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幻想江湖群英录TXT下载幻想江湖群英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幻想江湖群英录全文阅读

作者:一江晚照     幻想江湖群英录txt下载     幻想江湖群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滥杀无辜心不仁

    水临渊见徐队长沉默不语,接着道:“我看就刚才出现的兵数,都比这地窖里的人多了几倍。你和你队里的兄弟省省吃喝,就能让这些人苟延性命,禹州太守能养活那么多兵……养不活这些个留守的老弱?是不能还是不为?”

    徐队长浑身紧绷,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水临渊继续攻心:“其实,你根本就知道……那禹州太守和赈灾粮脱不了干系!这些人终究活不成!”

    一时间地窖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盯着这两个人看。

    徐队长喘了喘气:“我是隐约觉得不对……枭首示众的头一天,当时民众都在往台上扔脏东西,有一个少年大闹了刑台,还想要抢夺贼首,被周围的弓箭手逼退后,逃走了。那少年逃走之前说禹州太守与人勾结私吞赈灾粮、诬陷良人……当时刑台周围异常吵闹,没几人听清楚那少年说什么,但我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水临渊道:“少年?”

    徐队长点点头:“这些天,太守让我们守着刑台,便是要引那少年出来,并说一旦现身,就地扑杀。”

    水临渊道:“那少年怕是知道实情,才被禹州太守捉拿。”

    徐队长沮丧道:“我心里隐隐也明白,定是禹州当官的干了丧天良的事,可是我和弟兄们也不得不听命,不然没饭吃,这些老人家也都要饿死了!”

    水临渊道:“你可以救这些老人家。只要你愿意,他们都可以活,还能活很久……”

    徐队长愕然,他知道眼前这素袍青年的厉害,既然他这么说,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出路:“什么意思?”

    头顶上传来列队行军的步伐声,水临渊朝头顶瞥了一眼:“只要那些人给他么活路,他们就能活的下去。”

    “可是那些人不让他们活!”

    水临渊道:“不让他们活的,是禹州太守。”

    徐队长看着水临渊一脸严肃的神情,怔了怔,细想着他画里的意思,不由得心下骇然,却还明知故问。“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的很。”水临渊道:“我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暂时搞定那狗官,但是,却不能帮这些人逃脱事后的追杀。”

    徐队长心神不宁,干脆坐在地上,沉默片刻,眼中露出决绝的神色:“那就杀了那狗官!”

    如果不是刚经过吾昊阳夫妇已死的震撼和痛心,水临渊这会儿大概要嘲笑这个年轻人,吃着朝廷俸禄竟是养出一身江湖血性,可眼下他实在笑不起来:“吾昊阳他们是怎么死的?”

    “吾昊阳?”

    “刑台上挂的那两个……”

    徐队长叹息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时候,就只有两个脑袋,卢太守说是他带人去西山剿匪,当即就砍了。”

    “哼……”水临渊冷哼一声:“那种草包,他带多少人都不可能杀得了吾昊阳!”

    “你是说杀了那盗……吾昊阳的,另有别人?”

    水临渊道:“或许你说的那个少年知道。”

    徐队长道:“那少年当时是中了箭逃走的,这些天一直也没见他出现过,不知是死是活。”

    “找不到那少年,那禹州太守也定是知道从谁手里拿的人头。”

    徐队长咽了口吐沫,朝着水临渊坐正,道:“高人,某徐威,想就这些老弱,高人想给朋友讨公道,既然目标都是禹州太守,何不联手?”

    水临渊嗤道:“不然,我跟你说这么多废话?”

    徐威愣了愣,松了口气。“高人……”

    “水临渊。”

    “啊?”

    “我叫水临渊。”

    “水高人……”

    “你还是叫我高人吧!”

    “不知高人有何计划?”

    水临渊道:“城里现在有多少兵力?”

    “约五千数。”徐威道:“听说,不日后,还会有一万兵力来禹州驻守。”

    水临渊怪道:“禹州一座空城,来那么多兵做什么?”

    徐威道:“我猜卢太守是想把这禹州城作为军队驻地。”

    “那这座空城……是那太守为了驻地而为,还是因为禹州城成了空城而顺便为之?”

    徐威想来,也立即觉得心惊胆寒,一时愤恚攻心:“这卢鹤平也太不是东西!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王八蛋!”

    是夜里。

    卢鹤平还在睡梦中,一把钨钢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冰冰凉。

    一睁眼,水临渊那俊朗的眉眼在夜里如同鬼魅。“粮仓在哪儿?”

    卢鹤平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一身单衣的在夜风中直打哆嗦,眼睁睁看着徐威一队人,从粮库里搬了几大车的粮食。“徐威,你这是叛军!是要砍头的!”

    徐威闻言,直直走到卢鹤平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几拳:“还请大人护送我们出城!”

    卢鹤平疼得脸都抽搐了。

    徐威一行人把数十老弱从地窖里接了出来,用大车推着,直接出了城门。城门之上,水临渊倚着城墙,一低头就看见一身素袍的和光背着吾羲跟在徐威的队伍里面。“城里挂的那两颗人头,谁给你的?”

    卢鹤平还欲周旋,水临渊却猛然将手中匕首推了半分。卢鹤平痛极忙道:“刘承荫!”

    “刘承荫是谁?”

    “京城兵部尚书刘芳次子。”

    水临渊收了匕首,擦干净上面的血:“他杀不了吾昊阳,吾昊阳怎么死的?”

    卢鹤平道:“我不知道……”

    眼见着几大车的粮食运出城门,卢鹤平气得胡子乱颤,突然暴喝一声:“放箭!格杀勿论!”

    城墙上的弓箭手同时放箭,水临渊一惊,立即挟着卢鹤平飞身下去,可是已经追击不及,落在后面的守卫和饥民纷纷中箭,饥民害怕之下,纷纷四散。

    又一波箭羽袭来,水临渊手上没有兵器,便将那卢鹤平盘的团团飞转,打落了大部分箭羽,停下的时候,卢鹤平腿脚伤也插了几支箭羽,痛不可当。再加上方才水临渊杂技一般地耍弄,头昏脑涨,恶心泛呕,也是苦不堪言。徐威更是盛怒之下,过来将卢鹤平一阵斥骂痛殴。

    一直不敢擅动的兵队见势纷纷出城追击,扑上来便是一顿砍杀,那负伤的十数老弱顿时一命呜呼,连那抱着病重孙女的邱伯也一命归西。

    看着眼前的屠戮,水临渊心底涌生怒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既然不仁……那为何我就不能替天行道!”

    兵队聚合而上,水临渊突然运气,长发飞散,衣袂鼓动,之间周围都是刀光残影,眼见着那刀光残影越来越密集,范围也越来犹如膨胀了一般,带起烈烈寒风。水临渊突然一跃而起,周围的刀光如同莲花散落。这诸多变化,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一瞬间,兵卫们的兵器都还未能触及水临渊的毫发,水临渊便腾空而起了,那一瞬间,守卫们觉得自己的手上脸上,一阵阵刺痛、衣服化成碎片,皮革崩裂……等水临渊落地的时候,周围的兵卫纷纷倒地,衣甲碎了一地。这时,兵卫们的手上、脸上身体上才汩汩流出殷虹的鲜血。

    周围都是浑身鲜血、抽搐呻吟的兵卫,而水临渊只是运功冲散了头发,身上仍旧不然纤尘,脸脚下方寸之地,都是干干净净。他冷着脸踩着鲜血,如同修罗出炼狱,站在徐威身旁。

    后面的追兵惊呆了,看着水临渊犹豫着不敢上前。徐威将卢鹤平挡在前面,拿刀割着脖子,弓箭手也不敢妄动。

第17章 心存恻隐恤老幼

    “你们为什么当兵?”徐威忽然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城下的追兵俱是一愣。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为何当兵,我当初当兵是为了军饷,为了有口饭吃!”

    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徐威的声音异常清晰,指了指身后呦呦哀鸣的人:“以前我吃的是军饷,是这些人耕田种地、缴税纳赋,我才有军饷领。现在,闹饥荒了,他们交不上税负了,我还是有饭吃,可是我们现在吃的饭,是从哪来的!”

    “是从这些人,从那些流亡了的饥民那里掠夺来的!我们吃的,是他们活命的赈灾粮!”徐威双目通红:“我们吃的不是粮食,是死在城外的那些灾民!我们吃的是他们的骨头和血肉,是人命!人命呐!”

    水临渊侧目看着徐威,这人竟在微微颤抖。

    “赴禹州的一万驻兵,不日即到。放我们走……大家都能活。”

    军队里站出个领头:“这些本就是老弱病残,即使不杀他们,养着他们,也没有些日子活了,你何必如此……”

    “老吾老以及人人老!你没有心吗!”徐威怒道:“你没有父母爷娘吗?他们也老了,没多长日子活了,你就不养了?不管了?”

    几千人寂静无声,这些话有些人听来觉得甚是矫情,不为所动;有些人神色有愧,若有所思;有些人则垂着眼角,心头酸楚。

    “我徐威只读过几年书,识不得多少字,说不出来什么大道理,但做人,总得有良心,总得识善恶分是非吧!”徐威吸了口气道:“我徐威今日叛变,自是死罪,但总算无愧于心!”

    忽然“噗”的一声,徐威割了卢鹤平的喉咙,卢鹤平口鼻流着血沫倒在地上

    兵众一惊,便要扑上去。军中领头的那人忽然道:“都别动!太守已死,听我号令!”

    众兵随即按捺不动,太守死后,这人的官阶最高,自然是要听从他的指挥。那领头继续道:“放他们走。谁也不许追击、不许放箭!”

    徐威这边一众甚是意外。众兵也很意外,但有些又觉得情理应当如此。

    “快走!趁我还没有后悔!”

    这时徐威的一队守军醒悟过来,连忙扶了伤残上车。徐威朝那头领端端正正行了个敬礼,看向水临渊。

    水临渊看了看和光:“我还要回城取东西,你随他们先走,把马找回来,我在这里守一阵子,”抬眼看了看城墙上的弓箭手,肩头在黑夜中闪着冷光:“防着他们放冷箭。”

    待徐威一行人走远,这边的军队也不见前去追击,那头领也没有和水临渊搭腔,径直过来拖了卢鹤平的尸体便列队回城了。

    早晨的时候,城墙上的守卫几乎都撤了,那些弓箭手也似乎得了命令纷纷离去。水临渊正要往城内去,去听到一声细细的呜咽,循声过去,是夜里被弓箭射死的十数老弱。那个须发皆白的邱伯,背后扎了两支箭羽,那声呜咽便是从他身下发出。

    原来邱伯将孙女儿护得太严实,昨夜清数伤员时,竟没有注意到邱伯身下昏迷的小女孩儿。

    水临渊将小女孩抱出来:“你爷爷已经死了。”

    桃桃脸上多出溃烂,一碰就是火辣辣的疼,便只看着爷爷流眼泪。水临渊看的出来桃桃非常的悲伤,但她却压抑着,咬着嘴唇,只是流眼泪。水临渊忽然想起,吾羲发现父母双亡时,悲恸欲绝的嚎啕大哭。

    “我带你离开这里。”

    桃桃摇了摇头:“爷爷死了,我生了怪病也活不长,我不走,我要给爷爷包坟,不能让爷爷这么晾在路边。”

    “你跟我走,我可以带你去看病,你不一定会死。”

    桃桃抬起头看着水临渊:“如果能活下去,那我跟你走。”

    水临渊道:“未必就一定死。”

    桃桃想了想,眼里还在不停流泪,终是点了点头:“有能活的指望我就跟你走,但我要先把爷爷埋了,不能让爷爷这么晾着。”

    水临渊在一旁,看着羸弱的小女孩。桃桃抬着泪眼请水临渊帮忙邱伯身上的箭拔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她又从身边捡了把剑,在邱伯周围掘土,好一会儿才掘出来个浅浅的土坑,又给邱伯身上盖了薄薄一层土,拍拍严实。水临渊没说什么,从头到尾,只静静看着,时不时搭把手。

    桃桃简单“埋葬”了爷爷,便流着眼泪跟在水临渊身后进了城。城里依旧空荡荡的,这回是彻底地成了一座空城。水临渊径直走到那污秽不堪的刑台,却发现刑台上只垂着两截麻绳。

    人头哪里去了?是被那些回城的兵队取走了吗?寻了城内的统领,他们竟也不知晓,反倒以为是被水临渊一行人取走了。

    桃桃见水临渊伫立在刑台面前沉思,问道:“你也想要那两颗人头吗?”

    空城过于安静,连说话都带着空旷的回音。

    “‘也'?”水临渊看着桃桃:“还有谁想要?”

    “小哥哥……他一直说,这两个人是好人,不应该这么对待,他说要这两颗人头,得好好安葬。”

    “小哥哥?”水临渊想起徐威说过的那个少年。“你知道小哥哥在哪儿吗?”

