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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江晚照     幻想江湖群英录txt下载     幻想江湖群英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6章 武林盛会逞英豪(中)

    玉不去气红了脸,身子一缩,从同尘腋下滑了出去,瞬间脱身。当下双指一并,就使出了的招式,这是中庸阁对敌时才会用的招式,只是此招乃是剑招。

    纵横江湖皆知,中庸阁乃是剑术卓绝的门派。

    剑是兵中君子,而中庸阁尚君子道,因此选用武器,以剑为尊。

    故而中庸阁的武学,大多以高超精妙的剑术招式驰名武林。

    然而玉不去此时赤手空拳,这一招本该杀伐气十足的‘八佾舞庭’,威力大打折扣。但赛场内突然八方幻出这儒服少年的身影,也足以令人震撼。

    同尘受了两回重击,当下收了招式,凝神静默。无为山的内功心法‘见朴抱素’,专注于心,人的动作再快,快不过意念。此心法正是击中意念追及对方的招式,进而身心合一,如此便可破迅疾招式。

    果然玉不去再攻之时,同尘神情呆滞,眼神缥缈,可是手上的防守却总是精准强劲,有时甚至攻招未及,防守先侯,纵使八方生变,对方也是无懈可击。

    再看吾羲这边的赛况就乏味的多,两个人如同练太极般,推来划去。看得在场观众无不心生怪异,虽然这两个小姑娘看似在连连对招,但是却没有攻防之分,仿佛是在赛场上对练一般。

    观武台上也是议论纷纷。

    任东西摸着下巴看着赛场上的希夷:“这丫头在做什么呢?莫不是见小姐姐长得好看,舍不得打?还是教人家练太极锻炼身体?”

    水临渊也是看得一脸莫名。他旁边挨着一言堂的三堂主蒋有为,问道:“蒋大人,启明星女子赛组,和我们希夷对决的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蒋有为翻了翻面前的册子:“周伊,帝京长安坊斜月街人。说起来和那荣耀星男子组赛场上的周俊,乃是兄妹。”

    任东西笑道:“果然是一家人。这上场比赛,不一样的风格,一样的新奇怪异。不过一个家庭里能出这样两个武学之才,我倒是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家世了。”

    蒋有为道:“挺普通的人家,斜月街油坊的卖油翁的儿女。”

    萧徵忽然道:“素来家世显赫、资产丰厚的人家会将儿女送入江湖名门修习。普通卖油翁的儿女,会有跻身三甲的功夫吗?”

    蒋有为道:“禀贵人,油坊家户虽然普通了些,但那卖油翁是否的机缘入一些隐秘江湖门派修习,也未可知。譬如无为山、普渡寺就常常看机缘招收弟子的。”

    萧徵点点头,瞥了赛场:“所以无为山常出奇人,眼下四个赛场,就有三个赛场里有无为山的弟子。”

    萧徵一言,说的身后众人寂然无声。

    赛场中,希夷和对面的‘小姐姐’,还在打太极。“师兄,你穿成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

    ‘小姐姐’吾羲一脸窘色:“人靠衣裳马靠鞍。二两银子买的,能不好看呢!”

    “师兄,你来帝京哪来的钱?”

    “一言难尽,回头跟你细说。倒是你和师父,都不招呼一声,瞒着我就来了帝京!”

    希夷道:“师父说,这次带我,下次带你。”

    吾羲道:“那按照长幼顺序也该是先带我!”

    希夷道:“可是师父说……”

    吾羲闷闷道:“说什么?我不参赛,陪赛还不行么?”瞥了眼场外乌泱泱的观赛者:“这种大场面,我也想见识见识,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师父却不带我!”

    希夷道:“师兄,咱们差不多得了,这么推来推去的……场外的人都该骂咱们了。”

    吾羲点头道:“行!我赢还……”

    吾羲的话还未说完,希夷就这吾羲往外推的手,整个身体凌空飞出场外,一屁股落在边界线外,还后知后觉地惨叫一声“哎呀!”

    于是吾羲就这么赢了。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击中在中间那两个打斗精彩的赛场。突然这边划太极划着划着,就有个小女娃飞了出来……虽然赛场放水也不鲜有,但放水到这种地步……顿时场外嘘声一片。

    本来看这个赛场的人就少,而且年幼,此时都散去围去了别的赛场。

    吾羲下场,找到希夷道:“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自己飞出去了?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失手了。”

    希夷拍拍屁股,看了看旁边的赛场,就拉着吾羲往那边走:“同尘师兄和知间师兄还在对战,我们也过去那边看看吧!”

