赶紧说道,“怎么着也得等到皇帝正式登基之后!现在就封六爷‘世袭罔替’,就算只用皇帝一个人的名义,里头也还夹杂着我们姐儿俩的事儿,那么,皇帝的分量,就显轻了!”

    这是十分周全的想法,封恭王“世袭罔替”,首先还不是为了庸酬恭王,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安抚敦柔,因此,必须要让她见皇帝的情,这个安抚,才算足够有效。

    “太后圣明!”关卓凡轻声笑道,“就照太后说的办!”

    “圣明什么呀……”

    “请太后的示下,这个‘正经话’,已经说完了吧?”

    未等慈安“示下”,关卓凡就开始“动来动去”了。

    “别,别!”慈安抓住了他的手,“你看,现在都什么点儿了?你……该回军机处办事儿了!”

    “也要不了多久……”

    “才不是!你一折腾起来,就不晓得到什么辰光了!不能耽误正事儿,不然……不然,我就真成了坏女人了!”

    “坏的是我,不是太后……”

    “你就更不能坏了!可不敢搞成什么……‘君王从此不早朝’!”

    关卓凡一愣,“君王”?呃,这个……

    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慈安透了口气儿,“还有,我已经……偏了皇帝的了,不能……再偏她的了……”

    这话有趣!

    关卓凡低声笑道,“太后尽管放心,臣这儿……尽够用的,少不了皇上的那一份儿的……”

    “总归是……会少些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慈安已经羞红了脸。

    嘿嘿,我要你瞧瞧,到底是多是少?

    “别,别!真的不要了……”慈安用哀求的口气说道,“我比不了‘西边儿’……现在,我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你再这么折腾下去,等阵子,我从养心殿出去,一定要带出幌子来的……”

    “西边儿”?您咋扯出“西边儿”来了?

    这个话,更加有趣了……

    “太后怎么就比不了她?我看不见得……”

    “她的体气,一向就比我壮啊……”

    喘了口气儿,“下午,我还要去你们那儿呢,再闹下去,说不定,我走路都难了,还怎么……到时候,给皇帝看出来什么,就更不好了……”

    说到这儿,想哄小孩子似的,“下一次,下一次,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关卓凡只好悻悻的住手了。

    “下一次,说好了?——君无戏言哦!”

    “是,是!说好了,说好了!”

    关卓凡终于把手从袍子下头抽了出来。

    慈安大松了一口气,嫣然一笑,“这才乖……好啦,赶紧起来,去办正经事儿去吧!”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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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