    “你不会抓小哥哥的,对不对?”桃桃忽然戒备起来。

    “我不抓他。”

    桃桃想了想:“那我不能告诉你,你找到了小哥哥,就该和小哥哥抢人头了。”

    “有个小男孩,和你大不了几岁,那两颗人头,是他的父母该,他肯定是要带回父母的尸首安葬的。”水临渊继续道:“难道你不去看看你那小哥哥还在不在城里吗?他要是还没走,还留在这里,不是很危险?他要是有危险了,我还能帮他。”

    桃桃想了想,点点头:“我带你去,反正就算你要抢人头,你也打不过小哥哥!”桃桃之前一直昏睡,从头到尾没有见过水临渊的本事。

    水临渊抱着小女孩由她指路:“你和你的小哥哥怎么认识的?”

    “前几天前,我……我心里难受,在一个街角里哭,小哥哥过来安慰我,跟我说了好多话,还把他正在吃的半块饼子给我了。然后他就告诉我,以后再饿了,就去那个街角找他。可是我一发病就会昏睡好久,但我没发病的时候就会去找他,然后他就真的在,就会给我吃的。”

    桃桃指引着水临渊到了一条斜街街角的窝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窝棚,铺了薄薄一层干草,几块颜色不一的旧布,简单铺成了小小的床铺,小棚子塌了半边,乱成一团。

    “小哥哥已经离开了。”

    水临渊问:“你怎么知道?”

    桃桃指着窝棚的木杈:“这里原来挂了一串木珠,小哥哥说,如果这东西不在了,就不要再来找他了,因为他已经走了。”

    水临渊盯着这窝棚看了一会,叹了口气。“那我们也走吧。”

第18章 无力雪恨悼双亲

    吾羲醒来的时候,是傍晚。水临渊与和光坐在不远处,嘴里嚼着油煎锅巴,讨论一些心脉受损如何修复的法子。吾羲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脑袋昏昏沉沉地,眼睛也胀胀地难受,发了会痴呆,觉得很饿。翻开身上的小被子,却发现身边昏睡了一人,惊呼一声,西看去这人也是个小孩子,手脸处处是溃烂,已经看不出来相貌,从衣着上看像是个女孩。

    水临渊与和光忙起身过来,看着吾羲从地上爬起来,还指着那小孩问:“她是谁?怎么这样,太吓人了!”

    和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吾羲顿了顿,看着和光小心翼翼带着担忧、怜悯的脸。“梦”里的画面纷至沓来,心中一窒:“我做了个梦。”

    水临渊看着他不说话。

    吾羲道:“我梦见爹娘被人杀了,头被挂在那里,被人泼了许多脏东西。”

    水临渊道:“梦都是反的。”

    和光一脸的惊讶,双眼来回地看着这俩人。

    吾羲道:“也是,我爹那么厉害,谁能杀得了他呢!”

    吾羲笑了笑,却见眼前二人的神色并不轻松,心里沉了下来,想着“梦”里的画面,那样惊骇真实,不由得紧张地握了握拳头,发现右手上的绷带散乱,手心一痛,手掌上有一道整齐的伤痕,还土着药。“梦”里的画面呼应而来,吾羲浑身颤抖,身子一软,忽然跪在地上,喃喃道:“不是梦……”

    和光去扶他,却被吾羲一把扯住,哽咽道:“我爹娘他们……真的死了?”

    和光垂着眉眼不说话。吾羲眼泪唰地奔涌出来,推开和光,坐在地上嚎啕撒泼:“假的!假的!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是骗子!我爹没死!我娘也好好的!你们混蛋,你们别想骗我,你们不得好死……”

    吾羲忽然咯了口血出来。和光与水临渊俱是一惊:“师叔,他这样哭,多伤身呀!”

    “是,我们都是混蛋。”水临渊蹲在吾羲面前,伸手抹去了他嘴角的血:“我们不得好死……”

    吾羲扑在水临渊身上,一顿拳打脚踢的哭骂:“你该死!你该死!都怪你!都怪你……”

    吾羲打了几拳,见水临渊动也不动,任他打,又跌坐在地上呜咽,顿觉天地同悲。水临渊捏了捏吾羲的脸:“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吾羲攘开水临渊的手,不说话。水临渊朝和光使了眼色,和光便去拿了油煎锅巴和水过来。

    吾羲看着那锅巴和水,看了好一会儿,几乎是抢一般的夺在手里,恶狠狠地吃起来。

    水临渊拉着和光走到到一边,低声道:“这个时候就别老是盯着他了,让他自己消化一会儿。”

    “师叔,这孩子也是可怜。只是,又不是咱们杀了他爹娘,平白拿咱们撒气。”

    水临渊道:“其实他也不是着意地要咒骂我们,只是人在面临难以承受的悲痛时,总想找个对头发泄出去,不然人可就被这种痛苦压垮了。他一时找不着发泄对象,拿我们撒撒气,没什么。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身后咀嚼和灌水的声音连绵交替,只是那声音很急促,带着恶狠狠劲儿,听得和光眉头直抽抽。

    忽然,水壶“啪”一声扔在地上,两人齐齐往身后看去。之间吾羲爬起来就跑过去牵了白马流星,翻身上去,缰绳一扯,便飞奔远去。看的水临渊和和光俱是一愣,连旁边的黑马也是一愣,原地来回踏着蹄子,似乎想跟上去,又看了看眼前二人,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去。

    水临渊牵了黑马,道:“你留在此处,我去看看,免得他做什么糊涂事。”

    黑马一开始远远地跟着,水临渊看出来这是回禹州城的路,便催促黑马追了上去,一手夺过白马的缰绳,带着白马原路返回。

    “你干什么!”吾羲想要夺回缰绳。

    水临渊将两匹都勒停,反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给我爹娘报仇!”

    “这是应该的。”水临渊点点头:“你找谁报仇?”

    吾羲恨道:“反正和那禹州城里的那些狗官脱不了干系!”

    “那你可太侮辱你爹娘了……那些禹州的官兵那么窝囊,他们可杀不了你爹!”

    “那他们也该死!他们居然那样对待我爹娘……”

    水临渊还是点头:“确实该死,这么说,禹州城那么多受饿的百姓,都该死,那般糟践你爹娘,他们人人有份……”

    吾羲一顿:“反正没有一个好人!”

    “对,全是坏人,通通杀光!”水临渊牵了马,开始往前走:“但那禹州太守已经死了,可禹州城里还有五千驻兵,禹州城原来的饥民已经朝南逃荒,大概约有两万人,还有一些老弱病残,往东边去了,大约五十人……这些,都要通通找到,全部杀了,一个都不能少。”

    吾羲一愣,一时哑口无言,憋到最后,哇一声哭了:“那我爹娘的仇就不报了?!”

    “你这么闷头一股脑地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报仇?”

    吾羲大口喘着气,仰面朝天长吼了一声。

    待吾羲平静下来,水临渊刚要说胡,吾羲突然道:“孤鹜峰!”

    “什么?”

    吾羲道:“我和爹分开之前,娘被孤鹜峰的人掳走了,爹去孤鹜峰救娘,才让我去不为山找你……”

    水临渊道:“那你倒是可以去孤鹜峰那里查一查。”

    吾羲急道:“那些人……”吾羲想到那些神出鬼没的身影,迅极狠极:“你不帮我吗?”

    “是你要给你爹娘报仇,又不是我要报仇,你给你爹娘报仇是你自己的事,你的事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帮你?”

    吾羲又惊又怒:“你可是我爹的朋友!”

    水临渊道:“谁告诉你,我是你爹的朋友?”

    吾羲一时语噎,想了想道:“那我找我爹别的朋友给我爹报仇!”

    “你爹没有朋友。”水临渊道:“你以为那些是你爹的朋友,不过是出于江湖道义,曾经帮过他们一些的人罢了。连我都不帮你的话,那些人为什么会舍了性命帮你一个小娃娃报仇?”

    吾羲一脸的难以置信。

    水临渊解释道:“江湖人人讲恩义,须知,恩情太大无力偿还,于双方都不美,受了恩情的人,日日觉得亏欠于人,施恩的人,就要时时端着自己无私无畏的形象。更有极端的,恩将仇报也是常有的事。故此那些承了情的,都是吾昊阳的小恩小惠,反而那些恩深义重的,吾昊阳从不留名,那些人却连你爹的名姓都不知道。”

    “那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既然不关你的事,你追过来拦住我做什么?”吾羲怒道:“你不帮我!我只当我爹瞎了眼结交了你,我自己去孤鹜峰。”

    “你打得过孤鹜峰上的谁?只怕连台阶都没踩上去,就成刺猬了。”

第19章 辱尸岂因断臂仇

    当初娘亲被掳走的时候,吾羲见识过那些人的功夫,一身黑衣如同恶鬼,乍然出现,瞬间将自己制住,又遽然离去,真正的神出鬼没。吾羲知道,单凭他自己去孤鹜峰……心里登时一片沮丧。

    “你为什么不帮我?你功夫那么厉害!你和我爹可是朋友啊……”

    “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帮忙是情义,不帮是本分。”水临渊嗤道:“你可千万别以为,和别人有了点关系、交情,就有权利让别人为你赴汤蹈火!”

    吾羲彻底低下头,趴在马脖子上嗷嗷哭起来。从前有爹娘庇护着,只觉得天地浩荡,生活无不快意顺畅,眼下在父母双亡,自己连报仇雪恨都不能!

    水临渊见小孩儿哭得凄惨,叹口气道:“你要想报仇,也不是没有门路。”

    小孩儿抬起头看着水临渊:“你从现在起好好一等一的功夫,过个十年八年,成为一等一的高手,那时候,你想报仇,还不是很简单吗?”

    吾羲想起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俗话,大约都是当时无力报仇,积年累月地卧薪尝胆,才终于有能力和机会报仇雪恨的……只是,这故事,自己也要来演上一回吗?

    “那我爹娘的……头,也要找回来。”吾羲眼角簌簌落泪。

    “救禹州城那群饥民的时候,头被人偷走了……”

    吾羲愣了愣,又趴在马背上哭起来。“你都帮那些认识的饥民,都不帮我爹报仇!怎么有你这样的人!”绝望地瞥了一眼那潇潇洒洒的素袍子:“喂!你不帮我报仇,那你教我功夫总可以吧?”

    “我不叫喂!”

    吾羲嘴巴一瘪,鼻涕淌出来:“真人,求你教我功夫……”

    “那你得先拜师才行……”

    水临渊见小孩儿抱着马,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却不再折腾,便松了口气。

    他没有告诉吾羲,从禹州太守哪儿问出来的消息,刘承荫是兵部尚书刘芳的儿子,如果由着吾羲往这条线去查,只怕是会和朝廷牵扯不清。

    况且,他也不想让吾羲小小年纪就内心充满仇恨,虽然他现在满心满腹的悲恸和仇恨,但是没有具体的仇恨对象,时间久了,也就不知道自己去恨什么了。

    至于报仇……水临渊眯了眯眼,他直到现在仍然觉得,吾昊阳和奚女的死,是不真实的。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死亡来的突然,而是他潜意思里就觉得,吾昊阳和奚女不会死,至少在他们老的牙齿罗光,须发脱落之前,死亡是不可能和他们沾边儿的。可是那两颗污浊的人头吊在那里,仿佛是在讽刺水临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两颗头被一个莫名的少年偷走,竟无从确认,查无踪迹……因此水临渊心里还是有一丝希冀,除非他确认了那两颗头就是吾昊阳和奚女,所以当那人头不翼而飞时,水临渊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当事情的结果难以承受时,留一线渺茫的希望也是种自我救赎。

    如果吾昊阳和奚女真的死了呢?如果那两颗头确实是吾昊阳和奚女呢?水临渊想到禹州太守提到的那个叫‘刘承荫’的人,眸中寒光凛冽: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刘承荫此时在豫州边界的百里之外的荒原上。

    荒原上密密麻麻驻扎了大片的营帐,主将营内,一身铠甲的中年将领和一身华服的青年,正在听一名士兵报讯。这士兵正是禹州戍兵,此时骑了快马刚到此地,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但他脸上的汗是因为惶急还是因为害怕,就没人知道了。

    士兵注意到这年轻人脸色蜡黄,也一直不见他使右手,右边的臂袖直直垂着,看起来似乎是空的。

    这华服青年正是被吾昊阳卸了右臂的刘承荫,他一脸阴鸷地看着士兵:“你说,有个身穿素袍子的道人抢走了那对人头?还杀了禹州太守卢鹤平?还抢走了两车的粮食?”

    “是。”士兵决定还是按照禹州统领的吩咐汇报。

    铠甲将领道:“刘公子,那城里挂了一男一女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刘承荫将地上的兵卫斥了出去,才道:“我这条右臂,就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汉子给砍的。那人武艺极高,我带的百余精兵竟丝毫奈何不了他!他因听了一些歹人恶语,收了人家银钱,要来取我性命。我当时心系粮车,百般周旋,那人才答应到禹州之后才杀我。我便途中偷偷飞书跟主子求救。到了禹州,这恶人不由分说就卸了我一条胳膊,我们使了个连环计才把这个人弄死。这断臂之仇,我心里实在气恨不过,便把这夫妇人的人头挂在城里,公告这人抢烧赈灾粮的恶行,让那饥民朝他们泼烂污。”

    那将领撇开此时不谈,道:“那素袍道人,行走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地,顷刻间造成大片伤残,此人真是可怖又可恶!”

