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先羽
旭日初升。
树梢上一只白头青身仙客鸟欢鸣跳跃,穿梭于青叶之间。此鸟浑身青羽,顶生白毛,名为仙客鸟,甚为稀罕,且极具灵性,通人意,明人心。
破败道观之内,有个清秀道士轻笑了声,把手一招,那鸟儿就即展翅飞来,落在道士手上。
这相貌清净的少年,身着道装,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观他模样,眉清目秀,略显文气,但又不显文弱。
年少道士名为秦先羽,是这座道观的唯一弟子,亦是观主。
秦家乃是医学世家,世代从医,声名甚高,秦父忙于治病救人,忙碌无暇,极少教导秦先羽医学之道及辩药本领。所幸这家无名道观的老观主颇通医理,跟秦老太爷曾是好友,秦父便将幼子托付给了老观主。
秦先羽随老观主数年之久,老观主教他如何辨识药物,教他药物医理,并传治病良方。偶尔有暇,就让秦先羽诵读道家典籍,观看道藏。待到最后,秦先羽对道家典籍钻研之深,竟比医学典籍也不逊色。
按老观主所说,医书与道书在某些地方有相通之处,比如经脉穴位之说,书上词汇相似等等,观阅道书对于医学实有触类旁通之效。
两年前,秦父秦母俱是染上恶疾,同日病逝,而老观主竟也染上相同病症,不久便与世长辞。
秦家这三代行医的医药世家,从此,声名一落千丈,尤其是秦神医自家染病而死。这神医二字,便成了许多心生妒忌的大夫医师,或是与秦家不和的人狠狠抨击的借口。
秦先羽年纪尚小,也无人再信秦家医术,更不信这个年纪尚小的毛头小子。而秦家药堂已经被亲戚占了,他就只有与母亲赠他的仙客鸟结伴。
好在这鸟儿通人意,知人言,秦先羽过得并不无趣。凭借辩药的本领,这少年的日子倒也过得颇为清闲,有时只是挖来一味药材,换成银钱后,便能使他数日衣食不忧。
恰好,今日又是断粮的一日。
秦先羽背起小药笼,将小药锄放在门外,转身把大门关上,随后弯腰把药锄拾起,往道观南边的树林中而去。这少年道士微微招手,适才飞回树上的仙客鸟便低鸣一声,飞来站在他肩上。
待到将近应皇山时,秦先羽眼中便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他把手一扬,轻声道:“去罢,若有事情,立即给我传讯。”
仙客鸟在他脖颈上轻轻碰了碰,便长鸣一声,飞向了天上。
应皇山是一座大山,山中深处草木茂密,人迹罕至,更有许多凶禽猛兽,便是猎户也只敢在外围猎杀,不敢深入。而秦先羽所居的道观,就在这应皇山脚下。
这少年道士轻轻吸气,只觉山中空气清新,心境立时清明不少。
他提着药锄,往前走去,这附近的药材几乎都挖得尽了,还须再往前走去一些才行。但是深山猛兽众多,他不敢轻易踏足,便绕着这山外采药。
虽是在外围,也未必安全。那些凶禽猛兽虽然只在山中,极少出来,但也有例外。比如前一年时,就有一头雄鹰,半人来高,险些把仙客鸟叼走,叼不走仙客鸟,就见到了秦先羽,又险险把这少年道士擒走。
有时,也会有山猪出来晃荡,这些山猪不比家猪,也甚是凶狂。
“上次采了四株银元草,能治风湿病痛,效用极好,每株价约七十银钱。但我只是采药,并未开店铺,无法卖药,且人家也不信我一个少年人,卖给城里药堂,一株只得了十个银钱。”秦先羽心中暗道:“四株银元草共得四十个银钱,买了小半袋米,也吃了十多天。但我记得在银元草后边七十步远的地方,还有两株墨光草。”
“墨草能够治外伤,制成伤药,想来价格会高上一些,寻常药堂卖出去,能卖出九十银钱一株。但从我手里卖给药铺,大约能出价每株十二个,或是十三个银钱罢。”
老道士交给他规矩,便是采药须留根,得药不贪心。
药材要长成需要年月,采了一株就少了一株。若伤了根就断了药种,如果留下根茎,日后还能发芽成长。而得药莫要贪心,只要足够用了就好,贪心无用。
秦先羽家中本也是开药堂的,每次采药,也都能估算大约卖出的价格,自觉足够了,也就停手了。
墨草漆黑如墨,长在树下,不甚显眼,常被误认为杂物。只要研成粉末,洒在伤口,就能止血,倒是跟常人用香灰,炭灰来止血的办法有些相似,但是墨草显然更为有益,且能使伤口加快愈合。
“开花了?”秦先羽近了那里,看见墨草开花,心中甚喜,暗道:“短短几日,居然开了花。若是再过十来天,这些花朵落地,成了种子,生根发芽,过多年许,就是六七株墨草了。”
他绕过了这两株墨草,也颇庆幸上回没有把这墨草挖走。
秦先羽走到另一处,又发现二十几株药材,虽然只值几个银钱,但是数量不少。这类药很常见,一般穷困人家在药铺也买得起。
来到这些药材前面,秦先羽蹲下身子,用小药锄挖开四周的泥土,待到差不多了,为免药锄伤及根须,便放下药锄,用手拨开泥土。
他轻轻拔出这药,但是又把根须折断,放入浅坑,再把泥土掩埋上。
“这种药比较常见,长得也快,这半条根须,大约过半月就能发芽破土。”
秦先羽逐一挖了过去,待到挖光这二十余株草药之后,心中盘算一番,暗想着再挖一类药材便好。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怔,只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道青藤,攀上了树身。
那青藤他不曾见过,但却曾听过。
秦先羽自幼跟随老道士习读医理,辨识药材,但是他父亲则极少教他。犹记得第一次教他识药,医书上画的就是这株青藤。
青藤名为升仙草,毒物。
曾有道士用以炼丹,服下之后当即毒发,其后人极为悲伤,认为这道士是死后才飞升,便称作升仙草,寓意为服下之后就能升仙而去,实则是一种剧毒。
至于解毒之物,就在树身,在青藤环绕处的青苔。
秦先羽看了一眼,默默不语,心绪有些低落,过了许久,才往另一边走。
这个少年道士懂得辩药,时常以采药为生,闲暇时候就观看医书,道书,尤其是神仙故事,更是痴迷。他心性清闲平淡,也没有多少豪情壮志,若说心中有遗憾之事,大约便是自家父母双亲及师父的病症了。
那病症在医术上从未有过记载,纵然观遍医书,也去跟人借书,却都寻不到这类病症的记载。秦先羽有时也想是否真是一种不知名的恶疾,但为何染病的仅有自家三位长辈。
尽管这少年道士不愿去想,脑中也不禁掠过那些想法。
中毒?
但是,是谁人下毒?下的是什么毒?
即便知道是谁下毒,又有何用?
自己不过一个少年,没有权势,没有人脉,如何去查?便是查到了,自己不通武艺,也不认识通晓武艺的人物,如何报仇?
这个清秀少年全无头绪,无从下手,也只得是把这些心思放在心中。
平日里采药为生,观阅书籍,少年强行把其他想法压下,倒也过得清闲。只是偶尔闲暇时,时而也想起那一纸婚约。
自从父母双亲逝世之后,秦先羽便不曾见过对方府上的人了,他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从小到大,就不曾见过那个女子,不知生来如何,不是美貌丑陋,不知是圆是扁。
隐约只记得,对方复姓上官。
秦先羽早把手上这一纸婚约视作无物,若是对方不来便也作罢,来了就把这婚书当面毁了,也莫要让对方那姑娘被一纸婚约束缚。
解了婚约,皆大欢喜。
秦先羽轻声笑了笑。
笑出声来,秦先羽才惊觉自己走了不知多久,不知不觉走到了以往不曾走过的区域。好在还是应皇山外围,也能见到一些猎户留下的陷阱和记号,虽然已经不认得路,但是有仙客鸟在,倒是不怕。
秦先羽发觉前方有一药材,约莫能和银元草相等,心中微喜,他上前去把药材挖了出来,再把泥土掩埋回去。心想今日所得也差不多了,便想回去,伸手一招,天上盘旋的仙客鸟就鸣啸一声,欢悦地飞了下来。
忽地,仙客鸟一声凄厉长鸣。
秦先羽心中一惊,就见那白头青身的仙客鸟在空中一颤,随即摔落下来。
虽然看得不甚分明,但秦先羽却能知道,仙客鸟分明是被石头打下的。
他心中大惊,忙朝着仙客鸟坠落的地方追去。
才迈出一步,就觉背后一痛。
秦先羽往前扑了一跌,扑倒在地。
他正要起身。
适才把他踹倒的那只脚就踩在了他的身上,把他踩在地上。
只听一个倨傲声音说道:“采药的?”
这声音也显得年轻,还不过二十岁罢。
秦先羽才这般想着,眼前就有一道清亮光芒,搁在脖颈。
那是剑锋。
秦先羽微微屏息。
“懂得熬药,掌握火候罢?”
那倨傲声音缓缓说了一句。
秦先羽眉头微皱,背上愈发疼痛。
那人见他不答,哼了声,剑锋贴近他脖颈,划出了一道细痕,鲜血顺着剑锋滴下。
秦先羽微微点头,但他顿了一顿,深吸口气,问道:“我那仙客鸟怎么样了?”
“在我一记暗器手法打出的石子下,必死无疑。”
那人淡淡说了一句,往树林中一招手。
树林中走出了四五位穿着华贵,腰间佩剑的年轻人。
“起来炼药罢。”
那人把剑从秦先羽脖子上移开。
秦先羽能够见到,清亮如水的剑锋上,倒映出了自己的脸庞。
倒映出了一双漆黑眼瞳。
更倒映出了适才在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这个年少道士轻轻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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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毒杀
赤元散,这是一种能让人忽略疲倦,体力充沛的秘药,只是效用过去之后,服用此药的人将会疲惫不堪,后力难续。一般人服下之后,气力大增,药效过去之后则瘫软得无法动弹,甚至体质虚弱之人,有丧命之危。
这类秘药,多是练武之人才会炼制,而练武之人服下过后,因为自身练武,身强体壮,大都不会因此丧命,至多也就病上一场。若是武艺高深之人,却只觉得疲惫。
眼前这几个,显然是武林中的侠少。秦先羽看得出来,这几位都服下了赤元散,多数疲惫不堪,但是却无多少异状,想来武功造诣已是极高,不至于大病,更不会因此丧命。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深山中碰上了什么事情,以他们这等足以抵御赤元散弊端的武功造诣,居然也要服用赤元散?
他们要秦先羽熬制一种药汤,名为补神汤。
这种汤药,寻常大夫都未必识得,但秦先羽识得。这汤药是一种大补之药,就算是身强体壮的人服下了,也会有虚不受补的症状,能够服下这等汤药的,多是练武之人。
眼前这几位服下了赤元散,如今颇为虚弱,虽然从药理来讲补神汤能够补益自身,治疗此时虚弱状态,但他们就不怕虚不受补?还是说,他们的武功造诣,已经高到了让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就算是以此时的虚弱状态来服下补神汤也不会有虚不受补的症状?
秦先羽不知晓,只是低着头采药。
想起仙客鸟,他手上微微握紧了些。
“补神汤的主材他们已经有了,如今只需要几种寻常的草药便可。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掌握火候的熬药之人。”秦先羽手中已经有了七味药,还差两味药,就能与那几位侠少手中的主材放在一起,熬炼成补神汤。
那些人就在身后不远处,他们谈论事情,也没有避开秦先羽。
秦先羽家中医治病症,也常治伤,不乏有中毒或是受伤的武林中人前来求医,耳读目染之下,秦先羽也知道江湖险恶,尽管年轻,但想法却要比同龄人想得远了些。
他们谈话,并未避开自己。秦先羽把药放入药笼当中,心中微微一沉。
“世上那些个妖魔鬼怪,神仙佛陀的传说,大约都是以讹传讹的罢。”一位黄衫侠少皱眉说道:“依我看来,就都是世人过于夸张了些,似你我这等修出内劲的人物,一剑过去,便是一人合抱的大树都能砍断,在寻常人眼里就如神迹。也许就是练武之人行走世间,被人夸大,当作了神仙。咱们都是有名的年少侠士,来这里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未免惹人笑。”
适才一脚把秦先羽踩在地上的那位侠少穿着紫色衣衫,似乎在众人当中地位颇高,只听其余人称他为赵兄。这位姓赵的侠士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寻常传说,也就只当世人夸大其词,但这一回不同,这是我祖上传下的笔记,传闻那笔记就是我祖父亲笔所书,我相信这山中深处,真有传闻中的仙物。”
另一位侠少苦笑道:“我们可没见到传闻中的仙物,倒是凶禽猛兽不少,居然让我们接连服下赤元散,激发内劲才得以逃生,连李兄陆兄都折损山里了。”
“这里的飞禽走兽,都要比寻常所见的更为凶猛,不正是极为可疑?”赵姓侠士说道:“这一回找不到仙物,但还有下回,我等该广结高人,共同来探此山。只是此事莫要宣扬,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黄衫侠少点头说道:“赵兄此言极是。”
“补神汤的熬炼,对于掌握火候的功夫要求是极高的,我等行走江湖,虽然熟知药理,但是对于熬药还是差了些。”赵姓侠士微微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秦先羽,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若不是遇上了他,估计就该去镇上寻找大夫来熬药了,只是这样一来,行踪不免暴露。”
众人俱是点头。
既然遇上了这个少年道士,便不需要寻找大夫来熬药。至于暴露行踪,只须杀了他,便无人知晓了。
他们谈话并没有避开秦先羽,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个小道士活不过今日。既然是个死人,何必特地避开他?
这几位侠少只当那小道士是个山野采药童,不知世事,没有城府,听不出他们言外之意,但却并不知道秦先羽自幼家中便是开药堂的,接触过许多练武之人,接触过三教九流之辈,深知人心险恶。
秦先羽心中沉重,那几人言外之意,便是不愿暴露行踪,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杀了自己。
“这几人果然心狠手辣。”
秦先羽暗叹一声,手上采了几个蘑菇。
蘑菇勉强算是一味药,在补神汤里可有可无,但用上了,还是较为不错的。
但秦先羽手上的这几个蘑菇,是彩色的,色泽艳丽,煞是好看。
他背着药笼,在众人眼前堆起土堆,内中生火,随后被这几个侠少从包囊里拿出来的炉子放上了火堆。秦先羽从一位侠少手里接过水囊,倾倒进了炉子里。
几位侠少只是瞥过这个小道士,便自行谈笑,并没有人理会他。
秦先羽站在他们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就像一个极少见到外人的少年。
炉中已经放进了许多药材,待到最后,只差菌芝一类,而秦先羽已经采了蘑菇。
少年道士心中有些紧张,手心稍微有汗,他取出色彩艳丽的蘑菇,就往小炉子里放下。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冷笑。
秦先羽心中一沉。
有人拿住了秦先羽的手腕。
正是那一位把秦先羽踢倒的赵姓侠少。
这位看起来也仅比秦先羽大上几岁的少年侠士冷声笑道:“真当我们不识得药材?我等出自于各处武林圣地,乃是当世武林最为杰出的人物,即便不会熬药,但是药材却也认得不少,若非如此,我等行走江湖,早已被人毒杀,十数年苦练一朝付之东流。我劝你安心一些,否则……”
话音未落,秦先羽肩头一痛,滚落出去。
赵姓侠士面露讥讽之色,说道:“这东西色泽倒是好看,但是越是好看的蘑菇,毒性便越强烈。这点常识,就连山中猎人也都清楚,何况我等?”
那位黄衫侠士在他身旁,微微皱眉,悄声道:“缺上一味菌芝类药材,也不影响这补神汤的药效,不如把这小子杀了?”
赵姓侠士微微摇头,说道:“你我是何等人物?那残缺不全的药材,也能入眼?”
