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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江晚照     幻想江湖群英录txt下载     幻想江湖群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1章 争灵骕江湖道险

    吾羲醒来的时候眼前黑暗,且觉得拥挤,浑身被捆得很难受,嘴里塞了东西,下巴骨很酸,尤其是肚子被顶的尤其难受。吾羲拱了拱,反而越觉得勒得难受。

    他听得到周围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因为明月楼日日有利市表演,就连带的明月湖周围的小商小贩聚集,因此利市表演之后,分外地热闹。

    吾羲本该是一早就北上帝都的,他自己也没想到天都黑了,自己还逗留在湘南城,还被人给劫道绑架了!

    早晨吃了饭后,吾羲打听清楚了路,便要北上。

    谁知灵又累又饿了一夜,绝不肯走了,赖在原地不动。

    吾羲没有想到灵只是想要休息了,只当它是在耍性子,便催促的更紧迫严厉了。倒把灵驱赶得真的起了性子,当下马蹄一扬,将马背上的包裹掀翻在地,径自跑走了。

    馒头干粮撒了一地,吾羲重新捡起来包好,那边灵早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吾羲心里呕着火便去寻马。

    快到中午时,在江水上游的一个拐角里找到灵。好家伙!正吃着别人担子里喂的青草,吃得直甩尾巴。把吾羲气得不行,上去就要把灵拉回来。

    灵着脖子不肯走,伸着头要吃草。

    吾羲不怕灵性子硬,他手上有的是力气,不怕拖不走一匹马。可是更气人的在后面。

    那喂草的中年男人忽然恼起来:“你这人怎么不由分说就要拉走我的马?”

    吾羲道:“什么你的马?这是我的马!”

    “这是我的马!你怎么胡说咯!”

    吾羲道:“我没胡说!这就是我的马,灵!我亲自把他接生出来的!”

    那人道:“我喂马喂得好好的,你突然冒出来说是你的马!好不讲道理!你说这是你的马,它为什么不跟你走,反倒跟我走咯?!”

    灵伸长了脖子追着那人手里的青草。吾羲气得不行,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灵,你给我长点脸行不!”

    虽然吾羲手上没敢真用力,却也灵打的连连跺脚,蹄子往后一弹,拨了吾羲一身土。

    那人哈哈笑起来:“分明不是你的马,非说是你的。还是跟我走吧!”那人将马绳一牵,灵追着那人担子里的青草走了。

    有理说不清,吾羲又气又闷,忙抢过缰绳,将那人一把推开。

    吾羲觉着手上并未用多大力气,但是他忘记了眼前这人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那人被吾羲一巴掌退出几步远,跌坐在地上,茫然了片刻,忽然扯了嗓子喊道:“来人咯!有外地人来咱湘南抢马咯!!”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停驻围观,指着吾羲议论纷纷。

    “年轻轻的小伙子,做什么不好,抢人咯……”

    “哪来的野小子,敢到咱湘南人的地盘撒野!”

    吾羲无力解释道:“这是我的马!我的马跑来吃了他的草,他就非说是他的马!”

    地上的中年人,见有人围上来,忙爬过来抱住吾羲的腿:“抢人咯!就是他要抢我王老汉的马!还打我!还有有王法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中年人,金头冠玉腰带,一身绛紫的长袍,一双黑绒靴。他背手而立,手里握了一把紫檀木扇骨的折扇,神色十分威严,看着与众人解释不迭的少年,眉头拢成个“川”字。

    旁边随行的中年男子,一身深蓝色劲装,见金冠紫袍的主子神色有异,眼睛一转,当下就琢磨起来:想是主子见此情状,心里不悦,又不方面出面,我何不多管一次“闲事”?

    “谁说的没有王法呀!”蓝衣劲装的中年男子,排开众人进来,大拇指抹了一把下巴。“在我们爷眼皮下说没有王法,那可不行!”

    王老汉见劲装男子插手,像是个能管事的,忙巴结过去,抢先告状:“这位大爷,你看这个小兄弟,我正喂马呢!好端端非说这马是他的,我跟他理论,他就打我!这不是不讲理么!”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吾羲分辩道:“他胡说!明明是我的马!我这马脾气倔,不服管教,偷吃了他担子里的草,他就说马是他的!”

    劲装男子道:“小兄弟!大伯!你们各说各有理,又没什么证据。二位若不嫌我赵公升多管闲事,我就帮二位捋捋对错。使得?”

    王老汉连忙点头,吾羲犹疑这人的来意,见他神色中似乎并不像与王老汉一伙,便也点了头。

    赵公升道:“小兄弟,且不论这马是谁的……你出手伤人,就是你的不对。”

    王老汉附和道:“没错!”

    吾羲急道:“我没想到要伤他,我就……轻轻一推,谁知道他就远远地倒地上了呢……”

    赵公升道:“无论你本意如何,你把这位大伯推到在地,这个结果是你造下的,是也不是?”

    吾羲点头:“是。这点我认!但有果必有因,若不是他要牵走我的马。我也不至于情急失手……”

    赵公升道:“先不管成因如何,结果你是有错的。既然你有错,就先给老伯道了歉,我们再理论这马是谁的的。”

    吾羲觉得赵公升说的也在理,一码归一码,当下便给那王老汉道歉:“大伯,方才是我鲁莽,不慎使你跌倒,是我的过。我……吾羲给你赔不是。对不起!”

    王老汉却并不好相与,翻着眼白鼻子里哼哼两声,却不表态。

    赵公升又道:“现在我们来理论下,这马究竟是谁的……”

    王老汉忙道:“是我的!”

    吾羲气道:“这是我的马。”

    赵公升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们的马呢?”

    王老汉和吾羲两个人都沉默了。两个物事间的从属关系,该如何证明呢?

    赵公升乐道”“你们若都没证据,那这马可就是我的了!”

    吾羲和王老汉都是一惊:“怎么就是你的了!”

    赵公升笑道:“既然都没证据,那我也可以说这马是我!”

    吾羲心里更气了:先是一个王老汉,又冒出来个赵公升!

    “有了!我不要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吾羲直接看王老汉:“我也不跟你理论了,反正也说不清楚。咱们就一锤定音:此处人多路窄,为了避免烈马伤人,咱们其开阔地方,谁能骑走这马,这马就是谁的!”

    “这……”王老汉道:“那如果你骑了马,先跑了呢?”

    “我让你先上马!”

    王老汉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牵了马去寻开阔地方,仍有看热闹不死心的几个跟上去看。

    赵公升的主子,紫袍金冠的中年人,双眼眯细,朝赵公升吩咐了几句。

    赵公升压低了声音:“可是王爷,我走了,您恐怕会身陷险境……”

    这紫袍金冠的中年正是魏王,当今圣上的第三子魏王萧徵。他讶然看着赵公升:“哦?你不是个摆设吗?”

    赵公升窘得面红耳赤,连忙也跟着那看热闹的人过去了。

    吾羲与王老汉及围观的一众人去了开阔地,不远处便是大道。

    吾羲让王老汉先上马,王老汉牵了缰绳,正要踩脚蹬,不料灵一个急速转身,将王老汉闪了个趔趄。

    跟来的人发出取笑声,王老汉不服气,还要再上马,灵却一抬后蹄,将王老汉踹的原地翻滚。

    这一记马蹄,可比方才被吾羲推到摔屁股蹲儿疼多了,王老汉在地上打着滚,捂着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众人一惊,忙离得那高头大黑马远一些。吾羲远远看了王老汉一眼,既然还有闲心骂嘴,该是没事。

    趁众人还在关注王老汉,吾羲也不踩镫子,提了手里的东西,直接飞身上马,双腿一夹,缰绳一扯。灵一声长鸣,飞一般掣了出去,瞬间离去老远。

    等众人反应过来,灵已经载着吾羲拐上大道,只看到一段扬起了的马尾。有人打趣王老汉:“那马肯定不是你的,那样烈性的马,怎么会肯服你!必得那小兄弟的身手,才能骑上那马呢!”

    吾羲上了官道,将包裹往马鞍上系牢,一路坦途,心里好不畅快。

    前方是弯道,放慢了速度,道旁忽然飞出个人影,直接攻向吾羲面门。吾羲不防,心里一惊,忙往后仰躺,避开攻击,同时双脚离了脚蹬,踢开那人的攻招。

    灵仍在继续疾驰,那人落在后面,又飞身追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攻击我?”吾羲坐起身后,看清攻击自己的人形容,正是方才插科打诨的赵公升。

    赵公升也不回答,直接单脚点地,身体凌空飞跃,双掌直接袭向吾羲。

    吾羲一惊忙松了缰绳,单手撑住马鞍,身体倒立速旋,反向坐在马鞍上,此时,恰好能迎上赵公升拍过来的双掌。

    赵公升的似乎有些薄弱,他的内力甫一离掌,就被吾羲的双拳猛然顶上,那股内力不仅没发出去,反而被挡了回来,一时真气逆流,肘臂剧痛。更加上吾羲排山倒海般的内力,自双拳雷贯而出,赵公升被冲击坠落。

    这是吾羲第一次对敌,自己也没有强弱的判定,方才的一系列动作,不过是平时与鲲鹏对战外加驯马时,所养成的习惯动作。方才又惊又慌,未经意识就使出来了。

    赵公升本来是没有把吾羲放在眼里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少年看着有些笨拙,但是内力却如此浑厚,方才拳掌相对,只觉得势如金刚,难以匹敌。再加上他自己本身就有些内伤一直未痊愈,只怕很难拿下这小少年。当下稳了稳身心,又飞身扑上来。

    吾羲倒骑马,见赵公升扑上来,只等着他的招式。

    赵公升知道这小少年不好对付,双手一拂,却是虚晃而过,散出一抹白烟。

    吾羲正疑惑他这是什么招式时,忽然觉得脑子一空,眼前发黑,而且浑身无力,翻了个白眼,整个身体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顺着马背跌了下来。

第062章 华灯流照八方客

    不戒躺在明月楼顶层的钩檐上,拎出身边的酒坛,喝了一口。

    酒的味道很凛冽,入口是甜的,入喉是辣的,入肠是苦的。

    这酒是明月楼里独有的酒,叫‘苦尾酒’。明月楼里有很多种酒,种种都人间佳酿,一斛千金的美酒琳琅满目。

    唯独这种酒,是最便宜的,百钱一斗,可尽***畅。然而,鲜有人问津。

    明月楼是销金窟,认钱不认人,喝的酒太便宜,便显不出身份。就算有人喜欢这酒的甘洌辛辣,却受不了最后的苦尾巴。

    人们都劝雪姨,把酒的苦尾去了。雪姨不肯,说:我这酒,一般人不愿意喝,愿意喝的不是一般人。

    不戒很喜欢苦尾酒,它便宜,而且从口入肠的时间里,味道会有不同的变化。

    雪姨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然怎么会想到把酒酝酿出不同的滋味?

    忽然后脑被拍了一记:“臭小子!又偷我的酒?”

    不戒笑了笑,没回头。这种嘶哑又性感的声音,一听就是雪姨。

    寒江雪坐在旁边,横刀立马的气势,与她娴美的样子极不相称。雪姨一身云锦洗尽铅华,乌黑蓬松的的头发绾成堕马髻,头上只别了一支流云钗。

    她如今已是半老徐娘,桃花眼有些枯萎了,有了褶子,皮肤也已经松弛,不再光彩照人,但尤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来。

    相比于她日渐流逝的美貌,她的气韵与日俱增。

    “我没钱了,等发了工钱,就还你。”

    寒江雪道:“明月楼的月钱,百两起,一两银可换一千钱,你是怎么花的,月月哭穷?”

    不戒道:“钱再多,也抵不住,想要的东西太贵!”

    寒江雪道:“哦?什么东西?”

    不戒道:“开心咯!”

    寒江雪笑了笑:“臭小子……”

    主楼的红烟罗的纱窗亮了,不戒抬眼望过去,红影幢幢,隐约可见女子曼妙的曲线,丰乳纤腰、翘臀长腿,步态轻盈地从重重帘幕里走了出来。

    忽然女子荑一挥,纱窗的灯光骤然暗下来,女子的身影一团模糊。

    寒江雪嘲笑道:“你挂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偷看她吧?”

    不戒道:“就是呀!”

    “你喜欢她?”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戒喝了口酒,酒劲儿冲的他直咧嘴:“但凡是个男人,不是都喜欢她的么?”

    寒江雪笑了笑:“你不是入了山门的人么?僧也算男人么?”

    “僧有戒,我不戒!”不戒道:“所以我不算僧,但我是个男人。”

    寒江雪嗤笑:“你才多大?就敢自称男人?”

    不戒道:“那多大算男人?”

    寒江雪道:“和年龄无关。有的人,到老死都不算男人!”

    “那我算不算男人和我多大有什么关系?”

    “这……你这臭小子!”寒飞雪和不戒一同看着那红纱窗模糊的影子:“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救过我的命。长得好看,素颜美,上了妆更美;身体长的也好,不穿衣服勾人,穿了衣服更勾人;脾气也够味儿,颐气骂人的时候有股浪劲儿,软着腔调勾搭人的时候更浪……”

    寒江雪挺意外。

    一般,一个男人形容喜欢的女子,看在眼里都是纤尘不染、楚楚可怜,圣洁不容染指的模样。

    可是不戒眼中的独倚红,只是一个风尘女子的应该有的样子,像是一个局外人给予最客观的评价。直白准确,但是与怜惜无关。

    “只是因为她救过你的命,你便觉得她好,你这叫恩情,无关男女风月。”寒江雪夺过不戒的酒坛,喝了一口,叹道:“女人太要强,只能得到女人的同情,但得不到男人的怜惜。”

    不戒垂了眼,虽然还在笑着,但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应声,又将目光投灯火辉煌的栈道。

    金冠紫袍的中年男子,信步沿着栈道进入主楼。不戒坐起身子,警觉了起来。

    让不戒警觉的不是那个紫袍金冠的人,而是身后四个黑衣的劲装随从。从他们行走的步态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戒飞身下了楼檐,顺着楼体,泥鳅一般滑入了主楼。

    主楼里亮如白昼,巨大的水晶灯垂吊在大厅中央,照得各处璀璨生辉。

    桌子上摆满了精巧雅致的酒杯,海螺斛、青铜樽、琉璃觥、白玉觯……种类不胜枚举。

    酒器是好的,琼浆玉液也不负盛名。

    东津的“醉花阴”入口清甜,最宜女子绮恋。

    西口的“西风烈”辣口如灼,最配豪杰情怀。

    湘南的“离骚韵”缠绵迷离,最合才子斐思。

    塞北的“楼兰曲”萧索激烈,最衬勇士心志。

    中原的“青州从事”醇正柔,最适高门畅言……

    明月楼里的一切都要最好的。只有最好的物事,才能让人醉生梦死。

    厅堂的水晶吊灯下,是纸醉金迷的三尺高台,九名衣妆精致的美人,有抚长琴、有拨古筝、有弹琵琶、有吹横笛、有持竖箫,有把羽扇婀娜舞蹈、有挥长袖蹁跹起落、有檀口轻启莺歌清越,有红唇微阖和声幽幽。

    不时有好事的撩拨高台之上的美人们,美人们倒也附和。

    或是玉指拂过看客眉宇脸颊,媚眼如丝将人勾得魂飞天外。

    或是接了递过来的酒殇,轻啄一口,剩余的酒倒在琵琶上,再拨琴弦,水珠迸射,如同珍珠齐落、碎玉乱弹。

    看客纷纷赞叹,有那卖弄文辞的书生,得了趣,当下撇了几句:“金钗步摇,衣衫薄透,锦心绣口,唱遍秦淮罕俦,纤纤十指,点点豆蔻,拨乱琴弦,乐合管笙长奏。”

    锦衣华服的富贾贵胄们,趋声附和交口称赞,每个人的身边都揽着千娇百媚的红粉佳人。他们相互打着招呼,敬酒攀谈。

    聊不来就站着客气几句,匆匆照面;聊得来或寻桌、或上楼,且奔着彻夜长谈去。

    珍馐佳肴一口未动,交觥飞却迭换不停。因为酒能助兴,也能成事。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美酒没喝过?不过是借着欢乐场,盘算自己的利益。

    美人?美酒?那都是门面上的点缀。

    没有人,是特意为了女人和酒来的。倘若有,也就是独倚红了。却也不是为了她的人,而是她的舞。

    今晚是个月圆夜,皓月当空,独倚红通常都会跳一支舞。听说因为云梦泽的幕主婵娟夫人,喜欢月圆之夜热闹一些。

    不戒扫了一眼楼下的客人,路过正在洒香精的女子,顺手截下:“姐姐这香好闻!”往自己身上撒了一些,遮遮酒气,把香精瓶子还了回去,不待女子发作,便泥鳅一般滑走了。

    戊戌揪住不戒:“身上这么重的香,跑哪儿偷香窃玉了?”

    “偷了香,却没有窃玉。”不戒扫了一眼楼下:“今儿人分外多呀!”

    “那是。”戊戌压低了声音:“魏王私服造访,谁不想巴结?”

    说曹操曹操到。

    眼下,魏王萧徵已经入了主楼,正犹疑着四处打量,却发觉楼里的人都看着他。

    他身后的四个劲装男子,实在太惹眼。

    萧徵低声吩咐了一句,四人便迅速散开,不见了踪影。

    不戒颠颠儿迎上来,做狗腿状:“恭迎贵客,倚红姑娘还在楼上换装,贵客请随我去楼上稍后片刻。”

    萧徵面色如常,看不出来喜怒哀乐:“独倚红好大架子,倒叫本王……望穿秋水地等她。”

    不戒赔笑道:“贵客息怒,待倚红姑娘跳完了舞,马上来。”

    不戒引着萧徵上了二楼,一楼的众宾客遥遥目送。

    雕梁画栋、镶金嵌玉一楼,无处不是精雕细琢的功夫,无处不是金银堆砌。

    二楼都是休息豪华厢房和打了隔断的雅间,各自有门。

    但是关上门,雅间里的人却能俯视楼下的一切动静。

    分明是不欲被搅扰的意思,一楼的几个宾客叹了口气,他们认出来了那是魏王,却不能上去结识。

    也有几人也还是跟着上去,早早占了雅间,图的是一线机会。

    雅间里对墙,一壁是泼墨渲染的群山,一壁是青绿着色的江河,一江一山相映成趣。

    萧徵却打开手里的折扇若有所思。

    那扇面画了一轮明月,照着玉宇琼楼,窗内红男绿女,依偎着遥看玉轮冰转,楼下江水悠悠。俨然是明月楼的夜景。

    不戒极有眼色地斟酒,“青州从事”醇正的酒香扑鼻而来,微着青色的酒液体倾泻入玉耳银盅,满满一盅。

    绿莹莹的佳酿,酒满却不溢。

    萧徵将折扇抬起,露出折扇的另一面,写着隽秀娟丽的七个小篆字:玉楼明月长相忆。

    目光稍作停留,便将那一笔一划都折了起来,搁在桌上。萧徵端了玉耳银盅,稳稳地端到眼前,只啜饮了一小口,又放下:“酒不错,功夫也不错。”

    能把酒倒得漫出杯口却不外溢,须得两手功夫。

    不戒卑躬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能把就酒杯端起,却不见酒水丝毫颤动,也得有一手功夫。

    萧徵不再说话看着楼下。

    人影憧憧,觥筹交错,和姑娘**的男人,和相公撒娇的女人,有的人坐在台子边划拳吃酒,也有人凭窗喃喃独酌,嗡嗡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外边刚进来的绿衣公子,身上斜胯了个绿色的小布袋,乌黑的发髻堆结头顶,别着一支乌檀木簪,面容眉清目秀,瞪着杏眼,张着嘴,不知是对楼里人事惊奇,还是为这这里的奢华感到震撼。

    燕瘦环肥的姑娘们围上来,他一摸那丰腴女子的手:“姑娘,楼里这么暖和,你这手指却这么冰凉,你这可是虚寒之症,月事来的时候可是生不如死,快别这么露着了,多穿点衣服要紧!”

