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敦煌天机TXT下载敦煌天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敦煌天机全文阅读

作者:飞天     敦煌天机txt下载     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章 松本泉的秘密(1)

    “我见过雷动天,他在抗击山口组登陆港岛的十番大战中担任主力,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所以,最初山口组将他定为首位刺杀目标,以为只要做掉雷动天,霹雳堂就会土崩瓦解,然后抗击山口组的江湖联盟将不战而溃。不过,很可惜,这个决定完全错误。山口组远来是客,而霹雳堂却是华裔帮会里最可怕的硬骨头,强攻不下,反受其噬。山口组派出了三拨人马,最终无一生还。这些阵仗,你应该很了解吧?”松本泉接着问。

    关于港岛帮派的形势,很多外行人说的,颇多夸大其辞。

    对于内行人来说,一切战斗全都围绕着利益进行。

    江湖人非常现实,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如果没有利益纠纷,大家全都和和气气,在任何事情上都谦恭有礼。一旦牵扯到切身利益,任何一个堂口马上就会拔刀而起。

    山口组转战港岛,其居心到底如何,全球帮派一清二楚。

    港岛被称为“东方明珠”,是华裔社会与西方世界中间一个最好的跳板,也是中西融合的中转站。所以,无论是政治、商业、金融、江湖的各个层面,这里都是风水宝地,不仅仅在亚洲,即使在全球范围内也是独一无二的。

    日本山口组这个帮派十分特殊,从很多公开资料中可知,山口组不是完全的黑道组织,而是担负着大和民族向全球扩张的先锋军的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说,无论山口组采用何种方式登陆港岛,都会遭到迎头痛击。

    港岛数十个堂口早就达成共识,放下一切内讧,同仇敌忾,迎击日寇。

    松本泉所说的十番大战,不亚于当年港岛手枪队舍生忘死与日寇开战的情形。

    国家有难,人人不能袖手。

    港岛的江湖堂口虽然有时候见利忘义、重色轻友,但在爱国这一主题上,却是绝不含糊。十番大战前后,各堂口内也出现过里通外国的奸细,一旦查出,立地格杀,即使是那些对帮派有过重大贡献的元老,也无法将功抵过,必须要人头落地。

    江湖帮派不谈政治,只谈正义,已经把“爱国”融入血液当中。松本泉是日本人,假如他出现在当年十番大战中,我们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交谈,而是生死血战的仇敌。

    江湖帮派依托于政治存在,如果数典忘祖,就将永远被同行耻笑。就像当年的天地会、红花会、青帮、洪帮、漕帮、盐帮,全都打着爱国的旗号,而不是毫无根基、没有目标的山贼草寇。

    在“爱国”这一点上,雷动天领导下的霹雳堂永远不会落在人后。在很多公开场合的讲话中,他都反复提到这一点国家民族为重。个人生死为情。如果帮派中的兄弟为了抗日而牺牲,一定会重重抚恤,使其含笑九泉。这已经成为霹雳堂的帮规,严格执行,从来没有人敢违背。

    即使我已经离开了霹雳堂,也会终生以此为荣。

    我轻轻点头,等待松本泉的下文。

    “你初到敦煌,我们就已经注意你了。”松本泉说,“但是,我看线人带回来的书面报告和视频资料,却始终无法看透你,不知道你为什么每天去莫高窟画画,从不卷入敦煌当地帮派社团的纠纷,而且远离那些人,整天跟一些画画的在一起。开始半年,你二十四小时的生活都属于我的监控内容,后来,这些内容实在乏善可陈,也就没有跟踪记录的必要了。现在,你突然出手,在酒店、医院、停车场……我很欣慰,对你的判断没错,你来敦煌,果真另有使命。”

    对于松本泉过去做的事,我毫无兴趣,因为他的判断完全错误。

    我在蛰伏三年后重入江湖,不是早有图谋,而是迫不得已。

    如果我不出手,顾倾城就有**烦,这是显而易见的。

    “为什么不说话?被我掀掉伪装了?”松本泉问。

    他的发声位置一直都在变换,从一个机柜移动到另一个机柜。

    忍者擅长幻术,这种位置上的变换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无法确信。

    我放松身心,既不在言语上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也不在精神层面,让对方探知我的深浅。

    “龙飞,该向我说说霹雳堂对于敦煌的图谋了吧?我相信,玉小姐对此也非常感兴趣。”松本泉以为胜券在握,声音里带出掩饰不住的胜利者气息。

    “玉小姐说,有敌人混入基地,要我下来看看。其它,无关我事。”我说。

    松本泉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你还是现身说话吧,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我无法理清思路。”我接着说。

    我对松本泉十分怀疑,只有等他再次现身,这种怀疑才会逐步一一落地。

    “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松本泉在最远端的机柜后面发声。

    我站起来,沉默了几秒钟,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松本泉问。

    我淡淡地回应:“我去禀报玉小姐,机房没事,然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奇术世界中,“精神”无法造假,因为奇术高手彼此之间并不通过语言、动作来判断对方有没有杀机,而是直接深入对方的精神世界,去窥视对方的“心”。

    此刻,我的“心”如同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如果松本泉看到我的“心”,那么他将感受不到一丝“敌意”。

    这一刻,我对他没有敌意,但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他,而是说,他在我心里连敌人都算不上,只不过是躺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一袋垃圾。根本不用起任何“杀心”,就可以信手除掉,不留后患。

    松本泉自视过高,这正是奇术师们会犯下的最大错误。

    小错难免受惩,大错就会丧命。我知道,松本泉犯下的正是后面一种大错。

    之前,任何一个轻视我的港岛帮派中人都没有好下场,将军澳的坟场就是那种人的唯一归宿。

    “很好,很好,这样回禀她,很好。”松本泉说。

    我走到门口,缓缓停住,回头看着机柜那边。

    “还有事吗?”松本泉的声音传来。

    我平静地笑着回答:“我只是想告诉松本先生,在敦煌,我并不代表霹雳堂,只是一个普通人。霹雳堂雷先生对敦煌没有任何觊觎和野心,就算到这里,也只是参观游览,不会做出危害国家、危害江湖同道的事。我会回禀玉小姐,不必担心霹雳堂与其为敌。所以,松本先生也不必担心,心月无向派跟霹雳堂过去没有过节,未来也不一定有交集,大可放心,高枕无忧。”

    以我对雷动天的了解,他对很多国家政策了解得十分透彻,所以屡屡告诫堂中弟子,去大陆旅行观光可以,但绝对不要抱着任何非法目的进入内地。如果有人犯戒,就算警察不抓,他也会将其逐出霹雳堂。

    “好,很好。”松本泉漫声回应。

    我走出门,缓步上台阶,鞋跟在台阶上敲出单调的脚步声。

    上了第四层之后,我穿过地簧门,没有径直去见玉狐禅,而是轻轻旋身,巧妙地藏身于门后暗处,只露出眼睛,向外窥探。

    松本泉的表现说明,他的身份一定有问题。甚至可以肯定,他就是基地内部的奸细,必须马上除去,否则遗患穷。

    现在,我唯一要做的是弄清松本泉的身份,确保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台阶上并没有声音,但我凭着第六感知道,松本泉一定会跟上来,在某些适当的时候暗下杀手,一个一个消灭玉狐禅手下的人,把基地变成戈壁无人区。这是非常可怕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消灭松本泉既是给玉狐禅帮忙,也是帮我自己消除障碍。

    我站在暗影里,并不着急,就像一个穿越丛林多年的猎人那样,永远知道野兽会怎样出没。

    这时候,我正好利用难得的空档。对自己的思想做一次短暂的整理。

    我永远不可能忘记,黄花会大将军就在左近。这种巨大的威胁,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不知道玉狐禅是否还有杀手锏?如果就这样拖延下去,她将会变得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身份十分尴尬,随时随处,都有可能遭到大将军的击杀。

    台阶上有了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一只猫咪缓缓地走上来。

    我能听得清人和猫咪走路时微小的差别,立刻判断,那正是松本泉。

    果然,一分钟后,松本泉出现在四层的入口,脚步非常谨慎,高抬轻落,只发出极微小的声音。

    如果我不是有意等他,很可能就忽视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声响。

    松本泉走进第四层,没有迟疑,直接走向水晶棺,变成了背对着我的姿势。

    所有的秘密还是藏在水晶棺里,或者说,是藏在植物人身上,不会被人轻易拿走。

    我没有立刻跟过去,那样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只是远远地看着。

    松本泉走到一号水晶棺前面,弯腰向里面看。他的姿态非常专注,仿佛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植物人的身体,而是一本厚厚的书,值得细细翻阅,反复回味。

    此时此刻,我击杀他的把握在八成以上,百分之百能够将他击成重伤。可是,我有些犹豫,因为这还不是我希望出现的解决之道。我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掩盖问题。

    我远远地看着,松本泉轻轻一纵,竟然跃进了水晶棺里面。我大为奇怪,不明白他此举是何用意。过了五分钟,松本泉站起来,一步跨出了水晶棺。

第106章 松本泉的秘密(2)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所有资料存储在某一个核心中,只要打开它,就能洞悉其中奥秘……”松本泉垂着头,仍然看着水晶棺,低声地喃喃自语。

    我知道,他指的一定是草菅记忆中的秘密。

    “钻机究竟是怎样启动?启动密码是多少?我要的秘密就在这里,真恨不能有一把刀子,插到你脑子里,豁开看看,到底那密码是多少?你还要我猜多少次,还要折磨我多少次?”松本泉突然暴跳起来,咬牙切齿,向着水晶棺内连踹了数脚。

    他踹的是植物人,当然没有任何反应,如同踹在一段朽木上。不过,草菅曾经是日本显赫一时的人物,此刻落难,竟然被一名后辈如此折辱,真的让我感到内心悲凉。

    同样的,无数革命志士之墓散落民间,无人修葺,也是同样下场。

    现在,我知道钻机需要密码,而这“钻机”很可能就是草菅使用过的超级钻机,专门用来窃取112窟秘密的那台。

    看起来,松本泉背后站着的正是俄罗斯北方大帝的人。

    滴嗒,顶上有水珠突然落下,擦着我的肩头坠地。

    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向上抬头,但我突然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正在侵近,遂没有抬头,从暗影中一步闪出来,飘然退出第四层。

    啪的一声,一把****发射,子弹正射在我原先立足之处。

    我毫不迟疑地后退,连下四层台阶,贴着台阶一侧站住,已经远远避开了****的攻击范围。

    握枪的人在屋顶,但我抬头向上搜索时,却已经不见人影。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蹑足向上,正好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松本泉的背后,手中短枪轻颤,子弹便射入了松本泉的后脑。

    松本泉倒在水晶棺前,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黑衣人身法极快,杀了松本泉之后,俯身搜索,从松本泉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然后飞速消失。

    我没有追,那人的枪法很准,追上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受伤或者丧命。

    当我走到松本泉身边时,他的身体突然动起来,双臂前伸,搂住我的双脚。

    “死……濒临死亡的时候,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关键,我已经看到了,我已经看到了……钻机,草菅的梦想,好啊,那个世界,那个美好的世界,我看到了……”松本泉语无伦次,但我很快就听懂了他急切间要表达的主题“濒死之人能够理解植物人”。

    “还有什么?还看到了什么?”我问。同时,我伸出手,按在松本泉的大椎穴上。

    无论他看到什么,都是人在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都是珍贵的资料,只有那些半死、必死的人才能与那思想接触。

    “恐怖大王降临,天地为之动容,连我佛如来都不得不袖手旁观。”松本泉说。

    “恐怖大王”是《诸世纪》里的人物,一提到他,又跟我的很多想法不谋而合。

    “还有什么?反弹琵琶图后面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钻探莫高窟的壁画?草菅在找什么?”我一连四问。

    任何一个濒死的人随时都可能咽气,究竟能从他嘴里知道多少秘密,完全是个未知数。

    “是极乐世界,是美好世界,是所有人追逐的乌托邦……物极必反,高举必堕,乌托邦实现之日,就是恐怖大王降临之时。所有忘乎所以的人们马上陷入死亡的深渊之中,第二个庞贝,第二个亚特兰蒂斯,第二个玛雅……乌托邦只有存在于想象之中,一旦到来,就是人类的末日,要想知道草菅在想什么,就得跟他一样,成为植物人……成为植物人……哈哈哈哈,你一定不敢,可我敢,我一直都想成为植物人,现在我终于成……”松本泉歇斯底里地大笑大叫着。不过,他成不了植物人,只能成为一个死人,因为黑衣人的子弹已经射穿了他的颅腔,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我救你,你告诉我那些事。”我俯下身,伸手探察松本泉的颈下大动脉。

    很显然,他现在的亢奋状态只是回光返照,说一个字就少一个字了。

    我就算有太上老君的还魂丹,也救不了他。

    “救我,救我……我能告诉你所有的事,日本的、俄罗斯的、美国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松本泉的神态与他的话背道而驰,他的脸正迅速呈现出可怕的死灰色,由额头一直向下,覆盖至下颏。

    “死亡之色。”我暗暗地惊呼。

    灰色即死亡色,这颜色从人的颅顶百会穴泛滥出来,向四面漫延。等到死色覆盖了胸口,人就无法喘息。死色到了腰带,人就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了。

    所以,“死亡之色”又被称为“死神暗影”。

    “你只要告诉我,刚刚在草菅的棺材里做了什么?”我问。

    松本泉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是在听草先生的心跳。”

    “结果呢?”我步步紧逼。

    “结果?结果当然是心在跳,每分钟六十次,完全恢复正常了。”松本泉回答。

    “这代表什么呢?”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草菅的身体机能已经苏醒,开始像普通人那样呼吸。”

    我向水晶棺里看,草菅的脸上原来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花,但现在脸上却逐步变得有了“人色”,与松本泉恰恰相反。

    如果用唯心主义的观点来看,正是松本泉的“死”换来了草菅的“生”。

    “他活了,这世界就要再遭劫难了。”松本泉喃喃地说。

    他头部的伤口里,鲜血已经不再流淌,渗出的血液慢慢变得青乌色。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证明那颗子弹上淬着剧毒。

    “我希望草菅真的复活吗?”我不禁扪心自问。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中国人都不希望其它怀有野心的国家过分强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自古以来任何政治家都明白的道理。

    纵观历史,草菅是一个智商绝高、野心极大的人。放在任何年代,对于其他国家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现在所有人想要的是他记忆中的资料,而不是他这个人。我想,就算连玉狐禅在内,她也不敢轻易地相信草菅的复活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福音。毕竟,我们都明白,草菅是不可控制的。一旦他由植物人的状态苏醒,必将人人自危。

    松本泉用自己的命换了草菅的命,这真的是赔本的买卖。所以,我希望松本泉的判断并不完全正确草菅即使有了呼吸,也只是表面现象,他已经失去的智慧不会重新回来。

    我向水晶棺里看了看,仍旧只有草菅的身体,没有其它异常状况。

    射杀松本泉的那个黑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留下任何痕迹。当然,第一颗子弹是向我发射的。如果不是我足够机警,那么现场就有两个人同时倒地。一命呜呼。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背后窥视者出手十分狠毒,毫不留情,并且没有任何复杂的考虑,只是杀人。

    毫无疑问,这种情况是最麻烦的,一旦撞到对方枪口上,十之**就会饮弹身亡,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次,黑衣人杀的是松本泉,下一次,也许就是我,就是玉狐禅。

    从黑衣人的出手风格来看,非常符合北方大帝麾下人马的做法。那个永远盘踞在北极极寒地区的战斗民族,做事一向彪悍,风风火火,干净利索。不留任何隐患。人死不能复生,看起来,如果跟北方大帝的人遭遇,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切记不要妇人之仁。

    “我没救了,是吗?”松本泉仰面问,双手一松,放开了我的裤脚。

    我为他而感到小小的悲哀,因为大家都是江湖人,下一次也许我会是他,在求救无果的情况下,含恨而殁。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因为我们有一手好牌……对于植物人的研究,只差一层窗户纸就成功了,也许再给我一星期、一个月,我就能让草菅开口说话,解决玉小姐一切困扰,但现在……现在,我身上好冷……冷……”松本泉的牙齿打颤,响个不停。

    濒临死亡的人首先的反应就是浑身发冷、眼前发黑,松本泉当然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心月无向派得到重用,负责基地的重要工作。可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已经背叛了玉狐禅,私底下做的很多事全都别有用心。

    这种叛徒,死有余辜,在任何一个团队里面都不值得可惜。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所以,无论是北方大帝一方,还是玉狐禅这一方,都恨不得赶紧将他除掉,抛开这个大累赘。

    既然他就要死了,那他以前做过什么、背叛过谁已经都不重要了。

    一个人死了,就能洗清所有过错,没有人会再追究他,当然也不会再记得他。

    “我知道,我知道……中国武学里有一些独特的……功夫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延续生命,如果你能……如果有人能救我……我会把研究的……研究的资料都给他,让他……成为……好冷,好冷……谁能救我,我就让他成为世界上最……最有权力的人,超级权力……超级生命……”松本泉的生命活力流逝极快,声音已经无法连续起来。

第107章 松本泉的秘密(3)

    如果他没有深厚的忍术功底为基础,只中了这一枪,就早该死了。能够拖延到现在,说出这么多话,已经是个奇迹。当然,没有人愿意沉默而死,都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出现奇迹。

    松本泉所说的中国武术中的神奇功夫,其实指的就是推宫过血、内力灌输那一套,但是现在的情况,子弹射中了他的要害,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作为基地的超级电脑主管,松本泉一定知道很多特殊的秘密,甚至比御狐禅了解的还多。如果这样的人反水,才是最有价值的。很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很多人只有到临死的关头,才会想到生命的可贵,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任何资源去交换活下去的机会。

    按照松本泉的说法,在研究植物人的过程中,他一定发现了很多独特的线索,却没有及时向玉狐禅汇报,而是自作主张,另辟蹊径,跟北方大帝的人拉扯不清。

    作为基地的叛徒,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无需二次追究。

    我为玉狐禅感到深深的担忧,在这个年代,忠心耿耿的下属几乎是不存在的。越是聪明人,越是另有打算,就像松本全这样。这种情况下,要想完成一场旷日持久的研究已经非常困难。

    任何一个国家的年轻人,在时代的洪流面前都会被名利所纠缠。一旦有另攀高枝的机会,人人都不会拼死抵御诱惑。今天有一个松本泉,明天就会有十个、一百个,直到基地彻底崩溃。

    我无法挽救松本泉的生命,但这并不表示我对现状已经束手无策。

    很简单,北方大帝的人开枪杀了松本泉,是因为他们已经拿到了资料,认为松本泉已经毫无用处。反过来想,像松本泉那样的人,做任何事一定留有退路。具体说来,就是文件资料的副本。只要拿到副本,我和北方大帝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不会有高低区分。

    基地远在中国西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已经完全脱离了皇室的控制。

    我能做的,就是帮助玉狐禅分析形势,别再一条道走到黑,而是审时度势,改变方向。

    在这个年代,日本忍者势单力孤,表面看来,已经法应对北方大帝或者是黄花会。

    不管玉狐禅承认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松本泉死了,玉狐禅也失去了左膀右臂,麾下只剩下一些小喽罗,无法再完成大事。既然失败,就要承认失败,而不是垂死挣扎。

    “抱歉,外界对于中国武学的道听途说已经太多了,你的伤……很抱歉。”我实话实说。

    “我死,你们也不能活。”松本泉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嘴唇牵动,龇出利牙,“听着,我死了,你们也不能白活,大家……黄泉路上作个伴吧!”

