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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江晚照     幻想江湖群英录txt下载     幻想江湖群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查疑凶千里问讯

    水临渊离了善渊阁,去了涉川阁蹭了饭,让和光、同尘代为照顾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之后,便直接出了山,去驿站寻了马,一路风尘,直奔京都而去。

    既然当时禹州太守卢鹤平说是兵部尚书之子刘承荫送来的人头,自然是要找刘承荫问问话。

    奔波两日,到了京都刘尚书府上,却发现尚书府门前挂了白绫。水临渊拉住府里出来的一个下人:“这是谁没了?”

    “刘二公子。”那仆人道:“可怜年纪轻轻就惨死了,好好的突然就这么没了,唉……”

    水临渊心里一沉:“刘二公子?刘承荫?”

    “是呀!”仆人见水临渊一身素袍,又长的俊:“你是道士?”

    水临渊点了点头。那仆人见水临渊长得俊俏,犹疑道:“你会做法吗?驱邪那种……”

    水临渊修的并不是此道,因心下有疑,并未说明,挑眉道:“你要驱邪?为何?”

    那仆人声音压得更低了:“二公子不是好死,回来的时候本来就少了条胳膊,回家还没几天呢,人就没了。那天早上,他的小厮去茅房屙尿,去发现里面一具尸体浸在里面,蛆虫乱爬。等捞上来,却发现头没了,这无头尸穿着二公子的衣服,老爷老夫人辨认过后,说那就是二公子,老夫人当时就昏过去了……刘二公子死的邪性,平白无故被人摘了脑袋,神不知鬼不觉的,府里什么奇怪的传言都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个个都怕着呢。道长身上可有辟邪的符纸、法器什么的,卖我一些?”

    水临渊道:“事是人做的,却叫人害怕鬼怪而不怕人,这鬼怪也真是冤得很!”

    不顾那仆人的疑惑,径自牵了马走了。

    途经斜月街,水临渊远远地看见那街口伸张一面招摇的大旗,落着‘斜月酒肆’四个字,里面的伙计来来回回地搬着酒坛子,招呼来往的过客。忽的回忆起十年前,姊弟三人当街沽酒,一时成为京都盛景的情状来。

    那时候总有三个衣着精贵的俊朗少年到此处喝酒,有时会喝倒夜半三更也不回去,姊弟三人就陪着。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时笑了、一时怒了、一时言笑晏晏、一时信誓旦旦……种种情状,历历在目。

    那三个人,有几回喝的烂醉,醉了就眠在酒肆。那个叫朔方的青年,总能准确地倒在乙女的膝;吾昊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奚女就拿着帕子给他擦脸;那个欠欠儿的虞让总是跑到后院里,趁着酒劲儿拉着着他胡说八道。

    “客官,本店的招牌‘英雄酹’,可是喝得,来一坛不?”伙计热情的推荐将水临渊从记忆中拨出来,见水临渊一脸的不悦,忙道:“我眼拙,道长当是戒酒的……”

    “来一坛。”水临渊捏了一粒碎银过去。

    伙计忙喜颠颠递了酒。水临渊提了酒,路上拍开封泥,尝了一口:确实味道不对,当时这酿酒的秘方,自己那貌美的老娘只传了姊弟三人。

    水临渊连酒带坛给了路过的一名醉汉,心想:既然吾昊阳去了孤鹜峰后才出事,那在孤鹜峰上或许能有什么消息。

    黄连拿了帕子在擦一把刀,这把刀,刀身窄长,微微弯曲,刀刃锋利但是刀背厚,刀头是方的,刃也是钝的。这刀因为刀身厚,拿在手里也分外的重。他刚把刀收起来,水临渊就敲门了。

    黄连却是看着眼前素袍纷飞的青年道人,伸手掸了掸桌台上的浮尘。“什么风把无为山的水宗宗主吹过来了?”

    水临渊直接入题:“吾昊阳之前来过你这里。”

    “来过。”黄连一怔,道:“你和吾昊阳什么关系?”

    “不太熟。”

    “那你为什么来我这里打听吾昊阳?”

    “和他孩子有点关系。孩子想爹妈了……让我来问问。她说孤鹜峰的人掳走他娘,吾昊阳就来孤鹜峰找孩子娘了。”

    黄连讶然:“那孩子……”他本来想问那孩子还活着,临时话头一转:“在你那里?”

    水临渊眯了眼,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劫了奚女,找吾昊阳做什么?”

    “吾昊阳对于武学的领悟堪称奇才,我不过就是想跟他讨要武学秘法,他总是避而不见,所幸他不仅是个武痴,也是个情种,我只有这么请他来。”

    水临渊冷笑:“那你这请人叙旧的法子,真是新奇又卑鄙。”

    “卑鄙?”黄连也笑:“能达到目的就行,分什么卑鄙和高尚?人们总喜欢谴责坏人,因为谴责坏人可以让他们觉着自己是好人。”

    水临渊道:“吾昊阳死了,奚女也死了。”

    黄连静静的看着水临渊,不说话。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黄连道:“那我做一个惊讶的表情?哭的?笑的?善渊宗主喜欢什么样的表情?”

    水临渊翻了个白眼:“他们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们的死……”黄连特意强调了‘死’字:“当然和我没关系。”

    黄连的反应太反常了,正是因为反常,反而无从怀疑。

    因为黄连的形象,众所周知,是一个小人,反复无常的小人。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小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这么说,他们活着,和你有关系?”

    黄连弹了弹他那乌青的指甲:“活着的话……不管怎么说,吾昊阳还叫我一声‘大哥’。”

    “吾昊阳夫妇的头被挂在禹州城内,泼满大粪,我追问守卫时,有弓箭手追击,那些都是六棱黑羽箭,是孤鹜峰特有。”

    黄连笑了笑:“为了门派生存,巴结朝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水临渊道:“你不想追究吾昊阳的死因吗?”

    黄连一丝迟疑也无,道:“不想。”

    水临渊嗤道:“你倒是一点也不伪饰。”

    “你是真人,我是真小人,用不着那些假惺惺的腔调。”

    水临渊道:“据说吾昊阳夫妇的头是兵部尚书儿子刘承荫送到禹州去的,我刚从京都来,刘承荫已经死了,头丢了,身体被丢在粪坑里。”

    山下隐隐传来马的嘶鸣声。黄连微微张着嘴,看着有些惊讶。

    “怎么刘承荫的死,你倒是很意外?”

    黄连笑了笑,捻这唇角的胡须:“这种死法便宜他了,应该先把他丢进粪坑里泡个七天七夜,再弄死他。”

    “你和刘承荫认识?”

    “打过几次交道,是个什么规矩都不认的东西。其癖好之恶劣,令人发指。”

    水临渊挑了眉:“如何恶劣?”

    “反正落在他手里的人,总有办法让人生不如死。前一阵子,我在京都谈事,他也在,脸上有伤,蜘蛛网一样。后来听他的小厮说,那是一个姑娘给挠的,那家伙想要淫弄一个姑娘,姑娘不从,挠了他一脸的伤,那厮一怒之下,让一帮人去奸淫那姑娘。这还不算,还找一群畜生糟践那姑娘,看了一宿的人畜杂交。那姑娘后来挣脱了,当场就撞死了。”黄连往椅子里一坐,叹了口气:“和这位刘公子相比,我黄连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水临渊皱了眉头,神情不悦,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秽物:“你知道吾昊阳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吗?”

    黄连道:“他离开后会去哪里,他又没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知道刘承荫认识哪些江湖上的高手吗?”

    黄连摇了摇头:“不知道。”又抬头道:“我应该算一个?”

    水临渊又翻了个白眼,道:“叨扰了,告辞。”

    黄连笑着点了点头。

    水临渊半个身子出了门,忽然停住,回头看着黄连:“我总觉得……吾昊阳不应该就这么死了。”

    黄连还是点头,笑的意味不明:“我也这么觉得。”

    直到水临渊都下了折梯,黄连也没有起身。庄佯进来,躬着背:“峰主……水临渊当真不怀疑咱们……”

    黄连又打开那把装了长刀的盒子,抹了一把:“水临渊和吾昊阳都是聪慧极顶的人,这种天纵奇才,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自负,这个毛病让他们总爱自以为是。”

    庄佯点了点头:“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要不要……”

    黄连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告诉那狗奴才,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那孩子就是中了‘三七索命’,已经死了。咱们,没必要多事。”

    庄佯点头。

    黄连把盒子盖上,推到庄佯面前:“把这个给我收好。”

第32章 同门殴斗受责罚

    水临渊奔波几日无功而返,心里本就不甚畅快。

    结果回来处处寻不着自己的俩新徒弟,一问和光才知,俩小家伙被关在山上思过崖,禁闭思过呢!

    细问才知道,当时和光、同尘都不在,吾羲与新入门的一众弟子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将他们通通打落水,被掌门知道后,通通罚了禁闭思过,不把自己的过失厘清,不让下思过崖。

    水临渊道:“那希夷呢?”

    同尘道:“事情就是因为希夷起的。”

    水临渊稀奇地扬眉,却按下话头不问,只问两人当时去向:“那当时你和同尘去哪里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水临渊也不逼问,只是坐下了,静静地看着他们。

    同尘抵不住水临渊那含义不明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是我起的头。因前些日子,我在山上禁闭思过,总听到后山仿佛有什么在吼叫,而且总看到若朴师兄提了食盒往通往后山的密林里去,便想着他在后山是不是供养了什么人……师兄一回来,我就拉着师兄一起去了密林,所以当时不在不善渊里。”

    水临渊点了点头:“那你们在后山看到什么了?”

    和光道:“密林里有雾障,还没摸索进去,就碰见若朴师兄出来,将我们俩人教育了一通,便回来了。”

    “这么说你们没进后山……”

    同尘道:“师叔,那后山一直被封为禁地,那后山有什么呀?”

    水临渊起身弹了弹同尘的脑门:“你这好奇心可是大得很呐!先是《阴阳和合经》,现在又好奇后山,还把和光也一起拉下水,你小子心思可是多得很呐!”说罢径直走了。

    同尘看着水临渊径自远去,道:“师叔怎么走了?”

    和光道:“该是去上山找掌门去了。”

    水临渊确实如和光所言,提着袍子慢悠悠地上山去了。

    妙玄通刚看完一沓悔过书,见水临渊施施然来了,也不说话,直接将一沓悔过书递给水临渊。

    水临渊接过那一沓悔过书,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弟子们的名章兼手印。首先入眼的悔过人签章赫然便是“无为山水之袭明印”,再细看那文字内容,才了解了事发始末。

    原来水临渊那天走后,恰是长白带了新入门的弟子到不善渊来拜谒德宗、水宗两位宗主。但长白因年纪小,经验不足,未经安排直接带了新入门弟子去了不善渊。谁知不仅两位宗主不在,连和光、同尘也不在。一众孩子便在不善渊的栈道上来回跑闹,四处玩水。

    这群孩子里有个天宗弟子名叫长生的,因为世代为官,家世颇是可观,因是独子自小宠溺,便养出了一身骄矜的脾性。他绕着栈道,见拐角出有莲花、荷叶,便招呼了一众男女弟子,将那莲花荷叶折腾得凄惨零落。

    长白道:“这是临渊师叔养的荷花,你们这儿给糟践了,师叔回来,可有你们好受的!”

    一众弟子顿时不做声,都看着长生。长生只道:“不就是一些荷花么!师叔回来,我赔他就是!有什么事我担着!”

    这时吾羲、希夷听见外面的吵闹出来,只见满地的残花败叶。希夷蹙眉道:“好好的荷花,你们这么祸害它为什么呢?”

    长生一回头,见是一个满面黑痂的女弟子,冷笑:“我高兴!”

    希夷道:“这是临渊阁种的荷花,你这么闯进来祸害人家的花草,这不是强盗吗!”

    长生怒道:“丑八怪,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强盗?!”

    希夷顿时气结:“讲道理就是讲道理,跟我丑不丑有什么关系?”

    长生揶揄道:“你难道不知道‘相由心生’?人美心则善,言为心生、心为行表,你这丑八怪,能讲出什么道理?”

    这一番话听的长白也是一愣,心想这世家子弟果然学识不一般。那边希夷却被这一谬论噎的哑口无言,明知这是谬论,却不知如何反驳,气得眼泪打转。

    吾羲却忍不住了,直接上去就将长生扑倒在地:“人美心善?那我就把打成猪头,看你还吧!”

    虽然长生只比吾羲小了一年,但吾羲因跟随吾昊阳夫妇长大,自然学了一些功夫傍身,并非这群童龄稚子所能敌的。

    长生被吾羲压着,拳头接连往脸上招呼,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丑八怪?说谁丑八怪……等下看谁丑八怪!”

    长生被打的苦不堪言,忙道:“水宗弟子打人了!咱们天宗没人了吗?他不善渊的人这么嚣张,咱无为山能怂吗?”

    周围还在惊讶的弟子们,闻言纷纷扔掉了手里的莲花、荷叶,纷纷上来。

    吾羲见一群人指手划脚地拥上来推攘,便伸手格挡,你推我挡地顿时演变成了拳脚相加。

    吾羲登时恼火起来,不由分说,将扑过来的人都揍了,连本想上来劝架的长白也没能幸免,长亮白当下一怒摆出白鹤亮翅,却被身后涌上来的人推得团团乱转。吾羲见对方群起而攻,手里的招数也就没了轻重,不多时,一群孩子不是倒地哀嚎,就是落水呼救。

    长生躲在边上,看吾羲一个人撂倒了一群人,顿时慌了,只是表面上还强撑着。“不就是功夫好一些吗?我不怕你!”

    吾羲心情也不好,直接把长生拖过来,按进了水里,由着他扑腾。

    长白捂着肚子,从满地哀嚎中爬起来,看着水里有几个还在上下扑腾,长生被吾羲按在水里叫苦不迭,忙道:“那几个,都不会水的!”

    等到吾羲和希夷把水里的人都搭上来,有两个已经被水呛晕了,吾羲怎么拍打呼叫都没有反应,正六神无主时,便见一长者,须发微霜,眉目慈和却微带薄怒,手持拂尘峨冠素袍,匆匆走过来。

    这长者正是无为山掌门玄妙通,身后还跟着鬣发浓眉的任东西、素颜冷沉的观常徼。

    妙玄通忙点了那两个孩子的气穴,又拍打提按了一番,两个孩子才咳嗽着吐了一滩水醒过来。妙玄通看着吾羲和希夷,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们就是水临渊新收的侍应弟子?”

