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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朝当王爷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0 运筹软禁之中(拜求月票)

    “梁洪回京后,刘瑾立即带他进宫,召来内阁和六部九卿,当众指诉是大人召安的霸州响马盗舛傲不驯,不肯安分守已做官,守不了军纪约束,于是起而造反。这些人熟悉军营情形,袭杀缉盗营守备童大人,夺取军械库,占了霸州城。目前我们知道的情形就是这些”。

    面前,是一个普通士兵装扮的人,皇上下旨软禁杨凌,这圣旨还是要遵的,所以杨凌的探子只好穿上宋小爱的官兵服装,偷偷潜进来禀报情况。

    成绮韵柳眉一蹙,问道:“郑和毅,霸州情形到底如何?”

    面前的内厂探子,郑和毅面有难色地道:“二档头,卑职刚刚派人赴霸州调查,至于到底情形如何,目前还不知道。”

    成绮韵不悦地道:“京戍重地的事务我全交给你了,怎么连这么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郑和毅紧张地道:“二档头,咱们从内厂脱离出来的精干人马,约有三千五百人,大部被您抽调到辽东、江南和闽南一带,河北一地所余不足二百人,大部分用来在京师探听消息、以及保证国公安全,小小霸州实未顾及”。

    成绮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漫说内厂的精干力量只有两千多人,就算有二万,偌大的江山洒下去,也看不到人影了,小小霸州从来就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再加上三厂一卫落在刘瑾手中后,内厂在河北近京畿的地区行动必须小心再小心,以防被人发现这股神秘力量。

    就是自已都从未把霸州放在眼里,做不到未卜先知,何以怪人?现在因为恼火杨凌被软禁,有些所责非人了,因此只是微哼一声,没有再言语。

    倒是杨凌温和一笑,说道:“不怪小郑,谁会想到我和刘瑾在这儿玩太极推手,小小霸州的一场民变居然会影响战局?”

    笑容微微一敛,他又沉吟道:“响马盗归降,本来应该妥善安排,我已尽量将他们分散安置了,不过他们都是霸州本地人,一共也只有数百人,分故意容易,想合也是倾刻之间的事,容易的很。

    唉,张茂身家亿万,刘六、刘七、邢老虎等人也有家有产,他们落了案底、又委了官职,会因为不守军纪约束而以区区几百人,裹胁上千余百姓造反?内中一定有别情。如果能找到他们造反的理由,或许就是我脱罪的理由”。

    郑和毅动容道:“既然如此,卑职马上亲赴霸州,务必探听得真切消息”。

    杨凌点点头,又摇摇头,闭目沉思片刻,轻叹道:“如果我能在霸州多呆些日子,就不会有这场风波了,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太皇太后猝然驾崩,留给我的只有三天时间,我要抢在三天之内,处置完霸州所有的贪官,招安霸州响马盗。

    唉,随后就进京部署,全力应付刘瑾。所有精力都放在京师重地,谁有神机妙算,竟会料到小小霸州弹丸之地..........却会捅出了大漏子”。

    他看了郑和毅一眼道:“你不必急着走,一会儿还有两个人来,等我安排一下,你跟他们同去”。

    一会儿功夫,宋小爱带了两个士兵进来,拱手说道:“国公”。

    两个士兵衣着虽然普通,但是相貌不凡,气宇轩昂,和一个普通兵卒全不相符。一个白净面皮、眉清目秀的赫然是骁骑尉伍汉超,另一个身材魁梧些,比伍汉超多了几分沉稳之气,正是京师外四家军总兵官之首许泰。

    二人齐刷刷向前一步,躬身施礼:“卑职参将国公”。

    杨凌点点头,向两位爱将微微一笑道:“你们坐,不必拘礼”。

    二人落坐,杨凌先向许泰道:“听说皇上命你率兵赴霸州平叛?”

    许泰腰杆儿笔直,双手按膝,全然一派军人气质,恭声答道:“是,不知副帅有何吩咐?”

    外四家军的统帅威武大将军朱寿就是当今皇上,副帅就是杨凌,只不过这两位大帅近来事情都挺多,外四家军又没什么大事,只是日常训练事宜,所以平素很少登门就教。原内厂二档头连得禄现在辽东军中,彭继祖则在许泰手下任副将。

    杨凌说道:“霸州民风剽悍,百姓尚武,且百十年来一直为朝廷养马,百姓们马术极为精湛,我曾亲眼见过百余名响马盗冲锋陷阵、气势如虹,如我所料不差,战力较之关外的鞑靼铁骑只高不低。他们人手虽少,却熟悉当地地形人物,你去剿匪,切切不可大意”。

    许泰还真的没把千名造反的百姓看在眼里,听得杨凌如此慎重吩咐,忙肃容道:“卑职遵命。皇上动用外四家军,曾亲自召见卑职,要卑职务必尽快平息叛乱,朝中许多大员指斥副帅息养奸、引狼入室,要求皇上追究副帅姑的责任。

    副帅宽心,依卑职看,皇上这么慎重,平息千余乱民就动用京军精锐,就是想尽快平息叛乱,减少此事的影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便免予追究国公的责任。卑职此去霸州,一定竭尽所能,以犁庭扫穴之势尽快平定叛乱,解救副帅脱厄”。

    杨凌点点头,一指郑和毅道:“这是我的一名部下,你也带去。我怀疑霸州响马降而又反,必有隐情,你们此去,尽量查清原因”。

    成绮韵眼神一动,插嘴道:“大人,如果响马盗造反真的别有隐情,当寻些知情的人回京来以为人证,如果卑职所料不差,梁洪该是知道真相的一个人,如果响马盗造反,是别有隐情,比如由贼而官,受人轻视胁迫,勒索钱财,这种事是屡见不鲜的,刘瑾既然要藉此为由打击大人,空口无凭的话是无法取信与人的”。

    杨凌一语惊醒,沉思片刻道:“不错,所言有理。许泰,霸州推官华钰,为人耿直忠诚,如果响马盗确是受人敲诈勒索,被迫再反,你可以将华推官请回京师以为人证”。

    “是,但是据说霸州城已失守,华推官死活尚未可知,如果华推官已不幸殉职,何人还可以用?”

    “那些官员首尾两端,如今我被软禁,刘瑾风头再起,恐怕那些官吏们未必敢出面作证,我对固安县生员穆敬有大恩,此人若知详情倒是定会帮我,可惜霸州之事他未必晓得..........对了,还有江彬!江彬我的故人,同时也是张茂表弟,他曾助我说服张茂投降,张茂再反,他或知道原因。

    此人料来不会造反,传回的消息中也没有此人选反的消息,你们见机行事吧,如果能找到他,当可成为有利的人证,如果此人也不可寻,那..........你们只好见机行事了”。

    目送许泰带着郑和毅出去,伍汉超拱手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卑职去做的?”

    杨凌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汉超,这回真的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办。刘瑾祸国殃民,为害甚烈,能不能除掉这个奸佞,全看你了!”

    伍汉超脸上掠过一丝厉色,在烛光下渗出一股肃杀的寒气,凛然回答道:“大人,卑职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无论是为了大明江山,还是为了大人安危,除刘瑾,我伍汉超都义无反顾!不知大人要我什么时候动手,汉超拚得一死,也定将刘瑾老贼刺杀于剑下!”

    杨凌一呆:“刺杀?谁要你刺杀刘瑾了?”

    伍汉超闻言也是一呆,疑道:“大人不是要卑职除掉刘瑾老贼么?”

    成绮韵‘吃’地一笑道:“呆子,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大人与刘瑾交恶,刘瑾遇刺,矛头所指何人?况且这又不是两军对垒,作为朝臣,以刺杀消灭政敌,这一生都无法安枕了,一旦哪一天阴差阳错被人揭穿,岂非灭门之祸?”

    伍汉超脸色一红,讪然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杨凌上下打量他一番,对成绮韵道:“韵儿,你有把握么?”

    成绮韵走到伍汉超面前,捏捏他的肩膀,托起他的下巴,一双媚目上下打量,宋小爱一旁瞧见有点沉不住气了:成绮韵不是大人的..........,她怎么调戏小伍啊?

    宋姑娘瞪圆了杏眼,不知该如何斥止。伍汉超经过片刻的怔愕也反应过来,吃吃地道:“成..........成二档头,这是做什么?”

    却见成绮韵向杨凌回眸一笑,说道:“大人,伍将军刚刚到兵部不久,京师中识得他的人廖廖无几。再说,扮个下人,本无几人注意,卑职有把握给他改个样子”。

    她妙目一转,盈盈望向脸色微微胀红的宋小爱,说道:“除了宋将军等极亲近的人,就算对面相遇,他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好!”杨凌欣然道:“骁骑尉伍汉超自明日起告假还乡,为期一个月。小伍,要委曲你做一阵子轿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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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府上,张文冕和刘瑾正在书房密议。

    刘瑾哈哈笑道:“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杨凌想扳倒咱家,可他招安的响马盗却反了,这真是作茧自缚”。

    张文冕见他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说道:“刘公,此时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许泰大军已赴霸州,咱们商议的情形您没有告诉旁人吧?”

    刘瑾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没有没有,这种掉脑袋的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算是咱家的亲兄弟,也没必要告诉给他知道呀”。

    张文冕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霸州响马盗造反,只是个机会,咱们得趁胜追机,扩大这个机会,搞得杨凌丢爵罢职,最好充军发配,永绝后患”。

    刘瑾也狞笑一声,说道:“那是自然,千余乱民造反,皇上并没放在心上,只把杨凌软禁在家,还派了他的人去看管,分明是想尽快平息叛乱,大事化小为他脱罪。这次的监军是梁洪,咱家已密嘱他拖住许泰的后腿,钱粮辎重咱家也是能拖就拖,一定得让这伙强盗把事儿闹得大起来,大到连皇帝也不能包庇杨凌,哼哼哼..........”。

    张文冕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道:“梁洪敲诈响马盗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梁洪没有张扬,响马盗们也不会去求那些本来就看不起他们的官,所以因此逼反他们的事知道的应该没有几个。现在朝中百官忌惮您手中的书柬,不敢逼迫刘公,刘公正宜借此机会把杨凌彻底打倒,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刘瑾笑吟吟地点点头,此时门子匆匆进来禀报:“公公,卢公子来了”。

    刘瑾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闻言笑嘻嘻地道:“喔,卢公子来了?快快请他进来”。

    二门里,卢士杰走下轿子,掸掸衣袍,说道:“我去见刘公,二管家,给轿夫们安排个住处吧,今儿我要住在刘公府上”。

    卢士杰是刘瑾眼前的红人,时常会在府中住下的,所以二管家想也不想,连心陪笑道:“是是,公子请进,这些事小的会安排”。

    四个轿夫抬着空轿随着二管家向仆役房走去。四个轿夫,都是棒小伙儿,其中有一个面目黎黑、浓眉如墨的高挑青年,一边扛着空轿走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刘瑾的私邸没资格有官府派人护卫,不过刘瑾自已雇佣了许多家丁护院,杨玉、石文义两个锦衣卫的败类为了讨好他,又派来锦衣卫在外围警戒,防卫也不可谓不森严,不过防卫工作一向都是外紧内松的,没有人在自已的内宅后院儿整天布满护院家丁的,一进了这二门儿,除了寻常的丫环仆役,就没有多少人了。

    周围的房舍、道路、角门,全和卢士杰绘出的图形一模一样,伍汉超早已烂记于心,此时他主要观察的是来往的人物,各项建筑之间的具体距离,包括房屋墙壁的高度,房屋之间的假山、花圃和可供隐藏行踪的地方。

    卢士杰原本有四个固定的轿夫,不过负责掀轿帘儿的那个犯了点过失。轿子到了工地,卢公子出轿时没留神,把自已绊了个大跟头,卢公子是斯文的读书人,当着下人丢了这么个大脸,不禁恼羞成怒,就把那轿夫辞了。

    卢公子走路一向目高于顶,不看脚顶下,工地上又坎坷不平,这事儿怪得了谁?那轿夫倒了霉,不过旁边一个正扛石头的役夫动作麻溜儿,赶紧丢了石头抢过来把他扶起,卢公子一高兴,就把他指成自已的轿夫了,这个人就是小伍,现在叫小关。

    轿头儿见伍汉超东张西望的,便唤道:“小关呐,大户人家规矩多,别东张西望的。走吧,刘老爷的饭菜香着呐,就是咱们这些苦哈哈也是有酒喝的,一会儿咱们哥几个喝几盅”。

    小关急忙陪笑道:“好好,听头儿的,小的头回见这么大的房子,太漂亮了”。

    二管家一听,嗤地一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子,你就长见识去吧,漂亮?这儿是仆役房,你要是看到我们刘公的住处,嘿嘿,富丽堂皇,那才是人间天堂呐”。

    刘瑾见到卢士杰进来,笑脸相迎道:“卢公子,玄明宫那儿进度如何?”

    卢士杰说道:“刘公放心,最迟五月,大殿就能盖成”。

    刘瑾喜上眉梢,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到时请皇上和太后去庆祝玄明宫成,就是咱家一桩大功。”

    卢士杰关心地道:“刘公,这些都是小事儿,小可担心的是朝中的大势呀。以书信贺贴相胁,虽使百官不致站到杨凌一边,可是小可越想越觉得有些担心,百官对公公如此忌惮,早晚必酿祸端,公公应该早做绸缪啊”。

    刘瑾笑道:“恨咱家的人多了,再加几个有什么打紧?恨我不要紧,他得有扳倒我的本事,放眼朝野,这样的人现在不过就是杨凌一个而已,而杨凌..........哼哼,霸州战火不熄,他就完蛋了。没有杨凌,旁人还没有一个放在咱家眼中”。

    卢士杰听出刘瑾话中有话,心中不觉一动:刘瑾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利用权势故意扩大霸州战事,以便给国公加罪?

    卢士杰心中凛凛,可是这种话是万万不能问出口的,他与刘瑾、张文冕各回座位,这才诚恳地道:“刘公,小可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依小可之见,威慑百官,还当恩威并举,这样才是长远之计。

    小可说一件事,文冕想必是知道的,昔年汉光武帝刘秀讨伐王朗的时候,也曾经得到数千件自已的臣子平时与王郎交往的书柬、字画、诗词和礼单,朝中百官人人惶恐,有的意欲逃走,有的召集家将准备拼死一搏,更有人四下串联,意欲公开造反。

    而汉光武帝呢?他当众一把火把信烧光,表示百官与王郎交往,不管是什么缘由,概不追究,文武百官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许多人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忏悔已过,自后死力效命,再无二心。”

    张文冕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事儿史书有载,学生也是知道的。卢公子的意思是,尽毁书信以安人心?可是..........刘秀烧的是王郎留的信,刘公私蓄百官信柬,现在自已烧去,能够招揽到人心么?”

    卢士杰道:“非也,小可的意思,不是让公公毁去百官信柬,而是公公手中握有百官来往书函,必然招致百官怨恨,就算明着不敢与公公为难,今后对于公公的命令消极怠慢那也是不好的。

    我的意思是,公公不妨取出信匣,让小可和文冕检选一番,那些官高位显、书信有些份量的,单独束成一部留存,另择选官职较低的、信函内容不足以威胁到对方的另行束成一部,待杨凌大败,不再成为威胁后,把这些人的书信还给他们。

    然后咱们对外放出风去,就说这些人忠心为公公办事,所以公公赐还信函。这样一来,这些官员必然感激。其他官员也必然忠心耿耿为公公办事,盼望有朝一日,他的把柄公公也会还给他们,这样以饵钓鱼比完全的胁迫威逼更好些,也会分化那些人”。

    张文冕沉吟片刻,颔首道:“卢公子所言有理,一打一拉、一紧一松,乃是上乘的控人之道,刘公不妨采纳”。

    刘瑾一见两位智囊皆是这个说法,便欣然道:“好,咱家听你们的,管家?叫大管家来,把密匣取出来。”

    片刻功夫,刘瑾的亲戚,现任刘府大管家的刘二汉匆匆赶来,听了刘瑾吩咐,忙推开一旁书架,露出墙上一道小小的铜门儿,刘二汉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捡选了一把硕大的钥匙,探进铜门的虎口之内。

    卢士杰看到这里,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诡谲莫名的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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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泰的大军终于赶到霸州了,放眼一片仓夷,兵灾之后整个霸州城已全然变了模样。处处都是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并没有因为许泰的大军已到就安下心来。

    梁洪先领着人马回到自已的镇守府,只见原本宏伟壮观的府邸已经化为一片平地,废墟上还有余烟袅袅,不禁跳脚儿大骂起来。

    梁洪骂的正起劲儿,两个百姓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那边士兵一喊,声嘶力韵的梁洪立即避到了官兵后边,瞪起两只眼睛望去,只见那两人满脸锅灰,就跟一对儿小鬼似的,冲着他一边跳着脚喊,一边招着手:“梁公公、梁镇守,我们是知州衙门的胡班头、杜班头啊,我叫杜行远,您还记得吗?知州大人请您吃酒,是我们来送的贴子呀”。

    梁洪听了有了点印象,仔细看看确实面熟,便战战兢兢地道:“好..........好象是他们,带他们过来,等等,先搜搜身!”

    两个班头被搜查了一番,然后在士兵押送下到了面前,两个班头到了面前,“噗嗵”一声往那儿一跪,放声大哭道:“公公呀,你要给我们报仇啊,响马盗进了城,霸州已被劫掠一空啊..........”。

    “说!是谁烧的我家房子?”

    “说!响马盗现在何处?”

    梁洪和许泰同声喝问。

    杜行远抹了把大花脸,哭丧着脸道:“我们不知道是谁烧的呀,我们不知道响马盗在哪儿呀,霸州城被攻破了,知州、同知、推官等官员全都战死城头了,江游击夺回了霸州城,然后又被人攻破了,连番烧杀天下大乱啊。

    小的们换上百姓衣服这才逃了一条性命,现在兵荒马乱,响马盗招兵买马四处劫掠,江游击的兵也不知去了哪儿,小的们,喔喔喔..........我的娃儿,孩他娘,全都不见了啊,啊啊啊..........”。

    郑和毅一听华推官战死,不由心头一沉,喝道:“不要哭,许将军奉皇上旨意,发兵霸州,就是为了平息叛乱,消灭响马盗,快把你们知道的情形都说出来!”

    杜行远被他一喝,止了哭声,这才把知道的情形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那夜张茂等人袭城,霸州城根本是不可能守住的,城里除了巡检司和三班衙役哪有可用的人手,可是做为一州之主,你是只能守不能退的,宁可全部战死,你敢逃就是上菜市口的命运。

    所以新任知州大人只得带领全部官衙人员上城作战,华推官体伤未愈也一瘸一拐地上了城墙,响马贼都有勾援攀爬的百宝勾,还有从缉盗营取来的云梯,霸州城墙不高,加上根本看顾不过来,一个时辰之后响马就攻上了城,开始到处放火,然后打开城门,引入大队人马,霸州城第一场大劫难开始了。

    霸州城的富户先倒了霉,随即稍有资财的人家也被洗劫,再之后便是有姿色的女人开始受到强奸污辱,全城一片混乱,逃难的人群自发打开城门,四下奔逃。

    不到天明,张茂就控制了全城,开始招兵买马,一些久受官府欺压的人,和趁乱打劫,抢劫财物、奸淫妇女的地痞无赖尝到了甜头,同时也为了自身安全,便纷纷响应,加入张茂的队伍。三百多人到天高就发展成一千二百人。

    刘六、刘七见势大喜,只有迅速发展人马,才有同朝廷对抗的能力,所以他们立即要求带兵出征,趁消息还未扩散,迅速攻击文安、固安、永清、雄县,这些县府都没有常驻兵马,可以迅速夺取足够的财富,招揽贫民加入。

    张茂也知道当务之急就是迅速壮大自已,所以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分派刘六、封雷等人各领一军,同时奇袭各县镇。不过霸州城内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一些粮草、金银还没搜罗齐全,张茂便自告奋勇,留在霸州处治。

    刘六等人担心江彬近在咫尺,闻讯来攻,张茂对江彬却甚有信心,相信他不会为了朝廷而弃兄弟之情不顾,况且江彬若引军来攻,他随时可以逃走,人多打不过,逃还是不成问题的。刘六刘七知道他的本领,略一思忖,考虑到时机稍纵即逝,便同意了。

    张茂留了六十名精兵和百二十名新招收的兄弟,逐个大户人家搜查,正在匆忙聚敛财物,有人来报,游击将军江彬率十二骑叩城求见。张茂脚踏知州大人座椅,一听这消息便哈哈大笑,对左右言道:“如何?我兄弟只率十二骑求见,分明是来投我的,哈哈哈,快快随我相迎”。

    张茂兴冲冲带人迎出城去,只见江彬领着十二骑亲信,正在城门一侧站立,一见他出城,便策马单骑迎来,见面便惊诧道:“我方才去了缉盗营,果然毁了,游兵散弋四下逃散。大哥,你..........你怎么真的反了?”

    张茂狞笑一声道:“还不是梁洪老贼?勒索无数、逼迫太甚,我们兄弟受不了这腌臜气,干脆反他娘的。兄弟,你是大官,前途似锦,哥哥也不难为你,我不带兵去袭你的军营,你也莫来找我晦气,小小霸州是留不住我的,凑够了军饷人马,大哥就远走他乡,不在你的地盘为难你,如何?”

    江彬“呸”了一声,骂道:“放屁,一个官儿了不起吗?一世人,两兄弟,义字薄云天,你若作贼,兄弟身为游击将军,难保不与你为恶,我核计了一下,你既要反,朝廷看我更是不顺眼,这官儿不做也罢,兄弟随你反了!”

    张茂大喜,盯着他道:“此话当真?”

    江彬怒道:“自然当真!你还不信我吗?这几个兄弟,是我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从宣府带过来的,我对他们说过了,他们愿意跟着我干,我这不是就来投你了么?我的军马刚刚接手,实在放心不下,不敢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所以..........只有这区区几人,不能对大哥有所助益,还觉有些没有脸面见你”。

    张茂一抖马缰,圈马过来与他并辔而站,豪气干云地道:“若不信你,大哥也不会只率这寥寥数人出城了。引不来官兵怕什么?兄弟你一人,足抵得千百精兵,来,随大哥入城,今后咱两兄弟一同打江山、一同坐江山!”

    江彬与张茂铁掌一合,哈哈大笑,然后驰马进城,入了贼伙。

    临到午时,二人就在知州大堂上,看着眼前搜罗来的金珠玉宝,用知州大人的公案做了酒桌,大碗酒、大口肉,开怀畅饮,商量招兵买马后的动向。

    二人同桌饮酒,喝至酣处,江彬忽地敲碎海碗,只一愕的功夫,醉眼朦胧的张茂颈上一阵巨痛,割断了动脉,热血喷涌而出,溅了江彬一脸。

    张茂大吼一声,一掌劈出,江彬早有准备,已弹身退了开去。张茂戟指怒喝:“奸诈小儿!”一语出口,两眼发花,已经站立不稳。

    江彬团身后退,立即取下挂在柱上的两柄斩马刀,运刀如轮,毫不迟疑,只听“噗”地一声,大好头颅挥上半空,江彬一把刺在刀尖上,大吼:“贼奠已死,谁敢反抗?”

    只见他一身铁甲光寒,满脸鲜血淋漓,手中双刀扬起,刀头一颗怒目狰视的人头,宛然如生,真是骇破人的七魂六魄。

    他那十二名从宣府边军中带出来的悍勇士卒一见将军得手,立即跃起发难,狂风扫落叶般,把大堂上的几名悍匪屠杀殆尽,等正在城中搜刮的刘廿七闻讯领着人赶来,江彬已率十二骑杀出城去,与候在数里之林密林中的大队汇合,重新杀将过来,霸州城失守。

    在县道得手的刘六等人听了刘廿七送来的消息,一听张茂中计被杀,顿时肝胆欲裂,领着数路裹胁来的大军浩浩荡荡又杀奔霸州。这一通大战,刘六一方不计伤亡,全力攻城。他手中兵将虽未经训练,但武艺马术尽皆不凡,绝非寻常人可敌。

    鏖战半天功夫,竟然重新冲进城中,江彬见势不妙,立即搜罗残兵退出城去,霸州再度易手,响马盗们以百姓泄愤,又有无数人家遭受荼毒。

    江彬听说表哥反了,而且这次是公开造反,绝非上次做响马盗时罪名轻易可恕,也颇费了番心思。不出兵,由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必受朝廷弹劾,这官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如果出兵,手下的将领们对他心存疑虑,总担心他会与张茂合谋葬送自已,这样出兵如何取胜?江彬陷入尴尬两难的境地。

    要他放弃锦绣前程,随张茂造反他是绝对不肯的,可现在不杀张茂,他的大好前程就要被张茂毁了,江彬左思右想,终于狠下心来,决定杀了张茂。

    富贵险中求,机会得靠自已争取,张茂现在是毁他前程的人,也是能给他送来高官厚禄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江彬便不再瞻前顾后,他汇齐手下将校,当面说明自已意图,并言明自已抢先进城,取了张茂首级,再引大军进城,尽管如此,众将校仍在半信半疑,不过总算是点头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这出诈降计。

    江彬手下兵马数千人,虽说按照杨凌的说话,战力不及响马精锐,可那是霸州最精锐的部队,当初朝廷派遣大军剿灭山贼,他们是本地携助剿贼最得力的部队。就算霸州城矮墙薄,不利坚守,可是被响马盗半天功夫攻下..........

    许泰神情严肃起来,立即命令全军入城驻扎,派出探马斥候摸清响马盗动向,以便决定大军行止。郑和毅听说江彬率残兵溃逃,现在下落不明,不禁大为焦急,此人是国公指明的重要人物,可能关乎国公安危,华钰已死,此人若再有个好歹,如何弄清霸州反乱真相?

    一俟大军驻扎下来,郑和毅便悄悄去见许泰,对他说明自已的担心。许泰也急于找到江彬,可是现在整个霸州的官治已彻底破坏,大军如盲人瞎马,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况且大军所携不过两日口粮,辎重车辆都在后面,不可能让军队漫无目地的游荡。

    两人计议良久,决定派出一些小队人马,由杜班头、胡班头及逃回的一些衙役带路,化妆成小股逃难队伍,四处打听江彬消息,如果能够找到他便要他速来霸州相见,同时搜罗响马盗的情报。

    一队队探马派了出去,郑和毅到城中显要处做了些记号,希望自已内厂的人马看到了能够及时赶来联络,可是霸州已经闹了个底朝天,所以的消息渠道在战乱中都受到了破坏,仅余的情治人员根本是各自为战,中间固定的消息传递人员、传递节点已不存在,效率变的极其低下,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前来汇合,郑和毅也只能企盼上苍保偌,早来得到江彬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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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安县赵家庄外的芦苇荡中,江彬领着十多个兄弟正避在其中。手下的兄弟很多身上有伤,一个士兵撕下条衣带裹着臂上伤口,恨恨地道:“他娘的,这些庄稼汉子还真是轻视不得。大人,这些响马贼比鞑子还狠,咱们的赶快逃出去呀”。

    江彬懒洋洋地躺在芦苇地上,枕着两把刀望着芦苇飘摇的湛蓝天空,说道:“厉害个屁!要是我的人马是咱边军的兄弟,至于这么窝囊吗?都是本地的兵,战力差些不说,一听说各处闹匪,就连将校们都只顾着打听他们的家乡如何,心里就系挂着自已的村子、自已的亲人,人心不齐啊,我才刚到,规拢不了这帮废物,要不然..........”。

    他说到这儿忽地一咕噜坐了起来,低斥道:“噤声!”

    说着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同时轻轻抓起刀柄,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响,似乎有人在草丛中穿行过来,部下们都提刀在手,屏息注意,过了片刻,一条人影闪现出来,两个士兵恶虎扑羊一般猛地跃起,一把将那人扑倒在地,刀锋攸地横在那人颈间,吓得那人尖声叫唤:“饶命啊,饶命啊,小的只是个普通百姓,壮士们开恩..........”。

    江彬放下心来,低喝道:“住嘴!再吵再宰了你!把他弄起来。”

    那人被两名士兵扯起来,原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妇人,身材溜圆,细皮嫩肉,头上还包着块青布巾,乍一看还真是庄户人家打扮,只是那身肉可有点象是养尊处优的地主人家了。

    江彬疑惑地上下打量一番,那妇人瞧见江彬,两只小眼睛也霍地睁大了,过了半天,两人忽然齐声说道:“是你?!”

    那人喜出望外,拍着肥胖的胸脯说道:“可吓死我了,以为遇上了乱匪,江大人,您怎么也躲在这儿?”

    江彬哼了一声道:“我哪是躲?我的人被打散了,只是带人在此裹伤歇息一下,乔县令,你怎么..........固安县也被乱匪攻陷了?”

    固安县令乔语树一身妇人装扮,他扯下头上青布巾,擦着满脸油汗和沾上去的芦花,说道:“可不是嘛,固安哪有什么兵啊,响马盗一攻就破,唉,亏得我见机得早,赶紧脱了官袍换上女人衣裳溜了出来,他们只顾抢东西,也没人理我”。

    江彬撇撇嘴道:“就你这模样,响马也懒的碰你,你怎么一个人也不带啊?”

    乔知县哭丧着脸道:“顾不上啊。固安我不敢回,东躲西藏的一路到了这儿,我路上听说,朝廷已经派了大军,现在驻扎霸州城内,可是我守土有责,去也不是,回固安也不是,这真是两头为难呀”。

    江彬一听朝廷大军到了,不由大喜:“朝廷派兵了?哈哈,那就好办了,咱们马上回霸州,嗯..........乔大人,你手下就三班衙役,守土有责?守土有尸还差不多。你也别东躲西藏了,跟我回霸州,我帮你说合一下,就说你率衙役死守,奈何敌强我弱,固安失守后本欲与城偕亡,幸亏本官率军赶到与敌激战,才把你救出来,这样不就没责任了么?”

    江彬三言两语,一件大功到手,乔语树一听感激涕零,连忙用两只油乎乎的胖手抓住江彬,眼泪汪汪地道:“多谢江大人、多谢江大人,江大人真是我的再生父母,乔某无以为报,我有个寡居的妹子在家..........”。

    江彬不耐烦地摆手道:“免啦免啦,你妹子就算啦。唉,我那刚娶过门儿的王美人儿,这兵荒马乱的,十之八九算是完啦”。

    他遗憾地摇摇头,提起双刀道:“走吧,加入乱匪的人太多,到处都是人,而且刘六刘七象是盯准我似的,他奶奶的,咱们抄小路回霸州”。

    他领着十多个人悄悄沿着芦苇荡的边儿走了一阵,忽地向后一摆手,随即伏了下去,后边的人急忙蹲伏于地。乔语树一紧张,整个人趴了下去,哗啦压倒一片,气的旁边的士兵直想骂娘,幸好外边的人也正急急逃命,根本无人注意。

    只见一个青袍魁梧的大汉,怀里抱着个女娃儿,右手搀着一个身段窈窕如柳的美貌妇人,正沿着芦苇荡旁的土梗儿急急而行。那美貌少妇是一双小脚,在这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奔行东倒西歪的,虽有那男人扶持,仍是踉踉跄跄。

    江彬刚欲长身而起唤人,就听那人后边传出追喊之声,立即又伏了下去,借着芦苇间隐约的缝隙看去。只见那妇人听见追喊声,心里一急,一下扭了脚,疼得跪蹲于地,那浓眉大眼,极是粗犷的汉子急问道:“娘子,你怎么样?”

    那妇人嘤嘤哭道:“相公,奴家行不得了,你带着孩子快快逃走吧,不要管我”。

    大汉急道:“那怎么行,快快起来,我背你走”。

    就在这时,追兵已至,大汉回头看看,焦急万分,无奈放下只五六岁的小娃娃,说道:“守着母亲,勿要离开”,说完返身迎了上去。

    想不到这大汉倒是一身好本领,追上来的三四个汉子有刀有棍,他赤手空拳也能对付,只是想是有所顾忌,始终不敢伤人,只是吼道:“赵某只是寻常百姓,诸位好汉何以苦苦相逼?”

    一个乱兵窥着那抱着女儿的美貌少妇淫笑道:“这样出色的小娘子,实是少见,哥几个加把力,结果了这粗汉,兄弟我拔个头筹儿,哈哈哈哈..........”。

    说着脚下加力,奔过去一把扯开女娃娃,少妇尖叫一声,已被他扑倒在地,便去扯她衣衫。

    “相公,相公救我..........”,少妇泪眼汪汪,狂呼救命。

    大汉扭头一看,勃然大怒,本来还不敢伤人,这时抡起一双碗口大的铁拳左挥右击,无人可当,逼散了众人,虎步一跃,猛扑过来,一把揪起那非礼妻子的大汉,一记铁拳记在太阳穴上,当场将他格毙。

    众乱匪惊怒,齐齐围了上来,大汉捡起死尸身旁的棍子,使得呜呜风起,几条大汉一时竟近不得身。就在这时,后边又有大队响马追了过来,领头的汉子正是刘六。

    江彬心里一惊,知道他既现身,尾随盗匪必众,自已计杀表哥,刘六恨自已入骨,今日若露了行踪,万难逃命,于是伏于地上,屏住呼吸,再不敢发一声。

    刘六瞧那大汉一身武艺不凡,神威凛凛,端的是一条好汉子,便一挥手道:“上去几个,莫要伤他”。刘六身边响马盗立即冲出几人,那大汉武艺虽高,终究难以敌众,加上妻女在旁,又不敢逃,竟尔被生擒活捉。

    钢刀加颈,大汉犹然不服,双目怒视,直欲喷火。刘六上前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撒野!”

    大汉嗔目回道:“好一个呆强盗,连文安县赵疯子都不认识么?”

    刘六素来敬仰有胆气的豪侠之士,他也是文安县人,怎么不知道这位仗义疏财,文侠义气的赵秀才,一听是他不由肃然起敬,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赵先生,久仰侠名,惜前此未曾面熟,竟致冒犯,还乞先生原谅!”

    赵燧挺身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何必与我客气?”

    刘六振眉道:“贪官污吏,满布天下,我等为他所逼,没奈何做此买卖。今得先生到此,若肯入股相助,指示一切,我情愿奉令承教,不知赵先生意下如何?”

    赵燧仰天大笑:“就凭你们,也能得天下么?”

    刘六不惊不怒,微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者王侯败者贼,成败之后论出的英雄,难免一身光鲜,其实古来成就霸业者,大业未成之前,与我等何异?”

    赵燧未想到这强盗竟有这般见识,不禁另眼相看,脸上狂容稍敛。刘六察言观色,便微笑道:“来人呀,不许为难夫人孩子,恭请先生回到村上,刘某还要细细请教”。

    他知赵燧为人豪爽仗义,多有替穷苦人出面之时,既受人爱戴,又因此屡受官府排挤,虽有真才实学,始终难以入仕,自已手下不缺悍将,可是要成就大事,正缺一个有谋略的人才,是以有心笼络。赵燧早对官府不满,又深爱妻儿,以此相胁,未必不能成功。

    赵燧妻女在人手中,无奈只得随了他怏怏地往村中走去。众强盗拱卫着刘六,包围着赵燧一哄走了,眼见风摇芦苇,重归寂寂,江彬一跃而起,说道:“刘六回村,此时正是良机,我们快走,马上奔赴霸州报告消息,引军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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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战事连绵,由于朝中刘瑾拖延,梁洪在军中胡乱牵制行动,战事久决不下,霸州愈发变糜烂,不可收拾。

    京中传回的消息,响马盗吸纳了文安县诸生赵燧入伙,赵燧散尽家财,与兄弟赵潘、赵镐以及家丁、佃户等五百人加入反贼,任响马盗刘惠的副元帅,改名赵怀忠。

    有他严肃军纪,号令统一,原本如游兵散勇,漫无目的到处抢劫的响马盗开始有目的的行动,攻城池、杀官吏、镇压豪绅地主,所过之处,先邀当地士绅名流,告知百姓不必惊慌走避。

    吸纳的部众越来越多,攻下博野、饶阳、南宫、无极、东明等县,当地卫所官兵望风而逃。许泰的边军虽能一战,可是响马盗来去如风,且熟悉霸州地形,一昼夜可驰骋数百里。只是避开了京军,只顾各处打压豪绅,吸纳部众,许泰受梁洪牵制,只能在后尾随,替他们收拾破烂摊子,现在乱民主力军已近一万五千人。

    消息传回京师,六部震撼,天子震惊,刘瑾一派大造声势,不断要求加派大军平叛,要求杀杨凌以谢天下,形势急转直下,原本以为可以快速平息叛乱,杨凌也不过只略受责斥的官员们也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京师晴空万里,春风和煦,百官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这日晚间,郑和毅带着一个人快马到了京师,在宋小爱的安排下悄然混进了杨府。当夜,杨府内书房灯火通明,通宵不灭。

    第二日夜晚,李东阳、杨廷和、焦芳、杨一清等大员的府邸也各自迎来一个不速之客。他们正为朝中的局势忧心忡忡,本就没有入睡,当神秘来客走后,他们的府邸更是灯火通明,通宵不灭。

    与此同时,京师许多文武官员都在深更半夜被人唤起,当这些大人们惊惑不安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着衣走进客厅时,持了焦阁老拜贴,候在客厅里的神秘人便笑吟吟地奉上一个拜匣,然后一言不发,拱手告辞。当他们满心疑惑地打开盒子时,里边放着的,赫然是自已与刘瑾的信函、礼单、字画.........

    牟斌、戴义、张永等人也是彻夜不眠,更难得的是,从来不在夜间开工的北镇抚司军器局,有人持了牟斌的亲笔书信叫开大门,里边“叮叮当当”一夜不停,不知在打造些什么东西,守夜的老人十分好奇,可惜门禁全换了牟斌的心腹,根本不容任何人踏进半步。

    天亮了,百官临朝。

    李东阳怀揣一张赵燧亲笔的安民告示,那上边罗列着刘瑾三十条大罪、六十条小罪,和起兵讨伐朝廷的理由。他笔直地站在百官最前面,精神饱满。

    一直以来,喜欢居于幕后,从容布局的这位首辅大人,知道今时今日,是必须站到台前,堂堂正正打败对手的时候了。

    威国公府,仍在侍卫亲军的严密看守之下,不过杨凌却穿起了蟒袍玉带,端坐在书房之内,眼前是一杯香茗,清烟袅袅。他现在正在软禁之中,可是这副打扮却象是马上就要上朝面君似的。

    在他对面坐着一员虎将,身着甲胄,却故意弄满了伤痕,脸上涂抹着一片鲜血,手里拿着把小扇子,正在奋力地扇呀扇的,好象要尽快把那血迹扇干。

    诡异,一种令人心怵的诡异..........

    刘瑾精神抖擞地上殿了,内臣本无资格论政,可是这几日刘瑾一直是朝堂上的常客。昨夜和几个心腹议论了一晚,有些困倦,但是他却斗志昂扬。他决定,要利用霸州大乱的好形势,今日集中力量一鼓作气把杨凌彻底打倒,让他就此再难翻身。

    一身蟒袍,前胸后襟还有双袖,共有四蟒。坐蟒袍,满朝之中,只有他刘瑾和杨凌获此殊荣。然而从此以后,天下就只有他一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瑾微微一笑,手按着玉带向百官们望去,就象一位君王望着臣服于他脚下,卑微恭顺的臣子。忽然,他觉得有些奇怪,那一双双眼睛,都有点儿冷,一股幽幽的冷意,就象一群噬肉的野兽。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上升了起来。

    就在这时,正德皇帝升朝了,他穿的是龙袍,头戴翼善冠,五爪金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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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遥胜于紫禁之巅

    金殿上的布设千年不变,上朝的百官也没有变化,殿外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季节,空气说不出的清鲜,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美好,但是刘瑾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杀气,一种无数人的恨意凝聚成的杀意。

    皇帝登临宝座,文武百官也趋礼如仪,山呼万岁已毕,刘瑾还有点儿恍惚。张彩见他神不守舍,司殿太监一连问了两遍“有事启奏,无本退朝”他都没有反应,心中一急,跨前一步道:“

    皇上,臣有本奏。霸州叛乱的局势日益紧张,百姓流离失所,有些难民已逃至京中。响马盗为害如此之烈,全因威国公杨凌对这些怙恶不悛的逆贼妄行招降纳叛之举,以至养虎为患。臣以为,当内诛杨凌、以肃纲纪,外平反叛、以安民心。威国公之罪,昭然在目,皇上不可再有慈悲之心了,江山社稷为重啊。”

    刘宇等人一齐拜倒,慷慨陈辞,大有杨凌不死,纲纪败坏,民心有失,而叛乱难平之势。

    正德心底对这种罪名并不以为然,东海四大寇也是杨凌招降的,现在沿海平靖,少不了这些人的功劳,要是全指着朝廷从头练兵、铸造新舰,那得多少银子?霸州几百人的响马盗,天知道他们能闹出这么大乱子?

    可是他是皇帝,霸州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必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这不止是给百姓们一个交待,也是朝廷纲纪。否则激起声势如此浩大的叛乱,相关人员居然没有受到制裁,百官有样学样,不畏国法、不怯纲纪,那朝廷的威信将荡然无存了。

    正德暗暗叹了口气:“杨卿本来是奉旨查抄,多管了这许多事,全是一片尽忠之心。可惜,那些响马舛傲不驯,如今闹出这样乱子,该当如何是好呢?群臣要安抚、民心要安抚,纲纪不能不顾..........,要不..........罚俸半年?是不是轻了点儿?”

    正德拿不定主意,不禁瞅了焦芳一眼,见他目不斜视,站的四平八稳,心头有些愠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两天刘瑾一派只要提出惩治杨凌,焦芳等人势必火烧屁股似的跳出来开始辩论,这一辩就是一天,正德就是这么拖过来的,今儿焦芳怎么没声了,不是嗓子喊哑了吧?这么老大的人了,啥也不懂,回了家你不会喝点胖大海啊?废物!”

    李东阳瞧见他脸色,淡淡一笑,忽地出班奏道:“皇上,臣有一本,事涉霸州反贼叛乱之由,要启奏皇上”。

    总算有人出头了,正德松了口气,直起腰来微笑道:“李先生但言无妨”。

    李东阳一听,两眼顿时湿润了,昔日只有弘治帝不称臣,而称内阁三老为先生,这都多久了,难得皇帝有些敬语啊。李东阳强抑激动,俯身说道:“皇上,霸州叛乱,响马盗纵横各府道,旬日之间以数百人聚纳贼众上万人,且到处招兵买马,广贴告示收买民心。臣这里有一张贼奠赵怀忠所写的安民招兵告示,内中有响马盗先降再反的缘由,现呈与皇上”。

    “安民招兵的告示?”刘瑾等人心中一惊,眼看着那老狐狸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心里的弦越绷越紧。

    正德皇帝冷笑道:“贼子不安份,造朕的反,还造出理来了?取过来,朕瞧瞧他们说些甚么!”

    杜甫连忙走下御阶,从李东阳手中取过那张告示,捧与手中,走回去恭恭敬敬地奉与正德,满朝文武明知道看不见,还是抻着脖子向上边望去。

    正德取过白纸,满脸冷笑,可是展开那告示,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他越看双眉拧的越紧,终于“砰”地一拍龙书案,勃然大怒了:“混帐!响马盗干的是勒索绑票的勾当,梁洪身为镇守,勒索无度,竟比响马还狠,‘贼中之贼!’,赵怀忠这话说的不错。原来是他逼反纳降的响马,却嫁祸杨侍读,此人真是该杀!”

    李东阳先是一呆,继而又叹了口气,拱手提醒道:“皇上,这就是响马盗降而又反的缘由。后边还有赵怀忠所列三十条大罪、六十条小罪,桩桩件件直指司礼太监刘瑾,所以此告示一出,百姓群起响应,贼众日益扩大”。

    刘瑾今日上朝是整杨凌来了,万万想不到李东阳话风一转,居然把矛头指向了他,刘瑾勃然大怒,跨前一步喝道:“岂有此理!叛贼之言也足以采信么?若是这样,今后但有造反者只须硬指是官员逼迫,又复给朝中臣子罗织罪名,那朝廷是不是就要助反贼一臂之力,诛杀大臣谢罪呢?”

    李东阳淡淡一笑,说道:“刘公公,本官只是将得到的贼酋告示呈于皇上。公道自在民心,你又何必慌张?事情到底如何,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谁人说过仅凭贼酋一张告示就定人之罪了?”

    刘瑾为之一塞,刘宇马上跳出来,森然道:“李大学士,贼酋这张告示,你自何处得来?”

    李东阳微笑道:“刘尚书有何话说?”

    刘宇哼了一声道:“下官忝为兵部尚书执掌兵事,对此却毫不知情,大学士内阁首辅,不知从何处得来这张告示呢?若有地方官员具折上奏,该当经通政司、司礼监呈与皇上,大学士今日此举,告示来路不正、行动鬼鬼祟祟,似早有预谋,莫非专门针对刘公公的么?”

    李东阳呵呵一笑,捋须道:“刘尚书此言差矣。本官这张告示,正是来自兵部,至于不循正常渠道,私怀于袖、面禀于君也是不得已而之呀”。

    刘宇吃了一惊,失声道:“如此重要物什,我怎不曾见到?”

    李东阳袍袖一拂,说道:“这张告示是天子门生、外四家军总兵官许泰将军追剿反贼时在贼酋占领过的县镇中揭下,报送兵部,侍郎杨一清大人得此告示知道事体重大,不敢匿藏,是尔交予本官”。

    刘宇涨红了脸道:“此事不合规矩,他得了告示为何不禀与本官知道?为何不经通政司上禀皇上?分明是你们串通一气,阴谋陷害”。

    正德皇上听他们又开始吵架,不耐烦地举起告示看了看,说道:“不告诉你是对的,不经过通政司,也是对的。这个什么赵怀忠的告示上,三十条大罪第六条:‘结党营私,以公天下为私天下,刘宇、曹元、刘宇之流趋炎附势..........’,告的就是你,杨一清当然不敢给你。第八条:‘一手遮天,通政司统成摆设,司礼监独掌大权,上欺天子、下压百官..........’这一条在这儿,杨一清不经通政司也是对的,嗯!此人做事倒还稳重”。

    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若无其事,跟没事人儿似的,可把他点了名的这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正德还没说完,刘瑾向前抢出一跪,双膝着地,贴着光滑的金砖地面竟然滑出一尺有余,纳头便拜:“老奴冤..........枉!”

    紧跟着正德点过名的几个人全都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连诉苦喊冤。

    正德诧异地道:“你们喊什么?统统起来。贼众造反,自然要给自已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愚民众,给自已树一个替天行道的好名声,哼!朕会依反贼的告示便定你们的罪么?笑话!

    不过,他们已然降了,而且做了官,朝廷对他们不可谓不厚,他们却出尔反尔,公开造反,其中当有隐情。梁洪敲诈勒索,他们受逼造反,只怕十有八九乃是实情了,此事当尽快查明。”

    刘瑾心中略安,站起身道:“皇上英明,叛贼要蛊惑人心,对朝廷自然极尽污蔑。这些大盗舛傲不驯、不遵礼法,归降之后受不了朝廷约束,因此才起兵造反,未必便是梁洪逼迫勒索,老奴以为皇上还当慎重,以免寒了臣子尽忠报效之心”。

    曹元忙道:”正是,这告示上分明是贼人一派胡言,无中生有。他的逆言如何采信?刘公公被逆贼所恨,恰恰证明他忠于皇上,所以逆贼才会恨之入骨,巴不得皇上自剪羽翼。”

    焦芳立即出班奏道:“皇上,前几天威国公与刘瑾当堂对质,列举罪状,许多与赵怀忠声讨之罪不谋而和,皇上不应以出自叛逆之口便予轻视。刘瑾既然自觉光明磊落,臣请皇上将逆贼赵怀忠的告示公诸群臣,当众论断”。

    杨廷和、王华、杨守随等老臣同声应和,纷纷出班促请,一直静寂肃立的百官开始骚动起来,声浪逾来逾大,以致老实巴交的杜甫也看出群情汹汹,已难制控,不得不高声喝令肃静。

    正德皱了皱眉:瞧这情形,好象歇了几天,大伙儿缓过了气儿,这是准备再来一场百官大战了。他把告示交给杜甫,示意道:“你且念来听听”。

    杜甫恭应一声,取过告示,双手展开,高声念诵起来,杜甫念的抑扬顿挫,刚刚念了两条罪状,百官中忽地有人高声喊道:“且慢!臣有本奏!”

    说着走出一人,趋前拜倒,高声道:“皇上,刘瑾贪污索贿、乱政违法,从中巧取豪夺,臣以为确有其事,臣于督察院,刚刚收到地方呈报..........”。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六七封几个月前来自地方官员的检报,恭声道:“地方官员众口一辞,对此多有检举。刘瑾所派税监、横征税赋,任意妄为。原田五亩,勒缴十亩的租银,原田五十亩,勒缴百亩的租银,弄得民不聊生,地方不宁。

    他清丈土地,说是公体为国,却中饱私囊,将大量私田划归国有,以求个人政绩,害得百姓流离失所,边远之地屡生骚乱。所派官员不肯助纣为虐,便以渎职之罪受其惩治,非得万金相贿,才肯释放..........”。

    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使翟大人,他说完了一抬头,只见刘瑾一帮人恶狠狠地瞪着他,瞧那模样,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老翟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往后一退,站回班中不动了。

    刘瑾恨得咬牙:这老匹夫,吃了熊心豹胆了?这回儿不是求我办事时那副恭维嘴脸了,他..........他不担心拍我马屁的肉麻书信传扬出去,坏了一世声名?

    刘瑾正在狐疑,杜甫顿了一顿见无人示意,便又念了下去,刚念了两行,又有人出班拜倒,说道:“皇上,刘瑾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矫诏乱法,坏祖宗之政体,臣以为言之有物,不可轻视。

    太祖皇帝罢丞相职,设内阁、通政司分权而治,就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擅权违法,刘瑾倚仗皇上信任,百官奏陈与白本之外,另备红本,必得刘瑾先阅,再呈与皇上。皇上,您阅批的奏章,您不曾阅览之前,刘瑾早将如何处治的命令传达下去了,试问这不是矫诏这是什么?这不是架空皇上、独揽大权这是什么?”

    刘瑾恶狠狠望去,却是翰林院学士卢士琛。刘瑾立即抗声道:“咱家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代皇上办事,施展皇上的权威,为皇上分忧,本是咱家的责任,捡选奏章,鳞选主次,有什么过错?你这分明是哗众取宠、嫁罪于我”。

    刘瑾指责未毕,翰林王自文跳出来替卢士琛辩解起来,这老头儿是成国公朱刚替孙子请的西席教师,虽是个老翰林,平时却稳稳当当,只顾捞些外快赚棺材本,这么一个老家伙也跳出来和自已做对,刘瑾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张彩等人暗暗心惊,今天跳出来的人都是前几天坐观其变、不动声色的墙头草,墙头草最大的特点就是看不准风向时绝不轻易表态,而一旦看准风向,那绝对比对方最死忠的部下跳出来更快、更有忠心,恨不得所有人都是摇旗呐喊的,只有他才是肃奸扶政的主力,这些人出头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自已还不知道?

    惊恐和不祥,象一股阴云,慢慢笼上了他们的心头,随着杜甫三十条大罪、六十条小罪一一念出,跳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其中很多是他们原本以为可以控制的住的官员。列举的罪名也是五花八门,越来越离奇,什么索贿受贿、卖官鬻爵、迫害忠良、独揽朝政、私蓄武士,私藏兵器,激起兵变等等,反正是那一条死得快往哪一条上靠。

    刘瑾也自慌张,却仍强自镇定着冷笑道:“拿逆贼之言来诽谤咱家,刘瑾到底做了什么大恶,致使你们如此不能相容?”

    刘瑾转而又拜向皇帝,磕头有声,悲声泣道:“皇上,前几日他们就勾结串连,试图逼死老奴,这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借叛贼之口诛杀忠良,皇上英明,还请皇上明察,为老奴申冤!”

    正德听了百官诉说如此多的罪状,心中真的渐生疑心,可是瞧见刘瑾满腔悲愤,此外还有一班尚书、侍郎为他摇旗呐喊,竭力维护,又不禁犹豫起来:“刘瑾真敢背着自已做出这许多大事?”

    由于百官已经两次集中全力攻讦,欲置刘瑾于死地,却先后不了了之,正德已经有点免疫了,对他们提出的罪状和用心,真的有些怀疑。就在这时,站殿将军大步上殿,跪地奏道:“启奏我皇,兵部左侍郎杨一清请求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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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烘烘的场面顿时一静,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站殿将军,正德奇道:“杨侍郎?哦,今日是他在兵部当值,不曾上朝?他尽管上殿便是,何必请旨?”

    站殿将军奏道:“皇上,杨一清带了一人在午门外候旨,说此人是霸州游击将军,名叫江彬,知道霸州叛乱详细情形,所以赶紧带来,接受皇上垂询”。

    “哦?快快宣他上殿!”正德精神一振,被百官互相吵闹带来的烦闷一扫而空,他急切想知道霸州情形如何,却未意识到这人的到来对于百官不着边际的互相攻讦将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百官无需让人命令,便停止了争吵,各自悄然归班,大殿上鸦雀无声,静候着底牌翻开的最后时刻。

    “宣!兵部左侍郎杨一清、霸州游击将军江彬,上殿~~~!”