他这般说话,就有另外一人随着他的话喝道:“臭小子,快去采些菌芝药材,否则……”
秦先羽心中松了口气,捂着疼痛欲裂的肩头,缓缓起身。
赵姓侠少寒声道:“这药汤的火候将至,你动作还是快些,须知你这条小命,可比不上那我这一帖药汤。”
他屈指一弹,有小石儿从他手中迸出,打在秦先羽脸侧。
这一记石子以暗器手法发出,石子棱角又利,顿时把秦先羽脸侧刮出一道血痕。秦先羽暗道不好,面上特意露出几分惶恐之色,忙往一旁去寻菌芝一类的药材。
他急急忙忙,匆匆慌乱,终于找到了一些蘑菇。
这些蘑菇无毒,色泽平淡。
他忙采了一些,随后便撑着身旁的青树,站起身来,而那青树之上,恰好有藤蔓延生。
那藤蔓呈青色。
于是这个蘑菇便擦了一点儿青色。
仅仅一点儿青色。
秦先羽采了蘑菇,忙回来,把蘑菇用壶里的水洗了一遍,洗得颇为干净,只是无意间漏了一个未曾洗得干净,上面染了点儿青色。
众位年轻侠少也不以为意。
当最后一个蘑菇放入炉中后,秦先羽煽火,把握火候。
众位侠少一直看着他,让他颇不自在。
过得良久。
“好了。”
秦先羽端起药汤,恭敬道:“药汤好了。”
赵姓侠少静静看着他,看得令人心悸。
良久,这位赵姓侠少冷声道:“喝下去。”
秦先羽一怔。
赵姓侠少面色愈发寒冷,宛如冰霜,说道:“喝下去。”
秦先羽叹了一声,轻轻喝了一口。
“看来你这回倒是老实了。”
赵姓侠少笑了一声,忽然一掌朝着秦先羽打去。
秦先羽身体绷得紧紧的,见这位侠少出手时,就竭力转身。尽管不曾习过武艺,但他早有准备,而那位侠少也只是随手一掌来打他要害,没有尽出全力。最后居然让秦先羽躲了过去。
这一掌躲开了要害,但是打中了肩头。
秦先羽面色一白,往后退了十多步,身子几乎要凌空倒飞,最终倒在了地上。
一掌没有把秦先羽打死,这位赵姓侠少露出冷色,哼了声,端起一碗药汤饮下。
其余人也纷纷饮下补神汤。
“赵兄一掌没能杀了此人,着实是……”另一位侠少不无讥讽地说道:“赵兄还是用剑了结他罢?”
“一个采药小道童,也配我用剑?”
赵姓侠士冷笑一声,往秦先羽走去。
一步踏出,他只觉天地颠倒,头脑晕眩。
第三章 升仙草
“赵兄,你……”
那位黄衫的侠少,面色也是苍白,他看着赵姓侠少脚步不稳,自家也觉晕眩。
赵姓侠少转头过来,就看见几位同伴面色苍白无血,隐隐带些青色。
修为最低的叶家少年,脸上青色最重,几乎已是如青草一般。他呃了一声,说不出话来,一头栽倒下去。
其余人俱是倒地下去。
黄衫侠少看了秦先羽一眼,又看着赵姓侠少,露出自嘲之色,涩然说道:“阴沟里翻了船,小山沟里丢了命。”
这位黄衫侠少嘴角溢出点滴黑血,苦涩道:“自修成内劲以来,纵横武林尚且无事,天意弄人,谁曾想到竟是死在小山沟里,死在一个采药童的手里,此时倘如传了出去,真乃百年笑谈。唉,自我等死后,当世武林,必定是没落的……”
他们在这几人,堪称是武林中最为杰出的一批人,如今死于这无名山里,武林年轻一代势头便弱。不说影响后世,至少当世,必定势微。
他叹息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姓侠少内劲最为雄厚,也坚持得最久,他怒发冲冠,气劲一涨,发带崩断,只见他目呲欲裂,咬牙厉喝道:“我不服!我不甘心!”
“升仙草。”
秦先羽撑起身子,勉强倚靠一株树木,捂着几乎裂开的肩头,头上冷汗涔涔,但他依然勉强露出几分笑意,说道:“前朝刘姓道士,痴于炼丹,一日开炉,自服仙丹,就此毙命。他家中的鸡犬将散落在地的丹药一起服下,一并死绝。”
“这位道士乃是皇室之人,因此史上只记载他修道有成,炼丹服药,霞举飞升而去,鸡犬升天。”
“这一味剧毒草药,美曰其名,唤作升仙草。”
秦先羽看着他,说道:“也许这只是皇室之人对他的祝福,希望这位前辈死后,得以升仙。也许这也真是一种仙药,诸位侠士服下此药,大约真能升天而去。日后成仙得道,可莫要忘了下来提携故人。”
秦先羽说得极为认真,没有半点讥讽之色。
但这就是最大的讥讽。
赵姓侠少喷出一口血,怒喝道:“断然没有可能,我自小习武,但也熟读医术毒经,从来不曾听过什么升仙草。”
秦先羽平静道:“这东西是个偏门药材,寻常经书没有记载,道经上也仅一笔记录,但是家父曾经见过,也认得出来。”
赵姓侠少只觉脑袋愈发晕眩,他强撑着,厉声高喝道:“你为什么没事?你为什么没死?你分明也喝了汤,此前我注意过,你不曾服下什么东西,更别说什么狗屁解药。”
秦先羽抬起手,说道:“我不小心在树上擦了一下。”
他把手背对向赵姓侠少,相信对方武艺深厚,眼力大约也是不差的。
赵姓侠少一眼便看见他指甲缝隙里的青色苔藓,他再忍不住,一步踏出,血液加速,立时栽倒下去。他心中最后一点念头浮现出来……
原来……他是这样解毒的……大约,也是这样下毒的罢……
赵姓侠少心中极为不甘,他握住了衣角,握得紧紧的,不愿放手。
看着这位明显是众人之首的赵姓侠少倒地身亡,秦先羽松了口气,苦笑一声,捂着肩头,缓缓调整呼吸,从几乎破碎的药笼当中取出两株药材,在口中嚼了嚼。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昏暗才渐渐消去不少,他撑着树,咬牙站起身来,往适才青鸟坠落的地方而去。
他拨开草丛,没有!
他单手攀上了树,还是没有!
他沙哑着声音呼喊,仍然没有!
他在那附近找了许久,找得天色几乎近于黄昏,仍然找不到青鸟。
也许……也许被什么东西叼走了罢?
虽然是在外围,但是山猫,猴子这些东西却是不少的,那青鸟儿……
秦先羽这般想着,肩头疼痛愈发强烈,仿佛裂开了一样,他动了动身子,忽然摔落下去,几乎无力起身。
任何一位出色的猎户,都不会在这样的山里过夜。
也许才睡了一半,就被什么凶兽野禽开膛破肚。
“还是找不到……”
秦先羽涩然叹息一声,牙齿几乎咬得发酸,终于撑起身来,往来处走回。
走到那几位侠少尸身旁,秦先羽顿了顿。
对于寻常人而言,死人这东西,还是非常忌讳的。
可是连这些人都是死在自己手里,还忌讳什么?
他上前把那位黄衫侠少的利剑拾了起来,掂了掂,有些重,便放在一旁,随后翻开他身子,发现此人怀中竟有数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便有百钱。
这里大约三十两,便相当于三千银钱,对于秦先羽而言,实乃一笔巨资。
但是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意,在这人怀中翻了翻,又发现一本册子。
他仔细一看,这册子之上,赫然写着:灌流剑法。
这是一本武学秘籍。
秦先羽手上骤然握紧了这秘籍,眼中的神色颇为异样,他把秘籍放到怀中,又朝着其余人走去,逐一翻个干净。
秦先羽数了数,共有银子一百七十两,武学秘籍四本。
银子放在怀中,沉甸甸的,但是秦先羽心中明白,真正的财富,乃是这四本武学秘籍。这几人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必然是成名的侠少,这四本秘籍,想来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上等功法。
若在以往,得了这么些大财,就算秦先羽心性平和,只怕也激动得许多日难以入眠。但是想起那青鸟儿不在身旁,自己手上又染了几条人命,心中反而充满了哀伤愁绪,没有半点喜色。
“这些人的衣衫,也是极为名贵的,这些宝剑想来也都是上等货色,只是这些东西不好亮在别人眼前,否则必然招来麻烦。”
秦先羽也懂得取舍,这些衣衫和宝剑显然是不能要的,银子倒还可以,武学也能暗自练习,秘籍可以藏起,可是这些衣衫和宝剑自己不能使用,若是出手,定然引人注意。
他仔细看了看,把那些剑藏在树下,想了想,终究取走了一柄剑,只是弃了剑鞘,提着剑便走,心想:“回去之后,把这剑柄缠上一圈破布,想来不会有人凭剑刃就认出这柄宝剑来。”
就在秦先羽离开之时,又有一声淡淡的声音。
“小小年纪,杀人夺宝,倒是心狠手辣。”
那是一个苍老声音。
深山密林里忽然出现这么一个苍老声音,且天色渐暗,秦先羽又毒杀了几条人命,心中发虚。听到这声音,浑身一僵,寒气升腾,心惊道:“莫不是什么妖邪鬼魅?”
一阵风拂过,秦先羽发觉肩上仿佛裂开的疼痛好似消去不少。
风吹过之后,秦先羽身前就多了一个老道士。
老者鹤发童颜,满面红光,他身形高大,着一身道衣,手执拂尘,颇有道骨仙风之意。只是看着这老道看着秦先羽的眼神,却甚是冷淡。
“师……”秦先羽本以为这是已故的师父,然而仔细一看,这老道士比起自家的师父,却要显得高大一些,也更有仙风道骨之意。
老道士看着他,又扫过那些尸首,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少年,小小年纪,看着清秀平淡,实则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为了一只青鸟儿,就要杀人报复?”
这话明显有斥责之意。
秦先羽听了,便要解释,忽然,他顿了一顿,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那青鸟的事情?莫非你先前一直看着?”
“不错。”老道士微微抚须,说道:“老夫一直看着你下毒杀人。”
秦先羽默然片刻,忽然问道:“那你怎么不制止我下毒?”
老道士脸色微红,只是他本来就福泽满面,看得不甚真切,哼道:“老夫也没看清你怎么下毒的。”
秦先羽问道:“那就是看着我被他们欺负?”
老道士一怔,“这个……”
秦先羽心中颇怒,说道:“既是如此,那你此时还来伸张正义?若不是我毒杀了他们,那死的必然是我,那时你在哪里?”
老道士也颇恼怒,说道:“你不过一条性命,人家要杀你,你便给他们杀了不就是了?可是你毒杀他们,却害了好多条人命!”
“你……”
那老道士根本不讲理,秦先羽深吸口气,问道:“敢问仙长高龄?”
“怎么?”
“我想杀你,但显然不会是你的对手,但你年纪大了,大约活不长久,可我还能活得很长,不如你站着不动,也不反抗,就让我一剑杀了你?”
“这个……”
老道士心中暗想,观云那厮比我还要古板不化,怎么教出来的徒弟如此伶牙利嘴?当下哼了一声,说道:“你下手太狠,但念在出于自保的缘故,老道也不对你施行惩戒,只是这武学秘籍,你不能留下,否则让你练成了武艺,那还了得?”
倏忽一阵风拂过,秦先羽骤然倒地,肩头处的疼痛受触,几乎痛得让人昏厥,只是片刻之后,痛楚居然消失了。
秦先羽动了动肩膀,虽然还有疼痛,但是却消减了许多。
他撑起身子,发现怀中武学秘籍都已消失不见,只剩百余两银子。秦先羽苦笑一声,原来那老道是冲着秘籍来的?
老道已经不见了,他从地上起身,苦笑着摇了摇头,提着那把没有剑鞘的长剑,往道观处走去,转头瞥了一眼,见到满地尸身,又看了看青鸟儿坠落的地方,叹息一声,便要离开这里。
忽地,秦先羽一怔,余光瞥见那赵姓侠少的衣角有些鼓起。
若在平常,倒看不出来,可是那赵姓侠少死前握住了衣衫,便让那一处鼓起的地方,颇为显眼。
适才秦先羽没有注意,可是这时,天色渐暗,那衣角鼓起处,却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这是……”
秦先羽上前,用剑划破了衣衫,内中滚落一个珠子,泛着淡淡光泽,如鹅蛋大小,通体淡金之色。
除此之外,衣角处还有一本极薄的册子,大约才仅几页,秦先羽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剑道初解。
“赵姓侠少如此隐藏这秘籍和珠子,这剑道初解莫非要比刚才四本秘籍都要珍贵?这珠子难道不是一般装饰,也是珍贵至宝?”
秦先羽正自想着,忽然发觉天色已经阴暗。
若是再过片刻,彻底入夜后,只怕自己也难以离开这里,来不及细想,秦先羽只得把这仅有几页的秘籍和珠子放入怀中,匆匆离去。
这里渐渐多了许多夜禽,凶兽,想来明日天亮胡,这里不会再有完好的尸首,只会留下一地鲜血骨渣。
当秦先羽回到了道观时,却发现有三个人停在道观门口。
那是一个管事打扮的老者,和两个家丁。
第四章 寿诞将近
秦先羽把剑往草旁一扔,才空手出来,往道观走去。
“这位想来就是秦公子了。”
原本等得不耐的三人,忽然见到一个少年道士从树林中走出来,为首的老者上前几步,笑道:“我等是上官家的下人,在此等候公子许久。”
“上官家?”
秦先羽想起那个与自己联姻的上官家,眉头一挑,自从秦家没落之后,秦先羽在道观中采药度日,也不见这上官家前来。如今来到道观等候自己,莫非是来解除婚约的?
打量了这三人一眼,秦先羽发觉这三个下人身上的衣服,都要比自己的道袍来得好些,布料颇为不错。按说上官家虽然家境富裕,但比起世代行医的秦家,也并未高出多少,甚至在名气上,还不如秦家。
据父亲说,上官家宅院宽广,有六七个打扫的下人,可如今看来,当初勉强算得不错。
短短数年后,如今的上官家,大约是今非昔比了。也不知得了什么天大的际遇。
来见自己一个落魄少年,居然来了一位管事,两个家丁,遥遥还有一辆马车。
连下人的布料,都要比自己好得多。
秦先羽心中苦笑了声。
那管事微微躬身,恭敬道:“秦公子,老奴此行奉老太爷的意思,前来……”
“前来解了婚约?”
秦先羽今日遇上了许多事情,肩上疼痛虽然被那老道士隐去,可是伤势还在,心中烦躁。若在以往,他自是守礼,不会打断别人说话,可是今日心中早已烦躁不堪,于是便打断了这老管事的话,说道:“那一纸婚约就在观中,待我取来,你们拿回去交差便好。”
按理说,上官家无故解除婚约,秦先羽足可索要赔偿。只是他对这婚约本就没有多大兴趣,也没想过索赔,更何况,青鸟儿死了,心中着实是极为哀伤。
如今得了那剑道初解,又有一颗显然不凡的珠子,秦先羽满腹心思都不在婚约的事情上面,只想打发了他们,回观里仔细看看。
“公子误会了。”老管事适才说话被他打断,也不恼怒,仍然笑道:“此行,是来通知秦公子,两月后,上官家老太爷八十寿诞,请秦公子届时赴宴。”
秦先羽一怔。
老管事闪过淡淡光芒,低声道:“除此之外,还请秦公子在寿诞之上提亲。”
“什么?”秦先羽微微一惊。
身后的两个家丁露出嘲讽之色,心想这么个落魄少年,也配得上小姐?
那老管事笑着说道:“婚约虽有,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好省下,毕竟这大喜事也该图个吉利。”
秦先羽皱眉道:“你上官家究竟是想如何?”
老管事刚开口时,他原本以为上官家不愿私下解了婚约,而是要在寿诞之上退亲,保全上官家颜面,损尽秦家的颜面,毕竟秦家只有这么一个落魄少年,无须顾忌。可是听到后面,竟是要让他提亲,却使人万分不解。
“上官家想要如何,并非是老仆一个下人能够明白的。”那老管事微微弯腰,说道:“老奴只是一个传话的下人,传过了话,也该走了。”
“要走可以。”秦先羽看着他,寒声道:“先把话说清楚。”
“这个……”那老管事微微有些心悸,摇了摇头,苦笑道:“按说,我一个下人,传过了话,也就该走了。但您毕竟是未来的姑爷,老奴也就破些规矩,与您说一声……”
他微微探过身子,低声道:“按照上官家的意思,您今后便足能衣食无忧。”
说罢之后,那老管事又笑了声,说道:“退一步讲,即便秦公子真要解除婚约,也该在寿诞上来讲,如此才能让众人知晓,否则,若只是撕了那一张薄纸,而世人又不知婚约已解,又有何用?再者说,上官家也不会答应这事,不然传了出去,还以为上官家威逼利诱,教公子不得不放弃婚约,如此可是有损上官家的名声。”
秦先羽眉头紧皱。
然而这老管事已经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临去前,一个家丁偏过头来,狠狠盯着秦先羽,眼中颇有厉色,手上划了一下,似乎在警告什么。
秦先羽适才毒杀了几个武林中人,尽管没有见到血腥,可毕竟染了人命,心中正自压抑,立即便挑了挑眉,眼中露出寒色。
他适才也算杀人,此时眼中不乏杀意。
这一挑眉,原本清秀的面上,仿佛多了几分冰霜。
那家丁心中一寒,陡然退了一步,暗自惊骇,他微微咬牙,却不敢再去触及秦先羽的目光,终是转身,匆匆离去。
“一个家丁,比管事的还横?”秦先羽皱了皱眉,暗道:“那家丁似乎要警告我什么,又不敢在管事面前表露,莫非此事暗中还有隐情?”