    我摇摇头,站起身,缓步后退。

    “如果你能在机房里找出定时**……就不会死,否则我的心脏停跳,就能启动**的倒计时。一个小时内,轰隆一声,基地上天,半个敦煌都要塌陷……呵呵,一起死,全结束,这种结果,是你们想要的吗?是天皇想要的、玉小姐想要的吗?”松本泉疯狂地狞笑,跟刚才低声恳求、摇尾乞怜的那个他换了个人似的。

    我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

    “不信的话,就走着瞧吧。我一死,你就看看表,感受感受一小时倒计时的恐慌……这就是大家的结局,大日本帝国的结局。二战败了,皇室一心潜藏修炼,等到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再崛起,但那是白日做梦……亚洲发展太快,只有中国能够统领亚洲,与美洲、欧洲抗衡,日本完了……日本完了……”松本泉眼中的神光正在涣散,但他说的话却令人倍感震撼。

    我没有求他,反正求不求的结果完全一样。

    松本泉必定会死,如果他说的定时**存在,那么基地一定毁灭。

    定时**是现代战争中的大杀器,如果松本泉说的是真的,那么基地内的任何人都难逃此厄。

    以我个人的能力,一个小时之内无法把机房细细地搜索一遍。更何况,定时**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很多情况下根本无法破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爆炸。

    动作电影当中对于定时**的描述接近真相,只不过**爆炸时的威力可不像电影的烟火效果那样,而是相当恐怖,能够瞬间制造大面积的废墟。

    松本泉闭上了眼睛,心脏部位仍然起伏,但呼吸已经很弱了,随时都会停止。

    这一次,我进退两难。如果全力救援松本泉,我还是有希望让他拖过三个小时,延长心脏停跳的时间。那样的话,能够给玉狐禅争取更多时间,让她找到定时**。

    唯一的困难在于,传授给我中华武术的那位恩师曾经让我下跪立誓,永远不能以所学武功援助日本人,否则,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我抬起头,向着屋顶的摄像头打手势,让玉狐禅赶紧过来。

    关于基地内部的情形,她比我更了解,更适合现场指挥,搜索定时**。而且,她是基地的首领,如何进退,我不能越俎代庖。

    只过了三分钟,玉狐禅就飞速出现,脸上的表情亦是十分骇然。

    她对松本泉应该非常了解,上面那些话的真实性,她比我更容易判断。

    “我查验过基地内部的武器情况,的确有一批爆炸材料失踪”玉狐禅气喘吁吁地说。

    从她的神色中,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是一批,而是全部,对吗?”

    玉狐禅一愣,随即苦笑着点头:“对,是全部,是全部!”

    “威力如何?”我问。

    “五十五箱**,两箱**,四十个引爆器,另外还有十箱伪装为各种民用物资的超级***成品**。全部加起来,能在敦煌炸出第二个环形富士山。”她说。

    她的回答远远高于我的判断,以至于我听到那个数字后,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超大型爆炸除了直接摧毁地表建筑物以外,还会对于直径数百公里内的生态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日本人把这么多爆炸材料集中于基地,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很可能,如果他们最终没有获得敦煌天机和莫高窟的秘密,那么,在彻底放弃之前,就会引发大爆炸,自己得不到的就会一起毁灭,让其他国家也无法拥有。这种灭绝人性的计划只有日本人能够想得到,就像他们在二战中一次一次制造屠城血案一样。

    我和玉狐禅之间因为这批定时**的出现,突然添上了一条鸿沟,既是个人心理上的,也是国家感情上的。

    它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古人说过的“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这句话,如果两个人都是爱国的,那么这种鸿沟就会无限深、无限长,根本无法弥合。

    我向后退了两步,看着玉狐禅和松本泉。

    敦煌建设日新月异,尤其是国家“一带一路”经济发展战略提出后,敦煌**和人民的干劲越来越高,希望把这个千年古城建设成新时代的西部重镇。

    如果日本人的诡计得逞,那么,大爆炸就会把敦煌从西部地图上一笔抹去,只剩下百年无法填平的巨大天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民族和历史的罪人,将被永远刻在国家的耻辱柱上。

    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感到懊悔,因为我远远的低估了基地的危害性以及心月无向派的诡谋。

    “龙先生,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批**的用途只是战争封存物,而不会用于其它方面。如果不是松本泉自作主张,就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我在敦煌生活了很久,对这个城市也有深厚的感情。所以,像您想的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玉狐禅试着解释,但她说的话苍白无力。

    闭着眼睛的松本泉低声冷笑起来,像一只即将陷入冬眠的地鼠。

    “这是意外,不是基地计划的一部分。日本皇室一向致力于保护全球人类文化遗产,绝对不会肆意破坏像莫高窟这样的艺术神迹……”玉狐禅说。

    在此地引发**,其最终结果,绝对不是“破坏莫高窟”那么简单。不管玉狐禅怎样解释,都无法给这批**一个合理的说辞。

    “找到它们。”我说。

    “对,找到它们,但是”玉狐禅摇头,“这些事务一直都是松本先生负责,只有他能够……”

    这正是松本泉有恃无恐的理由,他死,**下落成谜,大爆炸将不可避免。

    “好,松本先生,我救你。”我当机立断,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要活着出去……俄罗斯人……就在外面,北方大帝才是真正的……有能力获得敦煌天机的……尊者,我把……这个秘密献给他,胜于献给天皇……二战,1945年的失败已经证明……日本皇室无能,非常无能,辜负了大和民族祖先的重托,是……历史的罪人,是无能的蠢……蠢货……”松本泉咬牙切齿地说。

    玉狐禅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因为松本泉这些话是在**裸地贬低天皇和皇室。如果是在日本国内,敢这样说的人早就被当场抓起来了。可是现在,松本泉有了北方大帝撑腰,已经对日本皇室不屑一顾,再也不需要给玉狐禅面子了。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此时此刻松本泉抢占了先机,在基地内埋下定时**,我和玉狐禅只能被逼签订城下之盟,无论如何都要等这次**危机平安度过再说。

    松本泉的生命危在旦夕,如果我不出手救他,或许几分钟之后他就要气绝身亡。

    这是一场赌局,我不得不赌,而且必须输掉这一场,才能让大家平安无事。现在我们无法知道北方大帝到底对松本泉持怎样的态度是杀是留,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还是另有转机?

    俄罗斯是一个意识形态非常奇怪的国家,无法用正常理论去推测其行事意图。就像现在,明明松本泉对北方大帝十分重要,可对方偏偏在拿走资料后杀人灭口。所作所为,短视之极。

    假如我救了松本泉,北方大帝的人会不会二次下手,这都无法保证。

    当务之急,不是救人与否,而是马上清理北方大帝的人,使其无法在基地内部兴风作浪。我希望玉狐禅能明白这一点,在我向松本泉施救的同时,展开全面搜索行动。当然,也要防备黄花会大将军。乱军之中,最容易被人浑水摸鱼,我不希望辛苦到最后,刚刚脱离虎口,又要坠入狼穴。

    “你累了,不要多说话。”我淡淡地阻止松本泉。

    “我要说,以前大和民族就是因为太服从皇室的领导,才导致……日本今天这种弹丸小国的局面。我们要像俄罗斯人……蒙古人那样,大刀阔斧前进……杀光……一切,让欧亚大陆上一切国家臣服在地,才能彰显……大和民族之威风……咳咳咳咳……”松本泉说得太激动,忍不住呛咳起来。

    这一次,连我都听不下去了。二战期间,日本军队已经在中国占领区实行了“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残暴之极,令人发指,远远超过俄罗斯、蒙古两国在十六、十七世纪的侵略邻国之战。

    按松本泉的说法,大和民族的崛起要靠屠戮邻国来达成,简直就是一个愚蠢的笑话。有他这种思想的人,永远只能沦为时代的弃儿。

    二十一世纪,靠着坚船利炮扩充国土的战争狂人早就没有立足之地,阿拉伯沙漠的暴君“红龙”就是这一类人的前车之鉴。

    “好了,好了,好了。”玉狐禅顿足,“一个国家要想富饶强大,必须得有明智的立国国策。日本已经有了一战、二战的教训,还需要用三战来重蹈覆辙吗?像你说的那样,与俄罗斯结盟,不过是与虎谋皮,早晚会让日本列岛沉没于太平洋中。扶桑、扶桑,大和民族的祖先能够依托日出之桑立国,是一种海洋奇迹。桑树一亡,岛国何存?你要知道,俄罗斯人觊觎富士山日出之桑的秘密太久了,他们是大和民族的敌人,皇室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松本泉咳了一阵,嘴角黑血淋漓,样貌恐怖之极。

    他们两个都熟知日本历史,而我对“富士山日出之桑”的秘密也稍有了解,所以谈及这个问题时,根本不必胡乱发问,就知道谈话的症结所在。

第108章 画壁(1)

    “嗡轰”,头顶的通气管道内突然传来一阵轰响,仿佛有人沉重地倒下,引发了铁皮管道的回声。

    我向上看,心里越来越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不能迅速控制局面,就会给大将军造成可承之机。敌人的攻击无处不在,一旦失利,玉狐禅将性命不保。

    我希望这件事能够圆满解决,而不是靠杀戮结束一切。

    大将军与北方大帝的人遭遇,或许又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基地内部就会变成我、心月无向派、北方大帝、黄花会四种势力的倾轧激战。

    战况越来越混乱,像一团麻绳一样,扯来扯去,拆解不开。

    玉狐禅也在向上看,脸上的表情忽阴忽晴。作为基地的领导人,她应该有应急措施,而不是面对松本泉的反叛束手无策。

    我向屋顶的摄像头望去,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受,此时此刻有某个人正在通过摄像头死盯着我们。

    “会是谁在那里?”玉狐禅喃喃自问。

    “也许是大将军,也许是北方大帝的人。”我回答。

    一切答案,全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我们根本无法证明实情。况且,就算知道谁在那里,也无力驱逐。

    “呵呵,还有最后一条路。”玉狐禅忽然冷笑了一声。

    松本泉也冷笑:“我知道是哪一条路。”

    我没有问,一下猜到,所谓的“最后一条路”只能是基地的“自毁”。

    “好啊,大家都是明白人。”玉狐禅点头。

    “毁灭……以后,皇室留在……莫高窟的看守者就都完了,这基地的使命也……结束了,你就是呵呵……呵呵,你就是皇室的罪人,最无用的罪人……”松本泉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能揭开草前辈的秘密,基地存在与否,也没什么分别。”玉狐禅说。

    “我能……可是我能揭开那秘密,我知道草菅做了什么,那些都在我脑子里,都在我在脑子里……”松本泉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我猛地一惊,马上窥见了玉狐禅的真实想法。

    原来,她之所以拖延战机,就是在等松本泉这句话。

    “既然松本泉了解草菅所有的秘密,那么救松本泉就是救草菅我可以深入草菅的秘密,则同样可以在救治松本泉的同时,将松本泉脑子里的秘密攫取过来,融为一体,形成完整的记忆体系,揭开当年112窟内发生的异变。”我恍然大悟,同时,也对玉狐禅的行动方针有了另一层认识,“枪击松本泉的不一定是北方大帝的人,很有可能是玉狐禅安排的。她将局面搅乱,将池塘搅浑,才有可能抓住松本泉这条大鱼。”

    如此一想,我后背上顿时汗出如浆。

    玉狐禅的计划太隐秘、太复杂,如草蛇灰线,千里伏笔。

    我的存在,就是一个草菅记忆、松本泉推理之间的中介体,接管一切,获得新的结论,最终将莫高窟112窟里的秘密揭示出来。

    为了这一目的,玉狐禅做了很多,几乎将一切人都蒙在鼓里,包括我在内。

    “这是最好的结果,龙先生,您说呢?”玉狐禅问。

    松本泉也望着我,眼神诡异,表情复杂。

    “既然你认为是最好的结果,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淡淡地一笑。

    “龙先生,您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松本先生是基地里最具有大智慧的人,所以才放心地把内部管理工作全都交给他,由他处置一切。可喜的是,他圆满完成了任务,总是时时刻刻带给我惊喜。现在,如他所说,草前辈脑子里的记忆全都在松本先生脑子里,并且得到进一步的深化、提炼。如果您可以提纲挈领地总结一切,那么这个故事就可以画上皆大欢喜的结尾了。”玉狐禅说。

    “一切成果,都是你的。”我点点头。

    玉狐禅一笑:“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放弃国籍、国界的原则问题,无论谁获得了反弹琵琶图的秘密,对全人类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松本泉叫起来:“是啊,莫高窟是全人类、全世界的,不是单独属于中国的文化财产。我们从日本过来,全力以赴地解决这件事,是帮忙,不是掠夺。”

    我不屑于纠正松本泉的话,既然他持有这种荒谬的观点,那么,想扭转他的想法,实在过于困难,无异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

    “怎么样龙先生?无论最终秘密落在谁手,都是全人类的巨大胜利。”玉狐禅问。

    我点头:“好,我愿意合作。”

    玉狐禅紧皱的眉头摊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好了,我们去电脑研究室。”

    我不禁轻轻皱眉,放置电脑的房间门口有着“曲尺穿心箭”的风水变局,并不十分适合在那里面讨论研究。

    松本泉挣扎了一下,但无力起身。

    那一枪正中他后脑要害,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巨大的奇迹。

    “扶我起来。”松本泉向我伸出手。

    我默默地把松本泉搀扶起来,他的身体很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现在,冰库里面已经无事可做,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是电脑操控室。只有在那里,所有人的智慧才能融合在一起。

    玉狐禅环顾着冰库,似乎若有所思。

    松本泉**起来,虽然没有开口催促,但潜台词中全是这个意思。

    玉狐禅挥了挥手,没有说话,带头向电脑操控室走去。

    我扶着松本泉蹒跚而行,很快就到了曲尺穿心箭的走廊。

    风水布局十分奇妙,虽然走廊里没有人,我却能够感到危险无处不在。

    我们进了操控室的门,松本泉看到电脑桌和白板组成的影壁墙,眼神一亮,但随即嘴角露出苦笑。很明显,在他看来,这种阵势根本无法破解曲尺穿心箭。可是,事急从权,不这样做又能怎样?

    松本泉在一张转椅上坐下,长长地吸气。脸色如同揉皱了的白纸,难看之极。

    “那白板……是你放的?”松本泉问。

    我点点头,在旁边坐下,调整呼吸。

    “危如累卵的困境,往往能……激发人身体内最大的潜能,找到孤注一掷的最佳着力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是这个道理。龙先生,你大概是养尊处优惯了,到这样一种工作环境里,短时期内无法适应。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这里的设备虽然老旧,但用起来却得心应手,一点都不比……新设备差。还有,老设备能逃过**的射线扫描、声波监控,更容易潜藏。任何时候,作为一名特务,自身安全、达成使命是最重要的,至于设备怎样,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呵呵,我说的这些,你懂吗?”松本泉絮絮叨叨地说。

    对于他的观点,我不置可否,既不想公开反驳,也不想表示同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一真理,无可辩驳。

    “门外那布局,好多人都知道,为什么不试着改变,却一直保留?呵呵……这是计策是, 请君入瓮的妙计……很快,你就知道,为什么要留下那种风水败局了。”松本泉低下头喘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同一架即将散架的老风箱。

    保留曲尺穿心箭的目的,无外乎是故意留下破绽,放开一个缺口,引诱敌人进入,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这种做法相当于两军阵前的拖刀计,败中求胜,冒险一击。

    我希望这个计划是留给黄花会大将军的,那是我们的强敌,现有的人手无法抵敌。

    自从进了房间,玉狐禅就显得分外沉默,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时间宝贵,耽搁不起,我刚刚想提醒她,门外的长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门外看去,那脚步声走到长廊的拐角处突然停了,过了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那人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向这边走,而是折了回去。

    玉狐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竖着耳朵谛听。基地内部当然还有其他活人,但从脚步声中听,那人的来去相当奇怪,非常值得怀疑。

    “敌人在试探,就像初恋情人,谨慎小心地试探对方的心。”玉狐禅说。

    她想开玩笑,但这比喻并不好笑。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的……记忆都传给他,一起拼合成草菅的完整……探险环节。”松本泉说。

    玉狐禅望着我:“可行吗?准备好了吗?”