    刘承荫道:“断我臂膀的那个就是这样的人!”

    那将领点头道:“这样的人,刘公子是怎么给拿下来并斩首的呢?”

    “哼!”刘承荫冷笑:“这人虽然厉害无匹,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人能对付他,倒是一个伤亡也没有!”

    “哦?竟还有更高深的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刘承荫道:“我也不知道,主子传信与我,说他自会招人解决了这个祸害。果然不出三日,两颗人头就整整齐齐送到禹州了。”

    “主子身边果然高手如云,”那将领神往道:“江湖处处有奇人呐,若得一见……”

    刘承荫白了他一眼:“黄参将!主子命你统领两万精军去禹州,扮作城民驻养,你就安安心心的带好这些兵!”

    “那自然是,末将绝不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带着沉闷呆滞的吾羲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之前爱咋呼的吾羲,还沉浸在浓郁的悲伤和无能的沮丧里,不能自已。

    水临渊本想就地休息一夜再赶路,和光却拉了水临渊去看还在昏睡的桃桃,桃桃浑身高热,气息微弱,断续不匀。

    “这孩子看起来病得很严重,快不行了,我们得快些赶去神农架。”

    四个人便不再停留,快马加鞭连夜赶往神农架。

第20章 神农架上草木萋

    去往神农架的路上,吾羲倒是没有闹事,只是缩在和光身前,精神萎靡不振,不是睡着就是一副恹恹无神的模样。

    水临渊只道他是痛失去双亲而心神跌宕所致,只因为怀里的桃桃,眼看就要断气,便只一路不停地飞奔。

    次日,四人到了地方。

    眼前连绵一片青山,横亘千里,水临渊要找的神农架就在这深山之中。

    和光准备下马时,吾羲还伏在马上蔫蔫地睡着,伸手拍他后背,纹丝不动,便伸手去拉,才发现吾羲浑身热度惊人,再试图叫醒吾羲,吾羲闭着眼咳嗽了一声,带出星星点点的血来。

    “师叔!吾羲不对了!”

    水临渊抱着桃桃摸了摸吾羲的脸,热烫灼人,翻了翻眼皮,摸了摸脉象,似是脏器有轻伤。

    桃桃这会儿倒是醒着,只是浑身无力半睁着眼地挂在水临渊身上,费力的瞥了一眼吾羲:“他也生病了?”

    “什么?”桃桃的声音很细微,合着风声,水临渊听的并不真切。

    “咯血、发热、昏睡……桃桃开始生病时也是这样……是不是桃桃把病……传给哥哥了……”

    水临渊看着吾羲因高热而发红的脸,和怀里就剩一口气的桃桃心里有些不安:“我们赶紧上去找戚药师!”

    水临渊抱着吾羲和桃桃,和光紧跟急追,到了山顶,空气异常湿润,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幽幽深谷,谷中十余险峰直直耸立,各个峰顶流云缭绕,群树柯叶森耸,树下隐约有茅舍数间,在古树中隐没,那古树枝条延展穿云破雾,与其他各峰顶上老树似有遥遥呼应之态。

    然险峰座座独立,各不牵连,奇陡险峻,寻常人绝难攀援而上。而这深谷中之间的险峰却有绳索相接,相互串联,遥遥看去,这十余座险峰犹如藤架。只是此天然神工,非人力所能为,因此被传称“神农架”。

    神农架占据天堑之利,神农架里的戚药师,其祖辈皆如同这谷底孤立于山脉的群峰,不与世外熙攘,终生于神农架中专研杂症药理,一旦成为戚药师,便专心钻研医术,极少下山,世代唯有弟子经常出入此间。

    戚药师的父亲叫戚药师,他的祖父也仍然是戚药师。戚药师只是一个称号,神农架里医术最为高妙的人,才能被叫为戚药师。每一代戚药师的脾气不同,对前来求治的人除了为数不菲的诊金,还有额外要求。

    每一代的戚药师要求也不尽相同,比如乱五常者不顾、忘八端之人不管、滥杀者不救、花柳病不医、下流药毒不治……每经历一代戚药师,艺术药理就更为精进,神农架的规矩也越来越多。到了如今这一代戚药师,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的合理的规矩了,便声明:来此求医者,必须自陈必须活命之理由。

    每个来求医的人都要回答为了什么要继续活着。倘若理由令人不满意,那就诊金加倍,甚至拒绝医治。倘若理由令戚药师十分满意,那诊金也可以不要,还能倒贴药品。

    因此这一代的戚药师,对于前来求医的人来说最好对付,也最难对付。

    和光先是被眼前风光惊叹了一把,又见脚下深谷木不可测,忧道:“师叔,莫非咱们还要跳下山谷,再顺着那险峰攀上去吗?只怕到了那里,桃桃就……”

    水临渊径直走到旁边的一颗老树下,那树足有三人合抱之粗,树枝遒劲蜿蜒,数丈高的地方,悬挂了一只铜铃。水临渊捡了块石头,飞身而上,急急地连敲九声,倏忽而落。

    俄顷,对面山峰隐隐铮铮有声,忽然一只巨锚带着粗绳,直奔这边古树冲来,直接扎入树下的山体,一条粗绳连了过来,莹然有光,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

    和光道:“莫非是让我们溜着绳子过去?”

    绳索忽然微微一颤,对面一名绿衣少女踩着绳索飞驰而来,及近山体时,翻身起跳,如同飞燕,转眼间落在了四人面前。和光在对面看着,心里暗自惊叹这姑娘功夫精妙。

    这少女身姿窈窕,一支毫无修饰的乌檀木簪,绾着乌黑亮丽的秀发,行动间穿云行雾,衣袂飞扬,临渊绝立,如同仙子降世。

    “来者何人?”

    “无为山水宗宗主水临渊。”

    “原来是无为山的道士。”少女回过头来,果然是娇俏明媚的容颜。她打量着水临渊,眼里流露出一抹惊异之色。只因为水临渊形容实在出色,在她十几年所见过的人里,竟没有一个人能比眼前这青年更为俊俏,虽是一声素袍简冠,却难掩风华。再一看她怀里肌肤溃烂的小女孩不禁皱了皱眉,旁边还有一素袍少年背了个昏迷的小子。问道:“这两个不醒事的是什么人?”

    “无为山弟子。”水临渊答的面不改色,和光却乍然一愣。

    少女道:“他们的服色与你并不同。”

    水临渊道:“我奉无为山掌门之命,下山招徒,这是我刚收的徒弟。”

    少女笑了笑:“那真不知道是你掺还是你徒弟们掺……他们都快要死了,没救!”

    和光一惊,说桃桃垂死尚能理解,怎么连吾羲也快死了?

    水临渊眉头一皱:“姑娘为何这么说?”

    少女道:“你不信我?我虽医术不及我爹,但是比我爹那些徒弟又强上许多,但凡病患,大约看一眼,便知道当下情形如何。”

    “姑娘是戚药师后人?”

    “不错。我是戚萋萋,神农架戚药师第十九代传人。”

    “某有礼。”水临渊因怀里抱了桃桃,便微微点了个头:“烦请姑娘引见前辈。”

    “你们还是不信我,非要见我爹才死心。”戚萋萋道:“既然不死心便随我进去咯。不过我爹的诊金可是很贵的,我看你们好像没带钱……”

    水临渊道:“赖帐欠钱的事,某从来不做。”

    戚萋萋盯着水临渊笑了笑,将绳索让了出来。

    和光因心脉受损,不能使用内力,便将吾羲交给水临渊,自己解了腰带,顺着绳索溜了过去,惹来戚萋萋一声嗤笑。

    水临渊一手抱了一个孩子,见和光已顺利到达对面,才踏上绳索,足尖轻点,便顺着绳索飞掠而去。

    戚萋萋这边看的一阵惊叹,方才她过来,虽是脚踩绳索如平地飞奔,但比起这人足尖轻点如燕子抄水,终究是云泥之别,何况这人还怀抱了两个孩子,可见其轻功之精妙、寸劲之均衡非常人可比。

    水临渊飞行在绳索之上,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的少女。戚萋萋神色中的敬羡之意洋溢满脸,她的脚下的山体往下一丈处,有一处机括,那机括正好卡住那锚头,这才搭成了天堑之间的一道绳索。穿过云雾到达彼端,眼前连绵不断的琼枝玉树,地上遍布奇花异草,芳草萋萋、良药,大多都是不曾见过的品类,不远处便是戚药师的草屋药庐。

    此时,戚萋萋也跳上了绳索,伸手摆弄了几下机括,锚头便脱出来,戚萋萋坐在那锚头上,顺势荡回对岸,等锚头缩回对面的机括的瞬间,戚萋萋纵身一跃,跳上了山顶。

第21章 千里患难聚此峰

    戚药师的药庐在神农架的主峰。一株巨大的榕树几乎蔓延的整座峰顶,仰视之,枝叶如同碧绿的擎盖,遮天蔽日,行走其下只觉视线晦暗,不辨晨昏,处处都是垂落而下的根须,如藤蔓一般。

    戚萋萋走在前面,时不时抓住一条树根荡过去,从这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轻盈如同飞鸟。

    走到主峰的中央,视线忽的敞亮,那倾覆峰顶的榕树林,如同一块碧绿的巨布,罩在峰顶之上,这绿布中间有大窟窿,这窟窿里是一片平地,茅草屋舍五六间,正是药庐所在。

    那茅舍都是就地取材,茅屋的基座离地三尺,房体皆是木材,以榫卯结构相互结合连接,房顶上覆盖着各种干草,厚厚的堆在上面。

    茅屋外五六人,各自忙活,有的忙着煎药,有的忙着称量药物,有的忙着研磨,有的忙着翻找医书……

    还有两个人一大一小跪在中间,大的约摸三十有余,小的估计十岁上下。

    一名年岁约莫五十左右的中年,髭须鬓发已见霜色,他看了看那边琢磨药粉的人一眼。那是一名刚过不惑之年的男子,髭须茂盛盖了半张脸此时他正一脸狐的疑地捻着药粉闻气味。

    霜鬓中年道:“两位莫再跪了,戚药师曾说,跪拜只合该天地父母可受,最是厌烦求医者三拜九叩,涕泪涟涟,还是莫要如此了。”伸手去扶那大的,却没有扶起来,只好摇了摇头去扶那小的:“虞姑娘,这里湿潮,女娃娃长时间跪坐湿潮之地,对身体不好。”

    那小的明明是小子打扮,发结于顶,一身浅蓝色儒袍暗织格纹,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孩子。那孩子本来面色忧戚,听了霜鬓中年的话,愕然嗫嚅:“您怎么知道……”

    霜鬓中年笑道:“我们行医的,对人体必须得精钻细研,故此,男女老幼,一眼便知。”

    那孩子悻悻低下头,扯住那霜鬓中年的袖子:“李神医,你求求戚药师,让他救救我爹,好不好?”

    霜鬓男子窘道:“快别叫‘李神医’这个诨号了!我那儿子从这里学了三脚猫的医术,便回了京城开医馆,病患吹捧了几句就胡乱地叫什么‘李神医’,戚药师医学造诣堪称神仙妙手,也不曾妄自封神。这‘李神医’的名号,他倒是敢受!”

    那孩子委屈道:“我爹这毒,‘李神医’只说救不了,只有神农架戚药师或能得解救,我们才来这里求戚药师救我爹一命……”

    双鬓男子道:“神农架行医禁宜条例第三条:滥杀者不救。虞将军……”

    旁边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怒道:“虞将军征战沙场,保得家国安泰,疆土勿失,如何能算滥杀!”

    双鬓男子噎了一下,静了片刻才道:“我本来就想说,虞将军征战所致伤亡,不能算滥杀,故此不用二位跪地求情,戚药师也是要救的……”

    跪地男子似乎也被噎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起身。“那现在戚药师为何不救治将军?”

    双鬓男子道:“家师的规矩是,必是医患本人说明要救治他的理由……”

    “可是将军他……”

    双鬓男子抬手抬手安抚道道:“将军会醒的。”

    此时这二人才安分下来。

    戚萋萋也带着水临渊一行到了。戚萋萋下巴朝那一大一小的二人一点,对水临渊道:“他们是昨天来的,中招的据说是个大将军,倒是不缺钱,可是我爹有我爹的规矩,但凡求医的都要说救治他的理由。”戚萋萋看了一眼水临渊怀里昏迷的两个孩子,又瞅了一眼和光:“我知道你们是想钻这个空子,说些巧妙话,连诊金都不用付,这个你就别妄想了。诊金,肯定是得付的,想耍赖,可得想好能不能受得了神农架的暗亏了!”

    水临渊但笑不语。

    “济生师兄……”那捻药粉的虬髯忽然回头看着那霜鬓男子。

    霜鬓男子李济生忙小跑至虬髯男子面前:“戚药师,何事?”