“不管他!”
秦先羽摇了摇头,心绪本就纷乱,哼了一声,转身到草旁拾起那柄宝剑,回到了道观。
入了道观,便觉无比疲累,肩处伤势又隐隐作痛,他咬了咬牙,脱去道袍,露出肩处大片淤肿,青紫交加,又有血丝遍布,触目惊心。
他正想着给肩处上药,忽然跌了一跤,摔在地上,把道袍也甩了出去。
“真是……”
秦先羽苦笑一声,便觉无比晕眩,沉沉睡了过去。
但他并没有见到,道袍中的那本剑道初解已经掉落地上,那珠子也甩了出来,恰好甩在水缸里。
……
当秦先羽朦朦胧胧醒来时,窗边投下的月光,显得颇为皎洁。
“原来已经到了夜晚。”
他心里这般想着,忽然发觉口中干渴至极,撑起身子,到水缸里舀了些水,仰头饮下。
“常有人受了暗伤而不知,一睡不醒。我本以为被那赵姓侠少打了一掌,这一回睡了就醒不过来了,看来还是命大。”
他苦笑一声,忽然又觉极为晕眩。
地上的洁白月光,仿佛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不好,要晕……”
秦先羽揉着头,勉强走到了床前,一头栽了下去,沉沉睡去。
夜渐深,月光渐渐移开,恰好移到了水缸位置。
水缸里,那淡金珠子静静躺在缸底,只是小了一圈,而这一缸清水,则泛出了淡淡的金泽。
秦先羽睡得极沉,忽然觉得肩处奇痒,仿佛从骨骼中钻出了无数蚂蚁一般,他探手去挠。然而触及了肩处,就觉疼痛无比,可是奇痒难耐,又只得不断去挠。
奇痒,疼痛。
他忽然用肩处去撞床板,一下,两下,不断地撞。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都是汗水,夜风一吹,遍体生寒。
秦先羽缩紧了身子,不断颤抖。
奇痒好像消失了……疼痛好像也不见了……
尽管身上被汗水湿透,在夜间无比寒冷,但不知为何,他也渐渐停止了颤抖。
呼吸逐渐平缓。
秦先羽熟睡,无比安静。
月光照在清秀的白皙面容上,泛着淡淡光泽。
睡梦中,他好似露出了一丝笑意。
剑道初解那本册子还躺在地上,淡金珠子依然沉在水中。
……
山野之间,老道人徒步行走,手上托着一只白头青身的仙客鸟。
老道人须发皆白,在月光下更显雪白。
他脚步匆匆,往深山赶去。
若有能仔细看去,便发觉他足下所踏之处,方圆丈许,草丛低伏,仿佛被风压倒。但是丈许之外,草木仅在摇曳,并未有大风压倒草木。
老道人走到哪一处,哪一处便有草木低伏。
他走过树下,满树摇曳,落叶纷飞。
落叶掉在老道人身旁,然而还在丈许之外,便倒飞了回去,仿佛有一层无形壁障,更仿若有人暗中吐气,吹走了落叶。
老道人身周丈许,清风吹拂。
身周一丈内,风吹草低,树叶拂动。
若有修道中人见了,必然吃惊,这老道人分明有了真气外放的本领,几乎相当于练武中人登峰造极的造诣,足能摘花飞叶而伤人。
只是许多人都不知晓,这老道不仅修成真气,更练得一身武学。
他一掌往上拍去,从树上扑下的一头猛禽,便倒飞了出去。
“这鸟儿……”
老道人低头看了一眼,原本濒临将死的鸟儿在他手上,被真气温养,竟维持生机,至今不死。只是真气毕竟不是仙药,只能护住性命,不能彻底救活这鸟儿。
“天亮前若还救不活,便没有办法了。这一去,也不知是否真有仙神至圣?但危险,只怕还是危险的,否则那赵小子等人也不会在山中折损了数人,迫得只有服下赤元散才能脱身。”
老道人知晓,这些人尽管还是年轻一辈,可却已经不比一些老辈人物逊色分毫,如那个姓赵的,穿着黄衫的,都修成了内劲,皆是少见的武学大师,比之于一般宗派掌门,更高一筹,再不济的几人,也能搬运气血,在武林中声名极高。
倒是这些非凡的少年英杰,都死在一个少年道士的手里,传了出去,也不知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即便没能传出,只是他们一段时日没有现身,也会引起无数猜测。
“观云老道不愿练武,不愿练气,只想炼丹得道,走这些偏门路子。却不想教出个弟子,也能用毒杀人,倒是不错。”
这老道人叹息道:“可惜我观虚一世……”
叹息一声,便往深山赶去。
月光照在深山里,幽深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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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剑道初解
又是旭日初升的晨时。
秦先羽坐在床上,怔怔良久。
昨日他入山采药的时候,也是朝阳初起,仙客鸟就在身旁。然而此时,耳边已没有了鸟儿轻鸣的悦耳声响。
才仅一日,变化何其之大。
便是他秦先羽,手中也染了好些条人命,尽管不见血,但他仍然觉得身上似乎沉重了许多。
一切彷如梦中。
他坐在床头,良久不语,直到外界阳光渐渐强烈,他才惊醒,勉强起身来,却忽然一愕。偏头看了看肩处,那里白皙柔滑,几乎可比女子肌肤,但他依稀记得,昨夜入睡前,肩头处还是青肿淤血的。
那时本想着给伤口上药,便受不住伤势,晕了过去。
可此时伤势尽复,完好无损,秦先羽顿时想起昨日的两阵清风。
难道……那清风拂过时,不仅舒缓痛楚,而且还治好了伤势?
秦先羽露出惊愕之色,心中已认为那两阵为自己舒缓痛楚的清风,是出自于老道士的手中,莫非这老道夺了那四本武学秘籍,良心过意不去,还给自己治愈伤势?
可是却也不对,昨夜入睡前分明还是淤肿的。
“这……怎么像是服下了什么灵丹妙药的功效?”秦先羽皱眉沉思良久,却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哪一种奇药,能够让人一夜伤势尽消的。倒是书籍里常记载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雪莲能够增进练武之人几十年内力什么的天材地宝,却也没听说过这等疗伤圣药。
他想了半晌,仍然想不通,便起身来,想到武学秘籍,忙去寻那一本剑道初解。
好在这本薄薄册子还在地上,他拾了起来,如珍宝一样放在床上,把道袍也捡起来,只是探了探,却没有那淡金珠子。秦先羽面色微白,赵姓侠少对那珠子如此看重,显然不是寻常珠宝,而是非凡宝物,怎么会丢失了?
他忙翻找,只是找了半晌,仍然没有找到,正皱眉间,眼角忽然瞥见那一缸水,顿时露出惊愕之色。
那缸水分明是清水,此时正泛着淡淡金泽,乍一看去,这缸水好似被阳光照到一样,可是此时阳光尚未照到窗口处,室内尚有几分阴暗。
就在这时,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忆起了昨夜口渴无比,曾饮了一口凉水,随后再度昏迷,肩处奇痒无比。
原本以为那是梦境,此时想来……
秦先羽忙跑到那水缸去看,只见那淡金珠子静静躺在缸底,原本鹅蛋大小,如今仅有鸡蛋大小,显然是化去了一圈。想起昨夜饮了一口水,肩处伤口尽数痊愈,这想必不会是巧合罢?
秦先羽靠近那水,深吸口气,只觉有淡淡馨香。
“这水……莫非真的成了能够治愈伤势的灵水?”
秦先羽怔怔良久,一时之间,难以转过神来,直到腹中饥饿,才惊醒过来。他怔了良久,把淡金珠子忙去淘米煮粥,只是淘洗之时,却不敢用水缸里的水去洗了。
待到生火煮粥时,他才犹豫了一番,用水缸里的水去煮粥。
火在锅下烧,米在当中翻滚,秦先羽盖上了锅盖后便坐在一旁。
想起昨日的事,与梦境无异,他出神许久,只有偶尔瞥见扔在地上的宝剑,和床上的剑道初解,以及那缸泛着金泽的水时,才惊觉这不是梦境,感觉稍微真实了一些。
阴暗的道观中,前堂是神像所在,堂后才是内房,对于一座小得可怜的道观来讲,能分出前后来,这样的规模已经是不错。
阴暗之中,这个清秀阳光的少年,显得有些落寞。
米粥的淡淡香味传了开来,带有几分馨香。
秦先羽犹豫片刻,取来了几片能够解毒的草药,放在一旁,才尝试着喝粥。先喝了一口,静静等了许久,没有毒发,反而愈发精神,这时,他松了口气,暗道:“八成真是怀有奇异效用的灵水,那淡金珠子,简直是至宝。”
他匆匆喝了粥,半点不留,然后坐了片刻,略微出神。
最后才深吸口气,去翻开那一本剑道初解。
上面只有文字记载,没有图解,但秦先羽熟读道书,医术,对于许多经脉,穴位,以及术语都极为熟悉,并不妨碍他看通这一本剑道初解。
密密麻麻的字页,却总是静不下心来,要么想起仙客鸟,要么想起那些死在手上的侠少。
时而总觉得那些昨日刚死的怨魂就在身后,意图索命。
秦先羽终是苦笑一声,自嘲道:“怕鬼?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年……”
他收拾了一下心绪,看着道观中有些残破的道尊神像,终于有了几分安心。毕竟神像在这儿,就算真有鬼魂,也不敢来罢?
他默念静心诀,念了好几遍。
这静心诀是道书里面记载的口诀,有没有效用倒不清楚,但是一般道观里,都有几本这样的书籍。
也许真有用处,念了几遍,秦先羽心中静了不少,他翻开那剑道初解,终于能够看得进去。
这本书才仅几页。
没有什么搬运气血,修炼内劲的法门,也没有什么摘花飞叶而伤人的奇异妙法,上面记载的是练剑的基本功,甚至连招式也都没有。
那姓赵的对这册子如此重视,暗藏衣内,和那宝物珠子放在一起,怎么会是一本再寻常不过的练剑入门法子?
这法门,只怕连入门都谈不上罢,充其量,也就练练手劲腕力和准头。
“定然不会是寻常秘籍。”
秦先羽略有失落,心中颇为遗憾,但皱了皱眉,仍然觉得这法门不寻常,是以决定,还是顺着这剑道初解上面记载的方法练剑。
剑道初解第一步,便是燃一炷香,随后以剑斩落,要将这根香从中斩成两半。
一炷香多么细?
要斩中那燃烧的香头,已经颇为不易,要将这一炷香从中斩开,更是不易。
手要稳,且有力。
道观中自从老道死后,秦先羽给道尊神像上香一段时日,便渐渐不顾了。此时道观里还剩下一把,正好能用。
咻!
秦先羽深吸口气,一剑朝着那刚刚点燃的香斩下。
没有斩中。
斩在了下面的香灰炉。
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发麻,而那香灰炉顿时缺了一角。
秦先羽愕然良久,终于换了一种方法,把香插在木桩上。
接连劈了几十下,手腕酸软,反震得虎口发麻,倒是有十多次砍中了那燃烧的红点,只是却没有把香斩成两半,而是斜斜切去了不少。
休息片刻,秦先羽饮了几口水缸里的水,顿时便有神清气爽之感,对于那淡金珠子的不凡,又认得深了一些。
秦先羽思索道:“这样不好,香也快用尽了。”
他把香前端被斜斜切去的一段都平着砍断,随后放起,换了树枝来点燃。
……
不知不觉,傍晚将至,原本阴暗的道观里,愈发黑暗。
那树枝燃起的一点红光,在黑暗中愈发显眼。
秦先羽今日不知挥了多少次剑,但是每到疲累,他就饮几口水缸里的水,过不多时,疲累尽去,神清气爽。
一天下来,反而感觉身子强壮了许多。
他看着那一点红光,呼吸渐渐放得平缓。
不知怎地,那红光骤然放大,好似遮住了双眼。
秦先羽惊得退了一步,再去看时,那树枝的一点红光,还是小小的一点。
“怎么回事?”
他怔了半响,忽地,那红光再度放大。
秦先羽心中一惊,暗道:“不会真是有鬼?”
红光倏忽遮住了眼前,秦先羽来不及细想,一剑便挥了下去。
啪嚓一声脆响。
树枝从中分作两段,只是这树枝有些弯折,因此才只斩开了前端的一段,并未彻底分为两半。
“这是……”秦先羽愕然良久,他揉了揉眼,许久无言。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秦先羽这一回又点燃树枝,插在木桩上的一点凹陷,使得树枝平稳。
他看着那一点红光,呼吸渐渐放得平稳。
片刻后,红光骤然放大,极为显眼。
秦先羽一剑劈下,树枝从中分开,但因为树枝弯折,并未彻底分为两半。
“果然……”秦先羽心中震惊,他翻开了那水缸遮掩灰尘的木板,看着在黑暗中仍然有些金泽的一缸水,几乎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掏出了那淡金珠子,手上几乎有些颤抖。
这珠子泡了一缸水。
这一缸水,能够一夜之间治愈伤势,能够让自己不断挥剑,毫无疲累之感,反而感到神清气爽,壮实不少,更能够让自己的目力变得如鹰隼一样锐利,下手极稳。
秦先羽已经意识到,自己能够一剑劈开那树枝,乃是因为目力变得惊人,而且下手极稳,极准。
一日之间能有这等变化,除了这灵水的效用,还有何解释?
为了验证,秦先羽接连点香,接连挥剑,每一下,都能斩中那一点红光,把香从中分作两半。
“目力,准头,稳劲。”
秦先羽意识到,自己就凭这一手,也算是不错,只是力气还待增长。若有了力气,一剑劈下,又如此精准,谁能挡住?
他看了看那一缸水,心想有了这等仙宝,何愁气力不增?
忽然,秦先羽意识到自己并不疲累,甚至也不饥饿。
“倒还省了一些粮食。”
他微微苦笑,握紧了剑。
原本心里的落寞哀伤,在一次又一次的劈剑当中,被他特意地遗忘了。
他心中还隐约有些猜想,这所谓的剑道初解,只怕仅是让自己熟悉那玉丹的奇妙效用,并非什么旷世功法。
夜间,秦先羽还在挥剑。
在这夜间,就是真有鬼魂来了,也给它一劈两半。
第六章 练剑
“虽然每次挥剑都能命中,可毕竟不能收发由心,听闻真正的高手,一举一动都如本能,所有招式都记在心里。看来我要把这挥剑的本领练得纯熟,还需要一段时日。”
秦先羽暗道:“观里的香不多了,明日该去买一些。另外,剑道初解第二步乃是劈开黄豆,也该买些豆子。”
剑道初解的第一步,当能够每次挥剑都把香从中斩成两半时,也即是说,目力,准头,劲力,都已足够。尽管秦先羽因为那灵水的缘故,有了几分异于常人的能力,而属于取巧,但毕竟也过了这一关。
秦先羽心中想着,再把这一步练得纯熟一些,便该斩黄豆。
剑道初解第二步,便是斩黄豆。
把黄豆扔在空中,一剑斩去,一分为二。
豆子本就轻,扔在空中,一剑斩去,只怕不知道劈去了哪里。因此,这剑刃须得锋利,而持剑之人,也须得是眼力极高,下手极准,且要够快,才能把豆子一劈为二。
最重要的一点,乃是那黄豆本就两瓣,要将之斩成两瓣,便须得从中间那一条缝隙将之斩开。
黄豆本就小小一粒,仅比饭粒大上少许,能够斩中已是不易,要顺着缝隙,斩成两半,更是极难。
“看来并不简单呀。”
秦先羽原本以为这是一本练功行气,搬运气血,甚至修成内劲的功法,但发现只是一本基本功的讲述,心中本有少许失落,但此时看来,却未必是那般简单。
至少,要将黄豆从中一分为二,就算是那些修为有成的侠少,想必也是不易。
“若不是我有这淡金珠子浸泡的灵水,想要练到这一步,不知要苦练多少年。”
秦先羽心中甚是庆幸,从怀中取出那淡金珠子,发觉这珠子浸水之后,变得有些晶莹通透,在夜间,仿佛水晶一般。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宝物?莫非真是仙人炼成的金丹?看这淡金颜色,不如就叫金丹?”秦先羽抛了抛,低语道:“晶莹通透,倒像是玉质,不如唤作玉丹?”