    我微微一笑:“早就准备好了。”

    玉狐禅站起来,拖过来两只防护罩,递给我一只,将另一只替松本泉戴上。

    “这过程很危险,如果有异常,就赶紧退出来。”她说。

    我戴上防护罩,又盯了门口一眼。

    “放心,我会全力护法。”玉狐禅说。

    我无法说更多,因为敌方势大,我们完全处于劣势。就算在门口垒一堵厚重的水泥墙,都未必能抵挡曲尺穿心箭的杀气。既然如此,再叮嘱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一次,我的感觉跟上次探索草菅的记忆世界完全不同,精神刚一恍惚,眼前就出现了躺在水晶棺内的草菅的脸。然后,无数手术器械向草菅身上招呼,仿佛要将他乱刃分尸似的。

    我看到至少有十五根透明的橡胶管插入了草菅的身体,其中三根最粗的管子,呈品字形进入他的颅腔。

    管子的另一端,连在松本泉自己身上。

    “这是第七十五次了,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坚持下去。”我听到了松本泉的声音。

    那些管子里最初流动的都是红色的液体,应该是血液或者血液混合物,后来颜色就变了,变成了乳白色。

第109章 画壁(2)

    所谓的记忆重读是一种异常复杂的生物学工程,其中道理深奥难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中国医学在全球各国医疗领域的排名并不乐观,所以对于“记忆重构、脑部资料读取”这个课题的研究稍稍滞后。正如松本泉所说,虽然基地内部的设施全都有着数十年的历史,其内涵、理念却相当先进。由此可知,当年的草菅不仅智力超群,而且是医学、玄学方面的高手,才会领先于他国,窥见莫高窟壁画的秘密。

    松本泉的智力也相当高明,所以,他对于草菅的研究也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反弹琵琶图是莫高窟壁画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其中饱含深意,正是莫高窟秘密的焦点。草菅洞察了这一点,那台超级钻机是打开通向‘金山银海翡翠宫’密道的最得力工具。密道内有某种力量,让草菅等人失去行动能力,变为植物人。这个过程,接近‘石化’,却又不尽然。现在,我想知道草菅究竟从何种渠道知道了莫高窟的秘密。读取他人记忆的过程,其实就是脑细胞相互吞噬的过程。如果草菅是普通人,我自然无需担心,只要专注于实验本身就好了,但现在我面对的是草菅,日本第一智者,不能掉以轻心,必须留下遗言。这场脑力之战,也许出现两种结果或者三种结果我吞噬他、,他吞噬我、两者匹敌实验失败。好了,我要开始了,把一切交给上天来裁决吧。”这是我耳中听到的松本泉的自语,充满焦虑与惶恐,仿佛一个探险者即将踏上未知的征程。

    松本泉得到的全部资料内容如下

    草菅在反弹琵琶图壁画前做好了一切准备,那台超级钻机也已经经过了三轮调试,毫无技术问题,钻透巨石如刀切豆腐一般。他的人生经历太顺利,几乎没遇到过挫败,所以这一次,也是做好了必胜的打算。如果没有芳沉枝子那件事,他的人生注定是完美无缺的。这一次,他拿到莫高窟的秘密,就能回去跟天皇谈条件,把芳沉枝子换回来,从此天涯海角,缱绻相伴。他当然想不到,天皇已经处死了芳沉枝子,即便此行拿到莫高窟秘密,等待草菅的也是一颗子弹而已。

    一分钟倒计时开始的时候,草菅正站在钻机后面,右手按在操作人员左肩上。

    那操作人员名叫大岛诚,是草菅的助理,也是他的狂热追随者,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草菅很了解大岛诚在机械操作方面的技术水平,很放心地把钻机交给对方来操作。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包括莫高窟外面的社会环境,都正常得像一潭死水,不起微澜。草菅甚至能想到,当壁画被凿穿以后,他并不会感到狂喜,即使深入“金山银海翡翠宫”,破解“天长地久不老局”,为天皇、皇室找到永生的方法他也仍然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这种心态变化,只是因为他的生命中有了芳沉枝子的出现。

    芳沉枝子是个很美的女人,一个能够真正打动草菅的女人。在遇到芳沉枝子前,草菅曾经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绝智之路上一去不返,而不会理睬人世间一切世俗的快乐,尤其是男女之间的那些床笫之事。直到芳沉枝子出现,草菅冰封的心灵才打开了一扇透射天光的窗户。于是,他陡然间觉醒,即使那个女人是属于天皇的,他也不会停下追求的脚步。

    “如果芳沉枝子在这里,跟我共享成功的喜悦,那么,这世界就完美了。”草菅看着壁画中反弹琵琶的舞姬,不由自主地这样想。在他眼中,芳沉枝子比舞姬漂亮一千倍、温柔一万倍,世间任何女子都无法跟芳沉枝子相比。他甚至觉得,即使拿天皇之位来跟芳沉枝子相比,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草家族世代效忠天皇,数百年来,也曾有不世之材动过染指皇位的心思。人人都爱权力,与其受天皇册封,不如倒过来,自己当皇帝,挥手册封别人。走进皇宫时,草菅也这样想过。在皇宫,天皇愿意跟他分享一切,包括那把会见各路大臣时坐的黄金龙椅。天皇对于财富、极权、永生等等是那么渴望,这才会把草菅奉为上宾,连后宫女人也肯带出来为草菅倒酒。

    很不幸,天皇愿意分享的权力、女人、酒肉、荣耀中并不包括芳沉枝子,因为芳沉枝子的来历非常奇特,是日本著名老派忍者之王天枫十四郎与一个来自海上的神秘女人在富士山史前天坑**同孕育出来的“天之骄女”。

    天枫十四郎曾告诫过皇室:“芳沉枝子对于皇室未来的命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必须善待她,犹如善待扶桑之国的未来。”

    这是命运的桎梏,无人能够轻易打破,包括智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草菅在内。纵观历史,日本的命运正是从这里拐弯,走向了一个自高自大、自毁自爆、自掘坟墓的歧途。假如岛国的决策者们没有盲目地向南展开战线的话,只要扎根北方,将进入亚洲大陆的桥头堡巩固好,就能给自己留下活路,而不是野火一样疯狂燃烧、迅速冷却,不会给世界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现在看来,草菅、芳沉枝子甚至包括天枫十四郎、海上神秘女子都是扣在日本国运上的巨大枷锁,天皇应对不力,遂导致二战中低头归降的耻辱下场。

    草菅究竟在壁画中看到了什么,现在这个谜底就要揭晓了他看到了芳沉枝子。

    当他鄙夷反弹琵琶图的舞姬时,就在舞姬后面的诸多人物中突然看见了芳沉枝子的脸。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过度思念芳沉枝子所致,产生了奇怪的幻觉。等他揉揉眼睛细看,那的确是芳沉枝子,脸、身段、衣着完全一样。再看一阵,芳沉枝子明明是活着的,就活在那幅巨大的壁画之中。

    不知不觉,草菅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缓缓向前,走入壁画之中,向着芳沉枝子一直走过去。

    《聊斋志异》中有《画壁》一篇,讲的正是某生被壁画中的美人吸引而恍然入画的故事。这一次,草菅正是步某生的后尘,也进入了壁画中,与芳沉枝子拥抱在一起。

    作为局外人,我、松本泉都无法理解草菅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幻觉?或者,是他的思想在动,而身体却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按历史进程、实情分析,草菅乘船进入中国大陆时,芳沉枝子已经在皇宫中香消玉殒,只剩一具遗体,不可能复活于遥远的敦煌戈壁滩。这是应用物理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只能靠着量子物理学中的某些奇特定理来解释。

    我姑且不管这件事是否合理,当时的实情就是草菅进入了反弹琵琶图的壁画,与芳沉枝子一起坐在酒席上,相依相偎,观看舞姬的表演。以草菅的学识和智商,对中国古乐的理解非普通人可比。他从舞姬的琵琶声里听出了悼亡的味道,立刻领悟到,这场宴席是为亡灵而设。

    “反弹琵琶舞即死亡之舞。”这就是他当时下的结论。

    我能理解这一结论,一个“反”字,蕴意深刻。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生活中用勺子舀汤、舀饭,一定是将勺子向内倾倒,而不是反向向外。通常意义上,“反向舀饭”是给死囚送行时的标志性动作,代表着“最后一餐”。

    那么,所有弹琵琶者都是将乐器抱在胸前弹奏,极少出现“反抱”者。古往今来,历史上留下那么多壁画、画卷、卷轴,其中出现的乐师、舞姬都是“正抱”而不是“反抱”。即使历史上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中出现的,亦是“正抱”琵琶。

    草菅果然聪明绝顶,一旦察觉情况不妙,立刻起身离席。此刻,笑靥如花、千娇百媚的芳沉枝子突然变了模样,化为夜叉恶鬼,将他死死攫住。草菅拼命挣扎,才逃出控制,离开了壁画,重新回到112窟之中。

    这一切都是在倒计时一分钟内发生的,他进入壁画时,倒计时开始,离开壁画时,倒计时还没结束。

    “钻,还是不钻?壁画后是金山银海翡翠宫,还是阿鼻地狱?”草菅陷入了沉重的思考。

    他纠结于这种思考,直到这一秒钟。

    在松本泉看来,此事最终结论就是“草菅被困于时间的黑暗裂缝之中,虽死犹生,虽生犹死,身体死亡,思想活着,永远无法解脱。”

    为了研究草菅的心灵世界,松本泉在各个生物学领域都做了丰富的积累。以他的智商,完全能够做到延续草菅的事业,成为日本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超级智者之一。

    这大概也是松本泉的野望,人非圣贤,毕生追求的基本相同,尤其是在日本那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环境当中。

    我相信,松本泉之所以跟随玉狐禅长驻基地,就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揭开草菅内心的秘密,成为独一无二的探险家,青史留名,卓越不凡。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假如没有外界江湖势力扰乱的话。此刻,黄花会大将军虎视眈眈,即便是松本泉有什么发现的话,最终成果也会落入黄花会之手。于是,他的处境变得极为尴尬,既不想放弃即将到手的成果,也不想最后为他人做嫁衣裳,将秘密拱手让给黄花会。反复考虑之后,他采取了折中的策略,把这些秘密交给我。

    我读懂了松本泉的思想,也就理解了他的苦衷。

    草菅失去了他的灵魂,芳沉枝子出现的时候,就是他的命运出现大转折的一刻,从一个超级智者变成了凡夫俗子,好运远离,不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人无千般好,花无百日红,这是人生规律,谁也不能幸免。草菅落到今日的结局,也是前半生过度挥发智力、泄露天机的结果。

    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世间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第110章 画壁(3)

    “到现在……草菅的灵魂都屈居于躯壳之内,不得释放。他的思想魂魄被夜叉恶鬼夺去大半,已经残缺不全,其智力水平……连个普通人都比不上。”松本泉说。

    “既然如此,再去探究他记忆中的秘密,也无济于事了?”我问。

    “没错,没错。”松本泉回答。

    我忽然为玉狐禅感到不值,她费尽心力维护这些植物人的安危,以为他们是基地最珍贵的宝贝,关乎到日本的国运、大和民族的兴衰。殊不知,大势已去,大厦倾倒,一切都变成了废墟中的垃圾,毫无意义。

    “你该早说出这一点,那样的话,会节约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也不会引起江湖势力的拼死争夺了。”我不禁微有怨言。

    将黄花会人马引来的正是草菅的秘密,几度火拼,全都是为了基地的实际控制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这“财、食”都不存在,还会有死亡杀戮事件频频发生吗?

    “这是一个……计策,连环计策……是玉小姐的连环计策……”松本泉吃力地微笑起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将草菅的秘密包装得……神秘诡异,就越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吸引得足够多,就收网……一网打尽……”

    玉狐禅轻轻咳嗽了一声:“嗯,松本先生,你说得太多了。”

    我没有开口问她,如果有这样的连环妙计,那么她一定暗伏下许多人手,来促成最后的关门打狗一战。

    “我佩服你……玉小姐,不,是玉公主,以你的智商的确能够领导日本所有忍者,甲贺派、伊贺派、柳生派……都会拜服在你脚下。振兴……日本忍者的重担,最后大概只能落在你肩上了。我想忠告你,永远不要把忍者当正常人看……他们是机器,不折不扣的机器,要像管理机器一样,毫无感情地管理他们,鞭子、大棒、铁律才是最好的工具,千万不要跟他们谈感情,忍者是没有感情的……”松本泉的喘息变得极度沉重,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两腮上的肌肉也变得僵硬死板起来。

    通常情况下,这就代表着一个人已经结束了回光返照的时期,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我不是日本人,对松本泉没有民族感情,只不过眼看着一位江湖高手撒手人寰,心里不禁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或许在若干年以后,我们每个人也终将遭遇这样的结局。瓦罐难离井沿破,将军未免阵前亡。

    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玉狐禅按捺不住,大步向外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出声阻止。现在的基地内部存在无数变数,无法按规律行事,只能依靠每个人对战局的判断作出反应。就像此刻,我选择龟缩防守,而玉狐禅则选择了主动出击,两人的选择方向南辕北辙,不一定哪一种更有利。

    “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今天的事,就放手去做。”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那声音来自于之前通过电话的黄花会大将军。

    “怎么讲?”我沉声问。

    “乘胜追击,将所有日本人的秘密全都攫取一空,让那些资料成为中国人的宝贵财富。”大将军继续说。

    我当然是中国人,但任何事必须做到“取之有道”,否则的话,跟强盗有何区别?

    “要想拿,你来拿。”我低声回应。

    视界之内,玉狐禅已经到了长廊尽头,站在曲尺穿心箭的转折处。

    “我不拿秘密,只拿日本人的命。”大将军冷峻地说。

    我无语,对方已经窥见了我的软肋,直接用玉狐禅的性命来威胁我。

    “给你一点点时间考虑,如果要保全日本皇室公主的命,就一切行动听指挥。”大将军说。

    “秘密都是死的,根本没有实际价值。”我说出了真话。

    按照松本泉的说法,一切秘密止于草菅钻探反弹琵琶图壁画之前。钻机没有开始工作,壁画安然无恙,那就代表着壁画后面深藏的神秘世界仍然封闭禁锢,没有跟外界发生任何联系,如同一座被封印的死火山那样。

    大将军笑起来:“我不要死的秘密,只要活的。”

    我耸了耸肩:“抱歉,我无能为力。”

    “默数十次,公主就死。所以,读秒开始之后,你必须在十秒钟内做出决定,而且是正确的决定。”大将军说。

    我对大将军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她潜伏已久,谋定而动,算准了现在已经是收割的时刻才会跳出来。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当玉狐禅、松本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经无力前行,必然会有新势力粉墨登场,成为新一轮战斗中的赢家。

    在敦煌,任何一股江湖势力都有各自立足的法宝。像黄花会那样,最擅长的就是潜伏偷袭、一击必杀,找准敌人的死穴,毫不留情地进击。在这种战斗过程中,强弱对比明显,心月无向派忍者这方面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我不希望看到玉狐禅倒地,因为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既有远见卓识,又有腾挪手段,能够在中日两国江湖势力博弈中起到很好的中和作用。她这样的人越多,不同国籍江湖势力的融合、和谐场景就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彼此之间的倾轧斗争就会越来越少。

    所以,即使得罪大将军,我也会力保玉狐禅平安地活下去。

    “好了,倒计时开始了。”大将军说。

    我看不见大将军,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是最棘手的,就算想反扑,也没有出击的方向。

    玉狐禅消失在长廊里,随即无声无息,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松本泉就要死了,仰躺在转椅里,没有一丝声响。

    我知道,如果此刻沉不住气,盲目作出判断,只会坏事。我看不见大将军,但她一定能看到我,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目前来看,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掌握了松本泉、草菅的记忆资料,这也是唯一能够跟大将军展开谈判的筹码。只有看清了这一点,我才能在乱局之中找到前进的方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能够坐到谈判桌前的,都是智商、情商极为高明之辈,任何小花招、小伎俩、小聪明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大家对形势的判断相差无几,对未来的观点也大致相同。所以,只要开口说话,就得表达出真实的想法,才能让对方听进去。

    我试着分析黄花会的战斗策略,她们想要的是莫高窟的全部秘密,从历史到现在,从现实到玄学,恨不能一网打尽,连其她势力已经拥有的资料也一并攫取。

    虽然黄花会都是女子,但这种澎湃的野心并不输给任何男人。强权强势,气吞天下,正是大将军此刻的真实写照。

    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就看清了自己在这场谈判中的地位。

    回想一下,莫高窟的全部秘密核心在哪里?就在于反弹琵琶图背后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这才是重中之重。黄花会想要的,既是财富,也是永生。为此,她们不惜倾巢出动,与所有江湖人为敌。此种情况下,一旦战线拉长,黄花会就会势不可免地露出破绽,捉襟见肘。

    我想做的就是,将战斗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使黄花会陷入无法速战速决的泥潭里,让大将军不知不觉露出马脚。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默默读秒的过程中,大将军再次开口。

    “我给你全部秘密,换玉狐禅一条命。”我回应。

    “全部?全部是多少?”大将军问。

    “草菅的记忆、松本泉的分析、超级钻机的下落、莫高窟后面的玄学世界这些够不够?”我反问。

    “还有,霹雳堂雷动天的未来计划。”大将军得寸进尺,竟然连我脑子里的秘密也想拿去,实在是太贪心了。

    我稍一犹豫,立刻点头:“好吧,我倾尽所有,换玉狐禅的命。”

    大将军再没开口,似乎已经退去。

    我探出右手食指,按在松本泉颈下的大动脉上。

    这一次,他真的死了。

    “实在可惜,一代智者……”我感到惋惜,但无法为松本泉多说什么。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如果日本智者大量存在,将会给中国带来极大的隐患。所以,松本泉的死,对国人而言,不是坏事。

    我站起来,走向门口。

    既然大将军已经退去,而且我们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君子协定,那么来自黄花会的威胁肯定已经消失了。

    正是基于这种判断,我心情大为放松,才会产生了少许的松懈。

    就在我绕过电脑桌、白板,站到门口正中央的位置时,袭击猝然发生,长廊尽头的墙上突然有人影晃动,随即三支利箭破空,从上中下三路,射向我的身体要害。

    我向右后方躲闪,身体撞到了白板,白板上凭空多出了两只手臂,将我拦腰抱住。

    偷袭者手法极快,抱住我之后不到一秒钟,已经用一根灰色牛筋绳索缠住我的四肢、头颈、肋下、胯下,然后在我背后用力打了个死结。

    我到此刻才看清,袭击我的是一个矮胖的女人,眼神冷厉,一身白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都是白森森的,面相十分怪异。

    “风水是风水,布局是布局,你一定弄错了,以为曲尺穿心箭的最大威胁是在外面长廊上。可惜,你的判断完全错误,与真实情况背道而驰。”那女人冷冰冰地说。

    “阁下怎么称呼?”我问。

    那女人并不回答,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在我喉结上轻轻比划着。

    “从这里割下去,是不是就能带走一颗完整的头颅?”她问。

    我被利刃逼迫,无法点头,只能眼睁睁盯着对方。

    “你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读取别人脑子里的记忆的人,我割下你的头,交给大军师,一样能达到攫取心月无向派秘密的目的。大将军做事,执拗而繁复,最让人头疼。如果按我的说法去做,此刻早就成功挖掘莫高窟112窟,杀人夺宝而去了。”她一边说,一边作势在我喉结上挥刀,寒气扑面,令人汗毛倒竖。

    “阁下……怎么称呼?我听说从前黄花会执掌刑堂的高手有三个,走鬼婆婆青铜手、无影无形细腰蜂、黑面判官熊晚飞,每一个都以切割人头为乐,敢问阁下是青铜手还是熊晚飞?”我艰难地问。说话时,喉结每一次上下抖动,都能感受到对方刀刃上的恶毒。

    “呵呵呵呵,我不是青铜手,更不是熊晚飞。你想套近乎,恰好说错了话!”胖女人冷笑起来。

    我不禁苦笑:“难不成,阁下是细腰蜂?”