    那虬髯的戚药师蹙了眉,点了其中两碟药粉道:“这两种药粉不能用了,里面有其他东西掺进去了。”

    李济生惊讶道:“怎么会?”

    戚药师道:“节骨草里掺入了是极其微量的麻黄草,两种草药形状相似,黄芪里掺入了一些川芎,晒干了看着都差不多,估计是整理分类的时候不仔细,混进去了几片……”

    李济生憾道:“那这一批药粉,怕是都不能要了。”

    “丢了吧。”戚药师用脚尖碾了个坑,将那两碟药倒在里面,又用脚填上。“药性相克,有些药物,些微的差别就能致命,掺杂了一些莫名的物事可不行,调配、制药都不便用。”

    “那我这就去那边把药粉处理掉!再现磨一些药粉。”李济生见戚药师点头后,便往别处去了。

    戚药师看了一眼水临渊一行人,眼色顿了顿,又看向那一大一小的非富即贵。“他醒了。”

    那一大一小满脸惊异,对视一眼后便齐齐往茅草屋里跑去。

    水临渊这才走到戚药师面前。

    戚药师看了一眼水临渊怀里的孩子眉毛一挑,眼中似有惊异,又看了一眼和光,才朝水临渊道:“你来了。”

    语气是很平静的陈述,没有丝毫的意外。从言语中理解,若说两人互不认识,戚药师的神色语态又表达出了旧识熟稔的意思,可若是故友重逢,他的态度过于平静,丝毫没有故友重逢的欣喜。

    水临渊点了点头,正要将左右臂弯里的两个孩子放下。

    戚药师朝旁边的茅草亭一指:“她身上都溃烂了,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

    水临渊顺意而为。

    戚药师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查验了伤口、症状,才向水临渊道:“我只欠你两条人命,你如今却带了三个人来……”

    水临渊挑了挑眉毛:“十年了,涨利息了。”

    戚药师愣在当场,哼笑了一声:“你这无赖的本事,倒是随着岁数与日俱增。”

    “戚药师谬赞。”

    戚药师不再跟他贫嘴,往桃桃和吾羲嘴里各塞了一枚丸药:“虽然我是还账,但如今我当了神农架的戚药师,规矩还是要守的,三个人三个理由,一个都不能少!”

    桃桃气若游丝的呼吸,吃了药丸后登时缓沉了不少。

    “我待会儿过来。”戚药师说完,便示意戚萋萋跟上。二人一同往方才那二人跑去的草屋里了。

第22章 循循善诱解奇毒

    戚药师看着床上那醒来的汉子,这汉子面色因发热而通红,一张脸虽然满是病态也是不减肃穆威严。

    “虞将军为什么要活着?”

    虞让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摸了摸,才掀了眼皮看着戚药师:“帝京斜月街的酒,还没喝够!”

    自这一代戚药师新立规矩以来,凡是来神农架求医的,无不危言正色的回答这个问题,什么家国大义、恩怨情仇种种不知繁几,维度眼前的护国将军虞让,回答的如此随便,甚至带着惬意,让人听着倒有种洒脱。

    戚药师笑了笑:“是什么样的好酒,虞将军日后可否让某也尝尝?”

    虞让闻言,笑道:“戚药师日后到帝京,我与你痛饮三日,不醉不归!”忽的想起成为戚药师后,不便下山,又道:“我着人运来三车与你!只可惜味道不似从前……”

    戚药师笑着点头:“某并非贪杯之人,只是能让虞将军生死间还惦念的好酒,某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滋味。”

    何叔在一旁听二人忽然约起酒来,东拉西扯的说闲话,不安地拉了拉旁边的男人:“怎么说起酒来了?不说正话……”

    虞钰笑了笑,安抚何叔:“放心吧,将军的回答,戚药师接受了。都约着以后要喝酒呢!”

    虞钰一听,登时去看戚药师,见他神色平和,便放下心来:“戚药师,为什么还不给我爹治病呢?早治早好……”

    戚药师揣着手道:“这毒极其凶猛,一旦过了七日,金仙难救,你们发觉的倒快。”

    何叔道:“那日将军突然咯血,恰好李神医……李大夫在府上给将军部下看伤,这才发觉将军已身中奇毒三日,让我们立即来此地找戚药师。”

    “虞将军真是命大,碰上个明白人,若是遇上些昏庸的医士误诊了,这条性命算是交代了。”戚药师忽然回头看戚萋萋:“萋萋,这毒若是交给你,你怎么解?”

    戚萋萋知道这是父亲有意考校自己,便上前看了看,道:“这个简单,他中的毒走经脉,以内力牵引,推宫行气将经脉中的剧毒逼出。”

    戚药师叹了一声:“此时的你一如十年前的我。医者最忌讳妄断定论,小心谨慎乃是首要,否则便是人命关天!望闻问切,这些最基本的你都做了,你再回答我!”

    戚萋萋一听,便知道戚药师对自己自信满满的回答并不满意,一时臊得满脸通红,便老老实实地照做。片刻后,戚萋萋神色复杂道:“将军体内……有三种毒,一毒走经脉,致气虚;一毒走心脉,以血行毒,一毒滞淤肺腑,衰竭五脏……”

    戚药师这才点了头:“如何治?”

    戚萋萋道:“此三种毒,都极其霸道,毒攻五脏,可用猛药先煞毒势,再慢慢攻克调养;毒走经脉,可使内力深厚者,运功补气将毒素加以引导,逼至全身气孔排出体外;可是毒走心脉,心乃全身行血之泵,血走全身,若是毒性缓慢,还可以调养中和,只是此毒性急,药石难追,除非……”

    何叔与虞钰一听虞让中毒凶险,顿时轻松不起来了,忙问:“除非如何?”

    戚萋萋瞄了瞄戚药师,欲言又止。

    戚药师道:“有什么想法,说便是了。”

    “除非,放血排毒,把毒血都排出血脉,才能清了这毒。”

    何叔惊道:“这……把血放光了,人还能活吗?”

    戚萋萋道:“难的就是这个,留着血,毒发是死,放了血,血枯而死……”

    虞钰脸色刷的变白,虞让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写什么。何叔绕过戚萋萋,去求戚药师:“戚药师,您定要救救将军,将军刚领了圣旨去平西乱,我朝国泰民安,离不得将军呐!”

    虞让咳嗽一声,却惹得心肺剧痛,嘴里带出血丝:“何不平,戚药师都说了日后还与我喝酒,你慌什么!”

    何不平这才反应过来:“是了,是的,戚药师丹心圣手,定是有办法的。”

    戚药师仍然看着戚萋萋:“你就没有办法了吗?”

    戚萋萋见戚药师还在追问自己,心又提起来:“这有办法吗?那是血,不是水!”戚药师不答,戚萋萋只好继续说下去:“除非能找来一模一样的血,可是那么多血……哪里去找?

    何太平看了一眼小小的虞钰,戚萋萋立即明白何太平心中所想,道:“虽然父女血缘一脉,可她还太小,要那么多血,等于是要了她的命。为救一人而杀一人,可不是我们神农架的作风!”

    虞钰听明白了,自己的血可以救父亲。忙道:“我愿意的!我自己愿意不算神农架杀人!”

    “我不愿意!”虞让蹙眉呵斥虞钰,又朝戚药师道:“小女愚驽,戚药师请赐回天术。”

    戚药师道:“实不相瞒,将军这毒,某十年前就曾见过。那时在世间游历,自忖神农架传人便心气颇高,妄自托大,以至中毒之人殒命,某实有愧。回来之后,就攻研此毒,种种困境正如小女萋萋所言。虽然后来,某想出来解读之法,却一直不曾有机会尝试,以为用不上了,不想这两日,接连来了三个中此毒的人,想是冥冥中成心让我试法?”

    “三个?哪里来的……”戚萋萋惊奇,忽而想到屋外的水临渊一行,惊道:“那两个小鬼,也中了这毒?”

    戚药师点了点头:“他们同日中毒,但比虞将军中毒早了两日,所以症状不同。”

    戚萋萋道:“那俩孩子为何症状不同?”

    戚药师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让那男孩子血脉之毒得到了缓解,故此肌肤还未溃烂。”

    何太平听两人将话题又转向了别人,忙道:“不知戚药师,将用什么法子救治将军。”

    “十年前,我过于轻狂,在这毒上栽过一回。后来潜心研究,倒是研究出来了相应的法子和药物,只是……”戚药师看着虞钰:“只需要这孩子身上一点东西。”伸手招来虞钰:“小姑娘,你怕疼吗?”

    “不怕!”虞钰知道这是要救自己爹,一脸的无畏。

    “那可是很疼的,非常非常的疼,难以忍受的疼。”

    虞钰压了压唇角:“不怕!”

第23章 自怜亦惜蝼蚁命

    吾羲和桃桃先后醒来。吾羲呆愣愣的,双目无神,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桃桃的气息极其微弱,这口气出去了一口气不知能不能进来,看的和光是分外揪心。

    戚药师问:“你为什么想活着?”

    吾羲一脸的空茫和不满:“报仇。”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戚药师摇了摇头:“我不想救你。”

    和光一听就急了,但水临渊站在一旁也没有说话,便生生按捺了心里的焦急。

    戚药师于是弯下腰,附耳到桃桃唇边:“孩子,你为什么想活?”

    桃桃颤巍巍抖了抖嘴唇:“蚂蚁。”

    “蚂蚁?”戚药师对这个回到感到新奇且疑惑。“为什么是蚂蚁……”

    桃桃使了全身力气:“蚂蚁…那么……辛苦…都活着,能到世上……走一遭……不容易,要……惜命……”双眼溢出不甘心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戚药师感叹眼前这小女孩,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这层生死存亡的玄妙。他不知道的是,小女孩在饥饿与‘病痛’的折磨下,看不到希望与未来,也曾经寻求解脱。

    那时,她躲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手里捏着三寸长的生了锈的刀片,锋刃颤抖地压在手腕上,脸上因为恐慌流满了泪,突然一枚小小的石子飞过来,击落了刀片,手臂上带出浅浅的一道血痕。

    一个穿着草鞋的少年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她很饿,没有细看他的脸,只注意到他手里有半块没吃完的饼子。那少年举了举手中的饼子:“想吃?”

    她点了点头。

    少年却道:“不想活的人,没有资格吃东西。”

    桃桃簌簌落泪,她也想活,可是,就像爷爷常说的,老天爷不给人活路。

    少年见桃桃哭得更凶了,一时无措,将手里的饼子给她:“别哭了,给你!”

    桃桃这时却顾不上腹中饥饿,将那半块饼子拍在地上。那少年伸手捡了,忽见旁边有蚂蚁逡巡,然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给你看个东西。”

    桃桃便好奇,抬着朦胧泪眼看他。

    少年在桃桃面前摊开手,掌心里一粒芝麻大的黑点,蠢蠢四动,是一只黑色的小蚂蚁。桃桃嘴一瘪,以为他戏弄自己。却听少年道:“你看着蚂蚁多可怜。”

    桃桃并不觉得,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怜悯一只蚂蚁,而且她觉得自己比蚂蚁还可怜。

    少年兀自说下去:“你看它,这么小的一点点,也吃不了什么东西,一粒米屑都够它活很长时间了。可是它每天还是得四处奔波,要走很远的路,冒很大的风险去寻找食物,随便不知道的什么昆虫小物都能弄死它,可能走着走着突然掉下来小小的水滴,都能把它折腾得够呛,说不定走在哪里,就被匆匆走过的人碾死了,就算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食物,还可能会被别的大蚂蚁抢走,它会被咬伤、甚至杀死,回去的时候也可能会迷路把自己困死、累死,可它只要活着,就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少年见桃桃渐渐被自己的絮叨吸引,问道:“你说,一只蚂蚁,比人的寿命要短的更短,它活的这么艰难,它为什么还要活着?还活的那么有劲头?”

    桃桃一愣,她答不出来。

    “一只蚂蚁的降生和一个人降生,都是在万变之数中成形,极其不易,既然有幸活一遭,就不可以糟践了。一只蚂蚁都能这么艰难的活着,人难道连它都不如吗?”少年将手掌接到地面,那只小蚂蚁顺着他截了茧的手掌和手指爬走了。“蚂蚁有蚂蚁的活法,人有人的生存。生而为人,既是福报,也是劫难。但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不能单凭生死验收成绩。”

    后面的话,桃桃不太懂,但是那句“一只蚂蚁都能这么艰难的活着,人难道连它都不如吗?”却在心里来回激荡,怔怔看着那蚂蚁捡了一点碎屑,勃勃而去。桃桃伸手夺了少年手里的饼子,拍了拍土就吃起来。

    少年看着她笑:“好好活着。以后你再饿极了,就来这里找我。”

    戚药师的一句话,让桃桃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少年絮叨蚂蚁的话,她现在是真正的面临死亡了,心里的不甘心化作两滴晶莹的泪顺着溃烂的肌肤流淌下来。

    戚药师取了桃桃的几滴血,兑了水,又加了些药粉,搅匀,分了十几只白碗盛着,朝戚萋萋道:“你速去采血,这顶上之人,最好都试一遍,血滴入碗中,一刻钟后碗里无杂质沉着之人的血,才与这女娃的血相和。”

    戚萋萋忙用托盘端了这十几只碗,先让水临渊、和光二人滴了血,自己也滴了血,又去别处寻人试血了。

    戚药师看着水临渊道:“这两个娃娃同时中了同样的毒,”

    “中毒?”水临渊与和光都异常诧异:“还是同样的毒?”