    又打量了瘦削的美人,蹙眉道:“姑娘你面红目赤,脂粉虽好也盖不住暗疮,乃是肝火旺盛的表征,平时饮食须得清淡为宜,解开心结切勿肺腑积郁才好。”

第063章 觥筹且尽杯中酒

    这绿衣公子的话,说的这两名美人顿时拉下了脸。

    瘦美人挽了年轻人的胳膊道:“想不到公子还通医理。可愿意留宿在此,为奴家好好诊断?”

    那年轻公子想抹开瘦美人的双手,却没抹掉,笑了笑:“我身上只有一百两银子,全充了入门费,可是一文钱多的都没有了。可包不下你,姑娘还是另寻金主吧!”

    那丰满些的姑娘一对玉臂上青年公子的肩头:“公子若是愿意为奴家了去那令人烦忧的经痛,不求银钱,让公子尽欢又何妨!”

    两个美人如藤蔓一般盘在年轻公子一左一右,年轻公子皮笑肉不笑:“美人厚意,却之不恭……”

    三个人便一同往人多拥挤的地方去了。

    路过窗边的白发老者,他拎了酒坛子自斟自饮,自叹自吟:“青州从事孔方君,终日不休事纷纷。千殇浊酒谢尘绂,不作泥淖垢世人。”

    年轻公子定了定,看那一身麻衣素缕的老者,怪道:“老先生既然自诩清流,却又为何现身于污浊之地?”

    那老者掀了掀眼皮,定定地看着年轻公子:“我喝我的酒,能喝酒就行,我不挑地方雅俗,也不挑人贵贱。世事不可能万事随我,那我便随万事,如此也是能不受限制,各尽逍遥。”

    年轻公子看了老者的酒坛,道:“听说明月楼里的酒都是极好的,酒性见人心,不知老先生喝得是什么酒?”

    那老者将自己深肚大碗斟满,朝年轻公子一推,那深肚大碗划过来,碗底的沿儿堪堪切在桌沿儿,一分未多,那碗里清亮的酒,动也未动。

    年轻人暗自惊叹,伸手捧了那大碗,仰头一饮而尽,又将空碗扔回给老者。

    那老者伸出两指夹了碗,笑了笑:“你这娃娃,真是调皮。”

    年轻人公子笑了笑,又皱起眉头。那酒,入口甜,入喉辣,之后便是又苦又涩的回味。“这酒……怎么是苦的?”

    老者笑道:“所以叫‘苦尾酒’。”

    身边的两位美人拉着公子去别处品好酒,年轻公子苦着眉头,这老头,怎么一点儿眼色也看不懂呢?

    楼上雅间,萧徵看着楼下来往的宾客,仿佛神灵睥睨众生万象。

    不戒盯着那个靠窗的老者,心里咯噔一紧。

    这楼里的所有人,不戒都知道是他们是如何进来,又做了些什么事。唯独这个老者。

    他好像凭空出现在那里,无声无息。若不是他突然吟哦,若不是那绿衣服年轻公子刚好经过搭话,不戒恐怕还是没有注意到那偏安一隅的老者。

    赵公升从楼外进来,环视四周,上了二楼朝萧徵这边来。

    叩门声响起,不戒拉开门,赵公升进来朝萧徵行礼,又瞥了一眼不戒,仿佛嫌他碍眼,又觉得这小跑堂有些眼熟,又细看了两眼。

    不戒很懂脸色地低着头,退了出去。

    赵公升一时没认出来不戒,但不戒可是立刻就认出来了他:赵公升,当初禹州西山劫粮,赵公升可是领头的。他那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负,眼睛放在头顶上,谁都不看在眼里。

    中书令尚书刘芳派了自己去压阵,没被赵公升冷嘲热讽。但不戒也瞧不上这媚上欺下的狗腿子。

    如今看来,那时的赵公升,之所以那样颐指气使,原来是因为背靠着魏王这座大山。

    看来禹州赈灾粮的那次大案里,尚书刘芳、赈灾钦差使刘承荫和魏王果然是有勾结的么?

    萧徵的目光在楼下的各人身上逡巡:“怎么样了?”

    赵公升道:“人已经抓到了,等王爷回去发落。”

    萧徵微微点了头,还是不去看他:“你看这楼下,有你那天夜里见到的人吗?”

    赵公升道:“上来之前,卑职已经四下探看过,楼里并没有那名女子。王爷确定那是云梦泽的人吗?”

    萧徵道:“那个女人武功路数确实是出自云梦泽,也只有云梦泽的女人能将功夫异化成那般妖娆的招式。只是,云梦泽的女子,并不全部都在明月楼,若是她不出现,也或许是躲起来了。“

    赵公升道:“那就只好彻查云梦泽了。”

    萧徵道:“动静越小越好,别搞得路人皆知。”

    赵公升点了点头:“卑职明白。”

    “无论如何,那个女人盗走的东西,必须给本王找回来!”

    赵公升领了命令,再次打量楼下的每一张脸孔,却见不戒往那窗台边去。不戒的那张脸十分眼熟,一定是见过的,在哪里呢?

    赵公升的目光追随者不戒,记忆中的脸孔突然吻合,竟然是他!

    “王爷,方才的那个小跑堂,好像是不戒。”

    萧徵也看向那鲜衣俊颜的后生,他正在跟那老者攀谈。“不戒是谁?”

    “王爷可还记得,当初禹州赈灾,西山生变的故事?”

    萧徵这才回过头看赵公升:“这个叫‘不戒’的人,跟那事有什么关系?”

    “当时我奉王爷命令去协助刘尚书,只是刘尚书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名功夫奇好的少年,一同随行。西山生变当日,那个挟持刘御史的男人,功夫几乎登峰造极,说来奇怪。正当混战的时候,不戒却跟着那个挟持钦差的男人跑了,再也不见踪影,想不到,他却在这里谋生。”

    萧徵看着不戒:“禹州赈灾粮的事情,这个‘不戒’知道多少?”

    赵公升道:“卑职当时谨慎为上,只告诉他是匪人劫粮。”

    萧徵道:“很好,那就打草搂兔子了。”

    赵公升迟疑道:“这个不戒,三年前,就已经功夫了得,卑职尚不是对手,还是需要……”

    萧徵冷笑一声:“说的本王好像指望你什么似的……”

    赵公升脸一时胀成猪肝色,又干笑两声,算是自解嘲弄。他心里恨极了西山之南,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他第一那样颜面全无地叫别人“爷爷”,而且,那个人就那么一脚,踢的自己肺腑震裂,经脉全伤。

    自那以后,他再也无法研修高深的内功,武林高手的名列里,再也不会有他赵公升的名字。

    所幸那个人已经死了,算是了了心头一桩大恨。但有时想起来又觉得那人不该死的太痛快,应该每当自己怨恨陡升时,都拉出来折磨泄恨才畅快。

    不戒也不跟老者打招呼,直接大大剌剌地坐在老者对面,大大剌剌地看着老者。

    老者仍是自顾自喝酒,不去理他,仿佛对面空无一人,也没有那灼人的目光,

    不戒耐不住了:“酿这酒的人说,愿意喝‘苦尾酒’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老者咂了口酒:“不愿意喝的就是一般人么?”

    “不愿意喝这酒,未必是一般人,但是偏爱这酒的人,就一定不是一般人。”不戒笑了笑,道:“所以我也喝着酒。其实这酒并不好喝,尤其那最后的苦尾,能叫人呕出胆来。但我又不想当一般人,所以我也要喝这酒。”

    老者这才正眼看不戒:“我就喜欢娃娃‘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劲儿。至少,比那些端着酒杯喝着酒,心思却不在酒上的人,好上许多。”

    不戒看看着厅堂里来往邀杯的人,旁边划拳醉酒的人,被美人们隐隐劝酒的人……这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可太多了。

    不戒问:“自打我进来,就一直留意这楼里所有的人,但我却不知道,老先生是怎么进来的。”

    老者笑了笑:“当然是堂堂正正、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不戒心中暗自惊讶:这老者是如何做到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这老者的功夫竟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

    老者似乎看出不戒所思:“年轻人,莫把事情看复杂咯!你之所以没注意到我,不过是你没想注意到我。”

    不戒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老者道:“你一直留意的不过是那些身怀功夫的人,怎么会注意到一个一丝丝武功也不会的糟老头子?”

    不戒幡然醒悟,他只顾着从各人的步履形态上分析,他们的功夫高低,确实自动略去了看不出来有功夫的人。

    很多高手,因为长久以来的锻炼,使得他们收敛脚步、控制动作成了常态的习惯,这就是高手一看便知是高手的原因。

    习惯成自然,很难改变,也很难伪装。

    但是这个老者,不戒却丝毫看不出来他是个有功夫的人,更探不出他武功的深浅。

    从方才楼上所见,老者绝不是没有功夫在身的人,但是寻常行止能做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地步,只能说明,他的确不是一般人。

    厅堂里的声乐渐消渐隐。

    不戒朝厅堂中央望去,高台上的歌女乐姬,缓缓走到高台边缘,姿态各异地袅娜静立。

    嘈杂的人声,却渐渐安静下来。

    绿衣公子问左右两位美人:“怎么不奏乐了?”

    还不待左右美人回答,前面的书生回头道:“小兄弟头一回来湘南城吧!这是独倚红要出来了!”

    绿衣公子道:“独倚红是谁?”

    那书生笑道:“你来湘南不知道不知道明月楼的独倚红,那可真是白到湘南游一遭。”

    绿衣公子笑道:“到湘南为何一定要知道独倚红呢?”

    那书生道:“在湘南,明月楼是一处胜地,明月楼里,独倚红的舞蹈是一绝,越吟的歌咏是一绝,繁星的书画是一绝,乐清的琴艺是一绝。这是明月楼里的四大美人。方才,那高台上唱歌、弹琵琶的便是越吟和乐清,至于繁星的书画,只在雅间里有,至少一幅千金呢。最后这个要出来跳舞的,就是独倚红了!”

    绿衣公子道:“这独倚红偏偏要单独出场,定是有非凡的本事。”

    书生道:“若说不凡,这四大美人个个不凡,只是繁星岁数有些大了极少露面,今日是独倚红的主场,那越吟和乐清便暂作绿叶相衬罢了。”

第064章 一舞独绝藏杀机

    楼内突然千灯齐灭。

    但没有人动,大家都静静等候着,如同忍耐黎明前的黑暗。

    果然,须臾之后,一盏莲花灯在楼顶亮起来,极缓极慢的降落。

    那一点微弱的灯光,成了楼内唯一的光源,所有人都仰面看着那盏莲灯。

    随着莲花灯徐徐降下来,众人发现那莲花灯的上方氤氲着丝丝缕缕的雾气,竖琴流出灵动清越的弦音,琵琶声也渐渐合了进来,高亢悠扬的笛声也跟上来。

    莲花灯上的雾气突然散开,一姿容俏丽的女子自莲花灯上的雾气飞跃而出,绕着莲灯照及的范围,飞绕三匝。

    这女子的眉眼艳且媚,双耳缀着众星拱月的环佩,头上的飞仙髻明灭生辉,双臂套着大大下下的银环,赤足的两脚腕,都绑了一圈银铃,叮铃作响。

    只是她身上的布料极少,窄窄的红抹胸兜着饱满的胸部,胯边一根红绳,前后后缀饰巴掌宽的绣花红绸。只是她身上穿的不知是什么布料,如同深深浅浅的云雾一般拢在身上,遮得恰到好处,教人看清了这处,看不清另一处。

    随着她的飞舞,衣袂辗转飞扬,身后留下丝丝缕缕的烟雾,恍如飞天一般。

    那莲花灯越落越低,女子也越来越低,动作也越来越变化多样,身后的烟雾也越来越浓,越来越红。

    莲花灯停在了二层,众人头顶上,女子也不不再往下落。她在人们的头顶,凌空翩然起舞,四周不着一物,她丰盈的皮肉下,仿佛没有骨头,配合着乐曲的节奏任意扭转弯曲,举皓腕回腰态妍、凝双目含情眄睇,时而曼舞迟迟轻带缓缓,时而纤腰任情摇曳,明乱飞,管弦难追。

    突然见乐声大作,高台静立久俟的九名女子瞬间朝台外飞去,霎时间,星火迸射,独倚红孤身在一片星火之中,如同浴火涅,身体绵软片刻后纵身飞起,身后的火光之中幻羽纷飞。一声清啸,独倚红似朱雀展翅盘旋而上,红烟如烈火招摇。

    独倚红脚上的铃铛响在绿衣公子的头顶,仰脸去看,她的衣服如同青烟薄雾,还不住的散发出丝丝缕缕,绿衣公子伸手去抓漂浮在眼前的轻纱,独倚红且舞且退,抽去了薄纱,公子手中余了一缕红烟,悠悠散去。

    乐声渐隐渐消,独倚红单手托起那盏莲花灯,美人凌空缓缓横卧,娇媚横生,风情万种。

    莲灯幽幽而灭,众人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接着,楼里的灯次第亮起,顷刻间,楼内又亮如白昼。

    只是人们仰头所看的地方并没有莲灯和娇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仿佛方才所见,不过一场幻梦。众人这才想起来鼓掌赞叹,一时掌声雷动。

    老者笑了笑:“这女娃娃,舞跳得看得。”

    但是他面前空无一人。

    在众人都在痴痴看独倚红跳舞的时候,萧徵却不得片刻安宁。

    灯光才灭,萧徵就察觉到了凌空而来的杀气。来自方才两名划拳对酒的壮汉的方位。

    果然,莲灯亮起的瞬间,两个壮硕的人影扑上来。

    只是未及面前,便被潜伏于暗处的高手截下,将二人引至别处。

    他们都清楚萧徵讨厌乱糟糟的场面。

    萧徵再看独倚红,她此时纤腰乱舞,尽态极妍。但萧徵再次察觉到了杀气,这回是两道纤柔的人影,正是方才纠缠绿衣公子的两位美人,从众人中悄然越出。又有两名玄衣高手闪现,将这两名女子纠缠了出去。

    眼下所有人都在痴痴看着独倚红绝美的舞蹈,无人分神。萧徵却紧张起来,已经出现了四名杀手,如果出现第五个,身边的赵公升是指望不上的,少不得自己应对。

    这时乐声大作,厅堂里星火大盛。在突然明亮的时候,人的眼睛会有一瞬间的失明来适应骤亮。

    就在这一瞬间的黑暗过后,萧徵的面前出现了长衫的书生,他拔出腰间软剑的瞬间,寒光一闪,那凌厉的剑气可不像他的形象那般文弱。

    而此时,赵公升却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萧徵五指用力,正欲拍桌而起,雅间的栏杆上却已然闪现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人避开书生的剑锋,侧身运掌,将那书生打的措手不及。

    书生忙翻身往上,双腿一勾,倒挂在三楼上,看着这半道杀出来的人。

    那人正歪在雅间栏杆上吹口哨,借着昏暗的微光,看服饰像是明月楼里的跑堂。他确实是明月楼的跑堂,而且是不戒。

    其他的几名跑堂也飞上栏杆,护着雅间里的萧徵。

    书生被拦在正当前的不戒所挑衅,身体顺势滑下,手中的剑又刺过来。不戒忙把屁股往后一退,那剑尖刚好扎在自己裆前。

    眼见那书生又拔剑刺过来,不戒手中没有兵器,不好硬,抄了桌子上萧徵的折扇,朝那书生手腕一敲。书生只觉手腕酸麻,手中的剑险些脱手,顿时激怒,朝着不戒一顿猛攻。

    不戒且战且退,勾着书生出了楼外。毕竟,楼里的东西毁坏了任何一样,都是价值不菲。

    书生和不戒分立露头飞檐,夜空悬月,高高夜风将两人的衣服来回的拉扯。

    “你为何多管闲事?”

    不戒撑开折扇,挡住半张脸,朝书生眨了眨眼:“我这叫尽责,怎么算是多管闲事?”

    书生见那撑开的扇面,隐约是明月高楼的画。书生再次行剑刺过来,不戒收扇不及,被书生一剑挑破了扇面,又是一剑刺过来。

    不戒又撑开扇子,这回是字面朝外,写着一行字。书生剑锋又刺入扇面,不戒却把扇骨一合,稳稳夹住剑身,手腕一翻,将软剑卷了起来。

    对于江湖人来说,辱兵刃如同辱人。

    书生气红了脸,只是月色昏黄,看不出来。但是不戒却感觉扇骨一颤,书生抽出剑,纸屑乱飞,扇骨零散。

    不戒撇着嘴道:“你好狠的心呐!这么贵的扇子给弄得七零八落,我现在穷的身无分文,还赊了好多帐呢,这扇子我可是赔不起。”不戒看着那书生:“这下好了,若不擒拿了你,恐怕不好交差呢!”

    书生冷笑一声:“想拿我?只怕你缺点斤两。”

    不戒摆了摆手里的扇骨,点头道:“是缺件趁手的好家伙什。”

    书生不再与他贫嘴,正了正剑,又袭过来:“我的目标是萧徵,不是你,滚开!”

    不戒身子一倒又一荡,荡倒书生面前,一记排空掌:“我不会滚,你若是本事大,尽管把我踢开就是!”

    书生受了一掌,五脏翻腾,分外难受:“你这金刚力,好像是普渡寺的内功。”

    不戒却不给他转圜的机会,纵身跃起,又是一拳打来,正中书生胸口:“不是好像,就是!”