    胖女人点头:“没错,我就是黄花会刑堂老总无影无形细腰蜂”

第111章 反叛者死(1)

    我知道白板上留下的字事出有因,也料定有人潜入电脑控制室,却想不到对方如此有耐性,到了这时候才现身。

    “大将军呢?既然我已经答应合作了,何必动刀动枪的?”我问。

    “大将军需要一个保险,而我就是那个保险。”细腰蜂回答。

    黄花会崛起于上世纪中晚期,在南美、东南亚、北欧几场硬仗下来,从前的老牌江湖帮派全都退避三舍,给黄花会留下了巨大的发展空间。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黄花会有美国人在背后撑腰,那些过久了闲适日子的江湖大佬们乐得做顺水人情,给美国人面子,也给黄花会面子。正因如此,才让黄花会迅速成长,逐渐兵强马壮,纵横四海。

    我理解细腰蜂所说的“保险”的意思,大将军不完全相信我,于是就双管齐下,拿玉狐禅来要挟我的同时,又埋下伏兵,连我一起控制。

    事到如今,我愿意放弃抵抗,让大将军控制基地内的一切。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去见大将军。”细腰蜂回答。

    “不要破坏他的身体。”我指着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松本泉。

    “会有人处理后事。”细腰蜂说。

    我不屑于跟细腰蜂争辩,毕竟她只是大将军麾下的行刑手,只管杀人,不管其它。

    离开房间后,长廊里又闪出一人,身子扁平,如同一块移动的木板。此人手里拎着一只厚度仅有半寸的弩匣,正是刚刚闪出来向我射箭的人。

    “幸会,这位是”我问。

    细腰蜂和那扁平人面无表情,只是推着我向前走。

    过了长廊拐角,我视野之内出现了跟我处境相同的玉狐禅。她也被两人缚住,两人手中平端着长枪,抵住玉狐禅的后背。

    在细腰蜂等四人的押解下,我们登上了第一层,到了一个二十步见方的老式会议室。

    有些意外的是,会议室里空无一人,大将军并未在这里等候。

    不单单是我感到意外,连背后的细腰蜂也轻轻“咦”了一声。

    “坐下,别想逃走或者反抗,那样做,就是逼我们杀人。”细腰蜂冷冰冰地说。

    我和玉狐禅并排坐下,细腰蜂等四人从四个方向围住我们。

    “我还是太冲动,没能按你的要求去做。”玉狐禅十分羞愧。

    我无法多说什么,因为我无法看透她,不知道这一次的“被擒”是不是她故意安排的,也是大计划的一部分。

    “龙先生,你在怪我吗?”玉狐禅问。

    我摇摇头,低声回应:“松本泉死了,探索莫高窟秘密的渠道又断了一个。”

    “他是叛徒,这种下场,总是必然。”玉狐禅点头。

    我同样痛恨叛徒,可是松本泉是个身怀巨大价值的人,如果安排妥当的话,他本可以不死,并成为我们最有力的臂助,加快解开莫高窟秘密的进度。松本泉一死,他在基地里做的所有事情就死无对证了。

    “是啊,是啊,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只好附和玉狐禅的话。

    这会议室的中央是长条形会议桌,至少有十米长、四米宽,上面铺着墨绿色的丝绒桌布,每个座位对应的桌面位置,都有着一盏老式的碧绿琉璃罩子台灯。远端主持人位置的后面,墙上张贴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

    很多二战电影中,都曾出现过同样的会议室。不过,电影中是布景,而我眼前的,却是真实的半军事化基地。

    生活永远比电影更复杂,只不过,平常人过得是朝九晚五的普通日子,眼中所见,只是吃吃喝喝的市井风情,很少有机会看到生活的另一面。

    “那地图,来自于草前辈的背包,是救援他的特种部队留下的。贴在这里,以示怀念。”玉狐禅顺着我的眼光望去,马上解释。

    我不动声色,轻轻点头。

    如果地图真的是草菅留下的,那么贴在这里的目的,就不是“怀念”,而是“研究”。

    “去把那地图揭下来。”细腰蜂大声吩咐。

    一瞬间,我明白了玉狐禅话里的含义。

    她向我解释地图的重要性,却是在向劫持者旁敲侧击。

    我可以猜到,只要碰那地图,细腰蜂等人就会遭受突然袭击。

    “大将军呢,去了哪里?”我适时地开口,分散细腰蜂的注意力。

    “等着吧,别多嘴。”细腰蜂望着会议桌尽头的地图,随口敷衍。

    “龙先生,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松本泉对于植物人的研究成果已经汇集成册,全都放在”玉狐禅的话说了一半,向我侧了侧身,似乎是要跟我耳语。

    细腰蜂立刻喝止:“有什么话就大声说,不要私语!”

    玉狐禅皱了皱眉,只好用正常的语调继续说下去:“他不放心别人,一直将电子版存于一个迷你硬盘中,贴身存放。他死了,这资料变成了无主之物,如果是经过复杂加密的话,那就麻烦了。”

    姑且不论松本泉身上有没有迷你硬盘,玉狐禅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细腰蜂等四人的组合队伍拆散,变成了数个可攻击目标。她的话句句如刀,细腰蜂等人根本无法招架。

    “通知其它人,搜索死人的遗物。”细腰蜂二次吩咐。

    现在,押解玉狐禅的两人一个去揭地图,一个掏出手机传讯,只有细腰蜂、扁平人站在我的左右两边。

    “龙先生,你会选择跟黄花会大将军合作吗?”玉狐禅问。

    我点点头,左侧的细腰蜂立刻舒了一口气。

    “所有资料双手奉上?”玉狐禅又问。

    我再次点头:“资料并不属于我,如果没有松本泉,一切都无从谈起。你也说过,松本泉死了,资料就成了无主之物。为了保命,我们别无良策。”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只不过,我得等到面见大将军,才能说出我的计划。”玉狐禅目光闪动,眼睛连眨了八次。

    我清清楚楚地数着,绝对是“八次”,而会议室两面的墙上,总共挂着八幅内容不同的画。

    刚刚观察地图时,我已经顺带浏览过八幅画的内容。

    那些内容很普通,可以挂在任何居室之内,却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会议室内,因为它们跟会议室这种气氛极度严肃的地方根本无法配搭。

    八幅画的内容全跟日本的平民生活有关,分别是种稻、收割、舂米、做饭、游戏、看书、茶道、剑道,画中人物穿的都是日本衣服,没有一人着军队制服,跟军旅生活毫不相干。进入这会议室的人,只要稍加留意,就会看出画作异常。当然,细腰蜂等人的精神过于紧张,完全忽视了八幅画的存在。

    当玉狐禅向我发出暗示时,我明确知道,她的暗号指的是“墙上、画”,如果延伸思索,跟那地图也有关系。

    大将军还没出现,我和玉狐禅甘心受缚,目的出奇的一致,都是暂时委屈自己、等待敌酋现身。

    赌桌之上,只有等对方的底牌完全亮出来,才可以放胆进攻,将对方杀得片甲不存。

    眼下,玉狐禅做为心月无向派的主将,对敌黄花会大将军。这是双方最高层次的较量,输则全输,赢则全赢,一局便见分晓了。

    所以,谁最终沉得住气,就有可能成为大赢家。

    现代江湖,是赢家通吃的年代。

    我相信,只要玉狐禅赢下这一战,就能彻底灭掉黄花会的气焰,在未来争夺莫高窟秘密的战斗中,占据绝对的先机。

    同时,心月无向派背后的支持者是日本皇室,黄花会背后站着的则是美国五角大楼。基地一战的胜败,也会关系到两国间特务机关的较量。事关重大,不沉静,必余患无穷。

    “好吧,我相信你。”我低声回应。

    玉狐禅一笑,脸上虽然依旧充满倦意,但眼中已经焕发出自信之光。

    “不要说话,安静。”细腰蜂再次出声喝斥。

    她与扁平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映衬玉狐禅的美丽,前两者是顽石、瓦砾、草根、枯枝,而玉狐禅却是美玉、珍珠、绿树、鲜花,对比极其明显,令人忍俊不禁。

    出人意料的是,细腰蜂的手下揭开那张地图后,墙上竟然出现了一扇钢铸小门,中间嵌着红色太阳旗的徽章。

    细腰蜂颇为得意,以为自己窥见了玉狐禅的秘密,挥手下令:“打开那扇门。”

    玉狐禅缓缓摇头:“那是一个军事保险柜,空无一物。”

    细腰蜂厉声重复:“打开它,让我看看。”

    玉狐禅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实话,打开它毫无意义。”

    细腰蜂挥了挥手,第三次重复:“打开。”

    玉狐禅起身,扭了扭身子,无声地表示,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开启保险柜。

    细腰蜂又一挥手,扁平人垂下弩匣,在牛筋绳的活结处一拉,整条绳子解开,然后缩成一团,落入扁平人的掌心里。

    我知道五角大楼的间谍武器研究机构经常推陈出新,看来这条绳索亦是武器专家们的发明之一。

    “大将军在哪里?”玉狐禅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故作无意识地向细腰蜂发问。

    细腰蜂摇头,不理睬这个问题,只是向会议桌尽头指了指。

    玉狐禅转向我:“龙先生,我有些奇怪,既然大将军主导了袭击基地的行动,为什么到此刻还不现身解决问题?难道说,她已经离开了吗?”

    这也是我倍感困惑的地方,反复拖延下去,对双方都没有益处。

    时间不等人,我相信大将军也不愿意在日本忍者的基地内部停留太久,那样只会触发更多危机,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你先打开保险柜,大将军做事,无需别人指手画脚。”细腰蜂说。

第112章 反叛者死(2)

    玉狐禅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那钥匙极短、极扁,尾部拴着一根金色丝线,醒目之极。

    “这就是钥匙,你来还是我来?”她捏着钥匙,向细腰蜂示意。

    细腰蜂摆了摆下巴:“去开保险柜,别耍花样。”

    玉狐禅离开座位走向墙上那扇小门之前,有意无意地向我笑了笑。

    美女、淑女总是笑不露齿的,其笑容如三月春风般令人迷醉。这一次,她同样笑不露齿,但两腮的咀嚼肌同时绷紧,发出了一个“杀无赦”的死亡暗示。

    我知道,反攻总会开始,只是奇怪,我们还没等到大将军露面,就要仓猝展开攻击吗?

    “大将军很有趣,跟我们捉迷藏。如果我打开保险柜,看到大将军在里面,龙先生会感到奇怪吗?”玉狐禅幽幽地说。

    这是一个更明显的攻击暗示,我们在等大将军现身,而玉狐禅明确指出“大将军在保险柜里”。那么,打开保险柜的那一刻,就是动手杀敌之时。

    这一次,我只能选择站在某一方,而不是独善其身。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是黄花会还是心月无向派,都不是我最好的选择。从玉狐禅的暗示中,我看到了她必杀的决心。既然已经被黄花会逼到了绝路,除了奋起反击、绝地求生,已经别无去路。

    我能想到,在这个有着数十年历史的地下基地中,肯定藏下了无数埋伏,远远出乎敌人的预料。一旦启用,现场必定伏尸无数。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两个江湖帮派一定要有一场嗜血激战。尘埃落定之时,活着走出去的,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不知道细腰蜂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的情节,她正在陷入玉狐禅的圈套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江湖上的规则一向都是弱肉强食。我恍惚觉得,这场战斗又变成了日本人与美国人的二战,只不过战场转移到了中国大陆的敦煌。我并不好战,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战。

    这一次,我倾向于站在玉狐禅这一边,因为在强大的黄花会面前,她是绝对的弱者。

    细腰蜂不耐烦地轻轻顿足,这种焦躁情绪也传递给了扁平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玉狐禅身上,只等她打开保险柜的门。

    我也起身,但立刻被扁平人按住了肩膀。

    玉狐禅笑了笑,缓缓地起步,走向会议桌尽头。

    “我去帮她,不要紧张。”我转头告诉扁平人。

    那人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死气沉沉的,如同出土僵尸一般。她之前曾隐身于走廊的白墙上,隐形术之妙,与日本忍者不相上下。

    “我去帮她解决问题”我又向细腰蜂说。

    “不用,保险柜是基地的东西,她有钥匙,一定能打开。”细腰蜂冷冷地说。

    “你会后悔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保险柜的确是基地里的东西,就像细腰蜂说的,玉狐禅一定能打开保险柜,让门后面的东西公之于众。即使里面是空的,大家也都要看了才放心。

    我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玉狐禅发动进攻,我就要负责消灭细腰蜂和扁平人,另外两人交给她。假如保险柜内真的藏下了大将军或者其他黄花会的人,那么玉狐禅面临的压力就更大,我必须一出手就解决身边的两名敌人,然后扑过去帮她。

    会议室太大、太空旷,从这一端到保险柜那边,即使全力冲刺,也至少要耗费十秒钟时间。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考验,毕竟激战当中,一秒钟就能改变战斗结果,让死者生,让生者死。

    这一次,总是要有人命丧当场的,因为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只有靠杀戮解决。

    玉狐禅走得很慢,以至于细腰蜂变得更不耐烦,双手在会议桌上轻轻敲着。

    我远远看着,玉狐禅走到保险柜前面,双手高举,按在门上。

    那也是一个暗示,因为她的左手做了一个“三”的手势,右手拇指和食指岔开,其意思是“两路出击”。

    我们之间存在高度的默契,所以她做出任何暗示,我都能及时领悟,不错过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大将军还不来,难道要我们全权负责这里的工作吗?”细腰蜂忽然轻轻嘀咕了一句。

    我时刻关注着会议室屋顶、四角、门外的动静,严密提防大将军突然闯入。幸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大将军还在附近。

    “真希望……大将军已经轻敌而去,只留下细腰蜂统领全局。”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嗯嗯,那样,岂不更好……嗯嗯,我觉得这样正好能执行命令……嗯嗯,大将军不在,我们才能顺畅行事……嗯嗯,更幸运的是,连桑晚鱼也失陷在反贼坑了,嗯嗯,嗯嗯……”扁平人开口,声音如她的身体一样扁平干涩,几乎无法一口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实在是对别人耳朵的一种折磨。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只有一个理由能让大将军离去,就是桑晚鱼的生死。桑晚鱼是大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她死,就会激起大将军的斗志。你没有见过一个被激怒的大将军是什么样子的,非常可怕,非常非常可怕!”细腰蜂说。

    “嗯嗯,我从训练录像中看过,被激怒的大将军像一头猛虎……我们不用怕她的,北方大帝的人就在外面,反贼坑那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大将军闯过去,就算是猛虎,也得拔牙断尾,留下命来……嗯嗯,那样,一切就都完美了。”扁平人说。

    这些话,无疑已经透露出,细腰蜂投靠了北方大帝,已经跟大将军貌合神离。

    北方大帝的人介入,将会造成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下更复杂了,黄花会与心月无向派二虎相争,两败俱伤,然后由北方大帝来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我帮哪一方,其实最终都是在帮北方大帝。如此一来,我该如何避开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困境?”我也隐隐焦虑起来。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天下一定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细腰蜂咬牙切齿地说。

    从对话中看,她的智商比扁平人要高很多,已经意识到事情不会过于简单。她有这种自知之明,但却没有确切考虑到背叛黄花会的代价。

    所以说,她仍然只是小人物,与大将军等人相比,仍然微不足道。

    小人物只会关注自身的前途与利益,根本想不到大势和潮流究竟如何。于是,小人物就很容易地以自我为中心,做出一些貌似正确、实则错得一去千里的昏招。

    “嗯嗯……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为北方大帝做了很多事,这些奖赏是少不了的了。这一次,反贼坑那边布下圈套,既能扣留桑晚鱼,又能重创大将军……嗯嗯,这又是一件大功。看来,这次投靠北方大帝,真的走对了。”扁平人喋喋不休地说。

    眼见大功告成,她已然沉不住气,只顾聒噪,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快开保险柜,快!”细腰蜂突然提气大喝。

    玉狐禅将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里,轻轻一扭,保险柜的暗锁就开了。

    “我说过,里面什么都没有。”玉狐禅没有拉开门,而是双手按在门上,转身向着这边叫。

    “开门,开门。”扁平人也叫起来。

    玉狐禅的目光饱含深意,从我脸上掠过。

    我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表示已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好吧,各位看仔细了,这里面的确什么都没有。”玉狐禅慢慢地将那扇门拉开一尺长的缝隙,接下来,却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动作,她竟然纵身一跃,投入保险柜内。

    “赶紧帮忙……啊呀,赶紧帮忙,细腰蜂……”保险柜内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呼救声,并非大将军,但应该也是黄花会的人。

    声音只传出一半,保险柜的门关上,连女人的呼救也切断了。

    细腰蜂愣住,呆呆地向保险柜的门望着,失去了主张,石化了一般。

    “保险柜内有人!”这是我的第一判断,“玉狐禅料到其中有人,以为是大将军,实则是其他人。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按照原定计划,冲入保险柜中杀人。计划有变,我必须”

    现在,细腰蜂、扁平人的注意力全在保险柜的柜门上,无暇留意我在干什么。

    我可以瞬间击杀两人,但有一人比我更快,蓦地从会议桌下闪出,右手一挥,雪光一闪,已经斩掉了细腰蜂、扁平人的两颗头颅。

    会议室的桌布直垂到地面,里面足以藏下十几人。

    细腰蜂以为掌控了局面,竟然疏忽大意,忘记了检查桌下空间,才招致了最终人头落地的败局。

    一切咎由自取,并无可怜之处。

    保险柜门旁边还有两人,见到砍杀细腰蜂的人,马上屈膝跪倒。

    她没有停步,径直向前,再次挥刀,砍掉了两人的人头。

    从背后看,那是一个双肩平宽、腰肢纤细的女子,杀人时动作凌厉,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如果将其放在古代,穿上盔甲,跨上骏马,一定是位驰骋疆场的真正的将军。

    她到了保险柜前,举起左拳,在门上连擂了六下,间隔稍有不同。

    我敏锐地察觉到,她是在用摩斯密电码向保险柜内的人传讯。按照密码翻译过来,那六拳代表的意思是“反叛者死!”