    戚药师点了点头:“十年前,我妄自托大,解救不利的那回,正是此毒。”

    水临渊双瞳骤缩,颤了颤,道:“这毒,为何如今又落到了这两个孩子身上?”

    戚药师道:“我近几年不曾出去,竟不知此毒已经如此猖獗了,屋里的那位虞将军,也是中了此毒,可巧你们都凑一齐来了我这里。”

    “哪来这么巧的事?”水临渊顿时气息不稳了:“虞将军……你说的虞将军可是护国将军虞让?”

    “我们大成国难道还有第二个虞将军?”

    “倒还是旧识,可真是巧的不能再巧。”水临渊眯了眯眼睛,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旧事在牵桥搭线。

    戚药师道:“我已经给他们喂了中和肺腑之毒的丸药,你功力深厚,稍后按照我的说法行功导气,可清经脉之毒,可是血脉之毒,我虽有解救之法,却也得看,血液相容的人愿不愿意……

    这时戚萋萋端了托盘回来,先搁在了一旁。戚药师又去问吾羲:“你为什么想活着?”

    吾羲化悲恸为愤怒,朝戚药师道:“我想报仇!你要是觉得我这理由不够好,不配你救,我也没有招儿!再说了,我的命是我的,就算你救了我,我的命也还是我的,不是你的,你管不了我为什么活!”

    水临渊皱着眉头,正要上前,戚萋萋道:“我觉得我爹的规矩好极了。救人就该救想活命之人。既然想活,就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水临渊听出来戚萋萋在给他爹辩解:“我知道他的目的。”

    “他答不好,我爹是不会救他的。”

    “他一定会救这两个孩子。”

    戚萋萋道:“为什么?”

    水临渊扯了扯嘴角:“你爹没告诉过你,他欠了笔外债?”

第24章 生死之言彰正气

    那边戚药师还在与吾羲纠缠生与死的意义。

    吾羲痛失双亲,又被问这种生有何欢的问题,实在又气又闷。

    “小家伙……”戚药师伸手去拆解吾羲右手上的绷带:“既然想不出活着的意义,那便去想死的意义。”

    吾羲红着眼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络腮胡却异常和气的大叔:“死的意义?”

    戚药师道:“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吾羲惊呆了。他从小到现在,没有人这儿问过他。你为什么不去死?这是一句咒骂。倘若他仇敌在眼前,他也会愤怒地这么骂一句。可这个大叔,一脸平和,严肃且认真的问他为什么不去死……吾羲一时想到之前水临渊对自己的各种打击,父母双亡,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想报仇也没有能力。在爹娘身边,每天都很开心,也从不去多想生死的意义,父母不在了,突然间自己的存在好像毫无价值……

    “哪有你这样的人!”吾羲突然嘴一瘪,哭了出来:“你是个大夫,怎么却让人去死!”

    和光道:“戚药师,这孩子他刚没了父母,心里难受着呢。”

    戚药师明白过来,点了点吾羲划了大口子的手背:“他被放过血?”

    和光面上一红:“之前误以为他中毒,放了好多血。”

    戚药师道:“怪不得,他毒性发作慢了。你误打误撞,倒是帮他排出了血脉中的一部分毒素。”

    和光明白过来,自己与师弟偷练《阴阳和合法》,这孩子突然出现,避免了自己受更深重的伤,而自己和师弟的一番鲁莽,却也帮吾羲压抑了毒性发作,顿觉得因缘际会的玄妙。

    戚药师继续朝吾羲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没有死?”

    和光愣了愣,这话和之前的话有区别吗?

    只听戚药师道:“你看,你爹娘已经死了,你这么难过,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呢?”

    吾羲哭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极了!做什么催着我去死?”

    戚药师趁吾羲不注意,取了他几滴血,同样炮制了十余碗药水。“这世上好多人呢,都是活着不痛快,死也不愿意,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活,能为什么去死。”

    “我为了报仇活着不行吗!”

    “那你报了仇之后呢?是继续活着,还是立刻去死?”

    吾羲只想了一个目标,但是他没有想过完成了目标之后要如何。“你现在就知道,你明年的今天,午饭想吃什么了吗?”

    戚药师一愣:“午饭?”

    “你也不知道吧!凭什么今天的想法就能决定明天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明天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遇上什么人?或许,等我报完仇,甚至在报仇的之前,就知道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呢?”

    戚药师笑了笑:“有一定的道理。”

    “我爹曾说,人活着的意义,是活出来的,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

    戚药师点头。

    “我爹还说,人可以平淡无奇地活着,也可以平淡无奇的死,当你不过分看重生死,生死就不重要!”

    “我爹还说,因为受不了痛苦而寻短见的人都是懦夫!自杀也是杀人,杀自己和杀无辜之人,同样罪不可恕!”

    “我爹还说,一个人活着的价值,不是别人的眼光、观念所能决定的……”

    “我爹还说……”吾羲泣不成声。

    戚药师拍了拍吾羲的小肩膀:“你记着你爹说的这些话。”

    戚萋萋又端了托盘回来,搁下,去看先前的那一盘。“爹,你看,这丫头命大,咱这里真有和她血液相容的人!只是……是虞钰。”

    戚药师顿了顿:“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要遭两回那么大的罪……”

    戚萋萋走后,戚药师直接要求水临渊运功给桃桃逼毒。水临渊的内力,沿着戚药师所说的穴位和经脉一一游走,不多时,桃桃便嘤嘤两声,昏过去了。稍后,浓黑的血液从桃桃眼耳鼻口,缓缓流出。

    看的和光、吾羲都是一惊。

    “没事,这是经脉之毒随人体气孔排出。”

    两人于是放下心,但看着还是觉得骇然。

    不时,戚萋萋领了虞钰、何太平过来。“爹,她愿意。”

    “把这个喝了。”戚药师递给虞钰一只碗,里面盛的不知什么药汤,又指了桃桃旁边:“趴在那边,把后背露出来。”

    “现在就开始?”

    戚药师打开了他精心收检的药箱,展开干净的棉麻布,取出来形状奇特的尖刀。“现在。要快,这丫头等不及了。”

    虞钰依言趴在桃桃旁边,戚萋萋帮虞钰拉下衣服露出后背。虞钰的后背上青灰色一团纹刺,细看是周围群草围着两条蛇,蛇首相对,蛇尾交缠,那草则是仙灵脾、仙茅、紫河车、羊红膻等催情的草药。戚萋萋不由得奇怪,因为上面的这些草都闺中助兴之药所必须,而蛇,冷血、性淫,两蛇交尾更是……谁家女儿会纹这种图案?莫非是那虞将军家里有什么特别传统?

    “虞钰,你后背这个纹刺,是什么含义?”

    虞钰笑了笑:“我爹说,是多子多福的意思。”

    “哦,难怪。”戚萋萋想,这虞将军家里的传统,果然是奇特。

    虞钰和桃桃互相看着,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两个人都渐渐的垂了眼皮,竟似困倦一般睡着了。

    戚药师用尖刀划开虞钰脊骨处的皮肤、挑开,又如法挑开桃桃的脊骨处皮肤,填塞了药脂,那药脂迅速渗了进去。这时他又换了极细极硬的长针,那长针下细上粗,从虞钰的伤口处穿刺了进去。片刻后,又拿了方才穿刺虞钰的那根长针,穿刺了桃桃伤口处的脊骨,再过片刻,戚药师就处理了两个人的伤口。

    这一个过程,戚药师处理得满头是汗,也处理得很快,他抢时间。

    “她们醒来就让她们这么趴着,不要随意动。很疼的。”

    周围的几人,屏息静气看着戚药师一气呵成忙完这一过程。戚药师从戚萋萋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把汗。“这丫头还要连续七日放血。这头几日以生血的药为主,然后再补上益气、清热的药。”

    再看那一旁托盘里的十多个小白碗,朝水临渊笑道:“你和那小家伙有缘,血脉相容,这碗里澄澈透明,一丝杂质也无。”

    “嗯。”水临渊点了点头。

    隔了半日,虞钰只觉脊背疼痛难当,竟生生痛醒,一时间脸色刷白,满脸滴汗,虞钰微微起了点身,伸手去摸后背。

    “你不要动,不要起身!”何太平连忙按住虞钰:“戚药师说,你趴着不动会舒服些。”

    虞钰抬眼看周围人,本想打个招呼,可那脊骨处的疼,仿佛直达天灵盖,连嘴唇都白了。“何叔……”

    何太平忙凑过去:“怎么了?”

    虞钰煞白的脸上,显得眉毛眼睛分外黑:“好疼……”颤巍巍微微的气音还未说完,便合上了眼,竟是又疼晕过去了。

第25章 试探真人思凡意

    清晨下了一会儿雨,山间、山顶云霭翻涌,周围群峰时隐时现,即使同一山顶,不出十步,已不辨面目。水临渊立在主峰的边缘,周身云来雾去,不似凡尘中人,素袍飞举似要腾云驾雾、羽化登仙而去。

    和光正在不远处帮戚萋萋分理草药。戚萋萋扯了扯和光衣袖,用下巴点了点水临渊。“你师叔这样,看着跟打瞌睡似的,怎么,是想跳下去?”

    和光笑道:“师叔这是想事情呢。再说,这地方虽然高深,师叔掉下去也不会有事情,师叔的功夫,比这山谷还深不可测呢!”

    “说的跟你师叔倒是个神仙!”

    “可不是神仙吗?不是神仙能长这样?功夫还般高深?”

    戚萋萋道:“我爹说移种血元,是极痛的,你师叔倒是不喝药,生受了,一声不吭,倒是有血性,看着不像他的表象那般精致脆弱。”

    其实水临渊当时痛极,有生以来从没有那么痛过,但也是生生忍住了。此时他也还是觉得痛,额头直冒青筋,连想事情都不能集中心思,只得借助神游物外的心法,才觉得好受了些。连他都觉不堪忍受,真不知那叫虞钰的孩子,承受了双倍的疼痛,是怎么受下来的。

    水临渊站在那里许久都没动了,仿佛穿了衣服的木偶一样,站在那里只有衣服是带着人气儿的。手里的草药理完了,戚萋萋捅了捅和光:“你随我去对面的山头上取些草药回来,那位虞将军、两个小孩儿、再加上你,四个人的药呢……”

    和光点点头:“采药的话需要带什么用具?”

    戚萋萋道:“不用拿东西,那边山头有理好的草药,我们过去拿来就是了。”

    和光奇道:“那边有存药的库房吗?”

    戚萋萋拍拍手道:“差不多,这几座山头上都存的有药材,按照药性、数量、珍奇分开存放的。”

    和光了然,想必是这神农架药材都是难得之物,怕前来求医的人生了别的心思,因此便置放别处,叫来的人眼不见为净。和光正要踏上那连接两座山峰的绳桥。却被戚萋萋一把拉了回来:“这些桥不能走!”

    “那怎么过去?”

    戚萋萋笑了笑便翻身溜下山顶,只听下面铮铮有声,似是机括运转,瞬间一直巨大的黑色锚头喷射而出,顺着绳桥的方向奔向对面的山头,瞬间形成一道绳索。

    和光不解:“既有这绳桥,为何又要设计这机关绳索?岂不是舍易就难?”

    戚萋萋道:“这些绳桥都是前几代戚药师在时搭的,经历了这么久的时间,早就腐朽了,你现在走上去,肯定到不了对面山头就掉下去了!”

    和光点点头:“这机括绳索真是巧妙,不用的时候缩在机括里,既不怕腐朽,还能地方歹人异心。”

    “对。听我爹说,这还是玄机楼的前几代楼主给设计的。”

    和光叹道:“怪不得,玄机楼机巧、阵法名震江湖,听说还给皇族修过密室呢!”

    戚萋萋道:“这神农架也差不多是个密地了。我们脚下的山头有连着周围群峰的机括,全部用暗码启动,暗码只有每一代戚药师或传人知道。”

    “怪不得神农架能历经十九代而岿然不改,这样一来,进出受限,人数也受限,倒比皇宫还安全,除非有搬山术。”

    戚萋萋也是觉得很自豪,催着和光两人一起顺着绳索,穿进了云雾里。其实再多的草药,戚萋萋也能顺着绳索滑过来,草药都是用牛皮纸封好了的,按照上面的名字拿了装进麻袋就是。戚萋萋非要叫上和光,不过是有些心思想要避人耳目。

    “小道士……你将来想成家吗?”