    书生身子跌在楼顶,蹭落了一片琉璃瓦,掉了下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不戒听着那声音直心疼:“琉璃瓦,两百钱一块呢!”

    书生呕了口血,收了剑站起来,刚踏开半步,整个身影便一虚,四周都是书生的身影。

    想逃?不戒冷笑一声,暗自运力,周身真气如同漩涡,四周如同飞刃凌厉飞旋。

    书生飘忽不定的身影,化成了一道残影,最后落在漩涡之外。

    不戒收了力,笑道:“我想着‘扶摇’能破‘步步生莲’,也该能破中庸阁的‘跬步千踪’,果不其然。”

    “你这一招……是无为山的‘扶摇万里’,你怎么会?”

    “我有高人指点。你若是想知道,留下来我慢慢告诉你呀!”不戒说着,便伸手朝书生抓过来,书生躲了几招,终究被不戒劈手夺了软件,反别了胳膊制住。

    不戒正要挟着这书生越下楼顶,突然一只大白碗飞过来,带着破空之音!不戒心里一惊,猱身躲过。

    那书生恰好得了生机,脚下一蹬飞跃出去。

    不戒正要去追,面前却晃出一道人影,正是方才独酌自饮的老者。

    “你和那掉书袋是一伙儿的?”

    老者脚尖点在钩檐尖尖上,身体岿然不动。“不是。”

    “那你为何帮他?”

    老者笑了笑,见那书生远遁,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纵身一提,竟是直接奔月而去。

    不戒撇了撇嘴:“谁要跟他好相见?以为自己是嫦娥呢……还奔月!”

    眼前又是虚影一晃,啪的一声,嘴上是一个响亮的嘴巴子,不戒还未来及还手,那老者又奔月而去。空中遥遥传来一声:“说人小话,也得等人走远了!”

    不戒气得几乎踢脚,自从西山高人殁去,还没有这般憋屈过。下了楼,直接往二楼去,刚要敲门,独倚红拉开房门。

    明晃晃的灯光下,她一身红妆,更衬的肌肤莹白,面容妖冶妩媚。

    不戒看了一眼她饱满的胸脯,瞥了一眼那不堪盈握的细腰,眼角瞅着隐隐显露的臀线和丰腴的大腿,喉结动了动,移开眼笑道:“姐姐可真是和我心有灵犀呀!”

    独倚红却不搭理他的挑逗:“人呢?”

    不戒挠了挠鼻子:“跑了。”

    独倚红红唇一勾:“跑了?那你为何不追?”

    不戒笑道:“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怪老头突然插手,还打了我一巴掌。不信你摸,还肿着呢!”不戒摸过独倚红的手贴在自己嘴上。

    “怪老头?”独倚红对不戒这么明目张胆地占便宜,也只是吊着眉梢看着,等不戒腻歪够了,又朝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成事不足!滚开!”

第065章 红尘多痴皆惘然

    独倚红攘开不戒,抬脚便出去了,足下银铃作响。

    “姐姐你去哪儿!”

    独倚红倚门回首:“当然是会贵客咯!”

    不戒伸手扯了房里的幕布,将独倚红裹起来。

    独倚红皱眉道:“你做什么?”

    不戒笑嘻嘻道:“夜里冷,姐姐披着点,当心着凉!”

    独倚红嗤笑:“多此一举。”却没有扯下身上的幕布,赤足朝着萧徵的雅间去了。

    不戒跟了上去,却听见雅间里传出萧徵的声音:“谁派你们来的?”

    娇滴滴的女声道:“奴家都是明月楼的姑娘,方才见独倚红舞姿超绝,我们便想模仿学习,不知道为何捉拿我们呢?”

    独倚红拉开雅间房门,幕布滑落,露了半边香肩。赵公升看着独倚红明艳动人,虽然暗叹美人如斯,却很快被她身后的不戒占去了心思。

    雅间里本来很宽敞,现在却很拥挤:除了萧徵和赵公升,还有四名黑衣劲装的男子,压着两名女子跪在桌边。角落堆着两名壮汉,看那奇异的姿态,已然没命了。

    再加上独倚红和不戒进来,就更加拥挤了。

    萧徵看她一眼:“难怪倚红姑娘架子大,果然艳压群芳。”

    独倚红撇开萧徵言下的责慢之意:“今日楼里的破费,都是因您而起,可要照价赔偿的。”

    萧徵道:“至多赔你底价,多一分都没有。”

    独倚红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大个人物,是真小气。还想着敲您一笔银子呢……”

    萧徵问不戒:“你对手的那个呢?”

    不戒道:“跑了。”

    萧徵又问:“我的扇子呢?”

    不戒将七零八落的扇骨奉上。

    萧徵额角跳了跳,接过那零散的扇骨,朝独倚红道:“你们明月楼的破费,我是分文都不会赔了。”

    独倚红看那扇子,有几分眼熟,道:“什么扇子,竟这么值钱?”

    萧徵却不回答,指着地上的两个美人道:“这两个人说是你明月楼的。”

    独倚红看着那两个女子,却不认识:“明月楼里那么多姑娘,我哪能个个都认识?不过……”独倚红顿了顿:“明月楼里的姑娘,是绝不会自称‘奴家’的。”

    那被押着的两个美人互看一眼,顿时变了脸色。“是楼下那个穿绿衣的公子指使我们!”

    独倚红黛眉一皱,看了一眼不戒,不戒立即会意出去了。片刻之后,不戒拎着那绿衣公子,解了他身上的穴道,推了进来。

    “你们是谁,你们在做什么?把我弄这里来做什么……啊,这两个人死了吗?!”绿衣公子走到那两名壮汉边上,探了探,翻了翻:“唉,死透了,没救了……你们早点找我,或许还能救一救……”

    萧徵有些不耐烦这公子的自说自话。其中的一名黑衣伸手俘了绿衣公子,扣在脚下。

    那绿衣公子想要反抗,却难以挣动:“你做什么!”

    萧徵又看旁边的两名女子:“他指使的你们?”

    “对!就是他!他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们各一万金!”

    绿衣公子一脸茫然,但怎么听都像是在栽赃陷害:“两位姐姐说什么呢?我要是那么多钱,就去包独倚红了!”

    不戒一听,笑了:“你一个母的,包独倚红要做什么?”

    绿衣公子一愣,皮笑肉不笑:“眼神……挺好。”

    不戒揶揄道:“我眼神一般,只是你的手感……挺好。”

    方才不戒去逮人,发现这人腰挺细,胸又些软,当下就了然。

    旁边的两位美人神色微微惊讶,她们没有想到这清秀郎君是个女人。

    对于不戒的插嘴,萧徵很是不悦。不羁礼法者,易犯上。

    赵公升朝不戒斥道:“主子们说话,你个跑堂插什么嘴!”

    独倚红嗤笑:“主子们说话,你个奴才多什么嘴!”

    赵公升满脸通红:“唯小人与女子……”

    “我呸!”独倚红不等赵公升说完,就啐了他一脸:“少放屁了!”

    这里又拥挤,又聒噪,萧徵有些烦。

    那绿衣公子,不,应该是绿衣女子本来一直打量着萧徵,突然对着旁边的两名女子惊叫连连:“哎哎哎!好好的做什么寻死呢!”

    众人这才看那跪在地上的两名女子,头垂得低低的,嘴角渗出乌黑的液体。黑衣捏开女子的嘴,里面口舌溃烂乌黑,一团模糊。

    绿衣女子伸长了脖子看:“‘断肠鸩’,剧毒,吞下去是真的会肠穿肚烂的!没救了没救了……干嘛对自己这么狠呢!”

    萧徵对那两名女子突然服毒自尽,并不意外。手一摆,那四名黑衣便各扛了一具尸体离去。雅间里顿时宽敞起来。

    “你懂毒?”

    绿衣女子道:“精通!”

    “那你医术如何?”

    绿衣女子道:“还行咯,但凡想活的人,我总能从阎王爷那里夺命回来。”

    萧徵看着绿衣女子:“你是什么人?”

    绿衣女子道:“哎哎,我就是个野郎中……那两个姐姐说了什么?我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才刚进来,就这她们把住命门挟持了,我都不知道什么事情呢!”

    “我知道。你功夫这么差,脑子也不灵光,做不了这等事。”

    绿衣女子有些服气,瞪了萧徵一眼,紧接着又盯着萧徵细看起来。

    萧徵不悦:“你盯着我做什么?”

    绿衣女子道:“我看你有病。”

    赵公升怒道:“放肆!”

    绿衣女子道:“他真的有病!”

    萧徵朝赵公升道:“把这女人先带下去。”

    转眼雅间里又少了两个人,这地方终于宽敞了。

    独倚红翩然坐在萧徵对面:“魏王看起来,似乎并不关心是什么人想要刺杀您。”

    萧徵道:“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想要我的命,反正本没伤没死,有的是时间算总账。”

    “那是什么让魏王,甘愿冒着被人刺杀的风险,微服到此呢?”

    萧徵道:“你们云梦泽的人,拿了我的东西,我要找回来。”

    独倚红朝楼下看了看:“你凭什么说是我们云梦泽的人?”

    萧徵将手里那把七零八落的乌檀扇骨,推到独倚红面前。“这把扇子,是十五年前,是孤照影送给我的……我没要。但是前阵子却被人放在了我卧房的枕头上。”

    孤照影?这个人独倚红倒是还有印象。那时她刚被卖进明月楼,是孤照影一直带着她,还有小了她三岁的惊鸿。

    孤照影很美,她的舞蹈冠绝天下,无数的男人倾慕她。但是她总是不开心,总是对着一把扇子出神。

    独倚红后来渐渐长大,心想孤照影的不开心,大约都是因为那把扇子,扇子大约勾着某些回忆,而那些回忆里,一定藏了一个人。

    如今,独倚红却知道了藏在孤照影回忆里的那个人是谁。

    “孤照影五年前就死了。”

    萧徵眼神一闪:“死了?”

    “早化了,骨灰洒在明月湖里,你若想要祭奠,以酒酹江即可。”

    “她怎么死的?”

    “延思照孤影,凄怨还自怜,所以她总是不开心。悲慕屡伤节,离忧亟年华,总是不开心的人,大约都活不长。”

    萧徵垂了双眼沉默了片刻:“是她自己说,相去路迥,明晦悬殊,露水欢情,不足挂心。”

    独倚红笑了笑:“要强的女人最可悲,口是心非,所以死要面子活受罪。”

    萧徵道:“她既然心里有我,却又不肯跟我走……女人确实很难懂。”

    独倚红问:“她当时若是跟你走了,如今会怎样呢?”

    萧徵也年轻过,也曾经有过情义用事的时期。

    十五年前,他还很年轻,对很多事情都还抱有过幻想,也包括爱情。

    那时候的孤照影很美,美到他多看了一眼,别的女子就再也无法入眼。

    他在当年湘南缱绻数月,不过是了博取佳人欢心。

    但是,当他想带孤照影离开时,她却说:君是东扶景,妾乃西柳烟。殊异如晦明,宁绝水云横。

    他想的是,大约真的是艺伶情薄,只贪一时欢娱。身为位尊人贵的皇子,孤照影的拒绝让他恼怒,扔了刚画好的扇子,拂袖离去,再也不曾入湘南。

    若是当时孤照影跟他走了,如今会如何?

    当初萧徵想要带她走,觉得自己可以许她当王妃。如今看来,当王妃是不可能的,至多是妾。

    想想自己府上的妾,美貌多艺者比比皆是,但都是一时宠爱便丢开了,大多都过得不自在。

    现在想想,萧徵道:“或许孤照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你以为孤照影是看透了自己的将来?”独倚红笑了笑:“男人都以为自己懂女人,事实上,只有女人最懂女人。”

    “什么意思?”

    “当初你若是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孤照影就能为了你的那份坚持,奋不顾身了。”

    “都已经过去了。”萧徵有些不悦,他已经不是年轻的皇子了,他现在是城府深沉的魏王。如今他只喜欢乖巧美丽的女人,情爱纠葛只会让他厌烦。“谁动了孤照影的……遗物。”

    独倚红拎起那乌木扇骨,看了看:“她的遗物都收在惊鸿那里。”

    “惊鸿是谁?”

    “惊鸿打小就在明月楼里了,和我一样也是孤照影带着。”独倚红定定看着萧徵:“有传言说,惊鸿是孤照影的女儿,因为她们长得太像了。而且惊鸿,今年十四岁。”

    萧徵的瞳孔骤然紧缩。“那惊鸿呢?”

    独倚红道:“她不在明月楼。”

    “她离开了云梦泽?”

    “不是。前几天,繁星带着她去了帝都,要参加什么江湖武林盛会。”

第066章 观心尝胆人上人

    吾羲闷在麻袋里,正运着力气崩绳索,双腕的绳索刚松了一些,就听见旁边有人叫嚷。

    “你们把我绑起来做什么!我花了一百两银子才进的明月楼,你就这么把我弄出来了!可是要赔我银子的!”

    吾羲极力挣动,想让这人注意到自己。

    那绿衣女子听见细碎的声响,扭头看去,却是不停挣动的一只大麻袋。

    但是她双手反绑在身后,只得躺地上才能够着那麻袋。

    费力解了麻袋,里面蹬出来一双布履,一身素衣,从膝盖往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麻绳,直捆到胸口。

    绿衣女子坐起身帮忙扯了麻袋,露出一个蓬乱的脑袋,一张嘴被麻布塞得严严实实,笑道:“你这个绑法……也太夸张了。”

    吾羲被捆得像一尾鱼,不断地在地上打挺扑腾。

    “你别乱动了,我先给你嘴里的布拿掉。”

    吾羲将头往女子手边靠,一大团麻布扯掉的时候,带出黏糊糊的口水,吾羲只觉得牙关又酸又疼,抬起眼看那绿衣女子:“谢谢……戚姐姐?”无以复加的惊讶。

    那绿衣女子看着吾羲,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你认识我?”

    “戚姐姐,你忘了吗?我是吾羲!三年前神农架上,你和戚药师救过我的命!”

    戚萋萋还是有些茫然,三年时间不长,但孩子的长相变化又快又大。

    “那时候我、桃桃、护国将军虞让,我们三个都中了毒的,你帮们放血换药的……”

    戚萋萋终于想起来:“你就是水临渊带着的那个男孩子!”

    吾羲连忙点头。

    戚萋萋突然高兴起来:“你怎么被绑成这样子装麻袋里?”

    吾羲道:“我也不知道呢!赵公升那个人好卑鄙,打不过我居然放迷烟!我醒了之后就在麻袋,绑成这个样子了……”

    戚萋萋:“怎么是你一个人?你师父水临渊呢?”

    吾羲丧着眉眼:“此事说来话长,萋萋姐,你先帮我松绑,捆的我好难受!”

    戚萋萋看了一眼他蚕蛹一般的绑法:“你这个绑法太复杂,你先帮我解开双手,我再帮你解绑。”

    吾羲用嘴咬开戚萋萋手上的绳结,戚萋萋得了自由,去给吾羲松绑,却发现极其结实。

    “萋萋姐,你先帮我松了手腕和双膝,这样我就好用力了。”

    戚萋萋拔了头上的乌檀木簪,顺势一拧,抽出来的竟是只小匕首!她拿了那匕首割断吾羲手腕和双膝的绳索。

    吾羲双手和双膝得了自由,便站起来两脚分立,双手紧握成拳。身上的绳索“噌噌”断裂。

    戚萋萋用乌木簪子重新挽了头发,既惊且喜:“你功夫看着还不错的!”

    吾羲理了理形容:“姐姐也被赵公升无缘无故绑来的吗?”

    戚萋萋疑惑:“赵公升是谁?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我本想着湘南人人交口称赞的明月楼什么样,结果刚进去明月楼就被两个女人给挟持了,后来那两个女人就不见了。刚看完独倚红跳舞,明月楼的跑堂又将我抓去了雅间。那两个女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服毒自尽了。那个领头的男人,我说他有病,他就让人把我关这里了。他是真有病!”

    吾羲听戚萋萋说的的云里雾里,只当她和自己一样是被人莫名绑架,伸手拉门,已经上了锁。

    手上真气汇聚,一掌拍在门上,木板碎裂飞散,连带着门框都裂开。

    吾羲正要出去,被戚萋萋一把拉住。“等等。”

    戚萋萋从她身上的小布袋了掏出来两粒丸药,自己吃了一颗,给吾羲一颗。

    “这是什么?”

    “这是神农架自创的防毒丹药,可化去大部分迷药剧毒,不过,效力只有两个时辰。”戚萋萋道:“方才那人搜我身,一看我这袋子里都是丸药,以为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就没上心。殊不知,看似没用的东西,往往有大作用!”

    吾羲吃了药,拉了萋萋出去。

    “咦?你这就直接走了?不找那绑你的人算账吗?”

    吾羲道:“他没我的马重要。我要先找了我的马再说,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它会跑哪里去了……”

    这里是一家酒楼,看装饰还挺讲究。偌大的酒楼,都是同一着装侍应在忙活,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除了在二楼喝酒的赵公升。

    赵公升正在惬意地喝小酒,见吾羲带着戚萋萋出来,刚入口的酒喷了出来,忙拔了剑去拦。

    吾羲忙推开戚萋萋,双掌夹住赵公升刺过来的剑,错位用力,那剑便断成两截!

    赵公升心下一惊,却还是弃了剑变作拳掌的招式打过来,袖中隐隐又烟雾逸出。

    吾羲侧过身,他此时见赵公升故技重施,心里是真动了火气。

    一手抓住对方臂膀,一拳打向他的下腹,此处气沉丹田,蓄养气海,是习武之人的紧要所在。

    赵公升腹中一阵震荡,连仅剩的那一团真气也尽散了。

    吾羲并不知赵公升心里的无限悲愤,单手攘开赵公升。

    赵公升便顺着栏杆饭到楼下去,正巧砸中下面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招财树,又滚在地上,哀哀呻吟。

    吾羲引着戚萋萋继续往楼下走,刚出门却被戚萋萋一拉躲入了暗处抱在一起。吾羲登时脸上火热,却隐约见萋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戚萋萋往门里探了探头:“这人难不成是人贩子?绑了一个又一个?这是黑吃黑呢?还是狗咬狗?”

    吾羲也顺着看过去。

    身着银纹织锦绛紫绫罗袍的中年男人,气宇威严地进去了。

    身后跟了四个玄衣劲装的男子,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个锦衣玉带的年轻人。

    紫色绫罗袍子的中年人看着躺在带上长唉短叹的赵公升直皱眉。“怎么回事?”

    赵公升扶着腰站起来,躬在萧徵面前:“那丫头和小子一起逃了!”

    吾羲看着玄衣人肩头耷拉的年轻人,猛地眨了眨眼。没错!那锦衣玉带的年轻人,分明就是是清晨着草鞋、穿葛衣,吃了豆花那个赊账小伙儿!