    任何一个帮派都会有反叛者,而各帮派惩治反叛者的手段也都极其凌厉,令人望而生畏。比如青帮中的“法堂三刀六洞”、盐帮中的“自废腿子”等等。像黄花会这样,反叛者就地诛杀,其严厉程度,已经超越了青帮、盐帮的帮规。

    “好了,就这样,结束了。”杀人的女子旋身,向着我垂首鞠躬,“谢谢龙先生配合,大家合作,十分顺利。”

    我这才看清,她就是随着我参观过莫高窟112窟的冷艳女子。当时,她与桑晚鱼假扮的老板娘一起,进入莫高窟后,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就飘然离去。

    “我不是大将军,只是将军麾下无名小卒,柏晚鸯。”不等我误解,她便立刻解释。

    现在,她不再冷若冰霜,俏丽的脸上浮现着淡然的微笑。

    “幸会,真是幸会。”我低声回应。

    严老师带给我的全都是意外,从桑晚鱼到柏晚鸯,再加上严老师自己的特殊身份,一切真相,全都掩藏在虚假的伪装之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必须得用假身份做事,请龙先生勿怪。”柏晚鸯说。

    我并未怪罪她,只是觉得,自己离开港岛时曾经反复声称要退出江湖,却到现在才看清,一个江湖人除非是把性命交了,否则,永远都不可能与江湖彻底绝缘。

第113章 反叛者死(3)

    “大将军呢?难道在里面”我心里有些不安。

    大将军是黄花会最终强敌,如果玉狐禅与其在保险柜内展开一对一激战,其结果将会更加难料。

    保险柜就像古罗马的斗兽场、斗兽笼一样,最终笼子开启时,其中一方必定已经气绝身亡。那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局,就算胜出的是玉狐禅,走出保险柜后,也将在黄花会的攻击下,插翅难逃。

    柏晚鸯摇头:“龙先生,大将军不在里面。”

    我问:“她在何处?”

    柏晚鸯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忧色:“桑晚鱼在反贼坑一带发出紧急求援讯号,大将军来不及了结此地的事,便飞马赶去。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发出这种紧急讯号,除非是有人马上要死了。之前,桑晚鱼赶往反贼坑时,曾留下口讯,说去救一个姓顾的女子。这时节,她发那种讯号,不是她要死,就是那姓顾的女子快要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然后左胸心口便隐隐刺痛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我连续重复了两遍,感觉脸上的肌肉渐渐僵硬,想必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柏晚鸯十分机敏,意识到了我的情绪变化,胸膛一挺,向后甩了甩头发,昂然回应:“龙先生,请勿担心,大将军所到之处,万事皆有妥帖解决之法。我跟随她十年了,还没有见过能将她难住的事呢。”

    我不禁苦笑:“是吗?难不住她的事,未必难不住我。”

    一听到顾倾城有难,我的心如同架在炭炉上翻烤一般,浑身忽而燥热难当,忽而冰冷刺骨,恨不能立刻抛下眼前这些黄花会、心月无向派、北方大帝的乱事,一步赶到反贼坑去。

    更何况,明水袖是雷动天爱的女人,我欠雷动天好大的人情,这时候必须选择死保明水袖,不给雷动天留下遗憾。

    “龙先生,这里的事就要结束了。你牵挂反贼坑那边的事态发展,我也一样。”柏晚鸯忧心忡忡地说。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撞上了保险柜的门,随即,里面变得寂然无声。

    我向墙上的八幅画望了望,心底也有一丝好奇,想要看看八幅画后面藏着什么,是不是心月无向派的最终杀手锏。

    柏晚鸯拖了一把椅子,缓缓地坐下,侧对着保险柜的门。

    用来杀人的刀已经收起,此刻她的双手全都插在口袋里,应该是握住了双枪。

    保险柜内的激战已经结束,柜门即将打开,新的变化时刻都会产生。

    大将军不在,黄花会众人就无法安心。我看得出这一点,这大概也是黄花会的软肋,因为所有人都太依赖于大将军了。

    那扇门终于向外推开,一个人向后倒仰,扑通一声落地,身上的鲜血四溅开来。

    我不必细看,就知道那不是玉狐禅,因为衣着、身高、体型相差太多了。敌人死,就代表玉狐禅活着,也代表着心月无向派的胜利。

    柏晚鸯如此淡定,可以证明,她早就料到了战果,而且被杀的是黄花会的叛徒,她不必感到伤心难过,也不会迫不及待地向玉狐禅出手。

    我缓步走向那扇门,做好了用尽全力维护玉狐禅的准备。

    门半开,门内的血腥气向外喷涌着,但令我欣慰的是,站在保险柜中央的玉狐禅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看见我,她疲倦的眼神亮了起来。

    “还好吗?”我问。

    “你说呢?”她笑了笑,踮着脚尖向外走。

    那扇门的底边距离地面约两尺高,等她走到门口时,我自然而然地向上张开双手,而她也毫不犹豫地屈膝逢迎,落在我的怀中。

    我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退后两步打量,确认她果真没有受伤,一颗心才落了地。

    “黄花会叛徒迟晚菊授首,我对大将军也有所交代了。这种结局,对黄花会和心月无向派都是一件好事。喂,柏小姐,你可以回去向大将军复命了。”玉狐禅说。

    柏晚鸯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眯起眼睛,笑对玉狐禅。

    “还不走,反贼坑那边的局势不是已经如火如荼了吗?”玉狐禅问。

    “还有一件事”在那五个字之后,柏晚鸯说了很长的一段日语。她使用的是古日语,措辞、拼读跟现代日语截然不同。

    我只听懂了“八、恶、修行者、动物形式、顿悟、灵修”等等词汇,仓促间无法将整段话恰当地翻译过来。不过,她其实不是“说古日语”,而是在“背诵古日语”,话虽然流利,却只是照猫画虎地背给玉狐禅听。

    “大将军要弄清楚这个。”柏晚鸯最后又加了一句。

    玉狐禅摇头:“不可能。”

    柏晚鸯一声冷笑:“你是皇室公主,如果是在二战中,大概很多人见到你时,都很愿意尊你一声‘公主’。但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皇室也不能代表整个日本的国民意见、**主张,所以,称不称‘公主’,都不重要。我只遵从大将军的意思,她想要的,必须要拿到,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你们心月无向派的一切,我黄花会都能予取予求,不能有丝毫违背。”

    这些话很难叫人接受,但却是实情,日本皇室今日的地位,也真的大不如从前。

    “恕难从命。”玉狐禅摇头。

    “要我转告大将军吗?你应该很清楚,大将军令出如山,不会更改。”柏晚鸯说。

    玉狐禅叹了口气,沉思了一阵,仍然摇头:“请转告大将军,心月无向派虽然已经被时代抛弃,但总要保持最后的尊严,不可能将‘八恶人’的秘密拱手奉送。我很感激大将军提前透露消息,联手铲除北方大帝的细作北方大帝的野心太大,不仅仅在黄花会内部安插了线人,也在心月无向派……唉,个中细节,一言难尽。松本泉曾经是心月无向派年青一代里的中流砥柱,最终却沦为北方大帝的走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大课题。现在,我只想告诉大将军,‘八恶人’是自日本幕府时代以来心月无向派最大的秘密,已经申请国家特批令,免于任何官方调查。非常非常抱歉,我无法满足大将军的要求。”

    柏晚鸯变色,双腿一踢,腾身而起。

    玉狐禅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一般,屹立不动,丝毫不因柏晚鸯的暴躁动作而退让。

    “大将军有令,反叛者杀,不从者杀,抗命者杀!”一连三个“杀”字出口,柏晚鸯身上似乎有一阵山火轰然而燃,欲烧光一切,吞噬一切。

    玉狐禅轻轻转身,向我点头:“龙先生,这是心月无向派的私事,您先走吧,没必要再惹烦恼。或许,顾小姐那边的情况已经够你焦心的了,如果想走,现在就走,不要等到走不脱了,再扯上更多麻烦。”

    我想走,想奔赴反贼坑,替顾倾城解决麻烦。

    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无法率性而为,就像现在,我必须先解决玉狐禅的麻烦,不能让黄花会形成灭门一杀。

    玉狐禅罪不至死,生为皇室公主,并非她的错。

    我们中华民族人人爱国,日本人也必定人人爱国,大家各爱各的国家,每个人都没有错。

    “请上报大将军,不要强人所难。如果因‘八恶人’事件而弄得两败俱伤,没有任何积极意义。况且,内忧外患,处处告急,黄花会的当务之急是补强自身,而不是开辟新的战场。今日一战,如果我站在心月无向派一边,黄花会一定不会轻易血洗基地。不是吗?”我一边说一边向玉狐禅靠近,与她并肩而立。

    柏晚鸯冷笑了一声,倏地掏出了卫星电话,但并没有立即拨号,而是斜睨着玉狐禅。

    玉狐禅苦笑着低语:“龙先生,我想不到,竟然有一天……需要港岛江湖高手来为心月无向派站台。沧海桑田,人间转换,看起来,只要身在江湖,什么事都会遇到。”

    “龙先生,你代表的是霹雳堂雷动天,还是你自己?”柏晚鸯忽然开口,脸上神色,阴晴难定。

    我立刻回答:“我永远代表不了霹雳堂雷先生,只能代表我自己一个人。”

    柏晚鸯摇头:“你这种说法,并不能令人信服。江湖上谁都知道,龙飞是霹雳堂最强大的外援,是雷动天最好的兄弟要灭霹雳堂,先杀龙飞;要杀雷动天,先灭龙飞。而且,雷动天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要把霹雳堂最好的女孩子介绍给你,任你挑选,一个或十个,都不是问题。”

    看起来,柏晚鸯对我的调查十分详尽,连最后一句雷动天在亚洲慈善晚宴上随口说过的玩笑话都记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不是花花公子,也不是雷动天那种多情、滥情的人,所以,绝对不会像他说的,把数个霹雳堂二代、三代中的女孩子都娶回来。并且,雷动天根本想不到,那些醉话已经大大得罪了孟乔,惹得孟乔当场就甩袖走人。

    “那是醉话,不要当真。离开港岛后,我只是龙飞,与霹雳堂、雷先生都没有任何关系。”我认真地回答。

    “够了。”玉狐禅摇头笑着,向柏晚鸯一指,“你纠结于这些问题,不过是拖延时间,让黄花会的人马全面接管基地。可是,你千万不要忘了,这是日本人的基地,其中的某些设置十分微妙,弄不好,就要引发大爆炸,把所有人都埋在这里。不如这样,你约束你的人,我带领我的人,大家先撤出基地,到安全的地方去商议,可以吗?”

    事实上,每一个江湖人都讨厌大段大段的对话,解决问题靠的是行动,而不是两个人斗嘴。毕竟大家都不是当年一叶扁舟过江东、舌战群儒定赤壁的诸葛武侯,现代人动嘴只是幌子,不动手,难题永远不会自解。

    柏晚鸯点点头:“对啊,说话就是拖延时间,但我不妨直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共有四百余名黄花会的精英已经成功控制了基地内部的所有要道。植物人很快就会被运出去,送到另外的研究所里,其研究成功归黄花会所有。你说的所有话、提的所有要求……大将军都提前计算到了。现在,鱼在砧上,任我庖之,怎么样?”

    现在,我只担心那八幅画,担心那是玉狐禅最后的杀招。

    “她是谁?”我举起双手,转移双方的视线,同时转移那个越说越僵的话题。

    “走鬼婆婆青魔手,青魔手元晚鲸。”柏晚鸯回答。

    “又是贵会刑堂的人?”我有些惊讶。

    “北方大帝给她们开了一个无法拒绝的高价,同时要用一亿欧元来买大将军的人头。她们动了心,所以就死了。”柏晚鸯回答。

    “我的人头比大将军的略微便宜一些,仅有区区两千万欧元。世态炎凉,一至于斯?”玉狐禅又笑了。

    我不想开玩笑,尤其不想拿着北方大帝的悬赏数额开玩笑。

    北方大帝财力雄厚,单单是油田、可燃冰、史前基地、北极圈千年冻矿等等资源,就差不多能买下三个地球。所以,对于北方大帝来说,钱只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数字,随口开价,无需斟酌。

    “柏小姐,带你的人走吧,别等到图穷匕的时候,你会死的。”我剥掉双方一切伪装,直接说出了最终答案。

    这答案目前还不明显,也不可见,是第六感带给我的。

    玉狐禅能够浑身不沾一滴血便杀了黄花会刑堂老总第一名“走鬼婆婆青魔手”,那么,瞬间击杀柏晚鸯毫无问题。更何况,直到现在,玉狐禅也没有一点急躁的意思,而是沉潜隐忍,深度蓄势,仿佛一位最高明的射手,弯弓搭箭,引而不发。

    这一箭,射谁谁死,毋庸置疑。

第114章 百年蜗居八恶人(1)

    我这样说,是为柏晚鸯好。像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如果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急,不急。”柏晚鸯并不领我的情。

    “是啊,不急不急。”玉狐禅也附和着说。

    “大将军的命令没有完成,我怎么能走?”柏晚鸯问。

    “就到这里结束,大家皆大欢喜,何必闹到一地鸡毛?”我皱眉。

    柏晚鸯是个美女,而且是个有能力的美女,看她刚刚瞬间斩杀四名反叛者的利落身手就能看得出。只是,她算不上一位卓越的领导者,并不能够根据现场的形势随机应变,而是拘泥于大将军的命令,不敢放开手脚去做。

    要知道,即使黄花会已经全面接掌基地,其中也会存在相当多的变数。当务之急,是速战速决,将这件事做一个了断。一味拖延下去,只会害死更多人。

    “龙先生,这不关你的事。”柏晚鸯摇头。

    “只要跟莫高窟112窟有关,就都跟我有关。”我黯然长叹。

    她们大概不明白我这样说的意思,但我既然说了,就会坚持做下去,既揭开反弹琵琶图的秘密,又阻止流血杀戮,以免脏了敦煌这方净土。

    历史上,围绕莫高窟宝藏、金山银海翡翠宫发生的杀戮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让人不忍卒读。事到如今,只有停止一切争端,才是解决之道。

    “我看过你所有反弹琵琶图的画作,呵呵,我不明白,龙先生怎么会对反弹琵琶图情有独钟。我问过孟小姐,她也无法阐释。所以,我已经放弃了追踪这件事,将龙先生置于调查研究范围之外。”柏晚鸯傲然微笑。

    偷画、送画、登门拜访一定是柏晚鸯和桑晚鱼,孟乔说的,也是心里话,误打误撞,消除了黄花会对我的怀疑。唯一不同的是,孟乔并不了解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无法完全理解我的心思。她是好人,一个永远走不进我内心的好人。

    “给我个面子,结束吧。”我仍然坚持。

    玉狐禅将左手轻轻搭在我肩上,身子也靠过来。表面看,她是故意向柏晚鸯表示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实际上,我已经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似乎力不能支。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如果献出‘八恶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玉狐禅说。

    她口中呼出的热气擦过我的脸,我立刻闻见了一股隐约的血腥气。

    原来,她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表面不见血痕,内脏已然遭受重创。

    “玉公主聪明。”柏晚鸯拍手称赞。

    “很可惜,大将军不在这里。”玉狐禅轻叹。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因为我已经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如果大将军在,那就将黄花会精英一网打尽了。”

    关于“八恶人”,查阅日本忍术全书《万川集海》可以略窥一二。那是日本幕府大战后百年内最高明的八位超级忍者,每一位都堪称一代宗师。除了忍术高绝,更重要的,这八人都出身于皇室,本来有机会坐上皇位。不过,他们毕生追求的,都是奇术巅峰,而不是人间权柄。于是,他们采取了“蜗居蛹化修行之术”,将自己禁锢在两尺见方的箱子里,不见天日,不问时间,不辨生死,不思未来,只是全心全意地隐居修行。

    我对于这种奇术仅仅知道皮毛,无法详细讲出该奇术与藏地密宗的“虹化术”以及天竺密宗的“龟息换命术”有哪些区别。总之,全球江湖高手认为,“八恶人”代表的是日本忍术的巅峰,八人之下,皆为庸手。

    黄花会执着于找到“八恶人”,就是为了彻底消灭心月无向派的有生力量,连根拔起,全部毁灭。

    从前看过一些黄花会的资料,该组织的野心极大,将全球江湖帮派全都视为自己的对手,妄图一地、一国、一洲慢慢蚕食,直至一统全球江湖。

    这毕竟只是个美好的梦想,从前的黑手党、山口组、三合会、红色旅等等帮派都曾有过同样的梦想,但现在怎么样?全都偃旗息鼓,做该做的事,走该走的路,绝对不再重提旧梦了。

    “如果这样解决,也好,也好。”一瞬间,我又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既无法决定玉狐禅的想法,也无法劝退黄花会人马。

    “玉公主,怎样把‘八恶人’交给我们?”柏晚鸯有些迫不及待。

    “交给你们,如何处置?”玉狐禅反问。

    柏晚鸯一笑:“那是大将军需要考虑的问题,跟你我无关。我想,既然五角大楼将亚洲事务全都交给大将军全权处理,那么她一定有很科学、很合理的做法,无需你我担心,对不对?”

    我从柏晚鸯的回答中窥见了黄花会的危机,聪慧如玉狐禅,也一定能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那里”玉狐禅不再犹豫,向会议桌两边的墙上挥手。

    我立刻意识到,八幅画后面隐藏的玄机正是“八恶人”是“画后”而不是“画中”,就像地图后面藏着保险柜一样,墙上那八幅不该出现的画,也是同样的原理。

    很可惜,柏晚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快步走近左侧,向一幅舂米图上望去。

    那幅画的高度为五尺,宽度为三尺,淡墨工笔,稍稍着色,周边的画框则是普通的灰漆松木。虽然不是太粗糙,但也绝对算不上精致。

    画中人物共有三位,舂米的下人、监工的妇人以及一个伏在妇人肩上的双辫女童。

    单纯看画,毫无意义,我之前早就明了这一点。

    “我要杀人,你不过问,可否?”玉狐禅在我耳边低语。

    这一次,她的呼吸中血腥气更重,右掌始终按在左胸上,很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太久了。

    “留活口,也是给自己留后路,行吗?”我试着劝阻。

    玉狐禅摇头:“黄花会不会给心月无向派留活口的,只要拿到‘八恶人’,她们就会灭门。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杀人,可否?”

    我不再犹豫,立刻凝重地点头:“悉听尊便。”

    归根结底,我还是局外人,无法承受心月无向派“灭门”之重。如果我力阻玉狐禅杀人,就等于是推动了“灭门”之战,同样不能原谅自己。

    “好,多谢了。认识华人虽多,只有龙先生是个有见地、有胆识的真男人。”玉狐禅笑起来。

    不容我回应,她便大步走向柏晚鸯。

    我向四面看,虽然黄花会的人没有涌入,但很明显,外面走廊里至少埋伏着十几人,全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玉狐禅重伤,不当机立断使出霹雳手段,则性命堪忧。

    “画后面,才是秘密所在。”玉狐禅站在柏晚鸯身边,低声提示。

    柏晚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鼻尖,始终凝视那幅画。

    “我摘掉画,打开保险柜,我们再讨论。”玉狐禅抬起手,要去摘那幅画。

    “且慢。”柏晚鸯突然阻止,“舂米的桶中是什么?”