    吾羲只觉得这突然来的三人甚是威严,便噤声不语。

    “若不是守卫报讯此处生乱,那两个孩子岂不是就断送在你手上?”

    吾羲见有两个人被呛晕时,心里早就慌了,心里一直在懊悔自责,这时妙玄通的斥责,让吾羲更是后怕不已。

    “你们这些在场的弟子,”妙玄通撒了一眼:“一共三十二人,通通关思过崖禁闭思过,都写悔过书,写的悔过书,其他人都得盖章认可了,我再亲自看,但有一个不满意,你们都别出来!”

    吾羲嗫嚅道:“掌门师叔……”

    妙玄通瞪眼道:“怎么?不服?”

    吾羲缩了缩脖子,指着希夷:“她,不会写字,也不认字……”

    妙玄通瞪眼,吹了吹胡子:“那就让会写的人写!”

第33章 受惩戒初萌悔意

    思过崖在无为山的侧后方,是一个临山崖的山洞,里面凹凸不平,两头是空的,于是将两头用木栅栏封了,便形成了采光好又通风的所在,里面深陷进去岩壁用木板挡了,刚好做成茅房。

    在这洞里,里面一边可以隔着栅栏看见无为山的琼楼玉宇,临山崖的一边可以透过栅栏遥望郁郁葱葱云雾缭绕的后山。

    吾羲和桃桃两个人就待在临山崖的这边木栅栏,而其他人的三十名男女弟子都尽量远离着他们分散坐开。

    一来是那个叫希夷的师妹,满脸黑痂,实在人,二来那个叫袭明的弟子,也领教过本事,不敢轻易招惹。

    那两个落水差点一命呜呼的,更是视吾羲如同阎王。

    吾羲见那弟子略比自己小一些,看着自己噤若寒蝉的模样,心里便十分愧疚。

    只因自己父母莫名惨死,心中郁结,恰赶上了桃桃被人口角欺负,一时气盛,也借机发泄了连日来的压抑,却不想险些害死人。

    吾羲走到那两孩子面前,那俩孩子连连往后退,不知吾羲意欲何为,只见吾羲停在二人面前,搭手作揖深深鞠躬。

    “我一时气盛,差点害死你们,是我不对。幸亏掌门师叔及时赶到,不然我就是个罪人。幸亏你们没事,你们要是觉得心里憎恨我,只管打我泄愤,我绝不还手。”

    那俩孩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将信将疑伸出了手,真的想要打回来,另一个人连忙拉住他,朝吾羲笑道:“无妨,都过去了,你也是无心的。一门师兄弟,不好这么计较。”拉着另一个人坐回去了。

    吾羲见那两个人并不领情,只得怏怏坐回去。

    那边那两个孩子悄悄咬耳朵:“为什么不打他?”

    “当然不能打!人家坦坦荡荡来认错,今日咱们若是出了这口气,倒显得咱们小气。他功夫比我们好那么多,你知道日后会不会因为今日的事,给咱们找不痛快?就得让他觉得对咱们心存愧疚。”

    “为什么?”

    “我爹说了,如果一个人心存亏欠和愧疚,就会想着弥补。”

    “为什么?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真是笨……”

    这边的咬耳朵,都被在一旁的长生听了去,只觉得这话颇有道理。

    如今大家都被禁闭在这山洞里,也全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嘴巴无德,心里也是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现在眼见这吾羲坦坦荡荡过来认了错,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也不能当了缩头乌龟让人耻笑,于是拍拍屁股,走到桃桃面前。

    “希夷师弟,我不该嘲笑你‘丑八怪’,惹得袭明师兄生气,连累了大家一起受罚。”

    桃桃仰脸道:“我不怪你。”

    长生见桃桃面无表情的样子,当下心里有些不悦:“希夷师弟,我是真心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

    桃桃道:“我不生你的气了,真的。你是想我笑着跟你说‘长生师兄,我真的不生你的气了’吗?我现在并不开心,笑不起来……”

    长生也悻悻回到原处坐好。

    长白最是觉得自己冤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呢,还挨了顿揍,也要一起受罚。

    “这悔过书写了一遍又一遍,掌门师叔怎么还是不满意?”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诚心悔过,也没有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栅栏外,若朴推了小车过来,招呼众人领饭。

    这三十二名弟子,在这山洞里呆了几日,悔过书交了一次又一次,也不见来送饭的若朴师兄说什么松动的话。

    “说是禁闭思过,整得跟关押犯人一样。”长生不满地嘟囔。

    若朴道:“犯人可不是你们这般待遇。你们犯了错,莫非还要舒舒服服的,被人伺候着反思错误?”

    长生领了饭,觉得自己像是吃牢饭,觉得从来没受这么大侮辱,顿时扔了饭盒子,铁皮制的餐盒在山洞里哐当一响,待在一边生闷气去了。

    若朴也不以为意,只道:“这些饭菜,份例都是正正好的,谁也不能多吃,多了也没有。你们谁若是不愿意吃饭的,直接跟我说,下次不带他的饭菜就是,不要浪费粮食。”

    听者都默默端稳了自己的饭盒。

    长白不急着吃饭,手臂伸得长长的,扯住若朴的衣袖,瘪嘴道:“若朴师兄,掌门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呢?你帮帮我们呀……”

    若朴点点长白的瘪嘴,道:“等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诚心改正,师父就会放你们出来。”

    长白道:“我有什么错呀?我还拉架来着,还被揍了好几拳头呢!”

    若朴拍拍长白的小手,小手不松,只得一个个掰开长白的手指头:“你这么说,就可见你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长白耷拉着眉眼,见小车上还有一个食盒:“师兄,每天都见你提了食盒远远走开,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吃?是你那食盒里藏什么宝贝?”

    若朴笑了,提了那食盒道:“哪有什么宝贝,你们先吃饭,我先离开一会,等会儿回来收餐盒,和悔过书。”

    桃桃领了两份饭,递给吾羲一份。吾羲吃着饭,食不知味,心里也烦躁,一时想到父母惨死仇人不知是谁,一时泄愤险些害死同门,一时想自己被禁闭了几日也不见水临渊过问,一时又想何时才能修得高深功夫手刃仇人……

    这边玄通阁里。水临渊看完了弟子们的悔过书,叹道:“这一个个的……他们若是一直不知错,师兄就一直关着吗?”

    妙玄通道:“若是一直都不知错,那你们收徒弟时,可真是没开眼。”

    水临渊道:“师兄以前教育弟子,可从来没有同时罚过这么多人……”

    “这徒弟一届比一届不好带了,正好这回犯了错,一齐教育什么是‘同门’。”

    到了晚上,若朴带来的晚饭果然没有长生的份。

    长生中午没得吃,一天下来已经是饥肠辘辘,见晚饭真的没有自己的,怒了。

    “放我出去!我不当这无为山这劳什子弟子了!我要回家!你们把人当犯人管,我不在这里待了!”

    若朴只当是没听见,照例提了饭盒便走。

    次日中午,长生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若朴再来,长生连忙认错:“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扔饭盒浪费饭菜了,你给我带饭吧……”

    若朴环视了一眼山洞里的其余弟子,才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仍是提了食盒走了。

    桃桃见长生兀自懊恼,便自己的饭递了过去:“你都饿了一整天了,给你吃吧。”

第34章 言相和未知根本

    洞内弟子皆是一愣,此时桃桃脸上的黑痂已经片片脱落,露出粉嘟嘟痂痕,散布着一些残余还未销退的红印子。

    长白过来,道:“你不吃?那若朴师兄下回可是连你的份都不带了!”

    桃桃道:“我行了大运,拜了师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师兄弟,只当多了许多兄弟姐妹,倘若我有吃的,自己哥哥挨了饿,哪能不给饭吃?饿肚子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听了桃桃的话,长生一时愣住了,迟迟未接桃桃手里的饭:“你真的不讨厌我吗?我还骂你‘丑八怪’……”

    桃桃把饭盒塞长生手里端好,笑了笑:“我有过一个哥哥,因为我生的细瘦,整日叫我‘麻杆儿’,虽然我不爱听,但也不至于去厌憎他。”

    桃桃起了身去找吾羲:“师兄,你的饭能分我两口吗?我不多吃……就一小口。”

    吾羲倒被桃桃逗乐了,笑了笑,拨了一大团饭菜,将桃桃嘴里塞的满满的。“多吃几口也无妨!”

    长生盯着手里的饭盒,心里五味杂陈,鼻子眼睛都跟着酸涩起来。

    想自己的那句“相由心生、人美则心善”,当真是可恶至极。这山洞里,若说宽容善良,谁能比得过那满脸疤痕的丑丫头呢?

    吾羲正拨着饭菜喂桃桃,长生耷拉着脑袋过来,红着眼睛将手里的饭菜还回来:“希夷师弟,这次我是真心认错,我不该说那种伤害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桃桃嘴里都是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真的不生气了。你要是想让我高兴,就别饿着肚子了。”

    长生捧着饭盒坐在桃桃面前,一脸的纠结。吾羲捅了捅长生:“我也跟你道歉,我不应该打你,”又看了看山洞里齐齐朝这边张望的面孔:“也不应该打各位师兄弟。对不起……”

    一众弟子因为桃桃突然把自己的饭给了长生,心里都有些愧疚:一个小女孩都能如此宽宥恶言中伤自己的儿呢,而他们却没有想过舍己为人。

    于是都没吃饭,伸了脑袋看这边的事态发展,不想最后来了个互相认错,一时都尴尬起来:“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也不应该分什么天宗、水宗,都是一门师兄弟,没想着劝解,还火上浇油……我们也是该打,袭明师兄的教训也是应该。”

    长白笑了笑:“既然大家都和解了,想必掌门师叔很快就该放我们出去了!”

    桃桃也笑:“那大家赶紧吃饭,吃完饭了写悔过书。”

    长生道:“希夷师弟,我吃了你的,你就要受饿,你吃了袭明师兄的,他也要受饿,还不如让我一个人饿着呢!”

    饭盒又递了过来。

    长白道:“反正希夷师弟吃的不多,我也喂你‘一小口’。”

    其他弟子想到桃桃那句“只当多了许多兄弟姐妹”,都不由得感到暖心,便都凑上来说,给希夷师弟喂一小口饭吃。

    到最后,桃桃反而是吃的最多的那个。

    长生见大伙儿把桃桃喂得肚皮鼓鼓,才将桃桃的那份饭吃了。

    若朴过来收餐盒时,瞥了一眼悔过书,笑道:“进步很大呢,继续加油啊!”

    长白抓着栅栏,拉长了脸看若朴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师弟问他何故如此。

    长生道:“你没听若朴师兄说吗?‘继续加油!’那就是咱们的忏悔书还是不合格呢!”

    山洞里一片哀嚎,把自己能想的错挨个想个遍:聚众喧闹、损毁花草、恶言诋毁、滋事斗殴、划分团体、故意怂恿、以多欺少、以强凌弱……一整个下午,这一群孩子都在揪着头发在想还犯了什么错。

    吾羲靠着岩壁,肩头忽然一沉,原来是桃桃犯了困,歪在他身上睡着了。吾羲又想:桃桃又有什么错呢,也被困在这里受罚?人都说赏罚分明,这无为山怎么惩罚弟子就一锅烩了?

    吾羲将桃桃的身子枕在腿上,脑袋顶着岩壁往外看,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后山一角。

    远远的后山郁郁葱葱,一身素袍的弟子手里提了东西在往后上上去,身影在茂林修竹间不时闪现,正是方才离去的若朴。

    一身洁净的素袍,渐渐没入山林缭绕的云雾中。

    吾羲心想:他提了食盒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呢?难道那里也有人等着他送饭?

    这一天,来送饭的不是若朴,反而是两个女弟子,这两个女弟子正是地宗观常徼的首席弟子,道名唤作知闲、知间。

    这知间性子温和,来了便与众弟子寒暄,惹得里面的女弟子眼巴巴地叫师兄,知闲是个性情冷淡的,只是顾着分饭盒。

    “知间师兄,今天怎么不是若朴师兄来了?”

    知间道:“若朴师兄受了伤,所以这几日都是我们来给你们送饭。”

    长白心疼道:“若朴师兄怎么会受伤?”

    “说是在后山跌了一脚,蹭伤了胳膊。”

    长白愣道:“若朴师兄那么好的功夫,也会跌跤?”

    知间道:“连掌门师叔有时都免不了要打喷嚏,若朴师兄怎么不能跌跤了?”

    长白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见知闲和颜悦色,便开始卖起乖来:“知闲师兄,我们被关了好几天了,悔过书写了一遍又一遍,掌门师叔怎么就不满意呢?”

    知间道:“你把悔过书拿来我瞧瞧。”

    知闲皱了皱眉:“师弟,莫要揠苗助长。”

    知闲笑道:“师兄,掌门师叔惩罚他们,不过是为了好让他们认识错误,明白道理。既然说道说道就能让他们明白,何苦故意为难呢?”

    见知间坚持,知闲不再说话,继续分发饭盒。

    知间将那悔过书细细看了一边,笑道:“你们这上面写了你们诸多的错误,却唯独没有写根本错误,可见你们都没有意识到根本的问题所在。”

    “根本错误?根本问题?师兄,那根本错误到底是什么?”里面的孩子们都顾不上吃饭,纷纷凑了过来听知间说话。

    知间抖了抖手里的那张纸,端立在栅栏外:“你们为什么会打架?”

    长白道:“是因为袭明师兄和长生师弟,起了冲突,大伙就躁起来了……”

    知间摇头,又问:“袭明和长生为什么打架?”

    长白道:“因为长生骂希夷‘丑八怪’。”

    知间又摇头,又问:“长生为什么骂希夷?”

    长白疑惑了:“因为希夷不让他们糟践临渊阁的荷花。”

    知间还是摇头,接着问:“长生他们为何要糟践荷花?”