    吾羲心下计较一翻,先引着戚萋萋离得远了,才道:“戚姐姐,你先走,日后有缘再见。我还要回去一趟。”

    戚萋萋怪道:“哎……你回去要做什么呀?”

    “方才他们掳走的人,我欠了他十五个钱,两包干粮、十个馒头。”吾羲一副决心已定的模样:“欠人恩情,总得还的。”

    戚萋萋笑道:“欠债,还钱就是!欠债只有还钱才能销账,欠钱还命可讲不通。”

    吾羲道:“这不是钱的事。人家并不指望我还钱,钱不多,但这份恩义却难得。”

    戚萋萋道:“那四个黑衣人一看就是厉害角色,那个小伙子很厉害的,都被人扛着走了。你想救人,又有多少胜算呢?”

    吾羲也是自知不敌,叹道:“戚姐姐,我知道自己是以卵击石。可是人情道义,求的是问心无愧,我去尝试了,尽力了,才能心安。”

    戚萋萋再要劝,吾羲却已经飞奔而去,朝着刚刚脱身的酒楼去了,暗叹一声:“本事不大,逞英雄的口气却不小!”

    吾羲收敛了声息,挨着酒楼一件件探过去。

    在一间卧房里,听见赵公升诉苦:“卑职使了百般手段阻截他们,没成想那死丫头和那臭小子勾结起来,设计我,害我跌下了楼,两个人趁此机会逃走了。”

    萧徵刚从明月楼回来,孤照影和惊鸿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赵公升天花乱坠的编排让他更加火大。“滚!”

    赵公升见魏王动怒,唯唯诺诺退出房门。

    不戒被捆成个蝉蛹,扔在地上,但不戒脸上笑嘻的,并不觉得窘:“王爷既然看不上那赵公升,为何还要带着他呢?”

    萧徵一时情绪不稳,反被不戒察言观色看在眼里。萧徵瞥向地上的不戒:“你觉得呢?”

    不戒一愣,想了想:“因为他忠心的像条狗?”

    “忠心……本王不缺忠心的人。”萧徵冷笑:“我带着他,因为他像我。”

    “像你?”不戒讶然:“那赵公升从样貌气度、言谈举止、眼界心思……哪一点够得着像魏王您呀?”

    “几年前,赵公升说过几句话。”萧徵道:“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有一天他和几个士兵喝酒,醉得满口胡话,但有几句,很得本王的心。”

    不戒好奇道:“什么话?”

    “他说,人上人,不是生而为人上人,人上人都是熬出来的!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可为,谋常人所不敢想,成之,而后成人上人。”萧徵磨了磨牙齿,道:“本王很喜欢他这句话。而且看着他整日绞尽脑汁、做小伏低、忍气吞声的样子,也很像本王。”

    不戒脸上的笑,有点僵:如果魏王自比‘卧薪尝胆’,那赵公升俨然成了魏王悬在眼前的苦胆。但什么事能让魏王去“卧薪尝胆”?

    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可为,谋常人所不敢想……不戒想着想着:原来世人眼中的闲散王爷,都是假象!

    窗外的吾羲凝神听着,心中一沉:这个人看来是王爷,怎么言辞间的意思,是想谋反?

    屋子里,不戒又问:“王爷心比天高,草民瞻仰。只是,您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独倚红么,让草民来取么?为何要这般对待草民?”

    “当然是骗你。”

    “王爷何至于诓骗小人呢?”

    “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你。”

    不戒笑道:“王爷,谁还没有点风流往事,不至于为这个杀人灭口吧!”

    萧徵道:“当然不至于。”

    “那是为了什么?”

    “听说三年前,你替刘芳办事,怎么后来失踪了?”

    不戒心里一惊,果然是为三年前赈灾粮的事。佯叹道:“别提了!那时候,刘大人说让我去禹州西山帮忙运粮赈灾,事成后,给我立个户籍,谁知道被贼人所伤,醒来后,早不见了大部队,后来听说那批赈灾粮被抢了。我想着回去了也邀不得功,就跑路咯!”

    屋外吾羲心里一惊:怎么这几人还和三年前禹州赈灾粮有关系了?!

    屋里,萧徵神色不动,也分辨不出他言语间的真假:“你想不想活?”

    “当然想!”

    “你本事不错,愿不愿为本王所用?”

    不戒眼中放光:“跟王爷做大事,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得我身上的事情都了结了,才能安心追随王爷。”

    “什么事?”

    “我身上背着命案呢,是个逃犯,跟着王爷,反倒给王爷……”

    “本王帮你安身立户。”

    “我还欠了很多钱呢!欠了早点摊三百多钱,欠了雪姨五百钱,欠了‘红颜’胭脂铺二百多两银子,欠了……”

    “本王都帮你还。”

    “我……我舍不得明月楼的姑娘们呢!”

    萧徵正了正身子,睨视着不戒:“本王乏了,再给你一个时辰考虑。”

第067章 出奇制胜非勇者

    房门倏地打开,两名玄衣人,抬着不戒扔进了方才关吾羲和戚萋萋的屋子。

    吾羲摸过来,门还是七零八落的样子,一眼就可以看见那年轻人也被绑成蝉蛹一般,躺在地上。

    门口两个玄衣人把守着。

    吾羲心想这可不太好办:这个王爷摆明了是想笼络这年轻人,但若是这愿意跟着这王爷,自己贸然插手,岂不是尴尬?

    正想着又瞥见不戒躺在地上,暗自挣动,似乎是想要挣脱绳索。

    吾羲想这年轻人十有**也是不愿意跟那王爷,想法子脱身呢!瞥见旁边的碎木屑,捡了一块,倏地朝二人飞过去。

    两名玄衣人次第躲过,对一眼,便朝着木屑飞来的方向去查看了。

    吾羲已不再原地,木屑丢开手的瞬间,身体便顺着楼板潜下去,紧贴着一楼的房顶。

    两名玄衣人又往前去探寻。

    吾羲一个翻身,精准地跃入不戒所在地房间。

    不戒见是吾羲,笑了:“小子,咱这缘分可真不浅!”

    吾羲忙给不戒松绑,道:“我刚才使了声东击西的法子,引开了那两个人,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咱们赶紧走!”

    不戒苦笑:“你哪是设计?你分明是中计!”

    绳子绑的太紧了,吾羲解不开,便将手掌挤入绳索里,掌心聚合内力,将那又粗又韧“噌”的崩断。

    不戒眼里流过异色,却将绳子一扭,躲开了:“别费事了!走不掉的!”

    吾羲有些急了,道:“再不走,他们就回来了!”

    不戒朝吾羲身后使了个眼色。“你自以为是‘声东击西’,却不知人家是‘瓮中捉鳖’。”

    吾羲朝身后看去,两个玄衣劲装的男人,静静的抱臂倚门,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吾羲嘴角一抽:“我是路过的……”

    那两名玄衣人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逼近吾羲。

    吾羲脚下一蹬,蹿出了破门,纵身便要越过栏杆,朝楼下飞去。

    那两名玄衣人,身影一虚,瞬间浮现在吾羲一左一右。

    吾羲忙将脚落在护栏上,一个转身顺带扫腿。

    那两人只觉得这少年腿上威力不俗,连忙收了攻击,改为防守式。吾羲也趁机避开了两人的夹攻之势。

    那两个玄衣人一个朝吾羲出拳,一个去盯着不戒。

    吾羲只得出掌迎敌,一通掌刃斜劈,堪堪挡开攻击。

    对敌的玄衣人解释拳掌发麻,暗自惊讶,不想这少年的内力如此雄浑,竟有些气候。当下认真起来,顿时手上的招式变化起来,眼前竟是他拳掌的虚影。

    吾羲全神贯注应对,才堪堪架住那玄衣人招式。

    那玄衣人见吾羲再无余力,便脚下生威,出其不意的一记弹腿,正中吾羲胸腹。

    吾羲顿时跌落地上,正欲起身再搏,突然颈后一痛,眼前便黑了。

    再睁眼的时候,吾羲只觉后颈酸痛,像是落枕一般的感觉,而且浑身绑得如同蚕蛹。

    出去溜了一圈,结果又让人原样绑回来!

    不戒朝正懊恼的吾羲“噗嗤”两声,吾羲看不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没有被绑成蝉蛹扔在地上的自觉。

    吾羲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多管闲事了。

    “小子,你是来这里救我的?”

    “嗯。”吾羲有些懊恼,声如蚊蚋。

    不戒一声轻笑,一个打挺,扑在吾羲身边。“谁借给你的胆?”

    “我天生的雄心豹子胆!”吾羲没好气瞥了一眼不戒:“他们为什么抓你?”

    不戒笑了笑:“估计小爷一表人才,看上我了呗!”

    吾羲翻了个白眼:“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几年生活下来,吾羲没学成水临渊的功夫,倒把水临渊翻白眼、挑眉的经典表情学得活灵活现。

    不戒不答反问:“你怕死吗?”

    吾羲道:“我也没彻底死过,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说不上怕。只是不想死。”

    不戒笑了:“不想死,你还往这里跑?”

    吾羲道:“生命可贵,情义更高。你早上请我吃饭,这回你有难,我总得尽心帮忙,才能心安。”

    “像你这么天真的人……”不戒笑了一会儿:“真不多见了。”

    把吾羲笑恼了:“我好歹是为了救你沦陷的,你怎么还嘲笑我!”

    不戒笑够了:“你都不掂量自己斤两,傻傻地闯进来,以为你样这很光彩?”

    “可是,见人落难而不顾,是不义!”

    不戒道:“你本事不大心挺大!有能耐成事了,那才叫‘见义勇为’,没本事强出头那叫逞能‘匹夫之勇!’”

    吾羲不吭声了。

    不戒笑嘻嘻道:“是不是后悔来救我了?”

    吾羲道:“不后悔。你不承情,是你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

    不戒看了吾羲一会儿,叹道:“你这小孩年纪不大,还挺有意思的。我承你的情!”

    吾羲不乐意:“我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水临渊说自己十四岁了,但是吾羲记得自己是十三岁的,此时跟人比年纪的时候,倒希望年纪再虚报几岁。

    不戒笑了小:“十四岁就是小孩子!”

    吾羲不愤道:“您高寿啊?你先出娘胎了不起啊?”

    不戒道:“反正比你早生几年,我就永远比你大,就是了不起!”

    吾羲正欲反驳,门口的两个玄衣人却忽然倒下,“咚、咚”两声摔在地上。

    不戒也回头去看,那两名玄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人一齐愣了,正不明所以。

    门口忽然又人影掠过,飘过一阵红色的烟。接着门口是一只手,那红烟便是从那手掌心散发出来。

    接着,一身碧绿的公子,耀武扬威一般出现在门口,正是戚萋萋。

    她双唇一嘬,吹散了手心的最后一点红色粉末。

    “戚姐姐!”吾羲眼里放出光彩,又恼道:“你怎的没走?”

    戚萋萋笑笑:“我要是扔下你走了,日后见了你师父,可怎么交待呢!”

    “你们认识?”不戒有些惊讶。

    吾羲点头。

    不戒还要再问,却被戚萋萋捏着下颌,塞了一粒药丸。“你给我吃了什么?”

    “防毒的。”萋萋又扒了头上的乌木簪,拔出匕首,去割两人的绳子:“我刚才用‘笑红尘’放到门口的两个人,身上还带着点迷烟气息,不给你吃药,你就得昏过去,可就走不了。”

    “你们爱用迷药的人真让人不痛快。”不戒双手一挣,崩断绳子:“我刚才也是被他们用迷烟放倒的。真是一报还一报!”

    吾羲笑道:“好功夫不如好手段,还是戚姐姐本事大!”

    戚萋萋挑断吾羲身上的绳索,笑道:“那是,没点傍身的本事,哪敢孤身闯江湖啊!”

    不戒抖落身上的绳子:“你们俩什么关系?”

    戚萋萋道:“我是他师娘!”

    吾羲愣道:“我咋不知道我有师娘?”

    戚萋萋笑道:“以后就有了!”

    三个人忙出了门,便匆匆往楼下去。那被萧徵轰出门的赵公升正在楼下喝闷酒,一抬头可巧又看见了,连连惊呼:“来人来人来人,人质要逃!”

    二楼瞬间窜出两道黑影追过来,一前一后袭向不戒和吾羲。

    不戒使了“斗转星移”避过,吾羲一个鹞燕翻身闪开。不待二人喘息,那两名玄衣人又攻上来,与不戒、吾羲分别缠斗。

    酒楼里的侍应见楼里几人上下翻飞、打斗,纷纷躲藏。

    戚萋萋站在楼梯上,只见不戒与那玄衣交手之间,动作灵巧迅疾、出招猛烈,且变化无常,虚形幻影之间难以分辨。而吾羲与那黑衣人对抗,招式变化不多,虽然拳掌刚劲,将楼里的栏杆打的“咔咔”断裂,但是攻防之间有些笨拙,被玄衣人的攻招逼得连连后退。

    萧徵穿了一身的里衣,散了头发,一步一步走出来,见酒楼里一片凌乱,手扶在断了半截的栏杆上,眉毛皱起来。

    赵公升已冲到了楼梯口,拔了腰间的刀正往上来。

    戚萋萋双掌贴合,一顿猛搓,然后朝赵公升一笑:“让你试试我‘笑红尘’的滋味!”说罢,手掌一摊,嘬了唇,轻轻一吹,掌心散出丝丝缕缕的红色烟雾来。”

    “迷烟么?”赵公升远远地站在楼梯口,不明所以地看着戚萋萋,不由自主地嗤笑道:“你这放迷烟的的手段也太低级……”

    话还未说完,赵公升便两眼一翻,倒地不省人事了。

    戚萋萋拍掉手上的粉末:“我这迷药无色无味,我搓手时你就该当心了,你笑的时候,就已经中招了,笨蛋!”

    戚萋萋见赵公升已经倒地,又看不戒和吾羲,不戒尚能堪堪敌对那玄衣人,只是吾羲已经是在一味的躲闪逃避了,眼看着就要被那玄衣人拿住。

    戚萋萋瞥见看见楼上观战的萧徵,排开双臂,脚下用力,纵身便往萧徵身边飞去。

    萧徵见萋萋朝自己飞来,登时手上用力,扯断半截横木,朝戚萋萋挥去。

    戚萋萋轻功尚可,但手上没有功夫,见萧徵挥着数尺长的横木过来,忙连连躲闪,更没有功夫出手使迷烟了。

    萧徵直将萋萋逼到楼角,那数尺长的横木眼看就要打在戚萋萋腰背上。萧徵却忽然手一颤,横木“哐当”落地。

    戚萋萋回身一看,萧徵浑身颤栗,脸色煞白,额头两颊汗如雨下,仿佛站立不住,身子靠着廊柱,滑了下去,整个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我就说你有病吧!你还不承认!”戚萋萋笑嘻嘻过去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萧徵制住,拔了头上的匕首抵在萧徵喉咙上,朝还在楼里混战的玄衣人道:“都住手!”

    与不戒交手的玄衣人越打越亢奋,不戒只觉得越来越难以招架,另一名玄衣人正要去扼住吾羲的喉咙,闻言相继住手,看着戚萋萋。

    玄衣人互看一眼,萧徵的样子很奇怪,让他们十分警惕和顾忌,心想是不是被这绿衣女子下了毒。

    戚萋萋道:“放我们走,我放过你们主子。”

无题

    两名玄衣人紧盯着萧徵,想得到萧徵的些微指示。

    但萧徵只是低着头,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仿佛没有意识一般。

    戚萋萋见玄衣人焦急又茫然,诈道:“再磨蹭,你们主子可就要没命了!”

    玄衣人面面相觑,确认过眼神,相继收手让路。

    不戒和吾羲,帮着戚萋萋挟持着萧徵出了门,一路狂奔。

    两名黑衣人遥遥缀在后面。

    戚萋萋忽然拉住不戒,将萧徵扯下来,忙从口袋里寻出一颗药给萧徵吃了,萧徵的颤抖缓下来。

    不戒怪道:“你做什么?”

    戚萋萋道:“我们带着他们的主子,他们会一直跟着我们的。要是扔了他们主子,他们肯定会立即冲上来,把我们抓回去。你们先走,我扣着他们的主子拖住他们!”

    吾羲道:“这怎么可以!要走大家一起走!”

    戚萋萋道:“我们一起走不了的!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反倒是你们都在这里,我们一个都走不脱!”

    不戒道:“你有什么办法脱身?”

    戚萋萋看着浑身战栗的萧徵,笑道:“他有病我有药咯!你们放心走吧!你们走了我也好脱身!”

    见不戒和吾羲还在犹豫,戚萋萋攘了攘萧徵,道:“我治住了他,就能保我无虞,还害怕没法子脱身么?”朝吾羲一点:“我又不像他是个傻子!你们赶紧走吧!”

    不戒这才拉着吾羲走了。

    戚萋萋在身后喊朝吾羲道:“你回头你见了你师父,可要记得告诉他,是我戚萋萋救了你!”

    吾羲愣了愣,却被不戒一把拉走。

    不戒和吾羲离开后,两名玄衣人迅速逼近,怕却不靠近。

    戚萋萋心知他们是害怕自己放迷烟,笑了笑:“反正我是一离了你们主子,你们肯定是要拿下我的,你们主子这会儿犯了病,我能治。这会儿你们是抓我呢,还是救你们主子,你们自己看!”

    玄衣人有面面相觑,最终收手立在旁边。

    戚萋萋这才将萧徵放倒,喂了几颗药,又扒开的萧徵的里衣,顺着萧徵的后脑、脖颈、胸腹、后背卡穴

    渐渐地,萧徵缓过了来,不再颤栗,意识清明的瞬间,出其不意地反手掐住戚萋萋的脖子。

    戚萋萋道:“你这病,很久了吧……最近发病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

    萧徵脸上汗迹未干,还是很虚弱的状态。瞥了一眼两个玄衣人人:“方才跑的那两个人,抓回来。”

    玄衣人迅速隐退离去。

    “慢着!”戚萋萋的喊声没能止住玄衣人远去的脚步,朝萧徵道:“你的病我能治,只要你放过那两个人。”

    萧徵双眼一眯:“你能治?”

    戚萋萋问萧徵道:“确切来说,你这种病,应该叫‘瘾’。”

    萧徵打量了戚萋萋片刻:”你果然有几分本领。你和那两个人什么关系?”

    戚萋萋道:“目前来说,没什么关系,都是被你绑来的天涯沦落人,我倒奇怪你为什么要抓他们!”

    萧徵不答,反问道:“我这病,怎么治?”