    这问题让我也怔住,之前我看到这幅画,知道其内容是“舂米”,就没再仔细研究舂米桶里是什么,想当然地以为,桶中自然是稻谷的谷穗。

    “哦?是”玉狐禅被问住,抬起头,仔细看着那幅画。

    “是毒蛇,是五毒……五毒聚集,金翅大鹏鸟食之,这是‘天龙八部’之意。八恶人……天龙八部……八幅画……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柏晚鸯自言自语。

    我走上几步,凝神观看。

    画面中,舂米的石杵已经抬起来,观众能够清楚地看到两尺高的舂米桶底部。那里没有谷穗,也没有稻米,而是盘踞着一堆青蛇、蜈蚣、蝎子、蟾蜍、壁虎,正是云南五毒教奉为上仙的“五毒”。

    这种画面,只要扫上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五毒能够炼制蛊虫,这种五毒“聚杀”也是炼蛊最常见、最好用的手法之一。

    天龙八部诸神中,金翅大鹏鸟擅长吞噬五毒,为人间消弭灾患。柏晚鸯这么说,是因为画中小女孩的后背衣服上恰好绣着一只金翅大鹏鸟。

    如此看来,一幅普普通通的画却暗藏深意,只不过其真正价值让所有人忽略了。

    “玉公主,你不知道舂米桶里有五毒?抑或是假装无辜?”柏晚鸯浅笑着问。

    玉狐禅无言,她应该上千次、上万次看过这幅画,却完全大意,忽视了桶里的情况。

    “如果你怕了,那就算了。”玉狐禅沉默许久,才吐出一句。

    “幕府八大恶人,西方天龙八部我怎么会怕?黄花会的人怎么会怕?打开吧,能够亲眼目睹八恶人的神采,也是我的荣幸。”柏晚鸯说。

    玉狐禅双手摘下那幅画,放在会议桌上。

    画的后面,墙上果然也嵌着一只保险柜,柜门两尺见方,黑沉沉的,完全是最古老的保险柜款式。

    众所周知,老式保险柜既有暗锁,又有明锁。暗锁是靠密码盘转动开启,而明锁则直接就是质量极好的挂锁。现在,密码盘和挂锁上都贴着十字封条,封条上则密密麻麻地盖着火漆封印。

    柏晚鸯俯身看了看封条,微微有些踌躇。

    “龙先生,请到这边来吧。”柏晚鸯回头招呼我。

    我走过去,渐渐看清了火漆封条上标注的十几个日期,竟然全都是1930年到1945年之间的日子,横贯整个二战。

    “你相信,一个被火漆封条封住的保险柜里会有活着的人吗?”柏晚鸯问。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审慎地观察那两组封条。

    火漆封印的保密手法来自于隋唐年间,在中、日、韩三国沿用至今,并且一直被很多领域保留,与今日电子领域里的保修易碎贴是同一道理。封条贴上后,如果有人破坏火漆封印,几乎无法复原。

    封条上的最后一个日期是1945年11月7日,如果试着解释,那应该是天皇投降的消息一层层传到基地来的日子。如果当时基地内部的人选择了“玉碎”,集体自杀而亡,那么这封条上的日期就永远定格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盖章填字。

    “玉公主,你在敷衍我?”柏晚鸯听不到我的回答,转向玉狐禅。

    “八恶人就在这里,八幅画,八个人。”玉狐禅回答。

    “黄花会要的是心月无向派‘八恶人’,不是八个死人。我很难相信,被封存于保险柜里的是活人……也许是干尸、木乃伊也不一定。”柏晚鸯冷笑。

第115章 百年蜗居八恶人(2)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某种深沉、悠长的呼吸声。

    这种声音与草菅的呼吸声不同,后者是正常人的呼吸吐纳之声,气息由丹田气海上升,在喉关、鼻孔、口唇与外界形成新旧空气交换,维持人体吸氧、排气等等生理过程,而现在听到都是声音,却让我想到“非人”。

    天龙八部即“非人”,其形象构成来自于无数修行者的沉默想象。

    刚刚那幅画上有金翅大鹏鸟出现,一定是某种暗示。

    柏晚鸯伸手,要去揭掉锁上的封条。

    “且慢!”我低声阻止。

    “怎么?”柏晚鸯问。

    “里面有声音。”我低声回答。

    当我靠近墙壁,右耳紧贴保险柜的柜门时,更加清晰地听到,门后面的确存在呼吸声。

    “里面是什么,玉小姐?”我问。

    这是日本人二战时留下的东西,其中状况如何,只有日本人最清楚。

    “这里面是‘八恶人’,我没撒谎。”玉狐禅回答。

    “不是人,里面不是人。”我只能说出自己的感觉。

    玉狐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答:“从前有没有人说过,‘八恶人’本来就不是人?”

    柏晚鸯啊了一声,右掌轻轻拍着额头:“果然,果然,大将军说过,任何诡异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一定不要抱着先入为主的态度。不是人……不是人……那它们是什么?为什么要用保险柜锁住?”

    我忽然觉得,此刻撕去封条、打开保险柜似乎不是一件正确、明智的事。

    “不是人,就是最终答案,我无法杜撰另外一种东西给你,只能言尽于此。好了,我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保险柜里是‘八恶人’,愿意打开这扇门的话,这秘密就算是你们的了。”玉狐禅有恃无恐,料定了柏晚鸯已经因胆怯而心生退意。

    柏晚鸯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保险柜的门,甚至蹲下去,从下面向上看,并伸出指尖,谨慎触摸着保险柜与墙面的接触之处。

    “告诉大将军,我们遇到了难题。”我说。

    柏晚鸯摇头:“不行,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不用麻烦大将军。”

    她是如此固执,以为自己能够统帅三军解决基地里的麻烦。

    “你走吧龙先生,这里的事,你帮不上忙了。”玉狐禅说。

    理智上,我应该听玉狐禅的话,暂且后退,等柏晚鸯暴力破解保险柜。黄花会要这秘密,就应该自己来取,谁都没有义务给她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好吧,我走。”我也后退。

    柏晚鸯厉声说:“不行,龙先生,你必须留在这里,这是大将军的要求。”

    玉狐禅摇头:“好了,不要一有意见分歧,就提大将军之名。你站在这里,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识,否则,不过是大将军的传声筒罢了。”

    柏晚鸯一怔,皱眉沉思,久久不语。

    天龙八部中,都是“非人”,即包括八种神道怪物,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罗伽。许多大乘佛经中记载,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

    《法华经:提婆达多品》曾有如此记载: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我看见金翅大鹏鸟才联想到天龙八部,而金翅大鹏鸟即天龙八部中的第六位迦楼罗。

    按佛经解释,“迦楼罗”指“金翅鸟神”,翅膀上覆盖着种种**宝色,头上有一颗凸起的如意珠。此鸟鸣声悲苦,以***为食,到命终时,体内积聚诸毒,上下翻飞七次,落在金刚轮山顶上命终。其肉身焚化后只剩一心,作纯青琉璃色。

    江湖熟知,昔日抗金名帅岳飞是“金翅大鹏鸟”投胎转世,故此其表字为“鹏举”。

    历史上,岳飞嫉恶如仇,对贪官污吏毫不容情,正如金翅大鹏鸟捕食天下毒蛇一样。最终,岳飞死于风波亭,亦是奸臣横行、毒蛇反噬的结果。

    我无法猜测“八恶人”与金翅大鹏鸟之间的关联,只是强烈预感到,保险柜的柜门一开,就要产生新一轮的杀戮变化。

    “好,我来打开它。”柏晚鸯决绝地说。

    玉狐禅后退,只剩柏晚鸯留在最前面。

    柏晚鸯双手按在封条上,抠起一角,飞快地向下一扯。

    封条是由金色绸缎制成,年岁太久,丝缕朽败,所以在她快速猛扯之下,裂成了四五根布条。

    柏晚鸯吸了口气,再次出手,将所有封条撕下。

    “钥匙没有钥匙?”封条一落,大家同时发现,保险柜上的暗锁、明锁都是虚设,柜门已经慢慢向外弹开。所以,柏晚鸯的话也变成了自言自语。

    “如果有事发生,紧跟我,不要乱跑,更不要怜恤黄花会的人,尤其是美女。”玉狐禅贴着我的耳朵说。

    我不禁苦笑:“泥菩萨过河而已,岂敢托大?保险柜里到底是什么?此刻不说,就来不及了。”

    玉狐禅的脸色变得无比严峻,只说了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宝贝转身。”

    保险柜的门打开至九十度,里面的情况已经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白色塑料布卷成的包裹。塑料布是半透明的,里面卷着的似乎是一件厚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令人怀疑之处。

    柏晚鸯松了口气,低声自语:“竟然是……一卷破衣服?我就知道,时间能够带走一切,即使是那些百年难遇的著名忍者,都有化为枯骨的一天。好了,好了,总算不辱使命,没有辜负大将军的嘱托。”

    “一件有呼吸的衣服?”我并没有像柏晚鸯那样,只看表面现象便放松下来。

    我感受到保险柜内传来的呼吸,第六感绝对不会骗我。

    “离开保险柜,等半小时再展开检查。”我忍不住,出声提醒柏晚鸯注意。

    “好吧。”这一次,柏晚鸯总算给面子,停下了伸向那塑料包裹的手。

    一个封闭太久的空间开启后,必须等待空气进入展开正常流通,才能碰触里面的东西。否则,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真菌感染还是玄学意义上的魂魄挪移,都会给人带来致命伤害。

    柏晚鸯退回来,向我耸肩微笑:“只是一个包裹……也许,‘八恶人’本来就是一句莫须有的玩笑话。只不过,日本人太拿它当回事了,才惹得全世界一起紧张,仿佛日本人藏下了某种大杀器一样。当然了,即使有大杀器,一个茫茫太平洋上的弹丸岛国,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她丝毫不掩饰对于日本人的蔑视,这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黄花会对于日本人的仇恨,已经远远超过了现代江湖上的帮派敌意,似乎有着更深远的意义。

    “怎么可能只是衣服?”玉狐禅十分沮丧,忍不住低语。

    “隔一会儿,我去看看。”我大声说。

    柏晚鸯拿出手机,对着保险柜内的东西连拍了几张,然后通过网络散发出去。

    我拖了两把椅子,分别送到玉狐禅、柏晚鸯身边。

    当大家共同面对一个难题时,需要的是同仇敌忾,联手作战,最忌讳的是各自心里打小九九,然后互相算计。

    “坐吧,等半小时以后再行动。”我说。

    玉狐禅顺从地坐下,而柏晚鸯却对着手机下令:“命令各小队,搜查隐患,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把松本泉留下的**埋设地点指给黄花会,别让大家都炸上天,连你们视为珍宝的‘八恶人’也毁了。”我告诉玉狐禅。

    既然基地内藏着“八恶人”这样的决定性因素,松本泉的**威胁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我相信,正是因为“八恶人”的存在,玉狐禅才始终镇定,冷静地处理黄花会入侵的大事。

    “听你的。”玉狐禅一笑,但并未起身。

    “基地内没有**?松本泉做的,你都知道?”我忍不住问。

    玉狐禅点头:“是啊,松本泉的反叛是早晚的事。到达这里之前,东京曾经发出了十几条任命,将他的职务连升七级,最终给了他防务省的一个要职。他始终不为所动,执着地留在基地。他要的,不仅仅是草前辈的秘密,而且还有‘八恶人’的天机。卧榻之侧有这样的毒蛇猛兽,能不提前防备吗?所有**和爆破材料上都注射了惰性剂,已经完全失效,无法引爆。”

    我松了口气,轻拍前额:“多谢多谢。”

    “谢我什么?那只是保命的一种手段而已。”玉狐禅说。

    我摇摇头:“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敦煌谢谢你。对于江湖来说,一场大爆炸只会杀死部分高手,改变了各方博弈力量的对比。但是,对于敦煌,大爆炸却会破坏生态平衡,给以后的发展建设带来巨大的隐患。你制止了松本泉的垂死一击,也就等于是保住了敦煌老百姓的平静生活。”

    事实上,在江湖豪杰的价值观里,老百姓的生活永远不在考虑范畴之内。

    任何长袖善舞的高手,都视老百姓为蝼蚁、尘埃、刍狗,进行利益计算时,根本不把对老百姓的伤害算进来。

    从这种意义上说,张养浩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真是贴切之极也残酷之极。

    短暂的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保险柜内毫无动静,基地内也平静如水。

    我走向保险柜,小心地伸手,把裹着衣服的塑料布拿出来,平放在会议桌上。

    现在,保险柜内什么都没有,即使是浮尘、蛛网都看不到。

    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个保险柜已经封闭了数十年,生虫、落灰才是正常的,不可能如此干净。就像一所房子那样,天天打扫和数十年空置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现在,保险柜内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天天擦拭一样。

    “没有其它东西了吗?”柏晚鸯不死心。

    我避到一边去,以免挡住她们两人的视线。

    “这……不可能吧?其它七幅画后面呢,难道也是同样的情况?”柏晚鸯的目光又瞄准了旁边墙上的画。

    “先弄清楚这些衣服,再做别的打算。”我说。

    如果一个保险柜代表一种危机,那么,全力应付一种危机,总比同时面对八种危机更容易一些。

第116章 百年蜗居八恶人(3)

    我转向那塑料布,伸手揭开一层,立刻察觉,塑料布上竟然带着隐约的温度。当我把塑料布全部揭开,然后将那套衣服平摊在桌上时,三个人一起愣住了。

    那是一套日本旧式军服,以十分厚重的黄绿色面料制成,左胸口袋盖上,别着一个黑色的圆形胸章。大部分日本军队的胸章都跟太阳旗或者国旗色有关,但这个胸章十分奇怪,上面竟然是一颗黑色的星星。

    军服当然是正常尺码的,从裤子的长度看,这套军服的主人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十左右,身体十分瘦削,根本无法穿出天皇麾下军官的霸道气势来。

    “我见过这样的勋章,跟‘山海关赌局’有关。”玉狐禅说。

    柏晚鸯没有决断大事的能力,但并不代表她没有学识。“山海关赌局”五个字从玉狐禅口中说出,同时令她也脸色大变。

    查阅东北三省抗战史可知,“山海关赌局”是一次关系到东北三省命运的世纪之赌,对赌双方是东北军与关东军之间的高手,交锋地点正是在长城山海关之上。在正史之中,该赌局被斥为“丧权辱国的儿戏”,只一笔带过,没有更多的解释。

    此刻,我们三人代表的是三个国家的利益,自然应该从三个国家的角度去看这场赌局,结论彼此验证,好坏自有公论。

    “那场赌局,说来话长,此刻并不是讨论历史的时候。玉公主,把其它七幅画也摘下来吧,看看七个保险柜里是不是装着同样的黑星军服?”柏晚鸯催促。

    “唉……”我听到了长长的叹息声。

    那是一个苍老而消沉的男性声音,不在外面,而是在我们身边。

    “是谁?”柏晚鸯立刻拔枪在手。

    “厌倦了杀人……即使是在雪落梅花、雪映血蕊的美丽夜里,杀人,终究是一件不美好的事。可是,那不是我能掌握的。就算为爱人写一万首俳句,又能挽回她什么呢?就算挽回她的命,能挽回她的寿限吗?”那苍老的声音又说。

    极为奇怪的是,我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军服里发出来的。

    军服明明是空的,极其扁平,藏不下任何人。

    “谁在那里?”柏晚鸯又问。

    众目睽睽之下,那军服突然膨胀起来,仿佛一个正在充气的皮球一般。最终,一个极瘦的老者出现在衣服之内。

    乍看这一幕匪夷所思,其实仔细思考,也不诡异。那只不过是一个使用龟息术将自己的身体深度禁锢缩减的人,缩到像一张纸那样,卷入衣服,塞进狭小的保险柜里。

    现代的瑜伽术表演项目中,很多印度高手都能做到这一点。

    “阁下怎么称呼?”我保持冷静,向那老者拱手。

    老者半闭着眼,不回答我的话,略见一线的眼眸斜向上看,盯着会议室的灰色屋顶。

    “果真是一个人,‘八恶人’之一。”柏晚鸯低语,语气复杂,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恐惧。

    我想到了玉狐禅说过的“宝贝转身”四个字,看过《封神》这套古史演义的人都知道,那四个字代表的是一种超级杀人神器,即玄机道者陆压的“行刑葫芦”。任何刀剑不能戕害的鬼神,在陆压的葫芦下都不能幸免,而其行刑的手段,就是将葫芦放在供桌上,等秘密死光从葫芦中射出时,大叫一声“宝贝转身”,死光一闪,死刑台上的囚犯就会人头落地。

    在现代科学中,所谓“死光”就是高辐射力激光。激光一闪,即使是精钢钢板,也会被穿出一个窟窿。

    如果老者有这种杀人的技艺,则黄花会的全体人马就危险了。

    “过去很多年了……”玉狐禅用古日语说了几句话,其中有“誓约、盟友、沉眠”等词汇。

    她的话越说越快,老者也用古日语回应。

    玉狐禅的话大致意思是:“沉眠那么多年,誓约还在,天皇还在。”

    老者的回应意思是:“封印是为了觉醒,但觉醒是为了什么?”

    玉狐禅又说:“杀人,为皇室解决麻烦。”

    老者回应:“这种觉醒,非我所愿。”

    玉狐禅又问:“什么样的觉醒,才是你最希望的?”

    老者回应:“生命与**的双重完结或者是双重升华。”

    在藏密中,“虹化”即最高境界,也等于是老者说的“生命**双重完结”,达到生死之间的最高和谐。不过,即使是一生下来就开始修行的大师,最后也未必能够“肉身虹化、神归佛境”,而只是达到“坐化、坐忘”的地步,靠着焚烧遗体,才能转入轮回。

    我并不相信“八恶人”能够虹化,因为他们背负着“恶人”之名,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譬如占领某城市后的百人斩赌约)。恶人的下场只能是遗臭万年,岂能玷污“虹化”的佛境?

    接下来,玉狐禅和柏晚鸯几乎同时叫出了一句话,那就是“杀光他们!”

    我急退,当然也是被玉狐禅拖着左手而退,迅速出了会议室的门,向左侧一闪,撞开一扇小门,跌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玉狐禅来不及说话,手掌便捂在我唇上。

    外面,风声大作,草木皆兵。

    柏晚鸯一方至少有七人同时开枪,**、突击步枪、军制手枪等一起开火,枪声连成一片。

    小门半掩,我抬头看,一道七彩光线来回飘移,如同《星球大战》电影中的激光剑一般,极轻快,极飘逸。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那场混战持续了半小时,枪声停了,空气中充满了枪械射击后留下的硝烟味。

    “我想,黄花会的人都已经被杀光了。”玉狐禅向我耳语。

    “安全了?”我问。

    玉狐禅点头:“没错,‘八恶人’是天皇麾下超级武器,当年调来敦煌,为的就是保护草前辈。这一次,终于用上了。”

    陡然间,那光线从我和玉狐禅头顶上扫过,映出我们彼此脸上的表情。

    “八恶人”是玉狐禅的同党,但她现在,脸上毫无胜利后的欣喜之色,反而一片骇然。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那光线带来的恐慌,却直达人心,令人后背冷汗涔涔。

    玉狐禅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她的另一只手,捂在自己嘴上。

    一切如同梦幻一样,八恶人的出现,恍如恶魔临世,瞬间将陈旧的会议室搅乱。

    玉狐禅一直紧紧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

    等到那光线离去,外面的战斗彻底告一段落,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我耳边低语:“不要动,八恶人的习性,连我也无法掌握。这是基地最后的守护者,不到最后,不可能动用。当然,动用了这一层守护,基地也就到了崩溃前沿了。”

    我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一个问题,恶魔一旦出笼,敦煌的平安如何来保证?