    和光怀里抱了一堆草药包,听到这个问题,一哆嗦,最上面的几包草药簌簌滚落。和光的脸当时就红了:“这个……为了追求更高深的道法,就……不成家了。”

    戚萋萋靠近了些:“也就是说,你们道士是可以成家的。”

    和光点点头:“虽然都是道士,但是不同门派还是有区别的。像我派无为山,修的是天地道、圣人道,故道法自然,不做严苛的清规戒律规避天性,是可以有道侣的。但有些潜心追求更高深造诣的人,就不会娶妻蓄子,等同于出家道士,要茹素,戒……戒淫……清心寡欲……”

    戚萋萋懊恼道:“也就是说,功法高深的人都不能娶妻生子?”

    和光红着脸道:“这倒不是,跟功法高深也不一定就是必然关系,据说无为派曾有一位造诣极高深的师祖,就有一位道侣。”

    戚萋萋也不听他细说,又问:“你们的道侣,必须也要是同门中人?门外的可以结为道侣吗?”

    和光将头埋在药包里,他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这个……我也不甚清楚,未闻先例。”

    戚萋萋笑了笑:“那你师叔有道侣了吗?”

    啊?浑身羞赧的燥热,迅速退散。

    吃完饭的时候,和光一直在打量水临渊,他神色恹恹,似乎没什么胃口。戚萋萋坐在他的对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睛时不时飘向水临渊。

    和光咬着筷子想:戚萋萋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吧?师叔多大了?虽然师叔看着很年轻,但他记得他进无为山时,师叔就在了,那时他八岁,如今九年过去了,师叔还是那张脸,想想也是可怕,莫非道法高深的人真的可以青春永驻?

    师叔长得好,功夫也好,戚萋萋看上师叔不奇怪……和光点了点头。

    师叔这些年深居简出,倒是都忽略了他的模样是极其受世间女子喜欢的。但师叔的道侣……和光无法想象,摇了摇头。

    道侣这个词,跟师叔根本不沾边,他脾气古怪,时而像个孩子,时而一派高深,但不管什么时候也都是一脸的清心寡欲……和光再次摇头。

    “和光……”水临渊挑了眉毛,他难得见这个端方沉稳的师侄一脸痴惘:“你干什么呢?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

    和光回过神来,见在座之人都在看自己,又看向水临渊,便想到了戚萋萋,再看向戚萋萋,她也在一脸好奇看自己,于是又看向水临渊,水临渊只是静静看着他。和光脸“噌”的红起来,把脸埋进碗里:“神农架的饭菜,很好吃。”

    水临渊那眉毛挑得更高了,只见和光匆匆扒了碗里的食物,嘴里还没咽下去,便起身道:“我去看看桃桃和吾羲他们。”

    看着和光匆匆而去的背影,水临渊很是不解:“这孩子怎么了?”

    戚萋萋一双幽幽杏眼,转了转,道:“许是年少方刚,思凡了。”

    “思凡?”水临渊讶然。他是真的心无旁骛,忘记了这世间的男女还有情意萌动的时候。可这神农架之上,除了男人和小孩,就眼前这么一个适龄少女。

    水临渊这才认真打量戚萋萋:清扬的远山眉,水灵灵的杏眼,琼鼻樱桃口,皮肤莹白,巧笑嫣然。长得是还不错,虽然年纪长了几岁,也配得上和光。

第26章 施恩图报斗巧智

    和光进来的时候,何太平正在照顾四个伤病喝粥。当时为了好照顾,便将虞让、虞钰、吾羲、桃桃四人安排在了一个屋子,现在四个人这么依次趴在床上,低着头喝粥。

    何太平见和光过来,便委托照看,自己去吃晚饭了。

    虞让很快就吃完了粥,和光过去收拾碗筷。虞让道:“我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你师叔?我怎么觉得他不怎么待见我。”

    和光一顿:“将军怎么这么说?”

    虞让道:“这两天下来,我发现你师叔跟人说话唯独不爱搭理我,莫不是对我有意见?”

    和光道:“这我倒没注意,不过将军要是觉得师叔对你有意见,那肯定是对你有意见。我这师叔啊,对一个人什么态度,那是明明白白的都摆在脸色上。”

    “……”虞让不解:“素昧平生,我哪里开罪他了?好歹我钰儿还救了那小女娃的性命。”

    和光道:“将军和师叔以前认识?”

    虞让想了想,摇头。如果真的曾经认识这么打眼的俊才,必定有印象的,可是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和光道:“我这师叔虽然爱记仇,而且得罪了他,他是一定要找补回来的。但是一旦他找补回来,这事就能翻篇了……”

    “记仇?”虞让嗤笑,看上去如散仙似的,居然爱记仇,“那你师叔都怎么找补回来?”

    “大概……都是以牙还牙?”

    虞让摇了摇头,继续趴着。这么小心眼的人,还修道……

    桃桃越过吾羲看着虞钰,虞钰脸色很苍白,因为脊柱伤的两道伤疤,疼起来连喝粥都没有胃口。“玉哥哥,你多少再吃一些,他们说多吃、多睡,好得快。”

    桃桃他们一直认为一身男孩子打扮的虞钰是个男孩子,但知情的人也没有刻意纠正,反正出了神农架都是各自天涯,互不牵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

    虞钰脸色惨败地笑了笑,继续与碗里剩下的粥作斗争。

    “玉哥哥,你救了我的命,我以后会报答你的。”桃桃枕着胳膊,满眼的天真。

    虞钰一听,乐了:“你怎么报答我?人家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要不‘以身相许’,长大了当我媳妇?”

    虞让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和光也听得一乐,见吾羲已经吃完了,伸手把碗筷收了。

    桃桃没念过书,不识字,并不知道虞钰故意凑了不搭嘎的一句话逗她,只是觉得好像是有差不多这么一句话,便认真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结满了痂的脸,心想掉了痂会留下许多难看的疤。“玉哥哥,我长大了会很丑,我给你当丫头,伺候你吧!”

    吾羲道:“那臭道士也救了你,你不报答吗?”

    桃桃想了想:“那就按照先后顺序报答,仙长先救我,我想先报答他,再报答玉哥哥。我前半辈子给仙长当丫头,后半辈子给玉哥哥当丫头!”

    虞钰来了兴致,粥也不喝了:“可是,你怎么知道你能活五、六十岁,还是八、九十岁,一百岁?那这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可不好说……再说了,假如你活一百岁,前五十岁报答你的仙长了,可是轮到报答我的时候,突然得病或者猝死,那我多亏?”

    桃桃犯了难,纠结着眉毛不知道该怎能办。

    虞钰道:“桃桃,我有个办法,倒是一举两得。”

    “什么办法?”

    “你对你的仙长以心力相许,给他做丫头伺候他,对我呢,以身相许给我当媳妇!这样就两个都报答了!”虞钰笑的都忘了疼。

    桃桃想了想,确实是个办法,但还是犹豫:“可是,我好了之后就变得很丑了,那还是对玉哥哥不公平……”

    虞钰笑得忘了疼:“没事,我不嫌弃!”

    桃桃无奈道:“那好吧。”

    虞钰趴在那里,笑得双手拍榻。

    吾羲很是看不上虞钰的‘市侩’嘴脸:“人家都是‘施恩不图报’,你却‘施恩图报’。”

    虞钰趴在那里,道:“施恩图报才公平呢!虽然施恩不图报,大家都觉得道义高尚,可毕竟这世上绝对的好人少,贪图利益、善心偶炽的人是绝大多数,施恩有报,才能让这绝大多数人都去施恩,才会有更多的人受益!”

    这话说的吾羲竟难以反驳,倒是让一旁的和光心中暗叹,这虞钰小小年纪,看着不比吾羲大,竟然有如此深思,可见栽培的人尽心尽力,见识也十分透彻,不由得去看虞让。只见他也是十分惊奇地看着虞钰,显然是没有想到她能在胡说八道时说出这番话。

    “小公子很有见解,不知道受教于何人?”

    虞钰道:“我从师于中庸阁明德先生。”

    “原来是中庸阁高门子弟,失敬。”和光行了个礼。

    “我知道你是无为山的弟子,也定是名门仙师之徒,你不必跟我客气。日后你去了中庸阁可以找我,我带你去太湖,那里风景最好。”

    “太湖我倒是去过,确实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美不胜收。”

    虞钰眼珠转了转:“你觉得无为山风景好,还是中庸阁的风景好?”

    和光顿时觉得引火烧身,这虞钰人小心不小,言语里处处打机锋,表面上是问风景,实际是问‘无为’好还是‘中庸’好。“某深居无为山,自然是觉得无为山风景好。”

    “那既然无为山风景好,那为何去无为山的人倒少呢?”

    和光顿时头大,虞钰这话摆明了是讽刺无为山门第凋零。正想说,各花入各眼,风景亦然。

    门外突然朗朗有声:“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话音落时,水临渊定定立在虞钰面前,瞥了一眼虞让,才看向虞钰。“这段话,小公子可曾学过?”

    虞钰顿时明白,水临渊这是引经据典地暗指:无为道术精深,所以常人罕至,而中庸平夷因此子弟众多。虞钰待要分辩,水临渊又道:“咄咄逼人,非君子所为。彬彬有礼,然后君子。”

    虞钰顿时大窘,水临渊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用中庸阁的警言否定了自己,讽刺了自己明里暗里与和光打言语机锋,不是君子所为。转而一想,反正我不也不是君子,我是女子!瞬间便想开了,看着自己的父亲,瘪了嘴砸了眨眼,撒娇。

    虞让一看虞钰这经典表情便知是想让自己帮她,于是头大,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水临渊竖眉道:“你说谁呢?”

    虞让见水临渊眉毛倒竖,心知自己负伤,何必吃斗嘴皮子的亏,道:“我,我是小人。”

    虞钰没想到自己爹立即认怂,失望扭过头地趴下。

第27章 乍识故人说旧事

    吾羲趴在床上,脖子上的平安扣顺着领口滑了出来。吾羲解了平安扣,摩挲那红色晶润的玉石,想起自己爹娘,一时又黯然神伤起来。

    虞钰勾着脖子看吾羲手里的平安扣:“咦,你也有这个呀!”

    吾羲扭头看虞钰:“也?”

    虞钰点头:“红男绿女的平安扣,我跟我爹都有。不过……虽然平安扣的样子虽然多,但是可巧了。你这枚平安扣,怎么和我爹的平安扣,样式、编织居然都是一样的?爹你看……”

    于是虞钰伸手扯了吾羲手里的平安扣,想递给虞让瞧瞧,谁知道吾羲反应异常剧烈,见慢了一拍没抢回来,突然往前一扑,身后的伤处顿时痛达全身百骸,便跌倒在虞钰身上,可巧又压在了虞钰身后的伤处,一时间虞钰脸色煞白,疼的冷汗涔涔,两个小家伙团在一起哀哀的倒气。

    那枚红色的平安扣落在虞让面前,虞让拿在眼前细细打量,神色惊异:“孩子,你这平安扣哪里来的?”

    吾羲喘着气趴回原处,伸着手要:“还给我。”

    虞让把平安扣给吾羲,细细分辨这吾羲的眉眼:“孩子你这平安扣……”

    吾羲道:“我爹给的。”

    虞让忽然紧张起来:“你爹是谁?”

    “吾昊阳。”

    “吾、吾昊阳!”虞让几乎是嗓门全开,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惊了一惊,齐齐看着虞让。虞让带着震惊和兴奋,几乎没跳起来,只是脊背后的剧痛又跌回远处,疼过劲儿后又重新打量吾羲:“孩子,我是你爹的兄弟,叫虞让,以前有个诨名‘胖头鱼’,你爹也叫的,你知道吗?”

    吾羲狐疑且震惊,带着不确定的欣喜,但还是摇了摇头,他爹从来没提过这么一号人。

    虞让一脸的失望,突然道:“那你爹哪儿去了?”

    吾羲顿时悲伤起来。“我爹和我娘……”

    水临渊突然打断:“吾昊阳他们要处理江湖上的一些事,把孩子临时托付给我了。”

    吾羲与和光一时震惊,看着水临渊,水临渊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俩人于是压下了话头。

    虞让又问:“多长时间完事?”

    水临渊道:“三五天、三五月、三五年……都可能。”

    虞让愣了愣,眼前这道长显然是没好气儿,叹息道:“我与昊阳自幼一起长大,昊阳自打离了家闯江湖,至今十四年了,都没再见过他……不知仙长与昊阳是什么关系?”

    水临渊道:“我跟他不是很熟。”

    吾羲这边心想:既然爹让我寻助水临渊,那至少水临渊对爹而言,是可信无疑的。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发小,听都没听过,谁知道可信不可信呢。而且那水临渊明显不想告诉这人爹娘已经去世的实情,虽然不知为何,但定是盘算了什么,且顺着他的意思。

    忽然想起按照虞让的说法,爹是十九岁就离了家了,十年前的父亲是什么样?“虞叔叔,我爹十年前为什么要离家闯江湖?”