    戚萋萋摇了摇头:“你这是药物成瘾,瘾是治不了的,瘾得戒。”

    “可你刚才能让我不犯病。”

    “我只是用药物麻痹了你的痛觉,又疏通了下你的筋骨筋脉。这并不能根治你的病症。过不了多久,你还是会犯病。”

    萧徵掐着戚萋萋脖子的手松了下来,笑了笑,盯着戚萋萋:“只要我犯病时,你在我身边就行。”

    戚萋萋道:“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我能让你戒了这瘾,再也不受这求死不能的折磨。”

    “哦?你能让我解脱?”

    戚萋萋道:“对!只要你放过我们三个!”

    萧徵双眼一眯,牙关紧咬,道:“成交!”

    “那你赶紧那两个黑衣人回来!”

    萧徵道:“先回酒楼,集合暗号烟火令在酒楼里。”

    戚萋萋便扶着萧徵往酒楼走。

    “你能解我这病的,看来不简单,你是什么人?”

    戚萋萋滴溜溜转着杏眼,不答。

    萧徵分析道:“江湖上药理卓绝的一是‘神农架’,一是‘百草园’。神农架研修医理,百草园专攻制药。你是百草园的弟子?”

    戚萋萋也不否认,道:“我听说百草园研制了一种很厉害的药,叫‘欲仙欲死’,无毒,却比毒更毒。因为吃了这药的人会身心舒泰,是为‘欲仙’如享极乐;但是一旦断了这药,便浑身剧痛,如同万蚁噬心、筋脉尽碎、剔肉削骨,是为‘欲死’更胜炼狱。然而若是再续上此药,但凡停药,只会更加痛苦难当。”

    萧徵沉默,也不否认。

    戚萋萋道:“据说常有人用此药,控制那些不好控制的人。但你怎么会被种下‘欲仙欲死’呢?”

    萧徵冷冷道:“一时好奇,误食。”

    不戒拉着吾羲缩在暗角里。

    吾羲望着不戒高大的背影,看上去甚是宽厚可靠。“咱们就躲在这里,不逃吗?”

    不戒道:“现在是深夜,人少。我们暗中不动,他们才难找,若是一味乱蹿,到更容易教人寻着目标。”

    “你……是什么人?”

    不戒道:“我就是明月楼的小跑堂。”

    吾羲道:“三年前,禹州赈灾娘被抢的事情,你做了什么?”

    不戒一愣:怎么个个都问禹州赈灾粮的事?“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禹州赈灾粮被抢的事情?”

    “我爹……”吾羲刚要解释,心下提防起来:“三年前,我师父带着我们经过禹州,听说了禹州城里发生的事情。”

    不戒看着吾羲,狐疑:“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事情?”

    吾羲道:“我听见那个王爷跟你提起禹州赈灾粮的事……”

    “可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次的赈灾粮,我爹娘没了性命,所以对这事也格外敏感。”

    “你爹娘是谁?”

    吾羲正要回答,却被不戒突然捂了口鼻。吾羲正惊疑间,空中两道人影掠过。

    那两道人影在方圆十丈来回逡巡,未果。

    只听黑衣人道:“除了这片区域,别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动静,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怕是还藏在这里。”

    “那便搜。你在上面看着,我下去搜。”

    片刻之后,地上的黑衣人已经搜到不戒和吾羲地附近。玄衣人,看着身旁黑暗狭长的小巷,拨开入口往里探。

    此时,黑的小巷里,不戒和吾羲和黑衣人只隔了个破木架子。二人已经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出其不意地袭击。

    玄衣人手搭在破木架子上,正要掀开,遥远的夜空绽开一朵黄色的烟火。

    上面的玄衣人忙道:“魏王让集合!”

    暗巷里的玄衣人收了手出了暗巷,飞上房顶,两人一齐迅速离去。

    不戒和吾羲同时松了一口气。

    “咱们这么走了,戚姐姐真的不会有事吗?”吾羲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戒将吾羲推起来,两个人出了暗巷:“你那个姐姐看着不简单,是什么人?”

    吾羲道:“她是神农架戚药师的女儿。”

    不戒笑道:“这丫头片子,怪不得看着那么能耐的样子,神农架戚药师的后人呢!放心吧!你那姐姐,能救的了咱们,也能救她自己!”

    吾羲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不戒道:“你去江湖打听打听,神农架不精武术,可那一手药使得,让人防不胜防,大家都敬而远之。除了夷州的百草园,江湖上没有什么人是敢随意招惹的。”

    吾羲道:“神农架的人这么厉害么……神农架我倒是去过,百草园是什么地方?”

    不戒道:“百草园也是个钻研医学药理的,不过,百草园专门制毒,天下奇毒,几乎尽出百草。”

    吾羲不满道:“这么说,百草园竟是邪恶阴毒的地方。”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不戒指了指路,两个人沿着江河朝上游去。

    “毒药是害人的东西,若不是邪恶阴毒,又怎么会只制作毒药害人呢?”

    不戒道:“那按照你这个说法,那些铁匠,也都该是阴邪的人。”

    吾羲愕然:“为什么?”

    “因为刀剑都是用来伤人的。”不戒笑道:“铁匠只管造器,药农只管制药,若说都是他们的错。那刀剑源于铁石,毒药来自草木,你总不能说铁石也是邪恶的,草木也是邪恶的吧?”

    “这不一样!铁石无意,草木无心,全凭使用的人是什么心思。”

    不戒道:“对咯!所以东西源出哪里并不为过,而是看用的人是什么心思。”

    吾羲道:“可是如果铁匠不造刀剑,百草不制毒药,不就少了很多人起坏心思吗?”

    不戒摇了摇吾羲的脑袋:“并不会!但凡起了坏心思的人,就算没有刀剑毒药,也不会被局限,他们会寻别的法子去实现他们的坏心思。况且……就拿刀剑来说,坏人得了刀剑能伤人,好人也可以去获取刀剑来自卫,这个是非优劣并不是绝对的。再说了那铁匠和百草园,他们是被‘利’字驱使,图的是金银。离忧大师说,万恶出于人欲。中庸阁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如今我觉得,正邪与物无关,而是出于世道。”

    吾羲愣了愣。

    不戒拍了拍吾羲脑袋:“怎么了?”

    吾羲道:“哦,你说这话,让我想起了师父以前跟我讲太极时,说过的话。说世事无绝对,都是阴阳互生,黑白变化,世上的善恶是非也是这样。”

    “你师父是谁?”

    “无为山水宗宗主水临渊。”

    不戒有些惊讶:“你是无为山的弟子?怎么你的招式不太像无为一派的路子?”

    吾羲含糊道:“我修的是乾道内功。”

    不戒点了点头:“你有地方去吗?若是无处可去,跟我去明月楼吧。”

    月下,前方水波粼粼,湖心一幢高楼黑漆漆的剪影,便是熄了灯的明月楼:

    吾羲摇了摇头:“就此别过吧,我还要去找我的马呢!”吾羲拱手行了谢礼,便急急忙忙往主道上去了。

    不戒想起来,早上吃饭的时候,这小子身边确实有匹骏马来着。看着吾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问他一些问题,想不起来了……于是叹了口气便往进了云梦泽的大门,往明月楼里去了。

第069章 别湘南帝京重逢

    散场后的明月楼,安静的有些寂寥。

    高楼的红纱窗还在亮着。不戒攀了屋檐,爬了上去。

    夜风将红色纱帘撩起的瞬间,不戒看见一脸素净的独倚红,乌黑的头发散下来,衬得她身上的睡衣雪一般的白。

    此时独倚红微微低着头,只看到一张轮廓精巧的侧脸,樱唇透着微微的粉,眉如远山出岫极浅极淡,垂着毛茸茸的眼睫,凝神看着手里的一团黑布,手里的针线来回穿引。

    突然独倚红手上一顿,纤细莹白的手指沁出一滴殷红的血,伸手往旁边的帕子上擦了擦。那帕子上斑斑点点都是红色的血迹。

    看到独倚红为了女工而折磨了自己手指,不戒有些心疼:独倚红也会做针线吗?那纤柔灵巧的十指不是用来跳舞的么?

    风停,红纱落,隔绝了不戒的视线。

    却听屋里独倚红道:“滚进来吧!”

    不戒知道独倚红是在跟自己说话,忙笑嘻嘻翻进了独倚红的房间。“倚红姐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独倚红仍旧捏着手里的针线,也不抬眼,道:“一身臭汗的味道,还呆在风口上,熏不死人的。”

    不戒挨着独倚红的床边坐在地上,笑道:“倚红姐的房里熏得什么香?好闻!正好熏一熏我身上的臭气。”

    独倚红抬眼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不戒道:“那个魏王把我绑了,费了些功夫才脱困。”

    独倚红停了手里的活计,看着不戒:“怎么回事?”

    不戒道:“刚出云梦泽就用迷烟把我放倒了,还捆得结结实实。好像是那个赵公升认出我来,魏王问了我一些三年前的旧事。”

    独倚红道:“是你受伤中毒的那回?”

    不戒点点头。

    “魏王和你那回受伤中毒又有什么关系?”

    不戒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我琢磨着,魏王就是西山劫粮的幕后主使。”

    独倚红低头沉吟:“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明月楼我是不能呆下去了,否则,只会给明月楼带来麻烦。”不戒抬眼看着独倚红:“倚红姐,我还来这一趟,是跟你辞行的。”

    独倚红顿了顿:“你要走?”

    不戒点头:“你救了我性命,又让我安身。我不能还留在这里,让魏王来寻明月楼的麻烦。”

    独倚红点点头。江湖人再大的本事,也无法与朝廷皇族作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挑衅庙堂的江湖人,最后无不下场凄惨。

    “你离开明月楼,要去哪儿呢?”

    “去帝京。”

    “去帝京做什么?”

    “一言堂下月十五不就开始举办‘江湖武林盛会’了么,听说奖品里有鲲鹏的神兵‘战觞’,想去看看热闹。”

    “看完热闹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祸福无凭,生死难定,实在没必要做一些不必要的承诺。不戒笑了笑:“倚红姐你舍不得我?”

    独倚红冷笑一声:“打从见你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个定不下来的浪子心性,你在明月楼里一待就是三年,我倒是很意外呢!”

    不戒笑了笑:“若不是魏王这事,我还能待得更久些。”

    独倚红叹道:“你出门的盘缠,从你工钱里扣。”

    不戒这才想起来路资:“倚红姐提前把我工钱结了吧,不然路上难过。”

    独倚红笑道:“你那点工钱,跟苍蝇腿似的……”推开不戒,起身去柜子便拉了抽屉,捡了几封银子丢给不戒。

    不戒将几封银子接了抱在怀里:“倚红姐仗义!”

    独倚红扭过头去:“拿了银子,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不戒笑了笑便朝窗台走去,末了又将怀里的银子留下一半,这回剩下的刚好能拿在手里了:“倚红姐,我还欠了早点摊子一两银子,胭脂铺二百多两银子,雪姨的两坛酒钱。你回头帮我还了。”

    “你自己还!我才不……”独倚红嗤笑,回过头,屋里哪还有不戒的影子?

    独倚红走近窗台,窗外月空皎皎,夜风习习,唯有眼前红纱飘飘摇曳。

    吾羲半夜好不容易趁着月色找到官道,正发愁该去那里寻灵,却听得一阵马蹄声踢踏而来。

    月下那黑漆漆的高头大马,额间隐约的一点白,可不正是灵?

    吾羲一喜,忙飞奔过去抱住灵:“好灵,你是一直在这里等我么?”

    灵打了响鼻,颇为傲娇地扭开脖子。

    吾羲笑了笑,摸了摸灵的长脸:“你肯定是在这里等我,不然你怎么还在这里呢!好灵,我错了,我没有考虑到你也是又累又饿。下回,我再也不强迫你了!”

    于是一人一马趁着月色微明,扬尘北上。

    十余日的奔波,吾羲终于到了帝京。城门外排着大长队,都是等待勘验入城的人。

    吾羲问前面挑着担子的男人:“这是要查什么呢?”

    那人道:“入帝京,当然是要勘验身份、携带货物了。”

    吾羲又问:“勘验身份是怎么查?”

    那人道:“当然是查户籍啦!”

    吾羲怪道:“帝京怎的查这么严?”

    那人道:“帝京一向查的都严。何况最近,有个什么一言堂,在城里搞什么“江湖武林大会”,来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江湖人,说是怕出乱子,所以户籍就查的更严。以前只看一眼户籍就行,现在还要对指纹。”

    吾羲摸了摸鼻子:“那个,我第一次来帝京,身上没有户籍怎么办?”

    “那就不让进去了。在帝京城里,没户籍你进了城,连住店都会被人赶出去。”

    吾羲没有户籍,他也从来没见过户籍,于是丧着脸牵了灵正要离队。旁边一男子站在吾羲面前,暗中递眼色,悄声道:“办户籍需要吗?”

    吾羲一愣:“你能办户籍?”

    那人忙示意吾羲噤声,拉着吾羲远远的去一边,停在一辆马车前。

    “你能办户籍?”

    那人道伸出两根手指:“立等可取,只要二十两银子。”

    吾羲尴尬道:“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那人道:“你有多少?”

    吾羲摇了摇头:“我一分都没有。”

    那人瞪了吾羲一眼,便要离去。吾羲身后有人忽然朗声道:“他没银子,我有!四十两银子,做俩!”

    吾羲回头看,一个带着草帽的的男子立在灵旁边,露出个无须的下巴,穿了一身葛衣,着草鞋。这身穿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那人将草帽往上一提,果然是不戒!

    吾羲惊喜道:“是你!”

    “是我!”不戒也故作惊喜,笑了笑:“咱俩这真是孽缘深重,从南到北都撇不开呀!”

    吾羲喜道:“什么孽缘?这是福缘,你莫不是我的福星!”

    那造假籍的男子,凑过来朝不戒笑道:“是小哥要两份户籍呢?是入城还是参加江湖武林盛会用呢?”

    不戒道:“你只管给两份户籍,问这做什么?”

    那然笑笑:“若只是入城,二十两银子一个人,若是参加武林盛会,得五十两银子一个。”

    不戒惊道:“你价钱差这么多,什么道理?”

    那人道:“进城么,容易!那些这城墙虽然高两丈,可是那些有功夫的,趁着夜一个跟头也就翻进去了,根本用不着花这钱买户籍。但是,若是参加武林盛会,一言堂他们可是严查户籍的,都要一一登录在册的,那这户籍就得是差不离的活人的户籍,得五十两银子。”

    不戒点了点头:“我只奇怪,你怎么就能保证这假户籍不被查出来呢?”

    那人道:“这全国各地,每年死于天灾**,又没有销户籍的人海了去了,但凡哪儿死了人了,我就去捡漏,碰上不好说的,花上点钱也就买过来了。那些活人户籍,都是我上门花钱收的,就这段时间租用,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还得还给他们,否则押金可就收不回来了。”

    不戒笑道:“你倒是会发财。”

    那人笑了笑:“这不也是因为帝京查这个,才让我倒卖户籍有了发财的机会么。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生死穷富,不还都得依着庙堂的政策?两位是进城还是去一言堂?”

    吾羲道:“我……我是要参加武林盛会的。”

    不戒从身上摸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那人:“两个人可去一言堂报名的户籍,等你把户籍给我了,再给你剩下的银子。”

    那人喜滋滋接了,撅着屁股往马车里翻检一阵子,最后为难、道:“小哥,这有个帝京户籍的,不过是二十来岁,像你这年纪的大约可以充作二十来岁的,只是你这小兄弟这么大岁数的男孩子的户籍,没有了,女孩子倒是还有几个。在你这个户头下面,刚好就有个年纪相仿的妹妹。”

    不戒笑道:“做不成兄弟,做兄妹也不错!”

    吾羲没听太懂:“什么意思?”

    不戒笑了笑,也不解释,又给了那人一粒银子:“烦请再整套少女装束来。”

    那人用泥模收了不戒和吾羲的指纹,一个时辰后,便带来了两份户籍和一套女装。不戒看了看那新伪造的户籍,与那户籍的原件,只除了指纹不同,其他分毫不差,连脏污破损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深浅大小。

    不戒对这人以假乱真的手艺,很是佩服了。当下把剩下的八十两银子给了那人。

    吾羲道:“不戒大哥,这五十两银子我日后一定还你!”

    不戒逗他:“五十两可不行,连本带利少说得还五百两!”

    吾羲挠了挠脑门,有些犯难:“五百两这么多,我上哪儿能整这么多银子?”

    那人收了银子,乐呵呵道:“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只要能入大赛三甲,就有五百两银子呢!”

    不戒道:“说正经的,你这伪造的户籍真不会被一言堂查出来?”

    那人道:“这户籍只要你们不惹官司,这个月里尽管用,被查出来,银子包退!”

    “你这话就滑头了,就算日后出了问题,我们哪儿能找的着你?”

    那人笑道:“你在帝京长安坊打听甄不真、贾不假,保管能找到我!”

第070章 上行下效蔚新风

    帝京内,不戒牵着马,吾羲骑在马上,头低的不能再低。他此刻梳了个飞云髻,还插着发钗和不摇,一步三摇。身上穿了据说帝京最时兴的抹胸绮罗长裾,肩上搭着轻纱披帛,隐隐透出肤色。

    “为什么我就非得穿女装啊!太难堪了!”吾羲的脸也不用抹胭脂,整张脸连着脖子都通红。

    不戒笑道:“不过就是忍一忍,等会找个地方换了就是。”

    前方道路众人吵嚷着拥挤在一扇高门前,那高门前支了桌椅长案,案前端坐的人穿蓝衣红条的长衫,在分发着什么。

    不戒拉了个人问:“这是在干什么呢?把路都挡了。”

    “这是江湖武林盛会参赛的报名处呀!今天是最后一天,报名就截止了。三日后就开赛了。”

    那人手里拿了一张盖了红印通制的参赛单子,上面写着那人的户籍信息,盖了‘一言堂’方方正正的制印。

    不戒疑惑道:“你这身上也没有功夫呀,也来凑热闹?”

    那人笑道:“我还真是去凑热闹,那一言堂也不是能随便进去的地方。这不是想混进去看看那些江湖人都是怎么对打么?所以就报个名也就有了通行证,能进去看一看。”

    吾羲道:“那我怎么报名呢?”

    那人道瞅了瞅吾羲,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也喜欢打打杀杀的场面呢?“拿上你的户籍,备上二两银子,就能报名了。”

    吾羲长相和声音正处于雌雄莫辨的年纪,而且长得白净,穿了女装,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男儿身。只是动作间就不是女儿家的腔势了。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害羞了,倏地纵身越下马,大步流星过来,袖子一捋就往人堆里挤:“我要报名!”

    不戒将吾羲拉出来:“一点身为女儿家的自觉都没有!也不怕被人‘揩油’!我去就是了,你乖乖呆在外面等着别动!”