    同尘和玉不去正在赛场边界缠斗。

    玉不去本是要攻同尘左臂,同尘却一拳朝玉不去胸口袭来。玉不去攻招顿时收招,侧身避让重新出掌。

    同尘劈开玉不去的双掌,曲肘攻上玉不去胸口。玉不去身子一软,斜翻避让。同尘屈膝抬腿,玉不去便正好躺在同尘膝上。

    同尘笑道:“你又不是个女孩,不适合这种睡姿!”

    玉不去正要挺身跃起,却被同尘拱膝一攘,推出了赛场之外。

    玉不去气哼哼下了台,经过面前的观众,正要转身出赛场,旁边一道软软的声音喊过来:“钰哥哥!钰哥哥!”

    扭头一看,这绵软的声音,出自那个包子脸的小姑娘。看穿着,是无为山的弟子。旁边的姑娘稍微大一些,穿的花里胡哨,却用袖子挡着脸。

    那包子脸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脸上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玉不去顿了顿:“你认识我?”

    “钰哥哥!是我,桃桃!你忘记了吗?你之前在神农架上救过我的命的!”

    “桃桃?”玉不去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想起神农架上那个浑身溃烂,却异常天真的小女孩:“你的脸好了呀!”

    原来这叫‘玉不去’的少年,正是三年前神农架上同病相怜的虞钰。

    希夷狠狠点头:“神农架那个姐姐给的‘玉颜膏’,可好用了,都没有留疤痕,就只有眼角这里有个坑……对了钰哥哥,你不是叫虞钰么?怎么又叫‘玉不去’呀?”

    玉不去道:“虞钰是我户籍上的名字,玉不去是明德先生给起的学名。我这是代表中庸阁参赛,因此用中庸阁的学名,取自‘君子玉不去身’之意。”

    希夷点头道:“明白了,就像我本名是桃桃,道号叫希夷。如今我也是常常用道号而很少用本名了呢!”又去扯下吾羲的袖子:“师兄,你看你看,我就说是钰哥哥吧!”

    吾羲被希夷扯下袖子,猛然露了脸,看着玉不去尴尬一笑。

    “你是……”玉不去看着吾羲,这张脸有几分眼熟,但是又很陌生。

    “吾羲?!”

    玉不去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三人一起看去。却是同尘也下了赛场,朝这边过来,发现桃桃正拉着玉不去说话,便走过来看看,却看到穿了一身轻纱罗裙的……吾羲。

    吾羲脸烧的通红。“师兄……”

    同尘又是惊讶又是哈哈大笑:“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玉不去也惊疑地看吾羲,上下打量一番:“你……你就是那个爱哭包吾羲?”

    吾羲窘道:“谁是爱哭包!”

    同尘怪道:“你们认识啊?”

    希夷道:“同尘师兄,我们三年前曾去神农架求医,正是这个钰哥哥救了我!”

    同尘想了想:“神农架那回,我倒是听师兄说过。原来你就是护国将军的公子?失敬!”

    玉不去白了他一眼,没理她。问桃桃:“和光没有来吗?”

    不待希夷回答,同尘便道:“我师兄在那边台子观赛呢!咱们一起去找他!”

    于是四人又往外走,周围人贴人,惹来不少咒骂抱怨。

    和光站在荣耀星男子赛场和女子赛场之间,四人找到他时,一翻解说,又是各自欢喜。

    同尘道:“那不落城的石胜迎出招如此狠辣,知间师兄似乎难以应对。”

    其余四人都往台上看。

    眼下赛场中,知间和石胜迎在赛场中飞奔游走。

    西北的不落城,惯用穷追猛打直取要害的招式,即使是手无寸铁,也会打出苍劲杀伐的气势。

    正如眼前的石胜迎。

    她矫健迅猛,姣好的五官和玲珑的身体,并不影响她招式中的刚烈果决。

    此时,她像一头母狼在追捕自己的猎物,出招处便是要害,而且招招都裹挟凌厉的的内力,毫不留情。

    知间从未遇上如此凶猛难缠的对手,也从未见过身上如同带着兽性的女人。如今都见识了。

    大多过于凶猛的野兽,都十分容易落入陷阱。因为它们强大,所以无所顾忌。

    知间一边应对石胜迎的攻击,一面分析:从方才的交手来看,对方内力强劲,而自己修的是坤道,内力属于绵柔精巧一类。若是比拼内力,实不可取。不落城源于塞北的游牧民族,他们骑马驰骋于塞外沙场、边疆草原无论男女老幼,各个骁勇善战,矫健灵活……