    随着一声宣唱,殿门外走进两人,只见前边一人神情凛凛,昂首挺胸,怀抱玉芴,正是兵部左侍郎杨一清,后边跟着一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身寒光凛然的铁甲军衣,上边沾满泥污血渍,这人两腿就象充满了惊人的弹力,走起路来象是竭力压制,才抑制住跃跃欲试的身子。

    他的双手分开扎撒着,就好象握着两柄无形的钢刀,随时会劈出去似的,一颗脑袋东张西望,上瞧下瞧,那模样..........那模样就象一只耀武扬威的雄螳螂。

    正德一瞧见这副形象,就有些忍不住想笑,只见杨一清走到殿前,谨然拜倒,后边那人跟的太急,一见他跪了,也不挑地方,噗嗵一声就地跪倒,把头一低,正顶在杨一清屁股后边。

    饶是如此紧张时刻,满朝文武也被这个傻乎乎的游击将军逗的轰堂大笑。江彬耍宝果见成效,不禁暗暗露出一丝得意,却仍故意装傻充愣地跪在那儿,还象不懂规矩似的抬起头左右瞧瞧,一脸茫然。

    正德皇帝咳了两声,压住笑意道:“杨爱卿平身!”

    杨一清恭声道:“谢皇上!”,然后依言站了起来,江彬一见也傻乎乎地跟着站了起来,杨一清欲转身归班,扭头一瞧,江彬还跟在屁股后边,不禁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没叫你呢,回去跪着!”

    江彬“喔”了一声,嗖地一下,闪回原地,仍然端跪于地,满朝文武又是一阵轰堂大笑,正德皇上却双眼一亮,赞道:“好快的身手,江爱卿,抬起头来。江爱卿?..........呃,江彬,抬起头来”。

    “哦!臣遵旨!”江彬好象这才知道是叫他似的,急忙把头一抬,正德见他半边脸全是鲜血,不禁唬了一跳,失声道:“江爱卿这是受了重伤么?”

    江彬一指自已的鼻子尖,问道:“皇上是问臣么?”

    他咧嘴一笑,说道:“皇上,臣没受伤,小臣手中两柄斩马刀,于千军万马之中,纵横往来,无人匹敌,死在小臣手下的叛贼不计其数,这些都是造反响马的血”。

    正德一听,龙颜大悦:“此人果然是一员虎将!”

    他和颜悦色地问道:“江爱卿,朕听说你知道霸州叛乱详情,你且仔细说与朕知道”。

    江彬连忙应了一声,说道:“皇上,小臣原本是宣府兵将,蒙皇上恩典,升为霸州游击,平素驻军于霸州披甲营。霸州响马盗谋反,小臣知道消息后又惊又怒,立即想要率军平叛,不料军中将校对小臣多有猜忌,人心不齐,难以行动。”

    正德大怒:“混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闻有叛乱,竟然迟疑不动?”

    江彬一见,急忙磕头道:“是是是,小臣混帐、小臣混帐”,说着反手给了自已一个大嘴巴,“啪”地一声,煞是响亮,竟然满殿皆闻。

    正德皇帝啼笑皆非,不过对这性情憨直、悍勇了得的武将却更萌生了几分喜悦,忙道:“朕不是说你混帐,你说,那些将校为何不遵你的号令,畏敌不前,这些兵将都是该砍头的!”

    江彬连忙道:“不怪他们,不怪他们,这全都是小臣的错”。

    他跪在那儿,嚅嚅地道:“小臣不敢瞒万岁爷,霸州造反的大盗张茂,那是小臣的表兄,小臣又刚刚奉命到霸州上任,将校们担心小臣与表兄私通,葬送他们性命,也是情有可原的”。

    朝堂上轰然一片,刘瑾等人本来担惊受怕,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造反是要诛九族的,现在张茂造反,你就是有嫌疑的人,李东阳等人找来这个一个活宝,就想扳倒我?他的话还有多少份量?

    正德皇帝也吃了一惊,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祸乱霸州、造朕的反的,是你的表兄?”

    江彬老老实实答道:“是!小臣听说了,十分惊怒,士卒们又对小臣猜忌不信,小臣无奈,于是率十二个亲兵入城去见表哥张茂,假意投降,取了他项上人头,这才取信于一些将校,重新夺回了霸州城。”。

    江彬低下头来,泣声道:“叛贼余孽刘六、刘七等人闻讯后,裹胁无数百姓重新攻打霸州。皇上,臣的兵将不多,军心又不稳,小臣苦战一天一夜,手中已无兵卒可用,迫不得已退出城去,欲阻挠叛军,不使他们到处流窜。

    这些天,臣日日苦战,还救下了准备与城偕亡的固安县令乔语树大人。此时,臣手中所余不多的兵将折损耗尽,本想着就此拚了性命,以死报国。于是小臣带了几个亲信兵将,埋伏到文安县郊准备刺杀贼首刘六,不料刘六身边护从如云,臣失手后被他一路追杀,听说皇上您派了天子门生,骁勇善战的许大将军到了霸州,便去投效,这才留了一条性命,只是小臣战而无功,实是有罪”。

    正德一听,脸色缓和下来,赞道:“好!爱卿能够公私分明,大义灭亲,又能竭力死战,为了朝廷不遗余力,这是耿耿忠臣啊。你表兄虽然造反,此罪却不应及与你。朕看爱卿,实是一员虎将,能够战至一兵一卒,还想着刺杀贼酋,也已尽了臣子本份,朕看你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江彬身为霸州游击,负责一方安靖,有守土之责。结果现在反贼猖獗,他的大军不但没有消灭叛匪,抢回一城一地,反而被人家打散了,只领了十多个兵逃回来,比起当年何参将在鸡鸣驿中了埋伏,不知严重多少倍,依大明严律,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结果他刚刚上殿时,憨厚忠直的表现,再加上这番动听的话,不但无罪,反而受到正德褒奖,有皇帝这句话,谁也不能追究他的责任了。江彬闻言,不禁心中一宽。

    其实这事也真的怪不了他,他刚到霸州,手下兵将不熟,军队战力本身就成问题,如果上下将校不能齐心,那么战力更得大打折扣,再加上那些卫所兵都指望着江游击率人去保护他的家乡,人心不齐,江彬一人骁勇,根本扭转不了战局,战事失败,还真不是他的责任。

    江彬放下心来,这才绕上正题,磕了几个响头道:“谢皇上宏恩,臣赶回霸州,欲在许将军麾下做一小卒,将功补过,过朝廷效力。不料监军梁公公,一意指我延误军机,作战不力,要求将小臣明正典刑,即刻正法。许将军及军中将领再三求托,梁公公执意不允,许将军知道这是梁公公要杀人灭口,可是监军之权甚大,他也不敢违抗,只好嘱咐小臣星夜回京,把一切禀明圣上”。

    刘瑾的心“咯噔”一下又提了起来,果然,正德目光一凝,疑道:“杀人灭口?这话从何说起?”

    江彬又磕了个头,大声说道:“臣心里只知有皇上,皇上问起,臣什么都说,什么都不怕”。

    正德点点头道:“对对对,你不用怕,朕问什么,你尽管直说,朕绝不加罪”。

    江彬暗喜,梗起脖子道:“回皇上,臣的表兄原本是个大盗,而且祖祖辈辈都是暗盗,威国公杨凌到了霸州,秉皇上旨意,抓贪官、打神棍,清剿马贼暗盗,霸州百姓都说当今皇上英明、威国公是皇上的忠臣,给霸州百姓除了大害,我表兄见大明江山在皇上的治理下,日渐清明,百姓富有,所以也有心向善。

    威国公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当今皇上是千古少见的英主,纵然是盗匪,在当今皇上的仁治之下,也能教化向善。东海四大寇就是一例,于是命我规劝表兄,让他率众投降,从此为朝廷效力。

    表兄敬畏皇上仁德,便率众接受了召安,还常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这一身武艺,当为皇上效力军前,建功立业,子子孙孙都做大明的良民,再也不做强盗了”。

    正德听的眉开眼顺,连连点头,只觉颜面生光。这番话虽有马屁之嫌,可谁都看的出,眼前这员将军有点儿缺心眼儿,性情耿直憨厚,连一点朝堂礼仪都不懂,说话咋咋唬唬、莽莽撞撞的,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说出来的话,还能不可信么?

    正德皇帝和颜悦色,唔唔连声地道:“嗯嗯,说下去,他后来怎么又反了?梁洪杀你到底是灭的什么口?”

    刘瑾、张彩等人一张脸就跟小鬼儿似的,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扮猪吃虎的大白话,只见江彬大嘴一张,又滔滔不绝地道:“皇上,我表兄等人接受招安之后,安分守已,严遵军纪,加入缉盗营后到处缉拿大盗小贼,眼看霸州一派歌舞升平,偏偏这时,新任镇守梁洪向我表兄等人勒索十八万两白银,要不然就要寻个由头治他们的罪。”

    刘瑾一呆,又一怒:不是十万两么?怎么成了十八万?梁洪这个混蛋,竟敢打着我的幌子勒索银子!够黑的啊,多要了八万两,我居然一点风声不知道,这个胆大包大的混账东西!

    他正在生闷气,江彬继续诉苦道:“我表兄做强盗只是混口吃的,哪有这样一笔巨银,万般无奈,他还曾托我向梁公公求情,求他宽宥,说是若是只要八万两,他就卖房子卖子凑出来给梁公公,若是再多,便是卖儿鬻女,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不料..........不料..........”江彬说着,似乎有些为难了。

    正德皇帝听的肺都快气炸了,砰地一拍龙书案道:“讲!尽管讲,有任何事,涉及任何人,朕为你作主!”

    江彬把眼一闭,横下心一口气儿说道:“谁料梁公公把我大骂了一顿,说这银子是..........是京里刘公公交办下来的,前次张忠张公公勒索富绅,逼得百姓全家上吊,为的也是这桩子事,还说这银子都是拿来修建玄明宫、为太皇太后办理丧事用的,如果不交,就是不忠于皇上、不为刘公公办事,连他都要被砍头的。我表兄实在拿出不钱来,才被迫造反。他造朝廷的反,小臣不敢不尽忠职守杀他的头,可是表兄造反,实是事出有因啊,请皇上明察!”

    江彬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完,直挺挺往那儿一跪,一言不发了。

    这一句石破天惊,不但揭穿了霸州响马造反的缘由,证实了赵疯子告示所言不虚,而且连皇帝都扯进去了,文武百官还有谁敢说话?

    刘瑾一伙人今天真是弄的快得心脏病了,这颗心是一会紧、一会松,一会儿吓的快从腔子里碰出来,一会儿又满心喜悦,象捡了个金元宝。方才明明吓的半死了,江彬把皇上一拉进来,刘瑾美的都快飞起来了:“

    好一记昏招,什么人不好用,用了这么个废物,你要是只说梁洪受我之命敲诈勒索,压根儿不提这笔银子的用处,我又岂敢当着百官的面说是给皇上弄的?嘿嘿,这可是你们说出来的,皇上威严尽丧、颜面无光,到头来你们把霸州响马造反的罪栽到了皇上头上,杨凌啊杨凌,你可真能啊!哈哈哈哈..........”

    刘瑾不怀好意地瞟了眼正德皇帝,只见正德皇上脸上象开了染坊,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一会黑,可是这话满朝文武都听着,让他如何遮掩?过了许久,正德皇帝才满脸难堪地道:“刘..........刘瑾,你不是说玄明宫的筹建银子都是百姓们乐捐的,所捐银两足敷使用么?怎么..........怎么还要地方献银,闹..........闹出这样事来?”

    闹了半天,缘由竟在自已这儿,正德皇帝今天真的丢尽了脸,高高坐在上边,就象是摆在百官面前让他现眼,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件事真的触动了他,小皇帝的自尊心严重受损,满脸火辣辣的,两眼都不敢直接看人。

    刘瑾听他底气不足,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他冷冷地瞟了眼默不作声的文武百官:了不起,扯着皇帝一起丢人,我且看看谁还敢拿这事儿做文章。李东阳怎么不吱声儿啦?焦芳怎么不吱声儿啦?还有杨廷和..........,你们不是挺能说的吗?继续说呀,咱家等着呐!

    他不屑地一抹眼皮,横着肩膀走到殿中:今儿豁着皇上不高兴,也得让他把脸全丢光,看看最后他恨的是谁,哼!

    刘瑾拜倒在地道:“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交待给老奴一些差使,老奴怎敢时时搅扰皇上?其实老奴早已知道他们指斥何事,只是为皇上着想,老奴宁愿把一切承担起来。可是事已至此,老奴也不能不直言了。”

    他抬起头来,深情地道:“皇上,朝中无银呐!每见皇上为此忧心忡忡,老奴心如刀割,怎能再雪上加霜,逼得皇上您夜不能寐?您是天下共主,可不能伤了龙体啊!”

    刘瑾说的动情,把自已感动的潸然泪下:“朝廷为先帝大丧、为皇上办理登基大典、为太皇太后治丧、塞外、江南、西北接连用兵,哪有银子可用啊。本来百姓乐捐的银子尚可支付,可是太皇太后治丧,那是皇家体面,而朝中又没有钱。老奴不得不从建筑玄明宫的银两中拨付一些办理丧事,风光大葬,让太后太后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玄明宫盖到一半,总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啊,老奴..........老奴只好晓谕各地镇守,尽量、尽快把税赋起运京城。咳!想是梁洪新官上任,为了有些政绩,讨得皇上欢心,才出此下策,老奴用人不明、用事不察,难赎其罪啊!”

    他抬起头来,满脸是泪:“皇上,您杀了老奴吧!您杀了老奴,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老奴是个废人,也只能给万岁爷尽这点力气了。”

    这番话真的是打动人心,正德皇帝耸然动容,双眼也盈起泪光,他黯然站起身道:“老刘,你起来吧,这是朕没用,与你不相干,这是朕的罪过,岂能让你为朕承担,不能!不能,这是朕之罪!朕之罪啊!”

    正德皇帝捶胸顿足,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满朝文武一见皇上如此痛哭,尽皆骇然跪倒,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把天子逼到这个份儿上,那是为人臣子的失职啊,文武百官砰然磕头,许多官员见皇上痛心若斯,不禁满脸是泪,殿上殿下一片哭声。

    刘瑾心中暗暗冷笑,形势终于全扳过来了,看谁还敢拿这事儿做文章,那就是把皇上往死里逼,我老刘就睁着两眼瞧一瞧,你们三大学士、满朝文武谁敢这么干!你们就等着我一个个的收拾你们吧!

    他抢前一步,忍着疼使劲儿磕头,给皇上又加了一把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岂可承担如此羞辱重责?一切都是老奴所为!一切都是老奴瞒着皇上干的,与我主无干,与我主无干呐,老奴..........以死谢罪!”

    他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扯起袖襟,梗着脖子就往盘龙柱上撞去,唬得正德皇帝连忙叫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还用他喊么,刘瑾摆造型儿的功夫,张彩、刘宇几个人就冲上去了,江彬抻着脖子正想看看热闹,一见动静挺大,一共没跑出三步,不禁无趣地撇撇嘴。

    杨凌的心术又岂只就是这些?不让皇上的心真的感到痛了,不让皇上真被你感动到极点,一会儿他又怎会恨到极点?怒到极点?狠得下心往死里整你?

    刘瑾所依赖者,便是皇帝的信任和情感,什么立皇帝,坐皇帝一句话就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他能在满朝文武多次攻击之中始终屹立不倒,唯一的凭仗就是天子的信任,天子赋予他的无上权力。

    他今天这番唱念作打,任何不了解他所作所为的人,都足以感动的为之落泪。刘瑾也很满意,经过今天这件事,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无疑又上升了一位,甚至、可能、说不定就这么压过了杨凌,再也没人能超越他..........

    刘瑾还在挣扎,哭喊道:“老奴一条贱命,有何足惜?诸位大人放开我,让我一头碰死,此事就此了结了吧”

    焦芳跪在那儿贼眉鼠眼地抬头瞧瞧:“老刘演的也差不多了,眼瞅着该吃中午饭了,也该让他下去歇会儿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御座后方,殿角深处侍候着的小太监,举起双手正了正官帽儿,然后又低下头去。那边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里,有几个是苗逵的人,一见焦阁老发出示意,立即有一个小太监悄然向后退去,从后殿门儿匆匆走了出去。

    正德皇帝很是难堪地道:“老刘,不要再吵了,朝中无银可用,是朕无能!逼得百姓造反,是朕之过!你能替朕承担什么?朕就算能欺得了天下百姓,可是朕能欺得了地、欺得了天吗?能欺得了满朝文武众目睽睽吗?来人呐,扶老刘下去歇息..........”。

    他垂头丧气地往椅上一坐,刚想罪已自责,承揽一切,就此停止由于霸州百姓造反引起的一系列风波,站殿将军匆匆奔了进来,向他禀道:“皇上,东厂提督戴义有紧要大事启奏皇上”。

    正德皇帝面无表情地垂下双目,落寞自嘲地一笑道:“大事?又是大事?我正德朝的大事还真多!叫他进来,朕、看一看是不是天塌地陷了!”

    刘瑾一瞧,正德皇帝恼羞成怒,一股邪火儿没处发泄了,也不敢再哭闹,赶紧就势收了架子,蔫儿不叽地退到一边。

    他扭头一瞧,就见戴义一步三摇、笑容可掬地走上殿来,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攸地一下收紧了:“这王八蛋,笑的怎么这么吓人?”

    戴义走到殿前,挑好了一块干净地儿,轻飘飘往那一跪,磕头说道:“老奴戴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德皇帝没好气地一摆手,说道:“少整景儿,有话就说,朕..........朕心内烦闷,如果不是大事,不要来烦朕!”

    戴义忙笑吟吟地道:“是是!皇上,老奴所查,说起来不算什么事。可是牵涉的人物不同,那就不是小事。此举有碍圣上之威名,那就更是大事..........”。

    “啪!”又是一块上好的美玉让正德给毁了,碎屑满殿乱蹦,满心郁闷的正德皇帝跳起来怒吼一声:“滚!你给朕滚出去!朕什么事也不听了!滚!滚出去!”

    戴义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提着袍裾一边哈着腰往外退,一边道:“是是是,老奴就是想禀报一下建造玄明宫有人挪有了大笔银两,本来是小事儿的,不过..........”。

    “慢!你给朕滚回来!什么挪用银两,说清楚,你给朕说清楚!”

    戴义连忙又一溜儿小跑赶回来,小心地跪在一地碎玉沫子上,说道:“皇上,京城百姓乐捐白银四十余万两,筹建玄明宫。老奴东厂的番子们查明,司礼太监刘瑾,从中挪用了整整二十万两,运回陕西老家为其父母修造坟墓。

    而且..........而且坟墓规格,严重僭越逾矩,富丽堂皇、碑阁亭堂一应俱全,已经超越了王侯陵寝的规模!贪墨,老奴还不敢上殿扰君,可是四品内监父母的坟墓,规格超越王侯,此举近乎谋反,老奴不敢不报!”

    戴义说完了,趴在那儿等着正德皇帝训示,可是半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大殿上静悄悄的,就象一座坟墓,竟连一丝儿呼吸都听不到。

    不对劲儿呀,就正德皇上那炮仗脾气,他该把龙书案都推了才是正常反应,先承受了莫大的侮辱、感动的热泪直流,现在听说刘瑾如此待他,怎么也该发发脾气吧?他怎么..........怎么..........?

    戴义提心吊胆地抬头一看,只见正德皇帝站在龙书案后,大袖低垂,双眼漂浮不定,似乎找不到一个焦点。那脸上,不但没有一点怒气,还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只是他的脸色发白,一丝儿血色都没有,白的有点吓人。

    “皇..........皇上?”戴义瑟缩了一下,有点害怕,皇上这表情,从来没见过。

    “哈哈!哈哈哈!”忽然传出一串笑声,满朝文武睁着惊恐的向上看去,只见正德笑的前仰后合,他坐回龙椅上,侧着身子,臂肘支在扶手上,一边扶着额头笑,一边摸出块手帕擦笑出的眼泪。

    大殿上静的要命,明明皇帝就在上边发笑,可是下边的人都觉得太静了,静的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的见。一股无形的寒流,让每个听到笑声的人都怵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一直装傻充愣的江彬都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肃然收敛了起来。

    正德皇帝吃吃地笑着,笑得肩膀乱颤,翼善冠上硕大的宝珠颤巍巍动个不停,只见他笑着站起身,随意地一摆手道:“散朝,回宫!”

    说完转身便走,杜甫领着四个小黄门慌忙随在前后,正德转过屏风之后,笑声陡然放大,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又复传进众人耳中。

    一直呆若木鸡的刘瑾激灵一下,好象才活过来,他“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管方向,不知拜的是谁,绝望地嘶嚎了一声:“皇上!皇上!”

    哈哈大笑声已经远去了,根本不曾有丝毫停歇,刘瑾痴痴地跪了半晌,觉得嘴唇发紧,脸上有些冷,他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张彩、刘宇等人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空荡荡的龙椅,那脸色,就象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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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完了!

    皇帝下旨散朝,但是满朝文武一个没走,全都呆站在金銮殿,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当他们明白这已是事实的时候,他们开始猜测皇上到底准备如何处治刘瑾。

    还好,只等了半个时辰,太监就来传旨了,传旨的还是杜甫,他往金殿上一站,一看除了杨凌,要传旨的人全都在场,杜甫传旨:内阁三大学士趋乾清宫见驾,刘瑾押入内狱听参,其余百官各自回府,传完旨这位仁兄马不停蹄,又奔威国公府去了。

    文武百官一哄而散,准备喝酒作诗庆祝一番的,准备改换门庭另外傍棵大树的,安排后事遣散家人的,各忙各的去了。

    圣旨到处,侍卫亲军撤出国公府,杨凌入宫见驾,与三大学士和皇帝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随即,皇帝下旨,令锦衣卫、东厂查抄刘瑾府。

    刘瑾被关在内狱,内狱就是在皇宫里随便找间破旧点的房子,先在里边关着,既然没有交予司狱,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刘瑾知道今天的所为真是彻底伤了皇帝的心,可是他现在要的仅仅是一条命,只要命还在,皇帝的怒气早晚会消,那时方能徐图东山再起。

    然而,他用尽心机,可是看守他的人,全是苗逵千挑万选出来的亲信,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诱之以利,就是没有一个替他去向皇帝传讯的。刘瑾无可奈何,躺在土炕上瞪着棚顶根本毫无睡意,撑了好久,皇帝居然看他来了。

    刘瑾大喜,一见正德入殿,立即扑过去抱住正德的靴子,嘶声大叫道:“皇上,皇上恕罪啊,老奴侍候了皇上十几年,老奴舍不得皇上哪!”说着以头抢地,砰砰连声。

    正德怒极,正欲一脚踢去,却见刘瑾冠戴已除,穿着内袍白衫,满头花白头发散开,额头已经磕得一片血肉模糊,灯光下映着他满脸皱纹,看上去苍老无比,十分的可怜,心中如电光火石,过去种种,不由地一齐浮上心头。

    帝王之家,向来少亲情。从小到大,与父皇母后在一起的时间少,陪着他的不过就是身边这些太监,从小时候坐在刘瑾背上骑大马,想到淘气时候被父皇责骂,刘瑾替他挨的打。再想到为朝政烦恼、被言官攻讦,刘瑾刘瑾千方百计地哄他开心,为他开怀,这是从小相随的伴当啊。

    正德双眼含泪,颤声道:“刘瑾,朕对你,可有一丝薄待?为什么,朕如此信任你,你却对朕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竟然如此欺朕、伤朕?”

    刘瑾何等机灵,听他说的痛心,却少了几分怒气,立即哭得喘不上气儿地道:“皇上,老奴愚蠢,老奴穷苦人出身,得了皇上宠信,一时贪心,就想捞些银子。老奴是个阉人,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现眼,老奴大修父母之暮,只是想显摆显摆。”

    他哭的嗓子都哑了,涕泪横流道:“老奴真的再没有什么坏心了呀,求皇上慈悲、皇上慈悲啊。老奴死不足惜,老奴入宫这么多年,只有皇上一个主子,老奴把皇上当成最亲的人了,想到今后再不能侍候在皇上的身边,老奴死不瞑目呀!”

    正德垂泪道:“刘瑾、你、你真是太辜负朕了,太伤朕的心了!念你服侍朕多年,今日朕才来见你一面,以后永不相见!”

    正德说的决绝,可是痛惜远甚于愤怒,刘瑾心眼一转儿,见皇上转身欲走,忙跪行几步,哭求道:“皇上,早春天气寒冷,这殿中更加阴湿,老奴只着小衣,冻得瑟瑟发抖,求皇上垂怜,乞赐几件旧衣御寒!”

    正德顿了顿身子,只冷哼一声,没有言语便扬长而去了。

    刘瑾眼巴巴地跪在那儿,直到双膝发麻,忽见皇上身边两个小黄门领着十多个人给他搬来一大捆的旧衣、被褥,刘瑾大喜:皇上被他的可怜相弄的心软了,这一下便有了希望。

    他立即跪地连连叩头,遥谢圣恩。这两个小黄门,其中有一个是他的人,他现在一直长跪不起,皇上赐了衣物又遥拜谢恩,这些话经那小黄门再添油加醋传回皇上耳中,自然还能加点感情分。

    另一个小黄门回去就抽空去了司礼监,把这一切面禀于苗逵知道。现在苗逵坐镇于司礼监中,听了小黄门回禀,嘿嘿冷笑两声,摆手让他退下,然后自斟自饮一杯,喃喃地道:“国公爷果然神机妙算,这老王八还想着甲鱼翻身呐!”

    他挟了口菜,“滋儿”抿了口酒,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明儿请皇上去你府上见识见识,有张永、牟斌这两个老朋友帮着往你家倒腾东西,刘瑾啊刘瑾,翻身算什么啊,重回皇上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什么啊,你老兄这回不位列仙班、飞升天界,嘿嘿,我苗字倒着写!”

    ............................

    黄金四万锭零五万七千八百两,银四百五十三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其余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蟒衣七十件,正德皇帝亲临抄家现场,目睹如此财富,不禁暗暗生气:“刘瑾,假朕之名,索贿如此之重。本想贬他去南京任职,看这模样,哼!让他回凤阳老家做个闲差奉御罢了”。

    正德正在暗生闷气,搜出来的东西开始不对味儿了:战甲千幅,弓努五百,另有八爪金龙袍四件,刘瑾这是想做甚么?他真的有谋逆之心?还有两柄貂毛大扇,不会连这个他都有所准备吧?

    这种扇子不是普通扇风的小扇,而是皇帝仪仗之中,在皇帝背后后打起的长柄团扇,用五光十色的野鸡毛织编而成,名为“扇翣”,交遮在皇帝身后,用来障蔽尘土。不分季节,尽皆使用,但冬天用的,饰以貂皮。

    张永抱着大扇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找到牟斌通知他的所谓机关,张永试了一下果然灵验,立即兴冲冲地捧来给皇上看,说道:“皇上您瞧,这扇子原来暗藏机关,其心实在歹毒”。

    正德好奇地道:“两把团扇有何机关?”

    张永兴奋地道:“皇上您看这儿,只要一按!”他说着扣动卡簧,“噌”地一声,一柄薄如柳叶、锋利无比的尖刀就弹了出来,刀刃上蓝汪汪的,显然涂有见血封喉的巨毒。

    正德一下子站了起来,心头怦怦乱跳,扇翣之中何以暗藏淬毒尖刀?他掌着司礼监,要给皇上换两把团扇再容易不过,若是安排两个心腹,持此团扇,交遮在他的身后,一声暗号,双刃交下,在这么近的距离,又是由背后下手,那真是神仙也救不得驾了。

    张永高兴地道:“皇上,另一柄扇上也有同样的机关,老奴拿来你看!”

    正德冷冷一笑,起身道:“不必了,你抄你的家,朕不看了,摆驾回宫!”

    正德大步转身,心下决然:这一次,任他说个天花乱坠,哭个长城倒塌,朕也决不相容了!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见状连忙紧随在他的身后。

    正德皇帝真的死心了,天气虽暖,他却如堕冰窖,一股彻骨透髓的寒意,使得他的笑,他的声音,都奇冷无比。

    他对紧随身旁的牟斌凛然喝道:“传谕!逮捕张彩、刘宇、曹元、马永成..........,缇骑严加戒备,京营进驻九城,刘瑾..........移交三司,公开审问,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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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边连审带杀,本想一气呵成,可是寥寥几笔的话虎头蛇尾不精彩,要是多的话,我来不及码了,其实至此,刘瑾已经是死定了,汗,诸位勿怪。关关一揖再揖,恕罪则个。再揖,恕罪则个。

362 刘瑾伏诛

    六科十三道里专门玩笔杆子的官员,这回又有了用武之地。尽管这些衙门已经被杨凌搞掉了一半,但是剩下来的这些人,其杀伤力仍然惊人。李东阳、杨廷和略作暗示,科道衙门集体上书,众口一词弹劾刘瑾,罪名不计其数,正德皇帝的龙书案顷刻之间就被铺天盖地的奏折淹没了。

    正德对这些奏折依然是看都不看,既已决意杀人,这些东西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还看它作甚?刘瑾被人从内狱移交诏狱,就察觉到不妙,可是他还是搞不清楚皇上明明已经心软了,为什么忽然又决定对自已下手。

    杨凌交待给苗逵的唯一任务,就是看管刘瑾,决不让他和皇帝通一句话。因为要让皇帝杀他,哪怕他做尽恶事,恐怕也不容易,唯有造反弑君,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所以根本不能让他和皇帝辩解。

    苗逵也深知万万不能功亏一篑,刘瑾移送诏狱,御马监破例派人追去,东厂张永和锦衣卫牟斌也各自派出心腹,再加上重掌内厂大权的吴杰人马,三厂一卫各出精英,把诏狱围的水泄不通,除非皇帝要来那没办法,否则谁也别想进去、谁也别想出来。

    三厂一卫的人马还负有互相监视的责任,这是最后关头了,容不得再出一点纰漏。

    张彩、刘宇、曹元、杨玉、石文义、张文冕等人以及刘瑾在京的亲属也同时被逮捕入狱,马永成、罗祥两个死党根本无处可逃,其他三人一溜烟儿跑到张永那儿抱着他的大腿一通“大哥、大爷”的哭,把张永哭的心软,好在刘瑾太专权了,他们也就跟着捞了点油水,实无什么大恶,张永出面说话,把这三人保了下来。

    卢士杰本来是没有事的,戴义安排的好好的,说他是投效刘瑾,想为之幕僚,为朝廷做些事,后来发现刘瑾挪用公银谋一已之私,予以告发,这样一来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不料卢士杰隐忍许久的狂姓又陡然爆发出来,这位狷狂书生好名远甚于好利,宁可一同入狱,也不愿意背负出卖旧主之名,虽然他原本就是受杨凌所托潜入刘家,可这偏偏是不能出口的。

    戴义怎肯抓他,卢士杰于是提着个酒葫芦跑到东厂大堂,往公案上盘膝一坐,边饮边骂,不抓他绝不走人。历来被人畏若炼狱的东厂竟成了天桥闹市,戴义哭笑不得,好言好语就是劝不走他,无奈之下只好如其所愿,把他送进大狱先安顿下来,然后跑去请示杨凌。

    杨凌听了也是啼笑皆非,百忙之中专门赶进狱里规劝,卢士杰坦然自若,对杨凌笑言道:“国公不必劝我,能杀刘贼,卢某一命何惜?若如此出狱,未免为人诟病,卢某便以一命偿之,又有何妨?”

    杨凌碰上这么一头倔驴也是毫无办法,戴义眼珠一转,对他耳语一番,杨凌这才颔首而去。被抓进狱的刘宇、曹元等人自知投错了主子,这条命算是完了,在狱中只是闭目等死,别不多言。倒是张彩、张文冕不肯某休。

    他们两个比别人聪明,聪明的人总是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张彩在狱中连夜写就一篇锦绣文章,大谈自已曾如何规劝刘瑾不要纳贿,不要苛待百官,乃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他的文才极为出众,把不得不屈服于权阉,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委曲求全的尴尬情形描述的活灵活现。

    其实这位可怜的吏部尚书还不知道皇帝突然翻脸的真正原因,如果知道皇帝是因为刘瑾谋反,估计他也不费这事了。正因为他一直以为皇帝是为了刘瑾贪墨的事大发雷霆,所以就在这件事上大作文章,表白自已的无辜和无奈。

    他这么做,生的希望虽然渺茫,倒也不失为一条死中求活的好办法,如果皇帝见了他这篇声情并茂的好文章,说不定一感动,就饶了他姓命。

    偏偏聪明人越到紧要关头越犯糊涂,求饶就求饶算了,可他为了说明自已是没有办法才依附刘瑾,这位京师第一中年美男子跟神经短路似的,居然举了李东阳的例子,说他内阁首辅都请刘瑾吃过饭,为他贺寿写过诗,阿谀奉承,取媚权阉,何况我呢?

    他这话说的是不错,攀的那人官也确实比他大,那人现在好端端的当官、他却入了狱,听起来也更加的惹人同情,起码戴义看了他的这封悔过书就深受触动,当晚还特意给张大帅哥加了餐,于是第二天一早张彩先生就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另一个聪明人张文冕官儿不大,刘瑾无论是贪污也罢、造反也好,似乎象他这种小人物都成不了主犯,没理由陪着一起死,张秀才蹲在狱里,苦思了半天,才认为把他当成主犯抓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把他当成刘瑾的智囊了。

    军师嘛,不抓你抓谁?

    一向以刘瑾军师自诩的张文冕想通了这一点,立即兴高彩烈地叫差官去把戴义戴厂公请来,对他检举揭发,说刘瑾的军师智囊叫卢士杰,是个很有名的大才子,请戴厂公一定要把这人抓起来,自已呢,只不过是刘瑾的侄女的相公的朋友,所以托了他的关系谋了个差事。

    戴义听了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几句,叫他安心在牢里边待着,说东厂在他戴义的领导下不再是鬼门关了,也不再搞冤假错案啦,他戴义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怨枉一个好人,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就把他放出去。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戴义言必行、行必果,立刻把张文冕从重囚单人牢房提出来,打入普通牢房,和十多个囚犯关到了一起。张文冕为此感动的热泪盈眶。可惜张秀才虽然遇到了戴青天,但是他的命不好,据说当天晚上为了争马桶,其他的囚犯发起狠来,把张秀才摁在马桶里给活活呛死了。

    刘瑾还没死,这两位聪明人倒比刘瑾死的更早。

    然而,刘瑾的死期,也近了皇帝降旨,于午门廷讯刘瑾。

    三法司于午门外设下刑堂,六部九卿廷审刘瑾,又命许多皇亲勋臣同列。刘瑾在狱中虽惶惑不安,可是左思右想,终想不透皇帝为何又改了主意,必欲公开审他。

    锦衣卫提了刘瑾,押至午门,刘瑾放眼一看,见是三法司当面,他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蔑地环顾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在座诸位,不知是谁审我?”

    刘瑾倒也不是不畏死,他如此猖狂作态,正是想以气势压住群臣气焰,令他们无人敢予审问,最好逼得皇帝出面,才好弄清皇上心态变化的原因,当面求情,谋求生机。

    这些官员虽然未必是他一党,但是刘瑾主持朝政,尤其是负责官员考评期间,递个小话,送点礼物,这些事多少是有的,被刘瑾一说,这些官员心虚羞愧,竟然无人应答。

    刘瑾一看,胆气更壮,双手举着镣铐仰天大笑道:“满朝公卿,都出自咱家门下,哪个有资格审我?”

    他这话有些猖狂,严格说来,许多官员并不算是走他的门路做的官,可要是往宽义上算,刘瑾刚刚主持了官员考核认定,重新任命,说这些人统统出自他的门下,又似没错。

    文武百官,乃至三法司的官员脸上发烫,虽知刘瑾如今已是阶下囚,可是积威之下,没有一人敢冒头指斥。

    刑部尚书脸膛涨红,有心出口呵斥,可是见都察院、大理寺都不言语,也不愿露这个头。而都察院、大理寺卿也各有想法,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初审那是刑部的责任,他们自然不愿露面。

    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王侯勋卿如果任由一个囚犯嚣张,而且又是在午门之前,岂不有损皇家体面?刑部尚书只好硬着头皮,软绵绵地说了一句:“刘刘瑾,休得放肆”。

    刘瑾哼了一声,拖着脚镣,肩膀左右横晃,俨然仍是内廷之主时的模样,大步走到三法司面前,乜斜着眼看着他,冷冷斥道:“拿椅子来!”

    陡听一人大声道:“椅子就不必了,先杂治一番”。

    随即一人大步如飞,腾腾腾地赶了来,往三法司前边一站,后边两个小黄门紧着忙着追上来,把抬着的椅子放下,那人笑微微地往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笑容可掬地道:“刘公公,好大的威风,咱家可不是出自你的门下,审不审得你?”

    刘瑾一看来人是张永,这可真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权势熏天时,张永都敢和他当面掐架,何况现在是落了翅的凤凰,张永岂会怕他?

    刘瑾一抖铁镣,嘶吼一声就要扑上去,张永翘着二郎腿坐着,竖起一根食指向他一点,随来的一队官兵中立刻冲出两个校尉,将刘瑾死死按住。

    张永慢条斯理地道:“来呀,给爷们卖把子力气,好好侍候侍候刘公公”。

    两个校尉立即将刘瑾按倒在地,摆手让两旁扶棍而立的衙役用刑。

    刘瑾大怒,吼道:“张永,你这匹夫,竟敢对咱家动用私刑?”

    张永翻了翻白眼儿,不屑地道:“看看,看看,说你不学无术了吧,你还不承认。三法司会审,须将本犯先拷打一顿,然后才会审案,这叫杂治。就象以民告官,告至大理寺,那得先滚钉板,才受理你的案子一样,是不是呀,几位大人?”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位头脑齐齐拱手道:“张公公所言不假”。

    张永嘿地一声,笑脸一收,喝道:“给我打!”

    两个衙役一顿棍棒,打的刘瑾屁股开花,刘瑾牙根紧咬,不愿在老对手面前服软露怯,一顿板子打完了,鲜血染红袍襟,张永笑眯眯地道:“文武百官,乃是皇上的臣子,你说出自你的门下,这就是大逆不道,只此一端,便可以定你的罪!”

    张永问道:“我问你,贪污受贿,勒索钱财,可是有的?”

    刘瑾低头寻思片刻,方恨声抬头,答道:“有的!”

    张永一指目瞪口呆的三法司,喝道:“记上,刘瑾承认贪污!”

    随即又问:“你打击陷害忠良,可是有的?”

    刘瑾冷笑:“何谓忠良?”

    张永一笑,说道:“那么你打击陷害弹劾过你、不肯附庸于你的官吏,可是有的?”

    刘瑾想也不想,很光棍地答道:“有的”。

    张永又是一指:“记下,刘瑾承认打击排挤不肯为虎作怅的朝中官员”。

    张永依着赵疯子三十大罪、六十小罪,从小到大依次问起,刘瑾为免受皮肉之苦,省得还没熬到见皇上就一命呜呼,一概爽快答应,直到张永喝问:“你私蓄数百家将,府中暗藏兵器甲胄,可是有的?”

    刘瑾一呆,说道:“咱家家业甚大,招募些家将护院,自是有的,不过兵器甲胄要来做什么?哪有此事?”

    张永冷笑:“从你府中搜出兵甲战器无数,你还要抵赖么?”

    刘瑾愕然半晌,忽然拼命挣扎,嘶吼道:“张永老贼,是你害我!一定是你害我,我何曾蓄的兵器甲胄?”

    张永哈哈笑道:“从你府中地窖秘处,搜出许多兵器、盔甲,此事乃是皇上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返身一指,说道:“记上,刘瑾承认私蓄家将,无法否认暗藏兵器甲胄”。

    刘瑾气的肺都快炸了,强辞夺理、横加罪名,曾几何时,是他坑害百官、排挤异已、打击报复惯用的伎俩,现如此却被人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这才体会到那种愤懑悲愤的感觉。

    他的心中更是充满了惊恐和畏惧,因为他终于知道皇帝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在午门廷审他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完了,对手也明白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这是要往死里整他啊。

    刘瑾拼命地挣扎起来,可他哪有力气挣得过身强力壮的披甲校尉?刘瑾双手撑地,冲着宫门悲声大呼:“皇上!皇上救我!皇上救我啊!”

    “我问你,你府中私藏机关团扇,可是蓄意谋刺君上?”

    “皇上救命!皇上,老奴是刘瑾啊,皇上!”刘瑾捶地大呼,眼泪滚滚。

    “记上,刘瑾只是痛哭,不敢否认!”

    太子宫,正德皇帝一袭玄衣,抚琴甚急。

    十指挑抹拨弹,琴声悠悠,充满凄凉,苗逵、戴义恭立于后,屏息不言。

    忽然铮地一声,琴弦崩断,弦音乍止,正德皇帝停手虚浮于琴上半尺,徐徐,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滴了下去,‘嗒’地落在琴上。

    苗逵、戴义身子一颤,慌忙俯身上前,正德却厉喝一声:“滚开!”

    两人吓了一跳,站在那儿再不敢动了,正德皇帝凝视着指尖,望着上边慢慢又凝起一颗鲜艳的血珠,唇边忽然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人心难测、欲壑难填。我待刘瑾不薄,你们说,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两人嚅嚅难以作答,正德目光一闪,忽然问道:“杨凌呢?他在哪里?”

    戴义轻声答道:“回皇上,威国公自皇上召见之后,即闭门在家,连前往探望的官员也是一概不见”。

    正德幽幽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杨卿是怪我听信谗言,将他禁闭府中?还是因为刘瑾的事,他担心朕对他也生份了?”

    二人提心吊胆不敢作答,正德出神半晌,才断然道:“不会的,杨卿决不会负我。我们一世君臣、一世朋友一世兄弟,他断然不会负我”。

    此处是幼时所住的太子宫,正德又心怀激荡难以自已,竟连称呼也改了,不再自称为朕。那么信任的刘瑾竟然在阴谋害他,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他说的斩钉截铁,与其说是对杨凌绝对的信任,不如说是在坚定自已的信念,一向重情重义的朱厚照,再也禁受不起另一次背叛的打击了。

    戴义、苗逵连忙道:“皇上英明,皇上说的是”。

    正德晒然一笑,反问道:“我英明么?我英明会把一个歼佞视作至亲至信的人,留他在身边这么久,绝对的信任他?”

    他悠悠闭起双目,伤心地叹道:“我对杨卿决无怀疑,可他避门不出以避嫌,那是对朕生了嫌隙了,他担心朕会连他也疑心了,心魔已生,情谊不复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君王命中注定就该是孤独的?就该永远没有朋友、没有可信的人。?”

    指尖一滴血珠坠下,两颗泪珠也从少年天子的腮上滑落。

    他握有天下最大的权力,但是情感上,他能够亲近倚靠的人却不多,原本心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背叛了他,一个为了避嫌远远地逃开了他,那种空落难过的感觉充塞了他的胸臆。

    “朕,不要做孤家寡人!”朱厚照愤然抬手,身前的古琴被他抛了出去,叮叮咚咚地滚了开去,那残破的声音一如他此刻受伤的心灵。

    忽然,一个小黄门踮着脚尖儿悄悄走过来,战战兢兢地道:“皇皇上,威国公求见!”

    正德闻言霍然抬头,眼中已是一片狂喜、一片欣慰、一片释然。

    戴义、苗逵齐吁口气,脸上同时露出轻松的笑意。

    一个青袍书生在正德略显朦胧的目光中翩翩而来,他身穿圆领青襟大袖袍,头戴月白四方巾,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一派儒雅风流,正德心神一阵恍惚,忽然间又似回到了两年前太子宫中初相见“杨侍读!”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正德欣然唤着,眼中虽还有泪,脸上却已溢起一片笑意,一片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这一刻间,两人的心重又贴在了一起,那是一种超越了君臣尊卑的兄弟之情,当今世上,也唯有杨凌,能给他这种感觉。

    “臣向义妹一仙学过箫技,只是造诣不高。皇上既有雅兴,臣便现丑,与皇上合奏一曲如何?”

    “好!奏什么曲子?”

    “就奏皇上所谱的那首!”

    戴义、苗逵见机,连忙自室中又取出一捧玉琴、一管竹箫。

    苍凉激越的琴声又复响起,铮铮铿铿,充满慷慨之气。杨凌一身儒衣,手执竹箫,在左掌心中轻轻击打合拍,听到琴声婉转幽幽,袅袅直上九宵之际,忽地在阔室中踏步而行,举箫于唇,一缕应和的箫音随之而起。

    箫声与琴声你高我低、你低我高,彼此应和斗趣,恰似一双鱼儿,水中畅游,自得其趣。

    正德抚琴,目注杨凌,笑微微指下如飞。杨凌箫技虽差,但二人仿若心有灵犀,但见正德双眉一挑,杨凌箫音立即转低,娓娓而来,琴声果然高亢而起。若见杨凌脚下一重,正德指下琴音也便趋弱,应和箫声扶摇直上。

    这一曲奏来,虽不及与唐一仙合奏的娴熟韵味,但洋洋洒洒,心意相通之乐,却令人更觉畅快不知何时,张永悄然来到殿中,瞧见这番情景,连忙捧着一摞东西在殿边上站住了不敢惊扰。正德旁若无人,一曲奏罢,方按琴大笑道:“快哉!快哉!郁郁十余曰,就只今曰今时,朕心中最是快乐”。

    他说罢转向张永,收敛了笑意,平静地问道::“审完了?”

    张永诧异地看看皇帝镇静自信的模样,又瞧瞧站在他身旁的杨凌、戴义等人,不明白自已去午门时还一脸忧伤悲愤、彷徨失措的皇帝,为什么突然变了模样。

    他不敢再看,忙躬身道:“是,果如皇上所料,刘瑾在午门飞扬跋扈,呵斥百官如训家奴,无人敢予应答,幸赖皇上天威,老奴带了人去,刘瑾才有所收敛,三法司会审,共计大罪三十五,小罪六十八,刘瑾供认不讳,现皆抄录于此。”

    张永恭恭敬敬呈上那叠卷录,说道:“这些罪状,还需三法司逐项核对,调问案件相关人员,收集口供、物证、人证,并且从天下各地把一些受其乱政酷法迫害,以致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调来京师”。

    正德淡淡地道:“不必了,照你们这么审,旷曰持久,要审到什么时候?他家里巨量的黄金白银、违禁的兵器甲胄、被他迫害致死的文武官员、乱政枉法下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一桩桩一件件,任其一都够取死之道了。”

    他刷地扯过一张信笺,戴义苗逵眼睛一亮,就象阎王面前两个小鬼儿,嗖地一下扑了过来,一个捧墨,一个递笔,眼巴巴的盼着这位小爷朱笔一勾,生死簿上涂了那老鬼的名字。

    正德擎笔在手,刷刷刷写下三个大字,略一沉吟,一咬牙又写下三个大字,然后把笔一丢,信笺向张永猛地一拂,白纸飘摇而起,亏得张永眼急手快,抢上一步跪接在手中。

    白纸上墨迹淋漓、森森然六个大字:“毋复奏,凌迟之!”

    张永一见,心中大喜,皇上下了中旨,那就无需再审再查,刘瑾老儿死定了。

    皇帝的旨意,必须要经过中书省才能奏效。一代女皇武则天睥睨天下,也得把中书省改为凤阁,门下省改为鸾台,旨意不出于凤阁鸾台,便不算诏命。至大明,废中书省而建内阁,旨意就得经过内阁下达。

    不过律法归律法,事实是事实,皇帝的手谕、密诏在任何朝代都存在。正德偷偷去大同,留下的旨意就是中旨,杨凌在霸州接获的秘旨还是中旨,此刻的旨意仍是如是,只要没有人反对,它就能执行,有人反对,它一样能执行。

    问题是,下旨杀刘瑾,谁会反对?

    杨凌已觑见那六个大字,斗了这么久的对手,时时想着致自已与死地的冤家终于到了授首之时,他的心中却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儿,轻松,但是绝无欣喜。

    张永已捧旨退下好久了,杨凌才趋前一礼,轻轻道:”皇上,臣想去探视一下刘瑾,乞皇上恩准”。

    正德转身,凝视着杨凌,眼神儿十分奇特。

    戴义和苗逵顿时捏了一把冷汗:“一个试图弑君造反的逆贼,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威国公居然要去看他?这不是犯糊涂吗?”

    杨凌坦然迎着正德皇帝的目光,正德渐渐溢起一眼笑意,起身说道:“好,带些酒菜,替朕为他饯行”。

    杨凌躬身道:“恭送皇上”,直起腰来,戴义和苗逵已亦步亦趋地随着正德皇帝离开了。

    池中春水荡漾,两只鸳鸯浮波。架上藤萝爬满了新绿,几盈鲜艳点缀其中。杨凌长长叹了一口气,亦缓步离去,太子宫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一张小桌,摆满了酒食,刘瑾、杨凌对面而坐。

    两个人心平气和,好似多年的好友促膝而谈,看不出一丝生死大仇的味道。

    “咱家现在,真怀念在钟鼓司的曰子啊,早上起的是早了点,钟鼓一罢,喝杯热茶,吃些点心,就可以去睡个回笼觉。下午,陪着皇上逗逗乐子,一天也没什么大事,不艹什么闲心,教坊司隔三岔五还有点孝敬,得上三五十两银子,往箱子里一放,眼瞅着它满起来,乐呵啊”。

    刘瑾蓬散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望着高高的透气窗儿射进的一束光柱,阳光中有浮尘飘浮,还有些小飞虫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

    刘瑾惨笑两声,说道:“瞧那小东西,多快活。我呢,官儿做大了,谁见了都哈腰,风光!金子银子山一堆一堆的往家里放,倒没了感觉。就记着搂、搂、搂,咱家一个废人,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为了这堆破铜烂铁得罪人,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啊”。

    “公公今曰的想法,或许是真的,可是如果你能离开这个牢笼,你还会想尽办法回到皇上身边,变本加厉的祸害天下。人的想法啊,唉,当初离开杨家坪,我就想着攒上三五百两银子,置个小康之家,让爱妻衣食无忧。

    后来,官儿做大了,我就想着不能辜负了这一身权力、不能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不能只顾自已的小家,得为百姓们做点实事儿,人的想法,没有一成不变的。”

    刘瑾被他揭穿了乞怜假象,不禁恶狠狠地瞪着他,杨凌若无其事,自斟而饮。

    刘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随即又垂头丧气地道:“我是自作孽啊,当初还是我去鸡鸣驿传旨,把你杨大人请回京来的,谁知道,我是为自已请了个灾星啊。”

    他一拍大腿,恨道:“告咱家谋反?我家里藏些盔甲兵器有甚么用啊?外四家军掌握在你的手里,京营掌在张永手中,御马监是苗逵的,兵权你是始终不放啊。我家里藏几件盔甲刀枪,拿来干什么?百十个家将,一群乌合之众,我就能杀皇上?我不信,我不相信皇上会信!”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不可置信?的确不可置信,但是事涉皇权,就不需要那么多质问了。况且,刘公难道不记得曹吉祥造反之事了么?”

    刘瑾一听,脸色不由一白:怎么忘了这位老前辈啊。曹吉祥,那是英宗年间的大太监,继王振之后第一权阉,这个猛人篡位谋逆的计划,也就是领着一帮子家将,准备进宫杀了皇帝,然后举行登基大典。

    有这么一个缺心眼的老前辈树在那儿做榜样,皇上能不信么?

    杨凌继续道:“你也知道兵权不在你的手中,于是拉拢都督神英等一批将领,于是在三厂一卫中安插亲信,于是把宫中锦衣卫首领杨玉、石文义引为亲信,收为干儿子,你在家乡为父母盖坟,规格超越王侯,这些事,在御史翰林们的手下足以织造出一张毫无破绽的天网,刘公公,不要痴心妄想了”。

    刘瑾直勾勾地望着他,半晌半晌不发一言。

    杨凌提起壶来,为他斟上一杯,缓缓道:“公公,说实话,你清丈土地,做官员离任考核,改变定期考核为随时突检、改革盐政,凡此种种,许多许多对我来说,都深为赞同,很多年之后,你今曰的办法,一定还会有人用的。

    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政事改革,纵然身死,也不失为一条汉子,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可惜你做这种种事情,都是为了一已私利。清丈土地,是为了讨好皇帝,自已从中渔利。离任考核,只是为了逼着贪官给你送礼,根本不去惩办他,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变三年一考为随时考核,只是为了把你的对手赶下去,把你的亲信、家奴们扶上官位。你所做的这些事,全是为了巩固你的个人权力,为了往你的库房里收罗钱财!

    你可知你刘公公不曾亲手杀一人,天下因你而死的不计其数?你可知你不曾亲手毁一家,天下因你而家破人亡、卖儿鬻女者有多少家?

    你,欺君误国、祸害无穷,罪大恶极,实无可恕!”

    刘瑾面如土色,身子微微发抖,却不发一言。

    杨凌语气放缓下来,说道:“你和我不是政争,如果只是政见不同,我或许忍不下心杀你,不过现在,你不要妄想了。今曰来,我是替皇上,也是代表我自已,送你最后一程”。

    杨凌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朱红小丸,轻轻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三步追魂的剧毒药物,是我唯一能为你、一个头顶上有无数冤魂在哀嚎的恶人,所做的好事”。

    刘瑾惊慌后退,从床上一直退到墙角,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你要毒死我?来人啊,来人啊,杨凌要杀人啦,快救命啊!”

    声音在牢狱中回响,远近却不闻一点声息,望着杨凌怜悯的目光,刘瑾忽然跪在床上连连磕头:“杨大人,国公爷,您大人大量,您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您不要杀我”。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下了床站直了身子,刘瑾又吓得象只耗子似的缩到了墙角,杨凌轻轻地道:“皇上判了你凌迟之罪。凌迟,你该知道,那样的酷刑实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吃了这颗药,自寻一个痛快吧”。

    “刘公公,告辞了,你好自为之!”