    吾羲依言等在外面,不戒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蓝一粉两张纸。吾羲连忙接过来:周俊,性别男,年二十,武林荣耀星成年赛组第贰佰捌拾壹号;周伊,性别女,年十五,武林启明星赛组第伍拾贰号。

    “这……”吾羲颤抖着:“你怎么把我报名女子组了?”

    不戒也很无奈:“不然怎么办?人家必须得按照户籍上的身份去报名。等下还得现场确认本人,你可别露了馅儿。”

    “你让我去跟女孩子去打么?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我哪能去打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

    “娇滴滴的?小姑娘?等上场你就知道那些小姑娘是不是娇滴滴了!”不戒笑了笑:“比划武术高低,你分什么男女,你是看不起女孩子呢?”

    “哪有!我没想着要跟女孩子打,对女人出手,不是丈夫所为!”

    不戒点点头:“可你没有户籍……”

    “可是,我是想知道自己在男人中处于什么水平,我跟一帮小姑娘打有什么意思呀?”

    不戒点头表示同意,道:“可是你没有户籍……”

    “跟女孩子打,赢了也不光彩!”

    不戒还是点头同意:“但你没有户籍。”

    吾羲欲哭无泪:“不戒,我突然觉得你不是我的福星,你该是我的克星!”

    不戒弹了弹吾羲的脑门:“小妹,记住,以后叫我‘大哥’!”

    吾羲道:“我不比了……我才不要跟女孩子打架。”

    “随你咯……”

    任东西和水临渊将十名徒弟在客栈安排好,寻到和光、同尘的房间:“和光、同尘这些弟子里,数你二人明事理一些,好好看着他们,他们要是出去玩的话,你好好看着别出事。”

    和光正在收拾包裹里鼓鼓囊囊的一堆,闻言和同尘行礼:“是,师叔。”

    水临渊瞥了一眼和光的包裹,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一堆。“你都带了什么,那么一堆?”

    “是各种化瘀止血、调气养息的药。这比赛,拳脚不客气,刀剑也不长眼,难免受点伤,所以带着药,师兄弟们总能用的着。”

    “还是和光心细。”带陪同参赛弟子的目的,就是以防万一比赛受伤,还可以有人照料。

    任东西和水临渊这才出门往长安坊去。

    街上人流稠密,水临渊就贴着任东西挨近了些。

    来往行人,无论男女,皆是衣、妆精致,举止幽娴风雅。

    走了一路,路边的女子纷纷回望,一会儿又窃笑着聚在一起,喁喁私语。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那些女人,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

    任东西笑了笑:“给你看个更奇怪的。”

    “什么?”

    任东西忽然贴在水临渊山上,牵起了水临渊的手,走了一段。那些怯怯私语的女子们,眼神更加热烈了,那笑容也益发地奇怪了,甚至有欢呼顿脚的。

    水临渊不解:“师兄这是做什么?”

    任东西瞥了一眼那些暗自兴奋的姑娘们:“满足她们的心愿咯!”

    “什么心愿?牵手?”水临渊抬起俩人牵着的手,抽了手更是不解。

    任东西笑道:“牵手还是轻的,只怕他们还想按头呢!我也是从上次来帝京才知道。这两年啊,帝京风气大变,小姑娘都不幻想郎才女貌才子佳人那一套了,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们,都喜欢看男人和男人站在一起。若是看到两个男人举止亲密,那心里就跟开花吃蜜了一样。若是这两个男人再长得俊俏一些,那简直能让他们高兴一整天。长成你这样的,够她们疯一阵子的了。”

    水临渊看向那些姑娘:“他们为什么会喜欢看这种事情?”

    任东西道:“师弟可知如意?”

    “如意是谁?”

    “如意是燕王宠幸的乐伶,男人。”任东西果然看到水临渊眼中的一抹惊奇:“燕王萧微,去年微服教坊,被如意琴声所俘,自此不爱红颜爱男装。‘楚王好细腰,宫人皆饿死’:燕王嘉幸男娈如意的事情被风传后,臣下莫不效仿,于是惹得帝京城内,一时间南风劲起。”

    水临渊这时再看身旁经过的男人,无不描眉画眼,举止狎昵,顿时浑身激灵。“男人都和男人在一起了,那女人呢?”

    任东西道:“这些女人,妙就妙在这里。男人爱女人时,她们会彼此争风吃醋相互贬低;可是男人们搞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会以前所未有的亲密团结……祝福他们。”

    “迷一样的女人。”水临渊撇了撇嘴,看到周围热闹簇拥:“只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和男人厮混,成仁帝就坐视不管吗?”

    “成仁帝……只怕有心无力了。”

    水临渊沉默了片刻。越往帝京中心地带,人越稠密,周围的人挤挤挨挨比肩继踵:“这人也太多了,一言堂举办个盛会,人都涌到帝京来了。咱们该前几日就去一言堂,也不至于今日跟这些人挤。”

    任东西摇头晃脑道:“要是先前去了,那些各门各派都往一言堂里熙熙攘攘,少不得要一一招呼拜会,懒得和他们扯闲皮。”

    水临渊点点头:“所以师兄故意找了又偏又远的客栈?”

    任东西点了点头:“主要还是没钱。无为山不像中庸阁资金雄厚,能省则省。”

    水临渊苦笑,又道:“住大一些的客栈,好歹能摸一摸那些江湖后生的实力。我总觉得掌门师兄的安排的参赛弟子,有些托大。”

    任东西莫测道:“说到这个,你就没有我懂师兄了。师兄只说保住脸面,因此大可不必争第一。四个赛组前三甲共十二名额,十二个名额里稳住三个名额就很有面儿了。能把‘战觞’拿回去,比夺个第一更让掌门称心。”

    水临渊道:“说到‘战觞’,掌门师兄既然不愿意神兵流落在外,为何又把鲲鹏的‘战觞’找出来送给一言堂?这不是让天下人又重新聚焦鲲鹏的旧事么?”

    任东西挠了挠蓬松的鬣发:“把‘战觞’送出来,也不是掌门师叔的意思,是蚍蜉师叔祖的意思。”

    水临渊挑眉道:“蚍蜉师叔祖出关了?”

    任东西点了点头:“长白出事之前,蚍蜉师叔祖早就低调出关了,只不过很少露面。三个月前,突然就跟我要‘战觞’,我才知道他早就出关了。”

    水临渊道:“鲲鹏入道后,不是把‘战觞’沉入了当时的善渊里,怎么会在你那儿?”

    任东西笑了笑:“那可是‘战神’的神兵,战神不稀罕,是因为传奇造就传奇,可我是个凡夫俗子。对我来说,‘战觞’是师父往日的辉煌,终究是不忍心湮没了。所以趁夜捞上来了,找了好多天呢!”

    水临渊叹息道:“蚍蜉师叔祖为什么这么做?”

    任东西道:“大概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水临渊疑道:“你们……是不是在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任东西笑了笑:“师弟你这几年也没闲着,总时不时往山外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言谈间二人已经到了一言堂的大门外。

    一言堂地处帝京的长安坊,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孤立于街坊巷弄,独建一宅。这宅子前有阶梯九层,两侧镇着巨大的汉白玉的雄狮。门面宽三丈高三丈,比其他居民房屋要高出一些,左右两边是金漆的对联:龙楼登金銮以生辉,凤阙随玉辇而同荣。门楣上是精雕的龙凤呈祥的浮雕凿刻,龙爪凤足落在金光灿然的‘一言堂’三字牌匾上。

    门里的两人蓝衣红条,垂手肃立。

    任东西和水临渊站在门外,看着这雕龙刻凤的大门,身后是十名弟子。

    水临渊看了那门上的对联,嗤道:“看这一言堂巴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后台显赫似的。”

    任东西打了个呵欠道:“怎么听着,师弟对一言堂颇是不屑?”

    水临渊道:“实在是他们奉承天颜的样子太难看。”

    任东西道:“说一言堂巴结二圣,可是江湖的各大门派不也是巴结一言堂么?要不然怎么各门各派都往一言堂送宝物?还不是为了,朝廷扶持嘉赏的时候,能得一言堂的几句美言么。”

第071章 时势如局思变棋

    水临渊二人出示了拜帖,一言堂的守卫恭敬开门请入。

    里面是三进的院落,庭院与门面等宽,前院开阔空旷,种琼花玉树,立嶙峋怪石。任东西和水临渊也不做停留,直接往中院去。

    中院门后,立了巨大的精雕金丝楠木屏风,画了四时山水。绕过屏风,入眼是亭台水榭,脚下是碧水微漾,桥边是和风扶柳。

    亭中两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皆身着蓝衣白纹,对坐弈棋。

    任东西和水临渊朝亭中去,同时揖拜。

    “晚生无为山天宗任东西拜见莫大人、何大人!”

    “晚生无为山水宗水临渊拜见莫大人、何大人!”

    那面对的老者瞥了一眼,没有搭话,挥了挥手,让他们且退后,双指夹了枚黑番石制作的棋子,兀自思索。

    任东西和和水临渊暂且退后候着,看着棋盘上分布的黑白棋子。黑棋如墨,白棋如钛。黑棋已经占去了大半的棋盘,且连纵通气,已然盘活江山。而白棋棋子数量就少了许多,零散分布在黑棋周围。

    再一看那执黑子老者的棋罐旁边,棋罐盖子里已提了许多白子,而这边的棋罐旁边只有寥寥数颗黑子。

    而巧妙就在于,那棋盘上的形式优劣并不在于双方子、目的多少。黑子虽多,却不能再往外扩张。且白子虽少,但环伺黑子四周,且白子于黑子腹中关有镇,已成活局,泰然不可动。

    如此一来,倒是黑子不能妄动,若是外冲,必引白子突入,若是与中镇呼应,几乎可成夹击之势,而黑子中腹气眼会被一一溃解;而黑子若是守中,便只能自堵气眼;若是在白子包围之外筹谋,却又得深入敌方,孤军匹马难以成事。

    面对如此形式,对面的老者一再思索,终是叹了口气,将指间黑子丢入红檀木的棋罐里:“莫老布的这棋局,实在难解,我老何破不了题。”

    背对的老者是莫闲庭,乃是一言堂的首席,也是高居庙堂的兵部尚书,平时只是于一言堂挂名,偶有重大决策才会出现在一言堂里。

    听了何忧君的话,莫闲庭笑了笑,这才扭过头,先是看到了任东西,问道:“任宗主可能解这局?”

    任东西道:“晚生不会下棋,看不懂。”

    于是莫闲庭又问水临渊:“听说水宗主曾与圣上对弈,而获封‘善渊真人’,不知水宗主可能解这棋局?”

    水临渊瞥了眼任东西,道:“不动。”

    莫闲庭摸了摸胡子:“不动可解?”

    水临渊道:“黑子先行占优,白子如何应对,全看黑子如何行棋。黑子不动,白子自然也不动。”

    莫闲庭道:“就这么僵持着?”

    水临渊道:“天下万事万物,一如这棋局,没有绝对的黑白,对立且互存,本就道之自然。”

    莫闲庭道:“但是眼下这棋局,白子是随时可以扭转乾坤,覆灭黑子。就算黑子想闭目塞听维持现状,但是正经对弈,漏尽金沙,时间一到,却由不得黑子犹豫,匆匆落子便成定局了。”

    水临渊道:“若是棋局,这黑子必败无疑。若是世事,黑子未必会输。”

    莫闲庭正过身子:“若是世事,该当如何布局?”

    水临渊道:“棋盘之内,输赢有定皆是因为,棋子只是棋子,黑白分明不会变化。但是在世事中,人不是棋,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变化。”

    “比如呢?”

    “比如……知白守黑,在人、事中,黑与白不是绝对的,黑白是可以相互变化的。”水临渊从棋罐里捏了一颗黑棋换掉了镇中的一颗白旗。如此一来,白棋镇于黑棋的中关,立即就破了。中关一清,黑棋之内稳如泰山,固若金汤。而外围的白子也因分布而势单,可慢慢地逐一击破。

    莫闲庭道笑道:“你这番话跟圣上如出一辙,怪不得圣上亲封的‘善渊真人’。”

    水临渊听到‘圣人’二字,不由得眉毛一跳。“莫大人与圣上曾弈此局?”

    莫闲庭道:“此棋局乃是圣上所出,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圣人说,这棋局黑子必败,无解。然时势多变,白子未必会嬴。”

    水临渊不置可否。

    何忧君一颗一颗捡了黑白棋子,悠悠道:“江山做檀板,道、法作经纬,世上谁不是棋子呢?莫老也真是的,咱们连日为了武林盛会连轴忙碌,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闲,却布了这棋局闹心。”

    莫闲庭笑道:“不关心则不忧啊。”

    何忧君叹了口气,看了看水临渊二人:“挨到今天才来,我还以为无为山的赏银不稀得要了呢!”

    任东西笑道:“哪儿能够?我们这山高路远,实在是今日才到帝京,就忙着过来了。”

    莫闲庭朝任东西道:“想不到定北王的神兵还能现世,上头很是欣慰,特赏无为山黄金百两。”

    任东西鞠了个揖拜:“谢圣上天恩。”

    莫闲庭点了头,何忧君转身便走了。

    莫闲庭道:“赏赐你你稍后与何忧君去后院登记领取。只是,有一些事我需要嘱咐你们。”

    任东西道:“莫大人请讲。”

    莫闲庭道:“武林荣耀星男子赛组,务必莫争第一。”

    水临渊皱眉道:“为何?!”

    莫闲庭道:“有贵人争锋,。”

    水临渊眉毛一挑,冷哼一声:“何方贵人?”

    莫闲庭也是一声冷笑,道:“贵人便是贵人,何须问来自何方?”

    水临渊嗤道:“既是贵人,为何又涉足江湖鱼龙混杂之地?既然你们早有内定,还排这名次做什么?岂不是可笑?”

    莫闲庭不言,何忧君这时已经抱着一方木匣过来。“百两黄金,也不少了!”

    任东西道:“就算我们不与那位贵人争,那贵人就有把握嬴天下豪杰?”

    莫闲庭道:“这个,我们已经和各个实力较强的门派都商定了,自有计较。”

    任东西笑道:“如此说来,旁人想要争这第一,还得先赢了其他各大门派的弟子。那这第一,可真不容易,我们长远只怕也没有这个实力。只是不知道那‘战觞’是哪一个赛组的赏品?”

    莫闲庭道:“之前不公布各个赛组的赏品,就是怕一组扎堆,其他组没有人报名。开赛日便会公布了。”

    水临渊提了木匣子与任东西往回走。水临渊蹙着眉头,显然是十分不乐意。

    任东西劝道:“师弟莫再不平了,那个第一咱无为山争不争两可的,不然掌门师兄不会只派了长远来参加成年男子组的比赛。”

    水临渊道:“我倒不是为了第一的事情不平,只是觉得一言堂巴结权贵,内定名额的做派,实在让人瞧不上。偌大武林,偌大比赛,都是他们眼中的猴戏。”

    任东西道:“他们把咱们当猴看,咱们也把他们当猴看!”

    水临渊仍是不乐意:“他们哪有猴有意思?”

    任东西哈哈直笑。

    “师兄,你明明弈术精湛,为何却在莫闲庭、何忧君二人面前谎称不懂棋?”

    任东西收了笑声,叹道:“其实你也看得明白,他们琢磨的哪里是棋局呢?他们琢磨的是圣意!在野不言朝政,我跟他们说些废话作甚?”

    水临渊沉了眼皮:“我也不该跟他们说那么多废话的。”

    “你曾与圣上对弈,连胜三局,盛名在外,若是说推脱,不免有傲物之嫌。”任东西道:“如果圣上所想如你所解,那咱们大成的君王在这康平盛世里看到的却都是虎狼环伺呢!只是不知道,这镇于中关腹地的白子,却是谁呢?”

    水临渊道:“师兄不是说在野不言朝政,怎么这会儿又嘀咕起来?”

    任东西哼笑:“那是对外人!对于自家人,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水临渊挑眉道:“既然我是自家人,师兄就告诉我,蚍蜉师叔祖把‘战觞’送到一言堂是什么道理吧!”

    任东西愣了愣,道:“师叔祖说,江湖的暗流就要翻出水面了。”

    水临渊道:“暗流?谁是暗流?”

    任东西道:“民生不安,则庙堂不稳;庙堂生动荡,则江湖起波涛,你说谁是暗流?”

    水临渊蹙眉看着任东西:“那你们是要做什么?”

    “我们?”任东西笑了笑:“江海入海流,我们就是那海上的波浪,要躁动起来呀!”

    水临渊翻了个白眼:这个任东西,难得正经说三句话。“说人话!”

    任东西道:“湖泊江海本来都是平静的,突然翻涌起来,不过是因为风。”

    一阵风掠过,将两人的头发、衣袂飒飒扬起,仿佛应和任东西的话一般。

    任东西伸出手,风从五指间穿插而过:“这风看不见、摸不着、留不住……但一旦发声呼啸,就天地变色。旋风成势,经过平原,扶摇而上九万里,摧枯拉朽;掠过瀚海,骇浪汹涌绝云天,震荡五湖。江湖一直不平静,原因就在于世风不止,风轻水微澜,大风起大浪。我们无为山虽然是江湖首屈一指的大派,放诸四海,也不过是涓涓一脉,也畏惧这无形无相的风啊!”

    水临渊听出任东西乃是借物说理:“世风可成势,只是不知道师兄所说的‘风’又是什么?”

第072章 风起江湖波推浪

    任东西道:“你可知道,庙堂之中有流言:显仁太子不得圣心,欲废之?”

    水临渊道:“略有耳闻。”

    “其实,显仁太子这么些年来的作为,说句中肯话,还是表现出了未来君王的的气象,圣上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不得慧后的心罢了。”

    水临渊道:“慧后不喜欢萧徼,就有流言说太子将要被废?”

    任东西道:“师弟恐怕不知道,这些年,庙堂暗中虽然是‘二圣同治’,但圣上身体抱恙已久,还是慧后把持的多一些。近几年,朝臣们就更加怨声四起,说慧后独断专裁。”

    “我从前只听闻慧后是个温婉娴淑的女子,何至于涉足庙堂而振朝纲?”

    “人都是会变的,女人尤甚。”

    水临渊点头:“那这风可是起于慧后摄政?”

    任东西摇头:“风的源头看似慧后,其实在庙堂和民生。师弟可还记得三年前禹州大旱?”

    水临渊皱了皱眉:“记得。那时我还经过禹州,数万饥民流亡,以至于禹州城成了空城。而且……”

    而且自己在那座城里还有未完结的故事。但这些水临渊没说他不是一个惯于倾诉的人,大多数的事,别人不问,他就不说。而且他习惯于把事情捋清楚再说道。

    “因为禹州赈灾粮被劫,导致二圣震怒,要缉拿盗匪,可盗匪已经被就地正法,要查办当时的钦差,钦差也意外身亡。你说巧不巧?”