    长白答不上来,看向长生他们,长生一众也是一脸茫然:“也不为什么……就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呗。”

    “为什你们折腾临渊阁的荷花,会觉得好玩?”知间神色严厉起来。

    长生和众弟子都是一头雾水,都怔怔看着知间。

第35章 论对错师门辩法

    “说到底,你们打架、争吵、破坏,都源于一个原因。”知间继续道:“那就是不恤同门。”

    “不恤同门?”里面的小家伙一个个都十分茫然,不知做何解。

    “因为对同门没有恤己之心,所以不恤同门,自然不恤同门之物,所以你们到了临渊阁肆意破坏;不睬同门之言,因此反而对同门恶语相加;不思同门之源,才会有同门异宗之分;不惜同门身体,才会不分寡众强弱互相大打出手……这些说具体了,是你们不恤同门,说宽泛了,是你们没有恤人之心,心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心中只有自己的人,既难以在武学修为上进展,也难以在道法上精进。”

    知间看到长白恍然点头:“还有你!你们这些弟子中,和长白一样没闹事无故挨了打,还被罚禁闭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但是,你们虽然没有犯错,看似无辜,但仍然是有错。”

    长白很是不解:“没犯错也有错?为什么?”

    “有一种错叫‘无妄之过’,皆是因为这中间有某种联系。”知间道:“而你们的无妄之过,就是因为你们和他们是同门。虽然你们分属五宗弟子,但终归是一脉同源,一门中人,所以自然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打架生事的弟子固然有错,但是因为他们有错,自然你们也是有错的,所以要一并受罚。”

    “这是什么道理?”长生嘟囔道:“这么推论,那知间师兄、知闲师兄,甚至是师叔、掌门师叔,都该一并和我们关在这里,毕竟是一门师徒……”

    知间笑了笑:“我们可不是因为你们而受罚了?掌门师叔动怒,还要日日查你们的悔过书,其他师叔也被掌门训斥思过,至于我们……则要每日多做你们的饭菜还要给你安排分发、洗涮,这些事……如果你们不犯过错,我们本不用做的。”

    里面的人一时鸦雀无声,沉默了一会儿,中间有个女弟子道:“知间师兄,我们这回写悔过书的话,掌门是不是就能满意了?”

    “你们先写了我看看,若不妥,我帮你改正。”

    知闲和知间离开的时候,知间手里忏悔书写的满满当当。知闲推着小车道:“你现在帮他们,未必就是帮他们。”

    知间道:“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我想着,那些师弟们的本意就不是为了悟道来的,都是为了我门高妙精深武学。既然如此,何必用这些玄妙不可言的道理,弄得他们晕头转向?”

    知闲道:“虽然世人大多有相同经历,但经历时的体悟各不相同。师弟今日这番话,虽是不虞,但他们一旦有了指引,就难以再深入理会,认知便会停于所教,而流于肤浅了。”

    知间道:“可是他们并不是为了悟道,只是为了习武,没必要让他们绕来绕去还绕不明白。直接了当告诉他们岂不省心省力?就因为咱们磨炼弟子心性,让弟子们不胜其烦,每每招来弟子,总有中途辍学离去的,真真是吃力不讨好!再说如今举国安康太平,繁华盛世,人们都心浮气躁的,就愿意但凡做了什么就得立即见到成效,谁愿意整日琢磨一些枯燥的道理?”

    知闲道:“正因为人们都心浮气躁,更应该沉心悟道。”

    知间道:“咱门派越来越没落了,等到这江湖上在没有‘无为’这一门派,还怎么教人悟道?生存、发扬才是紧要事!就说那一向标榜‘格物致知、知行合一’的中庸阁,近年来,也没有再让弟子们成天地去‘格物’、去‘力行’了。咱们上回去太湖,你看那人,乌泱乌泱的,哪像咱们无为山和不善渊,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

    知闲见自己说一句,知间便要驳三句,便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二人回去先去玄通阁交了悔过书。妙玄通看了悔过书,眉头一皱,吹了吹胡子,瞪着两人:“怎么若朴去了几天,也不见什么深刻检讨,怎么你们俩今日一去,这一众弟子就都幡然醒悟了?”

    知间道:“是我提醒的。掌门师叔,他们有好些个嚷嚷着要下山的,再关下去,这一批弟子里还能剩几个?”

    妙玄通吹了吹胡子,抖了抖手里的忏悔书:“这些道理,如果是他们自己想明白的,他们就一个都不会走。”将手中的忏悔书往知间身上一扔:“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我也不罚你,你等下忙完了,自己找你师父去认罚!”

    知闲和知间便去归置了小车和餐具,知间叹息道:“掌门师叔还是那般固执……我倒是不后悔,只是连累了师父和师兄你也要一起受罚。”

    知闲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今日帮他们,虽然本心是为他们好,但对他们未必好。很多道理,都是需要切身深刻体悟了,才能浃髓沦肌,看过的听过的,都是过眼云烟。”

    知间道:“可是他们想学的不是什么大道理!是功夫,是克敌制胜的招数,他们想的是在武林之中出人头地,是嬴的机会和可能性!”

    知闲深深看了一眼知间:“因为他们想嬴,我们便教他们嬴吗?师弟,咱们无为山道法精妙,武学深厚,总不能被世人的**牵着鼻子走吧?若真是那样,咱们无为一派,才是彻底的名存实亡。”

    傍晚的时候,思过崖上的弟子们都被放出来。当时就有小半要求销了徒籍下山归家去,籍录司一番义正言辞地呵斥,才让那些弟子的气焰消了下去,但仍是有几个要去销了去籍录。

    吾羲和桃桃回到临渊阁,水临渊正坐在栈道边上泡脚。

    吾羲道:“我们被掌门罚禁闭关起来了。”

    水临渊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我想着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呢……”

    “你知道我们被关禁闭了,还不管不问!”吾羲一脸的惊怒,还带着委屈。

    水临渊怪道:“该你们出来的时候,自然就让你们出来了,我怎么管怎么问?”

    吾羲道:“你至少去看看我们,开导开导我们……”

    水临渊道:“跟你没那么熟。”

    吾羲愣了愣,道:“好歹我们还是你徒弟呢!”

    水临渊道:“别人家师父去看望他们的徒弟了?”

    “这倒没有……”

    “这不就是了。”水临渊哗啦一声抬起脚站起来,揉了揉肚子:“饿了,今晚该你们谁做饭了?”

    吾羲惊呆了,他完全跟不上水临渊的话头。

    桃桃举起小手,脆生生道:“今晚我做饭。”

    水临渊牵住桃桃的手:“我们晚上吃什么?”

    “那我得去小厨房里看看,都有什么……”

    “那走吧!”

    两个人走了几步,见吾羲还原地站着,水临渊啧了一声:“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事情,过去了就都不是事儿,只有过不去的才一直是个事儿。你站那儿不动,是过不来吗?”

    吾羲本是在想,他是否应该继续跟着水临渊,像水临渊在这种人,真的会教他一等一的功夫去报仇吗?

    他转而又想到,父亲曾说如果无为山待不下去,可以去帝京找一个叫戴梓归的人……水临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吾羲也听出言外之意,这才挪着步子跟上。

    有什么过不去的?

第36章 意怅然论马心喜

    桃桃瘦瘦小小的,做饭却很有天赋,虽然菜色都品相不佳,但好歹咸淡宜口。

    “小子,发什么呆?”水临渊见吾羲端着碗只顾着戳筷子,便敲了敲他的碗。

    吾羲道:“我在想,除了你,我还能不能找到能帮我报仇的人!”

    水临渊搁了碗筷:“怎么,看不上我?”

    “你功夫那么好,我哪能看不上你?我是觉着,我指望不上你!”吾羲说完,愤然扒了几口饭。

    水临渊手指伸过来,敲了敲桌子:“你别吃了,既然心思不在吃饭上,吃饭也没有意思。”

    吾羲愕然:“吃饭也不让我吃了?”

    “不是不让你吃饭,只是你这不叫吃饭。”水临渊指了指桃桃:“希夷那才是吃饭。”

    吾羲朝桃桃看过去,只见桃桃小口小口扒着饭,吃的很香,神情很是认真。

    吾羲鼓着腮帮子问:“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到肚子里去?”

    “吃饭也是修行,既是修行,就该专注。”水临渊这才拿起碗筷:“人要是养成了不专注的性子,很难成事,包括你想报仇。”

    吾羲顿觉嘴里的米饭如同棉絮一般,难以下咽。

    等三人吃完了饭,和光、同尘过来道:“刚才接到山上的通知,说明日起,每日辰时,门里新入弟子都要于思无涯汇合,跟着众弟子一同学习经文要义,午时吃饭,未时学习,酉时休息。”

    吾羲问道:“教功夫吗?”

    和光笑道:“自然是教的,不然门中弟子身上的功夫哪里来的?”

    吾羲顿时两眼发光,桃桃则收了碗筷,去小厨房舀了水洗碗。

    和光又朝水临渊道:“掌门师叔说了,临渊师叔若是此后无事,便恢复讲学,前段时间,师叔和师父都不在,可把任师叔和观师叔忙的不可开交。”

    水临渊道:“你们师父还不回来?”

    和光道:“听掌门师叔说,师父过几日就回来了。”

    水临渊点了点头,忽然道:“袭明……你把那刷锅水提到不善渊外面倒了!”

    吾羲一愣:“刷锅水?”

    “你师弟洗了碗刷了锅,你自然该倒泔水。山脚下有挖好的废料坑,倒那里去。”

    吾羲提了水,闷闷的出门,走过长长的栈道,去了山脚下,沿着不甚明显的小路往丛林深处走,果然见到六尺见方的废料坑,里面已经蓄了半满的废料。

    提了桶正要回去,听地丛林里有之声,循声过去,只见一匹白色骏马正停在那里,探着头往这边看。

    吾羲往那白马身上一看,顿时眼里就酸一把泪:“流星!”

    吾羲扑过去,摸着流星身上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痕迹,都是鞭痕,有的还在渗着血,有的已经结了痂。

    流星见出来的果然是自己的小主人,便用硕大的脑袋拱了拱吾羲,似乎既是高兴又是委屈。

    吾羲摸了摸流星的马脸,一脸痛惜:“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丛林里钻出来两个人,都是峨冠素袍,年龄约莫弱冠上下。

    俩人走过来,流星便打着响鼻儿踏足,焦躁不安的样子。这两个人一个生的面黑脸长身高体瘦,一个是白面俊脸膀大腰圆。

    黑脸瘦高的那个道:“某无为山天宗弟子长盈”脸白肩宽的那个道:“某无为山道宗弟子若冲。”

    吾羲也依着样道:“某无为山水宗弟子袭明。”

    “原来是水宗的师弟。”黑脸长盈道:“这白马是袭明师弟的?”

    吾羲点了点头,又道:“它身上的伤,你们弄的?”

    长盈道:“家父善治马,某也略知一二。前几日在山下见了这马,实为血种难得的好马。但见这马健壮肥硕,背有坐鞍,当时未多想。”

    若冲又道:“可这马在山下一带逡巡,连日不去,以为是走失的马匹,我便心痒想要想驯服,谁知道这马极难驯服,又警惕,却一直盘桓不去,原来竟是师弟的马,怪不得和师弟如此亲近。”

    吾羲道:“你说了这么多,我就只听懂了一件事,我的马就是被你们打了!”

    长盈和若冲一脸尴尬。若冲道:“就只有一回,我还被它给摔下来了呢!后来长盈师兄就没让我骑了。”

    “不管几回,你们就是打了我的马!我……我要掌门说理去!”

    若冲忙道:“那我们二人给师弟赔不是……”

    吾羲道:“你们打的是我的马,给我赔什么不是?”

    长盈和若冲对视一眼:“那我们给你的马赔不是……”

    吾羲道:“流星再有灵性,也听不懂人话,你们道歉它能听懂吗?”

    若冲笑了:“那师弟说该要怎么办呢?”

    吾羲垂眼想了想,道:“你家不是善治马么……那你该把流星哄得愿意让你亲近了,它才算原谅你。”

    若冲苦恼道:“我们若是能治得服这马,也不用日日窥守呀……”

    吾羲怪道:”你们既驯不服我的马,为何又窥守?”

    长盈道:“师弟或是不知,根据我这连日的观察呀,你这这白马已经怀孕了!”

    吾羲愣住:“什么!”

    吾羲却在想这白马为什么会孕小马。吾羲年幼,只知道父亲曾说过,黑马飒踏不是寻常马种,也不是骟马,可以让母马生小马,但是一直不知道,如何让母马生小马。

    这个问题他还没弄明白呢,流星就已然肚子里有了小马!

    长盈凑了凑道:“师弟,你可知让着这母马怀孕的种马是什么品种?”

    吾羲不知何为‘种马’,以为他说的是马种,道:“我爹说,飒踏和流星都是同类纯种的好马。具体品种,我也不清楚。”

    长盈的眼睛顿时亮了:“纯种的纯血马呀!师弟这白马生了小马驹,你卖给我可好?”

    吾羲正因为即将有一批下马而兴奋,听了这话,抹下脸道:“小马自然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长盈笑道:“师弟,这怀了孕的母马怎么照顾,母马生了小马该怎么养育,你都不知道……你若是把小马舍了我,我就帮你伺候着,反正这母马日后还会再生小马,你舍了我这一回,以后不还有的吗?”

    吾羲咬着唇考虑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母马怀孕生出纯种也是有条件的,只当流星还能再生出一个又一个纯种纯血马,于是道:“这样吧,你帮我照顾它们,我就不追究你们打了我的马,等流星再生了小马,就给你,怎么样?”

    “这……”长盈一听,有些犹豫。

    马一年只生一胎。这就意味着,小马生产以后,至少还得再等一年才能有纯种纯血小马,那么他就得连续当两年马夫。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吾羲也不强求。

    长盈看了一眼流星形状健美的肌肉、漂亮柔顺的马鬃、蓬松顺畅的马尾,纤长有力的四蹄……咬咬牙:“一言为定!你这母马再生小马,可就是我的啦!”

第37章 议线索迷雾重重

    新的生命总是令人充满希望。

    吾羲回去的时候,心里是愉悦的,他想着,等小马出生了,他就有自己的坐骑了!

    水临渊见吾羲跑着回来,心下奇怪,还不待问,吾羲就抱住他的手臂,眼里满是欣喜,道:“流星怀孕了,她肚子里有一匹小马了!”

    水临渊挑眉:“流星怎么怀孕的?”