“也不知玉丹能够泡出多少水?”
秦先羽想起今后玉丹会有用尽的一日,心头有些低落,收拾一下心情,终于还是把刚刚命名的玉丹收入怀中。
挥了一天剑,尽管不累,可是如今已经能够每一剑都把香斩成两半,而最后几柱香也都劈开了。再去点燃树枝,也没多大意思,他沉默片刻,脱去衣衫,躺在了床上。
有了玉丹,今后练功势必一日千里,这剑道初解再过不久就能彻底修成,想来到那时候,就算斗不过修成内劲的高手,一般人也能打倒。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技艺纯熟,寻常练武之人,只要不是能够搬运气血的,怕都来不及躲开自己这一剑罢?
毕竟少年心性,想得总是简单了些。其实心中知晓,那些练武之人即便未有内劲,也无法搬运气血,但是凭借技艺与身法,多半都要胜过自己的。可他此刻初成一剑,百发百中,劲力不小,又多了玉丹在身,想事不免想得畅快美好了些。
他躺在床上,心中默默思忖。
待到真正有了本领,到时便可以去查一查师父,以及秦家无端染病的事情,看一看那究竟是什么病症。
至于上官家,看那家丁最后离去前露出的眼神,想来事情还有隐情。只是如今上官家大约是非同往昔,自己一个落魄少年处在当中,确实有些难办,不过练好了这一手剑术,想来勉强可以算是有了一二分自保的本领。
另外,秦家药堂被几个厚颜无耻的堂叔占去了,虽然不太看重这些产业,但那些个堂叔的嘴脸,着实让人厌恶,之前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一回有了本领,倒可以教训教训。
这般想着,秦先羽眼中露出些许笑意。
“都说侠以武犯禁,此时看来,人有了本事,确实是极为畅快的事情,以往那些不畅之事,今后都能出一口气。”
“不过这玉丹如此不凡,而剑道初解大约也是不比一般的武学典籍,那赵姓侠少暗中收在衣内,如此慎重,这两件东西,究竟是如何?”
秦先羽思忖道:“听说他们是来应皇山寻找仙神的?莫非……这真的是仙丹?”
这般一想,秦先羽不禁心惊,对自己说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却仍是止不住朝着这一方面去想。
“他们之所以来到应皇山,是因为赵姓侠少的先祖留下笔记,如此说来,这赵姓侠少确实是最有可能获得仙缘的人。莫非这玉丹和剑道初解,就是他在应皇山中获得的缘法?”
秦先羽怔了半晌,自语出声:“可他终究还是为我作了嫁衣,这一场造化,落在了我的身上。”
即便不是什么仙法神丹,但是那玉丹着实不凡,剑道初解若是练成,也可胜过一般的练武之人。对于秦先羽来讲,这便是一场惊人造化。
道袍里还有百多两银子,足能让秦先羽很长一段时日认真练习剑道初解,而不必顾虑衣食问题。
好不容易有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仙客鸟却已经不在了。
“这真是……极好的……”
他露出几分苦涩,喃喃自语,缓缓睡去。
……
咚咚咚!!
隐约传来砸门声,秦先羽眼睛倏地睁开,翻身起床,手上便握住了那一柄宝剑。
“秦公子……秦小道长……”
敲门的人有些紧张,言语稍微显得急切,敲门也仿佛砸门一样用力且频繁,几乎要把这座破败道观的破门砸破。
那声音,好像是道观不远处外,一个村里的樵夫大叔,唤作李定。
“紧张过头了些……”秦先羽摇了摇头,自嘲两声,把剑放在床上,和银两一起用被子盖住,随后才去开门。
出了后房,走过廊道,绕过照壁,走过道尊神像,才来到门口,秦先羽开了门,就见一个中年男子拉住了他,神色急切,脸上冷汗直流,只一个劲拉着秦先羽往门外走,却急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还是他身后跟着来的一个渔夫说了话:“秦小公子,李定家的小七被血痕蛇咬了,人送到了药堂,但是药堂的胡大夫说被血痕蛇咬了,人必定是不行了。你父亲秦神医治好过一个被血痕蛇咬伤的人,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你能不能治?”
秦先羽倒吸口气。
血痕蛇,那是一种剧毒之蛇,属应皇山特有的毒蛇,毒性极烈,极少有药物能够治好,当初他父亲治好了血痕蛇的毒,一是因为针灸的手段极高,二是因为那是恰好收了一种能够祛除蛇毒的稀罕药物。
但秦先羽哪里有药物?
李家的小七姑娘,秦先羽也认得,那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嘴甜,人也好看,心地也好,平日里总和他打招呼。此时听那小姑娘被血痕蛇咬了,秦先羽也甚为吃惊。
“治疗血痕蛇的针灸手法虽然高深,但我勉强倒能使用,但是那……”
秦先羽正想说祛除蛇毒的药物自己没有,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说道:“你们等着……”
他转身回去,装了一壶水缸里的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自己这道观没有锁,观里还有一包银子,和一柄宝剑,算是家当,可不能让人偷了。
于是又翻到了床上,把银子藏在灶台,顺便取了十几两银子。
最后便和李定两人匆匆离了道观,往城里的药堂赶去。
秦先羽认得药堂在哪儿,因此不用他们两人在前带路。大约是因为饮下了那玉丹浸泡出来的灵水,秦先羽精气神十足,行走如风,竟然要比李定这身强体壮又心忧女儿的樵夫还要快上一些。
那打渔的姓张,他看着那少年道士越走越快,自己几乎跟不上步伐,心中疑惑,暗想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怎么走得这么快?待到秦先羽走得有些远,张渔夫偏头看来,悄声说道:“李大哥,虽然秦神医治好过血痕蛇的毒,但是这小子年纪还小,估计没多少本领的,再者说秦神医自己都是病死的,死后名声可不太好。我看这小子年纪小,医术估计不高,连胡大夫都说蛇毒没得治,只怕……”
他话只是顿了一顿,没有说完,但李定不曾把他打断,在李定心里,实也是不抱多少希望的。
“秦神医自己病死了,大家都说秦家的医术只是以前传得神了,其实也不怎么高。这小子要是有高深医术,也已经继承了自家的药堂,行医去了,哪会到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看他每日采两株药,日子都是过得艰难的。”
李定没有回话,只是被张渔夫这么说了几句,心中愈发沉了下去。
他们或许觉得相隔远了,秦先羽听不见。
但秦先羽服下灵水,竟如同服下仙丹一样,耳清目明,连听力也敏锐许多。身后张渔夫的话俱都传入他耳中,秦先羽神色平静,然而眼中神色渐渐淡了下来。
似张渔夫的想法,也在意料之中,想来这十里八乡,周边城镇的人都是这般谈论的。
一个怀有神医名头的大夫,染病而亡,连同发妻也难幸免。
纵然此前他医术再高,名头再响,经过此事,也都化成了笑柄。
众人大约还有顾忌,并不曾让秦先羽听到过这些话,没有当面嘲讽,但背地里的议论必然是不少的。
秦先羽也曾想正名,然而经过父亲的事情,秦家这医药世家的声名早已毁于一旦,从来没有人找过秦先羽治病,也没有人认为这个少年的医术能够多高。
秦先羽心境平和,没有多少豪情雄心,因此便以采药为生,安心平静度日。但是今日,既然有人找上门来求医,事关人命,也自当尽力而为。
此事过后,当为自家传承医学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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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治愈蛇毒
此时未到正午,但晨时也已过去,此刻的阳光并未太过炎热,却也并不比晨时那般柔和,已然稍微显得有些刺眼。
稍显刺眼的阳光稍显炎热,但禁不住众人好奇的想法。
这里围了一圈,热热闹闹,甚是吵杂。
“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听说是被血痕蛇咬伤的,这蛇可要比什么竹叶青都要厉害,只怕是没救了。”
“听说胡大夫都说是没救了,你看把人扔了出来,就是害怕人死在里边,惹得晦气。”
“血痕蛇的蛇毒,好像只听过那秦神医能够治好罢?这小姑娘她爹似乎去找那个秦神医的儿子了?”
“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领?胡大夫都治不好,他能治好?”
“话也不是这么说,毕竟秦神医声名在外。”
“自己都给病死了,还有什么声名?这神医二字早成了笑柄。”
……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可怜这无故遭灾的小姑娘,有些人则想起了秦神医,有人赞誉,自也不乏贬低之声。
在药堂之外,躺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脸蛋柔嫩,五官生得俊俏,只是眉宇间一缕黑气如若丝线飘动,渐渐让双唇变得泛青。
小姑娘身旁,有一个妇人,伏在孩子身旁,呜咽哭泣不止。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较大,一个较小,约莫是这小姑娘的哥哥和弟弟。
此外还有几位好心相帮的近邻或好友。
药堂上面一个牌匾,名为大德药堂。
药堂门前,牌匾之下,站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夫,身着灰衫,眉眼尖细,斥道:“这十里八乡,我姓胡的医术谁人不服?我说这孩子没救了,除非神仙来了,否则她就是必死无疑,你们快把人给我搬回去,死在门口也是晦气,快滚。”
那妇人闻言,哭得愈发伤心了。
小姑娘的哥哥颇是不忿,指着他大声道:“人家秦神医都能救,怎么你就不能救了?就是你没本事!”
身旁几位李定家相熟的长辈忙呵斥这孩子,让他不许胡说。
孩子更是不服,说道:“反正他没本事救人,还要赶人,还给他什么好脸色?”
孩子说得极有道理,如此一来,那几个汉子倒是不说话了。
“别拿我跟那个死鬼相比!”胡大夫怒道:“他声名是不错,可连自己都病死了,还有个什么名头?以往那只是他遇上了什么小伤小病,你们这些没多少见识的乡野愚夫看他治了几样风湿病痛,就给称了神医。这么一个自己都病死的,能有几分医术?”
这么一说,又有几个点了点头,暗道:“也许真是没有本事,只是给大家传得神了而已。”
这时,人群忽然一静,面上俱有尴尬之色,随即分开了来。
一个身着道袍的清秀少年分开众人,挤了进来,眼角扫过众人,神色平淡,也不说话,就蹲到了小姑娘身边。他只瞥了那胡大夫一样,视线就收了回来,以他如今的听力,远在另一条街道就听见了众人议论,这胡大夫的话自然也收入耳中。
当初这位胡大夫跟秦家关系还算可以,时常会来向他父亲讨教,但是当他父亲染病之后,这位胡大夫也就成了抨击秦家最上心的人。
大约是神医两个字引人嫉妒罢。
“秦哥,我妹妹她……”
那孩子正要说话,秦先羽微微皱眉,抬手示意噤声,原本想要诉求的那妇人也忙住口。
秦先羽把水壶放在一旁,从怀中掏出一卷布,摊了开来,原来是一套针具。
阳光照下,这套针具泛着淡淡光泽,淡得几乎难以看出反光,略微显得几分寒意。
围观的众人十分自觉,不论心中多么不以为然,都已经停了议论,静静观看。
秦先羽面上略有凝重,血痕蛇剧毒无比,这小姑娘中毒许久,毒素遍布全身,极为棘手。
要驱尽血痕蛇之毒,就必须有稀罕药物,但是这些药物极有可能助长血痕蛇之毒,一个不慎,就即丧命。真要驱尽毒素,便先要把蛇毒禁住,但这种手段,就算是名传丰行府的名医也未必能有。
所幸秦先羽从父亲那里学得手段,他深吸口气,心中实也颇不平静。
微微闭目,再度张开,心中已是静了下来。
只见秦先羽把手一扬,指间就夹住了三根长针。
手在小姑娘脸上抹过,三个长针分别落在人中,以及颈边两侧气脉。
手再度一挥,又带出三根长针。
他动作竟如行云流水,手上挥动,取针,下针,仿佛只是把手一挥,洒然流畅,竟是显得极为好看。
众人不是内行,但却觉得这手法如行云流水,毫无停顿,效果不知如何,但这镇定自如,下针如流水的模样,已经让人称赞叫好。
别人也就罢了,只是觉得好看,但行医数十年的胡大夫面色则微微变动,就凭这几手,他便断定这秦家的小子在针灸方面颇得真传,至少这取针下针的手法便要比他自己高明。他微微咬牙,忽然冷笑道:“下针也没过火来烧,就不怕伤了穴位,染了邪气?这么救人,可不要害了人命!”
众人面色微变,看着秦先羽的目光稍微有些变化。
针灸之前,让长针过火去烧,消去杂物尘埃,那是常识。但这看着镇定,下针也像是十分高明的小道士怎么如此鲁莽?
就连李定的妻子也都微微变色,看着秦先羽的眼中略显紧张,生怕他当真是医术不佳,而害人枉死。
胡大夫嘲讽道:“医死了人,可是要上公堂的?弄不好就要吃牢饭,大好少年,不要陷进去了。”
秦先羽神色平淡,转眼间就已下了十多根长针,手上才渐缓下来,另一只手则开始按穴凝血。
“秦公子不要担心,小七这条命也只剩半条,那庸医治不了也……没有其余办法,左右难活性命,你宽心来治,真要出了事情,那……那就是天意了。”
来人是李定,他脚步比秦先羽还慢了几分,此时才到。而那姓张渔夫还在后头,已经跑得脚软。李定听了胡大夫的话,生怕秦先羽为难而不救人,便先放话让他宽心,只是说到了忌讳的“死”字,终究还是换了个说法。
秦先羽没有去看胡大夫,朝着李定微微点头,看向众人,说道:“请哪位烧一壶水来?”
有一人想来是药堂旁边的住户,说道:“我去烧水。”
秦先羽点了点头,似是无意看见身旁的水壶,提起来,说道:“这时打水怕有些慢了,我这里一壶水,你且拿去烧开了罢。”
那好心人接过了水壶,就回家生火去了。
秦先羽微微松了口气,他要救人,一来靠着针灸,二来就要有非凡草药。此时草药没有,这灵水就是活命的希望,可他不敢让人知晓,才故弄玄虚,让人去烧水。
“这还不够。”
秦先羽心中暗暗说了一句,便往药堂走去,心想配上一副药材,到时大家都只当是药材的功效,而不会知道那水才是特异。
“你想干什么?”
胡大夫微微侧身,拦住了他,说道:“想要药材?拿钱出来!”
秦先羽微微止步,说道:“我要买药,治病救人,钱一分也不少你。”
胡大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秦先羽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色道袍,虽然眉清目秀,大有出尘之意,却仍是不免落魄之态。
胡大夫嗤笑了一声,眼中露出不屑,说道:“看你也没半两银子,这小姑娘家刚才入我药堂,诊金都不太够,你要救人,先拿钱买药。没钱还想在我这里拿药,滚回去!”
围观的众人都颇看不过眼,但是大多数人连自家生计都颇为艰难,想做善事也没底气,只是都把这大夫骂了几句。
秦先羽默然片刻,上下看了这人一眼,又退了两步,看了看这药堂。
药堂上面偌大牌匾,写着大德药堂。
胡大夫一身灰衫,面带不屑冷笑,就站在牌匾下边。
秦先羽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胡大夫,微微摇头,低声道:“医德?”
只是说了两个字,语气平淡,声音也低。
但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远近驰名的医师面色立时阴沉下来,张口便要怒骂。
“钱?”
秦先羽摇头笑了声,颇有几分怒意,忽然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两,在手上摊开,让胡大夫看个清楚,随后……便猛地掷了过去。
十多两银子砸在胡大夫的脸上,胸口。
这位大夫立时发怒,然而瞥见满地银两,竟不是一个一个小银板,而是银锭,顿时一惊。
在场之人无不吃惊。
十多两银子,那是一笔大财!
秦先羽神色平静,报出了十多种药材,并报了斤两,随后朝着内中一指,说道:“我只要这十三种药材!”