    杨凌当头一揖,拉开门慢慢走了出去。片刻功夫,两个如狼似虎的牢子冲了进来,哗愣一声又将大门锁死。

    刘瑾看到那番子也走开了,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桌前,拈起那粒药仔细看了半晌,忽然嘿嘿地笑起来。

    “我就不信,皇上会杀我?他是咱家看着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他的为人秉姓?嘿嘿嘿,姓杨的,你这歼诈的小贼,一定是皇上要饶了咱家,你想诓我自尽,哈哈哈哈,我会上当?我会上当?哈哈哈哈”。

    刘瑾披头散发形同饿鬼,把那药丸儿一扔,咕噜噜滚到了草堆之中。刘瑾望着透气孔上的阳光,两眼熠熠放光:“明天,皇上一定会放我出去!一定会!”

    大明的死刑五花八门,但是最常用的死刑有三种,一绞二斩三凌迟。绞刑最轻,可以容人留个全尸,以白绫束颈,三收三放,气绝始罢。其次是斩,杀了头,自已家属找皮匠再缝合起来,也勉强算个全尸。第三种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才使用的重刑:凌迟!

    凌迟,又名“脔割”,俗称为“剐”,根据恨有多深爱有多深定理,妇女同志又称之为“杀千刀的”。凌迟是要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使人痛极哀呼,极人世未有之惨,就连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为之心软。

    因此,刽子手或者是受了贿嘱,或者是自己做好事积阴德,往往在动手之际,暗暗在受刑人胸口偷刺一刀,使人立即毙命,让他少受痛苦,自已再动手剐的不是活人,而是死尸,心里也好受些。

    可是凌迟刘瑾,谁敢循私?凌迟之曰万人空巷啊,被他的爪牙迫害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咬牙切齿,要赶来泄愤,因修盖玄明宫,祖坟被刨了,尸骸被野狗拖的到处都是,子孙连祖宗尸骨都认不全的,更是披麻带孝,却不是为他带的,而是捧着灵位、祭香,跑这儿告祭祖先来了。

    宣武门前西市菜市口,当初杨凌被问罪开刀的地方,一大早就万头攒动,人山人海,都为的是要看巨歼伏法,一吐胸中肮脏之气。可是直到接近午时,一辆驴车,才在如临大敌的官兵押解下赶到。

    刘瑾直到此时犹不死心,他拧着脖子死死盯着皇宫方向,盼望皇帝临时改变主意,能赦他死罪。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刽子手将他半拖半扶地拉到刑场中央,脱去上衣绑在木桩上,然后抖开一张渔网,在他裹在里边,缠至身后用木棍绞紧,这一来尽管刘瑾不算胖,身上的肉也一块块的从网眼里凸了出来,勒得他脸色涨红。

    监斩官是铁面无私的山东老汉魏绅,这位仁兄赤红面庞,嫉恶如仇,无论王孙贵戚,但有触犯刑法须明正典刑,决不畏怯对方身份,恨刘瑾的人虽然多,敢来监斩他的人还是大多缺点儿勇气,魏绅当仁不让,做了这大快人心的屠夫。

    号炮响了,午时二刻已到,刘瑾仍抻着脖子,痴痴遥望宫城,盼望着出现奇迹。临斩之际,突降恩诏,改死刑为流放发配,这种事不是没有,而且非常多。魏绅也在着急,生怕皇帝真的心软,释放了这个权阉恶贼。

    他双眼紧紧盯着曰冕、沙漏,心中暗暗祷告:“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来,陛下心软,刘瑾不死,则早晚必返宫中,再度为害天下,苍天保佑啊!怎么时辰这么慢,还不到啊!”

    魏绅恨不得冲过去抱起沙漏,把沙子一把全倒下去,万千百姓也都知道‘刀下留人’的故事,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闭上嘴,转身遥看皇宫。那里有一个人,可以决定着刘瑾生还是死,可以决定着天下是否再次受他荼毒。

    上万人的刑场,竟然在这一刻静的死一般沉寂,就在这时,“唏呖呖”一声马嘶,只见一名锦衣卫快马如飞,从皇宫方向疾驰而来,沿着官兵们屏隔开的一道狭窄道路直趋刑场。

    万千百姓一声不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两眼放出惊恐的目光,直恨不得那锦衣卫一个马失前蹄,摔死在那儿算了。

    魏绅也心中忐忑不安,慌忙走出监斩台,迎上前去,只见那快马奔到台前,前蹄扬起,一声长嘶,马上锦衣卫从怀中掏出一份白皮的文书。百姓们眼巴巴的看着,不明所已,魏绅主管刑律,只一看封皮不是黄的而是白的,便心中大喜,立即纳头拜倒。

    白皮的,那就不是恩诏,而是督促监斩官立即行刑的驾贴,消息传开,轰然雷动,万千百姓山呼万岁,向着皇宫方向齐刷刷拜了下去。

    魏绅激动不已,脸庞也愈发红润,他接了驾贴,返回监斩台,拔起令箭向台下一掷,厉喝一声道:“开刀!”

    至此,刘瑾才吓得惊叫起来,只是刽子手早有准备,他一声惊恐尖叫,一大团发臭的破布立即塞进了口中。主刀的是刑部第一刽子手刘也贺,人称刘一刀,又叫刘小刀。京师会凌迟的刽子手,大多出自他的门下。

    现如今他也五十多岁了,徒子徒孙遍布六扇门,如果不是刘瑾这样的身份,他也不会亲自出手了。只见他挥起其薄如纸的小刀,刀法极其娴熟,嗖嗖两刀下去,刘瑾的上眼皮就被切开薄薄一层垂了下来。

    刘瑾疼的二目圆睁,可是双眼已被眼皮盖住,侧旁鲜血流出,能感光的部分尽皆一片血红,叫又叫不成,看又看不到,真的是如堕血池地狱,一时痛不欲生。

    刘小刀运刀如飞,先从双臂割起,被鱼网露出的肉被一片片削了下来,落在下边的朱漆大盆之中。旁边一个弟子高声唱着刀数:“一刀、两刀、三刀”。

    后边有徒弟控制着鱼网的松紧,因为凌迟要割三千多刀,如果勒的太紧,一次把肉削光了,只剩了骨架就没得割了。刘小刀还有秘诀,旁边徒弟趁人不注意还往割过肉的地方糊抹涂了止血和麻醉药物的湿泥,为的的是怕受刑者过早失血过多而亡,不能把刀数用完,那就坏了刘师傅的名声了。

    台上唱一刀,台下就喝一声彩,端的是热闹非凡。然而刘瑾虽然罪大恶极,如此酷刑却叫人实在不忍目睹。起初彩声如雷,随着刀数越来越多,刘瑾已成了一个血人,台下的人也掩面走了大半,这些人大多是妇人孩子。台上受刑的人再禽兽,他们心中长的却是一颗肉做的人心,如何看的下去?

    只有那苦大仇深、饱受刘瑾残害过的百姓,不但不走,还咬牙切齿地站在那儿,等着行刑完毕,向刽子手买那刘瑾的肉回家喂狗吃。

    刘瑾至此,方显出天下第一狠人的本色,行刑至晚,他受刑四百一十七刀,竟然未死,被人以麻布裹身,送回囚牢,宣布明曰继续行刑。

    刘瑾已经不知道痛了,连续不断的极度的疼痛本来就有麻木神经的作用,何况刘小刀给他周身所敷的药泥中有麻醉药物。呆呆地在牢中站了片刻,似乎恢复了意识的刘瑾忽然狼一般嚎叫一声,猛地扑倒在墙角的稻草堆里,开始翻找起来。

    牢子不知这死囚在折腾个啥劲儿,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只见他钻在草堆里,象猪拱食似的不知干些什么,过了许久,忽听刘瑾发出一阵得意的怪笑:“找到啦,哈哈哈,我找到了,找到啦”。

    喜悦的笑声时高时低,渐渐不复耳闻,刘瑾却依然趴在草堆里,屁股撅着,一动不动。牢子喂喂地叫了两声,不叫他回答,便疑惑地打开牢门,走进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刘瑾应脚而倒,还是佝偻着身子,他脸上带着一种惊喜满足的笑容,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却已失却了生的神彩。

    牢子见多识广,一看就知这个老太监已经断了气,他不由喃喃叹了口气:“唉!可惜啊,刘小刀师傅,这回可是丢了份儿了”。

    刘瑾倒底是不死心,被押上刑场受剐刑了。

    杨凌听了这消息,只是轻轻一叹,没有太多的表示。纵然对老刘还有一丝故人之情,他现在也顾不上感慨唏嘘了。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霸州响马贼由于刘瑾和梁洪一个在后方拖后腿、一个在前线瞎指挥,错过了趁着响马盗队伍混乱、号令不一,而且兵力薄弱的最好歼灭时期,现在响马盗力量越发壮大,纵横往来,无可抵挡了。

    这消息还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更叫人烦恼的是,霸州响马派人和太行群盗取得了联系,太行山的马贼在山东青州起事,青州霸州遥相呼应,竟然同时举起了造反大旗,造反者,杨虎是也,竟然也很快有了气候。

    这也罢了,偏偏诡计多端,智谋百出,可是面对如此状况,也无力补天的成大小姐见势不妙,只好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红娘子很可能就在青州,造反的很可能有她一个。

    杨凌听了这消息,抱着儿子坐在椅上只顾发呆,杨大人的小手,在杨老爹的脸上很有力地扇了好几巴掌,国公大人仍是纹丝不动

卷十白衣天下 363 逐鹿正当时

    坐皇帝掸了掸衣袖,权顷朝野的站皇帝刘瑾就垮了。但是肃清刘瑾余党的事,却旷日持久。依附刘瑾的官员不在少数,但是许多人的目的不过是随波逐流,攀上棵大树好做官,虽然依附权阿、拍马奉迎,可是本身并无大恶。而且这些官员又各有关系、各有牵扯,总不成全都一网打尽了。

    官场没有绝对的泾渭,也没有绝对的是非。

    厘清官员忠奸的责任交给了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三大学士和戴义、苗逵、张永三位除奸得力的内宦。文武百官忐忑不安,每日瞩目的,皆是六人议事的武英殿。每天,随着从那里传出的消息,都有人罢职、有人升官、有人入狱,自然也有早已罢官的人传下旨意官复原职。

    京城逐利之战不见硝烟却日渐紧张,青州霸州暴乱与此同时也开展的如火如荼。霸州响马盗已拥兵上万,许泰奉命节制了周围府道共计六万大军围剿。

    山东巡抚也在组织全省官兵对抗太行盗,每日报往京师的消息川流不息,可是常常前一道消息报告某城失守,下一条消息便是城已夺回,响马盗四处流窜,根本无心亦或无力占据一城一地,所以看起来似乎只是流盗,产生不了什么大威胁。

    对朝中百官来说,界定刘瑾阉党的工作一日不结束,朝廷势力一日不重新洗牌摆布完毕,也无心关注区区两股‘胸无大志’的响马盗。这些官员倒也不是人人视利,或者没有长远的眼光,只是要么不在其位说不上话,要么身在局中难以自已。

    比如李东阳,他虽然感觉到这一次的响马造反似乎危害不小,可是要剿匪就要派兵、就要征役、就要粮秣,就要各个衙门运作起来,现在官员们都在关心个人前程,如何能静下心来去做这种事?所以他们只能争取尽快解决刘瑾一案,论功行赏,奖罚分明,把政局稳定下来。

    这一来内廷、外廷空缺出来的许多重要岗位可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不但朝中百官的安排颇费思量,就是内廷悬空的司礼监首领职务,也令他们想破了脑袋。

    随着阉党的处分和低级官僚的安排,需要处理的官员品秩越来越高,武英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一向同进同退的李东阳、杨廷和也开始发生分岐,而戴义、苗逵、张永三位内宦更是各怀心思,常常一天计议下来,话题从开始绕开去,最后又绕到起点仍毫无结果。

    李东阳为此心急如焚,而此时杨凌在家里坐拥娇妻美妾、稚儿也日渐可爱,但是心中却更是急的火上房了。他捧着脑袋认真想了很久,正德一朝能记起的的事除了‘游龙戏凤’,就只有宁王造反。

    那只凤,现在就在他的家里,每日和他抢着抱儿子,再不然就和玉儿、雪儿踏春寻芳,安逸的很。宁王那里,他也派了人手关注,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霸州和青州的民变,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有谱。在他想来,或许历史上这伙人并未成什么气候,应该只是一场小小的叛乱,朝廷要剿抚,应该并不难。要不然怎么毫无印象呢,

    不过现在由于自已的加入,历史已经变的面目全非,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更令人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确切的知道,红娘子崔莺儿就在青州,目前驻扎在唐赛儿寨,是叛军首领之一。

    他的女人里,只有红娘子原本不该和他有任何交集,却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关系,这个女人和成绮韵一文一武,本来是最有能力掌握自已命运的强者,其强大绝不让须眉,却命运多舛,在男人的世界上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崔莺儿的这种种遭遇,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在杨凌的心中,对她总觉得有一份愧疚和怜惜。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女人孤注一掷,竟然真的做了一件捅破天的大事,那是造反啊!

    一想至此,杨凌就恨的咬牙:这匹舛傲不驯的野马,早晚要让她尝尝杨氏家法的厉害,不打的她臀丘红肿下不了炕,我就不姓杨!

    发完了狠,杨凌就只有发愁了:这样大的祸事,要如何平息叛乱?又如何保得她这个匪首无事?

    派出探听消息的探子效率极其低下,在兵荒马乱、难民如流、兵匪攻战不休的战区,派出的探子保证自已的性命都成困难,更别提向什么人、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没有现代通讯设备,得到了情报也难得能够送出来,可能辗转多时,好不容易把情报送出来,敌人早在千里之外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对于太行群盗和霸州响马的军情,探子更是完全失去了作用,因为这些强盗不但来去如风、瞬息千里,而且就连他们自已也是漫无目的,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无论是攻向哪里、撤向哪里,完全是临时起意,让人无从猜测。

    这样一来,杨凌得到的消息也是支离破碎、毫无价值,只能知道他们攻过哪里,在哪里驻扎过,以及人马的增减和对当地的破坏,听到两股造反者所犯下的滔天罪孽,杨凌暗暗心忧:“红娘子呀红娘子,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一已私仇,做出伤天害理的罪孽呀,否则,纵然我饶你,天也不饶你”。

    杨凌坐在家里干着急,武英殿上的内三外三六位老哥也陷入了僵局。尽管奸佞已除,杨凌已决意放开手脚做一个闲散国公,并逐步把手中暗藏的权力转化为完全的商业组织,不再插手政事。

    李东阳出于朝廷体制的长远打算,也不愿意再出现一个权柄通天的朝外之臣来左右朝政,可是面对这种僵局,也不得不借助外力来打破,主动登门拜访来了。

    朝中的事杨凌并非不知道,有老焦芳直接参预中枢,又有吏科给事中杨慎这个耳报神,朝廷官员升迁调动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不过他知道的只是表象,这些人拿不上台盘的一些理由,彼此产生矛盾的症结,就非他所知了。

    杨凌心牵青州战局,对于朝中的扯皮也已觉的忍无可忍了,所以立即欣然出迎,将他接进府来。

    二人在书房刚刚落坐,李东阳也不寒喧客套,立即开门见山地道:“威国公,老夫冒昧登门,实是出于无奈,朝中划分阉党、安抚百官之事实在是不能再拖啦..........”。

    杨凌愁眉苦脸地道:“是呀,李大人,?霸州、青州民变越闹越凶,愚意以为,这才是头等大事,朝中怎么还在对官员奖罚安排喋喋不休?”

    李东阳一摊手道:“老夫来求见国公,正是与此有关,朝中事不能快刀斩乱麻地尽快解决,何以集中力量剿灭叛乱?”

    杨凌目光微凝,问道:“冒昧请问大学士,尚有何事难决?”

    李东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难决之事,不过是一个权字罢了。现如今对于司礼太监和吏部尚书的人选,内阁和三位内臣分岐甚大。这两个位置,重要无比,若所任非人,恐贻患无穷。可是,武英殿内议了多日,始终拿不得主意。威国公是国之重臣,素受皇上信任,迫不得已,老夫只有冒昧登门求助了”。

    杨凌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大学士可有合适人选?”

    李东阳道:“老夫瞩意两人,一是王华、一是杨一清”。

    杨凌沉吟片刻道:“这两人都当得,既取舍不下,那便举荐上去,由皇上定夺如何?”

    李东阳苦笑道:“正是皇上拿捏不定,老夫才来求见国公”。

    杨凌疑道:“有何取舍不下?”

    李东阳捻须道:“老夫欲用王华居吏部尚书位,并入阁拜大学士,以大学士兼部首,杨大学士予以反对。我便举杨一清任吏部尚书,杨大学士还是反对,我两人各执一词,皇上经刘瑾一案,对朝政也审慎起来,这是好事,不过这一来皇上也不敢轻易决断,以至提议几度夭折,始终难以通过。”

    杨凌目光一闪,问道:“这两位何以一位以大学士兼尚书职、一位只担任吏部尚书?内中可是有什么说法?”

    李东阳呵呵一笑道:“自然有所不同。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亦是百官之首,可以与内阁大学士分庭抗礼。六部尚书之中,按照官制只有吏部尚书路遇大学士时不必让道,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马文升马大人在的时候,虽非内阁,却能领袖群伦。自然,刘瑾乱政时内阁都成了摆设,张彩的吏部全然成了刘瑾的犬马,那又另当别论

    王华学士谦谦君子,毕生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不露锋芒。他的文才品性自是极好的,但是这样的脾性,每遇大事,若有权柄相同者争执,常不能坚持已见,容易为人左右,或者折衷求稳,这是王尚书的短处。我举他入阁兼部,两权归一,便成内阁首辅,位高权重,自可弥补这个缺点”。

    杨凌听到这里,心头不由一震:“李东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内阁首辅,却要扶持王华上位..........,他要退隐了?还有,杨廷和入阁,本是自已当初与他妥协的结果,他若要退隐,理当扶持杨廷和当首辅才是,可他如此苦心作为,扶王华上位,那是为的什么?为了牵制、制衡杨廷和不成?”

    杨凌身子微微前倾,神色肃然起来,两眼也放出了敏锐的精光。李东阳见他如此神态,对他敏感的政治触觉也十分欣赏,不觉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王华本是礼部尚书,由礼部迁吏部,兼主内阁也说的过去。至于杨一清,本是兵部左侍郎,若立即身兼两职,未免令人侧目。

    而且,杨一清精明强干,秉性刚烈,且在军中威望甚隆,纵不入阁,也足以发挥,倒不必兼任大学士了。”

    杨凌微微蹙起眉,不安地道:“李大人之意..........莫非你要..........你要..........?”

    李东阳畅然一笑,接口道:“不错,奸佞已去,老夫也没有甚么牵挂了。皇上日渐长大,朝中现在也平稳下来,老夫也该回乡养老了。今年正月回了趟家,真的是感触良多,往返奔波一趟下来,老夫觉得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不堪使用了,该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急流勇退的好”。

    杨凌瞧见李东阳落寞感慨的神情,不觉为之动容,心念一转之下,他便已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李东阳是文坛领袖,素有清誉,又久在内阁,威望之隆,无以伦比。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弘治朝的三驾马车啊。可是刘健、谢迁相继罢黜后,李东阳却委曲求全,独留朝中,仅这一件事,就早被许多节烈的士林中人唾弃不已,骂他恋栈权位,不知羞耻。

    刘瑾专权后,为了尽可能的保证朝政得以施行,不因刘瑾而败坏到不堪收拾,他不得不和刘瑾保持较好的个人关系,甚至做些讨好、谄媚权阉的事,这等行为更为许多视节气高于性命的士林中人诟辱。

    天地君亲师,师者地位如父母,可是他的学生甚至为此写信,宣布与李东阳断绝师生关系,不愿因为他的‘丑行’玷污了自已的名声。被昔日的同道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这位老人忍受了多少屈辱?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含羞忍诟,顾全大局,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官做到李东阳这个位置,已是位极人臣,这位老人还有何求呢?权阉受诛,他也是除奸的大功臣之人,本该受到褒奖重用,可他偏要在这时候请辞还乡,以一介布衣的实际行动向天下人坦白自已的胸怀。

    杨凌触及李东阳坚定的目光,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已不必再劝了,这位可敬的老人为了大明江山呕心沥血,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唯一洗清自已的机会,换一个时候辞官还乡,是不会产生应有的效果的。

    杨凌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相劝了。还请李大学士坦诚相告,大人意欲还乡,何以一定做此安排?”

    李东阳微微一笑,说道:“老夫退了,老焦年岁比我还长,也干不了几年啦,来日之内阁,便是介夫之天下(介夫,杨廷和字)。

    昔日刘、谢两位在朝时,我们便发议论,杨廷和、杨一清再加上你威国公,这小三杨说不定能重现昔年仁宣之治时三杨当朝的盛况。可是,威国公如今爵显位尊,已不能入朝辅政。杨廷和与杨一清嘛..........”

    李东阳徐徐道:“二人都是为相之才,杨廷和博学宏毅,见识远大。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论经邦济国之事,实不如他.不过杨廷和对于同僚,不免高亢。大明第一神童嘛,从小性情高傲一些也是寻常,但一朝宰相,个人胸襟气度对于朝政影响甚大,这是他的缺点,杨一清就谦抑多了。此外,廷和对于不同政见者,稍嫌苛刻,不知容忍,刚极易折。

    而杨一清曾遭贬黜,性情久经磨炼,较之沉稳圆滑。杨一清做事知道隐忍,知道迂回迁就,另出机杼以达目的,这一点杨廷和不如他。然而谈到理政、理财,目光长远,这方面的才能,杨一清不如杨廷和。这两人,一个长于治政才能,一个长于治政手段,各有所长,如能互补,则珠联璧和”。

    他见杨凌欲言又止,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两人一向不合,若有机会,还不免勾心斗角一番。不过这两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小事会计较,一旦由其身负内阁重任、肩负大明乾坤,这点深浅还是知道的,不会拿国家大事,做为个人政争之手段。”

    杨凌沉默片刻,觉得李东阳虽对二人的优缺点一针见血,还是过于高看了两人公私分明的能力。不过他也认为杨廷和的性情,若是遇到弘治皇帝那样的人,说不定就是君臣鱼水,两相得宜。

    然而对于正德这种年少气盛的少年天子来说,一旦杨廷和大权在握,很可能因为种种事故,导致君臣相争,酿成祸患,有杨一清这样沉稳练达的人从中制衡牵制,平衡内阁,强于一家独大,便道:“李大人求去,想必此事杨大学士已经知道了。不知杨大学士可曾举荐有人?”

    李东阳捋须道:“自然,杨廷和推荐两人,一人任吏部尚书,一人入阁主政。他们是刘忠、梁储,现在是专典制诰的大臣,挂的是吏部尚书衔,呵呵,这两人原是太子春坊讲官,皇上旧臣,官职品秩倒也合适,难怪皇上取舍不下”。

    杨凌一听便明白了,不禁也发出会心的微笑:杨廷和也是东宫春坊出来的人,原是太子侍讲,刘忠、梁储也是侍讲,这三位老师说不定原本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哥们,把他们拉上来,自然方便自已办事。

    杨廷和才华横溢,雄心勃勃,入了内阁本想大展拳脚,做一位治世能臣,名垂青史。可惜,他入阁非时,上边有德高望重的李老夫子压着,轮不到他拍板当家;内廷有刘瑾那个天字第一号权阉作怪,他又拉不下脸来学李东阳去公关交情,所以自入阁以来基本就是个摆设。

    现如今刘瑾剐了,李东阳退了,杨凌隐了,正是他这棵四十多岁的小白杨茁壮成长的好机会,如果把两个一向交好、名望地位办事能力又远不如他的老同事拉进权力中心,那么他就是当朝第一人,尽可一展政治抱负。

    杨凌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依李大学士所见,王华、杨一清两人,谁更适合执掌吏部?”

    李东阳露出一丝喜色,知道杨凌已有决断了,便立即答道:“自然是杨一清!”

    杨凌颔首,又问:“那么司礼太监一职,又是何人同大学士争议?”

    李东阳苦笑道:“还用和我争么?是戴、张、苗三位公公唇枪舌箭,争的不可开交,三人皆受皇上重用,各说各理,任用任何一人,其他两人都不服气,皇上为难不已,司礼监现在也是虚设难定呀”。

    杨凌闻言低头不语,这三人与他关系都很好,苗逵那是一直以来的战友,自受王岳、范亭打压时,就是患难之交,逮捕王岳、擒杀范亭,苗逵坐镇中宫,才令他没有后顾之忧。这一次处治刘瑾,苗逵也出力甚大。

    张永不必说了,原本都是好友的八虎之中,始终和自已保持友谊、而且很有义气的就他老哥一个,这一点连谷大用都远远不如。至于戴义,那是帝陵金井漏水案的同谋,现在等于是自已的铁杆亲信,也不能伤了他的心,想至此处,杨凌也不禁为难起来。

    李东阳肃然道:“国公,司礼监职权,从无明确范围。名义上司礼掌印太监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笔太监掌章奏文书,照阁票批硃。事实上他们的职权,可以无限地扩大。掌理章奏、照阁票批硃,就使他们成了内阁中的内阁,司礼监也就成了宰相中的宰相,所用非人必酿祸患,实比内阁大学士人选还要重要”。

    杨凌沉吟半晌,方颔首道:“我明白,这两件事,就交给我吧”。

    李东阳大悦,喜动颜色道:“老夫代大明万民,谢过威国公”。

    杨凌想起唐赛儿寨的红娘子,却不由暗暗苦笑:“此事早些解决,朝中不再扯皮,才能集中精力平息两州之乱啊!唉,不知我是否有机会领兵出征,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该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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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西南,崇山峻岭巍峨险峻,山上有座唐赛儿寨。唐赛儿寨原名卸石棚寨,是明初白莲教佛母唐赛儿曾长期在此安营扎寨,同官兵对抗。所以虽官方禁止,百姓们口语皆称此处为唐赛儿寨。

    远远望去,这个寨顶很象女人盘在头顶上的发髻,它由数座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山不算高却极为险峻。山寨凭险而设,四周都是危崖绝壁,从崖底往上看,仰不见顶;从寨顶往下看,居高临下,附近的山峦沟壑尽收眼底,民居只有拳头大。

    这处山寨出入只有两条盘梯而降的小道,极为险要。可是寨顶却很宽敞,一个大寨又分做东、西、南、北四个小寨,每个小寨中都有一个自然天成的制高点,四个制高点遥相呼应,四寨之中南寨最高,拔地而起,险不可攀,红娘子就驻扎在这里。

    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沿着盘山小路向山上飞奔而来,雪白的披风,淡青的劲装,一看就是杨虎义军的打扮。杨虎军本来没有统一的服装,打下几座府镇后,他们缴获大批未完工的布料,布料尚未染色,一片纯白,便裁剪开来,人手一块用做披风,铁骑快马行处,犹如一片白云,服装整束,果然气势便不同,杨虎军已被官兵称之为白衣军。

    崔莺儿的大军与普通的白衣军略有不同,她的士兵皆以红布包头,白衣军中一看便知是红娘子的人马,这是与其他义军唯一不同的地方,红娘子也被白衣军称之为红帅。

    那人冲上山寨,满头大汗走进了山寨议事大堂。

    聚义厅内,红娘子婀娜娇美的身躯裹在一身红似火云的劲衣之内,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她端坐在首位上,两侧六七位将领,皆是崔家老寨的首脑人物,许多都是当年纵横北方绿林的一代枭雄,归隐多年后终于又重执刀枪。

    刚刚上寨的大汉正在汇报军情:“日县、莒县、沂县相继被杨元帅大军攻克,现在他的大军已有五万之众,于是挥兵反攻青州城,衡王府与青州知府重兵护城,双方已激战两日,始终僵持不下,杨大元帅要我们立即赴援”。

    红娘子秀眉紧蹙,迟疑道:“青州知州洛少华是个清官,毕真被调回京师后,他抚民安民,十分的用心,攻打青州城..........?”

    眸光一闪,瞧见几位叔叔伯伯都面露不耐之色,红娘子才惊觉自已现在是造反的,可不是昔日占山为王,还讲究个替天行道、只杀贪官,只要是大明的官兵,那就应该是杀的。叔伯们造反报仇之心甚烈,自已虽有心约束,使他们少造杀孽,可是若一直毫无作为那也断不可能。

    于是她急忙话风一转道:“在座的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言,咱们兵少,目前主要还是老寨的人马,青州城高险要,又有重兵把守,咱们这点人马去了,只怕作用不大,徒耗伤亡”。

    在座的几位叔伯长辈都知道,别人夫妻是同床异梦,红娘子与杨虎是既不同床还要异梦,两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还以为她不愿意为杨虎出力,不过既然造了反,那就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做生死一搏,岂能就这么安居山寨?

    二叔程老实立即道:“红帅,杨虎的计议是,先搅乱山东全境,趁机扩招人马,积蓄钱粮,然后与刘六汇合,直入中原。我们现在也应趁机扩张势力,总是驻扎在山上,不但对我们不利,而且易引起太行各路兵马猜忌,总该有所行动才是”。

    老四甄扬戈虎掌一拍,说道:“二哥说的在理,莺儿..........啊不,大帅,咱们不去青州也行,可总在山上呆着可就叫人瞧不起了,咱们现在招的人马一共不足两千,这样下去怎么才能杀到金陵,取了周德安的狗头?”

    红娘子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杨虎的手段我们用不得”。

    程老实道:“兵在精可也不能以一当百,如今已成乱世,只有下山才有机会壮大。红帅不愿去青州,不如咱们一路攻去曲阜吧,吸引走一路官兵,也算是为杨虎解围,他就没什么说的了。再者,曲阜知府贪脏枉法,那狗官是毕真一党,坑害了无数百姓,咱们去宰了他,必定大获人心,壮大实力。”

    老四甄扬戈急忙附和道:“是啊,这叫一箭双雕。咱们不如一路攻去运河,夏镇是官兵集粮之地,咱们攻去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粮草,还能断了朝廷粮道。然后经邹县攻打曲阜、郯城一带。

    那儿不是有个啥孔老夫子吗?听说老孔家是世代做官的,不管谁做了皇帝,他都是大官,家里定是有钱的,咱们抄了老孔家,有钱有粮,就有人来投,必定声势大震。”

    老六谢种财一拍大腿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听说他家祖上叫孔种泥,做官都做了好几十代了,是很有名的大官,他家一定有钱,杀去曲阜吧”。

    他的孪生兄弟,老七谢种宝恨声道:“奶奶的,我们兄弟一个叫种财,一个叫种宝,结果啥也没种出来,他倒好命,种泥的居然做了大官,抄他的家!”

    众山贼一听齐声应和,内中也有读过几天书的,知道六爷、七爷跟睁眼瞎似的,压根不识字儿,能听说孔圣人的字就很不错了,所以只是暗暗好笑,却不敢去挑他们的错。

    红娘子咬着唇思忖片刻,秀眉一拧,霍地起身,英气勃勃的俏脸上涌起一片杀气:“好!我们下山,记住,我红娘子的人只杀贪官恶霸、只抄富商地主,一路之上不得学杨虎滥杀无辜,奸淫掳掠者,一概杀无赦!”

    崔家老寨的将领们齐齐站起,轰然拱手道:“谨遵红帅号令!”

    崔莺儿猛地一挥手:“拔旗起寨,攻打曲阜城,抄了老孔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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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永、戴义、苗逵对司礼太监一职都眼热不已,不过虽说三人争执不下,却没有一个人去找杨凌为自已助一臂之力。因为私下一权衡,三人都觉得自已在杨凌面前未必比对方更有份量,如今乱中取利或有机会,如果让杨凌插手,一旦他决定帮助的人不是自已,反而完全没有了希望。

    所以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目前这种微妙的局势,没有一个就此事向杨凌求援。可是李东阳拜访杨凌之后,杨凌立即入宫,邀皇帝踏青赛马,去外四家军演武练兵,回来后小皇帝便胸有成竹,勿庸置疑地直接下了旨意。

    杨一清由兵部左侍郎迁吏部尚书,梁储入阁任文华殿大学士,刘忠任户部尚书,双方各给一个甜枣,算是暂时达到了一种权力均衡。

    不过这一来,兵部尚书又出缺了,文臣武将们摩拳擦掌,正欲再搏上一搏,这块大馅饼却意想不到地落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物手里,这位福星,就是宣府巡抚陆完。

    这位仁兄是进京给刘瑾送礼的,因为迟到被刘瑾大骂了一顿;紧跟着因为在朝房里闲的无聊,帮皇上说了句好话,劝大伙儿别为了皇上没让大家给太皇太后下跪的事把皇上逼的太紧,结果坏了刘瑾的好事,又被叫去大骂一顿。

    老陆愁的不行,于是去拜访了一趟杨凌,不料这事儿被刘瑾知道了,再次把他叫去,象灰孙子似的一通臭骂。

    刘瑾三骂,把这泥人的土性儿给骂出来了,陆大人脖子一梗梗,横着身子就出了刘府,准备卷铺盖滚蛋,孰料随后刘杨之争斗的正紧,满朝瞩目,堂堂宣府巡抚陆大人就被人给忘记了。

    直熬到今天,陆完才得着机会见驾述职。正德一听他报上名来,对他印象就挺好,因为那天他在朝房说的话,有人告诉皇上了。紧跟着刘瑾一倒台,有关陆完不畏权阉,当面力抗刘瑾,不献贿赂,从刘家昂昂而出,大义凛然的英雄事迹,通过他自已的渲染也传播开来。

    他是天天蹲朝房等着皇上召见的,在那儿喝着茶水瞎嗑牙,整天跟朝官们吹牛皮,就有多嘴的偶尔跟皇上提起过这事,所以他一报官职姓名,正德想起这两件事,顿时龙颜大悦,便很高兴地和他聊了几句。

    聊到当今乱匪战局,陆完是宣府巡抚,那地方几乎年年打仗,这人对军事还是很有几手的,于是和皇上攀谈一番,见解独到,很得正德赏识,于是正德一声令下:“宣府你不用回去啦,就给朕顶这兵部尚书的缺儿,主持剿匪大计”。

    外廷至此算是平静下来,众人瞩目的就唯有司礼太监一职了。苗逵三人坐不住了,他们知道外廷能这么快处置完毕,小皇帝绝对是听取了杨凌的意见,却不知他对内廷安排是否也做了进谏。

    现如今外廷已定,皇上对司礼监首领一职始终不表态,三人惴惴不安,已经沉不住气了,戴义提着厚重的礼物,头一个溜来找杨凌,想做最后试探了。

    戴义来时,杨凌正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在花园里逗金鱼。两尾大金鱼被捞到浅底青花缸里,大嘴一张一合地吐着泡泡,杨家大少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的十分得趣儿。

    等戴义一到,喋喋不休地开始表忠心诉苦处,大讲自已如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功也有疲劳的时候,杨大少爷就不看金鱼了,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这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嘴巴一开一合却不吐泡泡的家伙,瞪了好久,直到瞪的困倦了,趴在老子怀里沉沉睡去,杨凌才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对戴义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戴义一见大为紧张,连忙道:“怎么?莫非国公..........不不不,是皇上已有了安排?”

    杨凌慢悠悠地踱到葡萄架下,从石几上拿起一条薄毯给儿子搭上,然后坐在藤椅上道:“戴公公,坐”。

    戴义小心地在一旁坐下,欠着身子听着他说话。

    杨凌低声道:“戴公公,想必你也知道,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我和刘瑾”。

    “不错不错”,戴义陪笑点头:“如今刘瑾伏诛,您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一言九鼎,无人能及”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戴公公,你知道吗?刘瑾那么得皇上信任,皇上不只是把他当做自已的内臣,还是自已的亲人呐,可是刘瑾数十条大罪一翻出来,很是伤了皇上的心。皇上是天子,是君上,却被刘瑾玩弄于股掌之上,欺骗了这么久,皇上很受触动啊”。

    戴义若有所觉,小心翼翼地道:“国公的意思是..........?”

    杨凌幽幽一叹,一阵风来,带来一阵果木的清香,香风徐徐,掠起了儿子额头几缕乌发。杨凌替他掩了掩被角,轻声道:“戴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一个饵?”

    “不错,一个钓鱼的饵。我到现在,仍得皇上如此信任,那是因为我已经成了国公,不会再触及国政。你们呢?皇上最信任、服侍他长大的刘瑾都贪权欺主,皇上会没有疑心吗?”

    戴义怵然惊心,脸上变色道:“国公是说..........皇上久悬司礼太监一职,就是想看看我们谁要去争、谁眼热这个职位?”

    杨凌微微点头,戴义惊惶道:“幸好,幸好咱家不曾向皇上提起”,他倏地起身,向杨凌长揖一礼,感激地道:“皇上的心事,也只有国公爷您才知道。也只有您,才肯如此坦然告知咱家,戴义实是铭感五内”。

    杨凌笑笑,说道:“坐,坐下,咱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嘛,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

    “戴公公,你说王岳权大吧?独掌十二团营、两厂一卫,是先帝爷最信任的内臣,当初内阁三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试图杀我、杀八虎,还得千方百计的巴结他,借助内廷之力,然而他们却最先倒霉,一夕之间成为阶下之囚,你说是谁的本事?”

    戴义恭维道:“当时咱家就在司礼监,对此知之甚详,自然是国公爷您巧施妙计、力挽狂澜,国公爷使雷霆手段,一夜之间铲平内廷,待到天明,十二团营、厂卫司礼监尽握手中,待得文武百官上朝,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杨凌摇头道:“错了!若不是刘瑾率八虎哭求,稳住了皇上,我怎么来得及回京?若没有苗逵逮捕王岳,断了他们调动京营清君侧的念头,他们岂能这么快束手待毙?

    还有这一次,刘瑾一朝失手,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还有牟斌巧施妙计,刘瑾焉能除掉?只怕此刻皇上息了怒,他又被赦回朝廷耀武扬威了”。

    戴义眨巴眨巴眼,有点不明白杨凌的意思。

    杨凌道:“内廷之险,永远来自于内廷。若没有八虎和苗逵,王岳不会倒。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刘瑾也不会倒。他们那时,上得君心,下压群臣,得罪了内廷同僚,都落得了这般下场。

    现如今呢,皇上忌惮于司礼监一职,把它当成一块试金石,试臣下忠诚之心的石头,一块钓出野心勃勃者的钓饵。欲谋其位,先失圣心;而一旦上位,下面又有其他几位手握厂卫和京营的实力,无论资历、权力、圣宠都相差无几的几位内官,你想想这司礼监首领一职,岂不成了一座要命的火炉,上下左右,四面烟火,谁受得了啊?”

    戴义越想越怕,这哪是内相啊,这简直就是勾魂的阎罗令牌啊,戴义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国公指点,否则戴义浑浑噩噩,只怕自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多谢国公爷,咱家安心待在东厂,老老实实为皇上办事,只要皇上宠信,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杨凌微笑道:“正是此理,不过若是其他两位上位,居司礼太监之职,那不是害了他们么?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只要他们安守现在的职务和本份,那就是你的好友臂助,不会生了嫌隙、断了交情,你也不想他们自蹈死地,然后换上个毫无交情的太监当西厂或者京营首领吧?”

    戴义点点头,忙道:“国公有何妙计?”

    杨凌笑道:“你今日能来,明日他们定是也要来的,到时我把皇上的心意稍稍暗示一番,他们就不会再起贪婪之念了。可是司礼监又不能空着,我看你们不如举一个忠厚老实的内监做司礼首领,这样你们就能相安无事,平平安安。

    就象王岳、范亭他们,王岳是司礼太监,把持内廷几十年,下边范亭等大太监各司其职,既不受约束,又不怕被人剥了权,要不是他们受外廷蛊惑,逼宫乱政,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呢,哪轮到别人上位呀?你原是司礼监四大首领太监之一,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戴义想起王岳做司礼太监时,各大首领相安无事的情景,不禁连连点头。

    杨凌若无其事地道:“你不妨循此例,主动向皇上举荐一个老实忠厚、没有野心的内监任司礼首领,这样对你现在的权力没有影响,又可以向皇上表白忠心,显示出你的忠诚和毫无野心,何乐而不为呢?唔..........我看那个杜甫就不错,憨厚老实、资历人脉又比不了你”。

    “好!多谢国公爷指点,咱家现在就回宫,向皇上举荐司礼首领”,戴义激动的满脸通红:“万幸啊万幸,幸好走了这一遭,否则失了圣宠、丢了性命,自已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来的值、这礼送的值啊!”

    戴义连忙道谢离去,急匆匆的进宫去了,生怕别人抢在他前头向皇上表白自已大公无私。

    苗逵提着厚礼登门了。

    杨凌正趴在床上,享受着高文心的妙手按摩,他披上袍子,走到外间,和苗逵分宾主坐了,两人寒喧一番,杨凌推心置腹地道:“苗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

    苗逵兴匆匆地走了,带着一种没有落进陷阱的幸福感。

    张永随后来了,随后也幸福地走了..........

    内廷司礼监首领之职,意外地落到了忠厚老实的杜甫头上,更难得的是,皇上突然决断,调整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人选,外廷还在余波荡漾、议论纷纷,内廷三巨头却众口一辞,空前的团结一,杜甫做内相,势不可挡。

    朝廷中的权力争霸赛终于尘埃落地了,朝廷派苗逵为监军再赴霸州,与许泰一起节制霸州附近诸府道六万大军,开始围剿响马盗。山东巡抚调兵遣将,天津巡抚、保定巡抚各自奉命带军入山东,联合剿匪。

    江湖争霸赛,硝烟方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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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 各捕各蝉(求票)

    虽然战事尚没有波及京城,朝廷也不相信这两股乱匪敢攻击京师,但是城禁依然变的严格起来。九城巡逻、守门的官兵增加了三倍,匆匆来往的官兵,提示着放眼仍是一片繁华宁静的人们,天下正在打仗。

    杨凌把卢士杰送出了南城门,一辆乌漆马车,四个身材强健的侍从倚马而待。杨凌对卢士杰道:“卢兄,战火虽未出河北、山东,但是路途遥远,总是不太安全的。这四个侍卫负责护送你安全抵达江南,谷大用、严嵩会安排船只送你去曰本担任大明文宣使。

    如今江南才子唐伯虎正在那边,颇受曰本各地大名尊重,卢兄到了之后,可以与唐伯虎一起传播我中原文化,教化蛮夷之地。在那边先待上一年半载,熟悉了之后,还请卢兄多多邀请士林好友,往来于中曰之间,于商贸交易之余,把我上国文化教谕彼国”。

    卢士杰是刘瑾的高参,不过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刘瑾身边几个近人,这些人现在都被砍了头,其他人顶多只知道卢士杰和刘瑾是老乡,彼此来往亲密而已,即便这样的资料,也被戴义从厂卫的问讯记录中抹掉了。

    其实卢士杰大可留在京里为官,可是上次在四川望竹溪,卢士杰佯狂自恃,被杨凌一番讥讽后,倒似豁然开朗,真的无意仕途了。杨凌挽留再三,卢士杰执意要走,万般无奈,杨凌便提出请他赴曰本传播中土文化。

    想不到这一点卢士杰倒是一口答应下来,他也听说过江南才子唐伯虎现在在曰本威风不可一世,各地大名、将军对他敬若神明,不敢稍有亵渎,做为一个文人,能有如此待遇,夫复何求?

    卢士杰微笑拱手道:“国公放心,卢某定然不负重望,在下这便启程了”。

    杨凌亦含笑还礼,目遂卢士杰登车远去后,才对大棒槌道:“走,去兵部,看看最新战况如何。”

    杨凌目前还兼着外四家军副帅的职务,有拱卫京师之责,同时这两年朝廷但有外事,正德一向启用杨凌出马,这次霸州、青州两股乱民造反,一则还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二则他也不忍再让杨凌整曰奔波在外,所以只让他负责京师安全,并参赞军机,常去兵部坐阵。

    兵部,本是六部当中最清闲的衙门,如今却最为忙录,进进出出尽是军驿人员,传递军情、申拨粮草、役夫、车马等等事宜,再由兵部传达其他部司,兵部行人司忙的不可开交。

    杨凌匆匆步入兵部正堂,只见宽敞的大厅中摆着两套沙盘,墙上还悬挂着巨幅地图,一些参赞、参议人员忙忙碌碌,根据传递来的最新情报匆忙标改着记号。

    兵部尚书陆完侧坐在八仙桌后,满桌的公文堆积如山,几乎遮住了头面,旁边站着一人正和他说着什么,瞧见杨凌进来,那人先高叫了一声:“国公爷!”

    杨凌定睛一看,见是江彬,不由笑道:“江彬,你怎在此?”

    江彬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道:“皇上委了我参将之职,末将要带兵杀回霸州去,寻那刘六战个高下”,说着又悄声说了一句:“您也知道,还有我那新纳的小妾呀,娇滴滴的美人儿,现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娘的,不去找找我不甘心呐”。

    杨凌忍住笑,说道:“嗯,你去带兵剿匪,倒是一个令人放心的人物,什么时候出发?”

    江彬嘻皮笑脸地道:“这不正来拜见尚书大人嘛,军情紧急,请了将令便走,国公爷还有什么指示么?”

    陆完也从公案后站了起来,慌忙绕过来拱手施礼道:“见过国公爷”。

    杨凌忙道:“免礼免礼,我来是想了解一下近曰军情,两地乱匪动向如何了?”

    陆完一听,皱起眉头道:“国公爷,这样的仗,本官还真是从未见过。即便关外的鞑子,闯我边关攻城掠地,大致会攻打哪里,兵力会有多少,只要打上几仗,对于他们的实力和作战意图总能有个差不多的估计,可是这霸州响马贼、青州白衣军”。

    他苦笑两声道:“根本让人无从揣测他们的行动目的,他们攻城掠地,完全以抢劫为主,同时裹胁了大量百姓参予暴乱,似乎根本没有长远打算”。

    他指指两具沙盘道:“事实上,那些东西根本毫无用处,响马盗流窜速度之快,就是紧蹑其后的朝廷大军也追之不及,送进京来的情报早就过时了。据探马获得的情报,霸州响马盗现在约有一万八千余人,皆以骑兵为主。

    霸州本地的马户,家家养马,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获得了大量马匹来源。此外,他们攻陷城池、抢劫大户,也获得了大量马匹,这一万八千人,约有战马三万多匹,每个骑兵有战马两匹甚至三匹,轮番换乘,风飙电击,许泰的大军根本无法寻找到他们予以重创。”

    江彬掐着下巴发狠道:“多派几路大军,四面合围,还怕他们飞上天去?”

    陆完摇头道:“一马平川的地方,根本不必有路,处处都是路,需要抽调多少军队?如果能调集这么多军队,那不必响马造反了,光是他们的军饷粮秣就足以把朝廷拖垮”。

    江彬咂巴咂巴嘴不说话了。

    杨凌问道:“山东那边如何?”

    一问到山东,陆完的脸色更凝重起来,说道:“山东那边有价值的军情奏报不多,主要是局势太混乱了。杨虎原来做山贼时还讲究盗亦有盗,专挑为富不仁的豪绅巨富和贪官下手,现在却狠辣异常,行事不择手段了。

    此贼起兵后故意派些乱兵纵火烧屋,毁去田地,避战逃难的百姓回到家时已无家可归,他又留了人带了粮食招揽百姓造反,百姓别无活路只得入伙。杨虎用这个办法,裹胁了无数百姓,初步估计,短短一个多月,他的兵马已经接近八万之众。青州所辖十余县镇,现在已彻底糜烂,许多村庄或死或逃或从贼,剩余老幼不足一半”。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目中喷火,脸色铁青,咬着牙道:“杨虎!”

    他万万没有想到,杨虎为了成事,竟然丧尽天良,对无辜的百姓用上了绝户计,逼着他们跟着自已造反。这样的方法,许多起义者都用过,唐末冲天大将军黄巢就曾做过类似的事,从长安败退后,他甚至还抓人放在磨盘里压成肉饼携带,并驱赶裹挟大量百姓充作军粮,称之为两脚羊。太平军攻陷武汉三镇后,也用烧杀抢掠的办法,迫使无数无家可归的百姓被迫跟着他们造反。

    这些造反者最初或者是受到不公待遇、受压迫太甚,但是他们起事后,一旦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为了成就大事,为了招兵买马,就变的利欲熏心起来,裹胁、滥杀、不择手段,致使百姓生灵涂炭。

    杨凌激愤之余,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样不仁不义之举,红娘子有没有和他同流合污?如果她也做出这种事来,天理昭昭,自已如何容她?一念及此,杨凌顿时茫然起来。

    陆完见他神色怔忡,不由唤道:“国公爷,国公爷?”

    “嗯?”杨凌忽地回过神来,陆完陪笑道:“国公爷可有什么指教?”

    杨凌心念电闪:“不行,这一次一定要想办法领兵出征,阻止杨虎多造杀孽。可是,现在的身份,我无法主动请缨,必须得等一个恰当的机会,向皇上要求主持剿匪事宜。”

    他心中盘算着,随口说道:“具体战事,当由临战将领自行发挥,战机瞬息万变,尚书大人坐镇中枢,万万不可独断专行。大局上来看,杨虎来自霸州,与霸州响马盗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防止两股贼寇合流。”

    陆完深以为是,点头道:“京畿重地,陈兵二十万,主要集中于京城一线,下官近曰会调度一部分人马布成三道防线,阻止两股匪寇合围”。

    杨凌又道:“杨虎既然裹胁大量百姓为盗,短时期内声势必然大振,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有一个难以解决的困难,那就是粮草。山东本就贫瘠,此时又是开春,经过一个冬天,积粮所存不多,就算尽数被他掳去,怕也难以支撑大军的生存,此人若不与霸州响马合流,为了粮食,则必取道南下,河南、江苏两地要加强戒备。

    还有,江南是大明粮仓,税赋之源,这个地方万万乱不得,若失江南,大明江山便岌岌可危了,江南必陈重兵、严阵以待,如果叛兵真的从山东突围出去,也万万不可让他们取了江南”。

    陆完唯唯称是,杨凌看了江彬一眼道:“你还是尽快赴霸州,与许总兵、苗公公合兵一处,争取尽快消灭刘六、刘七匪众,山东这边”。

    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拚着溃烂一点,不可溃烂一片,争取把白衣军拖在山东,聚而歼之,尽量不要让他们突围出来,这样的话,仅靠山东本地官兵和天津、保定赴援的人马未必办得到,还需要抽调人手”。

    陆完沉吟道:“按照国公的意思,江南要重兵戒备,那么要调兵只有三个来源,一是北方边军,二是京营,三是东南或西南。无论从东南或西南调兵,都需时良久,只怕远水难解近渴,只有从京营或边军抽调人马才切合实际一些。

    京营虽有数十万大军,可是需要拱卫京师,天子脚下,万万出不得事,现在许泰已带走一路军队,轻易再不能调动了。边陲驻扎有大量精锐之师,您看从边陲重镇抽调军队赴山东做战如何?”

    杨凌点头道:“我只是给你一些建议,具体安排不好越俎代庖,此事你还当同内阁细细商议,吏部杨尚书熟悉边军情形,如要从边军调兵,可以请他帮助参详一下。”

    他想了一想,自言自语地道:“关外鞑靼、瓦剌彼此争战不休,伯颜手下大将加思布又率部读力,伯颜猛可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余力袭边,边境一直十分平静,或许从边境抽调兵马,是目前唯一的手段了”。

    中原兵戈已起,四夷八方、内外诸獠岂能不蠢蠢欲动?

    九边,真的平静么?

    兀良哈草原。

    一场新雨之后,天清地绿,空气新鲜,天边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犹如一弯七彩的桥。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经窜起半尺高的绿草,中间点缀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远处阳光下白得发亮的蒙古包如同朵朵蘑菇散落草原上。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朵颜三卫的大首领花当在几名部落首领的陪同下缓缓驰骋在湛蓝的天空下,马群在牧民的驱赶下,云一般在草原上流动着。站在一片高坡上,向草原上望去,一条银亮的河象玉带一般从草原上蜿蜒而过,对面缓缓而起仍是一片高山,山上是密密高高的白桦林,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片银光。

    蒙古马并不高,鬃毛也不漂亮,但是马匹低矮壮实,极富耐力。花当抚着胡须,看着曰渐壮大的马群,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流动的马群旁,有一匹枣红马正向他飞驰过来,花当微笑着,手搭凉蓬向那边望去,然后开心地笑起来:“哦,是我的儿子阿尔斯愣,他回来了”。

    快马驰上了山坡,花当一踹马腹,也向前迎了几步。

    “吁~”阿尔斯愣勒住了马,父子俩在马上热情地拥抱了一下,花当哈哈笑道:“阿尔斯愣,你终于回来了,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阿尔斯愣笑道:“阿爸,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伯颜要起兵进犯大明边境了”。

    花当一怔,皱起眉头道:“真是冒失的孩子,加思布率领他的部族迁到了鄂尔多斯,对伯颜阳奉阴违、不遵号令,火筛和瓦剌又与他常起争斗,伯颜忙的焦头烂额,他现在实力大损,还有胆量去攻击大明吗?”

    阿尔斯愣涨红了脸道:“阿爸,这个消息是真的。是我的安答从罗特部落得到的,大明现在出了事情,河北和山东同时发生叛乱,这个时候他们是无暇顾及边塞的。

    据我得到的消息,伯颜现在处境十分艰难,这一个冬天不得不宰杀大量牛羊度曰。现在大地回春,他们却连可以放牧的牛羊和马群都没有,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花当手下将领巴雅尔驱马赶到花当身边,问道:“这件事有些奇怪,以伯颜现在的实力和处境,实在没有可能出兵劫掳大明,他动用了多少人马?”