    吾羲挠头:“我以前问我爹,我爹也没说清楚怎么让母马怀孕,他说反正飒踏能让流星生小马。”

    “飒踏?”水临渊道:“你爹的马?”

    想着爹娘连脑袋,身体都没了,飒踏更不知道怎么样了。

    吾羲点点头:“当时我爹去孤鹜峰,骑着飒踏走的。”

    “孤鹜峰……”水临渊又想起,当时在孤鹜峰上和黄连的一翻交涉。

    吾羲则是想起了父亲和他分别后是去了孤鹜峰,那禹州太守已经死了,追查仇人自然是首先问讯孤鹜峰。

    “喂……”

    “叫师父!”

    “师父……咱们去孤鹜峰查查吧。”

    “怎么查?”

    吾羲想了想:“先礼后兵,你寻个名头去拜访,然后打听打听,不过那孤鹜峰突然就掳走我娘,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如真的是不好说话,或真的和他们有关,你就直接把他们打趴下,再逼问。”

    “唔……”水临渊故作迟疑道:“那个孤鹜峰主,软硬不吃的,想跟他打听,除非他想告诉你,否则,什么也套不出来。”

    “为什么?多少也能有点消息呀……”

    水临渊道:“因为小聪明的人都互相不信任,既不相信人家明面上说的,也不肯定自己心里猜的。”

    “那你去把他服了,逼问!”

    “那孤鹜峰好歹是一派门宗,我的功夫未必比那孤鹜峰主高深,我恐怕打不过呢!”

    吾羲道:“你连去都不去!就怎么知道不行?我是看明白了,只要是帮我报仇,你就一直推脱,满嘴理由!”

    水临渊道:“我有吗?”

    “你有!你其实不想帮我仇吧!你要是不想帮我,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也用不着哄我、拖着我!我不要当你徒弟学功夫了!我明天一早就去退了籍录,自己想办法去!”

    水临渊掐了掐山根,小孩闹起来蛮不讲理:“我前两日刚从孤鹜峰回来,已经问过孤鹜峰主黄连了。”

    吾羲一顿,道:“他怎么说?”

    “他说吾昊阳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吾羲道:“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水临渊道:“因为,人认为自己在说真话的时候,都分外自信。黄连这个人,说话爱打转儿,让人看不透他。从他嘴里打听消息,除非他自己想说,否则真是难撬的很!”

    吾羲气道:“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么查到!”

    水临渊道:“我又不是神探,也不是专门查案的衙役,事事如你心意,那你莫不是神仙!”

    吾羲道:“那我就查不出来仇人了吗?”

    水临渊道:“你小子每每都是爱往沮丧了想!目前还有两条线索……”

    “什么线索?”

    “一个是当初在禹州城里,桃桃曾和我说过的少年,吾昊阳和奚女的头颅很可能是被他弄走了,不过他早已不知所踪。”

    吾羲道:“那这条线索不就没了吗?”

    水临渊继续道:“另一个是当初押运粮车的刘承荫,不过他已经死了,也挺寒碜的。刘承荫明奇妙地就死了,也是蹊跷到了点儿上。或许能从他结交关系中探出点什么线索。”

    吾羲皱了皱眉:“一个人结交朋友,就像罗网一样,怕是不好查……”

    水临渊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凛:“罗网……难道是天罗地网?”

    “什么天罗地网?”

    “唔……那是一个组织,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功夫都极高深,尤其是轻功、暗器,举世无匹。无影无踪却遍布在全国任何一个角落,交织联动如同天地间巨大的罗网。”

    如果真的是天罗地网……那吾昊阳和奚女可能是真的死了,吾羲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毒,也能解释得通了。

    水临渊的心渐渐沉了起来,看着吾羲神色复杂。如果真的是‘天罗地网’,这报仇,不仅难上加难,还难以言说。

    只要吾羲去报仇了,无论成功失败,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啊?这……”吾羲的脸垮了下来,如果真有那么多人,报仇就是更绝望的一件事情了:“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爹?”

    “小子,把你爹和赈灾粮的事情,跟我细说一遍。”

    吾羲于是将父亲如何要一起押运粮车,如何击落鸽子获悉刘承荫的奸计,父亲得知后去西山拦截,母子二人又在路上被孤鹜峰的人袭击劫持,父亲又如何交代自己离去,都跟水临渊细细说了。

    水临渊道:“怎么吾昊阳刚去了西山那边拦截,你和奚女这边就被孤鹜峰的人袭击了?”

    吾羲道:“是孤鹜峰和劫粮的人有勾连吗?”

    水临渊道:“勾连肯定是少不了的。那禹州城的守卫里,就有孤鹜峰的箭奴。但在赈灾粮这件事上,孤鹜峰到底是充当了什么角色?我怎么想都觉得,虽然黄连说吾昊阳的死跟他没关系,但并不意味着,吾昊阳没死的时候跟孤鹜峰就没干系。”

    吾羲道垂头丧气起来。“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孤鹜峰主黄连是杀我爹的帮凶?”

    “不排除这个可能。”

    吾羲叹道:“那个黄连,你都打不过,我更不用说了,这仇还怎么报……”

    水临渊啧了一声:“那你是想报仇,还是不想报仇?”

    “我当然想报仇!”

    “那就别那么多废话,管他难不难、容易不容易,就只想着怎么能报仇就行了!你得冲着目标行是否达成事,而不是看过程难易取舍!”

    “可我连你一根发丝都伤不了,去杀黄连……”

    “那你就好好学功夫,超过我,超过黄连,如果你的仇人更厉害,你就要比他更厉害,这样不管你的仇人是谁,你都能报仇!”

    吾羲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学功夫,我要学成天下第一!无论仇人是谁,都不会慌、不会怕!”

    水临渊叹息,这小子现在满心腹的报仇雪恨,同时面对困难时总爱犹疑退缩。

第38章 学无止境思无涯

    次日,和光、同尘来领了吾羲、桃桃去山顶的思无涯。

    吾羲和桃桃对入山学习感到新奇,一路问东问西地上了山顶。

    山顶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地面用各色形状的石子砌平,形如八卦。

    上面是一方巨大的亭子,外面层层覆着琉璃瓦,里面正中心是六尺见方的阴阳太极图。

    从太极图往外,立四柱,分别雕琢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应天行四季;

    再往外立八柱,分别绘制南北地方风物,应地利八方;

    再往外立十六柱,分别刻画了诸生求学问道场景,应道之十六境界;

    最外面立六十四柱,纹刻长短卦象,合卦之六十四变化。

    这一共九十二根立柱,将巨大的如擎盖的琉璃顶,稳稳地撑起来,形成了遮阳避雨的所在,成为无为山众弟子听学问道的“思无涯”。

    “思无涯”这三个字落在琉璃顶的正中,弟子们拾级而上,一抬头就能看见这金光灿灿的三个字。

    四人到了山顶,和光、同尘谈笑间面色如常,吾羲略有些气喘,那桃桃大口呼气,满脑袋的汗,脸红彤彤的。

    此时琉璃顶下已经围着站了许多弟子,脚下皆是蒲团,只将中心处蒲团六尺见方的地方空出来。

    桃桃喘匀了气,怯怯问道:“师兄,我们坐哪里?”

    和光牵了桃桃、吾羲随便寻了一处蒲团相连、尚且无人的地方落定:“等宗师来了,行了礼之后,才能落座。”

    此时,这些弟子们都是素袍布履,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年,那些年长的,似乎都尽量坐在外围。

    这会儿宗师还没来,弟子们有的看书,有的似在冥想,有的在说话,像是在讨论什么问题,也有的远远地在一旁比划招式。

    只是中有一人,年及弱冠,内着青衫,外罩银线格纹的儒服,头戴纶巾,脚踩黑色学子靴,与周围的弟子们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那人在这清一色峨冠素袍的弟子中,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惹眼。

    吾羲道:“师兄,那个人为什么和我们衣服不一样?”

    和光笑道:“他穿的是儒服,是中庸阁弟子的统一装束。他是中庸阁的交换弟子,学名诚明。”

    “中庸阁的弟子,为什么会在无为山里?”

    “无为山、中庸阁、普渡寺乃江湖门派之首,为了道术融合贯通,常有以交换弟子的方式,互相取教,交换弟子便可以在别的门派跟别人门派的弟子一起休息一段时间,为的是博学广集,深化学识。”

    吾羲点点头:“所有的弟子都可以去别的门派交换吗?”

    同尘插嘴道:“怎么可能?交换弟子,出了门那可是代表着本门派的招牌,一来弟子的道法修为、武学造诣、乃至一言一行都是关乎门派荣誉;二来去别的门派修习,必得是慧根深厚,否则去了也学不着什么东西,因此这交换弟子,自然要派最好的弟子去别的门派修习。”

    吾羲顿时觉得那儒服弟子深不可测起来。只听同尘又压低了声音,与和光咬耳朵:“师兄,你说,当时,若素和若朴都是交换弟子的人选,只不过,因为普渡寺当时出了岔子,所以若朴师兄就没去成……本来顶尖的弟子里,两个人不分上下,可等若素师兄一回来,恐怕是要赶超若朴师兄了。”

    和光瞟了一眼远处的若朴:“那可未必,你这意思,倒是‘中庸’比‘无为’更好了?”

    同尘挠了挠头:“我也不是这意思……毕竟若素师兄去了中庸阁,总会学点不同东西。”

    不多时,山下一声钟响,只见发浓眉的任东西甩着拂尘,穿过众弟子,踩过中心六尺见方的沙地,立在中央的蒲团旁。

    众弟子忙立定行礼,吾羲和桃桃也学着和光同尘的手势、动作行礼。

    任东西回了礼之后,师徒一众落座。

    任东西也不铺垫赘述,直接就开始正题。

    “今日,说道之十六境界。我们无为门派,源出道学,历经演变分化,也发生了许多变化,然究其根源仍是不出道之范畴。无为派的十六境界与道家本源相同……”

    吾羲刚听了开头,就觉的乏味,扭头看和光、同尘,两个人闭着眼睛,却也不是在打瞌睡,因为端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再看周围,年长一些的大多如此,不知是何缘故。

    又扭了头去看桃桃,她没学过字也不认得字,只认得十来个字还是和光之前教过的。她现在却两眼发直地盯着中间的宗师,神情极其认真,仿佛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一般。

    吾羲心里暗自惊奇,自己尚能读书写字,都听不懂,她一个不认字的,倒能听得懂?

    在看场内其他人,有不少见过的,关在思过崖的那些新弟子,都在这里了。

    但见他们都是一脸茫然,想动一动,又离老师太近,想找人说话,可蒲团之间又离得远,挨不着,新弟子们个个都左右难安。

    女弟子们都自发坐在了一起,年纪稍大的女弟子只有两个,就是曾在思过崖见过的知闲、知间,都坐在后面,也闭着眼,打瞌睡似的。

    那一身儒服的弟子诚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认真的看着任东西讲道,不时地点头。

    忽然对面一个弟子朝他挤眉弄眼,一看却是自己曾经痛殴过的长生、旁边就是长白。

    他们身后正是长盈,旁边就是若冲,两个人也闭着眼;再旁边是若朴,倒是没有闭眼,垂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吾羲只觉得一上午度日如年,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山下钟声长鸣:终于挨到了饭时。

    众弟子们起身,整理衣冠又朝老师行礼。任东西回了礼之后,立即就有几名弟子已凑上来请教。

    其余弟子纷纷下山一些年长的看着仍是神采奕奕,那些年幼的,又是伸懒腰、又是扭脖子的,还有的连着打呵欠。

    吾羲一整个上午就是在困与酸中渡过的,困的是神志,酸麻的是腿脚腰背。瞥见和光、同尘神清气爽,就连桃桃也挺精神,不由得奇怪:“师兄,你们好些人,一上午都闭着眼,是做什么?”

    和光道:“那是在冥想。老师所讲的内容,我们这些年长的弟子,大多都已经听过,对于已经听过的内容,就去冥想。”

    “冥想?都想些什么?”

    “自然是想老师所讲过的内容。一来可以将各种所学,与当下进行串联延展,实现‘温故而知新’,二来冥想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入定。”

    “入定?”吾羲想到了那天醒来,看见水临渊姿态怪异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状态。

    “嗯!一旦入定,就会神识通透,最便于悟道臻境。很多高深的道法都是入定时所悟。”

    吾羲叹道:“老师讲的那些,什么道啊、德啊,我听都听不懂!”

    “你若听见‘道’‘德’二字,说明你还是听懂了一些。”和光笑道:“你不必担心,初初来学,大多都是云里雾里。这些内容,老师还会反复讲,你这次不懂,下回再听,就会有新的领悟。”

    “可是我不想学这些,我只想学高深的武学。”

    和光知他心里记挂父母惨死,一心想学功夫,便道:“武学也好、道学也罢,道理过程都是一样的。就拿今日来说,任师叔讲的道家十六境界,也合无为武学十六境界。”

    吾羲这才提起精神来:“那学了道学,也是学了武学吗?”

    和光道:“学武不必证道,证道未必能武,但悟道对武艺提升大有裨益。一个人若是只有巧妙的拳脚功夫,却没有本源心得,不过是一介草莽。放眼江湖,那些武林佼佼者,都是悟证高深的人。”

    吾羲点了点头,见旁边桃桃也仰着脸听得认真,问她:“师叔今天讲的,你听得那么认真,可是听懂了?”

    桃桃摇头,笑呵呵的:“我一句也没听懂。”

    “没听懂,你还听的那么精神?跟听故事似的……”

    桃桃道:“听不懂,那我就记着呀……或许等我长大了就懂了。”

    正说着,身后长生一步三阶地追下来跟桃桃打招呼:“希夷师弟!”