    知间还在分析时,石胜迎的腿抬起又放下,急切地想往前上。知间心下豁亮:腿!惯于马上对战的赛被人,往往下盘招式不多……

    知间终于找到突破口,嘴角一笑,忙催动内力运于足下,整个人几乎切着地面滑过,双掌并出,直击石胜迎膝窝小腿。

    石胜迎见状连忙后退躲闪,知间双脚一滑,倏忽而至,仿佛她脚下不是沙土,而是光滑平整的冰面。而知间仿佛冰上的舞者,身体侧斜,脚下飞滑如同舞步飞旋。

第077章 武林盛会逞英豪(下)

    相对于上半身的功夫,石胜迎的腿脚招式略显单薄笨拙。

    而她身材高挑的优势,在知间如此的攻击之下,顿时成了一种劣势。只能变攻为守,连连避让。

    知间眼见石胜迎就要退到赛场的边角,猛然手上收招,双腿一字劈开,然后倒立飞旋,乃是无为山地宗‘厚德载物’功法中‘起势’一招。

    这一招正是专攻下盘,攻招也是由下至上,竟将石胜迎逼得腿脚无处可落。

    接连几招之后,胜负落定。

    石胜迎站在场外,拳掌相交,朝知间道:“受教!”

    两个字铿锵有声。

    知间也郑重回礼:“承让!”

    场外的众人又纷纷拥去男子组赛场。场外人声鼎沸,却丝毫影响不了赛场中的俩个人。

    赛场中还是一片静默。不戒和不痴,一坐一立,如同雕塑。

    沙漏中,金沙将尽。

    观武台上,萧徵瞥了眼荣耀星男子组还在静默僵持的两个人:“你们巴结老幺,这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

    身后的莫闲庭忙道:“禀贵人,这个场面……并不是臣等的安排。如此情形,臣等也是意外至极呀!”

    萧徵道:“难道,由得他们这样直到比赛结束?”

    “这……”莫闲庭起身,朝右侧的白须老僧道:“离忧大师……虽然普渡不攻,那个叫‘周俊’的后生,看着也颇是怪诞,这场面看着也着实尴尬……”

    离忧停了手里的念珠,眼神空茫,静了静,双掌胸前合,道了声“善哉”。

    突然起风,赛场里的旗帜纷纷扬起,明亮的“武”字,在飘扬的帆布里荡漾。

    赛场中,不痴动了,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随风飘举的旗子,然后看了一眼将尽的沙漏。

    漏斗里的金沙只剩半寸一点尾尖。

    不戒见不痴动,自己也动了动脖子,可是他一圈脖子还未扭完,浑厚的金刚掌劈面而来。不戒不防对方突然出招,忙往后一倒,翻身滚躲。

    然而还不等不戒起身,对方一记扫堂腿紧随而至,不戒支掌连连空翻,退到丈外之地落定。

    不痴蹬腿追上,刚劲的拳掌接连而至。

    不戒运气凝集金刚力去抵挡,尽了全力也只是勉强抵挡。“师兄的金刚力提升了不少啊!”

    不痴恍若未闻,一味进击。

    普渡寺的招式和内功都是至刚至阳,因此若是同门对战,那便看谁的功夫深厚。

    不戒虽然田丰高绝,但毕竟离开普渡寺几年,学了许多旁门外道,金刚功法的修习再无进益。

    不痴虽然悟性不足,但胜在踏实,这三年的潜修,金刚内力超过自己,并不奇怪。

    如此,若是硬用普渡寺的功夫去搏,难以取胜。金刚力雄浑刚烈,至刚至阳。柔能克刚,那便得用至阴至柔的招式才能牵制金刚力。

    这江湖中,至阴至柔的招式,自然是出自云梦泽。

    不戒使了‘斗转星移’退开几步,这几步之遥便让不戒得了应变之机。

    不痴的拳头再次打来时,不戒的身体突然如同水蛇扭转,双臂攀附着不痴的胳膊婉转而上,整个人如同泥鳅一般滑到了不痴背后,紧紧贴着。

    这个画面让观武台上的一众尊长侧目,场外的一些男子也无不惊讶,方才出招还刚烈之极的人,转眼间肢体竟然如此绵柔,仿佛没有骨头。

    但是场外的女子们却个个眼中放光,暗戳戳地兴奋,瞬间就展开了分桃断袖、相爱相杀的幻想。

    毕竟,不戒长得还是挺俊俏的。

    不戒盘在不痴身后,朝不痴耳朵噗了口气。不痴觉得耳朵一痒,忙去推不戒,谁知不戒身体竟随着他的动作滑过来溜过去,如同蛇舞。

    观武台上,戚萋萋突然笑起来:“五大三粗的男人也能作这般妖娆的动作?看着倒有几分像独倚红的舞蹈。”

    无人应声。

    赵公升暗暗斥道:“没规矩!主子在,哪有你多话的!”