    八恶人是日本忍者的最高精英,同时也是中国江湖高手的噩梦。这是一个零和游戏,任何一方的崛起,都是另外一方的损伤。身为中国人,我看重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绝对不能让日本人侵占。

    “怎么收场?”我转过头,贴着玉狐禅的耳朵问。

    “我不知道。”玉狐禅摇头,“黄花会逼宫过甚,我已经没有办法。”

    黑暗中,她的眸子灼灼有神,不知道又在动什么心思。

    “你这样做,我们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我轻轻叹息。

    八恶人掌握着“宝贝转身”那样的杀器,即使是现代化的机械部队都不一定能抵敌得住,更何况是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而且,玉狐禅是日本人,并不一定会为了中国的安宁和平而战。

    “玉碎,这就是玉碎。”玉狐禅喃喃地自语。

    我猛然醒悟,明白了她的意思。

    二战研究资料中,最普遍的对“玉碎”的解释,就是日军部队在听到天皇投降的消息后,集体自杀、炸毁堡垒,既是向天皇表明忠心,也是已死明志。总而言之,是用“死”来结束一支部队的命运。那么,在很多野史记录中,也有另外一种“玉碎”,就是像中途岛战役的结局那样,日军部队向敌人阵地发起最后一轮自杀式冲锋,与敌人同归于尽。同样是死,后一种死法,悲壮凶残,给敌人带来最惨痛的打击,相当于毒蛇猛兽的临死反噬,后果十分严重。

    现在,玉狐禅释放了“八恶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玉碎。

    “好了。”我挥手推开玉狐禅。

    黑暗如此浓烈,瞬间我就再也看不清她的脸。

    当然,我从未看清过她,只是连环事件所迫,把我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她所做的、所说的,根本无法验证真伪。我付出真心去维护她,得到的也许只是欺骗,成为她连环妙计上的一个环扣。

    如果向更深的层次去想,连黄花会的柏晚鸯亦是一个环扣,在玉狐禅的言语引导下,打开了八恶人的禁锢

    一切的一切,都在玉狐禅的计划之内,不缓不急地将所有人都一步步构陷进来,达成了现在的局面。

    玉狐禅在黑暗中发出深深的叹息:“龙先生,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误会我,但我很难解释,毕竟我们属于两个阵营,中间又隔着民族仇恨……相信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哪怕是一丝丝恶意……黄花会来势汹汹,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想开口,只是静静地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八恶人”之一出世,就已经搅得天下大乱,如果另外七幅画后面的隐藏者一起出现,那么敦煌我不敢想象。这个年代,百姓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一旦有怪物出现,向毫无准备的平民发动袭击,将会造成巨大的恐怖事件。

    “无论如何,我要将这场灾难平息在基地之内。”我暗自告诉自己。

第117章 十九路军大刀(1)

    向***注射惰性剂是全世界军事管理部门通用的技术手段,本意就是延缓***的炸点,本来能够用电子**轻易引爆的,如今必须升级**的爆破当量。

    之前,我担心松本泉引发爆炸,毁灭基地的同时,对敦煌地貌、地质造成损伤,但是现在,我必须主动引发爆炸,让“八恶人”永远地埋在这里,与历史的废墟一起灰飞烟灭。

    “龙先生?”玉狐禅又叫。

    我不回应,她突然无助地**了一声。

    “怎么了?”我沉默了半分钟,才开口问。

    “黄花会的人手快,四颗不,是六颗子弹穿过了我的小腹,还有两颗,应该是留在肋部了,这样……我感觉快撑不住了……”玉狐禅低声说。

    我怔了一下,先在脑子里确认她是不是说谎,然后才无声地向她伸过手去。

    黑暗中,她准确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引导着按向自己的左肋下。

    我的手指触摸到黏腻腻的大片血迹,心情立刻变得无比沉重。

    如她所说,血迹来自她的左肋,中弹位置在腋下三寸之处,并排两个弹孔,弹道与其身体垂直。很明显,那种角度射入,子弹是无法穿透身体射出的,只能留在体内,对各个脏器均有巨大的伤害。运气不好的话,已经伤及心脏,造成不可逆转的重创。

    “我快不行了。”玉狐禅说。

    她的手指越来越无力,勉强把我的手引导到自己的小腹部位。

    那里的流血面积更大,几乎将腰部以下都濡湿了。

    “我带你出去,去医院。”我努力保持镇定。

    “还是……算了吧,我告诉你离开的路线,这基地是在山体核心的下面,垂直……落差近三十米,是天然的秘密岩石……包芯,有道电梯,在……在西北角……”玉狐禅无法抑制**声,每说一句话,都得深吸一口气,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带你走,在那之前,你先带我找到***。”我说。

    “你想……毁掉他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金翅大鹏王在进入深度休眠之前,已经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他追求的是……忍术、体术上的至高境界,脱离人形,真空存活……我现在不确定他是不是……练成了,你就算费尽心力,引发爆炸,也伤不了他。”玉狐禅说。

    《万川集海》中,的确将忍术中的“体术”阐述得十分详尽,最终下了结论,体术的尽头就是脱离身体的生理机能,凭空而活,不再依赖于人类必须的呼吸氧气、水和食物之类,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这种说法近乎于神鬼论,但从生物学的原理上讲,的确是可以做到的,即道家“辟谷”、印度瑜伽龟息术、尼泊尔冥想术三者结合的最高境界。

    “我们走吧,走出去,才有活路。”我轻轻地起身。

    外面一片寂静,神秘的光线也消失了。

    我知道,要想活着出去并不容易,但也要拼力一试,绝对不可以自暴自弃。

    当我扶起玉狐禅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软得如同一条薄被。

    “撑着点,撑住。”我告诉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我确信,只要到敦煌人民医院的时候她还有一口气,那边的医生就能从鬼门关上把她拉回来。

    经过会议室门口时,我眼中所见,全是无声无息的尸体。

    “柏晚鸯也”我不敢想,也不敢说出来。

    在敦煌莫高窟初见面时,她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模样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如果就此香消玉殒,实在可惜。

    会议室已经变成了废墟,唯一完好无损的就是墙上另外的七幅画。

    这一点似乎能够给我一些启示,只是情况紧急,我来不及细想,便托着玉狐禅急速穿过走廊。

    在玉狐禅指点下,我连续过了三条下行的走廊,到了二层的一条狭窄通道里。

    这通道只有一米宽,两人并肩都未必走得开。

    玉狐禅伤重,我不敢把她背在后面,只好侧身急行,用肩膀护住她的头,以免在两侧墙壁上擦伤。

    走了约一百米,到了通道尽头,左拐一次,右拐一次,便到了一架铁青色的货梯前。

    我轻轻抖动手臂,把昏迷中的玉狐禅摇醒。

    “就是这里……向上去……一直向上去,就到了山的那一边,步行……三百米无人戈壁,能到公路,搭便车到敦煌去。”她有气无力地说。

    进入基地的时候,并未走这样的通道。我考虑当初基地设计时,采用了单行通路的设计法则,将进和出严格区分,不能逆向退出。这电梯是基地内部人员的逃生通道,另外的某个地方,一定有车辆进出之路。

    “你撑住,你一定撑住,我带你去医院,绝对没事。”我低声说。

    一路走来,她身上滴落的血已经将我的衣服染红,出血量巨大,无法停止。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她有忍术护体,能够比普通人撑得更久一点,就像松本泉那样。

    我按了电梯的开门键,才发现电梯的层数指示上,竟然有十一层之多。也就是说,地下五层的机房并非基地的最底层,另外还有六层,是步行梯无法抵达而只能通过电梯下去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基地为什么能长久运转,因为再往下六层中,很可能有巨大的战略资源储备区,供基地人员使用。

    “如果电梯来了,不是向上,而是向下,或许就能找到基地的控制中心,彻底毁掉这里了。”我冷静地思索。

    电梯到了,单扇不锈钢门向右侧缓缓滑开。

    我来不及考虑,一步跨进去,按下向上键,向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

    玉狐禅睁开眼,猛地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我们这一次……我们……”她气力不继,说不出话来。

    我点点头:“已经进了电梯,放心吧,一会儿就出去。”

    电梯速度极快,但我突然发现,电梯是在下行,而不是向上。

    “当心,当心金翅大鹏王,他在……他在上面……”玉狐禅急切地说。

    我打了个愣,倏地抬头,却见那保险柜里出来的老者,正后背紧贴在电梯的上方,紧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电梯持续下行,最终缓缓停住,一顿一颤,电梯门才缓缓滑开。

    外面是个巨大的空场,至少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空无一物,一眼就能望到边。

    我托着玉狐禅走出了电梯,这种情况下,不离开电梯,只怕更危险。

    老者轻飘飘地落地,单手撑着电梯的门,仍然闭着眼,如梦游一般。

    “大鹏王,时代不同了,不要再执行从前的命令……你已经做了很多,也许可以继续之前的……修行了……”明知无用,玉狐禅还是出声劝说。

    “巨大的杀机,仿佛一架飞机一样,沉重地落下来。我还没有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呢,虽然时代不同,但这种战斗却永远都是避免不了的。我隐居那么久,已经倦了,看起来,要想修成体术绝境,不是那么容易的。”老者说。

    我明白,他是在用潜能力探测敌人的位置。

    敌人的敌人即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他这句话让我稍稍放松下来。

    “你要怎样?火漆封印破了,就是命运的……转折,对吗?”玉狐禅问。

    老者呵呵冷笑起来,左手五指在电梯门上轻轻一抓,指甲便无声地嵌入不锈钢板里去。

    “天皇的使命。”老者说。

    他的五官十分枯瘦,鼻尖极细,向下微弯,果然如老鹰一般。

    最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睛,其实他刚刚出现时,我已经仔细观察过那双眼睛。那时,他眼中无神,现在却是神光炯炯,仿佛刚刚出炉的钢水,一望过去,就让人双目刺痛。

    如果没有《万川集海》这本忍者神书,全世界的江湖人大概都不会对“忍术、忍者”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大家都能想到,即使有了这本书,对忍术的探究仍然是挂一漏万的。

    比如这老者大鹏王的身体变化实在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任谁都不会相信人的形体竟然能呈现如完全不同的几种状态。

    “天皇的使命,只是令‘八恶人’蛰伏。”玉狐禅辩驳。

    “蛰伏之后呢?蚕化为蛹,蛹岂不必然化为蛾?”大鹏王问。

    玉狐禅在我怀中摇头:“并非如此,王命只是说蛰伏,没有后文。”

    大鹏王点头:“没有后文,就是无界限、无禁忌。如此甚好,就不必有任何忌讳了。”

    玉狐禅问:“你想怎样做?”

    大鹏王阴森森地回答:“万人屠,千里白地,万里无炊烟。”

    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名字来,因为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一个在二战史上留下了累累罪恶的超级战犯,名为岗村宁次。

    二战资料中显示,冈村宁次在百团大战后调任日本侵华日军华北方面最高司令长官,指挥部队对八路军各抗日根据地进行了残酷的大扫荡。到了抗日战争末期,天皇委任他为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同时,他也是昭和军阀三羽乌的第三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1919年,从中国获取大量情报后回东京述职,当面向天皇说了上面的话。所以,在某些军事资料上,岗村宁次又被冠以“万人屠”的代号。天皇投降之后,岗村宁次并未像其他战犯一样,被军事法庭处死或收押,而是被中华民国**委任为中国战区日本官兵善后工作总联络部长,协助组织日军和日侨遣返事宜。之后,又被中华民国**聘为军事顾问,并于1950年被台湾当局聘为“军事实践研究院”高级教官。

    此人的一生经历非常复杂,不像土肥圆贤二那样,一直从事情报间谍工作,也不像山本五十六那样,一生戎马,只懂得阵前杀戮。他是一个脑力、体力上的双重战犯,在日本侵华战争中贡献了巨大的力量。

    同样,二战资料中还提到了他的父亲冈村宁永,祖上是武士,后来家道中落。其母名为阿定,是富士山一代忍者世家的人。

第118章 十九路军大刀(2)

    “他是”我硬生生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在二战资料中,岗村宁次的照片极多,尤其是二战结束后,其照片多次上过美国的内参资料。所以,任何一个对二战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对岗村宁次的相貌陌生。

    我仔细盯着大鹏王的鹰钩鼻,渐渐地将他同历史上那个“万人屠”联系起来。

    “大鹏王,这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了。”玉狐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要回那里去,命运要我在此刻醒来,就是为了让我回那里去?”大鹏王低语。

    “那里是哪里?”玉狐禅问。

    “东京,东京,东京……”大鹏王的语调伤感起来。

    我始终没有插嘴,一直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在这种空旷地方,有足够的空间与对方周旋,就可以避开那种光线的追杀,但我怀中托着玉狐禅,身体行动受到严重限制,绝对不是大鹏王的对手。

    没有外力相助的情况下,我无法对大鹏王产生任何威胁。相反,他一旦发难,我和玉狐禅的死期就要到了。

    “东京也不是昔日的东京了,日上野樱的春天,也不是那时的春天。”玉狐禅振作精神,清清楚楚地说。

    “我要寻回那过去。”大鹏王说。

    “回那保险柜里去,我命令你,回保险柜里去。”玉狐禅紧咬着牙,凝聚浑身力气,大声下令。

    “你敢命令我?”大鹏王的肩头抖颤着,仰面向上,发出无声狂笑。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对方的“宝贝转身”藏在何处了。原来,他的左侧腋下藏着一只黑色的葫芦,约有半尺高,葫芦盖子一直打开,里面不断地冒出若有若无的七色烟雾来。

    我无法洞悉这武器的原理,可刚刚会议室里发生的战斗已经证明,那葫芦的确有瞬息之间杀人无数的恐怖力量。

    趁对方狂笑,我托着玉狐禅急退,想撤退到对方攻击范围之外去。

    “杀,万人屠”大鹏王狂啸,右掌在葫芦上重重一拍,一条黑线直射向半空。

    “快走,快走……”玉狐禅声嘶力竭地大叫。

    我连退二十步,已经离电梯口极远,是普通物理攻击绝对无法跨越的距离。

    “这一次,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玉狐禅发出一声哀叹。

    “我们再退呢?是不是能够脱逃?”我问。

    玉狐禅摇头:“宝贝转身,逾距之杀,千米之内,逃也逃不掉的。”

    我这才明白,到了这里,大鹏王已经有恃无恐,杀招出手,覆盖全场。那么,越是空旷,就越有利于他展开攻击。

    “死在一起,也是一件令人死而无憾的事。”玉狐禅绝望地说。

    我从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结束在这种地方,而且是死于日本人的葫芦之下。

    “不会死,不会死,还没到最后呢!”我再度后退,只等那黑线转身。

    “没用的,我看过他杀人的资料,三百米之内,必死。”玉狐禅说。

    大鹏王用古日语叫了一声,半空中那黑线倏地一转。

    我无法描述那种情景,大概来说,就像夏夜里的闪电那样,源头在天际,末节在地面,一亮之间,天地间就都被照亮了,根本无法算清楚源头与末节之间的时差间隔。

    黑线一转,比子弹和箭矢更快,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我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牙齿猛然咬在舌尖上,借着身体器官的剧痛,展开“天魔解体**”,将视力提升了数十倍,看清了那条黑线。

    如同科学家用放大镜观察细菌那样,很多表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东西,只要放大百倍千倍,就能发现微观世界中的诡异变化。这一次,我也看清了,葫芦里射出的并非一条完整的黑线,而是一丛由无数黑色细虫编织成的“虫鞭”。

    虫是活着的,所以这“虫鞭”也是活着的,蜿蜒游走,摇头摆尾,想要挣脱葫芦的束缚。

    我虽然看清了,却没有足够的速度,避开虫鞭的袭击。

    人的体能有限,就算我没有被玉狐禅拖累,同样也避不开。

    这一次,大概真的要认命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从电梯顶上急速落下,手里握着一把三尺长、半尺宽的金背砍山刀,一挥而过,将那黑线斩断。

    黑线一断,大鹏王发出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地后退。

    那人落地,单手擎刀,继续挡住大鹏王追杀我和玉狐禅的道路。

    “谁你是谁?”大鹏王哑着嗓子喝问。

    那人将手中刀变了个姿势,反手藏刀,刀在身后,掌心向下,刀柄上垂落的红绸带无风自颤。

    我看过二战武器谱系大全,那把金背砍山刀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十九路军大刀”。

    那种刀在淞沪会战中威震敌胆,所以又被军事学家称为“抗日大刀”,由彼时著名的华人武术大师卢炜昌、黄啸侠、胡云绰、林荫堂等创立,为抗战立下赫赫功勋。现在,这猝然出现的人用抗日大刀对抗大鹏王的葫芦,正是当日淞沪会战的翻版。

    “我的人都称我‘将军’。”那人用淡淡的女声回答。

    “是黄花会大将军!”玉狐禅低叫,声音里既有喜悦,也有懊恼。

    日本人起了内讧,必须倚靠黄花会来铲除大鹏王,这实在是一种无奈的笑话。

    大将军的背影并不伟岸,甚至可以说,以她那样的身段使用那样一把大刀有些不堪其重。可是,当她持刀挡在前面时,大鹏王的杀气被全部抑制住,再也没有刚才的狂妄杀气了。

    “很好,你就是在电梯顶上控制一切的人?”大鹏王问。

    大将军再次变换持刀姿势,单手举刀过顶,刀身打横,左手食指、中指紧并,向上托住刀尖。

    “何须那么多废话?我等这一战太久了。”大将军回答。

    即使在大将军已经占据上风、气势逼人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大意,所以马上发现了最可怕之处。

    大将军的双腿后面都在流血,血流入鞋袜,暂时看不出来。再站久一点,大鹏王肯定就能发现。

    这种情况说明,大将军也受了严重的伤。

    “我也一样,恰好用你的命来血祭我的宝贝。”大鹏王说。

    “那还等什么?开始吧。”大将军冷冷地说。

    大鹏王在葫芦上连拍了三掌,突然间,三条黑线由葫芦中弹射出去,不直射大将军,而是升上半空约五米高,堪堪触及屋顶。

    “我开战,你们就走。”大将军的声音传入我耳朵里。

    她使用“传音入密”之类的超强中国武学向我传话,只有我能听见,其他人根本听不到。

    “我撑不了太久,必须要用‘太祖三刀’了。记住,如果我出不去,就告诉桑晚鱼,调集全部黄花会人马,撤出敦煌,再不要回来。这里的事,我搞不定,别人也就都搞不定。”大将军又说。

    按她的说法,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我没有回答,只是吸了口气,抱紧了玉狐禅。

    接下来的战况如同我猜的一样,大鹏王释放出的黑线刚刚在半空转折,大将军便挥刀向前,不顾自身安危,直劈大鹏王,一派换命打法。

    我遵从她的命令,战斗一起,马上托着玉狐禅飞奔进电梯。

    这不是谦让的时刻,胡乱行事,只会让大将军的牺牲变得没有意义。

    电梯关门,开始上行。

    “见了桑晚鱼,你怎么说?”玉狐禅问。

    “照实说。”我简短地回答。

    “那样,黄花会所有人必死,会给大将军殉葬。”玉狐禅说。

    我没有回应,虽然自己不是懦夫,但刚刚那一幕,已经令自己脸红。

    “不要说实话,直说是传大将军令,让大家撤离。”玉狐禅说。

    我知道,那是让黄花会人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大将军必死,既然使出‘太祖三刀’,那就是最后的杀手锏了。以我对战况的估计,‘太祖三刀’也未必是大鹏王的对手。”玉狐禅又说。

    “那么,什么能阻止大鹏王?”我问。

    “‘八恶人’始终效忠天皇,如果天皇在这里,就能喝止他们。”玉狐禅回答。

    那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就算是天皇现身,也必须是当日用火漆封条将八人封印于保险柜的那一代天皇。时过境迁,谁能保证,大鹏王愿意听从天皇号令?