    桃桃看着长生,笑了笑,她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消褪,只是眼角处有一点凹痕迹,不细看如同一滴眼泪坠在那里。

    “希夷师弟,谢谢你在思过崖上帮我,以后你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或是有谁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桃桃想了想,道:“那你以后有空了又没事做,能帮我种些菜吗?和光师兄说,山上有菜园子,但是需要各门弟子自己栽种、采摘,不善渊离得远,种菜不方便……听说菜园子离天宗弟子住处最近……”

    长生愣了愣,他么想到桃桃这么快就提要求,虽然很简单,但是他自幼精贵,只会吃菜,哪会种菜?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了,桃桃也提了要求,那就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第39章 寻人未果叹兴衰

    因为女弟子增多,水临渊又因皮相生的好,颇受新弟子的喜欢,尤其是那些新入门的女弟子,虽然年纪小,却都是喜欢俊男美女的本性。

    即使水临渊讲学时端的一副高冷做派,也仍是女弟子们四下里积极讨论的对象,因此每每水临渊授课,现场颇为壮观。

    这一日,水临渊从一众女弟子叽叽喳喳的‘求教’中脱身下山,却见玄妙通和冬涉川正往涉川阁去,于是跟上,道:“涉川师兄回来了?”

    冬涉川回过头来,脸色黑瘦了不少。妙玄通回头见水临渊过来,道:“一起来涉川阁坐坐?”

    “正有此意。”水临渊点头跟了过去。

    三人落座,妙玄通直入主题:“可是查到了无涯师叔的踪迹?”

    冬涉川道:“我没看清那人的正脸,但我觉着,确实是无涯师叔。”

    水临渊坐直了身体,问道:“师兄怎么确定?”

    冬涉川道:“当日我去赶了豫州,确实远远看到了一名蓬发跣足的长者,须发垢腻,衣衫破旧已不辨颜色样式,当时他正拿了一只破铁盆,满街乱窜乱敲,到处嚷嚷‘天地不仁,一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一见到我,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般,连忙飞奔而逃。如此看来,那老者是认识我的。只是不知为何见我就逃也似一路飞奔。”

    水临渊道:“如果真是师父,如此可见,装疯卖傻倒也是他的风格。”

    玄妙通道:“那后来师弟怎的就没有追上那长者呢?”

    冬涉川道:“那长者速度极快,我使了十二分力气,始终离那长者十丈开外……后来一气追到了毗邻的州,连续施展轻功,赶到那里,我已经是气力不继,转眼就失去了那长者的踪迹。我逗留州数日,也不见那长者行迹,心想是否已经离去,正打算回来,又听见一阵锣鼓乱敲的声音,循声找去,正是那长者!那长者一见我,仍是逃。我追着他继续北上,竟直接越过沧州进了大漠!”

    水临渊端视着冬涉川黑了许多的脸:“你进大漠里去找师父了?”

    冬涉川点了点头:“奇怪的是,在大漠里走着走着,这长者便凭空消失了一样,大漠连天,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在大漠里困了许多天,所幸大漠里水源倒是不少,否则真的是要被困死在大漠里了。”

    玄妙通奇道:“师弟居然被大漠所困?”

    冬涉川赧然道:“说来丢人,那片沙漠,初初进去,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待深入之后,那流沙如同活的一般,不停变换。我白天辨日,夜参星宿,可仍旧是怎么也走不出那片流沙。”

    玄妙通道:“那师弟最后是怎么出来的?”

    冬涉川道:“我也不知。到最后,实在是多日缺水断粮、精疲力竭,饿昏了过去,醒来时,便已经不在沙漠了。”

    玄妙通道:“这么看来,是有人救了师弟。”

    冬涉川点头:“我觉得大概是那位长者,可是那长者像是故意引着我去大漠一般。若真是他,把我困在那里,又把我救出来,倒是令人费解。”

    水临渊道:“我倒是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流沙,能把师兄困得这么狼狈?”

    冬涉川道:“我觉得那不是一片普通的流沙,那流沙的变幻迁移,似乎有什么规律。古人曾布石阵、林障,我倒觉得那片流沙也像是一个活的、流动的阵。只是,我未能参悟出来。”

    “流沙阵?”妙玄通吹了吹他并不长的胡子,道:“说到阵,我倒是想起了玄机楼。”

    冬涉川道:“玄机楼的阵法、机巧一向闻名,莫非这大漠里的流沙阵,也是玄机楼所为?”

    “在大漠里造机关阵法,怕是也只有玄机楼能做得出这等事。”妙玄通道:“江湖门派众多不知繁几,九大派是江湖公认的翘楚,但惟独玄机楼是以匠艺称雄,足见其机巧高妙、阵法非凡。而九大门派中,也唯独玄机楼,一直以来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玄机楼地处何方、是何模样。我们所见到的只有玄机楼的人和成果。若论神秘,偌大江湖,

    所有门派都输给了玄机楼。”

    水临渊道:“江湖虽不见玄机楼,但是江湖处处有玄机楼的玄机,这个门派,也是相当的妙。“

    冬涉川点了点头:“这流沙阵,若真是玄机楼所为,那他们为何要把阵设在荒芜炎炎的大漠里?那个长者为何又要将我往大漠里引?”

    妙玄通道:“这便只有等找到了师叔才能知道了,或者日后有缘见了玄机楼主,也可打听打听。”

    冬涉川叹息道:“终究这一次,是无功而返了。”

    妙玄通道:“师弟不必介怀。师叔的轻功登峰造极,你追踪多日,已十分不易了。”见水临渊水临渊垂了眼,似在沉思,问道:“临渊师弟可是想到了什么?”

    水临渊道:“今日听涉川师兄这般形容,以我对师父的了解,觉得师父可能是在装疯卖傻,但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而且我觉得我们能找到师父,也必是师父故意想被我们找到,才露了行迹予我们。他引涉川师兄北上大漠,或许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只是没成事。”

    妙玄通沉声道:“无涯师叔走之前曾说了句‘定要真相大白’,当时也没说是什么事,如今莫不是有眉目了?”

    冬涉川立即应声道:“很有可能!恐怕是无为山十年前突逢大变有关。十年前,扶摇掌门猝然长逝;蜉蝣师叔重伤难愈,终年闭关;鲲鹏师叔又疯疯癫癫;无涯师叔和我师父逍遥也不知所踪……这怎么看都是有内情!”

    水临渊道:“说起来,这些事都是蓬莱盛会之后的事情了……”

    妙玄通看向水临渊:“师弟何以提及蓬莱盛会?”

    水临渊笑了笑:“只是想起来,当年蓬莱盛会,我无为一派道法、武学令天下折服,一时风头无俩,连圣上都甚是关注。谁承想,十年来便成了这样的态势。”

    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起来。

    片刻之后,玄妙通道:“或许这正合了道家,阴阳消长,盛极而衰的道理吧。如见无为虽然名声在外,门宗终究式微而衰,但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荣辱盈缺、是非黑白,都在随着时势而不断转变,无恒无定,大道、天地、世事,莫不如此,更何况我小小无为一门派?师弟们还是莫要消沉,来日方长,变化无穷。”

    水临渊也看着妙玄通,笑了笑:“掌门师兄说的是。”

    三人说完便互相行礼散了。刚出了涉川阁,水临渊跟上妙玄通:“师兄,你常和江湖各派通联,可知前段时间一言堂有没有什么动静?”

    妙玄通道:“一言堂的动静,不就是那个武林盛会的事么?”

    水临渊问:“那私下里呢,可有动静?”

    妙玄通怪道:“私下?一言堂私下搞什么动作,我怎么会知道?你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水临渊道:“我是想跟师兄打听打听,‘天罗地网’最近可有什么行动。”

    妙玄通神色一凛:“你怎么知道‘天罗地网’?”

    水临渊道:“师父失踪后,我在善渊阁那时还是无涯阁发现了师父的一本手札,恰是涉及到‘天罗地网’的一些事情。”

    妙玄通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天罗地网’已被圣上收归,为圣上所管辖调配了。如今想调配‘天罗地网’,除非有圣上的敕令。”

    水临渊道:“‘天罗地网’和无为山没有联系了么?”

    “十年了,如今的‘天罗地网’,已经不是原来的‘天罗地网’了。”妙玄通叹道:“你道一言堂为何能迅速立威,天下服从?还不是圣上给了一言堂调配‘天罗地网’的权利。”

    江湖人只知道,朝廷总有办法控制江湖秩序,他们只以为那是因为有一言堂的监管,但那只是表象,真正能压制武林高手的,不是体制的完备,而是武力上的碾压。

    而一言堂想要处置什么人或者门派,总能办成。

    所有人都以为,一言堂高手如云。

    毕竟,想在江湖漂得远,拳头就得比别人硬。

    水临渊继续思索着,但没把想法说出来:能启动‘天罗地网’的……只有一个人大成国的君王。一言堂也可以启动“天罗地网”,但需要征得圣上的同意。

    但圣上和一言堂都没有理由启动‘天罗地网’去杀吾昊阳。只有那些犯了滔天大案,又极难拔除的组织,才会用上“天罗地网”。

    而吾昊阳能做下什么大案,会招致‘天罗地网’的捕杀?除非是因为那一批赈灾粮……

    妙玄通见水临渊沉思,道:“‘天罗地网’的旧人与我偶有联系,倘若‘天罗地网’行动,也会传讯予我。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他的密讯了。师弟问及此事,不知为何?”

    水临渊道:“吾昊阳和奚女的死因,至今未明,无从查证,就想起了‘天罗地网’。从师兄方才所言,‘天罗地网’很久没有收到敕令,大概吾昊阳也不是死于‘天罗地网’。”

第40章 寻知楼登高望远

    水临渊折回临渊阁,却见吾羲坐在临渊阁与涉川阁相连接的拱桥上,双腿悬空,仰着头,发呆。

    水临渊一言不发,径直从他身后走过。

    吾羲沉不住气了,道:“你都不关心我一下吗?!”

    水临渊立定,道:“我以为你想静静。”

    吾羲叹气道:“师父,都学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开始教功夫?你们在山顶上,整天讲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听都听不明白!”

    水临渊道:“听不明白……道理是术业的基石,道不明,业不精。你连基本的道理都还不明白,我们岂能拔苗助长去授业?等你们把我们所讲的‘道’都弄明白了,才好教你们功夫。”

    吾羲道:“可我爹以前教我功夫,没有这么多唧唧歪歪还听不懂的道理。”

    “吾昊阳他自己虽然是个武学奇才,但未必就能把自己所学所知,用适当的方法传教给别人,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他那样的奇才。你跟你吾昊阳学了些功夫是不假,但毕竟没有学道精髓,只是一些表象的花架子,傍傍身可以,面对真正的高手,真是不堪一击。”

    水临渊伸手往吾羲后背一弹指,吾羲顿觉背心有股巨大的推力,由一点瞬间扩散全身,冲着自己的身体往前倒。

    吾羲整个人从桥上倾倒,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扑进水面。

    在鼻尖堪堪没入水中时,在整个身体却堪堪停住了,竟是水临渊攫住了自己双足,将自己拉的笔直。

    水临渊手中一提,吾羲又整个人腾空翻起,晕头转向落在桥上。

    “你看,不堪一击吧?”

    吾羲稳住了身体,道:“你一时鼓励我,一时又打击我,你这翻来覆去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鼓励你,是为了你不忘初心,不迷失自我;打击你,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脚踏实地。”水临渊道:“无为山的弟子考核,每三个月一次,弟子通过了基础的道法考量,才可以跟自己师父修习武术。”

    “你现在开始教我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譬如内功,我教你运气,你总得知道,什么是‘气’,譬如招式,我教你技法,你总得知道‘变化’的规则。而这些,都是你要在学武术之前需要明白的。”

    “三个月……”吾羲烦恼道:“可我真的听不明白那些绕口令一般的话……”

    “你若有不懂,这无为山里的师长都可以请教,他们都能帮你。再则,无为山上有‘寻知楼’,楼高九层,里面道藏万卷,你尽可翻阅。你说你听不懂,可是你真心的想懂,你若是想懂,便有各种方法去弄明白,可你这样不自己费力气,只巴巴的等着人告诉你,你当你还是三岁娃娃,等着人吐哺吗?”

    吾羲心知水临渊说的不错,便低了头灰溜溜跟着回去。

    次日上思无涯,照例听学,钟声响起后,吾羲没急着下山,拉了桃桃去央和光带他去寻知楼。虽然知道山上最高的楼便是寻知楼,却不知道路怎么走。

    和光便带了二人走近路:“寻知楼靠近山北,从思无涯往后山方向,去寻知楼最近!”

    寻知楼高九层,底层最长最宽,十丈见方,犹如基座,四平八稳地托着上面的楼层,楼层一层比一层缩小。寻知楼门前有两名素袍道人,一中年,一老者,分别端坐两侧的桌椅,手中翻看着书卷,尤为入神。

    “那是寻知楼的藏书使,每层楼都有。寻知楼里的书,都是孤本甚至是残卷,因此只能在寻知楼里看,不能带出楼,各楼层的书也不能串联夹带,更不能涂改损毁,否则他们能教训得你哭爹喊娘!”

    刚说完,和光就想起这孩子父母已殁,正悔不迭说错了话,却见吾羲面色无异,又道:“总之,你来看书,不能破坏,那藏书使和无为山的守卫一般,都是功夫极厉害的!”

    吾羲道:“那些守卫功夫都很厉害吗?”

    和光道:“无为山的守卫,身上都是有修行有真功夫的人,不输江湖豪杰的!他们守一门安危,自然是有绝学傍身,那些守卫,我们这些弟子都不敢得罪的!”

    “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甘心当守卫?”

    和光道:“当守卫怎么了?当守卫难道敌人一等?再说了,他们当守卫并不是专门为了当守卫,藏书使也不专门为了晒书理书,都是修行。师傅说那些张扬恣意的人,终不如这些深藏不露的境界高深。”

    正说着,那门口的中年人,突然伸手拉住了一名新入弟子,手掌攀住那孩子的后颈,如同蛇走龙游,瞬间手里多出两本书来。

    那弟子顿时臊的满脸通红,那中年藏书使也多话,径直拿了张纸过来,那弟子拿了自己的名章盖上,又按了手印,才准离去。

    “他们那是做什么?”