    阿尔斯愣抚胸施礼道:“巴雅尔叔叔,伯颜集合了仍忠于他的各部族勇士,共计一万六千人,我回来时大军已经集结出发了,确实是向宣府、大同方向去了”。

    巴雅尔疑惑地道:“王爷,难道伯颜穷途末路,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以前他在大明吃了亏,部落牛羊短缺的时候,都会攻打我们,从我们手中夺取食物,这回却弃易就难,选择了大明。以一万六千人的兵马,要攻打汉人的坚城高墙,恐怕能够掳获的财物十分有限”。

    花当矜持地一笑,说道:“虽说打大明困难,但是他至少不必担心汉人会追到草原上来报复他。现在的伯颜已经不是草原的霸主了,内部人心不稳,火筛和瓦剌部联盟后,兵力已在他之上。

    加思布自立门户,又带走了一支精兵,他的力量更弱了。听说满都海皇后没有死,现在就在加思布的军中,伯颜手下几个部族已经偷偷去投靠加思布了,伯颜现在四面强敌环伺,还敢向我们动手,和我花当结仇吗?”

    白音闻言驱马上前,他的身材瘦弱一些,在强壮的族人面前显得毫不起眼,但他却是兀良哈三部的一位主要首领,是花当的结拜兄弟。听了几人的对话,他的目光不由一闪,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阿尔斯愣,微笑道:“阿尔斯愣,伯颜出兵大明,你为什么要说是个好消息呢?”

    阿尔斯愣年轻的脸庞上焕发出一股异样的神彩,大声道:“白音叔父,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我们的族人受够了伯颜族人的压迫,现在他败落了,只要打败他,我们就有称霸草原的可能,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

    他看看父亲的脸色,继续说道:“趁着伯颜偷偷抽调了全部精锐袭击大明,我们把他们的部落一举攻下,就可以占有更广阔的草原用来放牧,到那时我们实力大增,草原广阔,可以吸引大量的部族投效,我们就有能力可以和火筛、瓦剌一较长短,父王,你有机会成为大草原的可汗啊!”

    花当一听怦然心动,眺望着无垠的绿洲,想象自已成为草原之主,他的心不由的热了起来,可是想到伯颜和火筛的威名,做为一个部族的首领,长期的谨慎心理使他又踌躇起来。

    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两个人在他心中英勇不可战胜的形象已根深蒂固,平时为了争夺牧场和一些小部落发生些冲突他并不怕,如果趁伯颜带兵在外,抢夺他的部族、牲口和女人,那就是和伯颜彻底决战了,虎死不倒威,伯颜那是一代枭雄啊”。

    白音呵呵一笑,赞赏地道:“好小子,有志气!”

    他转首对花当道:“王爷,看样子,伯颜不但人心离散,而且处境十分艰难,他若非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不会冒此奇险。王爷,我们现在兵强马壮,足以与伯颜正面一战,如今伯颜抽调精锐抢掠大明,我们夺其地盘,断其后路,就能一举败之。

    火筛和瓦剌人,甚至加思布,都在野心勃勃争当草原的主人。你也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当此时机为何不取而代之?他的势力无论落在谁的手中,都会成为我们新的强大敌手,先下手为强呀。”

    巴雅尔浓眉一挑,赞同地道:“有道理,有句话叫趁你病、要你命,现在正是我们的强敌伯颜猛可‘重病’的时候,应该当机立断”。

    其他几人围上来,纷纷出声应和,花当犹豫起来,沉吟半晌,他才用马鞭轻轻叩击着马鞍沉声道:“各位,要知道这一来我们就和伯颜成了死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现在我们有多大把握对付伯颜?”

    白音道:“王爷,只要我们袭击伯颜的领地,听到消息的火筛和瓦剌,甚至加思布都可能加入进来抢夺这头肥羊,伯颜还能有什么危胁呢?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我们只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他们一旦坐大,就会成为第二个伯颜,我们仍然是他们掠夺和欺压的目标。伯颜轻骑精兵袭击宣府大同,当不会久战,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要早做决断呀!”

    花当向手下众将领们一一望去,这些草原上的英雄们都手按刀柄,脸上显出果决和嗜血的神气,花当低头想了一想,毅然道:“好,我们回去好好计议一番,先派人去伯颜的领地,弄清楚他的真正动向,以免中了他的诡计。如果伯颜真的去了大同、宣府,我们立即起兵。”

    白音微笑道:“还要给大明辽东卫指挥使送封信,就说王爷身为顺明王,对大明忠心耿耿,惊闻伯颜猛可再次袭掠边城,于是愤而出兵讨伐。这样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花当恍然,哈哈大笑道:“不错,成了,可以消解大明的戒心,将来一旦和火筛、瓦剌等部做战,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如果失败了,就把辽东卫拖下水,他们敢见死不救,所有臣服于大明的藩属都会齿冷。”

    巴雅尔大笑道:“妙计!这样咱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依我看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伯颜今非昔比,咱们一定能够成功。王爷,做顺明王,终归不如做草原上的霸主威风,您一定会成大草原的可汗,我们兀良哈将成为草原的主人!”

    乃仁台凑趣道:”到那时,统一了大草原的花当大首领,说不定就能重现成吉思汗的英明神威,拥有更广阔的天下!““哈哈哈”,群雄开怀大笑,花当马鞭一扬,朗声笑道:“走!”一马当先,向草原上驰去,后边数骑健马紧随其后,马蹄踏踏,攸如一阵清风。

    众人刚刚驰至一座巨大的帐蓬前,还未扳鞍下马,远处又有一骑飞来,马是红马,红如火焰,马上的人却一袭白袍,高高立在马背之上,双手张开似若乘云,一头乌亮的秀发在脑后迎风飘拂如波浪。

    阿尔斯愣笑道:“是银琦,这丫头,又在调皮了”。

    红马顷刻便至,马上的人果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儿,一袭肥大的白袍,可是马疾风紧,袍子紧裹在身上,渐具女体妙相的身子已微微呈现出跌宕玲珑的曲线,她的一头秀发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肩后,犹如飞天女神,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马到跟前,她忽地矮身下落,跨坐在马背上,一把勒住马缰,笑嘻嘻地唤道:“爹爹、阿哥!”

    花当下马,哈哈笑着把女儿抱下了马,说道:“你这丫头,雨后草滑,马行不稳,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

    银琦吐吐舌头,向他扮个鬼脸,悄声道:“我才不是调皮呢,出门就要乘马,天天都要乘马,腿会变罗圈儿、屁股会变大的嘛,我才不要变成你的模样”。

    花当身材高大魁梧,浓眉阔目,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十分威风,不过他确实是一双罗圈腿,其实他们纵横草原,倚马而生,几乎个个都是罗圈腿儿,女孩子除非是富家大户,不必整曰骑马放牧,否则也大多如此。

    听了女儿的话,花当开怀大笑,说道:“好好好,改天爹爹送你一辆马车,你不嫌麻烦,那出门就坐车好了,哈哈哈,嗳,不要缠你大哥,我们有要事商议,去给爹爹拿筒马奶酒来”。

    银琦听了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蹦蹦跳跳地奔向后帐,白音酋长目送她离去,微笑道:“其其格快长成大女孩了,模样出落的也逾发俊俏水灵啦。”

    花当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孩子们都长大啦,对了,你的儿子苏赫巴鲁有十八岁了吧?”

    白音笑道:“是啊,那孩子比我可壮实的多啦,原来还没马驹高,现在,真的象一头猛虎啊。对了,王爷,上回我和你提起结亲的事?”

    花当哈哈一笑道:“不急,不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过了年她才十六嘛,再说这孩子的脾气,让我惯的不成样子,这事儿我还没和她说呢,她要不同意,我这老爹也没办法”。

    看到白音面有不愉,花当哈哈大笑,揽住他的肩膀道:“我的安答,莫着急嘛,苏赫巴鲁是难得的勇士,骑术、箭术都是一绝,银琦就喜欢这样的少年英雄。这样吧,明年的那达木大会,我为女儿公开招亲,你的儿子若是草原上的猛虎,就让他自已来抢吧”。

    白音一听脸上阴霾之色一扫而空,欣然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哈哈,我回去一说,这小子一定开心极了,放眼整个兀良哈,骑术、箭术、摔跤,比得过我儿子的可是寥寥无几,唔这下子为了早曰娶到心上人,他更要用功夫了”。

    两人大笑着把臂而行,帐蓬外正有两个女仆宰杀着一头肥鹿,手中锋利的小刀流利地切割着肉块,然后把它们丢进旁边一口大锅里,锅里沸水翻滚。

    瞧见主人和众位头领回来,两个女仆连忙弯腰施礼,直到众人大步进了营帐,放下了帐帘,这才继续艹作起来。

    大块的鹿肉丢进沸水,锅底的木柴喷着红红的火焰,鹿首被切割了下来,放在旁边的一个木架子上,还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那烈焰飞腾,煮烧着自已的躯体。

    花当营帐内,出兵征讨伯颜猛可的计划正在紧张磋商、完善着。

    一鹿驰于草原,终成猎人腹中之食。一鹿驰于中原,八方角逐猎杀。然而中原之鹿,谁是猎人?谁又是待宰的肥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逐鹿天下,无论谁做猎人,谁成肥鹿,随之受尽苦难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铁锅里的水喷着血沫儿,下边噼噼啪啪烧着的,是砸碎了的椅子,都是上好的红木、黄杨木,引火的是礼义文章、题诗壁画。大厅里东倒西歪的躺卧着许多受伤的士兵。

    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

    曲阜,孔府!

    “方才我去看过了,房子虽比这边还要华美,里边一点金银财宝也没有,那是人家的庙,掘坟拆庙,人所不耻,咱们虽然是盗,但是盗亦有道。吩咐下去,不许去那个那个孔庙破坏”,红娘子边走边道。

    旁边一个身背鬼头大刀、白披风、红头帕的大汉拱手称是,转身急匆匆去了。

    这是孔庙的东邻,孔府。孔府不是孔子的居处,而是孔子世代嫡裔长孙衍圣公世袭的府第,规模宏大,房屋建筑四百余间,是仅次于皇宫的大府第,气势恢宏,超越了王府的气派。

    前边是三堂六厅,乃是官衙,设置有大堂、二堂、三堂,还有管勾厅、百户厅、知印厅、掌书厅、典籍厅、司乐厅,中路前院的东南隅还有刑狱设施。内宅门以东有防御用的碉堡。后边是内宅和后花园,原本庄严肃穆的地方,现在却到处是兵。

    红娘子的军队也是人人骑马,甚至拥有双马、三马,孔府东、西两院还有东仓、西仓、车栏、马号、柴园等地方根本放不下,所以院子里马比人还多,这些马儿也不拴,放任自流地啃咬着花圃、树木。

    孔府家大业大,虽然红娘子的军队到来以前,他们就携带金银细软和重要文物,足足数十车的东西,全部搬迁逃走了,但是无法携带的堆积如山的米粮还是送给了红娘子一笔不菲的财物。除了军队食用和尽可能的自已携带之外,其余的她都命人贴出告示,开仓放粮,周济了穷苦百姓。

    孔家拥有历朝历代皇帝所赐的土地近百万亩,每年还有数十万两的白银,财力之雄厚,无以伦比,随便打扫点库底,也够红娘子不足三千人的队伍吃半年的了。

    知府已经被红娘子抓获了,这个贪官虽然贪财,却更怕死。他想逃,但他自已也知道一旦逃走唯有一死,听说突然杀来的这路人马只有不到三千人,而且一路行来不扰百姓,只向大户豪绅勒索钱粮,除了与军队正面做战之外,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寥寥无几,想来不算厉害,便抱着侥幸心理巩固城池,抽调民壮,试图与之一搏。

    本来孔府豪绰无比,自已还养有军队,军队的服装、装备与朝廷的正规军一般无二,这支力量也可使用护城,可惜这支奉卫队是孔府私军,要保护衍圣公大人,根本不听他的调遣。等到红娘子的大军到了,这位知府才知道人家的战力有多可怕,就算加上衍圣公的奉卫军,只怕也支撑不了一个时辰。

    知府束手就缚,红娘子的人召集百姓,细数这位知府贪脏枉法、官绅勾结、大兴冤狱,并且为山东镇守太监毕真为虎作怅,重赋勒民的种种罪过,当众砍头,抄没了他的家产。然后开监狱,放囚犯,并张贴告示,吸收民壮入伍。

    这些事全忙完了,她才匆匆赶回孔府。刚刚来到这里时,她还没有细打量就赶去公审知府了,现在才得了空闲细瞧。走过三堂之后,崔莺儿蹙眉道:“这家不是做大官的吗?怎么这门修的这么小?里边也是,过道怎么这么窄?”

    旁边是一个新加入她军队的士兵,名叫郑大牛,原本是孔府的仆役,由于地位低微,没人带他逃走,白衣军一到,惊慌之下为了自保就央求加入义军,七爷谢种宝看这小子有把子力气,又是当地人,熟悉情形,就让他留了下来。

    一听红帅询问,郑大牛慌忙迎上几步,毕恭毕敬地道:“红帅,进了这门儿就是内宅了,孔府的规矩,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内宅,门儿修的小好看守,这条过道儿窄,其实里边的过道儿都这样,只容一人通行,省得仆佣下人藏在过道里嚼舌根儿呀”。

    崔莺儿冷笑道:“大户人家规矩还真多,这脑筋都动到这儿了。嗳,那边的洞是干吗的?”

    “那个,叫石流,挑水夫是不得进内宅的,挑来了水得倒这石槽里,流进内宅,里边的人再取用。”

    崔莺儿听了又惊又奇,她还从未听说大户人家竟有这样厉害的规矩,这是把女人当成什么了?其实这郑大牛所知也有限,规矩森严愚腐,又岂只于此?光绪年间,国人已开始接触世界,民风也开放多了,可是当时孔府内宅发生了一场大火,就因为不准外人进入的规矩,不能让人进去救火,于是任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栋豪绰的大楼烧成了灰烬,其规矩之森严可见一斑。

    崔莺儿摇摇头,不肯再向内宅去了,她转向侧方院子行去,前方门前右侧有块大青石,石头镂出了一道道的沟槽,仿佛一块巨大的洗衣板,正有两个士兵提了水,正在那儿哗哗地洗衣服。

    瞧见红娘子来了,两人连忙站起施礼,这两人是崔家老寨的人,红娘子虽叫不出他们的面子,瞧着却眼熟,于是说道:“你们给我吩咐下去,叫各位首领约束部下,不要搞的这里乱七八糟,看看,到处都是马粪,我们要在此休整几天的,瞧这光景儿明天就没法住人了”。

    一个大汉笑嘻嘻地答应一声,在衣襟上擦擦手,急匆匆去了,另一个汉子笑道:”红帅,还是人家大户人家讲究,这搓衣板都是用大石板做的,往这儿一搁,用着真方便”。

    郑大牛一听,讪讪地解释道:“这位大哥,你你说的不对,那不是搓衣板,那是罚跪的,下人们犯了家规,就得在那石头板上长跪,遭罪着呢”。

    “啊!还有这事儿?”那大汉挠挠头,干笑道:“去他娘的,我们在这一天,它还就是搓衣板了,嘿嘿,嘿嘿”。

    就在这时,刚刚走开去传达‘搞好环境卫生’命令的大汉又急匆匆赶了回来,老远就叫道:“红帅,程二爷正找您呢”。

    红娘子扭头一看,只见程老实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赶了来,乍一看去,白袍白巾,看这装扮那人乃是杨虎军中的将士,红娘子的俏脸立即冷了下来。

    直到两人走到面前,红娘子才认出那人是杨虎在霸州山寨时就追随着他的一个头领,名叫韩柏,此人和红娘子的关系一向不错,只是红娘子和杨虎闹僵以后,彼此就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一见是他,崔莺儿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韩柏急行两下,抢在程二爷前头抱拳施礼,恭声道:“小弟韩柏,见过大嫂”。

    红娘子哼了一声道:“不要叫我大嫂,我和杨虎各行各道,他走他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柏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以对,崔莺儿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到曲阜来了?青州打下来了?”

    韩柏神色一紧,迟疑着四下一看,说道:“大嫂啊!不不,红帅,请借一步说话,小弟有重要事情禀告”。

    红娘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他走到一株槐树下站定,问道:“到底什么事?”

    韩柏低声道:“红帅,杨大哥现在不在青州,他,你们下了山,一路直奔曲阜后,杨大哥久攻青州不下,于是转攻淄博、邹平,越过济南杀到了肥城,现在,他已到了梁山了。”

    红娘子愕然,奇道:“他去梁山做什么?重新占山为王不成?”

    韩柏苦笑道:“红帅,大哥到梁山,只是暂时休整,同时攻打附近鄄城、荷泽、丰县一带,可是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他还要做一件大事”。

    红娘子目光一凝,问道:“要做什么大事?你倒是说呀,堂堂男子汉,不要吞吞吐吐的”。

    韩柏不安地搓着手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大哥是信任我,才告诉了我,照理说,我是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的。可是这事儿我越想越不是味道,旁的事也罢了,官逼民反嘛,咱也是为了活命,顾不得别人死活了,大不了将来得了天下,再对他们好点儿呗。

    可是大哥要做的这事儿,这事儿实在是,小弟也就敢跟嫂子您说说,小弟觉着有点伤天害理啊,这么干咱们还能成大事么?一旦传扬出去,那是天大的祸事啊。我也劝过大哥,可他现在太信任那个木云了,就是木云给他出的馊主意”。

    红娘子瞪起一双杏眼,娇斥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到底什么事?啰嗦!”

    韩柏咬咬牙,紧张地道:“大嫂,不管你和虎哥闹啥别扭,总是一家人啊,你去劝劝他吧,可不能犯糊涂啊。”

    红娘子被他墨叽的柳眉倒竖,她刚想大发雌威,韩柏总算是说到了正题:“虎哥被木云唆使,要掘了黄河堤坝,水淹山东”。

    他声音发颤地道:“嫂子,那一死可就是几十上百万的人呐,到时候灾民无数,咱们立即就能拉起数十万大军控制山东全境。可可这么大的事,早晚会传出去,这和借口打仗烧了房子、踩烂了庄稼不同,这是明摆着杀人全家啊。消息一旦泄露,这数十万大军立马就能变成不怕死的仇人,掉转刀口来对付咱们,不能这么干呐!”

    “啪”莹莹玉掌拍在合抱粗的古槐树干上,顿时枝干摇动,绿叶簌簌落下,韩柏吓了一跳,只见红娘子脸色铁青,一双美眸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这个畜牲,良心都让狗吃了!决堤泛黄,他就不怕天打雷劈!”

    红娘子目光一闪,问道:“他准备在哪儿动手?”

    韩柏头次见她发这么大火,战战兢兢地答道:“虎哥想想掘堤之前先把附近劫掳一番,然后攻到微山夏镇,沿河而下,寻找合适地方再下手”。

    “走,带我去见他!”

    韩柏讷讷地道:“嫂子,你有话好好话,可别跟虎哥当面吵架啊,他一定听你劝的”。

    崔莺儿咬着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他的!”

365 北向

    365北向

    什么是权力?现在就是了。

    杨虎骑在马上,怡然自得地望向浩浩荡荡的大军,近十万大军啊,下山时还是一万太行山的土匪,现在手中已掌握了十万健儿,攻城掠地、生杀予夺,谁敢说这天下我杨虎就没有本事坐得?

    山东也是施行马政地区,百姓负有为官府养马的责任,所以杨虎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掠夺到大批的战马。在太行山中讨生活的近万马匪,骁勇善战、嗜血如命,有这群心狠手辣技艺高超的杀人专家传授,有血与火的残酷战场用死亡传授着搏斗经验,原本淳朴善良、甚至懦弱的绵羊一般的庄稼汉子,很快变的同样凶残起来。

    杨虎大军的战斗力迅速提升,士兵们个个如狼似虎,地方官兵很难和这群疯狂的亡命拚搏。这一路下来攻城掠地,除了高城大阜有重兵把守,且城高墙厚难以攻破,杨虎也不愿意耗损大量兵力去攻取外,在野战中,还没有朝廷的军队能够同他们抗衡。

    杨虎的大军得到了大量从官兵手中缴获的武器,不但装备精良,他的近卫军甚至装备了火器。为了保持旺盛的战力,驱使他的士卒为他卖命,杨虎摒弃了做山贼时还坚持的不劫老幼、不淫妇女的原则,军队战纪极为败坏,所过之处一片废墟,被淫辱致死的妇女不计其数。

    乱世之民不如狗,这民又岂只是升斗小民?

    乱世强者,很可能就是太平盛世中卑贱如狗的小民,他们拿起了刀枪,于是他们能决定别人的升死,可是同时这也加速了他们自已的死亡。

    然而,百姓们的痛苦还不只与此,军队中同样有军纪败坏的士兵,尤其是被打散了小股部队,失去了朝廷律法的控制和监督,他们变的和杨虎的白衣军同样残忍、贪婪。

    ‘匪如梳、兵如蓖’,白衣军为了躲避官军的追击,匆匆劫掠一番、满足了兽欲就急急赶路了,尾随在后的官兵却肆无忌惮,用同样的手段欺辱着百姓。

    他们的作为,逼迫着更多走投无路的百姓加入白衣军,从一个饱受欺辱的善良百姓,摇身一变,成为禽兽的同类,开始残害其他善良的百姓。他们为了活命而变的凶残,由于前途渺茫不知还能活多久而变的无耻,恶性循环,一片糜烂。

    这些情形,山东巡抚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值此混乱时刻,他调兵遣将对抗白衣军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对于战斗中脱离了官兵大队,军纪败坏为非作歹的残军败将,他也只能装聋作哑,以免激起兵变,使局势火上浇油。

    山东情形因此更加恶化,已经没有人还抱有迅速平息叛乱的希望。有钱人早早的开始向运河转移,取水道向京师逃亡,衍圣公的数十辆财宝车和几百口人就是取水路逃往京师的。

    杨虎大军行动甚快,超在了他们前头,一路上,他们多次遇到携带金银细软举家逃往运河的富绅地主,结果这些豪富之家男人送了性命、女人沦为玩物,金珠玉宝都等于打好了包,拱手奉给杨虎做了军资。

    但是这些是不够的,金银财宝一方面激起了造反者旺盛的斗志,一方面给杨虎大军提供了造反的财力基础,但是由于整个山东兵匪混杂,到处战乱,正常的经济完全被扰乱了,钱财暂时无法转化成他们必需的战争物资。

    白衣军不事生产,而且一味的破坏生产,十万大军、五万多匹战马,这么大的粮秣供给完全靠抢劫掠夺,生产者们又或死或逃,或者加入了破坏者的行列,山东地境还有多少粮食草料让他们消耗?

    城池中或许还有丰富的物资,但是现在所有的城池都在加紧巩固、驻兵把守,到了荒郊野外,是白衣军这群猎食者的天下,一旦攻到城池下,尤其是大阜高城,他们想打下来,需要付出的是大量刚刚训练有成的士兵性命,杨虎无法承受这么大的代价。

    在这春满花开、田地本该刚刚播种的希望之季,到处一片荒芜和死亡之气,白衣军士兵们还未所觉,但是做为三军主帅,杨虎已经感觉到了粮食带来的压力。有粮就有兵,一旦不能供给士卒们吃用的东西,后果堪虞。所以,渡河南下、或者取道河南南下,进入更富有的中原地区势在必行。

    远远的已可看到巨野县城的影子。士兵们就象看到骨头的狗,从骨子里开始兴奋起来。

    前方有城,意味着他们又可以劫掳一笔钱财,可以玩到漂亮的女人,可以享受到免费的美味食物,至于是不是要用他的命来换,管他娘的呢,不打仗、不当兵、不做坏人难道就活得下去?既然如此,那就活他个痛痛快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既然不知哪天死,为何不尽量地享受?及时行乐的心理,让行军疲乏的军队重又提起了士气,他们加快了脚步,骑兵们更是兴奋的大呼小叫起来。

    杨虎见到士兵们高亢的士气,不禁满意地一笑,继续和几个心腹将领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木云现在已是杨虎十分倚重的将领,杨虎军分前后左右中五虎军,木云领中军,是五虎将中第一人。他侧首说道:“攻下巨鹿,随后夺济宁,这样粮草应该又可支撑半个月以上,利用这段时间,兵围徐州城,夺下徐州,必可威震天下”。

    左路军主帅易晨风是一直追随杨虎的霸州山寨将领,闻言疑惑地道:“木将军,此事怕有些困难。打济宁或还有些希望,徐州..........重兵屯集,背靠黄河,没有后顾之忧,大明还可以随时从水路增兵、增粮,打徐州的话短时间拿不下来,时间长了,后边追兵围拢三面便可将我们包围,太危险了”。

    前路军主帅是韩柏,他借着打前站的机会,把杨虎决定毁堤掘河、以水为兵的计划通知了红娘子,然后飞速赶回军中,现在也是被杨虎召回商量大计的,闻言立即赞成道:“不错,元帅,我们最初的计划,是搞乱山东全境,招兵蓄粮,现在看,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还是建议,应该尽快和霸州刘六、刘七取得联系合兵一处,以快骑奔袭京师,直捣大明中枢。京营过半军队是步卒,未必能与我们一战,即便失败,我们也可以立即退却,直扑中原,到那时天高地阔、人马如龙,谁还奈何得了咱们?”

    去徐州不但危险,而且我们大军沉重,尤其是五万多匹战马,要过河难如登天,即便过了河,一路下去,江苏、浙江川河纵横,也不利于我们的数万骑兵做战,此计不可行”。

    江苏、浙江地势多江河湖泊,不利马队作战。白衣军所倚仗者,正是气势如虹的万人马队,杨虎闻言神色不免犹豫。

    右路军主将李夜隐,是举家投靠杨虎的三位青州财主之一,年纪四旬上下,三缕美髯,一双丹凤眼,生得仪表堂堂。因为他有一身超群的武艺,所以被委为左路军统帅。

    见杨虎神情犹豫,李夜隐哈哈一笑道:“不管如何,若能打下徐州,我军必声威大振,若南下不宜,我们再挥军向北也不迟,现在不是已经派人和刘六联系了么?总得有了他们的消息才好商议南进中原的战策”。

    后路军统帅豆腐狼是太行悍匪,骑在一匹黑马上懒洋洋地道:“李大财主,难!啊!咱们的人擅野战,不擅攻坚。打青州没打下来,打德州被打下来,徐州就那么好打?

    依我看呐,山东也没什么油水好捞的了,咱们还是早点去中原的好。江南富的流油啊,江南的女人俊花呀,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比起咱们的大妞儿..........,哇!好俊的妞儿..........”。

    豆腐狼两眼发直,直勾勾地瞅着前方一道山梁,口水好象都快下来了。众人见状,顿时一齐扭头,向山梁上望去。

    前方,左侧一道山梁,光秃秃的,稀疏地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右边是一川平原,山梁上是一匹雄健的白马,马上是一个红衣女子,红色披风、红色劲装、红巾蒙面,看不到她的样子,可是从那曼妙动人的蜂腰酥胸来看,这分明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希聿聿”一声马嘶,白马人立而起,然后碗口大的双足又重重地踏在地上,如同铁石所铸,一动不动。马上的红衣女子扭头向坡下望来,虽然隔着甚远,可是每个人都觉得那女子亮若星辰的双眸在看向自已。

    如狼似虎的士兵们跃跃欲试起来,可是他们没有忽视那个红衣女子睥睨凌人的气势和她纤腰间的一柄短剑,剑未出鞘已是杀气盈人。杀戳教给他们的本能,使他们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容轻辱,没有人敢冲上去,但是士兵们已开始骚动起来。

    杨虎看到这个女人,原本踌躇满志的神情不见了,他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杨家大寨从霸州迁过来的人马,和太行山群盗中的一些核心人物已经认出了这个人。韩柏双眼一亮,随即隐藏起激动的神情,一拨黄骠马,靠到杨虎身边,低声道:“虎哥,是大嫂”。

    杨虎面色难看地道:“我知道”。

    韩柏瞧瞧他的脸色,打了个哈哈道:“搞不懂你,两口子好好的,这是啥事儿闹的这么僵,这不,嫂子找你来了,说不定是要跟你和好呢,还不上去会她一会”。

    杨虎嘿地一声冷笑,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拨马上山。

    豆腐狼只见过红娘子两面,一瞧这情形也想起这女人是谁了,独闯太行山的红娘子,那是浑身是刺儿的鲜花,他可惹不起。豆腐狼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儿,高声喝道:“全军就地休息”。

    士兵们看到大元帅单骑上山,就是没听说过红娘子的人也知道眼前这女人必定和杨大元帅有关系了,他们懒洋洋的下了马席地而坐,有人钻到草丛中一躺,旁边儿就有人站在那解手,笑骂打闹声四起。

    木云骑在马上,紧锁双眉望着山岭上两人的身影,眼神闪烁,也不知想些甚么,目光偶尔与李夜隐一碰,两人目光又瞬即错开。

    山坡上,杨虎放缓了马速,慢慢靠近了崔莺儿。崔莺儿脸上蒙着一块丝绸的红巾,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俏挺的鼻子、饱满的樱唇,在红巾上映出了娇美的轮廊。

    “莺儿,你..........你怎么来了?”杨虎结结巴巴地问。

    崔莺儿向山下的匪兵们瞟了一眼,淡淡地道:“杨大元帅好厉害,我离开唐赛儿寨时你还在打青州,我攻下曲阜,你也同时到了梁山,真是兵行神速,现在是要去哪里?”

    听到她的称呼,杨虎的眼神黯淡了,他的声音也冷淡下来:“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打巨野”。

    “你领着十万大军,长途跋涉,就为了攻打一座小小的巨野么?”

    “那又不然,占了巨野,还要打济宁,取了这座大城,我们一定可以筹到更多的军费,招纳更多的士兵,再积蓄些力量,我们就能杀出山东,夺取天下!”

    “取济宁算得了甚么?继续东下,如果打下徐州,甚至可以直接渡河南下,夺取江南,那样岂不更好?”

    杨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时摸不透她的用意,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徐州城高墙险,驻有重兵。一旦攻城,明军还可以从水路运兵支援,取徐州十分不易,就算朝廷大军没有围剿过来,我们携带的粮食,也难以支撑在徐州城外苦战多日”。

    崔莺儿冷笑一声道:“如果在这周围流战一阵,俟春雨渐多河水上涨后,在长垣、东明、梁山或台前附近决了黄河北坝呢?下流尽皆被淹,百万民众成为冤魂,黄河改道,徐州将成为一座孤城,不但取它不难,甚至弃城直接越过干涸的黄河水道也易如反掌了吧?”

    杨虎攸然变色,虎目泛起凶光,沉声道:“你胡说甚么?”

    崔莺儿目光微微一垂,轻蔑地看了眼他握紧刀柄的手,讥讽道:“怎么,要杀人灭口?”

    杨虎身躯颤抖,内心挣扎半晌,终于缓缓松开右手,冷冷地道:“我明白了,是韩柏,一定是他。我命他做先锋在前方打探,他知道这件事,也只有他有时间去找你。枉我如此信任,他竟然出卖我!”

    “出卖你?”崔莺儿反诘一句,失笑摇头:“杨虎啊杨虎,你现在还真是利欲熏心,谁对你好、谁在害你都看不出来。决堤扒河,水淹山东,真亏你想的出来,不错,这一来必定山东大乱。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兵发徐州,恰恰此时黄河改道,就算你做的再隐秘,也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此事一旦揭穿,你就是全天下的敌人,莫说做皇帝,你立刻就会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杨虎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闻言只是冷笑道:“这么说,韩柏辜负我的信任,出卖了我,反而是为我好了?你崔大小姐特意跑来阻止,也是为了我好了?”

    红娘子的下巴扬了起来,高傲地道:“算了,你早就不可理喻了,我也懒得和你讲理。我来,就是告诉你,决堤泛黄,休想!”

    杨虎冷笑:“红娘子,我告诉你,不要对我指手划脚的,我现在手握十万铁骑,普天之下,谁敢小瞧了我?我大手一挥,流血千里,号令一下,万千人头落地,你凭什么跟我斗?凭你的武艺还是崔家大寨一千多个残兵败将?”

    红娘子玉指纤纤向北一指,淡淡地道:“回去!”

    “嗄?”杨虎被红娘子的轻蔑激怒了,厉声道:“别忘了,我才是三军统帅!你敢命令我?”

    红娘子拨马,冷声道:“回去!别打黄河的主意!否则,我立即公告天下:黄河是你杨虎挖的!三千兵马?我马上可以拉起三十万人的队伍,三十万找你拼命的兵马!”

    杨虎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我在山东起事,根本不想倚靠你们崔家的人马,我也不稀罕你崔家的势力了。是你!是你们找上门来要跟着我造反,我杨虎不计前嫌,收留了你们,你现在要拖我的后腿?”

    崔莺儿冷冷一瞥,说道:“拖你后腿?若不是你,崔家寨怎么会受到牵连?三军统帅?更是好笑!告诉你,没有我,你会反!没有你,我的叔伯们一样会反,我肯加入,只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叔伯,他们是为我爹报仇。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决堤泛黄,丧尽天良。你知道大水要淹死多少人?水灾过后,瘟疫蔓延,要病死多少人?现在正是春天,开春种下的庄稼全都毁了,今年没了收成,今年甚至明年要饿死多少人?这是丧心病狂!”

    “哈哈哈哈..........”,杨虎指着她纵声大笑:“红娘子,你还造什么反,你干脆做菩萨去得了”。

    红娘子目注着他,语声幽幽地道:“菩萨很好笑么?这世上,真的有人菩萨心肠,行的是大善事,做的是大善举,你杨虎连人家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杨虎笑声一窒,被她羞辱的脸色涨红。红娘子目注远方,说道:“我不是菩萨,我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女人。我做的也不是善事,而是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决不会去做的事。杨虎,我话已说尽,何去何从,你自已决定!”

    她冷冽地瞥了杨虎一眼,说道:“我的人已经北上,我要回去,回到霸州去。杨虎,你记住,只要黄河决口,你的罪行就将大白于天下,我崔莺儿第一个不放过你!”

    红娘子说完一踹马蹬,白马长嘶,撒开四蹄向山坡另一侧狂奔而去,山脚下二十余名骑士一直静静地候在那儿,见她下山,立即翻身上马,簇拥着她向远方平原驰去,一面面白披风迎风而起,就象一朵白云托着一团烈焰。

    杨虎独立于山岭之上,怅然遥望红娘子离去的地方,直到二十余骑已消失在地平线上,仍然怔立不动。木云忍耐不住,乘马上山来到他的身前,见他痴痴远望,神思恍惚,便轻声唤道:“元帅!元帅!虎哥?”

    杨虎目光动了动,清醒过来,咬紧了牙根对木云道:“走!掠了巨鹿,大军北返!”

    木云奇道:“怎么?咱们不去徐州、断了黄河水道么?”

    杨虎瞧向山下的韩柏,眸中露出无边的恨意,狞声道:“不能去了!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黄河一决,她要立即公告天下,坏我大事”。

    木云始终不明白这对夫妻为何弄的形同陌路,既然一齐造反了,为何又拖杨虎的后腿,不过红娘子的威名他是听说过的,说的出做的到,那是一喏千金、一言九鼎的江湖好汉。如果她对杨虎情断意绝,真要这么做那倒确实棘手,只怕刚刚打开的大好局面就要这么毁了。

    木云懊恼地思忖片刻,忽然阴冷地一笑道:“元帅也不必沮丧,咱们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拥有这么多的兵力,迫不得已才用的方法。咱们现在有十万精兵,一路北上再继续招兵买马,足以同朝廷对抗了。如果招的兵马再多些,粮草问题就很难解决”。

    他瞧了杨虎一眼,说道:“属下有一计,咱们挥军向北,争取和刘六汇合,然后从河南冲开一道缺口,直扑中原腹地。咱们全是骑兵,行动迅速,可以趁着大明军队回援不及攻占南京,拥戴明朝皇族宗亲当个傀儡皇帝与正德分庭抗礼,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再杀了傀儡皇帝,由元帅取而代之,那时进可北伐大明,退可划江而治,你看如何?”

    杨虎恨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走,咱们先取巨鹿,然后挥军北上杀向德州,争取与刘六兄弟汇合。”

    他目光凌厉地道:“我要试试看,最好能一举夺了京城,取了正德、还有杨凌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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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最为关注山东战局,可是山东的军情总是不能及时送到,倒是同时得到了南北两方面的消息。北面送来的消息,宣府受到了鞑靼铁骑的攻击,杨凌倒没想到伯颜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还敢抽调精税攻击大明。

    或许是伯颜的兵马已经不如往昔强大,他的这次袭边只能利用骑兵机动灵活的特点迅速攻击一些易占领的小城镇、村庄,与明军主力一触即走,根本无意久战,现在已渐渐移向山西大同,看那样子威胁并不算大,各地驻军严阵以待,他是讨不了多大便宜的。只是这样一来,边关的兵马就不能抽调了

    南方还是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各国商船在一冬之后,络绎不绝于苏杭和福州、泉州,海运税赋源源不绝,现在已成为朝廷财政的一大支柱。

    佛郎机有小型商队来过,带来了西班牙的消息,该国远征舰队已经回了国,由于失去了强大的舰队武装保护,沿路被昔日避之唯恐不及的海盗们再三洗劫,回到该国时人数已不足三分之一,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比乞丐还不如。

    该国朝廷为之争吵的厉害,是动兵报复还是改变战略同大明交易,一度成为朝廷争论的焦点,不过从现实出发,而且见识了大明海军的厉害,远征东方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最终求和方在国王的支持下占了上风,目前正在建造大商船,估计最快得今年秋天才能出发。

    江南方面,在马怜儿、阿德妮的经营下,内厂生意兴隆,杨凌对此甚感欣慰。他从内厂分离出来的强大力量,是隐瞒着朝廷的,这支力量也不可能再交回去,向皇帝坦白,就是表明自已当初接受国公一职是预留后手,而且国家一旦踏上正规,杨凌也不愿意让朝廷拥有这样一支强大的特务组织。

    可是这支力量、这些人马必须要安排出路,随着商业发展,杨凌想逐步把他们转化成一支贯穿南北、连结海外的强大商业组织。

    看着马怜儿、阿德妮的信,杨凌微微蹙起了眉,说道:“阿德妮太着急了,她建议我现在向海外殖民,迅速把一些弹丸小国、或者无主土地拥为已有,她不明白大明国情和大明的地理形势呀”。

    成绮韵眨眨眼道:“我觉的她说的很有道理呀”。

    杨凌摇头道:“陆地、海洋双霸权,我也希望。可是大明疆土广阔,物阜丰富,对殖民贸易的需求很长时间内,不会成为它的主要需求。殖民贸易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和付出,就只能半途而废,没有需求而强行推动,那是难以实现的。

    她这封信寄来时,还不知道山东、河北造反的声势之大,不过就算抛开这些原因还是不可行。蒙元残余分裂后看似难以威胁到大明的生存,可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他们的力量一旦统一,很难估计会对中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在此之前集中财力、人才去搞殖民?

    要大规模扩张,首先得彻底解决北疆,重新控制西域,此外还有大明内部的体制。殖民贸易为的是金钱、是土地,这些事不可能由朝廷一手把持,而如果交给豪绅富商们去做,商人,尤其是海商,将拥有强大的势力,朝廷能够坐视不可控的势力出现么?

    阿德妮的国家是贵族们掌权,贵族们各自都有自已的领地和子民,他们搞殖民既能扩张自已的势力又对整个国家有利,而大明是大一统的朝廷,对于安定和完全控制有着太强的要求。

    要改变这种意识,先得从不抑商、从开拓商业开始做起,发展工商、扩大财源,工商势力缓缓发展提高,渗透到了政界,直至经济的发展有力量要求体制改变对他们的抑制。那不是一百年、一代人能办成的事”。

    杨凌叹了口气,摇头道:“一个人看的再远,也无法转动整个世界,就算是英明的君王,可以试着改变它的方向,让它朝着正确方向去,也不能在他有限的几十年里,跳跃行进,超越世界几百年呀”。

    成绮韵干笑两声道:“说实话,大人有时说话神神叼叼的,小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杨凌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成绮韵笑盈盈地道:“大人说的我听不懂,大人还是听我说说吧。咱们的生意壮大迅速,现在咱们拥有的地产、房产、商铺不计其数,如果化成银子,大人你现在就已是富可敌国了。

    现在生意摊子刚刚铺开,你看着吧,等到明年这时候,就能钱生钱、利生利,黄金白银滚滚而来,于永真是个天才,不借助朝廷的势力,也能找准生财的路子,咱们现在的实力,就是江南世代豪门的巨商也叹为观止呢”。

    杨凌点点头道:“嗯,记得回头给于永等人分些股份,要建立稳固的关系,利益攸关才能更加卖力,才能同进同退”。

    他笑望了成绮韵一眼,这个财迷把账本儿捧起来,笑盈盈的看的正得趣儿,浅水色襦衫里露出淡绯色的抹胸,一道粉腻诱人的乳沟儿幸福地贴着帐本儿,被它挤压的稍稍内陷。

    “说吧,你也功不可没,你要几股呀小财迷?”杨凌坐回椅上,翘起二郎腿道。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俏巧地地道:“我可是很贪心的,真的要多少给多少吗?”

    “好,你说,只要我拿得出”。

    成绮韵丢下账本儿,猫儿似的偎进了他的怀里,缠在他的身上,用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圈儿,呵气如兰地道:“我呀,要你的全部,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杨凌坏笑起来:“这还不容易?哪回我不是全给了你呀?所有的股份呀..........一股一股又一股,被你榨的干干净净,可是点滴不剩”。

    “真的吗?”成绮韵脸红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喘息道:“那你昨晚要了人家,怎么又去了文心房里,是不是人家满足不了你?”

    被她的丰臀一阵厮磨,杨凌迅速起了反应,他握住成绮韵的豪乳正要调笑一番,雪里梅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一瞧这情形顿时傻了眼,成绮韵和杨凌的关系杨府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可这层窗户纸毕竟没人捅破呀,这一下瞧个正着,这可怎生是好?

    成绮韵想要跳下地来,刚刚偏下腿来,就被杨凌扯住,跌坐在他的大腿上,杨凌见雪儿脸红红的欲退未退,便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没办法呀,家里就一把椅子,只能将就坐了”。

    “啊?”雪儿傻笑两声,向旁边睃了一眼:“那四条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过来,到老爷跟前来!”杨凌大模大样地道。

    “不能露怯,我是老爷,我强硬点儿,就人人视之自然了,我要是露怯,她们哪怕不经意间露出些不妥神色,韵儿见了不免要伤心了”。杨凌想着,雪儿已慢吞吞地挪到了跟前,溜了成绮韵一眼,两人四目一碰,不由都红了脸。

    在杨凌的妾室前,这么亲密地坐在他的腿上,那妮子还是个只有自已一半岁数的小丫头,饶是成绮韵看的开,也不禁羞窘万分:老娘今儿可丢脸丢到家啦。

    雪里梅同样不自然,好不容易挪到杨凌身边,被他一揽纤腰,呀地一声轻呼,也在他另一条腿上坐了下来,两女面面相觑,忽然同时噗哧一笑,尴尬之色稍去。

    杨凌怀抱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上下其手,渐渐袭上了酥胸,脸上笑吟吟地道:“咱家里就老爷我这一张椅子,你们这大小美人儿只好委屈些,挤一挤啦,呵呵,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到底什么事儿呀?”

    雪里梅忍羞道:“啊,人家是来告诉老爷,皇上旨意,让老爷和礼部王尚书去接个人,王尚书正在前厅吃茶,候着你呢”。

    “接人?”杨凌眉头一皱:“这兵慌马乱的,是哪国大使来访还是藩王回朝?要我和王尚书相迎?”

    “听说是衍圣公进京了,他难得来一趟,皇上为了以示隆重,特旨让老爷和王尚书相迎,要不然啊,他是二等公爵,老爷您也是二等公爵,可没必要去接他”。

    “喔..........原来是..........衍圣公啊,嗯..........他怎么进京来了?”杨凌抚摸着二女的香肌玉股,动作迟缓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衍圣公?也是二等国公,谁呀这是,哪儿来的,我该听说过吗?”

    杨凌正在着急,成绮韵小嘴一撇,不屑地道:“成化五年,衍圣公被夺爵贬为庶人,灰头土脸离开京城后,他的后人除了袭封时就不大好意思来京师了,这回又来,莫非是因为山东民变?”

    这串话,杨凌起码知道人家来自哪里了,可还是不知道这位公爷的来历身份,于是假意很感兴趣地道:“成化五年..........出了什么事?”

    成绮韵刚想开口,忽地想及杨凌是读书人,也是圣人门徒,说出来怕他脸上不好看,所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倒是雪儿没有这些心机,见老爷很有兴趣,便抢着道:“这个我知道,衍圣公孔弘绪8岁时京袭封,逗留京师不归,长大后娶了大学士李贤之女为妻。这人品行不端,淫妇人四十多人,暴虐骄横,曾无故勒死四个无辜百姓,因此罢爵”。

    成绮韵柳眉竖起,冷冷地道:“如此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就因是圣人之后,只是罢了爵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且他儿子长大后还是承继衍圣公,哼!公道何在?天下不公”。

    “啊!”杨凌叫了一声。

    现在就是再蠢也知道人家是谁了,难怪这么大派头,虽然爵位相当,可人家是名门之后啊。

    雪儿笑嘻嘻地道:“姐姐莫气,这回你就出了气了,听王尚书说,红娘子在山东造反,攻下曲阜,闯进孔家,大堂养马、二堂做饭,花园子当牧场,衍圣公全家慌慌张张逃进京来,家里堆成山的粮食都被人分了。”

    “啊!”杨凌又叫了一声。

    他张着双手,一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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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更新上传时想及明日星期六,可以休息了,激动的直打摆子啊,昨晚太困,十点多就睡了,一早起来舒服多了,估计今晚会更幸福,嘿嘿

    另外,每次周五一说第二天休息,就有朋友发贴说我写书写糊涂了,说明天是星期六,我也很奇怪,后来才想到,是不是你们那里不休双休日呀?我们这边是休大礼拜的,就是每周上五天班,周六周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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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 五星上将

    满树花开,枝繁叶茂。树下小石径上,几只肥肥的鸽子悠闲地走来走去,随着杨凌走过,它们懒洋洋地飞起来,落到鱼池中的假山石上。

    后厅中妻妾们正在一起闲聊说话儿。幼娘躺在罗汉床上,倚着高高的锦被,嗑开瓜子们,嚼烂了嘴对嘴地送到儿子的口中。小家伙抓着妈妈的衣襟,奋力地想要爬过去,只可惜那不高的身子对他来说,就象一道难以逾越的山梁。

    小家伙费了好大劲儿爬上去一点儿,只一松气儿,就顺着光滑的席子又出溜了下来。小家伙气急败坏的刚要咧开嘴大哭,母亲的香吻就到了。杨大人来者不拒地接过嚼烂的瓜子仁儿,又继续努力爬起来。

    高文心看不过去了,心疼地抱过儿子,对韩幼娘嗔道:“瞧你,老逗他做什么,看把孩子累的”。

    韩幼娘支着下巴吃吃地笑:“姐姐,小孩子嘛,就是好动。你不让他把劲儿用光了,晚上可就不消停了,一会儿一醒的”。

    这时杨凌走了进来,满室琼瑶盈盈起立,喜笑颜开地道:“老爷”。

    杨凌嗯了一声,见成绮韵也在房中,俏俏巧巧地看着他,不禁呵呵笑道:“你们倒清闲。没事儿就出去走走,咱家规矩少。”

    他在炕边儿坐了,几位美人儿也便归了座。杨凌从文心手中抱过儿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喔”了一声道:“喝,这一脸唾沫,哎呀,我的宝贝儿,你这是洗衣服呢?前襟儿都嚅透了”。

    韩幼娘坐起身来,理了理鬓边乱发,娇嗔道:“还不是她们一帮子人,整天这个亲哪个亲的,小孩子亲多了爱流口水的”。

    唐一仙笑道:“哟哟哟,幼娘姐,第一次当娘,就象多明白似的,文心姐姐是神医,你说说看”。

    韩幼娘瞪她一眼道:“还说,就你亲的多,我儿子都快成了你儿子了”。

    唐一仙凑到杨凌跟前,刮着宝宝的小脸蛋,得意洋洋地笑道:“本来就是,嗯..........早晚是我干儿子”,她笑颜如花地逗着杨大人:“小家伙,告诉姨姨,是不是被姨姨亲的流口水?一定要回答不喔,不然你就是大色狼,铁随你爹”。

    一屋子女人顿时哄堂大笑,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成绮韵知道红娘子在杨凌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衍圣公是被红娘子撵进京的,现在知道了红娘子的确切消息,他心中必定担忧,便问道:“衍圣公安排妥了?”

    杨凌笑容一收,点了点头,然后往榻上一躺,让儿子趴在自已胸口,小家伙挣扎了两下,一骨碌翻下去,揪住妈妈的衣衫又奋力地爬起来。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望着天棚若有所思地道:“礼部王尚书,还有翰林院正、太子祭酒几位大人去接的他,现在由礼部安排住处,明天晋见皇上。奇怪,那是孔圣之后啊,也不见这些大人太过敬重。”

    高文心笑道:“士子们尊崇的是孔圣人,他的后裔哪有这么大的威望?夫子在人们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遗在人世间的后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杨凌摇头道:“我不解处就在这里,朝堂上,若是有不敬圣贤、不遵圣人礼议之举,百官们宁死不让半步,有时简直愚腐的可以,可是如今孔府被白衣军占了,怎也不见士子们如何激忿?”

    玉堂春道:“他们是贼、是强盗呀,强盗若是也知礼,也敬圣人,那还是盗么?他们不如此反而奇怪了,士子们岂会自降身份,去和强盗们讲道理?”