    水临渊冷哼道:“没有比这更巧的了!”

    “禹州的饥民四处流亡,给别的州郡也带来了不少麻烦,那些没法安置的流民,有的甚至直接成了抢夺劫掠的流寇。后来不知怎么的,‘慧后不仁,明救暗杀’的流言就传到了帝京里。因为当时的禹州太守,与慧后的娘家有些裙带关系。百姓捕风捉影起来,虽然没道理,也能编排得绘声绘色,于是流言的矛头自然就对准了慧后。好好的‘二圣同治,康定盛世’又变成‘牝鸡司晨,有违天道’。”

    水临渊道:“这些事,和你说的‘风’又有什么关系?”

    任东西道:“蛱蝶振翅,扶摇千里。蝴蝶煽动翅膀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造成万里之外的一场飓风。谁都不知道什么人会借着什么舆论,乘势而起。南方边境有许多江湖小派,都打着让慧后还政的幌子闹事呢。”

    水临渊点了点头:“那鲲鹏的‘战觞’呢?蚍蜉师叔此时把‘战觞’公之于世,是想用战觞警醒那些江湖有异心的人?”

    “确实,昔日的战神都未能成事,江湖鼠辈安能成事。不过,师叔还有一层用意,是劝喻二圣:止战。”任东西顿了顿:“这些年,边境一直不太平,前几年护国将军刚镇住了平西暴乱,紧接着南夷作乱,在南方边境的雁回滩一带进犯尤为猖獗。圣上主和,慧后极力主战。这些年护国将军四处征战,国库必然大量支出,时日一久必然入不敷出,难免会增收赋税,进而又加剧民生矛盾,反而助长了那些风言风语,江湖上那些躁动党羽就益发不安分了。”

    “如何止战?难道让虞让收兵回朝,让夷敌肆意侵犯?”

    任东西道:“完全止战是不可能的,但是大成完全可以做到只守不攻。当初战神定北王征战北方十万里,这之前他在南方只打到雁回滩就转战北方了,就是因为雁回滩一带,山多水多,易守难攻。而且雁回滩之南的南夷,地貌更加复杂,处处是水绕群山,并不好打。一味征战南夷,必定耗时耗财,必会造成国库内耗严重,军力外损君心疲软。况且就算攻下了南夷,下一个刺头会不会是北漠?若再有来犯,该如何应战?”

    水临渊:“你如此一说,如今的时局,果然就是莫闲庭的那盘棋。只是……白子下在黑子腹地的中镇,又是什么?传闻帝、后不睦已久,莫非这中镇便是慧后?”

    任东西道:“帝、后虽然不睦,但是心思却都是向着大成的,绝不会与外敌串连。这中镇的白子,自成活路,因此也无所谓黑白。若依照你的意思,这中镇的白子可敌可友……大约是成仁帝眼中的江湖。”

    水临渊想了想,道:“成仁帝想收拢江湖人士?那这‘江湖武林盛会’可就有意思了。”

    任东西道:“所以说,帝京这种地方,龙潭虎穴都深着呢。”

    水临渊道:“无为山一直崇尚‘无为’,不想,师兄们和师叔也在盘营朝政时局。”

    任东西叹道:“师弟呀师弟!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道理是绝对正确的,‘无为’也是一样。‘无为’之治,宜盛世,不宜乱世。世道若是乱了,人们就会退化为兽,只顾衣食安危,那还顾得上礼法道义!那时,无为山就算有再高妙的道义,谁去听?谁去信?无人信奉,无为山何以存立?师弟只顾慧心参悟天地道法,也莫忘了立足人世变化。”

    水临渊道:“师兄对圣人道的参悟,谋见深远,我实在是难以追及。”

    任东西呵呵一笑:“你少拍我马屁!你就是瞧不上圣人道,所以才观天地道的!”

    水临渊道:“师兄这话可诛心了!我观天地道,乃是师父说我悟性虽好,但谋略不足,不宜观人事,所以才参天地道。像师兄这种能掐会算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够的。”

    任东西笑道:“哪来的能掐会算?不过是深思熟虑。是大多数人,走一步看一步,少数人举一反三,极少数人行一步谋十步。而无为山的圣人道,乃是‘未行一步,筹谋百步之外’。我虽然诸事通达,却要殚精竭虑。而师弟你,就是那‘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所以,生活处处烦忧。但心中了无挂碍,也是一种逍遥。”

    水临渊道:“天地道观天地辩证自我,乃是有我之道,圣人道心忧天下,是无我之道,终究是师兄境界更济世。”

    任东西:“也就你能把钩心斗角说的如此大智大义。不过我琢磨着,朝里近来赏赐越发的少了,连一言堂的赏品还是找九大派凑的,估计国库现在也是不宽裕了,以后藩王和百姓的日子就该不好过了。”

    “只是我不明白,师兄的圣人道如此深谋远虑,咱无为山为什么还是没落了呢?”

    任东西笑道:“落花成泥,你看到的消亡,或许是别处的新生呢?再说了,你能预判天要下雨,也知道终究要下雨,可你能控制么?圣人道也是顺其自然,也是要无为的。”

    水临渊道:“如此说来,那又何必殚精竭虑去经营?”

    任东西道:“因为道法自然也不是绝对的呀!人生于自然之中,既受制于自然之理,又影响自然之道,蛱蝶尚能振翅引扶摇,何况万众黎民?”

    水临渊点头:“圣人道与天地道,也是互立共通的。”

    水临渊和任东西这一行十人,居于京中,无甚要事,在加上手头宽裕了些,便领着弟子们日日游逛帝京。

    只是吾羲和不戒这边,却因着灵难以管教,惹了祸。

    街道虽宽,但人流来往稠密。

    吾羲和不戒找投宿的客栈,是处处碰壁。

    因为“江湖武林盛会”的缘故,帝京旅人骤增,客栈家家都道客满,吾羲和不戒只好牵着马往东走。

    吾羲遥遥见有一顶四人抬的软轿过来,行人纷纷避让。轿子后面有四人,衣甲持枪,甲胄卫兵之后,是双马并驾,拉着载满货物的板车,红艳艳的绸布裹得严严实实。板车之后,又是四名带刀甲胄。

    那银辔雕鞍马的并驾双马,姿态雍容神气傲慢,一看就是金贵坐骑。

    吾羲便牵着灵靠边避让。

    谁知那银辔

    双马与灵擦过时,打了个响鼻。

    灵登时就脖子一扬,缰绳从吾羲手中脱落,挺着头就朝那双马撞了上去。惹得行人纷纷惊叫避让。

    甲胄卫兵见有烈马突袭,纷纷上来要刺灵。吾羲和不戒怕灵被伤,连忙出手制止。

    那金贵的双马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敌过这身高体壮的野马?灵这么一冲撞,双马登时受惊,连连避让。

    板车上的两名驭马人连连惊骂:“哪个不长眼的养的杂种马!”

    “谁的孬马,赶紧拉开,死远些!”

    灵又仿佛是被那驭马人的叫骂所激怒,仍不罢休,冲过去对着身边的那银辔大马的脖子上,张嘴就是一口。

    那银辔马吃痛受惊之下,抬了抬了蹄子便要跑。灵掉头又要去咬另一匹马,那另一匹马于是往另一个人方向躲。以至于板车失衡,当下侧翻。

    驭马人接连从马车上翻下来,摔得苦不堪言。更叫苦不迭的是,板车上的货物倾翻下来,先是一阵哗啦啦的碎裂之声,然后就闻到酒香馥郁,漫街飘香。

    行人无不驻足注目,前面的轿子没走几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吾羲窜入三匹马之间,忙捉住灵的缰绳,将灵扯开。有两名甲胄制住了银辔双马。剩余的甲胄将兵刃亮出,将吾羲、不戒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那两名驭马人,看着满地流淌的酒水,脸都垮了下来:“这可完了!这可怎么是好?!”

    其中一名驭马人拉住吾羲,怒极:“你闯了大祸了!”

    吾羲自知理亏,怯道:“实在是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砍了你和这死马都不顶事!”

第073章 灵骕争强惹祸事

    不戒不以为然道:“不就酒么!我们赔你银钱就是!至于要砍人么?”

    那另一名驭马人也不管那还惊恐未定的马,只先去看地上碎成一堆的东西,掀开盖布,已经不剩几坛完好的了:“你赔?你就是赔了银子也没处买!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不戒道:“什么酒?”

    拉着吾羲的驭马人道:“这是‘翰林春’!乃是翰林院特贡!你到何处去买!”

    翰林春?吾羲因这名字忽然想起长生来,他家住长安,爷爷是帝京的大官,所以时常能喝到这酒。

    不戒嗤笑道:“我还道什么酒,原来是最不值得喝的‘翰林春’!徒有虚名而已,还不如街边酒坊的便宜‘烧刀子’来的痛快!”

    那驭马人道:“管你爱喝什么酒,有名还是没名,这酒可是翰林院要上呈的贡品!你们掉脑袋都不够赔的!”

    吾羲忽然觉得事情好像严重起来:不知道损毁贡品是个什么罪名。

    不戒却道:“几坛酒水而已,至于掉脑袋吗?”

    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那四人抬的软轿停在了街边,左右打起轿帘,一身锦衣的少年低头从轿子里出来,看着眼前的混乱,捏紧了拳头。

    那另一个人驭马人,看着满目狼藉,一脸的苦不堪言,径直奔着软轿过来,朝那锦衣少年打揖:“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呀!”

    拉着吾羲的驭马人愤愤然,拿了马鞭就要去打灵,却被吾羲一把拦住:“马不教,主之过。你别打我的马,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

    驭马人见吾羲小小一个姑娘一只手就把自己抓的死紧,便知这二人也是江湖中人。当下马鞭一扔,骂道:“你们这些混江湖的,各个本事通天,出了事脚底一溜,四海自逍遥去。可我们招谁惹谁了?平白的要吃这无妄之灾!”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溜!你只管押了我回去交待!”吾羲朝不戒道:“大哥,此事与你无关,你自去吧。”

    不戒笑道:“你都叫我‘大哥’了,总不能白叫。既然叫了大哥,你的事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又问那驭马人:“此事,责任在我二人,我们和你们回去交差。”

    这边锦衣少年见那一长一少的男女,不由得冷笑:“你们这些江湖人,最可笑就在于,自以为凭了一腔侠肝义胆,便双肩可担天下事!”

    不戒抬眼一望,是个贵公子。吾羲也回过头,看着那锦衣傲然的少年,有几分眼熟:“你……”

    那锦衣少年冷着脸道:“这酒可是圣上三日后要用的!翰林院日前才刚酿造出了一批待用,你们倒好,将贡酒毁了个干净!”

    吾羲走进了几步,细看了那锦衣少年,抬手指道:“你……”

    锦衣少年旁边的驭马人道:“这是慧文公的嫡孙陆少爷!小女子休得无礼!”

    吾羲道:“你是陆放!”

    锦衣少年看着面前的‘姑娘’,十分不悦。他虽然喜欢纠缠姑娘,但这‘姑娘’毁了贡酒,令他喜欢不起来。

    “长生!你不记得我了?”

    锦衣少年瞪大双眼:长生这个道号,曾用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帝京之内知道的人不多。他又定定看着眼前的“姑娘”,眉眼是有几分眼熟,但确实不记得认识过这么一位姑娘。“你是谁?”

    吾羲道:“我是袭明啊!无为山上,咱们第一次见面就干了一架,还被一起罚禁闭来着!”

    “袭明?”锦衣少年更是惊讶了,在看那五官,隐约还有从前的影子,表情就有些惊骇了:“我只记得袭明是个小子,一起撒过尿泡过澡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姑娘?”

    不戒突然插进来:“妹妹,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新朋友,大哥怎么不知道呢?”

    吾羲这才想起来,要顾忌自己没有户籍男扮女装的事情,压下声音道:“长生……”

    “没有长生了,我如今对外皆自称‘慧文公府陆放’。”锦衣少年看着吾羲的打扮,不由得笑起来又看了眼不戒:“你也是来帝京参加比赛的吗?你什么时候还多了个‘大哥’?”

    “陆……”吾羲想叫陆放的名字,既觉得口生,又觉得无礼。

    “你叫陆放就是。”陆放似乎看出了吾羲的犹豫。

    “这事说来话长……”

    陆放转眼看那碎了一地的酒坛,又有些糟心,朝那一行甲胄卫兵和抬轿人道:“你们且先回府,跟爷爷报讯,我稍后便回去!”又朝驭马人道:“你二人在此将街道清理了再回去。”

    各人纷纷领命行事。

    陆放引着吾羲和不戒去了最近的酒楼。坐席间,吾羲详述了来帝京始末。等讲到没有户籍男扮女装,陆放又是连连大笑。

    及说到处处客满,陆放道:“我家厢房倒是多,你们若是无处下榻,不妨到我家去住,虽说我家在东边,赛场在西郊,往返会有些不便,但是胜在齐整幽静,倒是比鱼龙混杂的客栈好上许多。若是能寻着希夷他们,也可邀至我家暂住。”

    吾羲道:“不给你添麻烦么?我们还毁了贡酒,慧文公只怕是恨不得砍了我们。”

    “不会。我爷爷一向脾气好,只是生气是肯定的,毕竟是御用贡酒,一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翰林春’备用。倒也是个麻烦。天子一怒,流血漂橹,那是常有的事。就算我爷爷年高位重,也还是也陪着小心顺承圣心。”

    吾羲懊恼道:“都是灵坏事!圣上若是问责,左右都是我的过,跟慧文公没有关系的。”

    陆放道:“圣上可不会管这些!再说,就算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圣心不悦就是要撒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吾羲愁眉苦脸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陆放道:“除非十日内圣上不用翰林春‘翰林春’这酒,十日后新一批的‘翰林春’就成了,此事神鬼不知也就过去了。”

    不戒道:“圣上什么时候会用‘翰林春’?”

    陆放道:“这批‘翰林春’乃是为了江湖武林盛会之后,会赐宴豪杰百人,这酒就是这武林‘群英宴’上要用的。”

    不戒道:“群英喝了什么酒,圣上又不知道。”

    陆放道:“圣上会知道的,这天下少有圣上不知道的事,除非他们不想知道。”

    不戒道:“那你们跟圣上建议换个酒不行吗?”

    陆放思忖片刻:“圣上是不会管这些细末之事,御宴上用什么酒,都是御酒司定的,得说服让祭酒司换酒呢。而且这换什么酒也不好定。”

    不戒道:“这有什么难选的,什么酒都比‘翰林春’好,湘南的‘离骚韵’都比它好,‘西风烈’不是也更好吗?”

    陆放道:“‘离骚韵’是湘南的酒,‘西风烈’产自西口,且不说一时间难以大量购入,就说在帝京却用别处的酒招待群英,帝京的颜面蒙灰呀!”

    不戒:“你们朝廷哪套,就是繁琐嗦,让人不痛快!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也钻营那一套?”

    陆放瞥了眼不戒,朝吾羲道:“帝京斜月街有家斜月酒肆,曾经因为定北王爱喝他家的‘英雄酹’,曾盛名一时,或许能用此酒代替!”

    吾羲觉得耳熟,斜月酒肆……不是父母亲结缘的那家酒肆?“陆放,你去斜月酒肆,带上我,我许久以前就听闻斜月酒肆大名了,想去看看。”

    陆放道:“你可真是没心肺的东西!还想着去参观酒肆!你如今给我们惹了麻烦,你可怎么补偿?”

    吾羲道:“你说怎么补偿就怎么补偿,都听你的。”

    陆放瞅着吾羲一身绣罗襦西子纱,脚上还穿了一双粉红绣花鞋,越发觉得可乐:“那你得去一言堂给我争件赏品回来,我才能消些气。”

    “啊?能换个别的要求吗?”吾羲有些窘,此时他穿了女装已经很窘迫了,还要穿这一身在天下豪杰面前与一种女孩子对打……

    “不能!我就是要看你这糗样,才能消气……”陆放笑够了才道:“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只是那祭酒司的老头喜欢收集兵器,若是投其所好,能送他一样武林盛会的的赏品,这呈文换酒的事情就容易说了。”

    “这来得及吗?”

    “来得及!比赛分一共五天。比赛期间,可以大量购入别的酒。比赛结束后三天,宴请群英。这中间有两天的时间,足够祭酒司呈文,但是却不够祭酒司借题发作,毕竟他们也不想把事情搞砸。若是再得了一言堂赏品,就更好说了,就只能依着换酒的法子行事。”

    不戒看着陆放,又看看吾羲:明明是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心思深浅全然不同呢?

    吾羲也不曾想,因为灵一个冲动,会给陆放惹出来这么多事,心下歉然:“我去比就是了,可是江湖能人辈出,我哪能肯定我能争得三甲之名?”

    陆放道:“你若是正经参加启明星男子组比赛,还真的难说。但女孩天生的纤柔,习武较之男孩,本就难上许多,更何况随着年龄的增长,气力强弱就越发悬殊。你现在因户籍的缘故,误入女子赛组,若是还不能赢得赏品,那可真是够废物的!”

    一番话说的吾羲竟无法反驳。

    不戒道:“你小小年纪,就能谋算祭酒司,还真是能耐!”

    陆放道:“祭酒司那些老头才不会把我放在眼里!自然是我爷爷去交涉。再者,你也莫欺我年少,我可是皇长孙伴读,也是有仕职在身的!”

    不戒哈哈一笑,拱手道:“原来是天家近臣,失敬失敬!”

无题

    赛前三日,不戒和吾羲于是便在在慧文公府住下。

    终于到了开赛日,天刚蒙蒙亮,陆放就催促着吾羲和不戒起床,吃了早饭,往西郊赛场去。

    “辰正才开赛,咱们去这么早,做什么?”

    陆放道:“我家离西郊算是远的,若不早走,只怕到时候都会拥堵在西城门里。城门卯正开,我们现在收拾妥帖,吃了饭再往西边去,到那儿刚好能赶上开城门。”

    三人策马往西城门去,一如陆放所说,刚到,城门就开了。守卫勘验之后,三人又悠哉往马场去。

    时值日出,金乌冉冉腾上碧空,天际霞光映照逶迤城阙,染红一川烟草。重门磅礴次第而开,王孙引路,群侠并出,万民启户。遥望城郭,远近山河,皆生绮色。

    到了西郊马场时,还未开门,一问才到辰时。

    陆放道:“试水赛辰中开始,虽然来的早了些,但先到先入,还能提前看看一言堂的那些赏品,而且咱们就能就能早去早回,也不用跟别人挤作一堆。”

    几日相处下来,陆放端正凛然、计划周密的行事风格,已经让吾羲刮目相看,想不到两年多不见,陆放依旧聪慧,但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骄矜,反而处处显出思虑深入。

    三人便都在不远处溜着马,不远处有个上坡,上去刚好看见马场里立着一排木桩、又一排石台,摆着各种兵器,还有规划好了的各个赛场。

    “那些木桩石台是做什么的?”