    “那弟子想夹带书出寻知楼,被发现了,就得签责罚书,责罚理书,直到能将所夹带之书倒背如流。”

    吾羲只觉得这惩罚,既合理又过分。

    和光压又道:“寻知楼里禁言,你们进去了可不要说话嚷嚷。这楼里各层的书都可以随意看,只是越往上的书越难参悟,一层的书更容易理解,更适合初学弟子看。”

    三人进了楼,里面书柜整整齐齐的耸立,直通房顶,前后左右连绵相续,柜子里书籍满斗,令人眼花缭乱。静室内有不少弟子,低头默然阅览。

    桃桃点了点头,已经拿了本书看起来,她因为还不识得几个字,便拿了本没什么字的图画书,趴在那里看。

    吾羲见和光上了楼梯,便想去看看楼上都是什么样,也随着和光上了楼。

    撒眼一看,这一层只有二十余人,便随手拿了一本,果然是读来如结巴说话,磕磕绊绊难以理解,便丢回去往三层跑。

    三层人更少一些,倒是碰见知间这书架前不知道找什么书。等她拿了书出来,吾羲瞟了一眼,已经是觉得那书中的文字,词不成词,句不成句了。

    吾羲便又往四层上,四层只得几个人在,往五层去,五层只有一个人,便是那儒服的中庸阁弟子诚明。

    他立在窗前,手里拿了一本书,不知在沉思什么。吾羲歪着头一看,竟然连名字都看不懂了。

    便又往上走,六层的书,大多只有一句话,十个字里有**个不认识,读也读不通顺。

    又去了七层,七层里坐了一名老者,不知哪里折得一根树枝别着银白的头发,须长逾尺,一身素袍而精瘦矍铄,很像传说中的老仙人。

    他面前摊了一本书,书页上却只有一个字,那个字吾羲倒是认得:圣。

    吾羲不解,上前行了个礼,指了指书,又指了指老者。

    那老者瞥了他一眼,点了点那书上的字,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吾羲绕了绕自己的脑袋,摊开双手。

    那老者点了点书,又点了点脑袋,又点了点左胸口,最后双拳举握。

    吾羲看不懂,行了个礼,又去了八楼,八楼里没有人,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方了一本大书,封面无字,过去翻开,居然全是空白,一字也无。

    吾羲心下怪异,无字天书,能读出什么来呢?便丢下去了九层。

    九层什么也没有,没有守卫,没有桌子没有书,连墙都没有,只有一个屋顶。

    吾羲站在九层,可以俯瞰思无涯的琉璃顶,遥望不善渊的水中楼阁,只觉天高云低,瞬间觉得心中开阔激荡,又往下看,只见脚下山林杳杳、琼楼耸峙、行人如蚁,一时又头晕目眩。

    便退回道中间,四下里看了一圈无为山的风景,只觉眼下青山隐隐衔黛色,绿水悠悠承碧波,林间飞鸟啁啾相逐,池畔行人交织,再往远处是山水遥迢,连绵远去,顿觉苍穹浩荡,人生渺茫。

    顿时想冲着这苍茫天地呐喊一声,但是又想起寻知楼禁言,便只得作罢,下楼去。

第41章 课学识知交酒肉

    因在寻知楼里耽搁了些时间,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水临渊坐在“上善若水”之下,闭着眼一动不动,当吾羲以为他又入定了,朝着他做鬼脸的时候,水临渊突然睁开眼。

    这时吾羲正吊着眼尾,翻着白眼珠,吐着舌头,水临渊一睁眼,倒把他唬了一跳。

    水临渊黑眼珠直接朝上一滚,也翻了个白眼,道:“怎么回来晚了,我都饿了。”

    桃桃道:“我们去了寻知楼。师父稍等,我这就去做饭。”说罢便去了小厨房。

    水临渊眉毛一挑,看着吾羲:“寻知楼?”

    吾羲脸色一红:“没想到寻知楼里的师兄弟还挺多的。”

    水临渊道:“有时间就多去。要知道,那些你一样的人却比你优秀,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在你看不见地方暗自用功。”

    吾羲点了点头。

    “你今日去看了什么书?”

    吾羲顿时低下了头:“就一些很浅显易懂的书。”

    “什么书?”

    吾羲脸红红的,因为当时他见其他弟子看的都是经书导论、要义、名录之类,只得拿了本《江湖群侠纪事》看,一时竟看得忘神。“就写的一些侠义故事……”

    水临渊道:“可有收获?”

    吾羲脸更红了:“就知道了一些江湖故事,哪有什么收获?”

    “那你都知道了什么故事?”

    “南侠义除逆党、杏子林五英结义、虬髯客三上贼山、智公子巧除淫贼、真孝子抵命救母……”

    水临渊笑道:“你知道这些故事时,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我就觉的那南侠无私仗义,很是仰慕;那杏子林的结义兄弟,豪气爽快,我也想结交;那虬髯客不计生死屡入陷阱,大勇无畏;只是被那淫贼害了的姑娘,为了什么贞洁就匆匆忙忙寻死了,真是不该;还有那咄咄逼人的老妇,她若是和气一些,他儿子也不必死……”

    水临渊点点头,笑道:“这些就是你的收获了!从一些事情或者言论里,引出自己的想法,这便是收获。看书的目的不是要你能看懂,而是通过那些你看的书,形成你自己的东西。”水临渊继续鼓励道:“书有功用的不同,倘有高下之分,也是其功用有公私大小之分。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了读的数不够高深而自惭。就算读了极其高深的书文,却一丝收获也无,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读些浅显的书来。”

    吾羲顿时抬起头来,心里也没有了羞愧,反而萌生出一丝丝的得意。

    “不过……”水临渊道:“考核的时候可不会问你群侠轶事,题目大多是从经著里出。”

    吾羲的脸顿时又垮了下来。“那考核都怎么考?”

    “考核方式很简单,届时,所有授业老师都是考官,会当场给你两个题目再加上一个自主题目的申辩,弟子当场作答辩。每个弟子的题目都各不相同,所以也无从参照。”

    吾羲叹道:“还是要看经疏论著呀……”

    吃了晚饭,吾羲惦记着流星,便出了不善渊,去了林子里找流星,转悠了许久也不啊见那匹白马,却忽然闻到一股烤肉香。

    入无为山以来,就不曾尝肉味,山中弟子皆茹素。这会儿闻到肉香,心中奇怪,循着味道找过去,却见密林中,有几名素袍弟子,围着火堆烤肉。

    山林茂密,竟将这火光遮得严严实实,也是离得近了闻见味道,才得以发现。

    吾羲心想,原来是几名弟子在这里秘密偷荤呢。再看那弟子,满面火光,个个都是一脸的兴奋期待,当中那个正是不打不相识的长生。

    再看那架子上的烤肉,赫然巨大的腿骨,看形状大小,倒像马腿!吾羲心里一惊,心想莫不是他们杀了流星吃肉!

    当下就冲了进去,喝道:“你们吃的什么!”

    吾羲这一冲进去,到把长生几人下了一跳,那架子上的大腿,登时倒掉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油星爆裂声。

    长生看清楚来人是吾羲,松了口气,把烤肉从火堆上捡起来,继续烤:“既然你发现了,我们见者有份,酒一起喝,肉一起吃!”

    吾羲这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两坛酒!

    “你们这吃的什么!是马肉?”

    几人见吾羲一脸的怒容,以为因为撞见有人偷荤,且惊且怒。长生笑道:“山里总是茹素,时间久了嘴里没滋味,袭明师兄且包含包含。”

    吾羲也不管,只觉得怒恨交织,直接提了长生的衣领,喝道:“让你吃马肉!”说完扬拳就要打上来。

    长生忙丢了烤肉,伸手挡住:“我这回又是哪里惹你了,你又要打我?莫不是恃强凌弱,欺负人上瘾?”

    吾羲气红了眼睛:“那白马是流星!它肚子里已经有小马了!

    长生愣了愣:“什么白马?”

    吾羲见长生一脸茫然,狐疑道:“你烤的是不是马肉?”

    长生道:“牛肉呀……我偷偷让家里人给带过来的,今儿刚送到。”

    吾羲松了口气,松开长生。旁边那几个弟子见二人无事,便将那沾了草叶的烤肉掸了掸,重新架火烤起来。

    “袭明师兄可是误会了什么?”

    “我有一匹白马,养在这山下的林子里,刚才寻不见它,以为你们杀了我的马吃肉……”

    长生叹道:“你这人,三言两语话不说清楚,就要动手打人,总不能仗着自己有功夫,就随便欺负人吧!”

    吾羲道:“对不起。你们看见我的马了吗?”

    长生摇头。

    这是正烤肉的弟子道:“可是一匹佩鞍的白马?”

    吾羲道:“正是!”

    那弟子道:“昨日,我下山凫水,远远看见有匹白马在山上吃草,只是那白马十分警惕,靠近不得,我才刚上岸,那白马就跑没影了。”

    “在什么地方?”

    “在无为山北面挨着不善渊的湖水的那片。”

    “多谢师弟。”吾羲转身正要走。

    长生却一把拉住他:“袭明师兄不会去向掌门告发我们吧?”

    吾羲道:“你们只是在这里偷荤,又没伤天害理,我犯不着告发你们。”

    “师兄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尝尝这牛肉?这可是南方正宗的黄牛肉。”长生存了一分将吾羲拉下水的心思,若是吾羲也吃了肉,自然也不必担心他会把这是说出去。

    吾羲看了看那烤肉,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今晚剩下的饭菜不多,桃桃觉得不值当再回锅,都扒拉到了他碗里。“我晚饭吃得太饱了,吃不下。”

    长生道:“就吃两口,尝尝味道,实在吃不下,喝两口酒也是好的。”

    吾羲又看了看那酒坛,想起来父亲在时,常爱喝酒,有时会分一些给他,父子对饮。

    长生见吾羲神色松动,便拉了吾羲坐下,开了酒坛,递过来,顿时酒香扑鼻。便抱起来嘬了一口,顿觉酒水入口甘冽,灼喉热肺,五脏内腑都跟着暖了起来。

    “特贡‘翰林春’,味道怎么样?”

    “好酒!”吾羲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并何不出来酒的优劣,每每喝酒,只觉的又辣又甜。但很多人都喝得沉醉不已,连父亲也喝酒如饮水,不知为何。只是这回吾羲喝的翰林春,虽然也是辣、也甜、也热,但是并不呛人,比之前所喝过的酒,缠绵柔和的多。“好喝……”

    长生接过来,灌了一口,又传给其他弟子:“这可是‘翰林春’,都是恩科皇榜有名的人,在群英宴上才能喝到,寻常人可是喝不到的。”

    “那你怎么会有这酒?”

    “我爷爷掌管翰林院,他最是疼我,我要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消偷偷告诉家仆,家仆就会偷偷地给我送来。别的酒都是陈年老酿才愈加香醇,唯独这‘翰林春’偏是头年最新出的最有滋味,后两年也还有回甘,但三年一过,这酒就失了醇头,如糟水一般难以入口。”

    “这酒也怪讲究。可是,你怎么联系家仆呢?”

    长生道笑道:“这山里飞的鸟,便有我的信使。”

    吾羲点了点头,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日无意击落的信鸽,倘若当日没有击中那只信鸽,父亲便不会匆匆离去,母亲也不会被掳走,一家三口的命运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长生见吾羲突然出神,把回到自己手上的酒坛,塞给吾羲:“今日你喝了这翰林春,我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吾羲一时想起杏子林五英结义,一时情绪激荡,点了点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长生又道:“你我可真是不打不相识,虽然你这人忒虎,不过看得出来是个仗义人,尤其是希夷师弟,若不是经思过崖一事,方知人不可貌相。”

    吾羲道:“你这人虽然嘴巴坏,却能知错就改。我爹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爹是谁?”

    “我爹……”吾羲道:“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

    年幼失怙,人生之一大悲,长生忙安慰了几句,唤了几人继续喝酒。

    几人当下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来,直到把那两坛翰林春喝的精光,肉却没有吃多少。

    吾羲喝完了酒,只觉得头晕眼花,步履虚浮,站也站不稳,只得坐在地上捂着头。

    再看其他弟子,有的在地上又哭又闹、满地打滚,头上、身上沾满了草叶。

    那长生数他喝的最多,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第42章 蚍蜉撼树亦可为

    巨大的钟声响起,吾羲猛的坐起,却发现天已经大亮,周围的几名弟子四仰八叉地躺着,衣冠散乱沾满草屑。

    吾羲忙叫醒几人,几人醒来后,都后脑勺发空,还有点懵。

    “我们昨夜都睡这里了?”长生扭了扭自己被压了了一宿的胳膊。

    几名弟子都迷迷怔怔醒来。吾羲道:“怎么办?咱们睡过头,思过崖已经开讲了……都是你们害的。”

    长生道:“昨夜喝酒的时候,可没说我们害你。怎么,酒醒了?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就翻脸不认账了吗?”

    吾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不该为了喝酒耽误正事。”

    长生笑道:“袭明师兄,你现在即便去了思无涯,到了那里,也是衣冠不整,一身酒肉的味道,你当真要受众人异样的眼光?反正我是不去,我得先回去,洗洗身子换了衣服,下午随了其他师兄弟一起上思无涯,反正思无涯上那么多人,也无人查点,上午去没去,也无人知晓。”

    吾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瞒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那随你,你现在就上去,大家就都知道你昨夜吃酒宿醉,不瞒人,也不骗自己。”

    长生几人理好衣服,陆续走了。吾羲想了想,最终是回去不善渊,洗了身子和衣服。

    中午桃桃和水临渊一起回来,才知道今日是水临渊授课。

    桃桃自觉去了小厨房做饭。

    吾羲本以为水临渊会痛骂自己一顿,结果却没有,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只当看不见吾羲。

    这比痛骂他一顿更抓心挠肺的难受,吾羲怯怯道:“我错了……”

    水临渊挑眉,故作惊讶:“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偷喝酒,不该不去思无涯修习……”

    水临渊道:“喝酒、不修习,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为何要跟我道歉?”

    自从双亲去世,吾羲一直与水临渊在一起,心里早已经把他当成半个亲人,半个师长,如今水临渊说了一句“与我无关”,顿时觉得心里又寒凉又委屈。

    水临渊见吾羲脸色似有孤苦之意,道:“即便我是你师父,你我还有你爹娘这层关系,我也不会说用各种条条框框去约束你。一来,你也在长大,很多事情都想有自己的主意,约束越多,反抗越激烈;二来,你自己的选择,后果你自己负责,你要是觉得对得起自己良心,我干涉不了。你要是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我又何必干涉?”

    吾羲想了想,觉得喝酒倒不是什么错,可是醉酒误事是错,可见对错之间,只在于尺度的把握和坚持。“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

    水临渊道:“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你要真心想学功夫,就得上心。你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呢!”