    虞让道:“为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

    虞让忽然笑起来:“说来也是趣事。京都斜月街有一家酒肆,他们家的‘英雄酹’味道好极。当时我、昊阳、朔方三人关系极好,亲如兄弟,当时姨母就是昊阳的母亲,还亲自给我们三人编了一模一样的平安扣。我们三人经常去一家酒坊喝酒,那酒坊老板有三个女儿,虽然都穿的很朴素,但一个赛一个的美丽,朔方与那酒家长女相恋,那二女儿呢看上了昊阳,我们还说等那小的长大了,让我去娶了她,我们三兄弟正好做连襟!”

    “后来呢?”

    “后来,我就有意无意招惹那小女儿培养感情,谁知道,有一天那小女儿跟一个道人走了,再也没回来。我还难过了一阵子,惦记了好久……”

    水临渊的脸顿时黑了。吾羲怯怯道:“我是说,我爹娘他们后来怎样了?”

    虞让道:“后来,那酒家长女嫁给朔方,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是很令人羡慕。但是突然有一天,斜月酒肆被一群醉汉闹事给烧了,连带的那酒家和伙计都被烧死。隔了一年,昊阳突然说,他又见到了奚女,就是那个酒家二女儿,说奚女是被江湖上的人掳走了,他要去找她。自从那以后就没再回来。”

    “奚女……就是我娘。”

    虞让笑道:“好家伙,你爹还真把奚女找着了,连你都这么大了!”

    吾羲喃喃道:“我爹待我娘极好。虞叔叔,你能多讲一些我爹和我娘的故事吗?”

    虞让点了点头:“啧啧啧……当初奚女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呢,偏偏你爹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还以为你爹是看不上奚女,谁知道最不动声色的原来是个情种!啊哈哈哈……”

    其他人都听着虞让讲旧时,都跟着乐,只有水临渊和吾羲没笑,吾羲见虞让笑,本来想跟着笑,瞥眼见水临渊脸色阴沉沉的,边想着他定是暗自为自己爹娘殁世难过,当下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虞让道:“你都不知道你爹这个人,看着是个痛快人,在感情上是有多口是心非……”

    吾羲想着平素里,爹娘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确实不像别的夫妻情侣那般软语狎昵,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疏离,但是他那份关切呵护是做不了假的。

    吾羲枕着胳膊听虞让继续说:“有一次,我们去喝酒,正巧碰上几个吃了豹子胆还不长眼的,在酒肆门口调戏俩姊妹。朔方就让人给那几个没眼珠子的痛殴了一顿,轰走了,哄了那酒家长女哄了许久。你爹呢,木着一张脸,看着奚女哭……最后才说了句‘你别哭了’,听着跟责怪似的,然后转身就走了,然后奚女就更难过了。谁承想,不多时你爹回来了,拎着之前戏弄奚女的那家伙,鼻青脸肿的,让他跪在奚女面前不停地掌嘴,直到奚女不哭了、笑了,才让那家伙滚蛋!”

    “还有一次,我和他两个人呢,兴冲冲去酒肆喝酒,远远地看见奚女拿着帕子给他家送酒的伙计擦汗,昊阳当时脸上就没了笑色,酒也不喝了,扭脸就走……酒没吃成,倒喝了一肚子醋!哈哈哈……”

    吾羲这回到底是扯着嘴角笑出来。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当时的场景,以至于各人的表情、动作都仿佛历历在目。

    “那时候,有不少人家都瞄着昊阳,想给自家女儿说亲。有一家人自恃家产丰厚,叫媒人套近乎打听。虽然后来没成,可兜兜转转还是讹传到了奚女耳朵里。之后我们再去就看不见奚女了,一问只要见我们去喝酒就早早避开,细打听才知道都误以为昊阳定亲了,奚女那是要恩断义绝呢!结果,昊阳当时就拉着奚女回家拜父母了……”

    几个小家伙趴在哪儿,听着听着睡着了。

    虞让叹了一声:“可惜没等俩人成事,酒肆也被人烧了……后来那里还是起了一座酒肆,也还叫‘斜月酒肆’,不过后来朔方也出了事,只剩我一个人常去,只是已经不是原来的人,‘英雄酹’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水临渊也在静静听着,脸色不再那么阴沉,柔和了下来。“那家酒肆为什么会全家被烧死?”

    虞让道:“表面上是一帮吃酒的醉汉闹事纵火,实际上……哼,还不是为了一些不能上台面的事!”

    “什么不能上台面的事?”

    虞让顿了顿:“不足为外人道。”

    这意思是摆明了,其中缘由不便流传。

第28章 少时荒唐今日白

    神农架上待了七日,虞让、吾羲、桃桃体内的毒血已经排尽,而脊背上的伤痛也迅速好转,只是因为体内新生的血量仍是不足,脸色都是苍白。这还是戚萋萋的功劳,整日里监督给他们灌生血补血的药,一天二十四碗,一滴都不准少,这才不至于他们失血过多而昏厥。

    戚药师和李济民那边,两个人轮流着给和光体内导气筑基,辅以补气调养的丹药。按照戚药师的话:“心脉受损这种伤,一时半会儿是修复不了的,只能慢慢修养,而且在完全修复之前也不能动气运功,一则新结成的心脉脆弱,容易受损,二则是更会加重伤势,更难修复。”

    又过了几日,虞让一行人却是要走了,临走前要与吾羲道别。虞钰寻到吾羲的时候,他正在旁边看着和光教桃桃认字。

    和光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许多人的名字,许多字都是笔画密集复杂的,但桃桃即刻就记住了,能准确的说出每个人的名和其中的字,连和光也十分惊异:“桃桃,你是不是本来就认得字?”

    桃桃道:“不认得……这些,你教我之前我都不认得,但是你告诉我,我就记住了。”

    和光对她的记忆力啧啧称奇。虞钰走来一看,道:“这个‘玉’可是错了!”伸手拿了树枝往自己名字里玉字加了个‘金’,又圈在一起:“我是金石之‘钰’!”

    桃桃点点头:“我记住了,不是‘玉’哥哥,是“钰”哥哥!”

    虞钰一听她叫哥哥,又起了捉弄的心思:“我今天要走了。你答应要给我做媳妇的,那你也该跟着我走!”

    桃桃一脸的为难:“可是,我跟你走了……我还怎么报答仙长呢?”

    虞钰“噗嗤”一笑,做出为难的样子:“那等你长大了,再给我做媳妇,在那之前,你先报答你的仙长!”

    桃桃连连点头。

    虞钰见吾羲在旁边闷着,拍了拍吾羲的肩膀:“小子,走了啊,以后,有缘再见!”

    吾羲看了虞钰一眼,他不觉的他们以后会有缘再见,他见过很多人,说了“再见”以后就再也没见,因此就觉得人们总在道别的时候说的那句“再见”,倒像是句互相安慰的谎言。往山底下丢了颗石子,轻飘飘说了句:“一路走好。”

    吾羲扭头欲去寻虞让,这些天他说了许多关于爹娘的旧事,倒让他觉得比水临渊还亲切些,他都想跟着他走了。吾羲寻思着如果他知道自己爹娘已殁,会不会愿意带着自己?但是吾羲又不想这么做,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把自己托付给父亲一别十余年的朋友。眼见这虞让去那边去找水临渊说话,心里更沮丧了。

    水临渊真合了他的名字,总喜欢临渊而立。虞让停在水临渊身后:“真人,我今日走了,咱们相识一场,特来道个别。”

    水临渊回过头,淡淡瞥了一眼:“哦。你走吧。”

    虞让有些尴尬,这人临别了,连客气一下也不肯。“真人,你能不能说明一下,某是哪里得罪真人了?”

    水临渊回身站定,眯着眼盯住虞让:“从前的斜月酒肆老板,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乙女’,次女叫‘奚女’,她们两个……都是我的姐姐。”

    虞让脑子里登时想不了事了:“姐姐?你……你是渊儿?”

    水临渊听到许久不曾听的小名,顿时脸色又阴了下来。

    虞让嘴角抽了抽,最初的尴尬过后,不由得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够了没!”水临渊额角青筋直跳。

    “我可知道你为什么不待见我了。”虞让抹了抹嘴角的眼泪:“怪只怪你当时年纪小,长得又娇嫩,也不逊色你两个姐姐,都以为你也是个女儿。”

    水临渊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那我当初逗弄你,你怎么不说话……每回见了我就躲,我还以为你是害羞……”

    水临渊哼道:“我当时在修闭口禅,师傅说等我修成了才带我入道!”

    虞让摸了摸下巴,恍然道:“原是如此,哈哈哈……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也真是奇妙,要不是你我有今日奇遇,哪知道当年有这么大的乌龙!”

    水临渊见虞让笑的畅快,心下却在沉思,要不要把禹城所见告诉他?

    “渊……”一记眼刀飞来,虞让连忙改口:“真人……早知道圣上亲封的‘临渊真人’就是你,也不至于到如今才真相大白!你后来是怎么和昊阳他们重逢的?”

    水临渊道:“十年前,他找到奚女便去了无为山寻我,那时候他倒是意气风发的很呢!刚从一言堂连挑九大门派高手,竟不落下风,只因为当时无为门派无人在场,竟趁着那次机会直接找了逍遥师叔去讨教,也是轻狂地很!”

    虞让张着嘴,一脸的震惊:“十年前,昊阳就在江湖上这么横着走了?那他现在岂不是封神了?不过,我偶尔也会关注江湖动静,没听人说过昊阳呀……”

    水临渊道:“那回吾昊阳在无为上待了两个月,被逍遥师叔收拾的服服帖帖,人也不轻狂了,下山后可是低调着呢!”

    虞让又是哈哈大笑:“确实,昊阳那家伙,看着话不多,其实心高气傲着呢,又极聪明,难得服个谁!”

    对于吾昊阳的武学天分,水临渊想起来也是十分敬佩的,师父说自己都已经是天分极高的了,在无为山那两月里,看到吾昊阳跟着逍遥师叔学习,其融会贯通变化至多,令人望尘莫及。当时师父就叹道:“临渊的天分在于学的快,一样的时间里,总能学的比别人多,其实说到底这不过是总能比别人先知道。一样的学识,总比别人知道的快,不过是占了时间先后的先机,这不叫智慧。但一样学识,总能比别人发现的多,那才是智慧。”

    所以对于吾昊阳,水临渊其实是心里存了嫉妒的,一个敬佩着又嫉妒着的人,还是自己姐夫。尤其是每每看到自己姐姐柔情似水款款相待,吾昊阳却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心里就发堵。因此每当提到这个人,心里就五味俱全的十分复杂。

第29章 惜别方知情意深

    但是当他在禹州城里看到吾昊阳的头颅时,他更多的是不甘心和愤恨。不甘心吾昊阳居然就那样死了,愤恨吾昊阳居然让自己那样死了!吾昊阳之于他,那是心里的一座碑,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可当这碑轰然倒塌,他更无法承受。

    想到吾昊阳,水临渊想起问虞让要紧事:“你为什么会中毒?”

    虞让中毒、吾羲中毒、禹州城里的桃桃中毒,都是同一种毒,哪来的这种蹊跷?

    “说来中毒的时机也是蹊跷。”虞让已知眼前这仙气飘飘的道长原是故人,便不由得亲近起来:“那几日,我和太子刚在朝堂上辩驳了一顿,因平西边境暴乱,乃是外敌蛊惑。我主战,荡平夷寇,太子……当今太子主和,坚持招安纳降。圣上听取了我的谏言,让我带兵出征平西。事后没几天,我的一些部下便与太子的亲卫军发生口角和伤亡,双方各有损伤。我将部下安置在府中,请了李神医给部下治伤,就在那几日,突然咯血,万幸李神医在,不然现在早埋土里了。”

    水临渊道:“说到底,你不知道自己怎么种的毒。”

    虞让尴尬得挠挠头:“他们有些人乱猜,说是太子暗中使坏,好让我不能出征平西。”

    水临渊道:“你大概不知道……你们中的毒,十年前就曾出现过。这么多年没见过,想不到如今又出现了。”

    “十年前是谁中了这毒?”

    “前太子和太子妃。”

    虞让惊得嘴巴都能塞进拳头:“我就知道!当时宫里都说太子和太子妃是得了传染病暴毙,我就觉得奇怪!居然是这种手段……是谁这么恶毒!”虞让忽然脑海一闪:“莫非真的是当今太子?”

    水临渊道:“那你大可查查。”

    虞让愤道:“待我平定了平西暴乱,驱逐敌寇,再回京都算这笔账!”

    水临渊道:“吾羲、桃桃平白无故的中毒,这毒如此霸道却又掩人耳目,若不是事事赶巧,两个孩子早没命了。这毒药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在用此药害人?”

    虞让啐道:“怎么哪哪都是乌烟瘴气?庙堂不干净,江湖也不干净!”

    水临渊道:“心里干净,才能看得到不干净。同流合污的人无所谓干净不干净。只要你心里干净,不就行了?”

    虞让笑了笑:“你啊……果然是要成仙了。”

    水临渊突然翻了个白眼,惹得虞让哈哈大笑。

    末了,虞让拍拍水临渊的肩膀:“我要走了,日后你要是到了帝京,记得找我喝酒!”