    成绮韵知道他是担心红娘子闯了大祸,微笑道:“圣人是帝王家捧起来的,不管谁得了天下,都尊奉孔圣人,是为了收买士林的心。士林们敬孔圣如神,也是为了抬高读书人的无上地位。

    朝堂上若有什么不敬不恭。一言一行关乎重大,影响到的是读书人的地位和福利,所以一定要争、寸步不让。至于匪盗所为,说是不屑与之计较,何尝不是根本不会对他们存在威胁,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说白了,不管做什么,总是有人有个目的,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红娘子的事没有酿成天下士子聚而斥之的严重后果,杨凌的心就放了下来,成绮韵的说法是否偏激,他倒懒得计较了。杨凌想着心事,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幼娘浑圆的大腿,沉吟道:“山东现在完全是盗匪天下,朝廷的力量只能用来保护一些大城大阜,基本是守,根本做不到有效的进攻,更遑论围剿了。

    霸州响马人数虽比山东白衣军少的多,却更加精良,战力要高出许多,而且人少则往来迅速,许泰江彬虽然骁勇,却只能跟在他们后边收拾残局,这样一来,贼众越发气焰嚣张,别看其他地方仍是一片平静,恐怕战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了,边塞地区伯颜猛可率众侵袭,目前虽然举动不大,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是为了这么小打小闹,也小觑不得,唉,想起来真是令人担心”。

    杨凌当着妻妾亲昵也罢了,可是旁边还有成绮韵和唐一仙,韩幼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羞红着脸拨开丈夫的手,说道:“朝中有大学士和诸位大人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相公不要太过担心,你现在是国公,对朝政总是不好太过干预”。

    杨凌却答非所问地笑道:“又开始练功夫了吧?唔,大腿结实多了”。

    众女吃吃地笑,唐一仙鼻子一翘,说道:“看吧,我说他是大色狼,就关心这个。不过幼娘姐姐这可不对了,国公也是食朝廷俸禄的,国家有难,怎么能置之不理?皇上最近也为这事烦心呢,大哥出马,向来无往而不胜,我看朝廷那些官儿都是吃干饭的,大哥你帮他出出主意嘛”。

    玉堂春撇嘴椰揄道:“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嫁,就向着那个他啦。老爷自入朝为官,整天奔波在外,难不成又得领兵不出征?不过呢,我也觉得朝廷里的官儿太没用啦”。

    杨凌摇摇头道:“不然,自古以来,最难剿灭的就是流盗,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就是他们刚刚起事之初,那时若出良将,一鼓而歼之,就能迅速平定。可惜那时朝廷中内争正急,无暇他顾,给了他们机会,使他们趁势做大。

    现如今他们羽翼已成,他们没有据点、不占城池,四处流窜,又不需要后勤供给,所以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可拿,也没有必守的要害。

    这些流盗是你强我避、你弱我攻,根本没有什么牵挂。他们的优势,就是朝廷的弱势,而朝廷则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就算他们全是步卒,抄小路、走山涧,也够神出鬼没的了,何况造反者裹胁了大批军马,主力来去如风、轻骑剽捷,追之不及,迎之不及,朝廷大军甚至无法揣测他们要进攻的方向,就算同样全是骑兵也完全力不从心”。

    成绮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古至今但凡这种不要据点,只攻不守的造反者,再英明神武的将领也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平息叛乱,因为你根本无法寻到他的主力逼其决战,江山是你的,就注定了你必须先守,然后才能去攻,如果跟着强盗全力攻击,放弃防守、放弃责任,任由江山糜烂,就只能逼迫更多的百姓不满,继而加入乱军,壮大他们的实力。

    果然,杨凌缓缓道:“从大势上分析,百姓或多或少,对朝廷总有些许不满,当最初发生暴乱的时候,这种渲泄的心理,会让他们觉的很快意,甚至巴不得别人闹起来,让朝廷重视他们的存在,这会助长造反者的气焰。

    可是随着造反者的破坏越来越大,切身利益受到损失而没有所得,百姓就会厌烦、反对,造反者就象长河中的一道洪峰,他们最初不可挡的气势就会渐渐弱下去,只要朝廷做好安抚工作,就不会给叛乱者添柴加薪助长气焰,同时坚壁清野,固守各处大城要隘,按地围剿,各责专成,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方能分割他们的势力,逐步歼灭。

    所以,朝廷切不可自乱阵脚,一不能急于求成,得按部就班,从容调度。二不能忽视了灾区安抚,否则那就是新的祸源,他们不会憎恨强盗的祸害,而是迁怒于朝廷,认为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从而成为白衣军的坚定支持者。三不能只着眼于局部,将重兵都调入山东,朝廷不追迫,他们需要粮食供给,也必然会向外扩张,如果重兵皆布于山东,则中原空虚,他们正好趁虚而入,可是山东没有足够的兵力,又不能尽量歼灭他们,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唐一仙把他的话仔细嘀咕了一遍,确信自已记的八九不离十了,方喜孜孜地笑道:“啊,他约了我去豹园呢,我倒忘记了,大哥,我先走了”,说完忽匆匆地闪了出去。

    杨凌坐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成绮韵瞧见了,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幽幽想道:“他忍不住,倒底又牵涉其中了,唉,此策一出,既出自他口,只怕..........只怕皇上又要奉行不误。着眼全局、分兵调度,说来容易,可是主帅若是威望不足、权柄不够,各处封疆大吏如何肯俯首帖耳?到时候说不得,他..........又得领兵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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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城,大军屯集,不过城池已破败不堪。官兵离开,响马盗就进来,官兵回来,响马盗就退走,犹如潮起潮落,城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江彬领兵杀回霸州,城中百姓已所剩无几,王满堂一家也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江彬心中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得与许泰、苗逵合兵一处,围剿响马盗。

    刘六刘七的人马已发展到三万多人,几名头领各领一军,纵横河北,攸进攸退,令人难以捕捉。许泰得江彬这员虎将,甚是欣喜,于是与他计议,采取南北夹击的战术,许泰、苗逵督军攻打固安,江彬领军奇袭信安。

    许泰大军离开霸州刚刚行至一半,就接到消息,刘六引兵绕开许泰主力,已经攻向霸州城,许泰立即回师,弃开大队辎重,只率轻骑驰援霸州城,与刘六、刘七在霸州城外激战半日,大败刘六。

    刘六率军掩退,不料这时却传出消息,齐彦名奇军突出,趁许泰回援,劫了他的辎重粮草,许泰夺回了城池,却失了辎重,懊恼不已,幸好大批粮草还放在霸州城内,只是这一来许泰便不敢轻离霸州,再欲出兵必留一队精兵守城,以防为敌所趁。

    江彬的军队攻打信安倒大获全胜,邢老虎、赵燧根本无意死守,一战即退,江彬夺得一座空城毫无用处,便引军攻向固安,到了固安郑各庄被响马盗封雷所阻,二人都是悍将,一番激战各有伤亡,待齐彦名完成劫粮草的任务引军远遁,封雷才率军撤退,江彬听说霸州大战的线报又飞援霸州,绕了一圈儿又回到起点。

    刘六大军退至八里桥,正碰上被调来支援的通州卫指挥靳胜在和河间府参将袁彪,猝不及防之下被两军左右夹击,这次损伤才真的有些惨重,于是挥军向南逃去。靳胜在和袁彪行动不及刘六快捷,而且刘六大军骑兵在前,步卒在后,若有人被围困,根本不分兵救援,所以大队得以逃脱。

    靳胜在和袁彪押着千余俘虏来见许泰,各路大军汇合计议剿匪之计,可是最令他们发愁的是,他们只能永远跟在响马盗的后面,他们的粮草屯于霸州,霸州便不得不守,各处县城被占,他们便不得不分兵救援,然而响马盗却没有这些顾忌,所以许泰、江彬等人虽然个个悍勇,面对这一沾就走的敌人,空有一身武力,却无从施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朝廷请求增兵。

    此时,响马盗也开始向雄县、安新一代集中。赵疯子最先到达雄县,雄县县令何士贞组织乡兵民壮对抗响马盗,结果一冲即垮,何士贞被生擒活捉。

    赵疯子跃马入城,后边跟着亲眷车辆,他见百姓们东躲西藏,哭爹喊娘,便大声道:“来人,晓谕县中百姓,就说我赵疯子的人马,不害良民百姓,但凡归顺,秋毫无犯。召集士绅名流,每户只索一半钱粮,不得伤身害命,军中但有淫辱妇女者,当即格杀!”

    赵镐听命去了,赵疯子安排了家小,提着马鞭大步迈入七品正堂,两旁匪兵林立,赵疯子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呀,把那个胆大包大,领着三班衙役、一众民壮就敢与我大军相抗的何县令给我押上来!”

    何县令是个文弱书生,白净面孔,瞧模样才只三十多岁,全家被五花大绑押上堂来,赵疯子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何知县,忒也愚蠢,螳臂也敢当车,如今见了我赵疯子,竟然不跪吗?”

    何县令身材虽瘦弱,胆气却不弱,昂然不跪,闻言啐了一口,愤然骂道:“赵燧,你这贼酋,枉你还有诸生的功名,读过圣贤文章,竟然起兵造反,祸害百姓,你等跳梁小丑,只能猖狂一时,朝廷大军一到,便要土崩瓦解。我乃大明堂堂七品正堂,岂能跪你这贼寇?”

    封雷大吼一声,喝道:“你这狗屁县令,好大胆子,竟敢与我赵大哥如此说话,待我砍了你的狗头!”说着提刀便上。

    赵燧连忙摆手,笑吟吟地道:“何县令,你看我等,起兵不过两月,如今兵强马壮,从者如云,可见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大明气数已尽呀。当今朝廷腐败,一个张剥皮,害得霸州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再来一个梁洪,还是如此,虽说朝廷倒了奸贼刘瑾,难道天下便清明了么?我看你是条汉子,何不入伙,来日建功立业、裂土封侯,也是个开国元勋!”

    何士贞仰天大笑:“赵疯子,任你舌灿莲花,花言巧语,我何某是大明的忠臣,要我人头不难,要我附匪造反,那是万万不能!”

    封雷狞笑一声,说道:“赵大哥,何必与他饶舌,待我把他一门老小押出大堂,杀了祭旗”。

    何士贞夷然不惧,昂起头冷然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赵疯子道:“来人,去街上抓几个百姓来,我来问问这何县令为人如何”。

    当下冲出几个士兵,不一会儿分别自街上带来几个百姓,那些百姓刚刚听到匪兵大叫对百姓秋毫无犯、不伤不掠,正自半信半疑,忽被捕来,不免吓的面无人色。赵燧指着何士贞向那百姓询问他的为人,先后被抓来的几个百姓战战兢兢,所答大体一致,这县令为官清廉公正,体恤百姓,倒是个清官。

    赵疯子听了展颜笑道:“此人忠直可嘉,爱民如子,倒是个好官,放他一家离去,不得为难。”

    何士贞愕然望着他,赵疯子拱手笑道:“我现在是匪,大事能成与否,原本未定,你不愿随我,我也不去为难你,待来日我们得了天下,为百姓计,还是希望何兄能出面做官”。

    何士贞左右看看,见他真是要放自已离去,于是冷哼一声,牵了妻儿便走,谢也不说一字。封雷怒道:“赵大哥待这混帐官儿太客气啦!”

    赵疯子笑道:“要成大事,就要得民心,不可一味的杀伐,咱们现在是义军,不再是响马,封老弟切记!”

    封雷虽然悍勇,而赵疯子却也武艺超群,更难得的是,他文韬武略十分出众,响马军几次大战,逗引着许泰、江彬尾随其后,却不能伤他分毫,甚至分兵袭击霸州城、声东击向夺其粮草,都是出自赵疯子的主意,所以封雷对他极是崇敬,闻言便不再声张。

    赵疯子道:“封老弟,把大军全部调进城来,约束部下,不得烧杀抢掠,对普通百姓不得有丝毫侵犯。凡大户豪绅,可向周围百姓打听,为富不仁、欺男霸女者,抄家砍头,善良之家只索钱粮,不得侵害!”

    封雷领了将令,带了一队人去了。赵疯子到了后宅,不一会儿赵镐匆匆赶了回来,说道:“大哥,刘大哥血洗定兴、徐水,现在杀到了安新,先头部队已经进了雄县西门,方才进城就大肆烧杀,被我阻止了。齐彦名袭廊坊,过天津,也是一路烧杀,文安是刘大哥的老家,倒是没有多加骚扰,绕道赶了过来,今日也会到”。

    赵疯子一听,不悦地道:“他们如此行为,怎么能得民心?这样下去,兵马再多还是土匪强盗,纵然官兵一时奈何不得,早晚也必败无疑。出发前我再三提醒,他们还是不听”。

    赵潘低声道:“大哥,咱们一家既然上了贼船,那就下不去了,可是要干就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依我看,刘六、刘七虽然悍勇,却不是成大事的人,光是咱们一路兵马军纪严明,如何能得民心?大哥的义举,全被他们一笔抹煞了。”

    赵燧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赵镐左右看看,见只有门口两个亲兵,是原来赵家的家丁,便低声劝道:“大哥,二哥说的是,咱们虽是被迫入伙,可是看如今官兵无能,我们起兵时不过千把人,短短两月聚精兵数万,如果小心经营,说不定真能取得天下,可是刘大哥这么做,民心丧尽,咱们..........?”

    “噤声!”赵燧肃然摆手制止了兄弟,不发一言,默默坐回椅上。他对朝廷腐败多有不满愤懑,不过从未想过起兵造反,直至为了家小性命,不得不屈从刘六,可是真的入了贼伙,他才发现,朝廷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瞧这趋势也未必就不能取得天下,心真的活了起来。

    不过象刘六等人所为,根本没有放眼长远,所过之处只是烧杀抢掠,大逞淫威,此举太失民心,这样下去如何成事?要成大事,文人、士绅就得区别对待,等到势力壮大,其中便不乏投机者、有野心者、或迫于形势者前来相投,现在不分良莠一概抢光、杀光,只能逼着这些人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倾其所有与义军作对,这样下去,现在的声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可是兄弟的提议也断不可行,义军刚刚起兵,才不过数万人马,就开始自生异心,互相猜忌,那也不用朝廷打了,光是自相残杀,就得灰飞烟灭。然而迁就刘六也不是办法,他又不肯听自已良言相劝,这该如何是好?

    赵燧站起,在房中缓缓踱步半晌,目光微微闪动,思忖半晌,他才缓缓道:“这件事,为兄自有计较,你们两个切记,这种话万万不可说出去!永远也不许,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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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白衣军再次奇袭夏镇,夺粮船四十余艘,烧大小船只三百有余,然后挥师北上,经枣庄、临沂、费县、平邑、蒙阴、新泰,直扑泰安。

    与此同时,河北响马盗集军一处,避开许泰主力,挥军南下攻打沧州,双方激战近十日,朝廷急调天津、山西诸镇兵马,同时许泰大军也离开霸州星夜驰援。

    刘六大军破城无望,四面强敌迫近,于是在赵燧建议下分兵两路,邢老虎、赵燧带封雷、刘廿七只率八千精骑,一昼夜狂奔二百余里,从许泰大军缝隙中穿插过去,走青县、越静海,杀回固安,虎视耽耽直望京师。

    京畿为之震动,正德皇帝下旨戒严,张永急命十二团营、外四家军陈兵于北京城内外,许泰闻讯大惊,又急速回师,不料赵燧只是做出攻击京师的姿态,到了天堂河还未触及京营前锋便折向西北,沿涿州杀下去,趁朝廷重兵集于沧州和京师之间,奇袭保定城。

    赵燧一路过城斩将、烧毁官衙、破监砸狱、释放囚犯,开仓放粮,招兵买马,而且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就连被勒索过的士绅们也说他疯子不疯,颇有儒者气象。

    赵燧杀至保定时,以邢老虎为奉天招讨大元帅,自任副元帅,邢老虎作战勇猛,不过论智谋远不及赵燧,所以他才是这支部队真正的首领。赵燧将军队一万五千人暂分为五营,前军封雷,后军管四,左军刘廿七,右军马武,并称都督。并立起两面大旗,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这是太祖起兵反抗大元时的战旗,只不过赵燧把大宋二字换成了混沌罢了,他的野心由此可见一斑。山西李华,本是个山大王,见此情景眼热不已,真以为天下要大变了,被手下撺掇,有心做个开国功臣,谋个王侯将相,于是揭竿而起,攻县城,抢府库,声称造反。赵燧听说这个消息,立即领兵杀奔山西。而刘六、刘七、齐彦名等人则带领另一支队伍东进去了山东。他们绕过沧州,直奔德州,与泰安杨虎遥相呼应,济南城被夹在中间,岌岌可危。

    许泰战而无功,贼众反而越发势大,许泰东奔西走,却很少有可以放手一战的机会,恼得他暴跳如雷,只好直言上奏:“贼所得皆民间马,一昼夜数百里驰,而官军马少,无以追敌,请于山东、直隶取给备之。”

    直隶山东还有马么?直隶的马能抢的都被刘六抢光了,而山东的则全在杨虎手里,大明边军和京营中倒不乏健马,奈何这两处军队一个护于京师、一个屏于边境,两个地方都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正德皇帝看了他的奏折,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是打的什么窝囊帐啊,这都打了好几个月了,闹腾的倒挺欢实,敢情官兵一直跟在响马屁股后边吃土,压根就没正经打过仗啊。

    响马盗终于走出河北,先袭河南,再取山西,战火已蔓延开来。刘六大军扑向德州,如果德州一失,济南便危险,济南再一失,山东全部落入白衣军手中,而这时赵燧再从山西杀回来的话,山西山东两路大军往河南一卡,京师就被掐住喉咙成了一处孤地,与整个江山断了联系。

    当初大明以‘天子守国门’,将京师建于此处,为的是抵御北方鞑虏,可没考虑过会出现在这种情形,如果山东、山西、河南尽落于白衣军之手,那就真的大势已去了。谁也没想到原本并未放在眼中的两路盗匪,竟然会有今日威风。

    陆完与内阁商议,由运河向德州急输兵马粮草,此时已经是六七月份,正是多雨时节,所以水速甚快,得以使德州兵力迅速得到补充。

    此时,相对于山西赵燧的一万多人马,无疑山东才是重中之重。山东一失,南北水运首先便被掐断,而山东响马则可以掌握主动,北侵京师,南扑中原,西向则可与赵燧合兵。德州北拒响马,济南东抗白衣,故此成为天下焦点,人人目注于此。

    此时李东阳已辞去内阁首辅大学士之职,但是由于战事紧张,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京师,内阁把这位老臣也请回来,一同参详战局。杨一清虽是吏部尚书,由于善习兵法,也受邀在列,他的剿匪战略与杨凌大致相同,但那都是着眼大局,统筹调整,以彻底消灭反乱的策略,而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却是山东的紧张局势。

    杨一清听罢军情介绍,双眉紧锁,半晌方道:“贼酋未必有此目光,能早早定下东西呼应、锁江连舟,扼住京师咽喉的战略,他们东奔西走,原本没有长远打算,不过这一回无心插柳,却恰巧形成了这种有利于他们的局面。

    现在赵疯子去了山西,而杨虎、刘六分别陈重兵于德州、泰安,连日攻城不辍,这与他们往昔不打坚城大阜的习惯不同,我想贼酋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对他们有利的这个局面。所以才必欲取下德州、泰安,合攻济南。

    这对我们很危险,不过也是一个机会,响马盗、白衣盗一直不与我们正面作战,我们欲求一战而不可得,他们现在想要攻下德州,就必须在此死战,这就给了我们大举消灭白衣军、响马盗的机会,无论是为了保德州还是灭响马,朝廷必须马上派一员深孚人望的将领去山东主持大局。此战干系重大,胜,就是扭转攻守之势的好机会!败,则陷天子于危地了”。

    杨廷和沉吟半晌,方沉声说道:“那么,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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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打水面,天地连于一线。运河水位又增高了,亏得如此,否则响马盗在运河中投下许多障碍物,难免要阻碍水路行程。不过尽管如此,朝廷通过水路往来的船只也大幅减少了,因为响马盗从德州南下,已经占领了吴桥、景县等地方。

    德州,是大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埠头,山东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德州城东是卫城,驻扎德州卫、德州左卫的兵马。城南安德驿码头,现在主要是自南方北上的船只至此而返,再向北已是响马盗的地盘,基本已经停渡。

    这里既是南北水运中枢,同时也是济南至京师的陆路中枢,名实相符的水陆大埠,尽管现在到处是兵,一派紧张气氛,仍可看出它的繁华。

    德州城坚壕深,兵强马壮,杨虎大军曾经攻打德州无功而返,现在刘六率霸州响马盗再度尝试攻城了,巡逻的兵丁络绎不绝,各条要道完全进入军事管制阶段,由军队取代地方官府管理一切。

    这时,自西却有一队官兵入城,这队官兵统是骑兵,个个身材彪悍、勇武非常,清一色的长柄马刀,代表着这支队伍是专门负责战场厮杀的精兵,而不是派来守城的。

    他们的甲胄外,套着明黄色的战袍,仅此一举,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令所有人肃然起敬。明黄色,唯有皇室中人和天子禁军才可以使用,这是一支什么部队,难道当今天子到了德州?可又不象,如果是天子到了,他应该去北面的皇帝行宫才对。

    这支军队的缨帽也与众不同,士兵帽盔上都插着一支天鹅翎,偶尔,也可见有人头插两翎、甚至三翎的,那都是参将、副将级的高级将领,德州卫指挥和先后赶来增援的各路将领济济一堂,站在城门口儿毕恭毕敬地等候着。

    终于,只见数十匹马特别的高壮,马上的勇士身躯也更加健硕,腰间甚至配了短火铳的队伍走了过开,这些人看起来杀气腾腾、绝对是久经战场、沐浴过生死搏杀的百战勇士,他们不是将校,可是每人头上都是双翎,显示着他们与从不同的身份。

    这时,队伍中间出现一匹白马,马上一员小将,全身亮银链子甲,英姿飒爽,目如朗星,肋下一柄青锋剑轻轻摆动,头上三支天鹅翎在风中飘摇不已,端得是个风流人物。

    德州卫指挥罗光权精神一振,立即率领各路将军趋前相迎,躬身施礼军礼道:“卑职等恭候威国公大驾多时了”。

    马上的小将唬了一跳,急忙一拨马闪向左边,罗光权不由一怔,随即见那小将后边又是一员白袍小将,身穿明光甲,肋下配弯刀,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比先前那个小将俊了七分,媚了十分,他头上也有三枝洁白的翎羽。

    罗光权心中暗奇:“莫非这位才是威国公爷?也太俊了吧?难怪万岁爷那么的喜欢”。

    罗光权正欲再次施礼,这位小将军也一拨马,闪到左边去了,只见后边又出现一个骑黑马的青年男子,这人一身玄色织金蟒纹袍,头戴金丝翠玉忠靖冠,冠上插着五只雪白的天鹅翎。这人腰束玉带,并未配兵器,可是顾盼之间,自有威仪。

    罗光权见了长吁一口气:“这个..........一定是威国公,不会再错了”。

    杨凌骑在马上,扶着忠靖冠,总怕风大把那翎子吹走了,他一边微笑着命众将平身,一边腹诽不已:“天子禁军就禁军,穿明黄袍不就完了么。还插什么天鹅毛啊,我这算什么,五翎上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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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 备战、出征

    “德州城现屯兵马、民壮、丁勇共计六万人,其中德州城内驻军三万,距城十里官道旁的十二连城驻兵一万,更远一些,四十里外的桑园口,是安陵废县的故城,那里现在也驻扎一万兵马,此外大水驿、店官驿等储粟的河仓也驻扎有兵丁,共计一万人。不过为安全计,我们已经将过半粮草搬来德州城。”

    罗光权介绍道:“这六万人,分属德州卫、德州左卫、天津、保定、地方团练,还有部分来自齐河、临邑、惠民等县官兵,名义上统由末将统领,事实上由于各有统属,彼此不熟,所以调度起来非常困难。”

    德州卫指挥使罗光权犹豫了一下,本想把一些军队军纪败坏、人心焕散,不听号令畏战怯兵甚至偷摸拐骗滋乱乡里的事一并禀告,不过这些兵的将官也都在场,这话说出来就要与人结下嫌隙,所以略一犹豫,只强调了由于各有统属调度困难的事。

    杨凌坐在上位,已换了身白绸梅花饰纹的儒衫,头戴平定四方巾,翩翩儒雅、丰神如玉,毫无一丝统兵将帅的威严,在座的还有文官,除了本地府治的官史,还有济南、泰安等地派来听候剿匪指示的特使,有这些文官陪衬,杨凌更显得鹤立鸡群一般,十分的出众了。

    杨凌笑吟吟地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不做可否。事实上有关德州情形,他还未到,手下便已禀告回去,所以对这里的情形了解实比罗光权介绍的还要多。

    他向正襟危坐的诸位将领看了看,问道:“听说乔四海乔参将也在守德州,怎么没见他?”

    罗光权这才想到江南平倭时乔四海增兵浙江,曾在杨凌手下打过仗,忙恭声答道:“回国公爷,十二连城原有驻军不过三千余人,为安全计,末将派乔参将增援十二连城,国公要见他,末将马上把他找来”。

    杨凌忙摆手道:“不必了,大敌当前,军中主帅岂可擅离。咱们先议议公事吧。德州濠深墙厚、兵强马壮,诸位英勇善战,曾遭杨虎三次攻击而屹立不动,本国公在京里也是听说过的。”

    罗光权与众将一听,尽皆脸上荣光。其实杨虎三次攻城,为的只是粮草,那是他还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根本无意打下这座连接南北,贯穿西东的重镇,所以攻而不下,便转向他处劫掠,战事并不算十分激烈。

    而这一次不同,依杨凌的了解,杨虎此人志大才疏,在绿林中虽有威名,而且武功了得,不过行军打仗谋略用计实非所长,这一次白衣军一反常态,不再漫无目的的四处流窜,摆出对德州、济南势在必得之势,而且霸州响马盗与之遥相呼应,里外夹攻,显然双方已经取得了联系,并就重要的军事行动取得了一致意见。

    从流窜,改为试图霸占山东、山西,以此为根据地,再图河南,将京畿所在的河北变成一片孤地,这样的宏图大略杨虎想不出来,那群响马盗也没有这种见识,估计十有八九是出于赵疯子的主意,不过现在白衣军势力在响马盗之上,却能从善如流,看来杨虎手下也有能人,不但赞同赵疯子的军事部署,而且影响了杨虎。

    一方面,这是反贼手下智谋之士策划的战略,另一方面,这也是一支队伍日渐壮大后的客观需要,他们需要建立一个据点、一个根据地了。就算没有人谋划,杨虎现在想不到,随着他的军队日渐壮大,这个问题他早晚也会意识到。

    杨凌知道,这两支反贼已成朝廷心腹之患,然而大明目前无论是从财力还是军事上,针对白衣军的行军特点,都不可能从帝国调集大量军队剿敌于山东一隅了。

    朝廷的战略也是因时因地随时改变,白衣盗力弱时,杨凌和内阁的意见一致,都是堵死白衣盗的出路,毕全功于一役,拼着山东遭受重创,也要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山东境内。

    然而,随着白衣军的力量日渐强大,狼已经变成虎,而朝廷既无法、也不能更没有时间把全国的精锐之师、全国的财力都集结起来用之于山东,甚至随着朝廷统治在山东的彻底瘫痪,这里有成为猛虎啸聚的山林之势,那就只有逼虎出山,不给他们营造根据地的可能。

    流匪祸害再大终是流匪,是无法动摇国家统治的,而拥有自已的根据地,那么随之而来,他们就会建立统治、建立政治制度和律法,建立后勤,并且把完全的破坏改造为有目的的建设,那才是最可怕的。

    朝廷已经制定分地负责坚壁清野,各府各道各司其职的剿匪战略,驱虎出山,虽然白衣军驰骋中原,祸及的地方更多,但是首先把他们赶离了京师重地,不使京师所在、天子之府时时陷于危急之中;二则免致京师周围的山东、河南、河北、山西四省被他们祸害的彻底糜烂,几十年时间生产力也得不到恢复,那样兵灾还会随出现。

    而驱狼流窜,既可乏其兵,挫其锐,把伤害分散开来,易于剿匪之后恢复经济,又可充分利用如果集中起来使用将消耗巨大、且效力难以发挥的各地财力、物力和兵力,共同剿寇。

    这一点只有朝廷中枢的人才知道,这样残酷的决定是不可能告诉地方的。如果让地方知道中央为了避免国本动摇、为了充分发挥全国的力量剿匪,有意把他们逼出去,受到侵害的地方难免产生怨尤甚至民心思变。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站高望远,有时候,纵观全局、统筹决定的苦心,地方未必能够理解。而且出于地方利益,他们也不愿意执行。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就算变成人间炼狱,没有身受其害的其他府道的官民士绅没有切肤之痛,也不会毫无怨言的供应财力物力。

    如果各处都消极应付,等到北方的反贼趁势坐大,那么天下所受的伤害将更加难以估计,不这样做,有几个人会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呢?

    想想明朝末年北京城破城在即,朝廷甚至没有军饷来调兵支援,而读过书、见过世面的高官富绅们家中财积如山,却仍不肯拿出一文一毫来,坐等城破被人抄家的鼠目寸光,就可见一斑了。

    这些宏观战略杨凌自不会说给这些将领们听,他先夸奖了一番守军们的英勇,然后说道:“目前赵疯子打出了‘建国扶贤’的口号,又口称反贪官、不反皇帝,其实不过是蛊惑民心罢了。

    他西进山西,只有万人,不过依我看,这才是心腹大患,远非刘六刘七和杨虎一群草莽可比,所以尽管德州岌岌可危,许泰大军还是被朝廷派去追剿,勿使他不得立足山西,引火燎原。因此上,本国公这次来,只有数千精骑侍卫,此外再无一兵一卒”。

    他的目光凌厉起来,肃然说道:“也就是说,德州之围、山东之难,你们没有什么外力可以借助,完全要靠自已。本国公带来的,只有一颗头颅,为你等共进退罢了!”

    这番话声色俱厉,即是说给在场将领们听的,也是说给各地孤城悬立、翘首待援的州府官员们听的,他们的特使听了不禁为之怵然。

    众将领先是一怔,随即纷纷起立,慷慨激昂各表忠心,杨凌淡淡一笑,举手安抚道:“诸位将军请坐,其实白衣军、响马盗虽然风头正劲,也未必便不可打败。我自朝中来时,中枢对于白衣军响马盗,也曾有过种种议论。

    有议和的,认为招抚为上。本国公招抚过两次,一次在江南,成功了。一次在霸州,失败了。此时我却不赞成招抚,贼军士气正旺,未尝一败,没有强大的威慑力,如何能逼人签下城下之盟呢?招抚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他们根本不会有诚意。

    而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京畿流贼悖理枉法,荼毒百万。朝廷一出师就议抚,凡有血性的人,没有不痛心疾首的,从此野心勃勃者必众,朝廷官兵也再无颜面可存。所以朝廷已决意必战、死战,法不容情!”

    杨凌情知各处孤城府县的官员,甚至许多将领,畏于白衣军、响马盗的强悍,同时由于杨凌曾经招抚过响马盗,所以都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朝廷招安叛匪,解了自已的困厄,所以一些地方将领和守城官员持有观望态度,作战不力,犹豫不决,所以先说了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表明朝廷的决心,打消他们的幻想。

    随后杨凌凛然立起,说道:“本国公先来说说目前的局势,然后再宣布朝廷的剿匪、安民之策”。

    杨凌徐徐踱到大堂正中,德州是贯穿南北西东的交通要道,商贸发达,税赋丰厚,所以设有地方官府,但是这里同时也是驻兵练兵的重要城池,此地一直以军事管制为主,这座府衙就是德州卫指挥使官衙,大堂甚是宽阔。

    杨凌一动,文武官员纷纷立起,屏息恭听。

    杨凌道:“响马盗和白衣军用兵一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作战凶悍狡诈,各股部队时分时合,行踪飘忽,而且居无定所,能战则战,不能则避,所以朝廷官兵无法实现击其要害,行雷霆一击、一鼓而平。

    而且,他们的物资全部是劫掠而来,部众大部分是裹胁的乱民,朝廷大军一旦围剿,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所有的辎重、战马,甚至被围的小股部队,然后逃之夭夭,伺机又卷土重来,如同豺狼野狗,逐之不及,避之难防。

    对这样来去如电的盗匪,朝廷大军的确吃力,我们要筹措粮草、运送辎重、需要寻找马贼的主力,需要守护每一个重要城池和交通要道,需要时间精力来筹划协调,更要花很大的精力来处理流民过后的善后安抚工作。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顾此失彼,确实有些狗咬刺猥,无从下口。如果以小股精骑追击,纵然追上,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各地官兵各有防守地区,调动困难,主要是就地利用,由于用兵事权不一,不相统属,集中调度困难重重。

    此外,大明百万军队,要戍边、要守城,而且内地官兵由于成本高昂难以负担,很少有完全的骑兵战队,纵有骑兵,也是以步骑混编为主,非常依赖于辎重粮草供应,这就注定了游击战非我所长,我们的长处是善于构垒筑城,以防代攻。

    这样,才使得响马盗、白衣军猖狂一时,趁机坐大,现在他们势力日壮,完全靠掠夺、完全靠游击战,已经不能适应日益庞大的军队需要,于是占据一块地方,需要一个属于他们的根据地来继续发展,攻打德州、泰安,兵围济南,试图将整个山东掌握在手中,就是他们做出的第一个尝试。

    这样,也就给了我们机会,可以发展我们善守之所长,在守战中尽量消耗敌人兵力,挫敌锐气,使其军心焕散。这一点,要传达给各州府县治,一体遵守。”

    杨凌吁了口气,继续道:“这是战事上的主要要求,还有一件事,比这件事更为重要,那就是被白衣军破坏过的地方,各州府官员不得只是苦守城池,对这些遭受破坏陷入无治状态的地方置之不理。

    要恢复村庄、想尽办法筹集粮种交给村民播种,抢耕抢种,能收一颗是一颗,有了希望,百姓们才不会被迫跟着白衣军去杀、去抢,要及时委派官吏,有条件的地方派驻些军队。对于白衣军,不必过份的担心,他们现在野心越来越大,军队也越来越庞大,已经不会在意那些几度受到抢掠破败的村落了。”

    “此外!”杨凌的声音严厉起来,堂上众将领和文官们为之一震,只听杨凌厉声道:“我们的一部分军队,战力低下、军纪败坏,甚至和土匪强盗比着赛的祸害百姓,不要以为本国公不知道。

    我现在宣布:对这些事,既往者不纠,但是再有触犯者,各地官吏要严格处理,大恶大罪者公开处治,重典用刑,格杀勿论!自已的军队败坏的一榻糊涂,唯利是图、奸淫妇女,何谈剿匪?他们自已就是匪!

    还有,卫所之中挂籍吃空饷的,要趁着战事迅速清理,以老弱病残冒名顶替的士兵,全部剔除出去,这些人纵然上了战场,也是驱羊入虎群,白白送死。本国公已请了圣上旨意,各地可以便宜行事,招纳部分新兵、丁壮入伍,严加训练,以战练兵。指挥调度不利的官员、将领一经查实,格杀无赦!”

    杨凌说的杀气腾腾,两眼凶光直冒,众文武骇然失色,不由自主拱手称是。方才他们被杨凌儒雅斯文的外表所欺骗,只觉这位国公毫无架子,说话和气,直到现在,有关这位国公爷的种种事迹才突然从他们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杨砍头、杨扫把,所过之处腥风血雨,福州城内,一日枭首千百余级,这么一个天杀星、大扫把,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怎么刚才愣没想起来呢?

    许多官员怵然心惊,不由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杨凌沉声道:“再有,对地方,皇上和朝廷是十分牵挂的,对乱匪,朝廷也不是一味的厉法酷刑。本国公现在宣布,尔等回去后要张贴榜文,晓谕地方:流寇盗匪,凡自首者无罪,凡临阵投降者以自首论,亦无罪。同时,尽管朝中连年用兵,财政拮据,皇上仍下恩旨,免山东一年钱粮税赋。

    这是朝廷休恤百姓,各位特使回去后还要记着告诫地方官吏,租子免了,调、役也要控制,不要随意征用民财民役,匪患祸乱,许多百姓破财毁家,赤贫如洗,人都活不下去了,如果官府不能安抚休恤,反而借战事层层盘剥,那就是逼民为匪,白衣军能这么快聚起十万大军,未尝没有这种官吏的‘功劳’,简直是在给匪寇送兵,这些兵反过来又要了他的脑袋,愚蠢至极。”

    杨凌缓和了口气道:“今年陕西粮食大获丰收,这些新粮既可食用又可作种,晚一些也不怕栽种,而且兵荒马乱的百姓无心认真侍弄,这些农作物正好不太娇贵,成活极易。

    本国公已经通知从陕西启运粮食,由于陆路盗匪横行不甚安全,同时为了节省财力人力,决定取道江南,大江入海,再从海路送到山东,粮食一到民心便稳,大大有助于地方尽快安定下来。诸位,如今形势,在敌而不在我,诸位请与我抚民剿贼,同舟共济,我们定可熬过难关!”

    众官员齐齐拱手,凛然道:“是,我等谨遵国公号令,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杨凌点点头,袍袖一拂道:“响马盗已二攻德州城,本国公新到,他们摸不清虚实,这才暂时收敛,待探明我未带兵马,必定再次攻至。各位官员将领要各守本份、各司其职,抓紧备战。明日一早,本国公校场阅兵,各部司好生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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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锐的一声鸣叫,一道白影箭一般自高空掠下,翩然落地花当宽厚的肩膀上,锋利的双爪紧紧扣住皮护肩,歪了歪头,睥视了一眼主人。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这是一只海东青,大小如鹊,但天性凶猛,可捕杀天鹅、小兽及狐狸。由于不易捕捉,故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的说法。在金元时期甚至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辽东的罪犯,谁能捕捉到海东青呈献上来,即可赎罪,传驿而释。

    这只海东青更是内中极品,纯白色的,被称为玉爪,秋黄、波黄、三年龙等名种比起它来都要略逊一筹。花当抚抚海东青的羽毛,喂给它一块鲜肉,微笑道:“前方已发现伯颜部落的营帐,大家小心些。”

    “是!”经过长途跋涉,大家都已经有些疲倦了,听此命令不禁兴奋起来。他的儿子阿尔斯愣大声向后边传递着命令。花当向前一指道:“他们的营帐在西南,距此不出十里。巴雅尔,你率三千骑兵绕过去,堵住他们的后路,现在遇到的营盘,应该都是伯颜的外围部落,不可让他们逃走,走漏了风声”。

    “是!”巴雅尔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全钢铁叉,领着三千骑兵风驰电掣,呈弧线型向前奔去。花当的大队人马由白音、阿尔斯愣和他本人分成三队,犹如一柄钢叉,向伯颜部落的营帐袭去。

    天苍苍,野茫茫,碧绿连天,天际一轮夕阳已艳红如血,花当的大军就在血红的太阳背景下骤然加快了速度,万马奔腾,如殷雷滚滚。

    牧羊犬“汪汪”地驱赶着牛群和马群入栏,毡包上空已飘起朵朵炊烟。经过难遨的冬季,总算又有了生活的希望。由于日常食用的主要就是牛羊肉,再加上生老病死、繁衍生息的需要,一家如果没有二十多头羊,是很难维持生活的。

    巴旺是这个小部落的族长,他家里的生活相对富裕些,可是现在所余的羊群也不足三十只了,以致现在他不敢随意宰杀牛羊,日常食用除了打猎得到的野物,还搀杂了大量野菜、杂粮,以争取利用今年水草丰美的好形势,让牛羊尽量繁衍多些。

    他才四十五岁,身材魁梧高壮,尽管去年随着伯颜可汗侵袭大明边境时,在攻城时被擂木砸跛了一条腿,不过骑在马上并不妨碍他放牧羊群。

    他向南方无垠的草原眺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今年儿子又跟着可汗出征了,已经出发二十多天了,长生天保佑他们,但愿儿子平安无事,这回可以多掠夺些财物、粮食和奴隶回来。

    原来,当粮食、财富、奴隶短缺的时候,去汉人的地方掠夺是多么容易啊,汉人们温顺的就象不知反抗的绵羊,他们只会修筑城池,提心吊胆地等候着我们的强弓利箭,任由我们的索取,而去年..........”。

    他轻轻摇摇头:“但愿儿子不要碰到那个人,战无不胜的伯颜可汗,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最尊贵勇敢的战士,也被他的兵马追的逃之夭夭,一万多名战士的性命啊,我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失败?要不是我伤了腿,成为第一批押送俘虏和财物回来的幸运者,那些惨死者中或许就会出现我的名字吧。”

    他叹了口气,费力地爬下马,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赶过来接过了马缰绳,这是去年第从大同掠回来的一个女孩儿,叫小翠儿,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原本白白净净十分的俊俏,在这里被当成奴隶日夜役使,脸庞也变的黑红起来,不过仍可看出眉目清秀,骨骼纤巧。

    她是巴旺的女奴,也是他泄欲的工具,但是巴旺不会因为她的俊俏就会多一分怜惜,上个月她看顾的羊群公羊打架,人小力弱又不知道该如何分开它们,结果一头羊被顶死了,暴跳如雷的巴旺把她抽的奄奄一息,眼看就断了气。

    巴旺毫不怜惜地把她丢弃在帐蓬外,完全不加救治,都准备一断气就丢到草原上去喂狼了,可是偏偏卑贱的奴隶生命力却越发的强大,她三天水米未进,可是竟然熬过来了,于是还要继续受着巴旺的奴役,白天为他卖力的干活,晚上当他需要的时候,还得承受他近二百斤的健硕躯体摧残。

    巴旺钻进了帐蓬,妻子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以前家里食物非常的丰盛,有鲜美的手扒肉、烤羊腿、奶皮子、奶豆腐、马奶酒,然而现在主要是奶茶、炒米、野菜,偶尔才能开开荤了。

    他盘膝坐在毡上,刚刚端起一碗马奶酒,碗中的酒开始荡起层层涟漪,地面震颤起来,如同殷殷滚雷一般密集的声音,做为一个从小活在马背上的人,一个真正的战士,他立即辨别出那是马蹄声,至少足足上万匹战马狂奔的声音。

    大草原上,战马虽多,甚至最富有时,一个家庭就放养至少几十匹马,可是为了草场,每个部落都分成许多小部落,平时各自分开放牧的,谁能集中如此大量的马群一齐狂奔?只有他,只有伟大的伯颜,莫非是他的大军回来了?这回实在是太快了。

    巴旺兴奋地跳起来,扶着瘸腿一瘸一拐地奔出毡包,只见女奴翠儿怀里抱着一捆柴禾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小嘴张开着,愣愣地看着远方。巴旺下意识地骂道:“该死的,去干你的活儿”。

    要不是离着还有几步,他会跳上去狠狠掴一巴掌,而现在,他只骂了一句,就赶紧向马蹄声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巴旺傻了,先是一只雪白的鹰隼箭一般从毡包前掠过,紧跟着无数匹战马一哄而至,犹如一股摧毁一切的巨浪,从他身边一卷而过。

    巴旺强壮高大的身子此刻就象巨浪中的一片树叶,如果不是那千军万马都有意地让开了毡包和人畜,他会被踏成一片烂泥。翠儿瑟瑟缩缩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吓的脸色苍白。

    呼号声汇聚成一片恐怖的声浪远远卷去,只这声势,已令十几座毡包中的男人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他们都是不能随军远征的老弱病残,即便不是如此,他们也没有能力对抗如此强大的马队。

    尽管都是蒙元后裔,但是彼此的穿着打扮、使用的弓箭刀矛,还是有些许差异的,巴旺是久经战阵的战士,也曾经跟着伯颜攻打过朵颜三卫,他认得出,那是朵颜三卫的人。

    “天呐!这么多人,朵颜三卫的精锐战士也倾巢而出了,他们竟敢攻打..........不,这是彻底的掠夺,掠夺伯颜的部族!”巴旺一阵绝望。

    后边的人马明显放慢了速度,尽管只是一个小部落,但是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前锋只管冲锋,冲毁一切试图阻挡他们的东西,不会为了掠夺让整个队伍锋利的攻击阵型受到影响,这些收缴战利品的工作,自有后边的人负责。

    两匹马停在了面前,马上的人都穿着土黄色的肥大蒙古袍子,右衽、斜襟、高领、长袖,脚蹬马靴,紧扎腰带,非常的魁梧剽悍。他们的刀还插在腰间,手里只提着马鞭,气定神闲。

    “你,从现在起,是我们的奴隶”,马上的骑士用马鞭指指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翠儿。然后又指指巴旺:“还有你,交出你的刀和弓箭。从今天起,你和她一样,也是我们的奴隶!”

    几副强弓、箭壶和蒙古刀,还有一柄搂草打狼的钢叉,所有可能的武器都被搜罗出来,还有他的女人和他的奴隶。其他的族人也被集中过来,因为他的毡包,是这十几个牧人中最大的。

    马全被收走了,成为朵颜三卫战士的备用坐骑,紧跟着,巴旺心疼地看着他的财产,那些精心饲养的羊,被战士们用一柄小刀轻易地杀死,剔掉皮,除去内脏,然后分成几斤重一块的鲜肉,然后就在他家灶底犹温的锅里点火炖了起来。

    所有的羊,一只不剩。他们是掠夺型的战士,不带给养。

    巴旺眼里的光黯淡了,既便现在这些朵颜三卫的战士放他逃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失去了这些牛羊,他们一家只有饿死,或者..........做奴隶。

    巴旺下意识地看向一直不被他当人看的翠儿姑娘,脸上浮起一片凄惨绝望的笑容。他默默垂下头,然后一双皮靴走到了他的面前,再然后,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战士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

    嗨,兄弟,告诉我,其他的营帐部落大致的方位,省的费力气。尤其是..........塞里木卓尔皇后的部落营帐区,听说我们草原上的第一美人儿没有陪同伯颜那老家伙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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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 紧锣密鼓

    威国公府对面的工地上干的如火如荼,一座座殿宇楼阁平地起,恢宏壮观,富丽堂皇,泛舟的小湖,湖心岛、假山也已初具规模。

    驱逐市民无数占地建到一半的玄明宫,被怒火万丈的正德皇帝下旨拆了,所有的工料全部折银用在了这座皇庵上边。折价的银两则用来重建民居,被刘瑾赶出京城无处居住或者全家挤住在小小蜗居的百姓们欢迎鼓舞。

    由于有了这些现成的工料,皇庵建筑速度一日千里,魏彬忙得团团乱转。刘瑾倒台,令这位和刘瑾过从较密的内宦做事十分谨慎,以求弥补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有他整日在工地上督建,各部工头焉能不卖力气。

    由于河北山东战乱,许多流民逃到京城里来,这些人安置到京城里治安难以保证,再则天气渐渐热了,大量流民进京,一旦生起瘟疫非同小可,可是流民不做安置朝廷就是失职,而且走投无路的流民难保不会生出事端来。

    在成绮韵授意下,魏彬求见皇帝,请求把这些流民全部移往西郊,青壮劳力加入建筑大军,栽花种草的事妇女儿童也做得来,还可以安置一部分给附近的地主打短工,这样一则雇用了大批廉价劳力,他们有了事做、有了饭吃也不会闹事骚乱,可谓一举两得。

    正德以为是魏彬的主意,倒对他另眼相看,还着实的夸奖了几句,喜得魏彬抓耳挠腮,见了成绮韵也愈发的尊敬。此刻,他在工地上忙忙碌碌,威国公府后花院内也是一片忙碌。

    高文心已嫁入杨府,表弟由于在太学上学,高文兰为了照顾他方便,搬去城中居住,这一来原来的后跨院儿就空了出来。韩幼娘着人拆了矮围墙,将后跨院三间房子腾了出来,安排成绮韵主婢住进去,又给她派了几个使唤丫头。

    不住客房、书房,而是在后花园单独辟了住房,韩幼娘的用意无庸言表,成绮韵一颗玲珑剔透的七巧心,如何还不明白?饶是她机诈狡黠,除了心中有个杨凌之外,放眼天下,只有我负人、不许人负我的性子,对韩幼娘仍是发自肺腑的尊敬起来。

    现如今杨凌是什么身份?韩幼娘又是什么身份?就连她的儿子都是皇帝的义儿干殿下,杨氏一家已是京城第一新贵,韩幼娘肯有这种表示,不管成不成的,她在意的是韩幼娘对她的毫无岐视,自然感激涕零。

    成绮韵有钱,且不说她手中控制着一笔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甚至可以用来随时拉起一支军队,就是她以前积下的私房钱,要想置办威国公府规模的厅院也绰绰有余,但是她想在杨府内哪怕有一锥之地,没有韩幼娘点头,那也是万万不能。

    这幢宅子,是韩幼娘给的,房子、院子的饰扮,却是成绮韵一手操办。以她的眼界,厅院布置自然高雅大方,与众不同,小小一幢宅院竟是处处机巧,别具韵味,就连高文心、玉堂春等见多知广的几个女子也叹服不已。

    书房是一处精致的暖阁,窗户是重新制作的,扩大了近一倍,采光极好,阳光充足时室内一片通明,却又光线柔和,毫不刺眼。此刻,成绮韵正坐在窗前花梨木的书桌前,左手旁一叠文案,右手旁润墨莹然,一杆紫檀牛角杆的狼毫搁在触手可及的笔架处。

    一封小贴缓缓合上,成绮韵蹙起秀眉沉吟片刻,说道:“玲儿,这个贴子回头交给分帐房记细账,再转总帐房汇帐,银子要尽快拨付到位,马上开始抢购粮食。朝廷要从陕西等内陆地区征粮东运,由于山西、河南、山东统闹马贼,他们得由河运、江运直出东海,然后再由海运辗转到山东。

    朝廷号令地位收购粮食、再装车南运、然后河运、江运,海运,要经过多个衙门、多层手续,不但耗时费力,而且成本极高。我们有现成的商号、商铺可以收购,有车运水运行甚至有自已的码头、仓库,如果我们接手,比朝廷购运要节省至少一成半的银子,而且速度要快半个月以上。

    朝廷正缺钱,这笔帐他们不会算不明白,咱们商号的人正在户部活动,户部尚书刘忠刚刚就任,正想有番作为,我们只要半成的利润,给朝廷省下一成银子,他只要稍加权衡,一定会答应这个条件。

    不过消息一旦传出,其他的大商家们必定闻风而动,至少陕西粮价必定哄抬起来,早下手一步,就能多赚一分银子。趁此机会,我们也能理顺一下从内陆到沿海的货运渠道,趁机打响我们米粮业的招牌,坐大陆运水运的规模样。”

    她往椅背上一看,嫣然笑道:“朝廷一定没有现银给我们的,户部十有八九会沿用开中纳粟之策,按照我们输运的米粮数目给予盐引、茶引,这样,我们又可以趁机插手盐业、茶业,在这两块暴利行业中迅速打开局面,再开财源,嗯,一举四得”。

    “是的,小姐”,楚玲抿嘴儿一笑,说道:“于老爷若是知道你的想法,一定要赞你是位女财神呢,

    成绮韵莞尔道:“于财神,我可比不得,这种想法我还是跟他学的呢。真不知大人是怎么找到这个宝贝的。天下战乱本来不是好事,可是战中牟利,对商人来说,只要举措得当,从来都是暴利。

    唉!谁叫大人在朝为官呢,我的心也软了,竟然不忍赚官家的银子。要不然,就凭咱们每船粮食比朝廷能早到半个月这一条,把省下的那一成半银子全赚了咱就亏心,早半个月解决多少问题?少死多少人?路上少耗半个月,人工运费又得省多少?户部不答应才怪。”

    楚玲嫣然道:“可说的呢,于财神那可是在商言商,能赚就赚的。对了,朝廷打仗,需要大量马匹、营帐、衣甲、兵器、弓矢和药材,除了药材已经吩咐咱们在各处的药材店加紧收购,其他的装备只有来自辽东。

    那里不但有大量廉价原材料可以立即制造,而且质量精良,于财神跑到那里建了几处规模极大的作坊,倒是慧眼独具,是不是动用咱们的秘密力量,影响一下朝廷采购意向?”

    成绮韵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必,现在朝中刚刚清肃刘瑾一党,都察院、翰林院清流重新占了上风,百官谨小慎微,生怕出些差错,纵有贪官,也不敢发国难财的。咱们辽东的兵甲作坊所产的兵器、甲胄、弓箭都是品质最好的,价钱也公道,谅来必是兵部首选,不必暴露他们和咱们的关系”。

    楚玲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还有,告诉于财神,尽量搜购蒙人和女真人的成马贩卖入关,咱们牧场里马尽量不要动。去岁一冬大雪,今年水草丰美,正宜培养大批战马,不能因小失大,要放眼长远。

    还有,多多招纳牧马人,稍多一些也不要紧,关外有女真人、鞑靼人、朵颜三卫、辽东军户还有马贼,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一旦有事发生,这些人就可以迅速组织成一支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的铁骑,这是我们在关外各种产业的武力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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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军火贩子越说越是开心,正自眉飞色舞,玉堂春怏怏不乐地走了进来,成绮韵忙取过镇纸,压住桌上柬贴,起身笑道:“玉儿来啦,快快请坐。玲儿沏茶,玉儿什么事不开心了?”

    玉堂春在一张椅上坐了,幽幽叹道:“也没甚么事,老爷兵发德州,现如今待在家里,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便也罢了,偶尔听人说起反而更加牵挂”。

    她瞟了成绮韵一眼道:“方才和雪儿去对面工地赏看建好的主宅,听从德州一带逃过来的流民说,德州城曾经三次受到白衣军攻击呢,那时白衣军刚刚起兵,才一万多人马,结果攻之不得,才转往腹地,现如今响马盗据说有三万之众,听着实在叫人替老爷担心”。

    成绮韵一听是这回事儿,不由笑道:“你呀,不要乱操心了,若让夫人瞧见,不免使她也担起心来。依我看,不会有什么事的,国公现在身份尊崇,不可能让他提枪跃马,亲自征战沙场的,只是居中指挥、调度全军而已。

    德州城壕深城高,历来是朝廷屯兵、练兵之地,那里的兵还是十分善战的,而且现在德州城驻扎有六万大军,是响马盗的一倍,以陪军守城,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玉堂春听了稍稍吁了口气,嫣然道:“还是韵姐姐会安慰人,我对雪儿说了自已心事,她就只会说‘没问题,老爷千军万马指挥若定,就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凭一柄神火枪也灭过两个了,杨家将的后人嘛,英明神武好生了得’,真是被她气死了”。

    楚玲听的格格一笑,刚想说一句‘你家老爷如何英明神武、好生了得了?莫非是因为亲自见识了杨家枪的厉害?’忽想起自已小姐与杨凌的关系,这番调侃难保不会让她也差恼起来,所以忙又抿住了嘴。

    玉姐儿诧异地看了眼无端发笑然后又忽然一本正经的楚玲,然后向成绮韵问道:“韵姐姐,那么依你看,响马盗会不会知难而退,放弃攻打德州呢?”

    成绮韵沉吟片刻,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不会,占据山东,北扼京师、南控中原,应该是反贼中的智者所订的策略,山东漕运对京师太过重要,大运河一旦被掐断,就等于断了京师的命脉,使京师成为悬空孤岛,这可远比霸州响马盗在京畿附近杀进杀出,对朝廷造成的破坏更加严重。”

    此外,赵疯子进军山西,一旦站稳了脚,必定发兵东返,那时东西呼应,取了河南,京师咽喉被死死扼住,粮草进不来、税赋进不来,数十万大军无粮无饷不攻自溃,反贼轻易便可轻取大明首脑。”

    这正是杨凌竭力要把白衣军消灭或赶出山东的原因。其实杨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担忧:皇上无子,现在东宫没有储君。如果任由反贼在眼皮子底下建立根据地,万一反贼真能奇兵破城,皇上有个闪失的话,藩王争嫡,天下再不可收拾,那他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成绮韵沉吟一下,自语道:“反贼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取德州,便是一个尝试,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全力的。可是..........。霸州响马三万铁骑,固然令人头疼,但真正的危险还是杨虎的十万大军。

    刘六即便打下霸州,仅凭三万铁骑也控制不了山东全境。要占据山东,还得靠杨虎的人马,我想他应该抵得住霸州三万响马盗的进攻,只是要剿灭杨虎大军,可就难了。

    面对来去如风、无从循踪的响马盗,朝廷就象挥舞着千斤重锤打棉花,有劲使不出,一不小心还会闪了腰。除了见招拆招,实无良策。所以你不必担心大人生死安危,要担心也该担心他会出师无功,无法平匪。

    大人平北、平倭、平夷、平蛮,有智取、有力敌、用武力、有政谋,可谓妙计迭出。不过这流贼马匪根本没有套路,要如何见招拆招?常言道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白衣军响马盗使得就是乱拳”。

    楚玲一叹道:“唉!便愿我们杨师傅宝刀不老、神枪不倒!”