    吾羲点了点头。

    此后,长生一伙儿,吃酒偷荤时也还会叫上他,吾羲头几回总扭不过长生的那句“仗义”,但每每去了只喝三口就走,长生几人觉得扫兴,渐渐的就不再找他。此后吾羲一旦得了闲,便拉着桃桃往寻知楼去。

    在思无涯听了月余经义,吾羲终于能磕磕绊绊的读懂《天地玄文》,这是无为山的入门读物,讲了天地成形、风物衍变、历史更替,也夹带阐述了兴衰演替乃是自然常理,勿生执念、勿着利眼前的告诫。

    又学了一月,继而渐渐地能读一些其他的经疏注解,终于能挺直腰杆和其他较为年长的师兄一起在道、术、法书籍区逡巡了。

    一晃眼三月一次的考核迫在眉睫。

    考核前夕,吾羲想着去寻知楼临时多看几眼书,或许有益答辩。便让桃桃自己跟着和光同尘先下山去,自己去寻知楼临时抱佛脚。挑了几本老师们常谈及的书,便坐下翻阅,等吾羲连连打呵欠时,更漏已近子时。

    吾羲心想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否则睡不好,明日照样影响考核。

    便还了书,匆匆出楼。往后山方向去思无涯,思无涯直通山下,更近更好走。

    无为山山里夜间露水大,那石阶处处都是夜露,走了几步竟直打滑,稍一不着意,脚下一滑,眼看自己就要往石阶上倒,便扭了身子往旁边歪,倒在了旁边的丛林里。

    虽避免了头破血流,也还是扭伤了脚,剧痛难当,连动一动想要触地都不能。便坐在丛林里缓过了劲,才慢慢单脚站起来,叫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满山虫鸣啁啁,心想自己只怕要跳着下山了,又想着脚伤成这样,明日可怎么上山参加考核?

    忽见林间白影掠过,不由得想起夜行遇鬼的传说,不由得心里发憷,又想到传言说,鬼最是惧怕阳刚豪迈之气,当下就哈哈哈大笑地吟诵一些豪言壮语,又想到鬼也怕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可是他骂人的经验并不多,只是几句“你这狗杀才、狗泼才、狗娘养的”来回骂了几句,觉得镇不住鬼,又开始吟诵豪言壮语。

    耳后忽然吹过来一阵凉气,吾羲一惊,往后一退,脚下便是钻心的疼,也顾不上人和鬼了。

    “你这小娃娃,大半夜的藏在这里,一会儿骂人一会儿捧人,是要做什么?”声音听来略有些苍老。

    吾羲这才看过去,对方穿了一身素袍,只是夜色太黑,看不清形容。

    “你、你是人是鬼?”

    “我……”那人道:“我当然是人。”

    吾羲放下心来:“你是谁?”

    那个苍老的声音忽然道:“人都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怎么看?”

    吾羲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想到自己想要为父母报仇,不也如同蚍蜉撼树?道:“蚍蜉撼树,是蚍蜉的目标,是蚍蜉的动力之源。至于‘不自量力’,那是旁观者的看法。旁人是旁人,蚍蜉是蚍蜉,旁人并不能知道蚍蜉是为了什么要撼树,但是蚍蜉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这‘人我两立’的想法,倒也能使自己不为外物影响。”那苍老的声音又问:“你认为蚍蜉能撼动大树吗?”

    吾羲又想到了自己,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前几日,我在书里看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蛱蝶振翅,扶摇千里’,想来那那蚂蚁、蝴蝶也比蚍蜉大不了多少,却能溃堤千里,飓风千里,不也同于蚍蜉撼动大树吗?”

    那声音沉默了许久:“你说的很好,若万众一心,自然能所向披靡;若机缘巧合,也能乘势而为。”

    吾羲只觉得此人奇怪:“你为什么会问这些?”

    “因为,七嘴八舌的人多了,蚍蜉也会怀疑自己。”

第43章 答辩离题妄论道

    吾羲只觉得眼前这人甚是奇怪,大半夜里,找人问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小娃娃,你是谁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师门赐名袭明。是不善渊水宗水临渊的弟子。”

    “怎么夜半不寐在此?”

    “我刚从寻知楼出来,不慎跌倒,扭伤了脚。”

    那怪人直接提了吾羲衣领,不待吾羲发出惊呼,便直接带着自己跃上枝头,直直往山下落去,漫山回荡着吾羲的惊叫。

    吾羲眼看就要扎入水里,那怪人忽然脚下一踩,二人直接从水面滑行数丈,那水在这怪人脚下,如同坚硬的冰封,任意游走,可是周围的点点水纹荡漾,这人踏水滑行,可见这人轻功极好。

    水面开阔,不如山林隐晦,这时吾羲接着月光,看那怪人面容,竟是见过!正是他初回进寻知楼,在七层看到的那个瘦矍老人!

    那老者将自己轻放在临渊阁前,转身,脚下踩着水直往山上飞行而去,在山林间起起落落,只留一道白色残影,犹如游龙攀行而上。

    次日,同尘背了吾羲,带着桃桃上山参加考核。

    半山腰处有一处大殿,门匾上落了“知无涯”三个大字,吾羲坐在房外,与一种弟子一同待诏,因考虑到吾羲脚伤,还特意给他安排了座椅。

    桃桃排在她后面,桃桃本来不想来,吾羲也觉得桃桃整日听天书一般,虽然又认得了不少子,可是参加考核未免难为,实在没有必要来出糗。

    水临渊却说:“去试一试也好,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就算不行,凑个热闹,长长见识也好,还能互相陪着,不然别人都师兄弟陪着,你一个孤零零的看着也可怜。”

    那边天宗的弟子已经考完了,长生喜滋滋出来,有几个等着他的,正是那些常常聚在一起臭肉喝酒的弟子。

    “长生,如何?”

    “我得了‘优’呢!”

    旁边那几个,顿时一顿惊呼,他们几个都被判定重修:“你可太行了!‘优’呢!平日里跟我们一样嘻嘻哈哈,看不出来竟是个天才!”

    长生道:“哪有,或许我运气好,老师给的题目简单呢……”

    “你什么题目?”

    “‘无名’‘轻重’,我自拟的命题是‘论五欲之戒’。”

    周围的几名弟子哈哈笑起来:“你还论‘戒’,还得了‘优’,可真是没天理!”

    “我又不是说,应该如何如何遵守戒律,只是说一些眼耳口鼻身这五欲之戒,有不合理的地方,中间我还看掌门都点头了呢!”

    “真有你的!”

    “这都能得‘优’!”

    长生见吾羲桃桃,过来打招呼:“袭明你腿怎么了?”

    “山间路滑不小心跌伤了。”

    “跌伤了,便享受赐座,可见福祸相依。”长生笑小笑:“希夷师弟也来考核?”

    桃桃点头。

    长生笑道:“那你们顺利!我们先下去了!”几人打了招呼便匆匆下去了。

    吾羲想着长生的题目,那“轻重”好辨,但“无名”难解,又想着这平时嘻嘻哈哈的长生都能得‘优’,自己得一个通过应该不难。

    等到桃桃扶了自己自己进去了,发现偌大屋子,竟有些空旷,只有正上方稍有点缀,雕龙攀椽,群鹤飞壁。

    天、地、道、德、水五宗师正坐上方,面前一个八耳盘螭的大坛子。

    侍应弟子搬了椅子让吾羲坐下。

    旁边有几名弟子一列坐在那里,面前是满满当当的笔录。弟子们与师长的问答,都会被他们记录下来,日后择出优秀的集合起来,便可成书成册,以供后来者参读。

    吾羲不知为何,进了这庄严肃穆的地方,眼前的人又都不苟言笑,顿时紧张起来。

    水临渊这时起身,从坛子里检出一个纸团,展开看了一眼,道:“知人。”

    听到题目是‘知人’,吾羲便稍稍放松下来,在寻知楼也曾经看过相关论著。

    “知人者,一为知,一为人。所谓知,有大小,大知观心,可见微知著;小知察颜,如窥镜而视。所谓人,立足自身,人分内外,我居内,人居外,所以知人,既要自知,亦要知他人……”

    待吾羲打完了之后,见水临渊点了头,松了一口气。

    水临渊又起身,从坛子里又捏出一个纸团,展开看了一眼:“常德。”

    吾羲登时心中一紧,这题并不好答:“常德者,在于德之恒续。德者,善焉……物之德,如玉之美质;人之德,如心之仁恤;天地之德,如万物同生……德之有无,在于上下,上德不德……”

    吾羲磕磕巴巴说完了第二个题目,便觉得是心力交瘁。

    那边水临渊又问:“你的自拟题目呢?”

    “弟子袭明自拟题目为‘论道’。”

    刚说完吾羲便见水临渊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想要皱眉却又给拉平了,心下当时就觉得沉重起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孔德之容,维道是从,以道佐人者,不以兵强天下。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王侯守之,万物自宾,民不令而自均。道行天下,如江海流布川谷……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吾羲答完,看着上面的五位师宗,也是五位授业老师,各个都是面无表情,心里砰砰直跳。

    静了片刻,妙玄通道:“你将道之功用,论的很好。只是……何为‘道’?”

    吾羲愣住:“道……道……道……”

    “道”了几声也没道出来。

    妙玄通道:“你拟题‘论道’,而你通述皆是道之功用,未着一言何为‘道’。”

    吾羲低下头,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玄妙通道:“你前两题答的差强人意,自拟题目也没有切中主题,下次再来吧。”

    吾羲顿时沮丧的不行,心想那喝酒吃肉的长生论戒,都能得‘优’,自己却不予通过,一时又是愤懑又是不甘。

    旁边的两名侍应弟子,直接将吾羲连人带椅的搬出去。妙玄通看着吾羲被搬出去,朝水临渊道:“那孩子真是吾昊阳的孩子?”

    水临渊道:“天资是拙了点,比不上吾昊阳,可是这世间万物,最顶尖的往往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是也不是?”

    妙玄通笑而不语。

    被人搬出来放在太阳下面,那边桃桃已经被领进去了,便坐在外面等。

    等了一会儿,桃桃跳着出来,扑在吾羲身上。“师兄,我通过了!”

    哈?

    吾羲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脚腕顿时痛不可当,哎呦了一声,不甘心道:“连你都通过了?我却没有通过……”

    桃桃意外道:“啊?你没通过?这简直比我通过了……还令人意外。”

    吾羲道:“你什么题目?”

    桃桃道:“‘生死’‘行知’,我的自拟题目是‘论烹饪之法’。”

    吾羲有些傻眼,烹饪之道?“你都怎么答的?”

    “‘生死’我就背诵了一些老师们说过的话,又将一个哥哥曾经跟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行知’我就说了做一事知一事,知一事做一时,还拿烧菜做饭举了例子。答自拟题目时,就用做的饭的方法套用在为人、处世上,就这样。”

    吾羲一时间都能想象得道桃桃磕磕绊绊的满嘴大白话,但是居然也给通过?做个饭还能连破两题……这考核的评定,他是又迷又不服。

第44章 蚍蜉之妄不可为

    待到考核都结束,同尘又过来将吾羲背下山。

    吾羲待在临渊阁里,瞪着桃桃,气哼哼的,说话阴阳怪调。

    桃桃自知他是因为考核不通过,心里不满,便自主去了小厨房,眼不见为净。

    水临渊回来的时候,吾羲脸上那不服气的表情就更明显了。

    “你今天答的不错。”

    吾羲怒视:“可是不错了!都没通过考核呢!”

    水临渊挑了挑眉:“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有什么大不了的呃?”

    吾羲道:“我就不明白了,那长生论五欲之戒,桃桃论烹饪之法,都能通过,怎么到我这里规规矩矩的,就不能通过了?”

    水临渊道:“他们虽然论述的都是生活琐事,但是都在琐事的辨析中得到了自己的感悟。而你的论述,只有‘知人’尚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其他的‘常德’‘论道’都是书中言论,没有从你自己的立场去辨析题目。况且‘论道’一题,你题目过于虚无,没有落到实处,自然无从着眼。可知‘道’之一字,连我们都尚在参悟,你小小入门弟子,就敢妄眼论道。”

    吾羲这才明白,原来考核竟是要求有自己的立场且言之成理。“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是这样的呀,你早说了,我也不至于死读书!”

    水临渊道:“你整日不见人影,回来了见着我也只顾得拌嘴,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你看桃桃,整天就粘着我,问东问西。”

    “你总是这样!让我吃了亏,才教我明白道理!本来我不必吃亏就能明白道理的,你偏默默看着我吃亏!哼!”

    “吃亏没什么不好。听过的总是容易忘,吃了亏长的教训才记忆深刻。”水临渊揣了一盏茶,悠悠道:“马失前蹄,焉知非福。那些高门子弟,本来于学识参悟就比你根基深厚薄弱。你多学三个月,没什么不好。”

    因吾羲扭伤了脚,一连七日在临渊阁修养,眼见着水临渊已经开始教桃桃习武,在一旁教桃桃认识静脉穴位。

    吾羲心里又是眼红又是着急:“你既然教她,为什么不能同时教我呢?”

    “这些经脉、穴位,你想知道,寻知楼里都有,希夷不认得字,我才跟她讲讲。”

    吾羲还是闷闷不乐。

    水临渊道:“先前的口耳言传,是为了让弟子‘开智’,只有弟子开了心智,才不至于以武犯禁;我们才能身教武艺,这是无为山的规矩。无为山尚无为之道,倘若弟子都不明智开窍,如何能不教而教,不为而学?”