胡大夫心中只盘算了一回,就知这十三种药材的价钱只有一百二十银钱,也就一两银子多些。这里有十多两银子,这生意足能当得他二十多日的进账,虽然愤怒,但也不愿推了这么一笔横财,只是哼了一声,说道:“随我进来。”
“免了。”秦先羽淡淡道:“这肮脏地方,我不进去,你把药材给我拿出来。”
顿了一顿,秦先羽又道:“别想动心思,要是药材出了差错,到头来我医死了人固然要吃牢饭,你这在药材里动手脚的,就该斩头。”
胡大夫微微一颤,把一点坏心收了,就转回了药堂。
过不多时,药材送了出来。
秦先羽接过,又请人带路,去了适才那位好心人家里,把药材依次下了沸水里。
盘算着时候也到了,他在小七姑娘身上的针也大约差不多到了时候,便讨了个碗,把药汤倒了半碗。
水壶里的水并不多,在秦先羽眼中,这灵水比金银都要珍贵无数,因此只装了两碗左右,给煮沸,熬药之后,大约剩下一碗多些。
先撬开了小姑娘的嘴,灌入了半碗,随后才把剩下药汤尽数倒了出来。
原本小姑娘口中紧闭,极难撬开,李定也费了不少功夫。但秦先羽只是在下巴处一托,在穴位上一按,就让这小姑娘张开了口,看得众人颇为心惊,纷纷赞叹。
“待过片刻,这一碗等我取了针再让小七服下。”
秦先羽吩咐了一句,随后看向胡大夫,淡淡说道:“还钱。”
胡大夫一怔。
秦先羽知道灵水熬出来的药已经有了效用,救了小七姑娘一条性命,心中也颇欢喜,面上带有几分笑意,说道:“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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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病愈
“还钱。”
秦先羽面上带着浅淡笑意,微微摊手,说道:“适才几种药材,都不算贵重,虽然有种价格不菲的,但也才取半钱重,价约六十银钱,加上其余药材,共计一百二十银钱。根据你这黑心药店标价,我给你一百五十银钱,一两半银子。”
“你……你……”
胡大夫手指不住颤动,他这时才明白这小子为何不入店中取药,而是报出了所有药材及分量,让众人都知晓。就是胡大夫想要狡辩,无中生有,添多几种药材也是不能。
他气得发抖,终是咬牙道:“你……你砸伤了……”
“我用银子砸伤了你?”秦先羽淡淡笑了笑,平静道:“我不用石头砸你,用银子来砸,你当我钱多得到处扔?”
胡大夫怒道:“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狡辩?”
秦先羽笑道:“胡大夫不愧姓胡,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不低,谁看见我用银子砸伤你了?李叔,你看见了?”
“没。”
李定冷笑了声。
其余人则置身事外,也不掺合,只是看得有趣,一时间又起议论之音。
胡大夫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沉不定,便想喝骂出声,让那些围观之人作个公道,如若不然……。
“城中可不仅你一家在行医。”秦先羽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淡笑道:“把钱还来。”
“他娘的,你个狗娘养的混账,真想拿了钱不还?”
李定对这胡大夫已经是十分厌恶,他按耐不住怒色,上前怒喝道:“我先揍你一顿,再拉你去见官。”
胡大夫见他上来,慌忙退了两步,然后才哼了一声,把怀中的钱囊抛了出来。
秦先羽伸手接过,掂了掂分量,暗笑道:“还赚了个钱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好笑,有人觉得愤怒,有人觉得秦先羽太不讲理,但大多还是在说胡大夫没有医德,医术低劣,下回不来这里看病,不来买药之类的话。尽管都是跟相熟的人议论,也好似压低了声音,但大多数人都在议论,略显吵杂,再低的声音也都传了开来。
胡大夫面上抽搐,恶狠狠看了秦先羽一眼,咬牙顿足,便转身入了药堂。
片刻,内中就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声。
一个跑腿的少年忙过来关了店门,挂上一块歇业的牌子,这少年苦笑了声,就把最后一块门板也都关上了。
秦先羽收了钱袋,转头看向小七。
那小姑娘原本苍白无血的面容,渐渐多了几分红润,双唇也消去了青蓝色。
秦先羽暗自点头,心道:“那玉丹只怕真是仙丹,只是泡出一缸水来,就能令人起死回生,真乃神妙莫测。”
这般想罢,秦先羽收了针具,提了水壶,跟李定交代几声。例如回去之后忌食什么东西,该多喝水,到时候呕吐出来的毒素如何处理,诸如此类,说得不多,其实也就寥寥几句。
李定一家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就在这时,小七身子震了震,一声低哼,鼻尖哼出了两行污血。
小七母亲忙将污血拭去,喜极而泣。
小姑娘又微微一震,眼皮动了动,便醒了过来。
李定也顾不得许多,忙围在小七身旁。
众人见一个将死的小姑娘这样脱离险境,都是颇感不可思议,更是啧啧称奇。也有那些懂礼数的,纷纷向李定道贺,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
李定一家都不禁泣出声来。
李定家那大小子断断续续把话说给了妹妹听,说起那治病救人的秦公子,比这胡大夫医术可要高了千八百倍,秦公子怎样怎样……说了一大通。
在这时,李定才想起秦先羽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众人也都愕然,当时大多数人都围着看热闹,看看这起死回生的小姑娘,都在啧啧称奇,略微夸赞秦家小子的医术,倒是不知那秦小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倒是南边围观的几人知道,因为秦先羽是从他们身旁挤过去的。
“啧啧啧。”街边一个穷酸书生看得不禁佩服,见众人都在谈论,便想展一展才学,他高呼道:“好个秦家小公子,真是医学通圣,仁义侠心。”
“说得好。”
“说得真是啊。”
读书识字的不多,听得懂的也不多,但这些文绉绉的话,不总都是要附和的吗?
李定抱住女儿,又把小姑娘呵斥一遍,再答谢周边众人,才携了手回家去,路上还不断与妻子说该如何答谢秦家小公子,是否要送礼还是送诊金之类的话。
至于要送的是聘礼彩礼还是四色礼,这个只懂得挥斧头,砍木头的樵夫便是一窍不通了。
众人见李定一家都回去了,热闹自也散场,不多时,便都走了。
只有一个面露阴色的汉子朝着南边街道瞧了瞧,眼中光芒闪动,想起那一袋银两,终是露出狠色,朝着秦先羽离去的方向追去。
已近午时,阳光也颇炽烈,照在街道石上,热气颇盛,有小童赤脚跑过,便觉得烫脚。
众人看热闹时,早已挤得满头大汗,这时散去,才觉凉爽。
秦先羽也觉凉爽,心中更是有些畅快,只是他知道自己适才一时冲动露了钱财,已经不妥,才想着早些离开。他朝着一家专卖香烛的店铺走去,脚步有些急。
他忽然觉得有异,眉头微皱,朝着一旁看去,只见那边是条小巷子,空无一人。
“好像有人窥视?”
秦先羽收了目光,只当是错觉,便即离开。
“适才那少年是何来历?”
小巷深处,站了两人。
说话的是个淡黄衣衫的男子,大约三十八九,未满四十的年纪,一身淡黄衣衫几乎淡得发白,他腰间挂着一柄狭长宝刀。仔细观看,此人双目炯炯有神,太阳穴鼓起,双手又尽是粗茧,显然是个有武艺的人物。
在他身后,则是一个家丁。
那家丁把头低了还不够,更把腰也弯下,十分恭敬地说道:“陆统领,这少年道士是秦家那位神医的孩子,叫做秦先羽,据说还拜在一个懂得药理的老道士门下。前两年秦神医夫妇染病,那老道过了不久也死了,这少年孤身一人,这两年来似乎都在采药为生。”
陆统领微微点头,沉吟道:“适才观他医术,似乎颇高。”
那家丁微微摇头,说道:“其实秦神医染病之后,秦家医药世家的名字一落千丈,那位秦神医的医术也有许多争议。这少年是否有医术,其实都不清楚,因为从来没有人找他治病。依我看来,今次也是误打误撞吧,倘若他真有高深医术,怎么又只能以采药为生?”
陆统领沉默片刻,才道:“命人查他一查。”
家丁愕然道:“您这是……”
陆统领皱眉道:“让你查就查。”
家丁无奈点头,又看了已经关门的大德药堂,迟疑道:“那这胡大夫……”
“且不论医德低劣,单说医术,不也一目了然?”陆统领沉哼一声,说道:“这个秦先羽能救人,怎么他却救不了?庸医!”
“那小姐的病……”
“去找那位从京城回来的乾三爷,他是当年的御医。虽然已经不再医病,但堂堂州府大人的千金,他也该给几分薄面。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找这个顽固老家伙。”
陆统领说罢,转头便即离开,顿了一顿,又道:“让你查这个秦先羽,不要忘了。”
家丁连忙应是。
“另外,这什么胡大夫的庸医,也查他一查。若有不合律法的地方,就封了他这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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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寒年草
香烛店铺,卖的尽是香灯火烛,金箔银纸这类求神拜佛的物事,也不乏神佛画像,瓷器金身等物。
当年老道人倒是这家店铺的常客,毕竟要礼拜道观里的道尊神像,每日香火是不能断的。而秦先羽虽然是老道的弟子,但对于这类事,只是略知一些,真正从老道人那里学来的,是辩药的本领,而非烧香拜神的礼仪。
秦先羽虽在道观,却不拜神佛,因此,自从老道仙逝之后,这家香烛店铺便少了一个大户常客。
见到秦先羽这个不拜道尊神像的小道士,掌柜的立时便想起这些年来本就生意冷清,还缺了这么一个烧香大户,说来都怪这个家伙不拜神佛,当下便没有多少好脸色。
秦先羽暗自发笑,但也不买什么,只是抓了二十多把香,买了把蜡烛,抛下几十个银钱,便即离开了。
原本卖出了二十几把香,也算生意上门,且这生意还不算小,但这掌柜的总觉眼前的小道士只怕还不是买去烧香拜神的。他心中依然有些委屈,暗想那老道士怎么就归天了呢?你收个弟子怎么就不拜神仙呢?
秦先羽离了店铺,却见一个壮硕青年擦肩而过。
“王纪?”
秦先羽略微顿足,转头看去,认得这壮硕青年是与李定同村的年轻人,看着壮硕,其实还不满十八。
这个王纪虽然长得高大,但是不太灵光,被人称作大傻子。秦先羽也认得他,知道这人并非痴傻,只是比起常人来确实不太精明罢了,真要说来,只是太过憨厚,想法有些简单。
秦先羽视线瞥过他手中的一盆草,眼瞳立时一缩。
那是盆景。
但又稍微不同。
那株草栽种在一个布满锈迹的鼎里,鼎上锈迹斑斑,然而真正让秦先羽看得眼睛发亮的,却是那一株草。
这株草名为寒年草,有提神功效,它有七条分枝,枝条上各有两片叶子。只要把叶子摘下,过得七日,又会重新长出来。
而真正的效用,就是这几片叶子。
这些叶子能够提神,在药店也有用处,只是药店里相似的药材不少,也就不显得珍贵。但是对于香烛店铺来说,这寒年草却是极为难得,因为叶子磨成粉末,加入线香之中,不仅提神,更能消去弊处。
一般来讲,以掺入了寒年草叶子粉末而制成的线香,都属上等,价格也昂贵许多,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消费得起。
“掺入草粉的线香,价格昂贵了许多,可是草粉难以凝结,色泽也不好看,要脱去青色颇为不易。说来一片寒年草叶子若是卖出来,一片也就才两个银钱,这十四片就是二十八个银钱。”
秦先羽看着那寒年草,心道:“卖叶子也就是了,这王纪怎么把整株寒年草都搬来了?”
寒年草每七天重新长出叶子,也即是说,每七天就能凭空得来二十八个银钱。这笔钱虽不算多,但也颇为可观,怎么会有人卖了寒年草?
那几乎是一株摇钱树。
按一般人的说法来讲,会生蛋的母鸡就都是宝贝。
“什么?你要卖了这株寒年草?”
掌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啪嗒一声。
秦先羽一不小心便把两把竹条香掉在了地上,他略微苦笑,拾起了两把香来,便想离开。但心中也极为疑惑,这寒年草简直就是一株摇钱树,怎么王纪就要卖了它?
他才迈步,就听里面传来掌柜大呼小叫的声音。
“给你三两银子,不能再多。”
“寒年草虽然不错,可是我要把它制成线香也是不易的,这工艺费……好,不论其他,只说叶子价格。你看看你这一株草,也不养好,恹恹得跟病了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七天能够长出叶子来。”
“按我平常价格,一片叶子一个银钱,你七天也就十四个银钱。我这三两银子就是三百银钱,都足够包揽你快一年的寒年草叶了,何况要养这寒年草也是不容易的。”
掌柜大呼小叫的声音不断传来,秦先羽隐约从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中,听到几分微弱得难以察觉的欢喜。
而王纪只是不语,大约是不懂内中猫腻,只觉得掌柜说得大有道理。
秦先羽低声叹了声,暗道:“这掌柜还真够黑心的。”
寒年草叶,一般来讲,买给药堂都有一钱半,大约三片草叶,得两个银钱的价格。而香烛店铺能够来制线香,两个银钱已经算是较低了,若是公道些的,一片草叶该有两个半银钱。
这个掌柜居然只给了一个银钱的价,委实太低。
秦先羽正想离去,微微一想,终是转身回了店中。
“三两银子太低。”
秦先羽入了店中,指着寒年草,说道:“一片叶子少说两个银钱,十四片就是二十八银钱,每七天二十八银钱,过不多久便能有三两银子。何况,这寒年草长得如此茁壮,每七天就能长出叶子,后续的叶子便是源源不断的钱财,你要买走这摇钱树,莫说三两,就是三十两也嫌低了。”
“你……”掌柜气得发抖,原本王纪都要答应下来了,怎么出了这么个多管闲事的,他咬牙怒道:“你懂什么,我要用来制造线香,其中工艺,手段……”
秦先羽笑了声,说道:“那是你的事,只单说这叶子的价格,寒年草的价格。至于后面你怎么用来赚钱,怎么制作,怎么卖出高价,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掌柜咬牙道:“这寒年草要保养都不易,你知不知道每天要用多少油脂来栽培?你知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
“这……这个……”王纪结结巴巴地道:“那个……这草……不用保养,它……它自个儿长的。”
“放屁,谁不知道寒年草要用油脂招待?”掌柜恼怒道:“你个傻子说谎都不打草稿,三两银子要就要,不要拉倒。”
秦先羽微微挑眉,说道:“卖给药堂都不止三两罢?”
掌柜大怒,一挥手,喝道:“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给我出去!”
王纪对秦先羽露出苦恼模样,然后才对掌柜说道:“我……我要六两才够用,你……”
掌柜哼道:“多一分也不行。”
秦先羽朝着王纪拉了拉,说道:“带你去药堂卖了这株寒年草。”
王纪略略迟疑。
掌柜终于微微变色,说道:“给你四两。”
秦先羽拉着王纪走了出去。
“五两!”
“六两!”
“老子给八两银子!”
身后掌柜见他们两个执意要走,把钱越涨越高。
王纪露出意动之色,就想回去。
秦先羽把他拉住,说道:“这寒年草是个摇钱树,每月产出来的叶子,换个地方,讨个公道的价格,够你过活了,你怎么想卖了它?”
王纪微微低头,憨憨道:“俺……俺娶媳妇。”
秦先羽微微一僵。
王纪憨笑道:“媳妇她家……她家要六两银子。”
秦先羽沉吟片刻,说道:“光这个就六两,那你其他的呢?比如聘礼,比如酒桌,都不用钱?”
王纪顿时惊了,“这个……”
“我给你十两。”秦先羽微微叹了声,掏出钱囊,趁着没人塞在王纪手里,说道:“财不露白,你放好了。”
王纪顿时大喜,看着秦先羽,感激涕零,说话也不利索。
秦先羽微微摇头,说道:“其实这株草要是在大城里足有三十两银子可卖,但是这小城里,也就十两银子居多,不会有人给你出太多价格。真要说来,我用十两银子买来,还是赚了你的便宜。”
“不怕不怕。”
王纪咧嘴大笑,说道:“你觉得值,俺……俺就高兴。”
秦先羽不禁笑出声来,说道:“回去罢。”
王纪忙点头,把寒年草往秦先羽怀里一塞,转身就跑回家去了。
秦先羽抱着这一株草,不知怎地,竟想起一件事。
“大约只是传闻罢。”
据说寒年草,若是任它生长,十年不去摘下叶子,那么它就有十年的功效沉淀。这等惊人的寒年草叶,据说一片就有好几两银子的价格。
只是寒年草确实养得不易,一般也就只能养活八九年而已。
更何况,每七天就能有一笔小钱,对于一般人来讲,可是颇为可观,谁能够忍住**,十年不去动它?