    陆放望了一眼:“报名细则里不都写了么?今天不是正式赛,是试水考较,那些东西该是试水用的。”

    吾羲道:“为什么正式比赛之前,还要有试水?”

    陆放道:“所谓的试水题,是因为浑水摸鱼凑热闹的参赛者实在太多,许多一招半式都不会的人都报名来看热闹,试水既能甄选出真正有实力参赛的人,也能避免不必要的误伤。”

    吾羲道:“那正式比赛呢?”

    “你都不看参赛细则的吗?”陆放道:“今天这场,对咱们来说就是走个过场,明天才是正经比赛。上午各组遴选三十二精英,下午各组两人一组对抗,三十二进十六人;到了后天上午便是十六进八,下午八进四;最后两天对抗赛改守擂赛,两人对赛,赢者守擂,早晚各一场,各组四人,直至最后一天决出冠军。”

    辰正,马场开门。

    武卫出列,分列两侧。吾羲三人安置了马,便往马场里去。

    这才看清马场里的景象。入眼先是桩阵,那些练功桩蜜蜜挨着,一桩转动,其他练功桩也跟着联动,若是出招不实,便无法过身,若招式不灵巧,就会被周围的联动的木桩打中。

    接着又是丈高的细木阵,下面垫了厚厚的棉垫。这阵无非是用来考验轻功,真气不足,则难以飞及,若真气不稳,则脚下容易失足。

    后面又是石台,石台上搭着钢架,钢架下面垂了一个又一个钵盂大的铅球。中央有一巨型齿轮,连带轴承,拉动钢索,铅球就在下面四面八方地荡起秋千。这个石台是为了考校应变和身手。

    最后是兵器,任选一样,施展一套功夫,若不用兵刃,空手打拳练掌,皆可。这是检验实学。

    三人轻轻松松过了试水,引导分别给了三人一个银制的牌子,约一两,算是嘉奖,也是后续参赛的资格令牌。

    试水校场旁边起了四座望台,每座望台有八名武卫同守四方。望台之上便是一言堂准备的各组赏品。

    三人只能隔着五步远的距离观望。

    那赏品里确实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兵器,且不说那问鼎天下的打到战觞,就是那**剑、弦月双钩、赤练鞭、山河杖、哑琴、子胥箫都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兵器。

    吾羲见启明星女子组的赏品台上陈列了一具长琴,一盘软鞭,一对乌黑锐利的双钩。下面分别立了名牌,落着名字和出处及辗转经历:哑琴、赤练鞭、弦月双钩。“这么大个木琴也能做武器吗?”

    陆放道:“原来哑琴就是这样子的,看着与普通的琴也没有什么分别!”

    “哑琴?不出声吗?”不戒道:“那还叫什么琴,叫木疙瘩得了!”

    吾羲和不戒虽然身在江湖,却并不上心了解江湖上的兵器。

    陆放道:“我也是为了巴结祭酒司那老头,才了了解江湖武器。这哑琴乃是长风谷特有。长风谷中的人,偏居西南,那里山川灵秀而且多风,长风谷中人,时常于山谷中弹琴吟啸,颇有武陵世外遗风。他们有两种琴,一种寻常的琴,用来奏乐娱情;另一种琴听不到声音,但是能用来对战杀人,就是哑琴。”

    吾羲惊奇道:“可是琴怎么能对战杀人呢?”

    陆放道:“你还记得无为山中,观常徼宗主曾讲‘大音希声,大相无形’?据说这世间的声音,有千千万万种,有些声音能被我们的耳朵听见,有些声音却是听不见的,只能被敏感的飞禽野兽听到。长风谷的人钻研音律,他们发现了一些听不见的声音里,就有一些声音可以让寻常人心肺震裂经脉尽碎。于是就研制出可以用声音杀人的哑琴。”

    吾羲更是惊讶了:“那这种琴岂不是杀人于无形,谁得了这琴岂不是天下无敌?被杀的人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哪有那么容易,哑琴虽能致命,却也需要十分精通音、乐的人,才能弹出那听不见且能伤人的声音。而且,好在我们习武之人,在修习时,武功精进同时对周遭的动静的感知度也会听声,因此也能听到一些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所以,哑琴奏乐时,我们大约是能听到的,只是听着会十分不好受。”

    吾羲道:“万幸!这种武器真是高明且阴险……大哥你说你们明月楼有姑娘精通乐器,是不是也可以……”

    一扭头,不戒却不在身旁,他却站在荣耀星男子组的赏品台前,兀自出神。

    吾羲以为他是在看神兵战觞,便也凑过去看。及近,却愣住了,却并不是因为战觞。吾羲还未细看战觞,便被旁边的一把黑刀吸引了目光。

    而不戒正是看着这把黑刀锁眉深思。所有的兵器都有名字,唯独这把刀没有名牌。

    这是一把没有丝毫装饰的刀,刀身窄长,微微弯曲的长刀。刀刃也窄但是刀背厚,方头,厚刃。

    不戒觉得这刀很眼熟,很像是西山高人曾用的那把刀。

    吾羲不仅觉得这刀熟悉,他闭眼都能回想起这刀的毫末细节,他还知道这刀看着窄,但是拿在手里十分重

    因为这是他父亲吾昊阳的刀。这刀陪伴了他十年的儿时记忆。

    吾羲不禁往前要靠近赏品台,好仔细分辨那刀。

    面前的武卫横枪拦下,旁边的五卫也迅速围过来:“退出!不得靠近!违逆者当场拿下,取消参赛资格!”

    这武卫非同寻常,只是那手中钢枪运转格挡,便能看出有深厚的武功傍身。那边武卫也纳罕:怎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这么大的蛮力?

    不戒拉住吾羲,竟发现他身子微微颤抖:“你做什么?”

    吾羲仓惶道:“大哥……那刀!是我爹的刀!”

    不戒心下惊讶至极:“你爹的刀?你爹是谁?”

    “我爹叫吾昊阳。三年前在禹州不知道生了什么变故,我爹娘都死了,我爹的刀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却不想今日出现在此处!”

    不戒更是觉得震惊:时间、地方也都对,而且那高人赠送内功心得时也曾说,他有妻有子……想来二人一场相识又重逢,莫非冥冥中注定?

    陆放道也皱眉道:“这刀也没有个名牌,也不知是如何辗转到此处的。”

    吾羲道:“我爹的刀,没有名字……我爹常说,使兵器的人,生不离身。送来这刀的人,许是害死我爹的人!”

    陆放道:“回头我帮你打听一下,这刀是什么门派,什么人送来的。”

    马场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来人都拥过来看神兵战觞。

    陆放拉着吾羲:“咱走吧,一会儿人多了,回城的该拥堵了。”

    走的时候,吾羲看着那把刀一步三回头。

    不戒看着那刀,眯了眯眼,拍拍吾羲的肩膀:“放心!大哥定帮你拿回这把刀!”

    于是,三个人各自心事重重地离开。

    次日,巳正。

    那试水用的木桩、石台、铅球都已经被拆去。马场里四个比武场,参赛者列队其中,比肩林立。

    观舞台比比武场,高出一丈,是个弧形的看台。一言堂三位堂主列坐正中,左右分别是江湖九大派及其他流派的高层人物。

    一言堂见众人安定,扬声致辞:“今一言堂,遵圣意策办“江湖武林盛会”。值此盛会,四海群贤毕至,五湖英豪齐聚,再列诸位,皆国之栋梁,实乃大成之幸事……”

    不戒一抬眼就看到水临渊和任东西坐在一言堂三堂主左边,因为他们一身素袍峨冠,在那一排深色的衣服里,实在显眼。

    女子启明星比武场里的姑娘们个个都仰着粉嘟嘟的小脸看上面的人说话,唯独吾羲的头垂得低低的,唯恐被在上面的水临渊认出来他现在一身轻纱罗裙,实在难堪。

    好不容易等一言堂那三个老头都一一嗦完了,谁知又请观武台列坐献词。眼看着日上三竿,场内的各位参赛者心里都有些焦躁。

    终于一声锣鼓震响,比赛开始了。场内四个赛场,同时进行。有人高声唱名,各组随机传两人上场比赛。“点到为止,分高下、见输赢即刻收手,不得恋战。比较时长不得超过一刻!开始!”

第075章 武林盛会逞英豪

    四个赛场两两互博。高处往下看,每个人的出招防守,都一清二楚。

    不戒居然是第一场就上了。

    鼓声刚起,对赛的人也不知是何门何派,上来冲不戒就是一通连环拳。

    不戒也不出招,只是一边左闪右闪地退让一边防守。引得那人更是使出了更多的招式,当下就使出的满场扫堂,想逼迫不戒出招。

    可不戒还是脚尖不停提落,还是处处避让。那人又使出霹雳掌,拳掌混打,出招又快又猛,一心想逼得不戒出手。可不戒还是连连躲闪,就是不出手。

    吾羲在台下看得很是纳罕,这人功夫看上去并不及不戒。但不戒迟迟不出手,不知何意。

    陆放也看不明白:“你这个大哥功夫很是了得!光是从他躲闪规避的动作来看,他明明悠哉得很,偏偏又表现出堪堪才能够躲开的样子,似乎是想激怒那人,勾引着别人出狠招。”

    时间在众人的注目中悄然流逝,观战的人只觉得荣耀星男子组这一长打得乏味至极,一方只顾猛攻,另一方只顾躲闪,仿佛变成了角逐竞赛。

    眼看一刻钟就要到了,那人总是追击不及,不由得恼怒,一面打来一面骂道:“既然不是英雄,就别往这台上站,一个劲儿地逃,这狗熊样子真叫天下豪杰耻笑!”

    不戒瞥了一眼赛场边上的沙漏,里面的金沙只剩最后一丁点了。

    那人争胜心切,腾空踢腿而来,直蹬向不戒的胸腹。

    不戒终于出手了,只见他两脚分立,左手立即出掌抵住那人的鞋尖,右手猛地抓住那人的膝盖,同时左手一翻抓住了那人的脚腕两手。接着身子一旋,愣是将那人凌空甩了一圈,然后手一松,那人便飞出赛场。“噗通”一声,以一个贵妃侧卧的姿势摔在地上,又滚了一圈,扑腾地一身尘土。

    场外观战的人,一阵哄笑。

    锣声响起,不戒拍拍手上的尘土,信步走下赛场,痞痞一笑:“在这个只论输赢的世道里,输的人才可笑。”

    轮到吾羲上场时,他低着背对着观武台站定。

    和吾羲对战的小姑娘,打了一套花拳绣腿,看得吾羲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待那姑娘自己也不耐烦了,当头一个手刃劈过来,吾羲架起胳膊一挡,又转身过肩一攘,便将那姑娘攘出五步开外。

    那姑娘还不明所以,待反应过来,身体却已在赛场的边界之外,又气又怒:“你这人怎么力气大的跟怪物似的!以后不是夜叉也是悍妇!”

    陆放那边也是顺利赢了对手。下午三十二进十六的场次就变得难一些,陆放失手未能赢得比赛,不戒和吾羲顺利获胜。

    及至比赛结束,陆放告诉吾羲:“那把无名的刀我着人打听了,说是孤鹜峰执事庄佯送过来的!”

    吾羲双拳紧握:“孤鹜峰……果然是孤鹜峰?!”

    陆放点点头:“只是孤鹜峰并没有人来参加武林盛会,也无人到场。”

    不戒拍了拍吾羲的双肩,道:“那咱先拿下那把刀,再做打算。”

    吾羲看着不戒,很是感激:“谢谢大哥!”

    不戒拍了拍吾羲的脑袋:“你不用跟我客气。”

    及至比赛第三日,各个赛组的前三甲已经落定,这最后两天就是要争个一二三的名次。

    眼下无风。赛场周围,落着“武”字的大旗子,都像是被晒蔫的菜叶子,耷拉垂着。

    荣耀星男子组守擂者是一名身穿僧袍的青年僧人,女子组守擂者是素袍峨冠的知间。

    启明星男子组守擂的是一身儒服的少年,女子组守擂者是年方十一岁的希夷。

    看着台下赛场中静立恭候攻擂的四人,任东西道:不过如今其他的江湖小派,也崛起了,我这几天看下来,许多不知流派的参赛者,功夫也很是了得。”

    水临渊看着刚上台的不戒,也是挑着眉连连点头:“就说那荣耀星男子赛组中,那个叫‘周俊’的年轻人,从头到尾都是只守不攻,却撩拨得对手使劲浑身解数,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一出手则定胜负。不过更稀奇的是,每一场对决,这周俊就会用到上一场对手的使过的招式。这年轻人居然在对战中偷师,并且迅速化为己用。这种现学现卖,柔和贯通、灵活应变领悟力,实在令人惊奇,简直和……”

    水临渊本想说和吾昊阳有的比,但是那个名字刚到嘴边便被扣下了。

    任东西也看着希夷对面的姑娘,‘她’头垂得低低的,扭捏地用袖子遮来挡去。道:“师弟留意希夷对面那个叫‘周伊’的姑娘了么?那姑娘招式很笨,但是内力十分了得,打法看着也是十分眼熟,而且似乎是有意背对着观武台,似乎是有什么讲究……”

    水临渊看了看那‘姑娘’,穿的一身不利对战的轻纱罗裙,虽然略看亭亭玉立,但总觉得形体有些糙。

    正当二人还在各自研究攻擂者时。一名蓝衣红条的男子,匆匆打看台前跑过,径直奔向一一言台端坐的三人,附过去耳语。

    一言堂三位堂主顿时神色凛然,同时起身,命左右速去搬来新的桌案和座椅放在一言堂坐席前方偏左。

    片刻之后,又一蓝衣红条的男子引着紫袍金冠的中年人上了观武台,领着身后一名绿衣公子和一名蓝衣劲装。径直走到看台中央。

    一言堂三位堂主早已恭候作揖。

    紫袍金冠的中年男人,也不出声,伸手一摆,示意他们免礼。于是各自落座,齐齐看向观武台。

    左右两边列坐的诸位,都在暗中打量这突然到来的紫袍男人。

    任东西坐主席,水临渊坐靠后的副席,都挨着一言堂的正席。这紫衣金冠连带两位随从列入,坐席就变得拥挤。

    因此两人离得紫衣人很近,一股凛冽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那味道似乎带着杀伐之气,刺激得鼻孔凉飕飕的。

    那一蓝一绿的两个人,立在那紫衣人座椅之后。

    正当水临渊还在琢磨散发这味道的是什么药物时,那年轻的绿衣公子,忽然回头朝水临渊,嘴唇一勾,杏眼一眨,俨然是挑逗。

    水临渊有些懵:这人分明就是神农架戚药师的女儿戚萋萋!怪不得有药香味……可她怎么会跟那紫衣贵人在一起?

    一时又想到三年前戚萋萋双目含情、喋喋不休的那场送别,又觉得有些尴尬。

    正此时,锣鼓震响。三声落定,对决开始。

    别的赛组已经开始打上了,不戒这边,对面的僧人道了声佛号,便静立不动了。

    在之前的比赛中,不戒从未率先出手,为的就是在过招时研究对方的招式。眼前这僧人只是双目圆瞪,看着自己,却一动不动。

    于是不戒当即盘腿一坐,也不动,抱臂看着那僧人。

    场外一片唏嘘,说这个周俊,每每都是别人攻击,他自己躲避防守,直至最后,出招必赢。而此时,赛场里的两个人一立一坐,仿佛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僧人不痴,是离忧大师的弟子。若论起来,不戒还应该叫对方一声‘师兄’。不痴的眼裂有些外翻,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在瞪视,再加上他那双浓粗的眉毛,就显出几分凶相来。

    但不戒知道不痴并不凶,他的这位师兄,素来沉默寡言,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一点儿也不活泛。因此,不痴的‘凶相’在不戒看来,是有几分憨痴的。

    不戒知道僧人不痴认出来了自己,但是他却丝毫不动声色,光是这份定性,不戒就比不上。至少上场看到不痴的时候,不戒心里的感受还是很复杂的。

    赛场上的规定是,若是到金沙漏尽未分胜负,算是平手。便随即择出一人和另一为攻擂者对决。但普渡寺素来以舍身普渡天下人为要义,所以在武学上提倡‘非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主动出手攻击。

    不戒背离山门经年,这种规矩,虽然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却也不会坚守。

    于是场外依旧议论纷纷,但是场内两人依旧是静默对峙,仿佛对于场外的动静全热不闻不见。

    众人觉得乏味于是将目光投向其余的三个赛场。受到关注最多的是荣耀星女子组的对决。

    和知间对决的女子来自塞北不落城,名叫石胜迎。身形高大修长,一身劲装,五官颇具西北风情,眉眼中透着凌厉的英气。

    知间虽一身清淡的素服,身材也略显矮小,可眼中的求胜的目光毫不示弱。

    同是身为女子,体态天生柔美。两人对招时,知间宽衣大袖衣袍翻飞,起落之间皆是翩跹之态,劲装女子招式迅捷孤勇,回腰转身时尽显曼妙身姿。

    两人如同在赛场中舞蹈,不像是比武对决,可其中处处暗藏突袭回防,其间的步步紧逼、处处反击又绝不似舞蹈那边从容舒展。

    而启明星男子这组里是无为山的同尘与一身儒服的少年在对决。

    根据督战判员所报,这少年名叫玉不去,是中庸阁明德先生弟子。他头戴纶巾,一身暗织银色格纹的儒服,是中庸阁男弟子的统一服饰。这少年的身手颇是轻巧,拳掌的切换迅疾多变,脚下步伐变化,在同尘周围忽左忽右。却被同尘一一挡过。

    同尘对着少年招式的灵巧多变,分外钦佩。只是这少年似乎也只是胜在灵巧,但内力似乎不够浑厚,因此出招发势虽猛,但后继无力。

    玉不去也自知和眼前这素服峨冠的少年比,内力显然不及对方雄浑,便用招式变化使对方应接不暇,不给对方反攻的时机。否则轮到对方攻击时,自己必得忙于闪避。

    同尘见玉不去总是攻招不断,便故意慢下一拍,露出个破绽。玉不去果然中计,当下一拳打在同尘胸口。

    却不想收拳的瞬间,同尘一手紧紧攫住了手腕,另一手顺着玉不去侧腰便是一拳痛击,再一个回旋,反手一拧,将玉不去勒在怀里制住。

    玉不去方才出招过于急切,没有提防。这时反应过来是对手使诈,正悔不迭时,见同尘手压在自己胸口,怒道:“无耻!”

    同尘一愣,笑道:“我无耻?你输不起就要骂人无耻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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