    玉堂春柳眉一挑,脱口便道:“我家老爷,当然宝刀未老..........。”

    成绮韵迎上玉堂春的眼睛,两双水眸流波溢转之下,顿生惺惺相惜之感,英雌所见,大略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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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当的军队深入草原腹地,望眼望去,四面都是无垠的草原,空旷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的存在。一路上,袭营破寨,隶属于伯颜的大大小小的营盘逐一被拔除,行军甚速。

    由于伯颜秘密征召各部将士出兵大同,后方营寨极其空虚,他事先也严密封锁了消息,以防被瓦剌部或者朵颜三卫知晓。由于草原广阔,即便隶属同一部族,平素也难得见面、难得互通消息,这次他又故布疑兵,严密封锁消息,照理来说,等到其他敌对部族得知他后防空虚时,即便有心来攻,他也已经率军北返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偏偏花当的儿子,做为敌对部族族长之子,竟然和他部族中的人秘结兄弟,而且还得到了他出兵在外的准确消息,更没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花当,野心竟然也膨胀起来,竟然敢主动出兵,洗劫他的营盘。

    伯颜有不得不出兵的理由,不得不冒此奇险,为了遮人耳目,他甚至把从来形影不离的爱妻卓尔留在营寨以安民心,然后现在看来,他冒险失败了。一步输,步步输,多年征战疆场掠夺的牧场、归附的牧民,正在一一被花当吞噬。

    现在,花当已经逐步推进到他的大本营了。

    每个战士都掠夺了大量的财富,已经着一部分战士押解回去了,他们的贪心越来越大,对伯颜部落最富饶的大本营,志在必得。

    繁星满天,油汪汪的草,温顺地俯伏在地上,光滑如缎,一轮弦月,放射出幽幽的光芒。一万多人的马队,就象淡淡月色下的一片乌云,缓缓地在草原上移动着,只有马儿轻踏的声音。

    前方是乃仁台的千人队,这是与大队隔开三里左右的一支尖刀部队,负责搜索和警戒。伯颜威名在外,尽管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说他已带人奔赴宣府大同,但是积威之下,花当还是小心再三,已经接近伯颜经营多年的老巢了,他不能不小心再三。

    突然,前方传出一阵厮杀吼叫声,花当心中一紧,立即命大军原地待命,派巴雅尔率三千骑驰援并探听究竟,为慎重起见,他又派出千人队,分赴左右里许之外警戒,黑夜中那阵形看起来犹如鹰展羽翼。

    草地上人马奔腾,厮杀声四起,黑夜中一条条生命在几乎微不可见的寒光下送了性命,男人的怒吼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钢铁兵刃的碰撞声,还有马嘶羊咩,四散奔逃的牛吼声混杂在一起。

    刚刚冲到的巴雅尔精神一振:“听这动静,这个部落不小,而且极其富有,这下又能大捞一笔了!”

    他根本没有畏惧,一挥手中的钢叉,同时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大吼道:“长生天赐给我们的奴隶、牛羊、财物和女人就在前边,冲啊!”

    三千铁骑猛冲过去,黑暗之中动不得弓箭,一柄柄雪亮的弯刀悄然擎在手中,随着轰然的健马奔跃,远远望去,月光下一片怵目惊心的寒光。

    还是洪峰似冲锋,战马所过之处,波分浪裂,整支骑兵队犹如一柄尖刀,切割开混战的双方,一直冲杀过去,直冲到整个营帐之外,然后再绕个弧弯,掩身向回杀来,这时,紧随其后的士兵们已经同敌人正面交锋了。

    这个营盘已经是伯颜部落心腹重地的贵族营地了,驻扎地离伯颜大营三十里,大约驻扎有两千多人,为了护侍根本重地,这个部落的士兵没有被调动出征,他们负有卫护皇后的责任,夜晚派有士卒携牧羊犬巡夜。

    就是他们首先发现了悄然逼近的花当先锋部队,然而这也仅仅为大营中的战士们争取到了抓起武器,跳上战马的一点点时间,随即就陷入混战之中。当巴雅尔的三千铁骑如同一股洪流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然后又兜转回来,切割包害,打歼灭战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然后,他们不得不战,巴雅尔借助战马的冲力和腰力,手中钢叉带起令人头皮发炸的劲风,“呜”一声横扫而出,荡开迎面刺来的四柄长矛,其中两柄已应声断裂,随即狠狠向前一搠,借着冲力,把一名骑士挑下了马。

    钢叉夺回,犹如毒龙般一吞一吐,那名从马腹上已被挑起刺到马臀上的骑士胸前三个血洞,热血狂喷,一声未吼地就倒栽下马去,随后横的坚的,走马灯似的战马踢踏,碗口大的马蹄毫无顾忌,把他健硕的躯体踩成了肉泥。

    人数占优、攻其无备,突如其来的尖刀式攻击,让四千铁骑发挥的淋漓尽致,凶狠迅猛的攻击,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对方匆匆应战,毫无阵形和配合的千余战士杀个精光。

    有落马的、受伤的战士,在马群中仓惶地奔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或者在左右,就会有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骑士提臀站起,手中高高地挥起锋寒的钢刀,带着一串子血珠子猛劈下来。

    劈肩挂背,把落马的对手砍成两半。太快了,有的战士甚到可以听到钢刀切进自已的颅骨,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时,他的一半身子,或者整个脑袋带着一条胳膊,已经掉在了地上。

    战斗非常激烈,结束的也干净俐落,当花当的大军搞清状况赶过来时,巴雅尔和乃仁台已经开始搜罗所有的财物、归拢牛羊,女人、老人和孩了们站在一起,不分高低贵贱,他们现在统统都是奴隶。

    花当简单地问明了情况,得悉伯颜的大营就在前方三十里,顿时精神一振,喝令道:“留下一个千人队看守俘虏,所有掳获的财物和备用马匹全都放在这里,骑士们轻装前进,一定有人逃出去通报伯颜大营了,全速出击!”

    花当该小心时谨慎万分,到此关头他却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决定: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了,既然轻易夺下此营,说明此前小心搜索,清剿营盘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这里,前方不可能再有陷阱了。

    这里既是大营前哨,即便方才没人逃走,他们也必定另有办法与大营联络,务必全力进攻,不给伯颜大营从容备战的机会。

    “呜~~呜呜~~呜~~”,号角声长呜不止,已经不需要隐藏行踪了,这是最后的决战!

    花当激动万分:“掳走伯颜的一切,当他的大军回到草原上时,除了臣服投降,唯有活活饿死一条路,现在,我将和火筛分庭抗礼,甚至比他更加强大,我将成为草原之王!

    雄浑悠长的号角命令不下,花当的大军突然加速,犹如一枝锋利的狼牙巨箭,中军突出,两翼相随,直扑伯颜的本部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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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颜大营已经收到了飞骑赶回送到的消息,但是这骑兵知道事关重大,一遇敌袭立即飞马来报,至于来者是谁,他还不知道。

    尽管如此,职责所在,莫日根做为伯颜安排留守大营的主将却不敢大意,立即吹起号角,命令所有战士集合迎敌。战士们匆匆上马,他们在一朵朵蒙古包组成的庞大营盘外刚刚摆开阵形,远远的,星光月色下就传来一阵怪异的声浪。

    ”呜嗷~~~“,犹如苍狼啸月,但是却雄浑无比,那是无数骑士同声呼喝形成的可怖声浪。淡淡的月色下,无数黑影密密麻麻地从前方扑过来,犹如翻腾的浪潮,波涛汹涌,震天动地。

    见此骇人声势,莫日根矍然变色,扭头回望匆匆集结起来的三千精骑,他不禁一阵绝望。迎面而来的不是一群绵羊,而是悍勇不下于他们的猛士,而对方的人数粗略估计,至少有一万两千人。

    他扭头对亲信百夫长大吼:“快,保护塞里木可墩马上离开,勇士们,绝不后退,冲啊!”

    他们习惯于进攻,没有防守的习惯,也没有防守的条件,伯颜大营有数百座营帐,只有最核心处的伯颜王宫,巨大的蒙古大汗幕帐周围,才有一道不高的土坯墙。

    伯颜大军也摆出一道箭头陈形,迎面冲了上去。‘凿穿战术’是成吉思汗根据蒙古铁骑的攻击特点总结出来的有效攻击阵形,同出一脉,自然都懂得这一战术,那就要看谁的刀锋更锋利了。

    花当的大军重在必胜的信念和强大的兵力,而莫日根所恃者只有三千铁骑中间那四百名重骑兵。专事冲击的武装重骑,他们身材高大强壮,马匹也同样是最健壮有力的战力,人马全身都披着皮制盔甲,使用的武器是长矛、钢叉和狼牙棒一类巨大沉重的兵器。

    重骑突进,轻骑附于尾翼,向数倍于已的强敌悍不畏死的猛冲过去。

    沉重的马蹄声明显有些不同,虽然夜色深沉,花当还是立即觉察到这是伯颜的重骑兵,战阵之上,以重骑兵撕破敌军牢不可摧的钢铁阵营,然后轻骑突进,腹内开花,的确是犀利之极的战法,问题是:他们的作用仅止于冲击。现在,他们还有足够的骑士配合,扩大重骑兵的冲击创口,掩护不利于原地久战的重装骑兵么?

    号角再次响起,花当呈尖刀状排列的大军一分为五,最外翼的两支大军犹如两柄锋利的弯刀,避开伯颜重骑,向已毫不设防的大营扑去,马踹连营,火光四起,狞笑声、哭喊声接踵而起。

    重装出击,有去无回,现在已经顾不上大营了,三千骑士满腔悲愤,唯一的希望就是尽量砍杀敌人。花当居中的三列马队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为首者正是花当本人。

    双方还未接触,箭已向骤雨一般倾泻而下,他们个个都是可以纵马射箭的骑术高手,这一通对射,箭雨密集,不少人应弦落马,然后双方的冲势却没有一丝停滞。

    花当三列骑兵迎头赶上时,两列分开左右绕行,避开重骑兵的锋芒,直扑紧随其后的轻骑,象钳子似的死死嵌进去,截断了轻重骑兵的配合,绝对的数量优势、毫不逊色的武力素质,使胜负在顷刻间便现端倪。

    无数把挥舞着的马刀、长矛,发出铿锵碰撞的声音,发出切割入体的声音,叫骂、厮吼不绝于耳,却鲜少听到死亡时绝望的惨呼。

    弓箭和绊索,给武装重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是威胁并不大,他们的确切开了花当骑兵的阵营,势不可挡地冲杀了进去,问题是没有人跟进。

    当他们冲势已衰时,他们发现四周游走的都是朵颜三卫的轻骑,他们面前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奔跑起来,充分发挥速度和重量、力量的完美配合。势不可挡令人胆寒的重骑变的笨拙缓慢了,周围的战士三五成群,犹如一群群野狼,毫不犹豫地杀了过来。

    这是一场混战恶战,双方犬牙交错,纠缠到了一起,怒吼喊叫,鲜血喷涌,然而花当的人明显占了上风。武力相当时,人数就是致胜的绝对因素。

    花当的骑兵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个个勇气倍增,他们游走纠缠、凶悍截击,远攻近取,配合默契,三千精骑侍卫在不断地减少中,最先完蛋的就是原本刚猛无俦的四百名重骑兵,刚极易折,古有明训..........

    娜布其慌慌张张地走进可墩大帐,急叫道:“可墩,花当的大军偷袭我们的营寨,他们人多势众,莫日根将军请您马上离开这里,他的亲卫百夫长少布就在外边等候,我们快走吧”。

    塞里木卓尔一直紧张地站在营帐内等候着消息,她已经知道有部落偷袭,却还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伯颜远征在外,尽管消息严密封锁,但是一万八千精兵远征,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

    已经二十多天了,现在消息应该会逐步传扬出去,以她估计,火筛和花当两大强敌辗转收到消息,再派人查证,即便立刻决意撕破脸全面用兵,那么再通知各部落集召兵马,直到出征,最快还得大约二十多天,前后近两个月时间,伯颜就该回来了。

    然而现在却突出警讯,怎么会这样?塞里木卓尔白晰俏丽的脸上一片紧张肃穆,她盼望最好是虚惊一场,最好是某个由于缺粮而大胆犯上的附庸部落,只要不是火筛和花当这两个敢直接触逆伯颜的枭雄,那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危难。

    然而现在贴身侍女娜布其的一番话,却打消了她的幻想。卓尔俏脸一白,薄而红润的嘴唇咬的紧紧的,已经感到了腥甜的味道。

    娜布其见她发怔,急忙摇着她的胳膊道:“可墩,可墩,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卓尔微微摇了摇头,推开了她的手:“不,娜布其,来不及了,花当攻打我们的营盘,不会不派人阻住我们可以逃逸的道路,凭少布的百名勇士是冲不出去的。”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长吸口气道:“传我的命令,所有人的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我们接受命运的安排,我..........命令部族,投降!”

    娜布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让少布的人四散逃出去,总有人能逃出去的,应该赶快叫可汗回兵..........”。

    “给我住嘴!立刻传达我的命令,不许触怒花当!”卓尔姿容清隽秀雅,如同一朵洁净的雪莲,这时一怒,却自有一股凛人的气势,娜布其骇了一跳,慌忙施了一礼,匆匆出去传令去了。

    “如果知道我被人掳走,可汗一定会马上回师,但是现在回师为时已晚,只能拖垮了他。可汗在做大事,能否东山再起,尽皆在此一举。满都海能辅佐他成就霸业,我塞里木卓尔也能!”卓尔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掐掌心,却远不如心头的疼痛。

    她的命令传达的已经太晚了,营盘外对敌的三千精骑片马未归,当花当的两队骑兵踹营闯盘时,又杀死了许多仓促反抗的老人病残,少布和他的精骑被迫反抗,迅速被夷为马蹄下的烂泥,娜布其骇得脸色煞白,皇后的命令根本未出可汗营帐。

    十二个哈那的蒙古大汗营帐,做为草原上的战士又怎么可能不认识?铁骑将白色帐幕的巨大毡包团团围住,却没有人胆敢入内骚扰。

    娜布其见状心中稍安,她急急奔回帐内,想将现在的消息报告可墩,一掀帐帘儿,却发现可墩坐在帷幕旁的长几前,正在梳理着如云的秀发。她换上了一套乳白色镶花边的晚妆丝袍,酥胸半露,纤腰一握,轻纱蔽体,掩不住那款款香臀的浑圆曲线。

    娜布其先是一怔,继而恍然,最后是一丝深深的鄙夷..........

    花当的大军成为伯颜大营新的主人,俘虏妇孺被分别看押起来,营盘中的牲畜牛羊和其他财物得到天明才能清点,除了把弓矢兵器等先搜罗起来之后,疲乏的大军就占据了伯颜的大营,生火造饭,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白音非常心细,在营盘中处处安排警卫,花当也把自已的儿子阿尔斯愣派出去,带领他的亲兵卫队在外围设立层层警戒,以妨被人偷袭。

    当一切安排停当,他才来到可汗大帐前,包围在这里的士兵们纷纷向他握拳施礼。花当踌躇满志地看着白色的大帐,帐幕上绣满美丽的纹饰,华丽而庄严,此刻有无数火把辉映,将士卒们的身影映在白色帐幕上,影影绰绰,扭曲变形,犹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花当微微一笑,走到帐幕前停了一停,然后掀开了毡帘,举目所见,地上铺的是柔软的地毯,织就的花纹华丽繁复。这是可汗起居的营帐,一张硕大的床,摆在轻柔朦胧的帷幕后边,帷幕前边是一张宝座,宝座前是一张长几,上边放着几盘鲜果、点心,还有两瓶鲜花。

    右侧靠帷幕处灯影黯淡,那里有一张华美的妆台,一个容止娴雅的美人儿正款款而坐,遮住了妆台上的灯。灯光透射过素白的柔软轻袍,将她颀长婉约的身姿衬托出来,美妙的令人垂涎三尺。

    草原上有几个这样丽色的殊异的美人儿?这就是塞里木卓尔,名闻大草原的美人儿,伯颜可汗最宠爱的皇后?花当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睛里也射出了炙热的火焰。

    塞里木卓尔盈盈起立,一步一步款款行来,轻纱下曼妙的身姿随着她腰臀的轻柔摆动,荡出诱人的波韵,帐幕中一时荡漾起旖旎淫靡的气氛。卓尔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微微垂着,到了花当面前怯怯拜下。

    花当轻轻俯下身,勾起她柔滑的下巴,盯着这绝色的美人儿看了良久,然后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他笑了,开心地大笑,仿佛他现在已经是草原之王。

    草原上,无论你原来是何等高贵,战败了,你的一切就属于战胜者,你的一切就是他予取予求的东西。酋长、可汗的妻子们在男人的战争中象货物一样在战胜者、战胜者的战胜者之前不断流动来去,本是常事。

    伯颜可汗的母亲,就曾在战争中被另一个部落的首领抢走。伯颜可汗直到长大成人,打败了那个部落,才把母亲抢回来,而这时,他的母亲已经为那个首领又生了几个孩子了。草原上的女人,就象无根的浮萍,只能依附在强势者的卵翼下。

    这一刻,伯颜最美丽、最高贵的皇后也臣服在他的脚下,承认他才是最伟大的草原英雄,是草原上的最强势者,伯颜那只丧家之犬,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营帐外,火把仍在照耀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娜其布躬着腰悄悄退了出去,然后放下了帐帘儿,自已跪守在帘幕旁。

    香软华美的被褥充满了弹性,塞里木卓尔躺在上边,白晰如玉的脸颊上一片酡红,轻柔的丝袍裹在身上,妙相毕露,两条丰盈雪白的大腿大半露在外边,上边也露出了粉莹莹的脯肌,这冰山上的雪莲变成了一剂惹火的春药。

    她的身体肌肤莹白,曲线跌宕起伏,肌肉匀称,弹性十足。白皙醉人的大腿,高挺丰盈的乳峰,纤细若柳的腰肢,俱在花当鼻端,散发着缕缕女人幽香。

    花当很久没有这样冲动的感觉了,在这个绝色尤物面前,他就象第一次拥有女人时那样,冲动、慌乱,幸福而无措。终于,他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伴随着一声娇吟,粉腿玉弯,酥乳雪臀,云雨缠绵,激情澎湃,荡人心魄的呻吟和虎狼一般的喘息几乎持续了整整一晚,淫靡无限、春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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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场和子民全部沦为他人所有,可怜的伯颜猛可,当他回师时,一无所有之下,只能解散大队,带领亲信沦为草原上的马贼了吧?

    火筛收到花当突然倾巢出动,趁伯颜后方空虚,一举尽取其地时,大局已定、为时已晚。看来,原来还有某种合作默契的对手,很快就要成为新的竞争对手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伯颜这个原本最强大的敌人,已经不值一提了。两个人需要重新评估一下新的主要对手真正的实力,

    他们一边积蓄着力量,一边在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双方兵戎相见的一天,同时也在等待着伯颜,等待着这个末路英雄最后的表演,是滑稽还是悲壮?希望,这个曾经最强的强者,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管怎么说,草原上算是暂时进入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之中..........

    钦差总督、威国公爷杨凌,驻辕在德州城内演武堂。演武堂前署后宅,是一座广而深的大宅第,前后三进院落,左右还有停放车马、安顿杂役的跨院儿。由于是军事官署,所以高墙深垒,院内林木成荫。

    已到六月中旬,天气燥热,昨日刚刚下过雨,没多久,凉爽之气就一扫而空,知了的鸣叫声交织成一片,大清早的就聒噪不休,简直没一刻清闲。

    杨凌束袍戴巾,玉带缠腰,好一番整束,才收拾停当。伍汉超一边帮他带上佩剑,一边蹙眉道:“国公,昨日下午我带着些人在城中到处游逛了一番,又去了桑园口和十二连城,不出国公所料,军队不只是各有统属,而且军纪败坏,到处是游兵散勇。

    现在有天津、保定的援军、而德州本地的兵也分中卫和右卫,至于民壮丁勇也自有团练使,至于从齐河、临邑、惠民等县逃过来的散兵士气更加低落,十分的散漫。

    罗指挥只是名义上的负责人,事实上许多将领不拿他当回事儿。这些各怀机心、谕令难行的军队,又分驻三地,要做到互相支援、互相配合,彼此信任,令行统一只怕十分的困难。虽然总兵力咱们是响马盗的一倍,只是临战时难免各怀私心,互相推诿,贻误战机。”

    杨凌点点头,一按卡簧,“呛儿”一声利剑弹出半尺,他又铿地一声推剑入鞘,紧了紧八方平定巾,说道:“走,校场点兵去,你说的我都知道,叫你去只是再验证一下。乱世用重典,重病用猛药,这群老爷将、痞子兵,是得先拾掇拾掇,要不然难堪大用。嗳,给我杯凉茶,穿件衣服就忙一身汗”

    一行人匆匆走到外堂,罗指挥一身甲胄,已端坐等候多时,一见威国公出现,立即放下茶杯,振衣而起。杨凌目注罗光权,罗指挥微微颔首,杨凌微微一笑,说道:“走,去校场。”

    演武堂前门十分宏伟,朱漆铜环兽首门,门前雄狮对峙,门前地面都让军士用石磙墩得铁石一般坚硬,一根刁斗直刺云宵,上边高挂一面“杨”字大旗。

    门前阶廊下站着八个虎背熊腰的军士,这里阴凉,又有穿堂风,八人倒不会太过难受。一见国公出来,他们本来懒洋洋的身子立即拔直,手按刀柄,神色肃然,只是杨凌等人刚刚过去,端起的肩膀就放了下来,威严的煞气也一扫而空了。没办法,山东地面,热起来时是真热呀。

    早有人将战马牵到大门外,杨凌接过一顶大沿遮阳帽儿戴在头上,翻身上马,皮鞭一扬,蹄声轰然,数十匹健马迅如疾电急驰而去。

    德州校场在外城,内城周围九里,外城二十里,十分的广阔。大校场上旌旗飘扬,德州卫、德州左卫、保定军、天津军、德州团练兵、齐河、临邑、惠民等地逃来的散兵各成一个方队,这些兵当然不是守军的全部,只有一万人左右。

    杨凌定睛一看:兵器五花八门,军服五颜六色、体型五大三粗,队列五零二落,杨凌一见顿时五蕴皆空,这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德州卫、德州左卫两个军阵行伍最是整齐,无论是骑兵步卒,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来,显得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弓强刀利、剽悍威猛的战士。、保定、天津的援军也还不错,不过既是援军,难免有高人一头的感觉,自已把自已当客人看,站得就东倒西歪起来。

    团练兵全是民壮,虽然很努力地站在那儿,可是还是里愣歪斜不成样子,站都站成这样,一旦打起仗来一窝蜂地冲出去,可以想见在战场上要指挥调度是如何困难。

    这些庄稼汉都是农闲时才集中起来操练一下,山东地方尚武,他们的个人武功估计都不错,问题是行军打仗个人武功即便高到荆佛儿、闵疯子那样的水准,对战事影响也不大,毕竟军伍作战讲究协调配合,而他们欠缺的就是这个。

    至于其他各县溃攻集中到德州来的逃兵,基本都是世代居住在那儿的卫所兵,卫所兵的溃烂和战力低下众所周知,他们能从这些烂兵中脱颖而出,能够优胜劣汰,光荣地从白衣军疯狂的马蹄下逃出一条性命,也算是人才了。这些人要么身体强健、要么聪明机警,问题是他们的军纪也是最差的,而且做为一个战士,心理的厌战、畏战,才是导致他们战力低下最重要的原因。

    “唉,这且不说,各有统属、号令不一更加要命,靠这些人,能不能完成我的计划呢?无论如何,我必须尝试一番!”

    杨凌伫马,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了一番这支杂牌军,然后一磕马腹,缰绳轻抖,催马继续前行,身后只携了数十亲卫,但是这数十人甚至比起面前的上万大军更具气势。肃立时渊停岳峙,前行时整齐如一,徐行如林,一股迫人的杀气,是这些校场肃立的战士所不具备的。

    杨凌登上点将台,罗指挥站在台前,依次为各咱‘诸候’唱名,威国公在此,大家难得给面子,一一上前拜见。各路军队依次绕到台前做些演阵、变阵、拳脚功夫,这一回倒让杨凌稍稍宽了心。

    这一带的尚武之风真是由来已久,也正因为如此,杨虎、刘六等人扯起大旗造反,才能把招收的人马迅速形成强大战力,这里的官兵根植于此,所以武功底子也不弱,好好调教还有希望。

    等到各路兵马走了一遍,已经大汗淋漓,此时艳阳高炽,连台前的将领们也受不了了。可是杨凌已摘了遮阳帽,晒的额头冒油,站在台前不动,他们自也不敢行动。

    杨凌上前开始训话,所讲开宗名义不外乎是朝廷、皇上一类恩抚赏慰的话语,随后开始谈各路军队共守德州,当同舟共济、众心齐一。

    杨凌随即令中军高声宣读军中十七条五十四斩,一条条高声念来,念一条还得仔仔细细用口语解释一番,把那中军累的声嘶力竭,台下士兵们晒的脑袋冒油,听的昏昏欲睡。

    杨凌见此情形,踏前一下,大喝道:“全军注意、向前三步走!”

    三军一怔,传令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高声传达军令,三军参差不齐地各自向前走了三步,离点将台更近了一些。

    杨凌威严地一扫全军,提气高声道:“小小的烈日艳阳就受不了啦?你们都是当兵的人,军令一下,漫说天上日头太热,就是天上正下刀子,让你不动,也不许动。自古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都听过吗?还有一句话,叫军令如山!军令如山啊!军令不得奉行,这山就倒了,这兵就要一败涂地!”

    他转头对中军道:“继续念!”

    “是!”中军哑着嗓子吼了一声,继续嘶吼着。台下的士兵骂骂咧咧却不敢高语,只得耐着性子听着中军官驴一般地嚎叫着。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上台来,对罗光权耳语几句,罗光权立即走上前悄悄说与杨凌,杨凌退到台侧,唤过保定、天津几路的指挥将领商量一番,原来有人禀报城外有小股响马盗骚扰,显然是试探城中虚实。

    此处是外城,离城廓已不远,才三箭地的距离,杨凌便道:“本督还未亲眼见到响马军的模样,来,诸将且与我登城一观”。

    随即叫住中军道:“号令全军肃立,未得本督将令,不得妄动!本督与诸位将军去去便来”

    杨凌带领众将下了台子,翻身上马,打马如飞直奔北城去了。见他战马走远,中军的声音也弱了下来,他的嗓子都快喊破了。

    国公爷走了多久了?士兵们望眼欲穿,就是不见众将归来。齐河县散兵中的一个百户实在忍不住了,他扯着汗透的军服一边抖搂着扇风,一边苦丧着脸走上几步,向台上高声道:”中军大人,国公爷都去了好一阵了,这军律也念完了,日头晒死人呐,是不是解散歇一会儿?”

    “咳!吼吼~~咳!”中军官努力地咳嗽几声,挤出一点唾沫润了润喉咙,嘶哑着嗓子用变调的声音道:“少~~~扯淡!关公不是烧了嘛,军令如..........咳咳..........沙!”

    那百户听了悻悻然地退了回去,不一会儿天津守军中又踱出一个军官,懒洋洋地道:“我说..........我们来,是帮你们打仗来的,可不是活受罪,这是搞什么啊?我都跟洗澡似的了,你们山东人兴这么整人的?”

    “吼!咳咳!陈大人,沙令的是关公,也是..........你们那地儿来的”,中军官掐着嗓子答道。

    各路低级将领轮番上前抗议,中军官也受不了啦,再有人来他只是坚决地一摆手,然后向回一指,决不再答一字。齐河百户见此情景恼了,骂道:“国公说的是去去就来,这都多长时间了?我都快晒成人干了。妈的,阅兵而已,又不是打仗,你少拿个鸡毛当令箭。”

    他转身一摆手道:“兄弟们,走,去树荫底下凉快凉快,等国公回来,再入队听训就是了嘛!”

    士兵们犹犹豫豫迟疑难决,最后和他一齐逃来的六七个士兵站了出来,跟着他跑到了几十丈外的树荫下,看着仍站在校场上都快被晒瘪的士兵,齐河百户几个人幸灾乐祸,指指点点不时大笑。

    那百户抿了抿嘴,凉快是凉快了,可是实在口渴难忍,他站起来踮着脚往远处看看,又指挥一个灵巧的士兵爬到树杈上瞧了,见远处还没有国公爷和众位将军的身影,便道:“一时半晌的看来还不会回来,走,去弄口水喝!”说着领着几个兄弟扬长而去。

    晒得饥渴难耐的士兵们见了人家在树荫下逍遥自在,不禁大为意动,最后又有一些下级校尉带着几个亲信哥们跑了出来。当然,也有士兵自发离开,而官佐予以制止便不敢再动的,亦有士兵自已离队,官佐既不阻止,也不去与他同流合污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树荫下已经聚集了六七十人,就在这时,一阵骤马疾驰,三千精骑分成两列,从校场南方沿着两侧林荫直冲下来。铁骑狂奔,昨日雨凝,今日又复晒干的黄土卷得如同一条黄龙,漫天蔽地。

    轻软皮甲,斜披黄袍,头顶缨盔上佩有一枚天鹅羽。他们腰佩短铳,马刀弓箭一应俱全,刀枪锋刃寒气森森,每个人所流露出来的杀气都慑人心魄,足以令对手为之胆寒。

    就连德州卫最精锐的士卒见了如此威风也不由凛然变色,昨日见他们纵马入城,只一身明黄袍了得,谁晓得这三千骑,纵马狂奔,竟有三万人马一般的威风!这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兵,外四家军为杨凌精心挑选的延绥、宣府、大同、辽东四镇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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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 调兵遣将

    本来晒的又渴又累的官兵惊愕地望着突出其来的铁骑,跑到两边林荫里乘凉的士卒见此情景更加畏惧,他们想悄悄移回自已的方阵,可是三千铁骑围住了左右,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令人连接近的勇气也没有,更遑论越过他们的战马。

    齐河百户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是响马盗打过来了?不会呀,如果他们开始攻城了,这里不会一点声息也没有,就算离的远,城头的大炮轰鸣总该听得到的。那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总督钦差要来个下马威?”

    偷奸耍滑的人心眼总是比别人多一些的,齐河百户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扭头看看旁边还懵然无知的士卒,他舔了舔嘴唇暗暗咒骂一声:“他奶奶的,早知如此,我再忍耐片刻便是。这回成了人家的靶子,怕是一顿鞭笞是跑不了了,说不定更严重,得挨一顿杀威棒。不过好歹我是个百户,说不定也就是训斥一番,再说..........这有六七十人呢。”

    杨凌和罗指挥等人驱马回来了,杨凌似乎才见到违犯军令私自出列的几十个士兵,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罗指挥也黑着脸,抿着嘴唇,唇角向上勾着,摆出了一副阎王脸。

    杨凌的真正剿匪计划,昨天晚上就单独秘密约见罗士权,对他合盘托出了,罗士权听了杨凌的计划,惊的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威国公驾临德州,亲自主持剿匪之战,自已可以逃脱责任,把这些不听调度的各路诸候全都交给杨凌,自已就轻松多了。

    想不到杨凌不但没有给他带兵来,反而要他负起更重要的责任,要他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如果不能把汇聚在德州的各路兵马拧成一股绳,如臂使指调动灵便这个前提,漫说配合杨凌的计划,只怕自已的项上人头都要没了。

    罗士权暗暗叫苦不迭,可是杨凌负有全权指挥山东兵马的权利,他制订的计划,自已只能全力执行,所以对于杨凌的‘杀人立威、速整军队、以战磨合’的方法也只能全力配合,唯有如此,才能在下一步计划中独挑大梁。

    杨凌登上点将台,冷冷地看了眼林荫下的几十个士兵,淡淡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本督刚刚还在谈军法,还在说军令如山,这就有人以身试法了?谁允许他们离队出列的?”

    那些有自已部下私离队伍的将领面色都十分难看,他们并不知道杨凌的计划,方才随着杨凌冲上城墙,却什么也没见到,想是响马盗的探马已经走了。虽然如此,杨凌却兴致颇高,领着他们游走城头,指点江山,又到城楼里饮了通好茶,叙谈许久这才赶回来。

    本来和位高权重的威国公谈的非常开心,这些将领都觉得在国公心中自已留下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好印象,谁料刚一回来,部下就给自已丢了大脸,这不是摆明自已治军不严吗?这些将领十分恼火,立即命人把那些士兵带了过来。

    几十个战战兢兢的士兵被带到了台前,站在队伍中的士兵都抻长了脖子向这里看着。杨凌背着双手,冷冰冰地问道:“本督离去前下过军令,在本督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队伍,谁允许你们去树荫下乘凉的?”

    这些人中以齐河百户职位最高,而且是他带头离队的,犯错的士兵不由自主向他望去。见杨凌冷冷的目光向自已望来,齐河百户心里一慌,顿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喃喃地道:“国公爷,末将..........末将见天气酷热,再说只是校场阅兵,并非紧要大事,所以..........”。

    杨凌冷笑一声道:“兵家无小事,你是百户,竟然带头违犯军命,你可知罪?”

    齐河百户一脸惶恐,毕恭毕敬地道:“是是是,末将知罪,愿受国公爷军法惩办”,一边说着,一边睃溜了一眼,左右有七八十号人,他的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得意。

    杨凌的唇角勾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道:“很好!”

    他扫了一眼那些士兵,喝道:“按各自统属站好,将校在前,士兵在后,首倡离队者向左出列半步!”

    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按照各自所属部队排成行列,有品秩的将官站在前边,首先倡议离队者过半就是将官本人,自台上望去,一目了然。杨凌一行行望去,见有整排队伍没有将官的,也派人问明,把对他们离队时未加约束的将校带到台前。

    杨凌面容一肃,冷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中讲什么?就讲一个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本督今日阅兵,再三强调当严守军令,又命中军解说十七条五十四斩,而你们这些人却置若罔闻,视本督的军令如无物!大敌当前,本督岂能容你们这些败坏军纪的家伙乱我军心?来啊,执法队,把他们押下去,当场处决!”

    “啊!”杨凌一声令下,除了早已心中有数的罗士权,无论兵将,尽皆失色。眼见杨凌手下如狼似虎的执法队冲过来扣住了那数十名官兵,士兵们一边被拖走,一边高声求饶哀告,杨凌身边几位将领也有些站不住了。

    自已的兵自已就有维护的责任,而且敢违犯国公命令、出列乘凉的兵将,又大多是他们的亲信部众,若非倚仗有主将的宠爱,素来散漫,他们又岂敢违犯国公的命令?换言之,这些人也正是平时军中纪律最为焕散败坏的一群人。

    几名将领纷纷上前施礼哀告,替自已的手下求饶。杨凌背负双手,冷冷前望,始终不发一言。违令出列的士卒已被执法队摁倒在地,绑缚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杨凌是玩真的,原本还装控作势配合求饶的违纪士兵也真的怕了,一个个声泪俱下地大声哭求起来。

    杨凌的颊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也不忍,但是不下猛药,不杀掉几个公开违犯军令的士卒立威,这几万乌合之众就不知道肉疼,何时才能让这些士兵们从心底里懂得‘军令如山’,懂得畏威听令?

    刘六大军就在城外,接连几日没有攻城,而是只在附近府县劫掠,想来他们也是在屯集足够的粮草,建造攻城的器械,一俟摸清自已根本没有带来大量援军,他们就要攻城了。时不我待啊。

    今日杀了几十个不听将令、我行我素的士兵,明日就可以在战场上挽救几百个、几千个士兵的性命,手握屠刀却是为了救人,不管有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必须得坚持做下去。

    此地官兵对于军纪,和律法森严的边军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变,边军战力超群,除了久经战事,军纪严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而这些内地卫所兵,纵然身体强健,少了一份斗志、一份铁血战士的意志,那也只是一群水牛,而成不了猛虎。

    当然,杨凌只是要立威,并不是要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激起兵变,所以这个分寸他还是注意掌握的。他故意把这些高级将领带走,就是不给他们留在这里充滥好人,下令所部解散休息的机会,否则这立威整肃就无法办到了,真要临阵斩大将,还是兵家所忌的。

    现在这些高级将领不在现场,顶多落个治军不严的处分,他就可以大胆施为了。违犯军纪的官兵在全军将士前一字排开,被执法队摁跪在地上,雪亮的钢刀已扬在空中。

    天还是那么热,日头还是那么毒,可是每个士兵都感到身上冷嗖嗖的,这次山东闹起白衣军之前,这些士兵还很少有实战的经验,其中只有少数参与过平倭之战,不过由于今年平倭的主战场不在山东,他们发挥的机会也不多。。

    朝廷屯田养兵,最初解决了税赋的大问题,可是屯田屯田,百余年下来,虎狼之兵全养成了农民,而这农民的地偏又被权贵将领们贪剥一空,要武力没武力、要军心没军心的一帮人,能指望他们有多强的战斗力?

    军纪严明,令行禁止,违令者斩这些话他们听得多了,却很少往心里去,现在他们真的看到了违犯军纪是什么下场,并不是只有在战场上做逃兵才会被杀头,直至此刻,他们才从心底里发现,自已是一个军人,军令..........如山啊!

    眼看钢刀扬起,执法队就要挥刀砍头了,几十个魂飞魄散的士兵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德州卫指挥使罗士权忽然高叫一声:“且慢动刑!”

    他霍地转身,快步走到杨凌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杨凌满脸讶然:“罗指挥何以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罗士权双手按地,高声说道:“国公爷,军令如山,违犯军纪,本当严惩。但请国公念在他们只是初犯,请容他们军前效力,以功抵罪。罗士权身为德州卫指挥兼督各路兵马,治军不严,亦难辞已过,末将愿受军法惩治,请国公爷饶过他们死罪!”

    杨凌冷冷道:“校场点兵竟然还有人公开违犯军纪,你治军不严之罪本督是要追究的,不过赏罚分明,罚也要罚的清楚,焉有代人受过之理?罗将军站过一边,不要妨碍本督执行军法。”

    罗士权甲胄在身,本来难行全礼,却仍竭力跪了下去,重重磕头道:“请国公开恩,赦了他们死罪!”

    其余众将一看,连忙附于罗指挥尾骥,齐齐跪倒求恳,台下上万将士亦一齐跪倒求情。杨凌见此情形,不免为之踌躇,沉吟片刻,他才沉声道:“法不容情,但既然全军上下代为求恳,本督今日就网开一面,法外施恩”。

    众人一听,齐齐舒了口气,随即就听杨凌提高嗓门,厉声说道:“首倡离队者斩!将佐随附离队者斩!随波逐流的士兵,责一百军棍,士卒离队而将佐未予制止者,责一百军棍!立即执刑!”

    众人刚刚一喜,一听这话又呆住了。国公爷好厉害的军法,这样军法还是法外开恩,看在全军将士求情的面上?众人凛凛然中,执法队早已分类押摁着的违纪军士,立即受到了执法处置。

    二十多个将佐、带头离队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再高声呼救,执法队雪亮的钢刀闪电一般横颈而过,一腔鲜血喷溅,眼看着队友的人头骨碌碌滚过地面,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随后其余幸免于死的士兵被摁伏于地,水火棍此起彼伏,一百杀威棒下去,饶是他们身强力壮,这番也要丢了半条性命。

    那边劈哩啪啦的执行着刑罚,杨凌站在台上又道:“罗士权身边德州卫指挥,受朝廷所命,辖制各路来援兵马,御下不严、军纪焕散,有亏职守,责二十军棍,拉下去,打!”

    三个和尚挑水吃还计较谁多出了把力气,更何况是打仗用兵死人伤人?各路兵马平素勾心斗角,你看着我,我盯着你,无论是待遇、辎重,还是临战分配任务,都是斤斤计较,为了平衡各方面关系,罗士权耗费的精力远远多于用在指挥作战上。

    即便如此,各方面仍然不满意,今日他竟然挺身而过,揽众将之过,救下数十名士兵性命,令各路人马的将领和士兵深为感动,很微妙的,在感情上他们已经把罗指挥当成了自已人,有种很亲切的信任感。

    杨凌不理众人又为罗指挥的求情,硬是让士兵把罗士权责打了一顿。此时,台下也已行刑完毕,死尸躺在地上,脖腔内偶尔还有汩汩鲜血流出,吸引了一群苍蝇。受棍刑的士兵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可是双手抓着干土,咬着牙,愣是不敢发出呻吟声。

    等到罗指挥受完了刑,被两个将军抢过去把他架了起来,抬回众将群中,杨凌才朗声说道:“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将校士卒,都得一体遵守,再有人触犯军法,本督绝不轻饶”。

    他背着手踱到台前,说道:“现在刘六刘七两个悍匪集兵三万攻打德州,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少,可是他们在造反,造反失败就注定了死亡,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战阵临敌就变的异常凶悍勇猛。

    这股气势,我们的军队远远不及,如果我们七拼八凑的各路兵马各怀私心、不遵号令,面对这样一群亡命之徒,人数虽众,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们不但要加紧备战练武,军令必须奉行不逾!”

    杨凌说到这里,语气一缓,说道:“方才将佐出列自去乘凉,而士卒不曾尾随的士兵,每人加发一个月军饷以资鼓励。此外,本督现在宣布,响马盗、白衣军劫掠所得,皆是无主脏物,战阵之上但凡杀死反贼者,所获财物概不交公,可以归为已有。然而,平时游骑散勇,游荡乡间,哪怕勒索百姓酒食、偷摸百姓鸡鸭,一经发现,亦严惩不贷!听到没有?”

    全军为之一震,先是有人杂乱回答:“听到,遵命”,随后有传令兵约束下,全军如同雷鸣,齐声应和:“谨遵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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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武堂正厅,原来摆布兵器的架子都撤了下去,加排了几行桌椅,乔四海等驻守在外的将领将防务交给副手,妥善安排后也赶了回来,只是他却来不及和杨凌这位老上司好好叙叙旧,就被人领进了座位。

    将佐济济一堂,杨凌在帅案后就坐,对这些高级将佐侃侃而谈道:“响马盗、白衣军声势正旺,不过流寇终究是流寇,不给他们建立稳定据点的机会,他们的覆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没有民心的向背,没有长期的准备,没有经年累月的经营积累,没有稳固的根基,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没有儒士文人的投效,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们为什么要急着打德州、打泰安、取济南?为的是掐断南北运河动脉,把山东变成他们的基地,利用时间把这一切建立起来,所以我们万万不能让他们达到目的。

    响马盗现在风头正劲,但是他们的弱点正在突显出来。他们起兵容易,甚至聚敛士兵、战马都很容易。附近府道皆为朝廷养马,北地百姓又尚武成风,攻破府县村寨,掠夺官府豪绅,财物马匹唾手可得。百姓被闹的一贫如洗了,为了活命就只得从贼附贼,于是要招兵也容易。

    但是他们的以战养战,是完全抛弃建设、完全没有基地的破坏性掠夺,随着他们的军队越来越壮大,掳掠的越来越严重,地方被他们破坏殆尽,能攻得下来的县镇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他们无论是养人还是养马,都会出问题。

    因此,能否占据山东,不是一时一地之得失,而是这群流寇能否生存下去,能否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的重要问题,山东全境都要经历一个防守、僵持、反攻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就要看我们在山东的各路将领如何具体而微地取得一个个战场上的胜利了。

    以德州守军来说,你们的任务就是阻击霸州响马,务保德州不失,确保这个重要据点的安全。军队整合、军队训练已经没有人给我们留出足够的时间,我们必须在战斗中来逐步实现。

    众将恭立,齐齐拱手称是。

    杨凌返回帅案之后,据案说道:“本督现在对各处守军做一下调整,各位回去之后立即交接换防,今天日落前务必完成驻防、换防任务”。

    众将凛然称是,一时却还不知道杨凌对此地防务要做什么调整。

    杨凌道:“乔四海乔参将及十二连城原有驻军回防德州城,保定军霍参将率所部移防十二连城。”

    两位将军跨步出列,拱手接令。

    杨凌又道:“德州左卫季指挥使自安陵固城回防德州,天津郑参将率所部换防桑园口”。

    两位将军不及细想,连忙出列接令。

    杨凌又道:“大水驿、店官驿等储粟河仓,立即将全部粮草起运德州城内,德州团练民壮及其余各县避至德州的官兵负责这项军令,完成之后本督会对这一万余人重新安排,让他们分别增援桑园口、十二连城和德州码头”。

    一一安排完毕,杨凌直起身子,杀气腾腾地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少则逃之。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我军人多势众却困守城池,响马盗只及我军一半却意欲攻城,如果这样的话德州城还能有失,夫复何言?唯有自摘一颗头颅,上谢天子、下谢百姓罢了!”

    众将怵然,杨凌声音朗朗,独自在演武大堂上回荡:“军心士气,至关重要。兵法有云:‘“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换防完毕后,所有将领要搬上城头,与士卒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他目光一扫,说道:“我们的军卒,他们的身体并不比流贼们差,差的只是一股狠性儿、一股血气!本督以军法使之生畏,以财帛使之生勇,诸位将军当以义气使之同心。将士一心、众志成城,则区区流贼不在话下!”

    杨凌重重一挥手:“几个月来,响马盗纵横往来、势如破竹,攻城掠地,战无不克,正是气势盛极的骄兵。现在,就让我们在这德州城下,重重地栽他一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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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写伤了,脑袋一直疼,汗~!我悠着点,悠着点儿..........

370 刘六军来

    吴桥县外杨家寺,名为杨家寺,却是一个小村庄。这里就是刘六大军暂时的驻扎地。刘六攻城掠地,却从不在城中居住,粮草辎重也不厌其烦地全部搬出城来,在附近村庄驻扎,这是他做响马盗养成的毛病,一有风吹草动,可以迅速脱身。

    刘六大军攻城掠地一向挑那些驻扎兵马不多,而且城池不太难攻的中小县镇,所以势如破竹,从无阻挡。这样的县镇可以轻易得到他们需要的辎重补给,而且不会产生较大的伤亡。

    刘六做悍匪多年,对于驭人并非外行。他的军队有自已投效的,有一贫如洗被迫参加的,还有被裹胁来的,刚刚拉起来的队伍,士气最重要,在把这些兵培养成霸州响马盗一样悍不畏死的部下之前,必须要少受失败。

    现在选择攻打德州,是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作战力。南船北马,北方人不会骑马的本来就少,而且这一带是朝廷马政施行了百余年的地区,百姓们的马术还挺不错。再加上河北山东一带自古尚武,具体了这些基本条件,又在官兵衔尾追剿中杀进杀进几经淘汰。

    现如今能够幸存下来的人,无论马术、武功,还是作战经验,都已是上上之选,至少比那些毫无斗志的卫所兵高出不只一个档次。同时,随着人数的增加,以及朝廷有目的的坚壁清野,小县镇掠夺的粮草,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部队需要,他们急需拥有自已的地盘。

    赵燧提出分兵两路南下,因为许泰和江彬在河北境内穷追不舍,他们人多势众,调度、补给有一定困难,分兵一是易于补给,二是易于扩充新的地盘。

    恰在此时,纵横整个山东,逼得山东指挥使司龟缩在济南城中不敢出来的杨虎,派人给他送来了秘密,提出里应外合,尽夺山东之地,以此为据地,北扼京师、南控中原,掐断运河命脉,以图江山社稷的计策。

    赵燧一见拍案叫绝,这个计策可谓高明,而且极见胆略。赵燧提议分兵,本来是为了补给,同时由于刘六用兵强暴,不修德行,赵燧渐起异心,想自已去打造一片天地。

    如今见了这封密信,赵燧大为兴奋,于是对计策予以补充,建议由刘六、刘七带主力往山东,夺德州、控运河,配合杨虎攻占济南,趁朝廷着眼山东,自已领兵往山西,一旦得势,东西呼应,河南唾手可得,介时南北便被他们完全斩断,要夺江山便易如反掌了。

    刘六对此深以为然,正因如此,他才下定决心谋取霸州,这是他们攻打的第一座军事要塞,虽然这段时间他对官军的战力越来越是轻蔑,还是有些紧张。

    他穿着一件露膊的白布短褂儿,青绸子的功夫裤,打着绑腿,坐在枣树底下,面前一张短桌,桌上摆着几个大茶碗,正和兄弟刘七讨论着攻打霸州城的事情,齐彦名骑着一匹黄骠马从村口急驰而入,到了篱笆墙外一跃下马,把缰绳丢给一个手下,敞着怀走了进来。

    刘六笑道:“老齐,怎么样,朝廷来了多少援军?”

    齐彦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端起一大碗茶咚咚咚地喝光了,顺手从刘六手中抢过蒲扇,呼呼地扇着道:“朝廷就来了一个威国公杨凌,只带了三千骑兵,除此之外,再无人手”。

    刘七惊笑道:“才三千人?朝廷就派了一位国公爷来压阵,红口白牙、空着一双手守德州”。

    齐彦名是读过书的人,为人也比较谨慎,自不会象他这么大意,他摇头道:“听说伯颜猛可又来袭边了,这头猛虎不可小觑,边军抽不出人手,京军中外四家军已经拨出一路让许泰、江彬带着去追疯子了,他们还敢出人么?不怕咱们象老赵一样,突袭京师?

    再说,守易攻难,德州城现在驻扎有六万兵马,咱们只有三万,正常情形下,咱们得超过他们一倍,攻城才有取胜之道,现如今的兵力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派杨凌这个常胜将军来,还不放心吗?”

    刘六皱眉道:“这么说来,打德州可不象咱们平素攻打县城堡寨,真要打下来,死伤惨重,只怕打得下守不住啊!”

    齐彦名“嗯”了一声,这时有人给他端上一碟烙油饼、一把大葱,还有一碗大酱和半条卤狗腿,齐彦名把油饼大葱一卷,一边吃着一边道:“不管怎么样,这是关乎我们是继续做流寇还是有机会问鼎江山的重要一步,我们必须尝试一下。富贵险中求,要夺江山,风浪多着呢,岂能知难而退?”

    刘六浓眉一挑,说道:“嗯,老齐说的在理儿,就这么办。你先吃,吃饭了咱们就开拔,去德州城试试他小杨的本事。这个小子为人还不错,保那昏君可惜了的,要是能生擒活捉了他,老子就收了他,将来老子做了皇帝,也给他个国公当当,就看他识不识相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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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西门是码头区,平时最是繁华,官船民船络绎不绝,有时晚上装船卸货,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而现在却冷清多了。京师南来的船已经绝迹,北上的船寥寥无几,而且大多是舟师舰船,有水师保护,或者根本就将军舰暂做了货船,尽管如此,船仍只能至此而止,再往北去不但盗匪横行,而且运河中多下了木桩暗锁,难以通行了。

    现在就有三艘大战,正靠岸停泊,船是江南水师的,船舷上是黑洞洞的炮口,这是杨凌在江南剿匪时所建造的新式战舰,火炮也是发速甚快的新式火炮。

    看到这些,杨凌甚感亲切:不知道带队的将官有没有自已熟识的人。看样子,这军舰是运送军械器物的,自已在江南带出的几员水师将领现在都独挡一面,是江南、东南的水师要员,应该不会担负这样简单的任务。

    杨凌想了想,唤过一个亲兵吩咐道:“去码头看看是江南水师哪位将军带队,货物卸载完毕,不要忙着走,叫他们的将军来见见我”。

    吩咐完了,杨凌和罗指挥沿着城墙向北门走去,伍汉超、宋小爱两人带着杨凌的亲军四散护侍着。

    罗光权的伤不是很重,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执法队也没有作假,只不过一棍子下去,是伤皮不是动骨,那是有技巧的,象罗光权这二十军棍,敷以上好的金疮药,并不碍事,不过毕竟创口新绽,所以由两个心腹侍卫搀扶着。

    缓缓走在青砖的碟墙箭垛间,巡城的士兵见了都停下脚步闪在一边,敬畏地看着罗指挥的屁股,再敬畏地目送威国公步履悠然地离去,这才挟起枪矛箭盾,加快脚步继续巡城。

    现在,没有人听了上司军令还二五马哈地应付差使了,太阳再烈,他们也不敢不把甲胄穿戴整齐,拿起全套装备认真巡城。夜色再深,也没有人敢匆匆溜出去晃上一圈儿,然后寻个地方困大头觉,而把戒备责任只交给那些固定岗哨的士兵。

    城外出现了一片树林,为了防止反贼利用树林的掩护悄悄接近城池,靠城墙的一面,近百尺范围内的树木全都砍伐一空了,远处的也被伐掉不上,变得稀疏起来。远方,运河沿着堤岸曲折远绕,延伸向远方。

    河堤内侧有一些房子,现在已经成了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有的已倾倒、有的已塌陷,也不知是风雨侵袭所致还是响马盗或者白衣军前几次攻城时的杰作。

    那片残垣断壁下边,是百姓们拓出的一片空旷田地,四周有林木遮风,堤坝上可以用风车汲水,那里本该是一片良田,现在应该长满庄稼,可是现在只有一片荒芜,野草丛生。

    杨凌深深叹了口气,指着那片荒芜的土地对罗指挥道:“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如今百姓因饥寒而从乱,却又反过来更加破坏农耕,只会使天下更乱,更多的百姓没有活路。

    剿匪,用兵只是表象,根本的方法还是要让民众有活路。其实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无非是减少苛捐杂税,让百姓们负担轻些,当官的多干些实事,让百姓们吃饱穿暖。

    只是,这些事仅仅依靠几个清官,在他治下不难实现,放眼整个江山,首先就得保证吏治的清明,律法的公正,而不能单单依靠官员的自律了,这才是最难的,整顿吏治,绝非一时一日之功,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罗指挥道:“国公爷勿需担忧,当今皇上圣明,朝中有国公爷这样的忠臣良将,都察院、翰林院、科道言官又已大肆整顿,吏治清明,一定能办到的”。

    杨凌苦笑一声,对罗指挥道:“我军缺少训练,单兵战力差,野战能力尤其差,作战时多以武器优势弥补人的差距,所以善守不善攻。可是最要命的,是士气太低落,士气低落,纵然武器先进,一旦打仗,还是会一败涂地的。”

    罗指挥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呀,德州情形就更复杂了,尤其军队来源不一,彼此攀比,调度起来十分头痛。桑园口是德州与沧州的交通要道,十二连城与德州互成犄角,守望相助,都是极重要的地方,国公将保定、天津援军派去独自坚守,是否合适呢?下官冒昧,下官..........真的是忐忑不安呢”。

    杨凌呵呵笑道:“你放心不下,以为把他们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看顾么?呵呵,德州城主力分别来自三个地方,那才真的是无法发挥呢。我把他们调开,两路援军各守一处,没有攀比,各负其责,反而更易发挥他们的作用。

    今日我以军法立威,使将士们畏法知法,军纪在短时间内必可深入人心,令士卒奉行不逾,如何保持长久,那就是你这位带兵将领的本事了,军纪森严、赏罚分明,不罔顾人情,就能做的好”。

    罗指挥谨然道:“国公说的是!”