据说不满十年,那么这寒年草叶子就只相当于寻常一片寒光草叶,就算生长了九年零十一个月,也是不成的。一旦寒光草出了问题,那么就只得前功尽弃,现有的叶子即便有好几年的年份,一片也仍然只是两个银钱。
只有满了十年,才非同寻常。
在医书里倒是提过这十年份的寒年草,甚至还提过一笔“百岁寒年草”,但仅是一笔带过。
“想多了。”
秦先羽想了想,哑然失笑,便往道观路上回去了。
他走着走着,面色微微变化。
身后有人跟随。
秦先羽自服下玉丹的灵水之后,耳清目明,直觉也极为敏锐。他感应到身后有人,也就闭目,细细去听。
果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尽管那人脚步压得低,可秦先羽仍然听见了。
他心下微微一紧,此时已经离了城,大道上人也不多了。
于是他抱着寒年草,走了一条岔路。
那岔路通向一座小山。
一般人割草砍柴回去烧火,大多就是割这小山的草。
小山中四处散落着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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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剑术
林济平是附近的一个地痞,平日里一堆狐朋狗友勾搭成奸,胡作非为。且不说夜敲**门,**小媳妇这些事情,单是闹事收钱的事情就干过不少。但凡有些钱财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曾被这一群人敲诈,鲜有例外。
这一回林济平尾随秦先羽而来,意在那十多两银子,更想探一探秦先羽手里是否还有余钱。
十多两银子,也算一笔不小的钱财。
林济平心头火热,也不去唤上那一群狐朋狗友,免得有人来分钱。他意在独自一人吞下这一笔银两,至于秦先羽这个皮白柔嫩的小子,也不过一记拳头的事情,出不了意外。
他搓了搓手,咧嘴发笑,牵动了眼角的伤疤。
那是当年敲诈一家糕点店铺时被人打伤的,后来召起了十来人,便把那店砸了,连同店家的小女儿也被他们十来人擒到了河边上,玩弄后吊死在树上。
至于衙差,来来回回早跟自家兄弟一样熟悉,请过两回花酒,送过几次脏钱,这条命案也就不了了之。
秦先羽走在前边,抱着那寒年草,走在前面一个土坡上,终于停了下来。
之所以停下,只是因为这斜坡上有株被人砍伐了一半的树木,树下还有几根树枝。
他把寒年草放在地上,拾起了一根树枝。
树枝粗细有两指,约莫三尺来长,稍微有些弯儿,大抵来说还是较为平直的。虽仅两指粗,但是刚砍下不久的树枝犹带湿意,还是还是挺有分量,掂了掂,甚是称手。
秦先羽走下斜坡,提着一根树枝,笑道:“林叔叔,这是做什么?”
阳光热烈,大地清明,四周尽是杂草,足有半人高。
这个时候,也没人来砍柴割草,真是个好地方。
林济平心想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自己选了个地方来送死,他搓了搓手掌,嘿然道:“秦小子,少跟我废话,把你那钱给我,老子还要去喝花酒,没空跟你玩。识相些,少受些苦,待会儿我下手还能轻点。”
秦先羽并未理会他,只是颇感唏嘘,叹道:“当年林叔叔也常来家里作客,要么从我父亲手里讨几个银钱,要么在我家里拿几种药材,也算个熟人。不过两三年光景,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嘿,你那死鬼老爹要不是病死了,老子的小日子还能过得好些。既然你知道你爹都乖乖地把钱交给我,那你这小子就该识相了罢?”林济平裂开大嘴,大笑道:“你以为提着根树枝能顶个屁用?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倒是比那些个姑娘还好看些,嘿嘿……”
他朝着秦先羽上下看了看,咧嘴发笑,颇为淫邪。
秦先羽摇头道:“我手上没钱。”
林济平面色一变,怒道:“给脸不要,不给你点教训,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他往前迈出三两步,便来到秦先羽面前,握掌成拳,狠狠打了出去。
林济平常年跟人摔打,也学过花架子拳法,这一拳得了不少劲道。常人挨了一拳多半就该倒地不起,何况一个清秀文气的少年?
看着那拳头越发临近面门,越来越大,秦先羽眼中微凝,眼中便都被这一拳占住了。
少年提着树枝,深吸口气,然后,便如挥剑一般,挥动树枝。
啪!
一声脆响,分不清是树枝折断,还是拳骨裂开的声音。
秦先羽手中的树枝断成两截。
但林济平已经捂着拳头躺倒在了地上,忽地一声惨嚎,十分凄厉。
林济平捂着拳头,在地上打滚,滚了满身灰尘,惨嚎不断。
想起当初这厮经常来自己家药堂讨要银钱,强取药材,秦先羽眼中闪过几分寒色,终是叹了声,把树枝一扔,扔在林济平脸上。
抱起寒年草,秦先羽沿着来路回去。
身后,林济平仍然惨嚎不休,拳面指骨早已内陷,骨骼断裂,仅剩皮肉相连。
“才练了一日啊。”
秦先羽走在路上,心中悠悠道:“才一日啊。”
那本所谓剑道初解,其实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门,秦先羽虽然不懂武艺,但也听人说过真正高深武艺是要练气血,修内劲的。但是练习一日,就能使一根树枝打断指骨,显然还是那玉丹的效用。
不知不觉,竟走过了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赫然是通往另一座城镇的,在那镇上,自家当年的药堂就在那里,只是都被人占了。
秦先羽沉默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往回走去。
当他走回自家道观时,竟然已经过了下午,临近傍晚。
日头沉入西山,天色也稍显昏暗。
一日辰光过得真快。
然而临近道观时,秦先羽脚步又是一顿。
道观两侧俱都生有青树,在昏暗之中,有个人在道观之前,等得似乎有些焦急。
看着前面那家丁打扮的男子,秦先羽心中徐徐念了句:“事情还真不少。”
那家丁他也认得,当日随着上官家那管家一起来道观前等他,临去前,这家丁还曾向秦先羽露出一个凶狠眼神,只是当时秦先羽刚巧毒杀了几人,不乏杀意,便回了一眼。
自从那一眼后,这家丁心中便多了几分畏惧,但这一回前来,心中胆气又壮了不少,觉得自家被一个落魄少年吓住,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这一回,见到秦先羽,这家丁便先一步把头抬了起来。
他指着地上一个礼盒,说道:“看着,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秦先羽并未答话,神色平淡。
家丁咬牙切齿骂了声,才把礼盒打开。
礼盒中银光闪烁。
傍晚时分,正是昏暗。
那银光闪烁,赫然是满满一盒银锭。
“这可是纯银锭子,不是小铜板子,看清楚了,这是银两,不是银钱。”家丁指着礼盒,哼道:“这里一百两,是位大人物送你的。你小子也不用做什么,到时候在上官家老太爷的寿宴上,把婚纸撕了,撂下几句狠话,这一百两银子就归你了。”
秦先羽上一次便猜测这家伙早已被人收买,虽然跟老管事一起来,但是暗中小动作不少。这次看来,还真是被人收买了,倒不知这个家丁是被谁收买了去,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手笔倒是不小。
秦先羽有些好奇,但是并未发声问话,一来问了人家八成也是不答,二来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
若在以往看见这一百两银子,虽然自信不会起贪念,但必然是难以平静的。可秦先羽手中已经有了一百几十两银子,这时来看,便平静了许多。他淡淡笑道:“我若是当了上官家的姑爷,日后衣食无忧,金银大约也是不愁的。一百两银子虽多,但也是能花光的,我何不选个细水长流的路子?”
那家丁听了,嗤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你一个外人也想在上官家过得好?人家上官家今时不同往日,莫说小小奉县,如今就是在这偌大的丰行府,周边二十八座大城里,也属大户人家一流。你还真当你是去当姑爷的?”
秦先羽微微一惊,他已猜出上官家已经不是前几年那个寻常的人家,但却未想到,竟然能够在这偌大的丰行府中占得一席位。
“上官家得了什么际遇,居然能有这等造化?”
秦先羽暗惊,就算是他秦家还是那个名传丰行府的医药世家,就算他父母还在,只怕也是高攀不上的。何况自己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那家丁冷笑道:“大户人家里,可不是你这小子能够念想的,脑袋放清楚点。你要是去了上官家,保不准还是饿死的。有了这一百两,你大可知足了。”
他顿了一顿,面上冷笑更显嘲讽,说道:“你要不照着办,嘿,人家既然能够随手拿出一百两,想弄死你,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不等秦先羽回话,这家丁重重哼了两声,便即离开。
“就只有一百两?”
秦先羽转头看来,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人家能够随手拿出一百两,能让你这上官家的家丁吃里扒外,想来势力确实不小,要弄死你个小家丁,也就一两句话的功夫。”
那家丁面色大变,忙抛出了件物事,好似那东西烫手一样,随后便匆匆走了。
秦先羽哑然失笑,不过随口诈他一诈,争几句口舌而已,哪知这家丁当真私藏了东西。
“不要白不要。”
秦先羽笑了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翻来看了看,便放入怀里。又收了一百两银子,才推门入了道观。
钱是收了。
到时候撕婚纸,撂狠话的事情……
秦先羽淡淡笑了声,颇不以为然。
他推开道观门。
外面天色昏暗,内中更是阴暗。
秦先羽面色微变。
道观木门一开,便见与门相对的道尊神像下,斜斜倚着一人。
那人坐在地上,靠着神像下的基石,面朝大门。
那是一个老道士。
秦先羽认得他,正是前两日亲眼见到自己毒杀几个年轻人,又夺走那些武林秘籍的老道士。
老道士本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但此时已经不复仙人风范,一身气息昏沉黯淡,灰白枯败。
那如银丝般的白发失了光泽,苍白近灰。那红润光泽脸上全无血色,面如金纸。
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已如同寻常老人一样黯淡浑浊。
“老道……观虚。”
老人倚着墙,微微笑出声来,尽是垂暮之色。
第十一章 老道指点
“大管事。”
那家丁离了道观,绕过几条路,终于天色彻底黑暗之后,来到了一座马车旁,他躬身道:“一百两和那东西已经交到他手里了。”
马车里淡淡应了声。
“其实……”家丁迟疑道:“他不过一个年轻人,如今还是孤身一人,何必大费周章,不如将他……”
这家丁话只说一半,但意思已经极为明显。
“这是你能指手画脚的事情吗?下人就是下人,不要想太多了。”马车里传来几分低喝,说道:“他若死了,上官家正好能以守孝为名,拒绝公子求亲。”
家丁忙低头,不敢多言。
只是他心中更是疑惑,也有恐惧。
上官家在短短几年之内,从一个寻常富庶人家变成丰行府有名的大户人家,几乎能与陈家这等百年世家相提并论。
能有今日,全是靠了那位在京城得贵人赏识的上官小姐,陈公子竟然对这位上官小姐逼婚,莫非就不怕她从京城归来后,对陈家报复?
虽然只是一个下人,但只是这家丁也能想得明白,单凭上官小姐在京城的名声,这上官家就能发展成与陈家百年积累相当的大户人家,可想而知,上官小姐在京城地位必然不凡,那位提拔上官小姐的贵人也定然不是简单人物。真要论来,那上官小姐又怎是陈家能够觊觎的?
但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口的。
“出来这么久也不好,你快回上官家去。”
马车里传来大管事的声音。
那家丁如遇大赦,匆匆离开。
大管事从车厢里出来,反而挥手让车夫入内,亲自驾持马车。
“有那位人物护航,就算上官小姐再高贵十分,我陈家也是不惧的。倒是这秦家小子,唉,若不是此事跟他有关,宰了他也实是一了百了。”
大管事迎着晚风,总有几分不安。
……
时已入夜,但秦先羽反而把火烛熄了。
他在夜间燃起一支香。
香头一点红光,在夜间十分显眼。
“你这剑是那神风山庄赵小子的,不好现于人前。你若是想使这剑,该把剑柄装饰换了,剑刃也该修饰,只是这样一来持剑的手感又要稍差。依老道看来,你还是换把剑好,再说你这拿剑的姿势也不对,我看你昨日根本不通武艺,那些个武学秘籍也被老道我收来了,你这莫不是自家摸索的法子?这法门也不对,而且……”
老道士倚在床头,点评颇多。
秦先羽微微放下剑,淡淡道:“你前日才夺了我手中的武学秘籍,今日受了重伤来我这里,居然还敢提起这事,你就不怕小道我杀了你这老道?”
老道士嘿然笑了声,道:“你要是想杀人,就不该给我治伤。”
秦先羽默然不语,终是叹了声,说道:“你这伤太重,就算我父亲也没法让你起死回生,我不过只是用针止住了血气,给你敷上药物,撑不了多久的。”
说来也怪,这老道胸腹被撕开,内脏都损了一些,竟还撑着不死,简直匪夷所思。只是想起昨日这老道来去如烟,有风相随,大约也是个神异人物。
老道士淡淡笑了声,对于自家伤势分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秦先羽,说道:“你燃香,是想用剑劈开这香头,将之劈作两半?这法子倒是不错,能够练劲力,眼力,准头,但也就如此而已,至多算是练功法子,只是未免粗浅了些。”
秦先羽微微一顿,看向老道。
“老道也通晓武艺,真正高深武学法门,须有金针刺穴,激励气血,或有秘药,药汤等等诸多法门。而你这仅仅是最为粗浅的技艺,练好了虽说手疾,下手稳当,但若想修成,对于常人来讲,还是颇难的。严格说来,还不如入门站桩的效用。”
老道徐徐说道:“即便你下手稳当,眼力极好,打得极准,可是打不中也没有用处,更何况,真正与人打斗,气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你这技艺只能练练腕力,要练气力还差了一些。”
秦先羽微微一震。
其实他也曾听人说过这些,什么秘法,秘药,又如金针刺穴,激励气血,但这都只是传言。
“武学分作三步,第一步能搬运气血,气力大增,第二步修成内劲,更是非凡,而最后一步已是登峰造极,内劲外放,能有摘花飞叶而伤人的本领,在常人眼中便如神通道法。”
老道淡淡道:“若能达搬运气血的地步,一旦搬运气血起来,就能爆发数倍气力,能提数百斤重物,持兵器与人争斗便占了气力为先。而内劲只须激发,举手投足间就有大力,举刀挥剑,能够断树裂石。至于摘花飞叶而伤人,那便是登峰造极,当代武林也是稀少的。”
“以老道看来,你这法门练好了,对付常人颇有用处,可是仅仅修得一剑,却不识剑路,不修身法,要对付身怀武艺的还差了些。”
老道士看着秦先羽,叹道:“即便是那些只粗通技艺,不识气血搬运,未能登堂入室的门外汉,也要比你胜过许多。”
秦先羽眉宇渐渐皱起,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他叹了一声,随手一挥,那剑挥下。
剑从燃烧的香头落下,把这枝香从中劈成两半,平整无比。
一点残余红光略作闪烁,便归于黑暗。
“你……”见到这一幕,老道士忽然一窒,眼中露出惊色,蓦然想起,前日这少年还不通武学,怎么今日竟能把这一手技艺练得如此纯熟?
这一手技艺,竟浑若天成。
“你这……”老道士震惊之余,竟有几分失态,“你怎么会练得如此之快?你这法门真是自己创的?”
秦先羽沉默片刻,略作沉吟,便点亮烛火,取了那秘籍出来,送到老道身前。
老道轻轻翻开这几页,借着烛火,把内中记载尽数看得分明,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也只觉这是最为寻常的技艺,虽然有些艰难,但也仅是修习这一剑劈落的本领罢了,可是这小道士那一剑,竟有浑若天成之感。
沉吟片刻,老道士问道:“这秘籍,是从何处来的?”