    吾羲见水临渊总是自有道理的样子,仍是不乐意。

    山下修养的这几日,长生一连几日不见他,倒是伙着长白几个弟子来探望过。

    待到脚伤好些时,吾羲又与众弟子一同上思无涯听讲,下了学便去寻知楼,只是总心中觉得悒悒不快。

    这日他照例去寻知楼,寻了本《人体身经脉气穴疏注》来看,直至掌灯时分,周围同学弟子寥寥无几。

    正当脖子酸痛,抬头时,便见长生进来,寻了本书,一坐不起,其专注凝神,从头至尾竟未抬头。

    这让吾羲觉得奇怪,平素见长生嬉闹,不想竟也看见他沉着专注的模样。

    此后不光这一日,但凡吾羲过了掌灯之后才走,总能看见端坐苦读。

    吾羲这才明白,这人并非不用功,而是常在人不得见时。他以‘优’通过考核,也绝非一时运气和巧智,只怕是有真学识在里头。

    这才想起水临渊说:“那些看似和你差不多的人比你优秀,只是因为他们在看不见的地方比你努力。”顿时觉得自己‘马失前蹄’,也是因为努力不够。于是暗自和长生较劲起来,每日但凡看见长生还在寻知楼,自己也绝不离去。

    这一日,吾羲又在寻知楼与长生暗斗,昏沉间,忽然听得一声咆哮,其声似猛兽又似猿啸。

    抬起沉重的脑袋,再一听,寂静无声。

    远远地往长生位置一撇,那里早已空了,整层里只余下自己,便准备还了书回去。

    窗外忽然传来簌簌之声,探头看去,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在树梢过招,形态一时如燕雀相逐,一时如蛱蝶翻飞;出招时而迅疾猛烈,时而绵柔舒缓;忽而不动入山,倏忽移形换影,有时仙姿渺渺,有时又势如雷霆。

    吾羲看着,一时间也看不出来谁高谁低,不禁得痴痴想,不知道父亲跟这二人功夫相较,是高是低。

    俄顷,二人分立于树稍,如同凭空浮在那里。

    只听一道苍老胡声音道:“君子端方之行,一念起而前功尽弃。后生,且行且慎啊!”

    这个苍老的声音,吾羲倒是很熟悉,那日夜里扭伤了脚遇到的那人,说话似乎正是这种声音。

    忽然那灰影鞠躬,只听一年轻的声音道:“晚辈诚明知错,多谢前辈教诲。”那灰影竟是中庸阁的交换弟子诚明。

    只是不知诚明做错了什么,那老者又教育人什么。

    苍老的声音又道:“中庸阁弟子这么年轻,已有了这般修为,后生可畏。”

    诚明道:“敢问前辈上下?”

    “蚍蜉撼树,可为乎?”

    吾羲愣了愣,怎么又是问这句?

    诚明那边静了静,行礼道:“晚生认为,不可为。”

    “为何?”

    “蚍蜉撼树,其心可嘉,其志可表。然众人以形之大小、力之悬殊判为不自量力,而晚生认为此举不可为,则是因为时之长短。蚍蜉朝生暮死,而树木百年,甚至有上古大椿千余年。以朝夕争千秋,实不可为。”

    “以蚍蜉之心,尽愚公移山之力,可乎?”

    “更不可。”诚明道:“朝生暮死的蚍蜉,执意撼树,也不过是这一只蚍蜉自己一夕一朝的意愿。万物各有命运,若是子子孙孙皆为了它自己的意愿,抱树终身,乃是遗祸子孙。”

    “你这些话,听着倒有些耳熟。”

    “晚生拾人牙慧了。”

    那苍老的声音道:“中庸阁的弟子,同宗同心,倒是更便于传承。”

    诚明见此言辞间颇是出尘自傲,又道:“方才交手,前辈有意处处避让,然而出招皆是拳脚变化,并无内力驱使,可是顾及晚辈力不能受?”

    那长者道:“我确实出招顾忌,只是因为我有内伤在身,故时常无法随心驾驭内力,有时催之不出,有时一放难收,便尽量不动内力。”

    “但前辈轻功,令晚辈高山仰止。”

    “别人的轻功是内力发于足下,使人凌空。但我不是,我不过是善于借力罢了。”

    诚明叹道:“前辈招式皆源出无为,晚辈叨扰无为经年,竟不曾见也不曾听闻过先生,敢问先生于何处掌教。”

    那人道:“我不掌教,自己都有诸多不明白,不敢误人。”说完那人忽然身形一闪,霎时不见身影。

    那灰衣的诚明在树梢久久立着,明月当空,竟有月下飞仙之感。

    “小师弟,如此深夜还在用功,真是精神可嘉。”

    吾羲忙伸长了头四下寻视,看他与何人说话。

    一扭脸却见诚明就立在眼前,笑盈盈看着自己,吓了一跳,这才看清他那灰衣原是带着银线格纹的儒服。“你方才是和我说话?”

    “正是。”诚明道:“还请小师弟,不要将今日所见对人传言。那前辈既不欲我知他,定也不想被别人知晓。”

    吾羲点头。心想,莫非江湖高手,都是爱深藏功与名的?父亲如此,那老先生也是如此……

    诚明瞥了一眼吾羲放在一旁的书,道:“人体之精妙,我记得寻知楼一层,有一本十分易懂的书,叫《天地玄文》,里面讲的十分精到,而且十分好记。你不妨看一看。”

第45章 敏而好学终得善

    吾羲点了点头。诚明便行礼告别而去。

    吾羲当下又去书柜,找了那一本入门小书。当时读这本书,只是粗粗略读,并未细看。这时翻到风物衍变部分,确实有讲述人体经脉穴位章节,规律、变化无不精细易懂,又辅以星宿山川类比,只此一部分细看下来,竟已经记得七七八八。

    当下便从头细读,顿生出天地浩大、世事莫测质感,恍惚想着:一个人生于天地是何其渺小,倘若苍天有眼,看人只怕是连蝼蚁大都没有。

    及至读到历史更替,又发觉世事皆是人事,历史不管如何更替变换,还不是由人写就,时势造英雄,英雄亦可造时势。又觉得渺小如蝼蚁的人,也可以造就大千世界的种种变化。一时间这种渺小与至尊的感悟来回交替,最浅显的道理也最实用,不知觉间竟已经痴坐半夜。

    次日,吾羲去思无涯,眼神总不住的往诚明身上瞟,及至下学。吾羲连忙跟上诚明:“诚明师兄请留步!”

    前面诚明回头见是他,便让同行弟子先走。“小师弟何事?”

    “我……昨夜师兄给的建议,受益匪浅,特来感谢。”

    诚明笑道:“原是为了此事。我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终究还是你自己看进去了,不必来谢我。”

    吾羲却想着,这人是中庸阁最优秀的弟子,只怕无为山之中的弟子中也没有几个人出其右,昨夜所见,更是叹为观止。如果能得他时常指点一二,大有进益也未可知。

    虽说自己已经收归水临渊宗系,但不知为何,总觉的那水临渊怪里怪气,教自己也不干脆直接,总是一副不肯多费心的样子。倒不如请教请教一些高深的弟子。一来弟子之间没有尊卑芥蒂,二来若是能得这最优秀的弟子诚明、若朴等人提携,那其他人也跟着帮衬自己。再来,自从入无为山,相熟的还是只有和光、同尘、长白、长生这些人,也可以借着请教的与这些师兄们熟悉起来。

    “我是水宗弟子袭明,心智驽钝,宗师所讲,多处不懂,以后能请教师兄吗?”

    诚明道:“教学相长,你尽管来问就是。只是,如有疑惑,未必非我不可。三人行必有我师,山中子弟,皆可师焉。”

    吾羲谢了诚明,又去寻若朴、知闲、知间等人,一一拜会请教。不出半月,竟将无为山所有弟子都会了一遍,常常拿了各种正经的、不正经的、严肃的、滑稽的问题到处套问。

    虽然有的人也不过寒喧而已,可这一遭下来,也懂得了不少规矩:后山密林是禁地,万万不能进;五宗弟子都是住在山上,只有侍应弟子与师父同住,所以水宗、德宗并非只有两个弟子;弟子出门不归超过十二时辰,守卫便会告知该弟子师父;山上的菜园子经常互相偷菜;弟子间常在半山腰的校场开坛论道、比武打擂……

    尤其是在长白一行弟子那里,竟也知道了不少秘辛:若朴和诚明面和心不合;知闲和知间都看上可诚明;任师叔没事就招惹观师叔追着打;涉川师叔没事就讨好临渊师叔;后山半夜里总会有猛兽咆哮之声,或是有猛兽;夜间常有白影飞掠,如同魅影;上一任掌门离奇暴毙,谁也没见过尸身;听说逍遥师祖离开前与扶摇掌门大吵了一架;德宗主黑瘦了不少,因为前些日子出门去寻人,据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

    一晃三月又已经过去了,若是起得早了,可见山林雾霭绵绵,脚下霜露齐落,只是石阶一踩上去就打滑。

    这日又该考核的日子了,吾羲刚上第一个台阶,就滑了一脚,不偏不倚的磕到了下嘴唇,一摸满嘴的血。

    吾羲心里暗骂晦气,这次临考又跌一脚,莫非又要“马失前蹄”?当下又懊又气:不让我上去?不让我说?我偏要上去!我还要使劲儿的说!

    脚下一步一个脚印道踩上去,到了知无涯大殿门前,却是自己来的太早,门前一个人影也无。

    四下望了一圈,却见东方泛白,日之将出,滚出一线金边,那金边恰好落在寻知楼的顶层。寻知楼的顶层,四面空空,内里情状皆可看见,吾羲分明看见有一道人影,立在其中,仿佛也是在观日出。

    两个人一远一近,一高一低,都面朝东方。不多时,太阳出了个半圆,东方红灿灿一片,满山漫水都笼着红晕荡着金光。

    只是不知道那寻知楼顶层的人是谁,可是那总爱问‘蚍蜉可为不可为’的老者?

    山下的弟子陆陆续续上来,与吾羲一一寒暄问询他嘴上的肿伤,再看那顶楼,空空如也,里面的人已不知何去了。

    这次的题目分别是“上下”“德善”,自拟题目为“论读书之法”。吾羲也不知为何,虽然题目依旧是不落实在处,可是自己刚循着了一点,便有生出另一点,答起来竟滔滔不觉,乃至收尾时,仍觉意犹未尽。

    五位宗主仍是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吾羲绷着一颗心,忽然任东西一声“善”,让吾羲又惊又喜,接着观常徼、冬涉川、水临渊都接连说了一声“善”,再看妙玄通,他手上浮尘一甩,道了一声:“善。”

    然后便见旁边的笔录弟子,用朱笔在旁边批注了一个醒目的“善”字。吾羲压下心中的狂喜,躬身朝各宗主、笔录一一道谢退出。

    甫一出门,吾羲顿时跳起来,连连欢呼。这是有弟子过来问,可是通过了?

    吾羲将那人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我得了‘善’!”

    周围弟子顿时惊讶起来。得‘善’者必得每个题目都答得让人十分满意,一年里也就只有一两个,有时甚至没有。

    一时间众弟子同贺。

    吾羲回到临渊阁抱着桃桃欢呼,接连转了十几圈,险些跌到水里。引得和光、同尘出来观望,得知吾羲得了“善”,都道恭喜。

    同尘道:“你这种反应才对吗!当时和光师兄得了善,只说通过了,后来检阅徒籍才知道是得了“善”,藏得深呢!”

    吾羲道:“和光师兄,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没有没有!”和光赧然笑了笑:“我当时也不是有意要瞒,只是当时不知还有细分。你今日得‘善’,不如请了临渊师叔一起过来吃饭,咱们喜庆喜庆?”

    桃桃顿时拍手:“好呀好呀!这回我跟和光师兄学习学习那个烧茄子,袭明总是惦记呢!”

    和光笑道:“那好,我又得了个帮手!”

    桃桃已经颠颠跑过去,说要帮他理菜。吾羲便坐在栈道边上,等水临渊下来。虽说水临渊有时古里古怪,待自己也是不生不熟的,自从父母双亡,自己莫名跟了他,一边心里怄着他,一边又感激他,自己有了进步和成绩,也想显摆给他看。

    那边水临渊和冬涉川施施然回来,吾羲忽然跳起来,跑到水临渊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水临渊挑眉一笑:“你今日答的很好。”

    吾羲等了等,不见下文,道:“你就这么一句话啊?”

    水临渊点了点吾羲嘴上的伤,又道:“你能自己自主求学并找到学习之法,我很高兴。”

    吾羲道:“你多夸我两句又怎样!我得了‘善’哎!我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都是脑子里突然涌现的想法……”

    水临渊点点头:“这个‘善’是你自己的成就。你看,你不用靠我,自己就能学的很好。”

    吾羲突然鼻子一哼:“这倒是,靠你这人整天敷衍了事,我是得不了‘善’的。和光师兄说,今天晚上去涉川阁吃饭,大家高兴高兴!”

    于是三人便往涉川阁去,这时一名弟子从栈道远远飞过来,慌里慌张,嘴里连连呼喊:“袭明袭明师弟”

    吾羲一看竟是若冲,忙迎上去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若冲过来了也不歇息,没到水临渊面前去见礼,连离也不拉了吾羲就要往外跑:“快跟我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吾羲见若冲慌张焦急,便跟着跑起来。

    “流星!流星要生了!”

    吾羲一愣,脚下飞旋:“赶紧赶紧!”

    水临渊见两个孩子慌张离去,摇了摇头,喊道:“早点回来!等着你吃饭呢!”

    “别等我了”两个孩子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水临渊和冬涉川一起去了涉川阁,和光、桃桃还在忙活,同尘俸了茶也去帮忙了。

    冬涉川道:“想不到,师弟故意对那孩子不管不问,那孩子倒也学的很好。可真是‘无为而教’了。”

    水临渊道:“其实我倒有心教他,只是这孩子依赖心强,我怕亲自教得太多,反而所学所知会依赖于我。倒不如,让他明白道理,自己去学,等他能自学,就算没有我,他也照样一往无前。”

    “师弟这教学确实是‘不教而教’了。只是这‘就算没有我’一句,师弟何出此言?”

    水临渊无奈地挑眉:“你我真是各自腹中蛔虫,什么都瞒不过。等过段时间,袭明和希夷都静心安定下来,我大概时常出山,大概聚少离多,届时,师兄多为照看。”

    “这倒无妨。”冬涉川问道:“只是师弟能否透露所为何事?”

    “前段时间,袭明、希夷都中了毒,神农架的戚药师说,和前太子、太子妃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种毒。时隔十年,重现此毒,旧账没算清,又添新仇,总要理一理。前段时间,袭明骤失双亲,怕他想不开,如今他能隐忍奋发,我也放心了。”

    冬涉川道:“师弟实在用心良苦。”

    水临渊叹了口气,歪在一边:“我也没想到养徒弟这么费事,心里苦。”

    冬涉川笑道:“不费心就不苦,费心了,才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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