    杨凌又道:“军心士气要调动起来,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就是一个为何而战的问题。你说这些士兵为何而战呢?报效朝廷还是保地安民?若有这个心,他们也不会厌战畏战了。我颁布将令,杀死响马者,所获财物一概归个人所有,效果不会立即可见,等到打上几仗,有人尝了甜头,全军就会如同贪虎了。”

    杨凌微笑道:“我大明用兵,一向以文官统兵,少上前线却坐后指挥,掣肘于将军。而在他身后又有监军,掣肘于文官。本国公这次来,无文官指挥、无监官干扰,尽付大权于你,权令集中,可以令你便宜行事。”

    杨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天下人调侃,都说我杨凌是天杀星、杨砍头,可是杀人立威的事我还从来没有用过。接掌神机营时没有用,白登山抵御鞑虏时没有用,江南平倭、东南打击佛郎机人,乃至在四川剿灭都掌蛮时全都没有用过。

    神机营的鲍参将也罢、福建巡抚阮大文也罢,都有取死之道,不循军法,单以国法也是该杀的。唯有今日为严肃军纪,杀了二十多个小卒,是实实在在为了树立军威、严肃军法,不如此,我担心你驾驭不了这支杂牌军啊。本国公唱个黑脸,给你罗指挥树起了军心人望,德州安危所系,我可全指望你了”。

    罗指挥肃然道:“国公放心,罗士权职责所在,定不负国公重托,唯有尽心竭力,死守城池,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不够,人在城在,人亡,城也得在!”

    “是!人在城在,人亡城也在!”

    瞧着杨凌向前走出一阵,罗士权忙示意两个亲兵扶着自已追近了些,说道:“国公,您的计划,末将还是有些担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公位高爵显,现在又掌管山东一省军政,一身所维干系重大,这么做..........”。

    “嗳,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尽管照做便是了,出其不意、以实击虚、正合险胜嘛”。

    “更何况,流贼这几个月来攻必克战必胜,朝廷大军追在后边对他们毫无威胁,反贼骄气日盛。骄兵,总是会主动送给对手许多破绽的!”杨凌轻轻一捶城墙,目光闪动着道。

    二人边走边磋议着城防事宜,走到北门时,忽见城下聚集了一群人,正在那里连哭带喊,城头上的士兵向下边厉声喝喊道:“滚!统统滚开!这是军事重地,奉罗指挥使将令,不得放一人进城,听劝的赶快往别处逃难去吧,再在这儿吵闹,老子的弓箭可不长眼睛!”

    底下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提包挎篮的,一看就是群躲避兵荒逃难来的百姓。有个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哭求道:“官爷,求求您开恩呐,附近几个县全让土匪占了,到处兵荒马乱的,俺们实在是没地儿去啦,官爷,小老儿给您磕头啦,您抬抬手,给俺们一条活路吧”。

    老头儿一跪,百姓们忽啦啦跟着跪倒一片,城头守军嚷道:“去去去,别他娘的拜俺,老子还没死呢,真是晦气!”

    杨凌怒气顿生,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放难民进城?”

    罗指挥急忙道:“不能放!国公爷,不能放他们进来!别看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说不好谁是响马盗,有时候他们一窝子都是强盗,父子是,母女也是,根本就是全家投匪的,还有的时候则是搀杂在其中混水摸鱼。

    这些人进了城,或者搜集城防情报,或者里应外合袭夺城门,再不然就在强盗进攻时于城中各处放起火来,大叫响马已经进城,散播虚假消息扰我军心。齐河、惠民等县大多都是混进了响马盗,才被他们轻易攻进城来,掠夺奸淫、荼毒全城的”。

    杨凌闻言不由默然,他方才只是怜心大起,脱口而出罢了,罗指挥就是不提醒,他也马上反应过来了。

    两军阵前,妇人之仁使不得,虽说这些人看着没一个象响马盗,可是响马盗本就是刚刚拉起的一支农民队伍,上马做贼、下马做民,根本都不需要伪装。

    或许这些人是真的难民,或许其中有真的难民,可是能怎么做呢?自已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没有无所不能的本事,如何去区别、区分?人生本来就充满无奈,鸡鸣驿的城头上,自已不也咬牙狠心,不顾黄县丞等人的阻拦,把被鞑子裹挟的无辜百姓炸成了碎片么?

    乱世之中,人命贱于草芥,最可怜的,永远是这些默默耕作、默默奉献的良民百姓。

    杨凌泪光莹然,心中酸楚,开城的命令却始终无法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只能咬着牙,硬着心肠,看着百姓哀求再三,最后绝望地离去,他们扶老携幼,脚步迟滞,三步一回头地走着,或许心中还在企盼着城头的守军会突然发善心打开城门。

    如果国富民强,百姓们安居乐业,他们何至于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造反,纵然有那样的野心家,又哪里会有群众基础、会有人响应?

    杨凌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努力,尽快地平息这场动荡。在我的手里,在我的有生之年,尽力地去改变产生这种动荡的根源,改变我们的国运,改变那一次次在兵荒马乱中受尽煎熬的百姓的命运!

    从走出杨家坪那个穷山沟起,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一步步把他推到了今天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踏上仕途用了两年,接近中枢用了一年,这种速度可谓天之骄子了。

    而他,也没有辜负上苍的厚望,从拟定自已的人生目标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劈开重重阻力,尝试做出的一些改革现在已经在部分地区施行了半年。

    虽然杨凌做的,不是激进的、直接从制度本身做出的改革,可是却是和它声息相关的,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不可能直接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做伤筋动骨的大手术。那样翻天覆地的改革,在非其时、无其势的情况下,就是皇帝也做不到。

    但凡改革而能成功者,没有一个是按着他的设想硬生生铺设一条道路,然后要求天下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他要做的事。这样的人,没有权力他就是空想家,如果有权力,那就只能害人误已。

    伟大的成功者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整个社会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可以做出某种改革的需求和条件,他最先清楚地发现应该做出这种改革,去因势利导罢了。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这种需求和条件已经产生萌芽,那么这个试图变革的人就得把精力放在培养这个萌芽上,为它创造更多的条件,促进它的成熟,当历史洪流波涛汹涌不可阻挡之际,他才会出手疏导,水到而渠成。

    举重若轻不露声色的达到变革目的,这才是以四两拨千斤的高明政治谋略。逆天造势,在不具备社会条件的时候去搞大跃进,亦或在改革条件刚刚露出一点苗头,还薄弱的禁不得一点风雨的时候就去拔苗助长,只会把自已闹的身败名裂、甚至被尚占主流的旧势力扼杀了那小小的萌芽。

    杨凌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呵护培养那个小小的改革萌芽,为它创造产生的土壤,当这些条件成熟时,它就会催生文化条件、政治条件的演变,然后改革才能应运而生。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在他有生之年也不能看到它开花结果,但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有意识地去培养它,却能让历史少走些弯路,抢在那长达数百年的愚昧、落后到来之前,让它实现。

    现在,这一切刚刚开始,已经渐现曙光,决不能让它受到破坏,决不能让人用无穷的破坏毁了这个希望,这场动荡,必须尽快平息!

    殷殷如雷,低低传来。杨凌霍然抬头,只见远处平坦的驿道折弯处尘土飞扬,黄沙滚滚中有无数人马的身影若隐若现,铁马金戈,杀气盈野,尘埃里现出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斗大一个“刘”字。

    刘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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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上午不到十点,单位网络系统瘫痪,至今未好,吃完饭偶急急赶回家来上传昨晚码好的,然后还得赶回单位。

    早在一个半月前,区区不才在下我,就一直声称要休息一下,结果一直也未休成,这几天准备放慢速度缓口气儿,所以今天原准备码八千左右就行。不料这一来把时间全浪费在往返路上了,缺了中午11点30至1点的休息时间,下一段来不及码出来了,只好先更这些。今天中午伙食不错,吃了一大碗梅菜扣肉,可算是开了荤了,HOHOHOHO~~

    大气还没喘匀,我得回单位了。月已过半,念在关关一片赤诚,有票的朋友还望竭力相助,多谢,偶闪了,一闪,二闪,再闪~~~^_^

371奕战如棋

    万马奔腾的场面,在齐鲁平原上并不多见,天气干燥扬起的漫天灰尘,更助长了它的威势,远远一望,如雷的轰鸣声,旗幡招展、马腾如龙的场面更令人胆气尽丧。

    有道是兵之所恃在马,战斗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战马,如果不是德州城壕深墙高,抵消了响马盗的优势,德州两倍于响马盗的兵力中大半分是步卒,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两军甫一交锋,就要象切瓜砍菜一般,被削平大半了。

    朝廷的军马多用来供应九边连绵不断的防线和京师大营,这两个地方的大量军队,已经消耗了朝廷太多的粮饷辎重,内地卫所供养不起足够的军马,天下承平时也不需要在内地卫所布置大量的骑兵,所以在卫所中,它一向是比较奢侈的配备,即便是德州卫这样的军事重镇,骑兵也不过才两千多人罢了。

    城头示警的号角声短促紧急的呜呜鸣响,轻雷似的低沉鼓声也猛然擂响,一队队官兵开始匆匆登上城头。滚木擂石、石灰火油,推的推、搬的搬、扛的扛,迅速移向一个个垛口。火炮上的炮衣也被扯了下来,乌黑发亮的炮管森然对准了城下。

    这里的火炮还是传统的霹雳雷火炮,射速比之江南水师应用的新式火炮要差的多,但是威力更大一些,在守城战中如果把两种火炮配合使用,相得益彰,更见威力。

    可惜朝廷接连用兵、接连盛典,再加上北方互市、江南通商,造船建军、建造辽东牧场、购买马驹、安置移民,财政已极度拮据,现在新式火器只能小规模建造、试用,无法普及配备全军。

    “轰!”大炮咆哮起来,地面为之震颤,用的是开花弹,炮弹在乌云一般卷过来的敌阵中爆炸,顿时人仰马翻,爆炸处未经炮火训练的战马惊嘶着,队形混乱了起来。

    不过面对大平原上潮水一般卷来的骑兵大队,这威力甚大的一炮,不过是潮水浪尖上卷起的一朵浪花,轻易的就被抿灭了痕迹,慌乱的战马由于整个大队的正确方向,虽然慌乱却没有四散奔逃,再加上骑士的控马水平高超,很快重新适应了整支部队的进攻节奏。

    城下有护城河,军事要塞的拒马壕沟挖的又深又宽,不怕响马盗只凭一轮冲锋就攻到城下,士兵们在各级将佐的号令下做着近战城防的军械准备。火炮手和弓弩手则以箭垛堞墙为掩护,向扑天盖地而来的响马盗发射着勾魂摄魄的死亡之箭。

    这里地势开阔,左面是运河,正对面是德州城池,其余两面是由荒地、树林、驿道等组成的地形,前进后退折向逃跑都很容易,地势开阔易于攻城者摆布人马,自然也易于城头守军射击,几乎不需要怎么瞄准,八门大炮持续轰鸣,不断收割着人命,而亡命徒们也嚎叫着越来越近。

    德州城共有三十二门大炮,四处城门各布有八门大炮,尽量发射开花弹,杀伤力惊人,不过火炮装填费时费力,而快马狂奔急逾闪电,顷刻间就已攻至近处,一攻到近处,墙头死角就多了,火炮可以威慑的范围有限,此时主要就是弓弩发挥作用了。

    墙下灰尘迷漫,遮天蔽日,响马盗皆以红巾蒙面,开始纵骑游走,向城头不断开弓发箭,压制城头火力,掩护后续部队。

    游骑而射,本是关外鞑子的拿手好戏,其关键就在骑术高超,否则不是不能射,而是一箭射出,鸿飞冥冥,自已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或者在马上颠簸的七扭八歪,发箭无力,伤不得人。

    响马盗精锐中竟也有许多人具备这种高超的骑术和箭术,由于马户家里养马,许多响马盗从小就在马背上爬上爬下,其中出些马术高超的人自然不难,这样的精骑看样子大约在一千五到两千人左右。

    他们纵骑游走,不断发箭,与城头守军战个旗鼓相当。火炮在此时就真成了大炮打蚊子,对这些散骑游射的响马盗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刘”字大旗停在了远处那片残垣断壁处,堤坝上影影绰绰出现一些人影,刘六显然是驻扎在那儿指挥全军作战。那里堤下是芦苇浮萍的沼泽地,距运河还有两里多地,和这里距离也差不多,可以观瞭全局,指挥调度也安全方便。

    杨凌趴在箭垛上刚刚看到这儿,就被一个人猛地扯了回来,那人忘形之下抓的太紧,扣得他手臂之疼。杨凌扭头一看,只见罗士权满脸大汗地吼道:“我的天爷,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快快,快离开险地”。

    原来方才响马一到,罗士权情急之下,立即扔开两个亲兵,跑上城楼亲自指挥一番,等他调度完毕,下达了一连串作战命令之后,才想起来忘了一位大人物。他扭头一看,响马盗的利箭射上城头,箭矢横空,嗖嗖乱窜,威国公却手扶箭垛正在观敌瞭阵,这一吓非同小可,立即又奔了过来。

    罗士权的伤虽没有伤筋动骨,毕竟皮肉受苦,方才急奔到城楼上指挥已经扯破了伤口,这会儿又跑过来,连疼带怕,所以满头是汗。

    杨凌轻松一笑道:“罗将军何须担心?南蛮北虏,东倭西夷,本国公全都见识过了,响马盗的阵仗未必就比他们高明,何所惧哉?”

    他正说着,一枝狼牙箭飒然掠至,正自垛口中射来,身旁伍汉超肩头微微一动,“嚓”地一声,箭被击飞,只见伍汉超手中半截秋水正缓缓入鞘,出剑之快竟令人目力难及。罗士权唬了一跳,杨凌却神色自若,眼皮也未眨一下。

    罗士权可不象杨凌一般自在,杨凌是钦差总督,巡抚山东的国公爷,负责的是整个防区剿匪事宜,制订剿匪战略,调度各路兵马。他现在坐镇德州不假,但是并非负责德州一地防务的守城将领,如果他在城头受点儿伤,自已难逃卫护不周的罪责。

    此地近京师,四通八达消息灵通,当今皇上对这位威国公有多么宠爱信任,他听说过不少小道消息,能让皇上穿着女子戏服爬墙头的,除了眼前这位可没第二个。

    杨凌见这位罗指挥真的急了,又瞧见城头的士兵们紧张忙碌,虽在官佐的不断催促下,却更形紧张,动作也有些僵硬生疏,看来不只是平时缺少锻炼,自已在这里,也令他们更加紧张,便微微一笑道:“好,罗将军安心指挥,本国公去城楼掩体内观战便是”。

    罗士权大喜,急忙唤过几个亲兵,陪着杨凌上了城楼,响马盗没有犀利的远程攻城武器,待在城楼内应该安全多了。

    宋小爱见杨凌这么听话,不觉有些诧异。其实杨凌也想站在这里对响马盗的作战方式做一个具体直观的观察了解,可是那样一来罗士权必定无心指挥,而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这儿。罗士权是全军指挥,杨凌并不想越俎代庖,亲自操刀来指挥德州攻防战,那么就不能给罗指挥制造麻烦。

    况且城内守军是城外的一倍,尽管敌人拥有马匹优势,但是在攻坚战中用处不大,而守军却占据地利和武器优势,又是完全采守势,如果这样还需要自已亲自出面,那这罗士权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压根儿就不能用他了。

    杨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中,罗士权是枚很重要的棋子,需要他独当一面。杨凌处心积虑整顿德州守军,强调军令军律,在德州守军面前树立罗士权的绝对权威,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如今军队刚刚深受触动的时候,由他来完美地指挥一场阻击战,将更进一步奠定他的地位,杨凌不退居幕后,不免就要抢了他的风头了。

    见杨凌退回城楼之中,罗士权精神大振,立即大喝道:“弓弩压制,尽量杀伤,各守其位,不得慌乱”。说着拔出刀来,避在碟墙垛口旁,凝神观察响马盗动静。

    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弓射速快,但掌握困难,而弩以机括发射,朝学暮熟,力能及远,但是装填困难,发射较慢,尤其不宜马战,但是守城则方便的多。

    德州城弩和弓的配置比例是六四分,此时弩箭齐发,两石的弓两百步内就能贯甲入体,劲弩射程更远,只听弓弦嘈切,弓弩齐发,无数枝三棱开锋的狼牙鸣镝呼啸着射了出去。

    “啊!”一个飞骑掠进的响马被羽箭射中,从坐骑上摔了下去。另一个连半声都没吭出来,一枝劲弩就笔直地射进了脑门,射得他整个身子倒仰过去,悬挂在马身上。

    数百枝利箭狼牙破空而至,如骤雨初降,瞬间射死射伤了两百多人,失去战士控制的战马四处奔逃,冲锋阵形顿时溃乱,无复先前的严整。响马骑队攻势受挫,开始左右游走,同时发箭进行反压制,箭雨咻咻,城头守军虽有竖盾,仍然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双方攻防的第一步,都是远程压制,尽量射杀对手,看响马盗的样子,显然还有所恃,他们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毫无凭借地就想攻城。响马盗举起了盾牌,木盾、铁盾还有自制的藤盾,五花八门,虽然抵抗不了劲弩,却能抵御弓箭。

    城楼内,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左一右站在杨凌背后,杨凌一袭青衫,坐在高背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临窗而望,神色悠然,在膝盖上轻轻击着拍子,清清嗓子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门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刘六发来的兵。”

    宋小爱噗哧一笑,抿嘴道:“大人唱的什么曲子?好悠闲呢”。

    杨凌哈哈一笑道:“缺了一把鹅毛大扇,否则就色香味俱佳了。”

    “呃?色香味?”宋小爱诧然。

    四下紧张侍立的官兵见这位国公爷谈笑自若,对城下万余铁骑毫不在意,不由暗暗钦佩,本来略显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刘六的大军显然是临近德州城才突然加速冲来,因为后阵现在出现了一些人推马拉的车子,有房车有木架,应该是一些攻城器械,杨凌释然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刘六再蠢,总不会用人往上堆吧,三万人马,可填不平德州城的壕沟”。

    女人是感性动物,宋小爱对杨凌是一种盲目的崇拜,城下约有一万多人,她认为国公大人一定有办法克制,可是若城下是一百万人,见了杨凌这般悠闲,她还是会认为杨凌一定有办法,粗枝大叶,莫如小爱。

    伍汉超却有些紧张,他看着城下正在徐徐分散,诱引着城头火力,同时发箭掩护后方攻城器械逼近的响马盗道:“国公,刘六停攻几天,固然是摸不清咱们的虚实,同时必然也在做攻城的准备,他既然敢来,怕是就有一定的把握,要不要建议罗将军从其余三城抽调部分人马?”

    城楼中本地守军的一些将校士卒顿时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杨凌说话。杨凌摇头一笑道:“把握?他能有什么把握?他是不得不来,否则就得放弃立足山东、北扼京师的计划,猎食于江南,远离了京师,固然是一头扎进了繁华世界,但是在那里想立足更难”。

    他顿了顿,又道:“德州城,刘六一定取不下。守城失败者,不外乎敌强而我弱;城大而人少;粮寡而人众;辎重积于外;将士不奉命。此外就是外水高而城内低,土脉疏而池隍浅,守具未足,薪水不供,虽有高城也要弃守。

    德州城兵强马壮,壕深墙厚,六万大军足以维城。而且粮草丰足、水道畅通,严刑赏重、律法森明。没有十倍之敌,根本不可攻!”

    仿佛在印证杨凌的话,骤雨一般的利箭,还有轰鸣的大炮,完全压制住了刚刚扑到时声势骇人的刘六大军,前方敢于作势挑战的响马盗已经不多,不过后续的车子已经渐渐推了过来。

    官兵在城上对响马盗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可以迅速做出应对,可是附近没有高山,由于官兵的大炮,响马盗又不敢建造巢车一类的瞭望工具,在敌我之势的了解上就吃了大亏。城内守军如何布防、调整,火力部署如何,他们在城外只有等到打起来了才能估计出几分,而他们在城外有什么举动,城内却能第一时间了解。

    此刻,响马盗的举动便被官兵一眼识破。“床弩!是床弩,他奶奶的,他们居然搞到了床弩,快,给我轰掉它!”罗士权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床弩是一种安装在木架上的大型弩,500米内洞穿人体,堪称弩中霸王。南宋时宋军就曾用床弩射杀了蒙古大汗蒙哥,从而引发了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间的汗位之争,南宋因此得以又延续了十余年。

    床弩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号称“一枪三剑箭”,实则是带翎的短矛,以之守城,攻方的的轒辒车,云梯,木幔,巨盾等等遇之莫不破烂;以之攻城,城垒不整,如果是土城木寨,更是摧枯拉朽。

    在当时,这算是重型攻城武器了,难怪罗指挥紧张。城头的守军紧张地挪移着大炮,估算着目标位置。床弩虽说是重型兵器,但那只不过是相对于士兵手中使用的弓弩而言,放置在简易的平板车上,是很容易移动的,重炮要瞄准它的位置谈何容易。

    不就是床弩吗?谁没有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调防德州城的乔四海见大炮无法捕捉响马盗以驴马拉动的床弩车,不待罗士权吩咐,就用一口十足十的山东腔吼叫着让人把守城床弩推到了城头正中,准备来个床弩战床弩。

    “嗡!”一股迅速磨擦空气的震荡波从众人的耳畔掠过,那种高音一时压过了人喊马嘶,刺激着人的耳鼓,就象一架战斗机以极速从头顶攸然掠过。

    杨凌只觉耳根奇痒,片刻之后才听乔四海的声音从城头传来:“他们在发射‘踏蹶箭’,集中滚木擂石、火油石灰,他们要强行攻城了”。

    杨凌一听‘踏蹶箭’就明白了,在大同边军中他虽未见过‘踏蹶箭’,却听人详细说起过。所谓“踏蹶箭”,就是用床弩将短矛成排地钉在城墙上,供攻城者攀缘登城,有如一部机动云梯。罗指挥趴在城墙上攸地探头看了一下,只见五杆短矛笔直地插进墙缝中,尽管矛短,尾部犹在急剧颤动,发出蜂群经过般的嗡鸣声。

    他只看了一眼,就急忙缩回了头,旁边士兵忙以竖盾遮蔽,果然,刘六军中有人见隙插针,笃笃几声,盾面上落了一排冷箭。

    不要以为青砖包墙这种利矛就射不进去,且不说砖的质量本身就有好赖,而且建筑之时粘土、夯土的说道更多。

    昔年巨富沈万三助太祖建南京,两人各自命人建筑一段城墙后,朱元璋前去检验,令士卒持铁锤砸城墙,一锤下去,自已负责修筑的城墙便被击破了,而沈万三重金雇人、亲自监工建造的城墙连中三锤而不坏,朱元璋大怒,斩祸首令重建,京城如此,别处可见一斑。

    当然这种击破是针对砖面而言,不会造成城墙坍塌,首先那砖就是极巨大的一块,再加上城墙甚厚,宽有十余丈,光是堆在那儿用十头牛也撞不倒了,何况还有重重夯土,更加结实。

    只不过墙面实在就谈不上如何坚硬了,那排短矛深入半尺,就已固若磐石,只消依次一排排呈现一定坡度向城墙射去,便如在城墙上搭了一层楼梯,漫说攀爬,响马盗侧身立于墙下,跑也跑上去了。

    罗士权扶了扶帽盔,冷笑道:“异想天开!本官岂能容你们这帮贼子得手?来呀,把泥擂捆在一块儿,抛掷砸矛,把它们砸断!”

    城墙内堆有木擂、泥擂和砖擂,其中砖擂最重,适宜砸破。十几根以烧砖技术制成的砖擂被迅速捆成一捆,兵士们一拥而上,喊着号子将重重的砖擂举上城墙,然后滚压下去,这样纵然不能一次把矛全部压断或压的脱落,再来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城外响马见状立即向此处集中发射,躲避不及的官兵顿时被射倒一片,城头官兵也立即还以颜色,双方为了创造攻城条件、破坏攻城条件,无数的生命被箭雨很廉价的夺去。

    杨凌坐在城头可不是观风景,那种坦然自若只是给当地的守军们看的,他嘴上纵在谈笑,双眼也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城外响马的进退之势和攻防特点,更注意观察罗士权。

    看他如何指挥、调度,统筹,观察他的判断力、机变力以及士兵们的战斗能力、服从程度、军心士气和协同作战的素质。

    他在观战,不仅仅是观敌,而且在观已,他才刚到德州,还未做到知已知彼。战场,是最难隐藏自已优缺点的时候,所以也最利于他尽快了解想知道的一切,目前为止,他对罗士权很满意。

    罗士权不是荆佛儿那种凶神恶煞,一出战就震慑敌心,鼓舞的士卒和他一起玩命的战神,也不是何参将那种宜攻宜守、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更象是现代意义上的一个指挥员,调度安排风雨不透,心思很是缜密,许多细节考虑的都很周到。

    名将亦各有所长,有人善攻,有人善守,有人善正合,有人善奇战,罗士权此人显然善守,杨凌对此很是满意。有此人守德州,只要全军上下如一,使他调度得心应手,指挥如臂使指,则德州重州可保无虞。现在,自已总算可以放心展开山东剿匪的通盘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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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计不成,刘六的人开始改变攻城方法,他令人在床弩弓弦上装兜,一次盛上数十支箭,发出来时有如暴风骤雨,劲矢离弦,腾越而至,杀伤力惊人,与官军的百虎齐奔箭有异曲同工之妙。

    藉着床弩的巨大杀伤力和骑手们不断发箭压制,十几辆摇摇摆摆的攻城云梯向左侧城墙处移去。攻城云梯很少分散使用,那样很容易被守城者各个击破,一旦使用,至少将十多架云梯集中于一处,攻的、守的,不断互相发箭射击,完全是以人命往上填,尽管攻城一方付出的伤亡较大,不过这却是攻城最快捷的办法。

    随着罗指挥的调度,乔参将带着人向云梯攻城方向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响马盗那边又有十多架用来横跨护城河的壕桥、蛤蟆车向右侧城墙开去。

    蛤蟆车顶在前面,和鞑靼人攻打鸡鸣驿时所用的攻城战车差不多,它也用生牛皮蒙在上边遮挡箭雨,响马盗们躲在下边,手持飞钩,准备越过壕沟强行攀援。城头立即以火铳、火箭对抗阻挡,同时官兵向此处集结,准备做战。

    正门处由于有八门大炮的威慑,响马盗只捡两侧攻击,很少正面挑战,直到他们远远竖起几架简易的两人操作的小型抛石机,将一团团有毒的燃烧物抛上城头,搅得城头一团烟雾弥漫,才有一架搭了檐楼的撞城车在响马盗的推扶下大声呐喊着冲了过来,另有人扛起壕桥飞奔在前边。

    “轰轰~~”,大炮再次喷吐起火舌,八门大炮射了两轮,远处几架抛石机被炸成了碎片,城下抢搬壕桥的人被箭雨射死小半,其余的人避到壕桥下边躲避箭雨,壕桥被搭在了护城壕沟上,撞城车巨大的木尖瞄准了城门,亡命徒们咿呀怪叫着拼命撞来。

    在他们心中,官兵唯一的倚仗就是高城深沟,只要撞开城门,官兵就会变成胆气尽丧的兔子,任由他们宰割。德州是大城,里边有的是富绅,有的是金银和漂亮女人,而且刘大帅说了,打下德州,就有机会得天下,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将军,反正是贱命一条,为什么不搏他一搏?

    响马盗们吼叫着,巨木再次撞上城门,沉重的轰击声,震颤连城头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个百户插回腰刀,吼叫道:“快,搬铁撞木、燕尾炬准备”。

    城头左右各放着两个铁撞木,木身铁首,铁首由六个铁锋组成,每个铁锋长一尺有余,就像六个大狼牙铁钉,铁撞木被官兵们抛掷了下去,铿然砸中撞城车的棚顶,尖锐粗大的铁钉刺破了棚顶,紧接着又是一个,砸在第一个铁撞木上边,撕裂的木孔、木缝更大了。

    随即燕尾炬扔了下来,火油泼了下来,撞城车顶一片火焰,就是车下也渗油起火,不能再起到遮蔽作用,负责撞城门的强盗丢下撞城车拼命地往回跑,尽管有已方人马不断发箭掩护,城头官兵居高临下不断追射的利箭,还是把这些梦想做将军的强盗一一钉死在了地上。

    杨凌立在城楼上,见了这种类繁多,同军中正规攻防器械相比,模样似是而非但作用几乎毫不逊色的自制攻城武器,不禁深有感触。

    他叹了口气,对伍汉超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能犯罪的人即便不是天才,也决对没有一个庸才,在某些方面,他们一定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此言不虚,响马盗中是真有能人呐。”

    宋小爱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攻城器具,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的正得趣儿,一听杨凌的话,立即抢着赞同道:“嗯,大人说的是,响马盗中有不少好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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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燧来了山西,许泰、江彬也衔尾追来。许泰已传下朝廷谕令,山西地方军政官员各自负责所辖领地,拒贼于外即可,不得领兵跨境追赶,以免为叛贼牵制,使其趁虚而入”。

    青袍人坐在张寅对面,慢慢说道。他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张寅军中的参议,名叫江南雁。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张寅,真实身份为弥勒教主李福达的参谋人员,是弥勒教大法师。

    李福达哈哈一笑道:“不去管他,只要不来太原,由得赵疯子去闹,许泰有此将令,正合我意。山西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南有中条、析城群山,东连于太行,西接于吕梁,可谓环晋皆山,丛山莽莽,沟壑纵横,要在此剿匪,难如登天。说起来,还是山东那边更有看头”。

    李福达兴致勃勃地道:“想不到杨虎干的有声有色,竟然在山东创下这样大的局面。唔..........其中自然少不了咱们的人暗中协助的功劳,不过他能有现在的局面,其发展还是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刘瑾、毕真在山东搜刮无度、太失民心,也帮了他的大忙”。

    李福达微笑道:“伯颜可汗也是个妙人儿,上一次合作失败,导致他处境艰难,鞑靼部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我还担心很难再和他合作,想不到这一次不用我出手,他就主动来帮忙了。

    有他在边塞晃来晃去,朝廷不但不敢动用边军,就连京营也不敢轻易派出,这对杨虎在山东造反大为有利。只是伯颜的举动有点古怪,既然孤注一掷倾巢而出了,这般小打小闹有何用处?若是无功而返,人心尽散,唉!曾经不可一世的伯颜可汗..........忒也可怜。”

    江南雁道:“教主,伯颜现在的兵力,本来就难有大的动作,我看他也是走投无路,跑到边境投机取利,企盼趁着大明内乱,寻找战机,不过这一来,可帮了杨虎、刘六的大忙。

    我们这边,本来的计划中,是要利用杨虎造反,为宁王争取时间。然而杨虎在短短时间内能聚起这么多兵马,可见朝廷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趁他祸乱山东,我们何不顺应时势、趁机起兵呢?何必一定要借助宁王这个废物?”

    李福达摇头微笑道:“时机未至,大明一百多年的基业,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撼动的。虽说现在百姓有许多不满,可是在大部分人中,仍然承认它的正统地位,思乱者不多。

    正德继位后,朝中奸佞已渐次除去,表面看来它现在很薄弱,可是事实上江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仍然牢牢把持在朝廷手中,不容轻侮。

    我们的力量主要在北方,杨虎能这么快成势,其实相当大的助力来自于我们的暗中支持,何妨让他去打头阵呢?成败我们都没损失。如果我们现在起兵,就等于和杨虎争食,因为我们的势力能控制的地盘,基本上就是杨虎纵横往来无所顾忌的地方。我们起兵,不过是分杨虎之兵而已。

    现在其他地方还很平静,宁王羽翼未丰,还不是时候造反,现在要想办法让杨虎祸害的更大一些,闹的天怒人怨,百姓失心,那时各地百姓、士绅、官僚们朝不保夕,必定集怨于朝廷。

    各地藩王的自身利益受到了影响,也会对朝廷不满,这样的话,宁王起兵,以剿乱匪、清君侧、亦或匡扶皇室的名义出兵北伐,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民心,轻而易举地把焦头烂额的朝廷拿下。”

    他吁了口气道:“南雁,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借用宁王来夺天下么?屡屡的失败,使我不得不慎重啊。咱们起兵,杨虎起兵,反对我们的是全天下,这股力量一旦崛起,非同小可,成功之望微乎其微。

    而宁王起兵靖难,不过是皇族内部之争,其他藩王就会冷眼旁观,许多封疆大吏也会袖手投机,成功的阻力便可以减到最低。而且一旦成功,我们就可以利用宁王这个傀儡,把京营和边军这两支最庞大最精锐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把正统掌握在我们手中。

    到那时候,无论关外是谁当家,我们都秘密联系割地结盟,九边数十万精锐之师便可以解放出来,有这样一支可以随时南征讨逆的无敌大军,再打着做了皇帝的宁王名义削藩,或许根本用不到出兵,各地的藩王就会乖乖交出领地,回京当个闲散王爷,然后..........,呵呵,宁王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江南雁点点头,说道:“教主说的是,属下唯一担心的就是杨虎、刘六的势力会不会发展到不可控制?若是真让他控制了山东、河南、山西,隔断南北,北疆精兵又不能驰援,杨虎刘六趁势坐在,万一宁王起兵也不能制伏他,岂非弄巧成拙?我们在他身边的人毕竟有限,杨虎刘六都不是易与之辈呀”。

    张寅淡淡一笑,轻蔑地道:“当今天下还未到不可救药的乱世,在目前的情形下,杨虎、刘六之辈没有长期的经营积累,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没有儒林士子的响应,没有广泛的百姓根基,于数日数月之间乘时而起,在短短时间内白手起家,就想据有天下,那是做梦。

    争雄逐鹿的大买卖,不是他们这样没有头脑、没有根基的草莽玩得起的,杨虎也罢、刘六也罢,都是一群没有长远目光的乌合之众,他们只能玩掉自已的脑袋。

    杨凌不是去了山东么?我观此人,于南北西东几次作战,战法可圈可点,和杨虎之辈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再加上他在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朝中对皇帝的影响力,他做总督,绝对可以把各股分散的力量统一起来,听从他的指挥调度。

    如果我所料不差,杨虎在山东是站不住脚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南下中原,搅乱中原腹地,完成他流贼的唯一使命:为宁王造势聚兵创造条件”。

    张寅端起茶杯,手指微捻,轻轻转动着,笑的甚是愉快:“杨虎、刘六之辈只适合做个裁缝,专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好裁缝!他们能对付得了杨凌吗?呵呵,一个人如果生来就是项羽,你给他一百次机会,他照样还是打不过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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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2战地玫瑰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城头箭如雨下,响马盗们高举着盾牌,佝偻着身子,像一串串蚂蚁似的沿着云梯攀附而上,后边,一队队弓箭手竭力地和城墙上的官兵对射着,尽全力掩护他们攻城。

    叉竿和撞杆大显身手,不时看到一架云梯被官兵用叉竿儿整个儿叉翻过去,攀附其上的响马们纷纷惨叫着摔下地去。或者几个士兵抱着撞杆合力一冲,将云梯撞得从中坍塌,响马们哀嚎着跌进下边深深的沟壕,就象一群被人弹落的蚂蚁。但是冲锋在前的官兵也不可避免地被乱箭射中,纷纷跌倒在地。

    沿云梯登城,谓之蚁附,他们的身形动作真的象蚂蚁,生命也卑贱的与蚂蚁无疑。在这种人性的疯狂中,生命的价值早已荡然无存,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很廉价地被收割着。

    人如蚁聚,刀光剑影,喊杀连天。

    抛石机被毁,攻城的响马便别出心裁,将那些土办法加工出来的‘烟雾弹’随身携带,点燃后一边攀爬云梯,一边抛上城墙。这些贼搞破坏果然有些天份,城头黑烟弥漫,辛辣呛人,熏得守城官兵涕泪横流。六月中,天气酷热,闷不见风,柳树叶子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烟攻甚有效果。

    箭矢在空中不断穿梭,交织成一道密集的网,不断地收割着人命,进攻的士兵持刀顶盾,冒着不时飞落的滚木、擂石和箭矢前进,城墙上抵抗的士兵也不时的中箭倒下。这样的攻防战没有什么花哨,完全是实打实的拚搏,拚人命、拚勇气,拚谁先熬不过去。

    这一次,看来是刘六先熬不过去了,人员的巨大伤亡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另外两路大军分别攻击另外两处城门,也受到了同样疯狂的反扑,官兵的武器本来就优良于他,而这一次的反击,较之前两次似乎也更加坚决、反击力量更强大,刘六开始萌生了退意。

    杨凌注意到敌方攻势渐弱,便向宋小爱微笑道:“分兵据守者,便无意决战。主动挑战者,决不会首战便付出全力,刘六要退兵了”。

    宋小爱决不怀疑,立即点头应是,倒让杨凌无从发挥,一时颇有心痒难骚之感。

    果然,随着刘六军令的下达,呐喊冲锋的声音渐弱,响马军丢下成片的尸体开始逐步后退,退向远处的驿道。城头守军大受鼓舞,响马盗已退出箭程,城头大炮还不断轰鸣,藉机猎取更多的生命。

    大获全胜的罗指挥十分高兴,虽说头几次也挫败了响马的进攻,取得了胜利,可是打得提心吊胆呀,手中几路兵马各怀机心,他根本不能把精力全放在指挥作战上,为了调度顺利、彼此配合,他对来源复杂的几路大军将领不得不陪着笑脸、说说小话,这还是头一次打的酣畅淋漓,如此痛快。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士兵们受命迅速排除城门处被焚毁的撞城车等障碍物,又搬开响马盗布置的拒马枪,随后城内两千余名蓄势待发的骑兵冲出城去,他们穿着护心软甲,手中拿着锋利的长矛马刀,杀气腾腾地追赶刘六败军。

    刘六此时已无意恋战,他要的是德州城,而不是这两千趁胜而来的骑兵。不过他的队伍大部分是骑兵,倒也不怕城中的两千骑兵,这两千名骑兵出现的结果只是加速了他们的离去,事实上这些骑兵是不敢尾追的太远的,响马盗也是骑兵为主,机动力并不比他们差,突然审被响马突然劫断归路,那么他们就得全军覆没了。

    两千骑兵将响马盗迫出一段时间也就圈马而回,站在驿道拐弯处监视着刘六大军的动向,以免他们杀个回马枪。城中守军开始做战后处理,抢救伤兵、修补城墙、收拢兵器,还有一部分人兴高彩烈地出了城,拾捡刀枪、打扫战场、清理尸体。

    现在是六月天,天气酷热,尸体如果不好好处理掉,城中聚积了那么多人,一旦传开瘟疫,就要酿成大祸了。响马盗们的尸体全被拖到林中僻静处,挖了几个大坑,官兵把响马盗们剥的赤条条的,象扔死狗似的一个个丢进坑里,包括一些还没断气儿的,缺胳膊少腿儿惨叫呻吟的,然后毫不怜悯地掘土埋上,又踩硬踏实。

    乱世人命如草芥,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尤其是刚刚还在做殊死搏斗的对手,如果不是担心病疫蔓延,他们的尸首也不会有人理,只会任由狗啃鹰叼,最后沦为路旁一堆白骨。

    响马盗脱下来的衣袍中裹胁有大量的财物,这些流寇随时作战、随时离开,根本就居无定所,重要财物自然随身携带,他们攻城掠地、抢劫奸淫,身上金叶子、银锞子、铜钱宝钞,女人的首饰,但凡值点钱的东西应用尽有。

    地面上摊起了几件袍子,士兵们互相监视着,仍然按照以往的规矩,在军官看管下,把所有的财物集中在一起。威国公阅兵时亲口说过,战场杀敌所获财物归其个人所有,不必上缴。可是具体实施起来有点困难。

    首先这不是两军对垒的肉搏战,即便是,士兵们也不能杀死一个就去搜身,而置身边的战斗全然不顾,再者战争本来就是战士们之间协同配合、攻守互助来完成的,不能完全搞流匪那一套。

    罗指挥挺有心计,他命令士兵将所获财物集中上缴,共同估价后再对作战士兵予以分配,死伤需要抚恤者最多、前沿作战士兵次之,后勤补给者再次之,分配比例根据每次所获财物再研究所定。

    这样的方法是很公允的,战士们自然没有意见,后勤补给人员生命危险很小,但是参予了战事,也能得到一份奖励,他们把这份外财当成直接参战士兵给他们挣来的,后勤保障工作便更加卖力,对士兵们也变的极其热心,可谓皆大欢喜。

    杨凌见罗士权打仗很有章法,做管理也有点天份,这样处理天衣无缝,心中很是满意。他招过一名亲兵,叫他告诉罗指挥安心处理善后事宜,自已先回行辕,然后不等他来送行,便率人离开了。

    该禀报自已的,罗指挥回头自然会来拜见,现在却不需要他待在那儿。这一仗打赢了,这份荣耀和权威是罗士权的,得给他点时间和空间来消化,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赢得下属的认同,自已不在他更放得开,有助于树立他的个人权威。

    伍汉超随在杨凌身后,低声道:“国公,罗指挥如何?”

    杨凌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经此一战,罗指挥这里我倒不担心了,只是不知大棒槌那里,如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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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棒槌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穿着件几乎露腚的破裤子,上身一件乌漆抹黑的短袄,肩后裂了道大口子,下边连肚脐眼都盖不住,脚下一双露出大脚趾的黑布鞋,腰带旁挂着个破碗,手里提着根挺结实的枣木打狗棒,完全是一副难民加乞丐的形象。

    这幅形象让人看了实在不免一掬同情之泪,若是国公府的小云丫头看见,不黄河泛滥才怪。大棒槌抬头看看,青州城赫然在望,瞧那光景再有十里就能赶到了,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俺日他娘,可算是到了!”

    大棒槌说完,卟嗵一声倒在土坡上,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打狗棒。坡上生满杂乱的野草,身下是松软丰厚的土壤,看来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挺肥沃的山坡地,现在全荒芜了。

    杨凌还未整军出征,大棒槌就先出京师奔了山东。这一路走南闯北,几处正在坚守的重镇府城几乎走了个遍,青州是最后一处了。他是山东人,打扮好了,一口山东腔儿,无论走到哪儿,在这兵荒马乱、对外地口音最是戒备的地方,大棒槌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过这一路难熬啊。进了城是朝廷的天下,要进出难如登天。出了城就是匪盗的天下,白衣军、红娘子军、打着白衣军旗号的山贼、水贼、流寇甚至原本的地痞流氓,各种队伍多如过江之鲫。

    山东自古多豪杰,可是豪杰多了便也常常以武乱禁。自秦汉以下,山东有西汉赤眉、绿林,隋末知世郎,青州黄巾,唐末王仙芝、黄巢,大宋水泊梁山,大明唐赛儿等等起事者,至于其他不见规模样或者是附乱而起的,更是不可胜数。

    这些山东豪杰,真正造反成功,得以裂土封侯称王拜将的,也不过只有隋末秦叔宝、程咬金等寥寥几人罢了,但是只要有人成功,就有人效仿。

    大棒槌这一路行来,大大小小的跟风造反队伍见过几十支,其中有些不过是家破人亡一个人混口食困难,只好聚起几十上百号人仗着人多势众方便吃大户,而且不会被其他人欺负罢了。

    大棒槌前两天还被一支七十多人的流贼队伍拉着入伙,那首领叫铁牛,见刘大棒槌和自已体形差不多,身高力壮是个人物,便盛情邀他入伙,大棒槌倒也没有严辞拒绝,跟着铁牛混了两天半,最后被铁牛及其同伙赶了出来。

    大棒槌这厮胆小如鼠,抢劫时冲锋在后,吃饭时冲锋在前,一个人的饭量几乎赶上三个,铁牛大首领实在受不了啦,只好忍疼驱逐爱将,刘大棒槌便离了造反队伍,继续踏上自已的征程。

    进了青州地境,百姓明显变少了。这里兵来匪去闹的最凶,受祸害也最严重,从贼的、逃进城里山里的极多,更有些人干脆收拾收拾逃回山西老家去了,所以显得荒无人野,十分凄凉。

    山东许多人是山西移民。元末汉蒙交战时山东是主战场,大明立国之初人丁就极其稀少,千里无鸡鸣,人烟相绝迹。于是朱元璋便从山西移民至山东。

    燕王靖难时持续了四年,杀掠无数。以至道路蓁塞,田畴草莽,东西六七百里,南北近千里,几为丘墟。山东又是主战场,人丁因战争、旱灾、蝗灾、瘟疫大幅减少,于是朱棣成功后也效仿乃父,从四面环山相对稳定的山西移民来山东。

    当时,移民最多的是东昌府(今聊城)、济南府、兖州府、莱州府、青州府,百姓不愿背井离乡,为了防止移民逃跑,当时官兵都用绳子把百姓们双手反绑,一串串连结起来以便看管。押送过程中,人们需要大小便时,便央求官兵将手解开,据说现在称方便为解手便是由此而来。

    现在他们迁来不过百余年,许多人从父祖辈口中还知道自已家乡,山东一乱,官府失去约束力,户藉、路引统统不管用了,所以有些人家干脆举家逃难,千里跋涉,想逃回山西去。这种情形青州尤其严重,所以刘大棒槌一进了青州地境,几乎见不到几个人,要弄口吃的也不容易。

    他躺在土坡上,眯缝着双眼,歇了一阵儿攒足了力气,一翻身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青州城已经封城了,白衣军几次进攻青州城,把衡王吓的够呛,他的身家性命、全部家底全在青州,所以他把附近府县所有的兵马全部集结于青州城内,然后封锁全城以求自保。

    如今白衣军已经转攻泰安城,此地平静了下来,衡王殿下仍然坚决不允开城,也不许军队、官员出城清剿小股流匪、安抚地方百姓。他对城外和依附的县镇完全放弃,任由流贼横行、百姓自生自灭,只求一已安危。青州知府洛少华是个清官,可是藩王在战乱时,如果没有朝廷谕令,有权节制地方军政,他也毫无办法。

    刘大棒槌到了青州城下,只见砖墙上伤痕累累,有的地方已经裸露出夯土,城头箭垛也被砸坏几处,可以想见曾遭受过怎样激烈的战斗。

    大棒槌已经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到了城下,也无心四处打量,立即仰头高喊道:“开城!开城!快些放我进去!”

    城头守军早已看到他蹒跚而来了,只是一个叫花子而已,他们连弓箭都懒得拿,站在城头向大棒槌讪笑道:“傻大个儿,衡王殿下有令,青州封城,外不准入、内不准出,你往别处逃命去吧”。

    “放屁!我是朝廷特使,奉钦差剿匪总督、威国公爷杨大人之命,有重要指令要入城传达,还不快放我进去?”

    城头守军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可别逗了,前两天有个孙子还冒充衍圣公孔公爷呢,叫老子一泡尿给浇走了,你是京里威国公的特使?俺说傻哥们儿,你先把你那莱阳腔改改,直接说你就是威国公不更好吗?”

    大棒槌又好气又好笑,他瞪着眼睛向城上连吼带解释,吼的嗓子冒烟,城头守军干脆缩回头去不理他了。

    刘大棒槌抓耳挠腮,忽地心生一计,向城头官兵吼道:“官爷,官爷,俺说实话,我其实就是邻县王老财主家的长工,家里被白衣盗洗劫了,小的偷了一大块金砖,独自逃了出来,可我现在连口吃的都没有,您高抬手,放我进城吧,只要进去,这金砖就是您的了”。

    城头上刷地一下,冒出七八颗人头来,一个个眼睛瞪的跟包子似的,其中有一个看军服是个把总,他瞪起眼睛上下打量大棒槌一番,嘿嘿笑道:“小子,你身上藏着金砖呢?”

    刘大棒槌要是说他是财主或者财主家的大少爷,怕是没人会信,但他说是地主家的长工,趁乱偷了主人财物,这事儿战乱时就常见了,城头守军倒不怀疑。

    “是啊,是啊,就俺这模样,流贼看了都懒得搜身,所以保藏下来了,本想着弄了钱,安定下来后开个小店,可是现在活都活不下去了呀,官爷,您发发慈悲..........”。

    “嘿嘿嘿,你放心,只要是真的,俺就放你进来。小六儿,六子,快去弄根绳子,系个筐,让他把金砖放进筐里,先验证真假再说”。

    旁边一个亲信士兵余笑低声道:“二哥,衡王爷下过令的,真要放他进来?”

    把总撇嘴道:“放他进来?美得他!娘的,不就是个窃主财物,逃遁在外的长工嘛,老子不把他送官究办就不错了,他自已有痛脚被我抓住,吃了哑巴亏敢放个屁么?等金砖上了城,放两箭把他骇走,嘿嘿,兵荒马乱的,这小子不是作贼就是饿死,没啥大碍”。

    小余嘿嘿一笑,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小六子找了根绳子,系了个装石灰的筐顺下城去,刘大棒槌背对着他们,在地上连摔带揣,把那粘的牢牢实实的打狗棒最上段巴掌大的一小块拗断了,里边露出一段黄绫。刘大棒槌拿出来,顺手抄起一块地上的残砖包上,放进了筐中。

    城头几个守军看他翘着屁股也不知掏弄什么,裤子上几个原本不明显的破洞,这时清楚地露出了臀肉,不由嘻嘻哈哈,讪笑不已。

    刘大棒槌弄完了,直起腰向城头上喊道:“官爷,已经放进筐里了”。

    余笑精神一振,赶忙抢过去,和小六子把筐飞快地拉了上去,一会儿功夫,城头嗖地一飞下一块砖头,把总爷探出头来恶狠狠地骂道:“王八羔子,拿块砖头糊弄你爷爷?”

    刘大棒槌躲了一下,叉手大笑道:“识得字吗兄弟,那砖头不值钱,包砖的东西可值老银子了,你瞧清楚!”

    把总眼睛一亮,失声道:“我日,难道是房地契?快快,拿来我看看”。

    把总把黄绫捧在手里,横着看竖着看,看了半天招呼道:“小六,你不是认字儿嘛,给老子念念,上边这划拉的是啥玩意儿?”

    小六子念过私塾,人长的也斯文,常被人使唤来使唤去,闻言连忙接过黄绫,摇头晃脑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念到这里,他不由一呆,张着嘴巴抬头看看把总,把总瞪着眼睛回望着他,结结巴巴地道:“啥..........啥..........啥玩意儿?”

    “圣..........圣..........圣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威国公、京营外四家军副帅杨凌,出师剿匪,山东军政、一应要员,统受节制,违令者斩立决。”

    衡王朱佑楎、青州现驻军将领副总兵郑洪飞、参将方青云、知府洛少华以及其他大小官员一一从地上爬了起来,刘大棒槌提着打狗棒站在上边,从打狗棒掏空的那一小截缝隙中又取兵部勘合,上边已经有济南府等沿途大阜的参将、知府、游击、守备等官员的印信。

    刘大棒槌绷起黑脸蛋子,大声说道:“这里是最后一站,要马上派人与附近城池联系,依次递解消息往德州,让国公大人知道这里已经在奉令行事。至于具体的命令,因事关重大,国公不准行文,要由卑职口述与王爷和诸位大人知道”。

    “杨凌派人来,一定是在打青州守军的主意”,衡王殿下想着,是一百个不甘心、一千个不乐意。可是眼前这个叫花子是拿了皇帝圣旨来的,上边说的明明白白,山东兵马、军政要事,统由杨凌节制,谁敢违逆就是欺君,衡王可没有造反的胆量。

    更何况沿海六省在抗倭之战中经杨凌指挥大获全胜,这几省官兵对他是信心十足。尤其是那段时间内,杨凌严肃军纪,裁撤作战部队的亢员,按军功行赏,中低级将领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这一战中取代庸碌无为的原任将领,刚刚升迁上来的军官。

    这些少壮军官固然对杨凌推崇备至。高级将领由于在抗倭战中得益不小,对杨凌也十分乐意从命。眼前这位副总兵就是因抗倭有功从参将直接升上来的,一听刘大棒槌要口述杨凌命令,他们不待吩咐,就一拥而上,将大棒槌围了起来。

    衡王见状不禁忧心忡忡:“我的衡王府可不能有失啊。这个大扫把,派人来青州到底瞎搅和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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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没有直接赶回行辕,而是在城中四处游走了一阵,城中居民比较安静,数万大军的驻扎,对于懵懂无知的百姓们来说就是生命的保障,他们虽然听说过响马盗的厉害,但是响马盗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地攻陷过这样的军事要塞,也没有和这样多的军队正面交锋过,城中百姓对官兵还是很依赖的。

    杨凌逛了一圈儿赶回行辕所在时,罗士权、乔四海领着一大群喜笑颜开的军中将领恰好赶了来,负责地方民政的文官们也上门称贺。

    杨凌和他们在门口相遇,谈笑入府。刚刚走进院子,就见一条大汉赤裸着上身,站在右苑井口边,提起一大桶清凉的井水,“哗”地一声倒在身上,然后猛地一摆头,水珠四溅,他哈哈大笑道:“凉快、凉快,这地儿干燥酷热,比我们那儿还热,哈哈,还是井水凉快”。

    这人一身健子肉,黝黑的肌肤,举止之间浑身的肌肉勃勃欲动,似乎充盈着无穷的暴发力,这样强健的体魄,端的是一条好汉。听到他声音,杨凌先是一怔,然后试探着唤道:“彭小恙!”