    “玉小姐,你们给敦煌埋下了好大的一颗定时**不,是八颗定时**。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但这办法也太疯狂,以至于我必须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镇定心神,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将剩余七人全部释放,一个都不剩。”

    “什么?”玉狐禅惊诧地问。

    “七人全部释放,让‘八恶人’全都重现人间。”我斩钉截铁地说。

    绝地求生,否极泰来。

    我无法仔细阐述其中的道理,但第六感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玉狐禅沉默了十秒钟,忽然咬牙叹息:“既然……既然你决定这样,那么我们就去做。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这样做的原理是什么?”

    我苦笑一声:“在最坏的结果里挑一个稍微好点的,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既然无法消灭大鹏王,那么在冥冥之中,一定有某种力量是可以制衡他的,只不过那力量并不在我们手中,而是存在于未知之内。

    塞翁失马,祸福不定。

    就像最珍贵的救命草药旁边必有毒蛇猛兽守护那样,生与死、对与错、得与失、进与退都是辩证关系,一个选择导致错误的结果,甚至任何选择都导致错误的结果。那么,到哪里去寻找答案?

    答案就是谜面即是谜底。

    我们要找的,就是“八恶人”所在的那八幅画。

    电梯停下,我托着玉狐禅原路返回,进入狼藉不堪的大厅。

    “如果大将军足够聪明,应该也能想到这个答案。只不过,她已经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我在心底黯然长叹。

    真正让我对大将军产生悲悯的,正是她手中所持的那把大刀。

    十九路军是当年的抗日先锋军,用长枪和大刀更是用肉身在淞沪筑起了一道长城,抵挡住日军的疯狂进攻。今日,大将军又是用同一把大刀,对抗大鹏王,救下我的命。我必须好好活下去,尽全力破除灾患,才对得起大将军的死。

    “真的要这样做?”在摘掉第二幅画之前,玉狐禅再次问。

    我推开坍塌的会议桌,又搬开一张椅子,足足思考了一分钟,才点头回应:“就这样做,如果出了问题,我这条命也心甘情愿不要了。”

    玉狐禅双手放在画上,盯着画中播种的妇人。

    那妇人背上有一只竹篓,竹篓有盖,盖子半开,露出一只小手来。

    乡下农妇勤劳,有时候会把孩子装进竹篓里,背着下地,既不耽误农活,又能兼顾看孩子,一举两得,两不耽搁。

    单看画面意思,是在赞美一位勤劳贤惠的农妇。

    “真的不敢想象,以毒攻毒之策竟然要用在这个地方”玉狐禅转脸,向着那正面墙上的大保险柜,“实际上,‘八恶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应该就在那里面。”

    我不禁皱眉:“什么意思?”

    “天忍者。”玉狐禅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一根巨大的刺,扎得我浑身一颤,立刻追问:“怎么可能?天忍者在这里?不是说,日本皇室最器重的天忍者已经死于二战长沙会战中吗?当时的战报明明白白地记录着这件事,天忍者被国民党部队的第一搏击术高手司空白鹤阵前击杀,尸体悬挂于旗杆上风干三日,最后化为干尸。”

    关于天忍者、司空白鹤这段中日高手之间的战斗,很多资料中都出现过,并且被中国武林津津乐道。

    日本忍者普遍意义上分为下忍、中忍、上忍,分别对应着初级、中级、高级,而在上忍的上面,还有“天忍者”这一层次。

    日本江湖历史记载,真正有据可查的天忍者,大多数属于猿飞、柳生家族。前者占八成,后者占一成,其余各大忍者门派的人总共占一成。

    被司空白鹤所杀的天忍者就是来自于猿飞忍者家族,全名为猿飞月末。

    “一切历史,都是胜利者的谎言,不是吗?”玉狐禅问。

    我摇头:“并非如此,史书即是史书,而且各国之间,史官互相参照,总能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

    玉狐禅也摇头:“龙先生,我不想反驳你,但我确信,天忍者猿飞月末就在那里面。我进入保险柜刺杀黄花会大将时,还曾疑惑,为什么没有看见天忍者的痕迹。现在看来……现在看来一定是修行过程中发生了无法想象的变化,毕竟天忍者的能力要远远高于‘八恶人’。”

    我不禁苦笑:“这么说,基地内部的变化距离尘埃落定的时刻还早得很?”

    一个金翅大鹏王已经能够痛宰黄花会的部众,若是再多一个天忍者,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玉狐禅正色回答:“没错,没错。风潮一起,不知所往;风潮一住,不知所归。这就是江湖,一个永远动荡不安、无法独善其身的地方。”

    她的话很有道理,我无法反驳。

    我们相对沉默了一阵,玉狐禅抬手摘掉了那幅画,露出了后面的保险柜。

    既然决定要打开它,我们没再耽搁,便撕掉了盖着火漆封印的封条,拉开了保险柜的门。既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的是,保险柜内是空的。

    “有了天忍者的例子,我并不意外。”玉狐禅扶着保险柜的门说。

    我想说“气化”二字,但这两个字实在太玄妙,无法完全解决眼前的谜题。

    “气化。”玉狐禅替我说出了那两个字。

    气化亦是修行最高境界的表现之一,与“虹化”类似。

    “是不是还要打开其它的保险柜?”玉狐禅问。

    这件事是我决定要做的,她失去了主张,只能在我的决定之后做事。

    “是……打开所有保险柜,释放……‘八恶人’才是解决‘八恶人’问题的唯一方法……”大将军的声音从会议室门口传来。

    我惊喜地回头,才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你怎么样?还好吗?”我大步向她冲过去。

    大将军摇头:“不要慌,不要慌……血是……大鹏王身上留下的,我斩了他三十五刀,他还了我……一线,大家……大家不过是打了个平手而已,我当然撑得住,撑……得住……”

    一句话没说完,大将军便软软地倒下。

    幸好我来得及时,双手抱住她,让她倒在我怀里。

    大鹏王的葫芦一线射中的是大将军的左胸向下四寸,正好在心脏的下缘,留下了一个深度一寸、直径一分的焦黑色小孔。

    三十五刀换一线,其实大将军已经输了,能够逃到这里来,也是侥幸。

第119章 十九路军大刀(3)

    “我不会死……我也不能死,真正的大恶战在后面,黄花会生死存亡,在此一役……释放八恶人,释放八恶人……”大将军低声说。

    她的眼睛已经无力全睁,而是半开半闭,苦苦支撑。

    “真的这样做”玉狐禅向剩余六幅画依次望去。

    我点头:“对,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

    “去做,不要管我……去做正确的是……事……”大将军在我怀中挣扎。

    “刀呢?”我问。

    “留在……敌人的后背上了……”大将军微笑起来。

    “好,你等着,剩下的事,我来承担。”我把大将军轻轻放在地上。

    剩余六幅画全都摘下来,保险柜也全部打开,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所谓的“八恶人”,除了大鹏王之外,其余一个不剩,都化为了空气。

    这种结果,令玉狐禅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一定有什么留下来了,只是我们无法看见。”面对最后一个空无一物的保险柜,我喃喃地说。

    “无论怎样猜测,结果总是一样。”玉狐禅说。

    我沉声吩咐:“你带大将军出去,我留在这里,解决问题。”

    玉狐禅急切地摇头:“那样岂不是拿你的命换别人的命?心月无向派与黄花会是两国宿敌……”

    她没再说下去,既然大家都明白这种敌对关系,无需反复陈述。

    “好,我带她出去,我带她出去!”玉狐禅改变了语气。

    聪明如她,一定能看清眼前的形势,也明白我的话。

    大坝将溃,即便是名车,也会被当作装土的麻袋投进去,以阻塞洪流。现在,大鹏王就是决堤的洪水,必须有一个人挡在这里,以阻止情况继续恶化。

    玉狐禅走上一步,紧紧地抱住我的腰。

    我也抱紧她,但只有三秒钟,我便推开她,向仰躺在地上的大将军一指。

    “我带她上去,如果有危险,就毁掉所有出入口为了反制松本泉,我已经改变了出入口的自毁系统。多保重,外面见。”玉狐禅说。

    她飞奔过去,拉着大将军的右臂,翻身将对方背起来。

    我们没再说告别的话,现在还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

    玉狐禅带着大将军离开了会议室,我没有耽搁,从一张翻倒的桌子下面找到那张军事地图,立刻返回了电脑分析室。

    此时此刻,“曲尺穿心箭”的风水迷局已经成了双刃剑,也是唯一能够平衡双方战斗力的工事。

    在玄学意义上,“风水轮流转”是永恒的主题。

    只要看看玄学的“风水轮”就会明白,随着时间、地点、气机、人物的变换,风水局的意义也有天差地别的变化。如果能谨慎地分析这一点,就会从大败局中找到瞬间反杀的契机。

    棋术中,有“小弃子、大弃子、弃子绝杀”等等妙计,指的就是实力相差太大时,弱势的一方必须采取“弃子”的方法,与“断尾求生”相类。

    我把地图展开,铺在电脑桌上。

    军事地图涵盖的元素很多,除了普遍意义上的地貌物、地下物、等高线、山脊线、经纬度坐标值之外,上面用十几个红色箭头围住了一片区域。从地名标注上可知,这片区域包括鸣沙山莫高窟、三危山、月牙泉,几乎将敦煌城南的所谓“高附加值旅游区”全都包括进来。

    通常来说,红色箭头代表危险、危机、急需处理这样的一种意义。

    “这里有什么?”我低声自问。

    同样,基地也在红色箭头之内。

    我不免联想到,昔日以电将军为首的那支人马也是从京城方向一路向西,目标直指地图上的区域。大部分人听了明水袖的叙述,会直观判断他们向着莫高窟而去,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说,电将军是奔着“这片区域”,而不仅仅是针对莫高窟。

    在没有大规模的文旅开发之前,鸣沙山、三危山只是山,月牙泉只是泉,而莫高窟再也只有壁画和佛像。山、水、画就是敦煌的本质,不附带任何人为的宣传炒作成分。也就是说,日本人在山水之外看到了新的东西,才会有了草菅的西行计划。

    如我所料,大鹏王在十五分钟后进入“曲尺穿心箭”的走廊。

    他穿的军服上血迹斑斑,后背右侧插着那把十九路军大刀。即使是全身带血的情况下,他的脚下仍然轻灵无声。也就是说,大将军的三十五刀并未伤及敌人的本源。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他说。

    我在房间内,他在走廊里,两人遥遥相对。

    基地仿佛脱离了时空单独存在,把很多不可能遇到的人物全都放在了同一空间内。唯一相同的,就是大家的善恶属性,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就像现在,我看着大鹏王,便能想象到,当年的日本天皇为了抢滩大陆,已经调用了国内所有的战斗资源,从军方、间谍、民间三方面,向中国大陆展开了明暗交错的全面攻击。

    国家孱弱之时,上层缺乏高屋建瓴一样的全盘思考,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终于导致了从甲午海战到半壁江山失陷的惨剧。

    读民国历史、二战历史,极少看到官方对于日本忍者进行了怎样的还击,甚至没有部队长官认识到这一点,把日本忍者部队与敌人的特遣队相提并论,归为一谈。这是完全错误的,按战斗力、杀伤力估算,一名日本上忍对于中**队的威胁就等同于一支十二人特遣队,能够不断发动完美的刺杀,而且毫发无伤地功成身退。

    “八恶人”早就该死了,无论依据中国法律还是日本法律,都已经恶贯满盈。天皇对其特赦,送到大陆来,其用意十分明显,就是令其破坏力全部释放,对大陆造成重创。

    “是啊,离开修行地,重返人世间,有什么不同感受?”我问。

    “不是重返,而是重生。”大鹏王笑起来。

    他走到“曲尺穿心箭”的中心位置,就没再向前。

    “她们已经走了。”我说。

    “她们?”大鹏王皱眉,“她们走与不走,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关心一点金山银海翡翠宫,天长地久不老局。‘八恶人’毕生追求的,也是这一点。”

    “那地方在哪里,所有人都困惑。”我说。

    “只有一个人明白那秘密,就是草家的传人。”大鹏王说。

    “那秘密藏在《万川集海》中吗?”我试探着问。

    大鹏王摇头:“没有,那是草家独有的秘密,从不外传。”

    走廊尽头,一个人的影子慢慢地投映于地面上。

    大鹏王面向我,不可能看到身后的情况。

    “草菅已经失去所有意识了。”我说。

    “不会失去意识,那只是一种精神上的隐居或者寄居。我感觉到,他就在这里。”大鹏王说。

    那影子向前移动,走廊拐角处探出一支***的枪口,瞄准了大鹏王的后心。

    草菅是植物人,从生物学上,植物人也是“活人”,体内的自身代谢仍然存在,大脑皮层仍有微弱的活动。

    所以,大鹏王说的也有道理。

    “那就请进吧。”我站起身。

    ***不一定能击杀大鹏王,我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出手,前后夹击。

    大鹏王向前迈步,那影子便从拐角闪出来,向前一扑,扣下了扳机。

    ***的声音非常沉闷,如同蒙着被子擂鼓一般,但近距离杀伤力却是异常恐怖。

    抱着***杀出来的正是柏晚鸯,原来,她并没有死于大鹏王的葫芦之下,而是潜藏不动,等待最好的反杀机会。

    我确信,***的确击中了大鹏王,但是大鹏王的身体轻得像一缕烟,根本没有受力点。所以,***子弹爆裂时,只是在那件血迹斑斑的军服上多添了几个窟窿。

    大鹏王身体腾空,飘然一转,葫芦中的黑线暴涨而出。

    现在,他背对着我,那把插在他背上的大刀也对着我。

    我凌空飞渡,双手拔刀,旋风一舞,由大鹏王的右肩胛骨位置斜着砍下去。

    十九路军大刀极沉,自身重量约四十斤,再加上我旋转时的惯性、力道,一刀下去,足有两百斤的力气。

    那一刀的结果,就是将大鹏王的葫芦劈为两半。

    我从不奢望能斩杀对方,而是要破坏杀人的葫芦。

    我无法说清那一刻的感受,葫芦破裂,陡然间画作一团蒸腾的黑雾,把周围的一切全都包裹进去。大鹏王、柏晚鸯、走廊、房间门全都看不见了,满眼中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刀仍在手,但我已经失去了目标。

    黑雾隔绝一切,连声音也统统消失在黑雾之外。

    我伏低身子,双手举刀,凝神向着大鹏王的位置,提防他突然杀出。

    渐渐的,雾气外传来了悠远单调的风铃声,一声一声,仿佛在召唤着失散于荒山中的孤魂野鬼。

    风铃招鬼,故此在玄学中也被称为“招魂铃”。

    “那个世界充满未知,一旦打通,就能改变人类的未来,彻底打破国家间的势力平衡。那么,我们真的需要那种力量吗?人类真的需要千年不死、万年不亡吗?也许是,也许不是。最古老的中国皇帝曾经倾举国之力寻找长生不死药,后来果然找到了。结果,他并没有长生不死,而是像普通人那样,死于东巡之路上。为何出现这样的结果?我查遍了古籍,知道了其中的奥秘。不死比死更可怕,这就是答案。天皇需要的,是不死的寿命、不灭的权势吗?未必,未必……怎样做才是最正确、最合适的?天皇要的,并非正确结果,恰恰相反,正确的结果是永恒的,不以任何人的意愿为改变,是世间唯一的真理……”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陌生,但我曾经深入草菅的记忆中,很清楚这就是他的声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46/ 第一时间欣赏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作者:飞天所写的《敦煌天机》为转载作品,敦煌天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敦煌天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敦煌天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敦煌天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敦煌天机介绍:
月圆之夜,徽宗皇帝携天下第一道术高手秋银蝉赴莫高窟,埋下可保大宋龙脉经靖康之难而不朽的“敦煌天机”。
上世纪初,八国列强抢走莫高窟藏经洞宝藏,却始终无法洞悉“敦煌天机”。
世传,真正的“敦煌天机”指的是隐藏在莫高窟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得到“敦煌天机”,就攫取了大宋龙脉。大宋龙脉沿古丝绸之路向西,把地球上最富饶、最文明之地联结起来,筑成一条中华民族统领全球的金光大道。
2014年,一带一路国家经济战略确立,敦煌作为古丝绸之路起点,再度大放异彩。
俄罗斯间谍组织“大师堂”、美国特务组织“黄花会”、51地区 “黑洞”超级行动组对大宋龙脉觊觎不已,欲将宝藏、天机全部收入囊中……
昔日铜锣湾“龙少”重出江湖。
霹雳堂雷动天、美人游侠顾倾城、民国大亨后代戴晚晴、土耳其王室南郭先生、埃及盗墓王力先生、新加坡女大亨兰夫人甘心追随左右,展开横空出世、飞龙在天的江湖终极之战……
敦煌天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敦煌天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敦煌天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