秦先羽略微迟疑,终是把秘籍来历如实相告,但是那玉丹事关重大,还是隐下了。
在秦先羽心中,隐隐猜测这剑术就是用来磨练玉丹所带来的非凡本事,而并非这练剑之法有多么高深。
听了这秘籍来历,老道顿生几分凝重,他再无轻视之意,观看几遍,沉吟道:“你下手时,手腕且不动它,只以手臂发力落剑,如此能练臂力。接下来则练腰力,以腰部发力。”
“待到这两步练得熟了,再去练习那劈开黄豆的法门,将黄豆劈开了,则另有一番光景。”
“所谓刺死斩伤,剑若刺人,比砍人更易取人性命。你日后把上面几步都练得熟了,再以剑尖刺去,若能百刺百中,刺开这炷香而不倒,能够刺开空中的黄豆,那么才叫登堂入室。”
老道士看着秘籍,翻来覆去,以他百年阅历,略微加以指点,竟使人有豁然开朗之意:“待到你这几步都练得好了,那么就该习练一些剑法,加以身法步伐,一旦练成,一般能够搬运气血的人物都不是你的对手。”
老道士不过略加指点,就把这几步练剑的路子分出了多个层次。
秦先羽只是听过,便察觉其中层次分明,甚是吃惊。
若只是按照秦先羽原本练剑的法子,即便练得纯熟,也就只能对付常人。而那些懂得武艺的人物,即便只是没能搬运气血的门外汉,也是懂得剑法技艺,真正斗起来,凭借那点本领,八成还是要落败的。
而老道的法子又是不同,若是都练成了,那么每一剑都能百发百中,无论挥剑,刺剑,都极为精确。到时学了剑法,辅以身法,便是一方高手了。
即便这么练功,秦先羽还只是个不能搬运气血的门外汉,但是在外功来讲,他这一手分毫不差的剑术已经极为惊人,倘若再配上一门身法,灵活应变,就算是面对搬运气血的人物,也未必不能胜过。
“你先练着,老道我再研究研究,看看它究竟有些什么奥秘。”
老道士皱起眉头,沉思道:“那赵小子好歹也是个修成内劲的人物,武林中可算绝顶高手,怎么会把这粗浅秘籍如此珍重私藏?这其中必然是有奥秘的。”
夜间,秦先羽还在挥剑。
但是不用手腕发力,明显受了些限制。
初始时虽然劈中,却还斜了,待到后来,才都能每一剑都劈开一炷香,从中分开,甚是匀称。
老道只是看过几眼,便凝重了起来。
当夜,秦先羽没有入睡。
一夜挥剑。
不知劈开了多少炷香。
从腕力,到臂力,到腰力,无论哪一处发力,都能随意劈开那一炷香。而且他也发觉了,一般人都是以手腕发力,就像自己先前那样,可是手臂发力却要更有力一些,腰部发力则更是有劲。
至于劈开黄豆那一步,大约还要进城去买黄豆了。
老道士看着他,略微思索,是否要传他一门站桩法门,学得搬运气血的手段?
晨光初起,道观之外传来少许动静。
老道士躺在床上,裹上被子,淡淡道:“老道我睡了,外面有人找你。”
第十二章 答谢
来的是李定一家,大包小包,红布礼彩,有茶有酒,竟是来送礼的。
面前一个小盘,放着十几两银子。
李定做足了礼数,找来了自家亲戚,邻里好友,熙熙攘攘竟极为热闹。
看这场景,秦先羽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下聘礼的队伍,那场景倒是跟这些人极为相似。他暗自苦笑了声,道:“这是做什么?”
李定拉出那病情还未彻底痊愈的小姑娘,指着秦先羽身前空地,道:“小七,过来跪下。”
小姑娘过了一日,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苍白,大病初愈大多如此。
“道士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不然小七就要死啦。”
小姑娘有些怯弱,低声说完,就朝着地上跪下。
“这可不行。”
秦先羽忙跃下三级台阶,伸手扶住她,不让她跪倒。
可是小姑娘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偏要跪下,无奈之下,秦先羽便把这小丫头搂在身侧,仔细看了看,这小丫头体内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大约再过两天,残留的少许毒素就会排净。
只是血痕蛇毒性太盛,即便清了毒,但是从此体弱只怕是难免的。也只能寄望灵水功效非凡,能够让她彻底清了后患,不会落得个身虚体弱的体质。
李定大声答谢,其实作为一个樵夫,也是个粗人,几句话说来文绉绉的,颇有村里私塾先生的味道。这几句话,大约是请私塾先生教的。
几句文绉绉的话说完,李定颇觉不是滋味,索性放开性子,拍着胸脯大声道:“从今以后,谁要是对秦家医术不服,我李定第一个去他家讨个公道!”
除了李定,那些个跟李家沾亲的,邻里关系好的,也都纷纷感谢,说得无非是虎父无犬子,神医后继有人的话。
秦先羽谦虚了几句,蓦然想起自家近些年来倍受争议,颇有狼藉的医学名声,他心中暗道:“这也算是正名了罢,再不济,至少比那胡大夫高了点。”
李定搭着他手,说来说去也就是几句感谢,说到最后,终是唉一声,叹道:“秦小公子,我看你医术这么高,怎么就不开个医馆药堂?以你的医术,早该让大家刮目相看了,哪里还会受人非议这么多年?大家话都没有当你面说,但我看你也是个识字的人,流言风语也能猜到几句的,不瞒你说,在此之前,其实我也经常这么怀疑秦家医术的。”
秦先羽默然片刻,连父母恩师都救不了,还开什么医馆治病救人?自父亲病后,秦家声名一落千丈,就算开个医馆,又有谁来治病?又有谁会觉得他秦先羽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有多少本领?
最重要的,自然是他自身性子平淡,喜好清净。
秦先羽笑了一声,说道:“住在道观里,清净平淡,闲逸舒适,每天采些药也能度日,这种神仙日子不也挺好?”
李定微微一怔。
在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一般人为生计劳碌奔波,若能有本事赚些银钱,自然是尽力去挣。例如那些在大户人家打工,甚至卖身为奴的,他们为了生计,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做工,好似生来就只为了做工。但他们要过日子,就只能如此忙碌,哪里有功夫去想太多?
砍柴,赚钱,养家。
这是李定不变的想法。
至于那些个商贾官宦人物,全是衣食无忧,却也都在竭力敛财,贪墨钱财,或许他们家财万贯,多得一世也使不尽,但谁会嫌弃钱多了?
李定看着这个带着淡淡笑意的少年,有些难以理解。
这个少年道士,分明有着非凡的医术,为何只以采药为生?他分明有着非凡医术,为何一直受人非议而不理会?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挣得温饱之后,再挣一口气,一点名声?”
李定怔怔不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过了片刻,李定才觉自己想得多了,他摇了摇头,忙让众人把礼物送进去。
秦先羽连忙推脱。
李定拉住他,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家那婆娘问过了村里懂礼数的老人,这些都是要收的,这茶酒,这里是诊金,另外昨天那些付给胡大夫的银两我这里包了红包,另外来给。”
诊金是十几两银子,其实要比这里众多礼物还要贵重。
李定每天砍柴,从早到晚,也不过养家糊口,连柴米油盐都未必买得齐,哪来这么多钱?
秦先羽扫过众人,便知这些钱是借的,他沉吟片刻,只收了两壶酒,一包茶叶,剩下的,不论李定怎么说他也是不愿收了。至于银两,秦先羽也只是结果昨日那一两多银子的药材前,诊金说什么也不收。
如今秦先羽手中早有了二百六十两银子,因此眼前这十余两银子对他来讲并不多,可是对于李定来讲,那就是一场不小的负债。
“秦小公子……真是……”
“果然仁义啊。”
几个稍微年长的,作出了这么一番叹息。
礼仪谢罢,李定又要拉着秦先羽回家,“我家里已经摆下了两桌菜,秦小公子可不能推脱。”
秦先羽还有迟疑,就听耳旁传来一声苍老声音,淡然说道:“去罢,你那二百多两银子老道我可看不上眼,真要说来,还比不上树林里那几柄剑来得值钱。”
那几柄剑?
秦先羽一怔,就知是说当初毒杀侠少时,被他遗留在树林里的几柄剑。
随后,秦先羽蓦然一震。
他竟发觉,只有自己一人听见了老道士的话。
而李定还拉着自己的手,其余人还在劝说自己去他家吃菜饮酒。
那老道士的话分明清清楚楚落在耳边,怎么身旁的其余人反而听不见?
秦先羽微微僵住,待醒悟过来,已经被众人推着走了。
菜桌上,自然也不免众人赞誉,大多是说秦家医术后继有人,秦小公子仁义心肠之类的话。
毕竟少年心性,秦先羽听了也颇欢喜,只是他本性平淡,听得多了也就显得淡然了些。
尽管敬酒答谢的多,可秦先羽也仅饮了两杯。
“秦公子医术高绝,人品俱佳。”
“不愧是医药世家。”
“看来丰行府又要出一位小神医了。”
似这类吹捧,桌上倒是听了许多回。
当他回了道观时,已然入夜。
答谢了送他回来的人,秦先羽目送对方离开,才转身入观内。
迈入道观,绕过神像,走入内房,便见老道士躺在床上,来回翻看那短短几页的剑道初解。
听到动静,老道士将簿册放下,微微闭目,淡淡道:“小道士,你……可愿修道?”
第十三章 传承
“老道一生,未曾收徒,今日意欲传你衣钵。”
老道人叹息了声,似有几分沧桑,他低声道:“我知你性子淡然平和,喜好清静,正好与我所修道法秉性相合,必然是能静心修行的。”
秦先羽才一入门,就听见这些话,顿时一怔。
“临到丰行府时,老道已然查过你的底细,而今日你救人之举引来这家人感激涕零,又念他家境贫困,回退诊金,可见心怀仁善。”
“老道那日虽然与你开了玩笑,但也知晓,你那日毒杀几位侠少,实是无奈之举。”
老道士强撑着起身来,坐在床上,看着秦先羽,言语颇为虚弱。但他这一起身,原本伤势便难以压住,又有大量鲜血溢出,衣衫竟也滴血。
秦先羽面色微变,忙上前去扶住,说道:“你当心些。”
老道士身上受创极重,对于常人来讲,已是必死的伤势。但这老道士怀有神异之状,得以不死,可也是不能乱动的,一旦触及伤势,必然恶化。
老道士只把手上一抹,胸腹间的鲜血就即止住,只是他面色愈发显得灰白了些。默然片刻,老道士问道:“这里的典籍,你都看过?”
秦先羽微微点头,道:“大多看过,少数几本虽未看完,也有翻阅。”
“老道也不知你为何不通修道,不知他为何没有传你法门,但此时看来,倒是给你打下了几分基础。至少对于我道家修行的术语,基础,都有个底子。”
秦先羽甚为疑惑,颇是不解。
然而老道并未给他解释,只是看着他,问道:“修道之人,求得是什么,你可知晓?”
秦先羽好歹读了不少道书,点头道:“修成大道,得以羽化登仙。”
“正是。”老道人说道:“得道成仙之人,自当长生驻世,永恒不朽,你……可知长生?”
秦先羽心想那些尽都是虚妄之事,但想起这老道士受了这等重伤还得以不死,顿时觉得这等奇异之事也未必就是虚妄狂想。
对于修道长生,他自然是极有兴趣的,但不知怎地,这老道士双目炯炯,似要把他看得通透,实在让人有些不安。
“长生,便有了一切。”
老道士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
秦先羽微微一震。
长生二字,古往今来便流传不断,而在道书里面,更是屡屡提及。
但他翻阅道书之时总有几分疑惑,或许是太过清闲,也就想得多了的缘故。他总想起那位乾四爷的话,也经常思忖乾四爷的话。
乾四爷说过,世人要这长生,有何用处?
这一句话,便使秦先羽在闲时往深处想。
常人劳苦不断,都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实际上,日未出便在劳作,日未落还未停息。
日复一日,枯燥无比。
那些有了空闲的,也总是无趣,因此才要找些乐趣,比如赌博,喝酒等等**作乐的事情,以此打发时日,等候生命尽头。
不仅是劳苦不断的常人,就是许多孤苦无依的乞儿,谁会轻易放弃了性命?尽管他们活在世上似乎没有半点乐趣。
活着,似乎感应不到乐趣,但没有人愿意去死。
于是,世人都惧怕死亡。
便都想要长生。
尽管给他们无穷的性命,依然还是在劳作,依然无法感应到乐趣,依然只在打发时日,但生命的本能,仍然使人渴望长生,惧怕死亡。
据说这话并不是乾四爷说的,但乾四爷却因为这些话而失了信心,多年来颓废度日,大有心灰意冷之态。
有人传言乾四爷是与京城高人辩论落败,因此觉得生命无趣,但最多的猜测,则是他中邪了。
此时,老道士一言则如当头棒喝。
长生,便有了一切。
人生有乐趣,而长生二字,则赐予了无尽的时光,去感应无穷乐趣。
“我这样清闲的日子,过久了怕也会厌的,人世数十年如此清淡,也就足矣。若是千年万年如此平淡过活,也必然是无趣至极的。”
“但谁都想要长生,尽管并不知道长生不死是为了什么,有何乐趣可言,但能够长久活着,可谁愿意死呢?”
“原来,长生就有了一切。”
过厌了清闲的日子,就能去过热血沸腾的日子。烦躁了热血沸腾的日子,便能过平淡的生活。
有长生的寿元,便能尝试任何不同生活、世上的一切,便都有了希望。
长生,便包含了人世间一切的欲望。
有了长生不朽的寿元,便能逐一实现心中的念想。
但这世上,谁得长生?
秦先羽默然片刻,问道:“老道可得长生否?”
这小道士怎么忒不识相,偏要揭老道的短?老道士心中咬牙切齿了一番,终是低着头,颇为惭愧地道:“老道活了一百一十三年,仍未触得长生二字。”
都说人生百岁,但世人都只有数十年性命,能活百岁者皆是高寿,寥寥无几。能超出百岁者,皆是世人津津乐道的神仙事迹。
老道士心想我活了一百多岁,你小子就算不被吓到,也该吃惊吧?
哪知秦先羽只是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迟疑问道:“前辈……余下还有多少时日?”
老道士立时一僵,看着秦先羽,目中大有尴尬之色,更有几分恼怒,心中收徒之念不禁有些动摇,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若非受了这等重伤,老道少说还能再活十多年二十年,这便是老道我所修行的道法,得以养生固寿,避死延生。”
秦先羽暗叹一声,心道:“如此说,虽有延寿之法,可还是不得长生?”
老道士百余岁阅历,如何看不出一个少年的想法,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些倔话,然而话才出口,心头蓦然生出几许惆怅。他怅然一叹,低声道:“老道自襁褓中洗筋伐髓,自幼修道,于三十六岁修成真气,又过十载,真气外放,身周一丈内隔绝雨雾,与道书之上的神仙事迹相去无几。此后静修十年寒暑,真气于眉心祖窍处积累一十三寸来高,从此再无寸进。”
“又过数年,老道仍然止步于此,遂而惊疑道书记载,也猜测修仙炼道的道路,是否已到了尽头?”
“然而老道精研道书典籍多年,那其上的罡煞炼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又有龙虎交汇,金丹大道,白日飞升等传闻及术语,句句有理有据,内藏玄妙,尽是我辈中人注言,断然非是虚妄。”
“古往今来,道书诸事注解,莫非都是前人杜撰,无中生有?得以传世千百年的典籍,莫非都是虚假?”
“老道不信,修仙炼道,必然不止于这一步,其上定然还有玄妙境界。”
“纵然事实真是如此,修仙求道已经到了尽头,但我已经修到了这等地步,难道真要止步于此?长生大道真要与我无缘?”
“即便前路只是杜撰,路已到了尽头,但至少老道我要为自家趟出一条道路来。”
老道士徐徐说来,语气平静。
秦先羽听得颇为心惊,他也读过不少道书,但不得入门之法,从来只以为虚假。此时老道竟然能够有真气外放的本领,隔绝雨雾,那便相当于世人口传的仙术了。
秦先羽不知其上还有何等玄妙,但这老道士修仙访道的故事足以引人心神。
“老道自那一年起,行走天下,这一条把大德圣朝分化南北的淮水,就不知渡过多少回,但凡有神仙传说,老道必然前往。如此奔波,时过十余年,踏遍大德圣朝,临达楚,晋两国。”
老道士轻轻叹息一声,低落道:“期间历经生死不知多少回,荒无人烟处,寒冷冰窟下,繁华城镇中,俱都探过,但却不曾发现有任何神仙,修为最高的,也只有与我一样,真气外放的修道者。”
秦先羽暗叹一声,心想,也许修仙炼道本就虚妄,到了你这个地步,得以真气外放,隔绝一丈物事,便已相当于神通仙法了。
前方道路或许真是到了尽头。
秦先羽叹息一声,并未说破。
“虽然我止步于此,至今数十年不得寸进,但老道坚信,其上必然还有玄妙境地。”老道士抬起头来,看着秦先羽,说道:“老道行走天下,虽然不得遇见那等神仙人物,但我见识过无数玄妙事迹,以及诸般奇特地方,非是人力可造。那等手笔,必然是怀有神通道法的人物。”
“前方必定还是有道路的,只是我无缘见识。兴许是求道之心不坚,那些神仙人物俱都不愿见我的缘故。”
“前方必然还有道路,只是老道士我无缘踏足。”
顿了顿,老道士沉声道:“你师父观云和你父母俱都死得蹊跷,你就不想查个清楚?”