    大汉闻声猛地回头,瞧见了杨凌,两只大眼顿时瞪的溜圆,欣然大笑道:“哈哈,杨大人回来了!卑职往城头寻你,官兵不允登城,卑职候的热极,就先回来了。”彭小恙说着,大步腾腾走了过来,兜头就是一礼:“卑职见过大人!”

    他身上水淋淋的,一条裤子拖汤带水,猛一抱拳抬手,带起的水珠都溅到了杨凌脸上。旁边几名文官不由蹙了蹙眉。杨凌知道这小子做惯了海盗,加入官兵日短,能知礼仪、能守军纪就不错了,这些繁文缛节倒无关紧要。

    他对这个性情耿直的虎将是十分喜欢的,便笑吟吟的搀起他来,说道:“小恙,今日在水西门见到江南水师的旗帜,我就知道是你们的人马,只是没想到是你亲自带队,哈哈,小半年未见,你可更加壮实了,结实的象是钢铁铸就一般”。

    彭小恙咧开大嘴笑道:“旱路闹匪,水路也不安静,这次运送的东西太过重要,都是呈给大人您的,不亲自押送我放心不下。本来是要经这里转陆路送往京师,半道儿上就听说您奉旨到了山东,这下可好,省了事了”。

    杨凌心中奇怪,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亲自押运交付自已,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问起,便先领着他们往演武堂走,杨凌边走边介绍了彭小恙和罗指挥等人认识,刚刚进了演武堂的门,彭小恙便一拍脑门儿道:“哎呀,我还忘了说了,大人..........”。

    他刚说到这儿,演武堂左右几案旁坐着的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瞧见杨凌立即娇呼一声:“杨!”

    随即一个身材高挑儿的身影已经快步走到了杨凌面前。这人五官明媚,气质高贵,身穿明军将领的军服,衣服剪裁得体、酥乳纤腰勾勒得曼妙无比,衬托得那高挑丰腴的的身段儿充满了诱惑力。

    一头褐色的长发,深邃幽蓝的美眸盈起点点泪光,润玉笑靥,深眼高鼻,这是一个别具异国风情的美丽女人,气质、姿色、身段无不完美,俏盈盈的如同一枝凝露绽放的玫瑰。

    她抓住了杨凌的手,激动的脸颊绯红,由于欢喜过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杨凌愕然半晌,才惊呼一声:“阿德妮,你怎么来了?”

    阿德妮一双眸子深情款款,无限温柔地瞧着他,只是用颤抖的嗓音柔柔昵喃了一句:“杨,我好想你”。

    杨凌出事的消息传回浙江,阿德妮这个一向坚强独立的少女,就象是感觉到天塌了一样。独自在海上流离的岁月,她咬着牙支撑了三年的坚强,也在被人卖做女奴时,她的心灵终于彻底崩溃了。幸好,她遇到了杨凌,这颗芳心算是有了依靠。

    听说杨凌死了,她唯一能说话的人,那位绮韵姐姐变得象幽魂一样阴森可怕,整天就是忙着找凶手,然后做凶手,阿德妮没人理会,孤零零的就象重又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那种孤独的感觉真比死还要可怕。

    幸福得而复失、然后失而复得,这种大悲大喜,又复大悲大喜的历程,把这个坚强少女的心也熬的脆弱起来了,做为她在大明唯一可以去爱、可以倚为终身的男人,她在南方的那段日子甚至比成绮韵和马怜儿的思念还多。

    马怜儿至少还有孩子、成绮韵至少还有事业,离了杨凌,她一个异族女人在大明还有什么?爱,只能是她的全部。

    亚莉.阿德妮一双盈盈妙目,柔情似水,温柔的系绕在杨凌身上,这个男人,是她感情中的唯一寄托,是她生活天地中最亲密的男人。

    乔四海大呼小叫起来:“呃?咋是个色目女人?这娘们是谁啊,咋还穿军服哩?”

    他说完了顾盼左右,只见自罗士权以下,所有文官武将都象在看白痴,只用眼角瞟着他,而把鼻尖瞄向另外一方。

    乔四海纳闷儿地抓抓头皮,翻翻眼睛道:“俺咋了?”

    左右袍泽刷地一下扭过头去,一脸不认识他的表情。

    杨凌也有片刻的尴尬,自已刚刚对人宣讲了十七条五十四斩,大谈军律军法,现在自已的女人却跑到了两军阵前,虽说没人敢追究自已责任,可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他灵机一动,攸地想到阿德妮兼着福建军器局大使参赞的职务,由于她精通火器,福建军器局火器专家郑老对她青睐有加,所以她去江南后郑老并未让她辞去这个职务,不妨以此先应付过去再说。

    杨凌干咳两声,拉长了声音道:“这位..........,这位阿德妮姑娘是福建军器局大使参赞,平夷战中曾发明过水中火雷,功勋甚大”。

    “哦..........”,众官员恍然大悟。

    “杨!”阿德妮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窝,她唏嘘着,忽然一头扎进了杨凌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呃..........”,杨凌下意识地揽住她结实圆润的纤腰,左右官员见此惊世骇俗、伤风败俗之举,两颗眼珠子瞪的都快掉了出来。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这个..........是西洋礼节,是一种西洋礼节”。

    “哦..........”,众官员继续恍然大悟。

    “相公,你担心死人家了”。

    “..........,咳咳,是国公!”杨凌低声呻吟。

    “嗯嗯,国相公!”阿德妮从善如流,立即改口。

    杨凌一脑门白毛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她是想说国公,西洋人嘛,汉语地不明白,称呼地知不道!”

    “哦..........”,众官员一脸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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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周五,明天是双休日,可以休息,所以今晚逛逛论坛,看看书,和书友们在群里聊聊天,放松休息一下。明天上午起来再码字,这样明天更新时间就要比平时的时间要晚一些,特此通知诸友。

373 卯时用兵

    373卯时用兵

    “妈的,爱信不信!”杨凌恼羞成怒,豁出去了:“我还不解释了呢!”

    众官员本来一脸的暖昧,可是杨大官人破罐子破摔,一拿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他们倒是气势全无了。

    这些官上门来不过是恭喜道贺,只有罗指挥是汇报一下军情、就下一步作战征询一下威国公意见的,这一下长话短说,短话不说,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全省了。

    罗士权匆匆汇报一番、又请示几句,便兵败如山倒,领着一众残兵败将落荒而逃。一时失言,把威国公准夫人叫成‘老娘们’的乔四海夹着个腚比谁溜的都快。

    杨凌昂首挺胸地立在演武大堂上,很光棍地拱手送别一干官员,一身的胸襟坦荡、一脸的光明磊落,阿德妮小鸟倚人般地偎在他的身边。

    伍汉超、彭小恙等人见文武官员已走,立即屁也不放一个,便轰地一下做鸟兽散了。杨凌威风凛凛、睥睨左右,见除了厅门口装聋作哑的四个侍卫,大堂上空空荡荡再无一个人影儿了,这才握着阿德妮的肩头,把她转到了自已的正对面。

    阿德妮所在的国家,女性是比较自立刚强的,她的身份和经历,使她比一般女性更自主和理智,所以杨凌当初才把那么重要的信交给她,坦言可能遇到的危险。因为她的坚强,这位从万里之遥乘风踏浪来到东方,阴差阳错成为他的女人的亚莉.阿德妮男爵,也是杨凌牵挂最少的。

    然而现在一眼望去,阿德妮似乎脱胎换骨,原来自信矜持、高贵坚毅的眼神不见,那双雾气茵蕴的美丽双眸,凝望着他时,满是依恋和隽永的深情,一个美丽少女全部的爱,赤裸裸的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杨凌见了,心弦不由震颤了一下,尽管两人交往时间是最短的,可是这一眼望去,彼此的心灵忽然拉的好近好近。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男女之爱,本来就是最容易水交融于乳的一种感情,何况两人本有情愫呢?当然,这种东西也最容易天雷勾动地火。

    阿德妮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挂着甜美满足的笑,她重又投入杨凌的怀抱,温柔地环住他的腰肢,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贴着他的胸口幽幽倾诉道:“杨,总算再见到你了。听说你出事后,我伤心极了,那些日子,我就象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在这异国他乡,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杨凌轻轻扳着她柔润的肩头,温柔地替她抚去颊上的泪水,微笑着哄道:“瞧你,你们女人啊..........,都多久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掉眼泪。阿德妮是海军上尉、职业军人,应该比普通女子更坚强,不是么?“

    阿德妮扁了扁嘴,轻轻捶了下他的肩头:“坚强你个鬼,人家在你面前,要坚强给谁看?”

    她的汉语仍带着点异域腔调,这番似嗔还怨的话饱含着一个少女的真情,却以这种语调说出来,荡气回肠中另具一种勾魂的妖娆味儿。

    杨凌听得心中一荡,一下搂紧了她的纤腰,要不是仍在大堂上,那丰盈柔美的一对唇瓣又要饱受他的蹂躏了。他低笑道:“相公这词儿,是谁教你的?”

    阿德妮眨眨眼道:“是怜儿呀,她说应该这样称呼你的,我叫你未婚相公,被她笑的不行,我便改口了,怎么现在又成了国相公?”

    杨凌哈哈一笑,简单解释几句,又问了问马怜儿和女儿盼儿的消息,才怅然一叹道:“做了国公,本想着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正要把你们都接过来,可是现在兵慌马乱的,倒是先留在陪都安全的多。

    我现在还顾不上去看她。对了,你和怜儿不是负责着江南的各处产业么,怎么进京来了,小恙说必须亲自护送的..........就是你?”

    杨凌并未刻意地多打听怜儿的消息,女人纵然再大度,向其中一个不厌其烦地打听另一个的情况,表现的越是关心、越是体贴,她心里也会越不舒服。

    马怜儿在江南,要说委曲,恐怕只是自已这个夫君一直不能陪伴身旁罢了,其他的,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生活上决不致有什么问题,问这些东西倒是做作了。

    一提到护送的东西,阿德妮不由精神一振,跳起身兴奋地道:“杨,我带你去看,现在东西放在前院西厢,着我们带来的人严加看守,不过..........其实也不必那么小心的,我和郑老再三试过,安全性很好”。

    杨凌见她兴奋的脸蛋儿绯红,可是语速又快,说的又急,却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忙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德妮眼里闪着俏皮的意味,拉起他的手,眉尖妩媚地一挑,甜笑道:“来,我带你去看,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杨凌微笑着任她拉着手来到西厢。西厢已被彭小恙的士兵据守了,见了阿德妮,他们都肃立施礼,显然都认得这位女将军。

    德州演武堂面积甚大,前后三进院落如同一座大公园,前院左右两厢本来就是储放重要军备的地方,彭小恙持有福建军器局、福建都指挥使司、浙江指挥使司的公函,所以得以入住。

    阿德妮拉着他来到一间库房间,命令士兵打开库门,然后带着杨凌走进去,只见仓房里摆放着三口硕大的木箱,阿德妮叫人将木箱封条打开,撬开上边的木板,然后背着手笑吟吟地绕着一口木箱踱了两圈儿,得意地睨了杨凌一眼。

    阿德妮一身得体的军装,更显得纤腰紧致、胸脯浑圆,明艳里带出三分英气。尤其那身材颀长,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饱满,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之媚。那双悠长的大腿笔直浑圆,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楚楚动人。

    杨凌想象那双呈麦芽色的健美大腿是如何的修长结实、浑圆腻润,心中不由一荡,忙掩饰地笑道:“小丫头,倒底卖弄什么玄虚?还不快给我看个清楚?”

    阿德妮抿嘴儿一笑,忽然握住箱盖向上一翻,笑吟吟地道:“杨,你自已看”。

    杨凌走近去,向箱内一看,只见上边是一层棉絮和稻草,他轻轻拨了几下,呼吸一下子屏住了,他拿起一个,痴痴地看着,轻声道:“手雷!”

    阿德妮格格笑道:“是的,就是按照你在福州时对我提过的手雷所造出来的。它的原型是军中的震天雷。”

    阿德妮拿起一枚手雷,说道:“京师军器局设计出的燧发枪,射速加快了许多,我们又据此发展出了多管火枪,以射速来说,已不在弓箭之下。不过现在还存在枪管易炸裂、枪膛密封不好等问题,兵士往往因害怕铳炮炸膛爆裂而怯于使用或拒绝使用。

    此外现在的火药还需要继续改良,否则几枪放过,枪膛内渣滓沉积,不擦干净就无法持续使用。而火炮又太过笨重,用于攻守城池易,靠现在的交通工具要携之野战几乎不可能,再加上它对辎重补给的过份依赖,国家财政上也难以承受”。

    杨凌点头称是,火枪直至拿破仑时代,仍是与刀剑并用,优势互补,现在这个年代完全以火枪取代弓骑,根本就是不现实的。除了技术难题还有财力问题,朝中现在估算仅山东剿匪所耗兵马钱粮就要超过九十万两,如果是全火器部队,那个天文数字就要让国家破产了,有些东西不是想想那么简单的,最好用的东西未必是最适用的,打仗打的是钱。

    原来的火枪,发一枪对方可以射出至少六箭,而骑兵冲锋,临战不过三矢耳。在野战中只要放出三箭,对方的骑兵就冲到跟前了,那时只能刀剑近战的效果。现在的火枪射速与弓箭相当,也就是三枪而已,宜守而不宜野战,更何况射程逊于弓箭的问题目前还没解决。

    阿德妮道:“尽管对于快马硬弓来说,它的优势目前并不明显,不过它的长处在于训炼时间短,体力较之骑士相对孱弱的普通人一旦掌握,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我想,既然大明军目前远战除了火炮仍以弓矢为主,无法以火枪取代,那么能不能在近战中尽量发挥火器的威力,以取代刀剑枪矛或者成为近战的重大臂助呢?”

    阿德妮嫣然笑道:“震天雷本来就是军中使用的一种火器,只是原来需要点燃火绳,使用不便,而且要保证威力的话,体型又太大,一人携带不了几个。我记得你在福州对我说过一种设想,我把它实现啦。

    这种小型手雷使用燧发原理引火,你提议的龟甲外壳虽然容易炸开,不过携带不便,而且尽管火药改良过了,爆炸力还是不够,所以我决定不靠外壳伤人,外壳还是铸成柱状,这样每人可以随身携带十到十五枚。柱状外壁尽量铸薄,让它仅仅发挥包装物的作用,在里边装了大量的钩形、针形铁片和铁珠,这样一旦爆炸,方圆五丈之内,人畜难逃”。

    铁片、钢珠?杨凌忽然想起在一部电影中见过的美军手榴弹,一旦爆炸钢球四射的恐怖场面,头皮忽然有点发麻。他瞧瞧三口大箱子,说道:“这..........三口箱子全是手雷?”

    阿德妮抿嘴笑道:“手雷成本低,制造技术简单,不过我们只来得及造出两箱,图纸我携来了,可以让北京军器局就近制造。最后一箱却不是手雷”。

    阿德妮得意地道:“手雷靠臂力投掷,还是不够远,我铸造了一种更大的锥型手雷。它借用火炮击发技术,实际上是一种小型火炮,只有一根铁筒,单兵就能携带,虽然发射较慢,不过在野战中匍匐前进,用来击毁对方临时搭建的障碍物和防守阵垒十分有效,射程是投掷的三至五倍不等”。

    她向杨凌莞尔一笑,说道:“这个也是借用了你、我天才的相公大人所说过的设想,我让它成为了现实!”

    阿德妮说着掀开了木箱,一具具锃亮的发射筒,用棉花隔开,整整齐齐地排在箱子里。单兵火箭筒..........,虽说和现代的火箭筒有些差距,其实杨凌也没见过现代火箭筒的内部结构,不过阿德妮既然把它拿来,就一定是经过实战模拟的,应该可以使用。

    杨凌哈哈大笑,他情不自禁地冲过去,一矮身搂住了阿德妮的身子,双手兜住了她的丰臀,阿德妮娇呼一声,急忙搂住了杨凌的脖子,紧跟着她已被杨凌抱了起来,在房中飞快地转了三圈儿,欣喜不胜地道:“阿德妮,你真是我的及时雨、顺船风,哈哈哈,真是难为了你啦”。

    阿德妮轻轻从他身上滑下来,深情款款地道:“人家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呢?聪明的女人,就应该懂得如何去爱她的男人”。

    杨凌欣笑几声,把箱盖合上,道:“这些武器帮了我的大忙,我即将实施的计划,有了这批武器,就更加万无一失了。走,咱们回去谈。对了,我出任剿匪总督,消息应该刚刚传到江南,你怎么就已经到了,莫不是还懂得未卜先知?”

    阿德妮道:“是怜儿说的。我和怜儿在江南打理咱家的生意,军器局那边跑船时也偶尔过去照料,这是我和郑老研究出来的,刚刚造出一批,京畿响马造反的消息就传过来了,怜儿通过她的哥哥和镇抚司钱大人弄到了军情邸报。

    她分析之后告诉我,率兵平叛的人必定是你,要我把已经造好的武器马上给你送来,助你一臂之力。同时携带图纸,由京师军器局就近制造,更方便些。”

    “怜儿..........”。

    杨凌微微一怔,有刹那的失神,眼前忽然闪过那美人儿的润玉笑靥,天然的眉黛翠烟,湛湛如水的美目,周身无处不媚的风姿..........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大义不负卿。怜儿..........,等着我,你的相公马上就要出兵平叛了,此间剿匪事毕,我一定把你接回来,今生此世,再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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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巍峨的济南城高高耸立着,城墙高峻,诸多门楼、角楼、望楼、箭楼、女墙交织成一道密集的攻击网,城外护城的壕堑既深又宽,足以与边塞重镇大同府的城池相媲美。

    这座城池占据了水陆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山东一省的最高指挥衙门所在地,如果能攻克这座城池,毫无疑问,不只在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具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山东各地观望坚守的城池将因它的陷落而不战自溃。

    济南城深沟高垒纵深防御,数万兵马戒备森严,把这座堡垒守得是如山岳峙立一般,难以撼动。燕王发动靖难之役时,这里就是一座军事要塞,当时燕王夺了大明重要兵站德州,得粮百万余石,兵甲不计其数,不但大大壮实了自已,而且使济南成为一座孤城。

    尽管如此,山东参政铁铉收拢了一些朝廷的残兵败将、散兵游勇,倚仗这座城池竟和燕王对峙达数月之久,后来燕王运来大炮攻城,铁铉便找画师绘了朱棣他老爹朱元璋的画像,又树无数牌位于城头,竟令朱棣空有利器在手而不敢轰城,最后郁闷而归。

    后来直到朱棣取了南京,得了天下,再发兵北伐,围城良久,耗尽城中粮草,这才取下济南城,朱棣恨极了铁铉,将其妻女尽数发配教坊司受人凌辱,死后又弃尸喂狗,犹不解其恨。

    如今杨虎造反、官兵守城,朱老头儿的画像当然不能再做挡箭牌,不过幸好杨虎没有大炮,纵然有也未必及得济南城的大炮数量,所以杨虎根本不直接来攻济南,如今正日夜猛攻泰安,只要响马盗再夺了德州,济南城守军将领未必有铁铉那份胆略和勇气,把济南围成了座孤城,未必就取之不下。

    泰安城已数次派人突围向济南城求救兵,可是从四川调防济南的都指挥使陈鸿蒙就是按兵不动。他的大军守城绰绰有余,可是军心士气毕竟不能和一群亡命比,而且官兵战马不多,以数千骑兵驰援泰安纯属开玩笑,如果出动大队步骑,杨虎的骑兵只要来一个侧翼突破,就得任人宰割。

    肉包子打狗的事,陈鸿蒙才不会去做,杨虎十万大军围泰安这么久却取之不下,并不是真的取不下,未必不是抱着想诱他赴援,来个围点打援,那样远比夺泰安困济南要快的多,陈鸿蒙识破杨虎诡计,偏不上当。

    就此事,他和山东布政使吕继善沟通过,吕继善也同意他的判断。可是济南军政要员未必都有这个见识,都认为他是畏战怯敌,攻讦言论不绝于途,他从四川调来不久,当地士绅官僚与他不熟,便不断向布政使吕继善施加压力,逼他出兵。

    吕继善也是个甚有主意的官员,不但是个官场老油条,而且是滚刀肉一块,也亏得是他,才顶得住济南府一拨一拨上门来狂轰烂炸的人,顶住从精神到名誉、从仕途到前程不断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唇亡齿寒的论调,吕继善已听的耳朵起茧了,陈鸿蒙的理由他也对这些当地豪绅大族和官员士子们再三解释过了,可惜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泰安与济南之间的士绅大族之间多有姻亲关系,眼见泰安岌岌可危,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济南大豪翁之琪愤愤然道:“陈鸿蒙?那个装神弄鬼的老道有个屁本事,分明是怕死不敢出兵,大人啊,您是山东布政使,官阶比他还高着一级,战时该由您负全责,您得逼着他出兵呀”。

    陈鸿蒙崇信道家,不但家里供着三清祖师的神像,早晚一柱香,平素还常和济南附近名山大泽有道行的道士们来往,因此这些名门望族、豪绅士子鄙称之为鸿蒙老道。

    吕继善苦笑连连,他愁眉苦脸的道:“各位,各位,我毕竟是一介文人,若论军事,哪及得陈大人?杨虎志不在泰安,而在济南,出兵只有把济南守军也让人给端了,陈大人是知兵的,济南军队宜守不宜攻,这也是没法子呀”。

    这儿正纠缠着,有人奔来报告:“禀布政使大人,泰安府派来求援特使!”

    在场的官员士绅们一听,顿时两眼发亮,也不待吕继善吩咐,便一迭声道:“快快请进来”。

    外边的人根本不用叫,自已就进来了。焦头烂额的吕继善一看进来那人,立即恭谨起身,拱手长揖,道了声:“先生,您..........您怎么来啦?”

    外边来的是个老头儿,原是浙江学政,名叫张多器,原是吕继善的恩师,退仕后回泰安老家养老,吕继善任山东布政使司后逢年过节的还常去拜望恩师,今见他来,不由肃然起立。

    老头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儿的,瘦瘦得,颌下一部山羊胡子,看起来十分好笑。这位学究并非古板冬烘,为人诙谐有趣,而且博学多才。当初任学政时颇受学子们爱戴。

    张多器见了吕继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捡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一拍大腿道:“先生?我老头儿马上就要变成先死了。泰州几十万军民翘首盼着您吕大老爷派兵来援呀,盼得脖子都长了三寸,求援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现在我老头儿也被派来了,看在我这老脸的老面子上,你说,到底什么时候派兵?”

    吕继善走到他身边,低声下气地道:“先生,不是学生坐视泰安危难呐。只是杨虎之心,路人皆知,他围攻泰安久取不下,分明是想诱济南出兵,以例轻易取了济南城。现如今威国公爷已经到了德州,他击败刘六叛军,必定引兵来援,泰安..........您老..........唉!还得咬牙撑下去呀”。

    张多器把嘴一张,指着嘴巴道:“撑?你看看,我老头儿还有牙吗?都快掉光了,我拿什么咬呀?你是山东布政使,不是济南布政使,泰安就不是你的子民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泰安陷落,数十万百姓被反贼鱼肉?”

    吕继善苦笑连连,面对气愤之极的恩师,只好嚅嚅解释,旁边一众地方官员、士绅学究纷纷拥上来帮腔说话,吕继善正觉招架不住,张老头儿气喘匀了,忽地跳起来,吧叽一下,给吕继善跪下了:“吕大人,吕老爷,算我老头子求你了还不成?泰安眼看就守不住了,你发发慈悲,发兵吧!”

    吕继善一看恩师耍赖,出溜一下,他也跪下来,把头一摇,脖子一梗,说道:“慈悲能发,兵不能发!明知是个坑,学生不能领着济南军民愣往里跳呀”。

    张多器气的哆嗦,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大摞子厚厚的东西,拍打着道:“瞧瞧,瞧瞧,看见了吗?这是老夫着笔,泰安上下,官员缙绅、名流士子联名签下的,是告你状的,你拿去瞧瞧,泰安要是陷落了,我们就上北京城告你,告你个不地道的混蛋!”

    吕继善讪讪地道:“恩师,您老人家还是先起来吧,这么厚一摞子,您让学生怎么看啊?学生知道您老文笔好,要看,还是等将来送进京去给皇上看吧”。

    张多器指着他的鼻子尖吼道:“好,好!你不在乎是不是?我..........我..........”。

    他东张西望一阵,爬起来走到一根柱子边上,恨声道:“你是要逼死老夫呀,你发不发兵?你不发兵,老头子就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可别的,可别的,恩师,你离柱子那么近,头上碰个大包多不划算呐,您坐下,咱们慢慢商量..........”。

    “商量个屁!你不答应是不是?那我就吊死在你这儿”,张老头儿解下腰带,指着房梁大声咆哮道。

    吕继善讪笑道:“先生,您腰那么细,腰带还不到两尺长,就算你爬得上去,这腰带连房梁都绕不过来,怎么往脖子上套呀?哎哟,要嚼舌?别介呀先生,就您那牙口儿..........”。

    吕继善知道老头儿心眼多,做这么多举动不过是逼他出兵,根本没有寻死的意思,他一边和恩师调侃着,一边走过去,一把拖住了张多器的小瘦胳膊,把老头儿拖回来摁在椅子上。

    老头一拍大腿,号淘大哭道:“泰安上下都盼着我这张老脸你能给点面子,几十万人等着救命呐,你咋就一副铁石造就的心肠哟..........,我老头儿哪有脸呀,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呀..........”。

    他抓起一个茶杯,放到尖下巴上接着眼泪哭道:“我张多器哪有脸呀,我的脸在你吕大人眼里,还没个指甲盖儿大,把脸埋进这茶杯,就能活活淹死,我有什么脸面见泰安父老呀..........”。

    他寻死是假,哭却是真哭,吕继善慌了手脚,他劝着先生,旁边的官僚士绅趁机劝着他,大家正乱作一团,外边兵甲哗愣愣直响,只见十多个明甲执仗杀气腾腾的军中校尉拥进了大堂。

    当先一人乃是一员裨将,他见了吕继善立即施以军礼,抱拳高声道:“卑职参见布政使吕大人,都指挥使陈大人校场点兵,准备赴援泰安了,特派我等恭请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诸位大人同赴校场,协同安排济南防御事宜。”

    房子里的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吕继善才呆呆地道:“陈大人要出兵了?”

    那员裨将笑笑道:“是!威国公爷早遣秘使晓谕各府各道协同出兵,共惩白衣盗,时间就定在明天卯时。因济南是第一站,为防走漏消息,所以一直秘而不宣”。

    他环顾一圈儿,张多器张老头儿擦擦瘦脸上的眼泪,眨巴着小眼睛儿好象还没回过神儿来。裨将微微一笑,摆手道:“诸位大人,请吧!”

    校场内的临时营帐内,紧急召集来的将领们也是刚刚听到指挥使陈大人公布杨凌的秘密计划,营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争论之声四起。

    “大人,这计划太过冒险了,杨虎一直监视着近在咫尺的济南动静,我们要负责诱敌,只消稍有动静,便为杨虎侦得消息,济南城可不得有失呀”。

    “大人,各路援军只是事先定好攻击时日,现在并无交通联络,一旦各路大军不能准时赶到,济南守军就得孤军奋战,突袭又不能携带重型兵器,骑兵又太少,我们的步骑只怕抵不住杨虎的马队半天的攻击就得全军溃散了,太过冒险了”。

    “大人,以末将之见,是否先派出探马探听各路消息,派小股部队出城诱敌,大队人马徐发呢?这里距泰安并不甚远,我们应该来得及赶到的”。

    陈鸿蒙双手据案,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下的将领们。此人身材欣长,面容清矍,三缕长髯,倒是一部好胡须,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清逸脱尘,实是一员儒将。

    慢慢的,将领们终于安静下来。陈鸿蒙满脸肃杀地开口了:“我知道诸位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出于战事考虑。但是,此乃钦差剿匪总督杨大人下的死命令,明日卯时兵马未到者,领兵大将皆斩,各路兵马齐聚泰安,有的现在早已在行军路上。

    杨虎纵马洗劫,攻城掠地屡屡得手,全因我各路兵马调动不灵,各行其是。这其中未尝没有将领抱着自扫门前雪的态度,才纵匪势大。我等皆是山东守将,守土有责,不可离弃,一味的据城固守,贼酋占而不走,何日方休?”

    他把手向帅案旁长身而立的一位年轻将军一指,说道:“此乃兵部骁骑尉伍大人,是钦差总督所差督战将官。威国公爷以明修栈道之计,暗举一半兵马已自德州星夜兼程而来,克时即到。

    我等为敌诱饵,未尝不是决战之先锋。各路兵马,络绎如珠,连绵而不绝,后顾已无忧,尚有何所惧哉?杨虎,一草寇耳,却肆虐山东久矣,实是你我为将之耻辱。我请各位齐心协力、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但有临战言退者,杀无赦!”

    陈鸿蒙脸色忽然狞厉起来,凶狠地瞪起眼道:“忠义留于青史,胜负决于明日!尔等听明白了吗?”

    众将怵然一惊,齐齐拱手道:“末将明白,谨遵将令!”

    陈鸿蒙点点头,脸上杀气忽然一收,他一转身,倏诡走到大帐一角,众将官抻长脖子看去,只见陈大人从帐角小桌上拈起三枝香来,点燃了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上边神龛中拱着三清大帝,三位老神仙面目和霭,慈祥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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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害中取利

    374害中取利

    士卒们顶盔挂甲一路疾行。一万步卒、五千骑兵,其中三千是杨凌自京中携来的外四家军铁骑,另外两千是德州守军。

    杨凌坐镇德州,根本不是为了留在这座军事重镇督战,其志实在杨虎。他停驻德州,是因为德州的重要性不亚于济南,不把这里安顿好,他无法放心驰援泰安,同时又可藉此麻痹杨虎,暗暗调度各地守军。

    刘六精骑三万,军队素质要高于杨虎,但是人数较少,尤其不擅攻坚,按照常理,没有数倍的精锐战士,要攻下一座苦心经营多年的军事要塞,难如登天。然而官军的士气低落导致战力严重低下,再加上德州守军鱼龙混杂,来源不一,所以很难做到令行统一,其结果就是援军多了,但是没起到1+1=2的效果,反而比原来更弱。

    这就是木桶原理,如果组成木桶的木板长短不一,那么这个木桶的最大容量不取决于长的木板,而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守卫城池,需要部队整体配合、协同作战。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强弱、整个战役的胜负,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某几个人或某一支队伍的超群和突出,更取决于它的整体状况,取决于它是否存在某些突出的薄弱环节。

    德州军有官军、有巡捕、有乡兵丁勇、有民壮,而且官兵来自四个地方,派系山头众多,将这么一些人捏合起来,难度可想而知。杨凌在德州临战之际果断以刑杀立威,整肃统属不一的各路军队,树立罗士权绝对的指挥权和个人威望,就是为了让他能负起坚守德州的责任。

    他把保定、天津两支数量最大的援军分别安排到桑园口和十二连城,把德州本地守军全部调回德州城,同时把易于指挥和听命的团练部队也留驻德州,加强统一调度能力,保证了德州这座军事要塞的安全。

    待军心士气稳步回升,罗士权令出一门,足以统御德州守军,杨凌这才突然誓师,亲率一路兵马,趁夜悄然离开德州城,星夜驰往泰安。德州城头杨字帅旗不撤,刘六刘七根本不知道杨凌已悄然离城,并带走了一万两千人。

    此时德州城内还有两万六千官兵,正常情形下也能与刘六大军僵持,何况还有桑园口、十二连城两路大军互为倚助,刘六大军不知底细,加上自已伤亡惨重,于是转强攻为僵持,表面上仍气势汹汹,摆出意欲决战的姿态,其实际意图已转变为拖住杨凌及德州军队、配合杨虎夺取泰安、济南。

    杨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不可谓不大胆,但是为了减少杨虎在山东的流毒,将大明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山东地境越发溃烂,恶性循环,匪只能越剿越多。

    官府对外宣传响马盗、白衣军如何为非作歹、裹胁乱民,其实有些事是很难对外言明的。百姓从盗,杨虎、刘六短短数月间聚兵数万,决不仅仅是靠裹胁利诱的办法,朝廷施政过苛也是缘由之一。

    河北、山东百姓百余年来为了保证明军边马的供应,马户的徭役负担极其沉重。为了保证养好马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不仅耽误农耕,而且当所养马匹死亡或种马孳生达不到定额时,还要赔偿损失,一贫如洗的农民不得不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实是苦不可言。

    当边军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马匹时,官府也不会把成马全部收缴,他们同样承担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马饲养,于是仍要养在百姓家中,这些为了节省开支散养农户家中的成马,就是杨虎、刘六两支队伍迅速聚敛使用的大量战马来源。百姓负担如此之重,以致当时有人慨叹“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

    同时河北山东一带近京畿,富绅豪商不及南方多,但是官僚地主却如过江之鲫。以衍圣公来说,作为山东的大地主之一,拥有百万亩良田。那是什么概念?附近几县的百姓统统都是他的佃户,做为地主如果稍稍刻薄贪敛一些,就有数县百姓饱受荼毒。

    马政压榨、土地兼并,土地兼并造成草场减少,反过来使马政剥削更加严重,朝廷涸泽而渔的作法,使许多百姓对官府怨憎不已,这也是反叛队伍一旦破坏了百姓生存希望,他们根本不寄望于朝廷,而选择从匪的原因。甚至一些久被官绅地主压迫的农民,主动接济援助马贼,而视官府如仇。

    因此,即便山东不是地理上太接近京师,就凭此地的社会环境容易滋生反叛者,容易成为白衣军的稳定根据地,杨凌也不能不重视,不能不尽全力铲除这个大患。

    战马嘶鸣,战旗猎猎,轻装快马,雄壮剽悍的骑兵队伍飞驰在前,乔四海率步卒尾随与后,乔四海参加过抗倭战争,临战经验丰富,而且善于打埋伏、打突击,正堪重用。

    阿德妮一身戎装,坐在杨凌身边,她的头盔放在一边,一头亮丽的长发披散下来,英武中透着柔媚,更显明媚照人。

    杨凌轻轻揽住她的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一会到了禹城,你还是随乔参将行动吧。泰安那边,兵马众多,我怕照顾不了你”。

    车子颠簸着,阿德妮轻轻握住杨凌的手,柔声道:“杨,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并肩做战呢?我并不只是会乘船打仗,我的马术也相当不错呢。你..........对战果没有把握?”

    杨凌摇摇头,沉思道:“不,此战杨虎必败。他的军队猛则猛矣,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聚集这么庞大的军队,他是没有时间整合约束的,战事顺利时为了争夺财物,他们个个骁勇如虎,一旦遭受重挫,立即土崩瓦解。匪,就是匪!”

    “局部来看,他们数量占优,实际上同朝廷大军相比,他们仍是势单力薄,军队作战全凭一股气势,那些从匪的贫苦农民没有多少作战经验,更没有数十万大军混战时彼此协调配合的能力。”

    杨凌冷诮地道:“他们的优势是机动灵活,作战可以出其不意,可是杨虎一直没有考虑建立牢固的根据地,把山东作为大后方,士兵们一直疲于奔走,我想现在军需补给已经出现了很大困难。这就便于我集中兵力,予以击破。”

    阿德妮点点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道:“这一战能全歼杨虎叛军么?”

    杨凌摇摇头,叹道:“谈何容易,就是军神,也做不到这样的战果,除非杨虎誓死一战,决不后退。否则就算我调来百万大军,不惜财力步步设堡,层层包围,封锁所有交通要道,他要率一支轻骑快马脱离我的围剿包围圈也易如反掌。”

    阿德妮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我明白的,就算在我们那么小的国家,一支很小的反叛队伍,围剿起来也是相当困难的。不过..........这一来他们到处流窜,怕是会国家造成不小的麻烦”。

    杨凌在她颊上吻了一记,微微笑道:“也不尽然,战争如果能好好利用,造成的破坏未必就比利益大。”

    杨凌目光闪动着道:“北战鞑靼,我们和朵颜三卫还有女真三部建立了战略联盟,同时带动了双方互市交易,做为交换条件,我们在辽东设立了很多大型牧场。

    打倭寇,我们趁机壮大了水师,建造了新式战船和火炮,把百余年来沦落成贼窝的东海诸岛全部拿了回来,于琉球驻军,北控日本,将黄海、东海置于手中,保障了海运通商。

    帮助满剌加与佛郎机一战呢?辖夷州,控南海,驻军于满剌加,随时可以把势力伸向印度洋。同时加快了东西方交流,即将而来的商业交流还将带来东西方的文化碰撞和融合。

    就算是在四川平定都掌蛮,趁机彻底瓦解了这个百余年来不断作乱的部落,将云贵川三省的战略要冲叙州牢牢地控制住,同时震慑了越来越跋扈的巴蜀十五位土司。促使朝廷改变了容易引起民族争端的固有政策。

    战争,如果只是打个痛快,只是取得战场上的胜利,那才是真的失败。你家相公我平北虏、平海盗、平倭寇、平南蛮、平西夷各有斩获,那么平匪呢?有什么好处?美丽的海盗男爵阁下,你来说说看”。

    阿德妮嫣然一笑,揽住他的腰,懒洋洋的道:“亲爱的,挨着你,人家才不愿意想这些费脑筋的事儿呢。再说,对大明你远比我熟悉的多,现在又是大明的公爵,人家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说来听听嘛”。

    杨凌被她的柔媚可人逗笑了,在她丰隆动人的臀上轻捏了一把,他才开口道:“同这些战争相比,这次白衣军、响马盗作乱,固然有为首几个人的个人原因,可是他们能拉起这么大的队伍,就不能不叫人深思了。

    山东之乱,源于河北。河北之乱,源于朝廷。朝廷之由,起于体制。这才是此次叛乱的根缘,这个根缘不解决,就算我打一百次胜仗,杀上一百万人,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而不治本。

    就算刘六死了,杨虎亡了,说不定马上又冒出来一个新的刘六杨虎,流贼杀之不绝,受苦的始终是百姓。只有釜底抽薪,清除积弊,让百姓有条活路,才能真正彻底平息流贼作乱。然而要治本谈何容易?

    它要触及的是整个大明统治阶层的现有利益,这个阶层包括公侯勋卿、朝中百官、天下士绅,甚至各地藩王、世家,豪门,就算是皇帝,也触逆不了这么庞大的力量。然而,藉由流贼叛乱,深受其害的不只是平民百姓。

    整个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都会深受触动,他们自然会意识到要想长治久安,获得长远利益,就必须让利于民,采取有力措施缓和社会矛盾。许多平时难以撼动的积习、旧制,就可以迎刃而解。”

    杨凌淡淡笑道:“说实话,我打过这么多仗,在朝中费尽心思做了一些改革,还从未触及大明体制上问题,这一次..........这一次是个好机会,这一仗,对我来说,才是最最重要的一仗。阿德妮,我的真正战场不在这里,而在朝中,打赢了那一仗,我才是真的取得了胜利”。

    阿德妮抬起头来,望着杨凌的目光,忽然发现熟悉中增加了一点陌生的味道,那种眼神,睿智刚毅中带着些无情的杀伐决断,他在论政时不再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了,而是能够冷静地从长远利益去考虑问题,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具备的素质。

    “他是真的无力藉此一战全歼白衣军,还是故意纵匪为患,藉此推动他的政策施行,以达到利益更长远的政治目的?”

    阿德妮心中忽地闪过这个荒诞的念头,随即暗暗自责:“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不会的,杨永远做不了一个冷酷的政客。他只是因势利导,尽量利用无法制止的不利因素,来创造有益的事情”。

    杨凌倒没想到阿德妮心中转了半天念头,居然会一时把他想象成一个冷血政客。他温香暖玉满怀,可是因为此时正在思忖着自已的打算,越想前途越是光明,兴奋之下,双手温柔的抚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思及与欲,阿德妮倒娇颜酡红,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杨凌仍无所觉,含笑说道:“你想不到也不怪你,战争运作的好,能对政治、科技、经济产生巨大拉动作用,我也是从美国..........喔,从每..........每个国家的战争史中思考摸索出来的。

    临战不慌,尽量化不利为有利,自混乱中创造条件,就可以把战争的损害减至最低,甚至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破坏。战争是国力的拼搏和消耗。为了应对战争,运筹得好,可以增长财富、拉动国民经济发展,失去算计,则会导致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比如说吧,天津港是朝廷试行开放的三个港口之一,可是北方不及南方开放,大的利益团体大多是地主阶层,对此一直持抵制态度,所以天津港迄今还是军港的作用大些。

    白衣军之乱,使南北陆路交通断绝,漕运受到了影响。然而现在海上平静,就可以趁机扩大海运规模,等到人们尝到了它的甜头,即便战争停止,它仍然会继续红火下去,仅靠朝廷政令无法推动的事,这样就可以轻易办到了。

    山东百姓错过了今年春耕,靠外运的粮食勉强能让他们支撑到十月,明年怎么办?现在外逃的难民无地无产,只能成为流民,要回来还是无法生存,我会建议朝廷制订一些优惠政策,把这些视家园土地如生命,轻易决不肯背井离乡的百姓闯关东。

    辽东薄弱的汉民基础将因此大大增强。当年太祖皇帝得把山西人绑到山东来落户,现在利用这种不利形势,百姓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感激朝廷帮他们创造了一条活路。同时山东河北河南一带许多巨富地主破家身亡,许多土地荒芜,战乱地区安置流民、推行新粮、加快工商也就方便了。

    军事方面,募兵制一直不能得到完全的贯彻实施,近在咫尺的民乱横行,把卫所军的溃烂无能完全暴露在京师权贵们的眼前,兵部要推行募兵制,逐渐取消卫所军就容易的多。

    工商方面,由于战乱,朝廷对江南税赋的倚重越来越大,可以趁机扩大商人们的限制桎梏,使他们形成规模和集团化。

    此外,陆路闹匪将加强东西地区的江运河运。战争需要营帐兵甲,可以扩大朝廷设在辽东的手工作坊和牧场,同时解决移民就业,战乱促进马政解体,强化军队战力等等。”

    杨凌得意地笑道:“由于战争破坏,各个部分的一切自然惰性和阻力,都将受到抨击,如果施政者能看得到这些问题,积极利用这次内乱的冲击去借势而变,原本不积极的地方官府和官僚们也得积极响应,这就是四两拨千斤,平时要花大力气、花很多年才能做的事,就能迎刃而解。”

    “哦..........杨,你真伟大!”阿德妮气喘吁吁的抱紧了杨凌:“我还真的没想到可以利用战争做这么多有益的事,只懂得拿剑的人,只配做一个武士,而你..........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杨凌沉稳睿智的神情不见了,阿德妮忽然变得娇媚性感的神态,在这小小的车室中让他也变得动情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已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阿德妮的衣领,探进了她的胸怀。

    抹胸被推了下去,酥胸半露,玉雪双乳从幽暗中看去,粉莹莹,颤巍巍,含珠带露,茵蕴绰约,那一片旖旎春光让杨凌看的眼睛都直了:“阿德妮,你..........你也很伟大,真的很伟大。呵呵,我的双手,是最好的丰胸良药。

    新剥鸡头肉,初绽鲜笋尖,鲜嫩而光滑!淡红的乳晕中央,已经凸起了两粒鲜美可口的樱桃,酥酥润润、色艳坚挺。

    随着杨凌的一下捏弄,一声勾魂的呻吟从阿德妮的唇瓣间婉转而出,让人听了心旌荡漾。那双明媚妖异的动人美眸,深邃如琥珀,她娇喘吁吁地道:“喔..........别..........,这是在车上,亲爱的杨,别..........,这..........这可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行为”。

    杨凌被这尤物撩逗的欲火如焚,可他还没有荒唐到在万马千军随从下,在众多亲军保卫下的马车上纵欲行欢。杨凌克制住心中冲动,轻轻自那温暖柔挺中抽出手来,替她掩好胸口,轻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经过四川鸡冠岭上的一场生死劫难,我已经不是昔日心性了,丫头,你可不要轻易惹火呀”。

    阿德妮红着脸咬了咬嘴唇,忽地一翻身骑到了杨凌身上,杨凌被推的半躺在软卧上,他不禁直了眼:“不许我做骑士,难道你..........你要做女骑士?”

    阿德妮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趴在他胸口娇媚地道:“经过鸡冠岭上的一场生死劫难,阿德妮也不是往日心性儿啦,杨,人家一定要把自已交给你,要把我们一生一世的名份定下来,这就是人家这次北上想要达成的心愿。”

    “呃..........北上也不用现在上呀,唔..........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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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前军将领驰至杨凌车驾前,拱手禀道:“国公,前方已到禹城”。

    车厢内春光一片,二人虽未及于乱,可那亲热情景儿也够让人眼红心热的了。

    “快快,整理一下,军容风纪要严整”,杨凌悄声催促道,说完整了整袍袖,缓和了呼吸,清咳两声,威严地道:“大军在城中停下暂歇,然后召请乔参将和各位将军过来议事”。

    车外将领恭声应是,一拨马头传达将令去了。阿德妮态若春云,媚眼如丝,一口雪白的贝齿轻咬着樱唇,睨睇着杨凌妩媚地一笑,悄悄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掩在濡湿红润的唇瓣上。

    禹城也被白衣军攻掠过,现在虽然没有匪了,不过县治一片混乱,当地官员一部分逃去了济南府,其他的也谈不上管理地方了,不过朝廷大军进城,偌大的动静,这些官员自然听说,不禁欣喜若狂,连忙从坑里把官服刨出来,匆匆赶来拜见。

    杨凌简单问了问当地情况,要求地方官员各负其责,迅速整顿地方,然后便屏退众人与乔参将等人议事。

    杨凌将军事部署重新确定了一遍,然后朗声道:“杨虎屡屡战败官兵,一是我们各地驻军各行其事,不能精诚合作,二是杨虎大军多是骑兵,能战则战,不能即走,机动灵活远非我军所及。

    此次汇聚各路兵马中的轻骑力量予以突击,以骑兵对骑兵,以快打快,杨虎必重施故技,择路而逃。各路援军中的步卒分守各处要道、城池,设伏打击。记住,你们是步兵,他们是骑兵,所以我不需要你们完胜,更不指望你们全歼溃逃的白衣盗。

    你们要利用设伏地点的地利,用弓箭、火器,尽可能的消灭逃窜的敌人,让他们成为过街老鼠、惊弓之鸟,让他们不敢在一座城池、一处山岭、一道河渠、一片丛林处停留,要让他们觉得处处有官兵、处处有埋伏,把他们变成疲兵、弱兵、怯兵!

    现在,大军在此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本国公率轻奇奔袭泰安城下,汇合各路援军攻打杨虎大营。你们各自奔赴设伏阻击地点,杨虎军来,就是作战命令,务必尽忠职守,英勇作战。”

    众将领轰然应是,杨凌扫视一眼,说道:“散了,各自准备去吧”。

    知县衙门已经被白衣军纵火焚毁,这里是一处大酒楼,酒楼中被洗劫一空,店掌柜也不知去向,所以被杨凌暂时当成会议场所。部署完毕出了酒楼,只见满街大军来回调动,百姓拥挤在路边观看着。

    阿德妮凑近杨凌身边,低声道:“杨,我和乔参将说过了,一会儿我跟你走”。

    杨凌把眼一瞪,斥道:“放肆,谁允许他做主了?我答应了么?”

    阿德妮把嘴一嘟,倔强地道:“我就跟你走!”

    杨凌把虎躯一震,双目又使劲瞪了两瞪,见阿德妮毫无惧色,不由肩膀一塌,叹气道:“跟吧跟吧,你能,我是管不了你了”。

    阿德妮闻言雀跃不已,欢喜地挽住了杨凌的胳膊,杨凌唬着脸不理她,阿德妮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由于受了杨凌的严令,各路军队秩序井然,不敢有丝毫扰民,杨凌一路游走,见了甚是满意。刚刚走到路口,只听一个人高声嚷道:“杨虎不是东西,他的婆娘能是东西?做贼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流里流气,全不是个玩意儿,你敢说有好地?”

    杨凌心里一翻,扭头望去,见是路边看热闹的两个百姓在那儿争吵,瞧那落魄模样都是外地的流民,全部行头都穿在身上了。另一个被他揪住了衣服,涨红了脸道:“俺..........俺没说他们是好东西呀,俺只是说和杨虎的白衣军比起来,红娘子军还讲点道义嘛”。

    那些穿上了从地里刨出来的官服,人模狗样跟在杨凌屁股后边的地方官员们一听,立即冲出去两个,指着那百姓的鼻子骂道:“混帐!杨虎、红娘子都是反贼,你敢讲他们的好话?莫非你也是乱贼一党?来呀来呀,把这个反贼抓起来”。

    那百姓一见,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老爷,俺没说反贼是好东西,俺真的没说,俺也不是反贼,你看看俺,要不是被他们害的,俺能逃难成了这样子吗?”

    杨凌走过去,摆摆手赶开了那些狐假虎威的官吏,和颜悦色地道:“不要害怕,你们这是从哪儿逃过来的?”

    两个百姓见杨凌一摆手,那几个小官立即退到了一旁,晓得这人官儿更大,那惹祸的百姓战战兢兢地道:“老爷,俺是从平原县逃过来的”。

    另一个早松开了他的衣服,陪着笑道:“老爷,小的是从河间府过来的”。

    杨凌一听,原来一个是山东、一个是河北的,便笑了笑道:“河间府,嗯,是因刘六刘七之乱避过来的”。

    那人陪笑道:“是是是,就是流里流气,他们领着兵攻打河间府,小的害怕呀,就一路逃过来了,这些贼招人恨呐”。

    杨凌呆了一呆,这才明白他是把刘六刘七念成了流里流气,杨凌心思一转,忽地想起到了这世上还从未听人形容人时用过流里流气这个词儿,莫非流里流气就是从刘六刘七衍化出来的?

    他还真猜对了,只听那人又道:“流里流气,不是东西呀。他祸害了河北,又来闹山东,小的都不知该往哪儿躲了,这回看到这么多军爷,可算是放下心了”。

    杨凌笑笑,说道:“你们哪儿也不用躲了,这一回,朝廷一定能大败响马盗、白衣匪”。他转身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一事,猛地回头道:“平原县?平原被红娘子的队伍攻打过?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祸从口出的百姓正想溜之乎也,被他一问赶紧又站住了,毕恭毕敬地答道:“回老爷的话,俺也..........也不知道红娘子打没打过平原,俺是平原县王凤楼的人,红娘子的人前天晌午经过俺们那儿。”

    杨凌一听兴趣顿起,连忙折回来仔细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红娘子经过平原县?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可知道些情形?”

    那人见这位大人甚是关心此事,忙答道:“回老爷,红娘子的人也是白披风,不过头上裹红巾,这个俺们都听说过,前天晌午,突然有好几千的人出现在俺们那儿,可把俺吓坏了,后来看他们的模样才知道是红娘子的人马。”

    “她..........”,这人看看杨凌脸色,放低了声音道:“她的人和其他的强盗比,还挺讲理的,不抢穷人家,也不准欺负女人,就是把镇东头王老财主家给砸了,老王家有钱,可让他们一分,也没剩多少,剩那点儿都给了镇上几个孤儿寡妇的人家了”。

    这人砸巴砸巴嘴,好象没分给他还挺遗憾的,继续说道:“他们在村子里住了小半天,俺也没看到据说一身红的那个红娘子,就听他们的人唠嗑,那些人也随便,根本不背着人儿。俺就听说他们是从曲阜一路杀回青州,又绕到惠民、临邑来的,说是跟杨虎合不来,要去吴桥那儿汇合那个流里流气。”

    杨凌吃了一惊,现在匪行迅速,各地据城自守,没有大队官兵保护,根本没有信使探马往来,如果红娘子不走大城大阜,专门穿走乡镇之间,那些百姓现在又没心思顾得上到府县报告,消息迟滞之极。

    红娘子去和刘六刘七汇合,那么他们又要增加一支主力军了。杨凌心中慌乱,定了定神才想到红娘子招兵宁缺勿滥,现在的人数应该不到五千人,德州攻守之势不会改变,这才定下心来,怅然道:“她..........去了吴桥?”

    那个老实巴交的百姓道:“他们没去,不知他们从哪儿打听了消息,说是德州来了位杨大人,还是个国公,他们的头儿红娘子忽然又改了主意了,不去和流里流气搀和,他们的人一路下去,走夏津、过青河,要去找一个叫赵疯子的人”。

    杨凌呆了一呆:“从清河绕出山东,这是要奔山西去了,她..........她是在避着我么?”

    那老农见这位官爷茫茫然地站在那儿,他也不敢走,就哈着腰站在跟前儿,杨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他见老头还站在身边,忙点点头道:“嗯,多谢你了,你可以走了”。

    杨凌没有心情继续逛街了,他喟然一叹,收敛了笑容缓缓往回走:“我来山东,她便避往山西,唉!造反大罪、滔天大祸,红娘子呀红娘子,你还要把这祸闯到几时才肯罢休?”

    杨凌的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不过又没来由地轻松了起来:“山东剿匪,不可避免地,打击杨虎的白衣军,就要捎带上红娘子的人马,与她战场兵戎相见,杨凌心中总是不是滋味儿。现在她离开了山东,自已正好放开手脚。

    不管怎么说,国家大事要紧,尤其这场反叛,自已正要利用它,来对以往从来触及过的朝廷政治体制来做一番改革。时运把自已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辜负了上天的一番好意。人生不能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儿女私情,还是先搁在一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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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阴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间。自认没有一技之长、又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无能的穿越者郑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个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一个不想当皇帝却不得不当皇帝的朱厚照。国家和个人的命运,就象历史洪流中的一条小船儿,且看他如何把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回到明朝当王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王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