    水临渊没有应声。

    去哪里喝呢?斜月街斜月酒肆?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酒也不是原来的酒了……

    虞让招呼了虞钰、何太平,又恭恭敬敬请了戚萋萋带路。虞钰一边跑过去一边朝桃桃喊道:“把自己养得美美的,长大了给我当媳妇!”

    水临渊撇着虞让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

    虞让只觉得水临渊确实小气,估计年少的那篇糊涂历史,在水临渊这儿翻不过去了。抬眼去看女儿,却见虞钰身后的吾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走过去蹲在那孩子面前,拍了拍他的小肩膀:“以后见着了你爹,让他去斜月街找我喝酒!”

    吾羲眼泪哗得流出来,哭得五官扭曲。虞让很是惊讶,以为这几日相处,这孩子对自己有了感情,不舍离别才有此情状。“以后还会见面的,以后想见叔叔了,就让你爹娘带着你爹娘去帝京找我。”

    虞让哪里知道,吾羲正是因为他提到父母,心理悲戚难过,临此离别,他一再提及,就更加难受。“你爹,不该乐意他儿子这么哭唧唧的吧?”

    吾羲哭得更凶了。

    虞钰走过来,见吾羲趴在自己爹肩膀上,眼泪鼻涕一起下,道:“就是就是,男子汉哭鼻子,真的很丢人!”她这几日因为忍痛而被众人夸赞勇敢坚毅,心里很是自豪。

    和光道:“殊不知外伤堪忍,心痛难当,他前些日子……”

    水临渊道:“你们赶紧走吧!萋萋姑娘在哪里等你们很久了!”

    这时候,三人才随着戚萋萋而去,四个人在绳索上疾驰而去,那虞钰体量幼小,被护在中间,却也是在绳索上健步如飞,四人奔向浓雾中,转眼就不见了。

    和光道:“想不到,虞钰小小年纪,功夫都已经这么好了,中庸阁果然人才辈出!”

    水临渊道:“那是明德先生的弟子,若是过于平庸,岂不丢人?”

    和光点头道:“有道是‘名师出高徒’,那孩子将来也定会很出众。”

    水临渊道:“你师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师,你将来可别给你师父丢人。”

    吾羲走到水临渊面前,仰着头看他,脸上的眼泪都还未擦干:“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虞叔叔,我爹娘已经没了?”

    水临渊捏了捏吾羲的脸:“不想让你依赖别人。有时候自己受了伤,没必要满世界嚷嚷着喊疼。”

    吾羲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了一点是,他不想自己把父母双亡的仇恨到处说。

    在神农架上又过了几天,戚萋萋一有机会就去找和光说话,明里暗里的打听水临的性情癖好、日常行止。水临渊远远地看见两个少年男女嘻嘻哈哈,有些头大:这平日里恭谨谦和的师侄,这一趟出来,搅动了红鸾星,可怎么跟涉川师兄交代?

    吾羲的笑脸终于有了血色,桃桃的脸也结了痂,和光的心脉修复也已经完成了底子,剩下的就是慢慢修养了。

    水临渊三人来的时候两袖清风,走的时候,各自背了大包的草药,都是几个人后续调养需要的草药。

    水临渊跟送行的戚萋萋道了别,正要下山,却被叫停。

    戚萋萋走到前面挨个交待:“和光的内伤很麻烦,尤其需要谨慎,千万不能动气,最起码这一年里是不能动武了,即使是一年以后,可以修炼了,也不能冒进,需要温和渐进,待三年后才能完全修复。

    “吾羲手背上的伤,已经快好了,但是近期不要使蛮力,免得伤口裂开,平时还是要多吃生血、补血的药材和食物。”

    “桃桃也是。身上、脸上掉痂时不要抠,容易再度创伤留疤,平时多抹一些玉肤露,痕迹下得快……”

    水临渊道:“这些,方才戚药师都已经交待过了……”

    戚萋萋这才扭捏着踱到水临渊面前,掌心里托出一只碧玉瓶。“这是防毒的丹药,若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提前吃一粒,可化解侵入体内的毒药,不过里面只有七粒,药效也只有两个时辰。”又托出一只大的红玉瓶:“这里面是生肌止血的药,你若是受了伤抹在伤口上,会好的很快。”借着又捧场一只小的蓝玉瓶:“这个是补气调和的药,对你内功修炼有好处。”又拿了一只小巧的白色瓶子:“这个里面的药丸,危急的时候,可以保命,即使是垂死之人也能吊住一口气。”说完将那红蓝绿的瓶子塞在水临渊怀里。

    水临渊茫然看着戚萋萋,又看像和光,和光忙撇开了脸。难道这些话不该对和光说吗?

    戚萋萋杏眼水盈盈的看着他,渐渐脸上浮起红晕,水临渊忽然心头大震,立刻明白过来,想了想,将怀里的灵丹妙药还给戚萋萋:“姑娘的深情厚谊,某不敢受。”

    说完直接脚下一点,飞身自下山去了。

    戚萋萋追不及,一时又是委屈又是难堪,将那几瓶药推给和光:“记得给你师叔。”

    和光托辞不过,只得接了,和吾羲、桃桃一起下山去。

    戚萋萋坐着巨锚荡回神农架时,戚药师就在上面等着,见女儿一脸的失落,摇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只怕人家再多待几日,你连家当都能搬给他。”

    周围雨雾弥漫,对面的风景早已看不见。戚萋萋看着眼前的云雾飘过来荡过去,闷了一会儿,道:“爹,我想下山。”

    戚药师道:“还不死心?天下英才何其多,他不过就是皮囊出挑了些,于你而言,他未必是最好的。”

    戚萋萋想了想,道:“那我就下山见识见识这天下英才,才好决定要不要他!”

第30章 赐名还望不自弃

    回去无为山的路上,途经禹州城外。一黑一白两匹马飞驰而过,吾羲在水临渊勾着头往后看,和光和桃桃骑着黑马在后面追着。

    “小子,给你爹娘报仇,指望你一个,估计够呛,咱俩联手吧。”水临渊的声音不大,风声呼啸、马蹄作响,但吾羲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回来。

    “怎么联手?”

    “我帮你查仇人,你去报仇。”

    吾羲道:“好!可是……如果查出来仇人,但我打不过,那该怎么办?要不……我去查仇人,你去报仇?”

    水临渊啧了一声:“吾昊阳要是知道他儿子这么没出息,连给他报仇都犯怂,不知道该怎么想……”

    吾羲道:“可是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能杀我爹的人,肯定是一百个我加起来,都打不过!”

    “那你就好好习武!而且得快……不然时间太久,仇人老死了,你可就再也报不了仇了。”

    “我知道!”吾羲只得气哼哼暗下决心:“我会亲手杀了仇人!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杀仇人?”

    水临渊没有回答。

    仇恨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带来毁灭,也可以鞭策一个人的成长。

    此时禹州城外的西山上,一名少年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挑下了树杈上的包袱,扣上了竹笠,踩着草鞋,往山下去了。他的身后是个巨大的坟茔,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坟包前立了很简单的木碑,上面写着“武圣之墓”。

    坟茔的正前方,赫然一颗圆轱辘般的人头,沾满了秽物。

    回到不善渊时,同尘飞奔而来,打量着和光上下摸索:“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和光笑道:“戚药师已经帮我修复了心脉,只不过这一年里不能动武练功。”

    同尘道:“都是我害得你!”

    和光道:“你也不是有意,我也不过是耽搁了一年的修炼,你若是一直这么自责,也是成心让我内疚。”

    同尘这才看向水临渊行礼,看到身后除了吾羲,脸上表情恹恹的,身后还多了个满脸黑痂的小女孩。“这是……”

    水临渊道:“这是我徒弟。”

    同尘愣住了,这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又满脸的疤,看起来还有些懵懂,怎么就得了临渊真人的青眼?

    “说到徒弟……这几天无为山可是热闹呢,天宗和地宗新收了不少弟子,眼下,都在忙着造徒籍册,制作名章呢。”

    水临渊指了指吾羲和桃桃:“那正好,你带了他们俩也去把徒籍录了。”

    同尘道:“是,这就去。只是两位师弟道号……”

    水临渊想了想,分别点了点吾羲和桃桃:“袭明、希夷。”

    吾羲仰脸道:“你这是要给我改名字吗?我不改!我爹娘给我的名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凭什么随便改我名字?”

    和光忙解释道:“不是让你改名,这只是道号,就像中庸阁里每个弟子都是有学名的,这师门里的名字都是师父赐予,寄托师长对弟子的期望。自己的户籍名字还是照常用。”

    吾羲这才放心,道:“袭明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有什么期望?”

    水临渊道:“无弃人,无弃物,是谓袭明。”

    吾羲摇摇头:“不懂。”

    水临渊道:“就是希望你不自弃,发挥你自己最大的用处,人尽其用,物尽其用,什么时候都不轻易放弃。”

    吾羲点了点头。桃桃也一脸期待:“那我呢?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水临渊道:“你的名字啊,就像你一样,非常玄妙,解释不清楚。”

    傍晚的时候,水临渊又踱至涉川阁,准备蹭饭。和光找了一方匣子递给水临渊。

    水临渊打开一看,里面是戚萋萋临别时送的那些药,啧了一声:“谁让你乱收东西的?不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吗?”

    和光道:“可不是么……咱在神农架上吃住十多天,没少白吃白拿……”

    水临渊忽然想起在神农架那些天,和光、戚萋萋两人关系很是亲切:“戚萋萋……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那我这可得收着!这可是你把你师叔我卖了换得的!”

    和光笑了笑。

    水临渊点了点那只蓝药瓶,眯了眼道:“我老实巴交的和光师侄,怎么这一趟出去,就没那么老实了呢?莫非真动了凡心?”

    和光红了脸,难为道:“师叔,和光承人恩惠,实在不好推拒。”

    水临渊将那药匣子,推给和光:“你帮我存着吧。那蓝瓶子你日后心脉健全了,对你练功有用。”

    屋外,同尘已经领了吾羲、桃桃回到不善渊,俩人已经换了一身素袍,此时俩人也有了新的名字:袭明、希夷。同尘道:“刚巧到了晚饭时间,你们就随我一起去涉川阁吃饭吧。”

    吾羲不太想去。同尘道:“你现在就算回去了也见不到临渊师叔!他铁定在涉川阁等着蹭饭呢!”

    “蹭饭?”

    “嗯。无为山里,都是各门宗内弟子自己做饭,连守卫们都是自己做饭,如果不做饭,就没得吃。临渊师叔一直没有弟子,但又不想做饭,因此就天天来涉川阁蹭饭。”同尘笑了笑:“以后做饭这事,就是你们必修之基本。”

    吾羲很是不解:“为什么不专门找人做饭,大家一起吃不是更省事吗?”

    同尘道:“我们无为派,没有人是为了专门做伙夫的……就是看门的守卫,也不是专门要做守卫的。掌门和师叔们都常说,‘衣食言行,皆是修为’。”

    吾羲道:“把这些琐碎的时间省出来,练功修习,不是更好吗?”

    同尘道:“人又不是机械器具,哪能只有练功修习。师父总说,这世间很多事,都是求而不得,不求而得,多得是缘木得鱼的机缘,若偏执于一处,便是以叶障目,无益修行。”

    吾羲被他说的头大,便拉着桃桃去了涉川阁。

    次日一早,桃桃叫水临渊吃饭,水临渊围着桌子走两圈,一盆水里沉着尚未熟透的米粒,桌子上三个菜,一个焦黑不辨形状,一个颜色奇怪令人不悦,还有一个尚可入眼,尝了一口,水临渊的脸扭曲了片刻:“我还是去涉川阁蹭饭好了。”

    水临渊走后,吾羲将饭菜倒了,坐在栈道边上,看着波光淋漓的水面,心里非常沮丧。

    桃桃跟过来坐在他旁边:“没事的,第一次做饭都这样。你要是不喜欢做饭,以后都是我来做饭。”

    吾羲看着桃桃纯真可亲的脸,叹道:“你可以帮我做饭,你能帮我报仇吗?我连饭都不会做,我以后能给爹娘报仇吗?”

    桃桃安静了片刻:“袭明……”

    吾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桃桃是在叫自己的道号。

    桃桃接着道:“不弃人,不弃物,是谓袭明。”

    昨天水临渊的话,没想到桃桃当下就记住了,还用来鼓励自己。

    吾羲这才明白,水临渊怕是早就明白自己会经历沮丧气馁,才给自己起了‘袭明’的名字,只是他该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因为这么小的事就开始犯嘀咕,不由得心里一阵羞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501/ 第一时间欣赏幻想江湖群英录最新章节! 作者:一江晚照所写的《幻想江湖群英录》为转载作品,幻想江湖群英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幻想江湖群英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幻想江湖群英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幻想江湖群英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幻想江湖群英录介绍:
山不言高水流深,惟余莽莽任浮沉。江湖逍遥天地大,灵台方寸有乾坤。幻想江湖群英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幻想江湖群英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幻想江湖群英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