秦先羽身子一震。
“长生者,有无穷寿元,便有无穷机会。世人皆求长生,难道你就不想长生驻世?”
“修成真气者,堪比内劲人物。修得真气外放者,可比武学大宗师,得以摘花飞叶,俱可伤人。”
“你,可愿受我传承?”
老道一字一句,竟都如天雷轰鸣。
秦先羽心中本如静湖,此时却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心潮澎湃,便要张口,想要答应下来。
然而,老道士未等他开口,却忽然招了招手,道:“过来。”
秦先羽下意识便答了声:“好。”
倏地一声轻响。
老道士屈指一弹,在秦先羽张口之时,飞出一物,落在秦先羽口中。
那物事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只知极为柔软滑腻,入口即化,立时化作满口冰凉水流,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冰凉水流就已流入了体内。
第十四章 剑道真解
“这是虫毒。”
老道士轻咳两声,说道:“你学医术,也知大多数的毒,乃是用草木植物,或是毒蛇虫蚁等物制成,但我这是活毒。说白了,那虫毒是活的。”
老道士说了许多话,似乎有些压制不住伤势,他抚了抚胸前衣襟,才低声道:“用玄奇些的术语,便是蛊虫,蛊毒。”
秦先羽如遭雷击,立在原地,一时无言。
“若你修成真气,就能压制蛊虫,否则,再过三十年,必然遭蛊虫噬杀。”老道士神色依然平淡,“若得以修成真气外放,就能把蛊虫排出体外。”
“或许你性子太过平淡,认为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再活三十年也足够了。但老道我还须与你说一句,这蛊虫每三年醒转一次,每一次都会啃噬骨髓,侵蚀内脏,影响血液,到时,必然是生不如死,只有修成真气或者内劲,才能略微压制,减缓痛楚。”
“不要以为老道唬你,这乃是我在楚国时一座村庄借宿时偶尔得到的医书所记载,老道我行走天下十多年才找齐材料炼出两三只,这已是最后一只。”
“有这等蛊术,这世上的仙法神通也必然不是虚假的。”
老道士徐徐说来,仿佛正在讲述一个平静的故事,毫无波澜,他叹了一声,道:“也不怪老道我,谁让你这小道士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性,静如明镜,如同隐居世外,勘破红尘的高人隐士一样。你有这等平淡心性,实是早慧之人,只怕也把仙法道术都视作外物,长生之事视如等闲,老道为了传承,不得已出此下策,以蛊毒逼你。”
秦先羽默然良久,如若木桩站立,过了足足半刻钟,他才抬起头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何时说过不愿修道?”
老道士微微一怔。
秦先羽仰天无言,这老道活了百余年,阅历无数,眼力也是不差,可为何就偏在我这里看走了眼?
仙法道术为外物,长生不朽是等闲?
小道年纪轻轻,不经世事,至多也就道听途说,知晓世间险恶,但我何来那等超然物外的心境?
感应到体内好似有一条虫,秦先羽有些呕吐之感。
他看着露出愕然之色的老道士,咬牙切齿。
“小道爷我就不该收留你!”
……
时过半月。
咻!
秦先羽一剑劈落,黄豆在空中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微微转身,又是一剑斩下,香炉里的燃香顿时分开,从香头处,分作两半。似乎因为半月来玉丹灵水的效用,他气力大增,一剑斩落,居然把插着香的火炉斩成两半。
呼的一声,秦先羽才长出一口气。
老道士皱眉喝道:“呼气方式不对,该用真气运行之法呼气。我等修道之人修的便是一口真气,从微末时起,该时刻注意,一呼一吸,不得出错。”
秦先羽面色微正,点了点头。
这半月来,劈开香头,燃香斩作两半,如今又能将空中黄豆一劈为二,百发百中,无一落空。
从腕力,臂力,腰力,俱都练得纯熟。
原本老道士曾说,他若把这一剑练得纯熟,再学得剑法,配以身法,当能是外家功夫的高手。但不知为何,老道士似乎无意传他剑法,也不传身法,更不解说剑路,只让他专心练这一剑,并未传授其余手段。
秦先羽颇为不解,但是那老道士怀有百年阅历,这半月来日夜翻阅那一本剑道初解,想必是有了收获,才改变初衷。他性子淡然,本就是耐得住枯燥的人,精修一剑也不显无趣。
时过半月,皆是以灵水煮粥做饭,那玉丹的奥秘也难以保住。并且,秦先羽也算拜入这老道士的门下,便再无隐瞒。
“这玉丹确实非凡,真如仙丹一样。”
观虚老道叹道:“观云认为修仙炼道没有出路,只有炼药能使人祛除病症,延寿长生,因此只修药理丹道,若是让他见到这一颗玉丹,想必死也瞑目。这玉丹堪比仙丹,势必是神仙中人所炼,看来这神仙之事确实不假。”
半月来,秦先羽煮粥做饭,都是用这灵水,不仅秦先羽身强体壮,老道士的伤势竟也能够延缓恶化。
原本观虚自忖只有七八日寿命,要将白云观的传承,交到秦先羽手上。但现在看来,若是每日服食灵水粥饭,足能让他再活一月。
他深吸口气,对着秦先羽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秦先羽依言立在床前,微微垂首,听候教诲。
“这玉丹确是仙丹,这些日来,我让你每日除了粥饭之余,在夜间还用玉丹泡上一杯水,可见效用极好。”观虚老道甚是满意,点头道:“短短半月,你已经把这剑道初解的内容尽数修成,且有了玉丹灵水,你体质渐渐改善,气力大增。原本我虽要传你道法,但你已经是少年人,资质虽好,然而根骨正处于凝结成型的时候,前路已经有些固化,并非传法的最好人选,可因为玉丹,你身上的枷锁便可忽略不计。”
“有了玉丹这等天大的造化,天大的机缘,老道相信,你必然能有大成就。”
观虚说道:“这些日子,我观玉丹泡水,渐渐缩小,越小则越是凝炼,因此泡水的功效也在减弱。老道我仔细观察,内中已经完全固化,该用沸水来煮才成。”
“玉丹的事情,且放在一旁。”
观虚面色渐凝,沉声道:“老道我在这剑道初解之上,发现了几分端倪。”
秦先羽微微一惊,那剑道初解,还有什么不同?
老道吩咐道:“你取火来。”
秦先羽忙点了火灯,护着灯火来到床前。
老道士把剑道初解的簿册,在上面一晃。
剑道初解本是簿册,才仅几页装订而成,在火上一绕,立时燃烧。
秦先羽惊呼出声。
“莫急。”老道士将几乎烧到手掌的簿册往地上一抛。
簿册化作纸灰,滚了一地。
内中滚出一颗金球。
金球滚了出来,失了束缚,顿时化作一张金纸。
“果然如此!”老道惊喜万分,连道:“快把宝贝取来。”
秦先羽心中甚为惊骇,他忙取了金纸,抖开纸灰,只觉这金纸通体金泽,好似泛光一样,虽是纸张,然而秦先羽触摸,却仿若绸缎一般柔滑。
金纸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来不及看得清楚,便送到了观虚的身前。
观虚把金纸捧在手里,只扫了一眼,便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便落下泪珠。
“神仙秘术啊……可惜老道命不久矣。”
“修仙一世,能知前路未断,也是一大乐事。”
“罢了,你能有这等机缘造化,那是天意,日后必然能够走得更远的。有这玉丹,你的前路必然要比老道走得远,有这剑道真解,你定是一方剑仙。”
观虚看着窗外,笑道:“师父,观云,原来真气外放之上,当真另有玄奇境界。”
观虚老道疯疯癫癫,大为失态,秦先羽暗奇,眼睛扫过那页金纸,只见上方四个字体最为显目,正是:剑道真解。
又过一日。
入夜。
观虚老道终于从剑道真解当中回过神来,他沉声道:“这内中记载的,乃是一种飞剑之术,但与寻常传说中的飞剑不同。这飞剑唤作道剑,乃是取或金质,或玉质的一柄小剑,煮成汤汁,饮下体内。”
秦先羽听得甚是玄奇,但是,要把一柄小剑煮成汤汁,那该是何等高温?要饮下汤汁,就必须在小剑凝结之前,岂非要烫坏喉咙,脏腑,把人生生灼烧而死?
观虚老道拿着金纸,说道:“这后面则是教人如何画出一道火符,用那火符便能把小剑煮成汤汁。而下面则是一帖药汤的配方,能够让人消去这小剑带来的毒。”
“小剑一尺三分长,以玉质为好,金则次之,若能得千年桃木,雷击木等异类来雕刻此剑,也可比上等良玉。”
“小剑制成时,上面须得先刻画符纹,此外,这小剑服下之后,会有剧毒,那药汤便能消去此毒。”
观虚老道也觉极为神异,毕竟他也不曾见过这等秘术。
秦先羽隐约感觉到这位百岁道人的声音有些颤动。
观虚老道如今百余岁,才见到修道之路还有前路,其中心绪难平,自不必言。看着那金色纸张,过了许久,才收回眼神,他把视线看向秦先羽,说道:“当务之急,你还是需要修成真气。”
秦先羽微微点头。
桌上有一本秘籍,有两指厚,书面呈蓝色,以线装订。
夜风吹入,把油灯吹得微微摇曳。
灯火摇动。
只见那书册封面上,显出十个大字: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
这正是秦先羽正在修行的道法。
根据观虚老道所言,白云观在上面两代之前,也有神仙人物,有腾云驾雾,神通道法,但不知怎的,在上一辈就已失传,那祖辈的传说似也成了虚假。
而白云观的道法,本只是一本寻常的引气决,练到高深处,可使人修成真气,但耗时数十年才有功成。观虚修行百年,修得真气外放,已然达到了这引气决的顶峰,于是,他便开始改进这一部引气决。
自他修成真气外放起始,至今数十年,终于改进引气决,以道书中的混元祖气命名,唤作: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
第十五章 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
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
这就是秦先羽正在修行的道法。
根据观虚老道所言,白云观在上面两代之前,也有神仙人物,有腾云驾雾,神通道法,但不知怎的,在上一辈就已失传,那祖辈的传说似也成了虚假。
而白云观的道法,本只是一本寻常的引气决,助人修成真气,但耗时数十年才有功成。观虚修行百年,修得真气外放,已然达到了这引气决的顶峰,于是,他便开始改造这一部引气决。
自他修成真气外放起始,至今数十年,终于改进引气决,以道书中的混元祖气命名,唤作: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
正如老道之前所说,秦先羽观阅过不少道书,对于寻常的道家术语及理念颇为明朗,省了老道士不少教导之功。秦先羽见到这真气法决之时,就已在揣测书名来历。
“紫府,神庭,指的是眉心祖窍,这个穴位又称作昆仑,琼室,瑶池,祖山等等,而佛门则称为须弥山。”
“至于混元祖气,据说是人身根本所在,就连魂魄也是以这祖气衍生出来的。这气息最是纯粹,乃人之本源所在,有混元之气,先天一气等等称呼。”
“观虚师父说他改进这本法决时,经过深思熟虑,屡屡推衍,又添上了不少偶尔得到的道书法决或是经验,才得以功成。”
“修炼出来的真气,便唤作先天混元祖气。”
“名字还真是响亮啊。”
……
又过几日。
秦先羽醉心于修道及练剑,浑然忘了其余事情,直到王纪大喜之日,秦先羽也是推脱未去,留在道观之中。至于上官家的事情,则被他忘在脑后,那什么给他送来上百两银子的大人物,秦先羽更是不曾想过。
修道练气。
持剑练武。
但他并不觉得枯燥,感应自身在每日修行之中渐渐变得非凡,竟仿佛找到了某种非凡的乐趣。
“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也未必无趣的。”
他笑了笑,洗过碗筷,把洗碗的污水倒在那寒年草之上。
这些日子以来,秦先羽珍惜灵水,自然不会以灵水来灌溉,但是洗碗之后的污水,也沾染了不少灵水气息。用污水来灌溉,这寒年草越发粗壮,叶子极为亮丽,隐约泛着几分银芒。
据说这是化为十岁寒年草的迹象,但秦先羽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小道士,过来。”
观虚老道士微微招手,说道:“你的先天混元祖气,修行得如何了?”
秦先羽低声道:“近两日来,自觉有一股气流在体内流转,但总感觉不甚真实。”
“这便是气感。”老道士微微点头,说道:“似虚如幻,其实它并不是真正的真气,就算你修为再深一些,感应到那真气极为真实,但它还是虚假的。真正修出真气之后,便有几分内视之感,那时的真气,才是真实的。”
秦先羽似懂非懂,微微点头。
老道士沉默片刻,问道:“你听过杯弓蛇影的故事吗?”
秦先羽点头道:“弟子听过。”
“长弓的影子倒映在杯中,仿佛一条小蛇,有人饮酒时误认为其中藏了蛇毒,归家之后,日渐虚弱,最终一命呜呼。”老道士说道:“但他其实并未中毒,只是因为自觉中毒,心神变动,让自身渐渐体弱,因此才一命呜呼。”
“再有如悲伤过甚之人,一夜白头。”
“诸如这般事迹,实则数不胜数。”
“人的意念,能够使自身产生变化。”观虚顿了一顿,沉声道:“这一点,你可懂?”
秦先羽微微点头,说道:“我这气感并不真实,只是因为我运行功法,想象出体内有真气游动,心神变动,所以才有了气感。”
“说得正是。”观虚老道说道:“但从虚假,变成真实,却是极难的。有人以为自己将死,于是过上一段时日,也就丢了性命。”
“正如这样的道理,你若是运行功法,想象自身将有真气,长年累月之下,便会真正生出一股真气。”
“老道我行走天下,见过不少异物。”
“比如山中有种巨蜥,能使自身变色,与身周风景相似,从而掩护自身。又如某种小兽,将它放在一种不同风景环境之下,过多年许,它的色彩,就会与身周环境的色彩相似。”
“再比如河中有种异虾,双钳如一排锋利小刀,但是前肢之下各有数排小孔,能够容纳如刀一样的双钳。再如杂耍戏子,他们用外力压制自身,比如绳索束缚腿脚等等把戏,日月长久之下,就算把束缚之物去了,自身也就定型了。”
老道士徐徐说来,道:“说到底,因为外力及环境,自身为了适应,心神便能改变身躯,适应周身环境。但这种属于被动,而我等修行真气,则是主动运使心神,使得体内孕生真气。”
“都是变化自身,但天地间大多数是因外力及环境而变化,短则数个时辰,长则千百万年,甚至连物种都会随之变化。而修道中人,则是根据功法,凭空变化出真气来。”
秦先羽微微一震,即便修行了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但他自身对于修行的奥妙,还是觉得万分玄奥。可是在老道这里,竟说得这般浅显简单。
“寻常人修成气感,视天赋不同有数日,数十日,乃至数年。而老道我修成气感,花费三月,你却仅才半月余。”观虚老道叹息一声,说道:“其实你资质上佳,但是能够有这等惊人进境,主要还是因为玉丹。”
秦先羽微微点头。
“有玉丹,又有道剑,你这一世必然不凡。”
观虚微微抬头,看着秦先羽,低声道:“要把虚幻气感,修成真正的真气,少说也许十多年,甚至数十年。你有了这等天大机缘造化,怎能在这一步耗费数十年光景?”
秦先羽心中隐约有些惊意。
不等秦先羽回答,观虚长身而起,大袖飘飞。
室内,有风起。
锅碗瓢盆尽数被风抛起。
道观后房一片狼藉。
观虚拍出一掌,正印在秦先羽眉间祖窍所在。
一股气流从眉心流入,沿着经脉,以玄妙轨迹,运转开来。
秦先羽心惊骇然,那玄妙轨迹,正是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的真气运行法门。
“静心守气,感应体内变化。”
ps:最近两天有些忙,中午那章比较悬,不过还好,估计也就两三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