    戚萋萋道:“你不也说话了?再说了,”戚萋萋指着萧徵:“他是你的主子,又不是我的主子,他是我的病人,他还得听……”

    “闭嘴。”萧徵的声音不大,但是不容悖驳。

    赵公升气得朝戚萋萋瞪眼。

    戚萋萋毫不在意,兀自摇头晃脑地观战。

    水临渊看了看戚萋萋,没说话。

    但是戚萋萋的话其余的列坐也都听的一清二楚。

    与任东西隔了一桌,坐了一名肌肤白净的中年女子,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细长的脖子,身上的深蓝色绸衣珠光灿然,如同繁星洒遍夜空,一如她的名字冷繁星凄冷夜空之下的繁星。

    冷繁星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萧徵,脸上风云不动。

    相对于很多美人来说,冷繁星的容色并不出挑,甚至有些平淡。但她是那种越看越有风情的女人。

    眉眼沉静如水,那水是静的,波澜不兴;水也是清的,见之观心;水也是冷的,近之降噪。

    蒋有为右侧的中年男子,一身金线织锦格纹儒服,头戴青色纶巾。听了戚萋萋的话,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冷繁星:“这人的身手颇似‘云梦泽’的‘绕铁柔’。

    冷繁星道:“明德先生所言不差,这年轻后生的功夫确实是‘饶铁柔’。只是……云梦泽从来不会教任何一个男子功夫。这个叫‘周俊’的年轻人,不知道他是如何习得云梦泽的功夫。”

    明德道:“看这年轻人前几场的的对战中,就惯于在对战中学习和重构对方的功夫。恐怕这年轻人曾有过与云梦泽女子交手的经历。

    萧徵斜过眼去看冷繁星:“云梦泽的功夫都是这种路子么?”

    冷繁星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紫衣金冠的贵人。“尊驾似乎十分鄙薄云梦泽的功夫。”

    萧徵道:“不雅。”

    冷繁星冷冷一笑:“何为雅?莫非您眼中那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一如中庸阁的女弟子,才是雅?只是我们江湖儿女,向来不拘于俗套。”

    萧徵道:“雅者,礼也。”

    冷繁星道:“男人跟女人,生来就差异悬殊。男子越来越强健有力,女子却越来越绵软柔若。本身就力量悬殊,习武若还一视同仁,明显是女子吃亏。那女子如何就不能利用自身的优势去出奇制胜呢?”

    萧徵不再答话。

    冷繁星的右桌,突然粗声道:“女子既然自知优劣,还要一味逞强,自讨苦吃!”

    右桌的是个胡须连鬓、满头细辫子的中年汉子,看着颇是粗犷,面前堆了一堆吃剩的的瓜果皮。这汉子是塞北不落城副城主石竞臬。

    冷繁星道:“石副城主既然说女人不该逞强……女人若是顺心合意,也都不愿意逞强。就像你们男人,寻常日子若是能平心静气,又怎会混迹江湖?”

    石竞臬道:“女娃娃就该乖乖的相夫教子,江湖上打打杀杀有什么好!”

    冷繁星想了想,石竞臬的偏见,并不局限于男女,便没有再说话。

    忽然旁边的义胥宫胥行义悠悠怪道:“怎么这年轻人,连无为山的‘扶摇万里’也能使出来?”

    众人一看,原来不痴被那暧昧的‘饶铁柔’粘黏得不胜其烦,脚下一蹬便是“步步生莲”,移形换影间脱离了不戒的纠缠,接着双拳并出使出了“檀越观心”。

    不戒站定,方才水蛇般扭曲的身体,仿佛突然间里面有了钢筋铁骨。暗中提气,脚下生风,瞬间自不戒脚下尘土飞扬,飞旋外扩。这一招正是与无为山“天地不仁”相辅相成的“扶摇万里”。

    观武台上,众人又都看像任东西和水临渊,二人也是一脸茫然和惊奇。

    正疑惑时,冷繁星道:“明德先生,这年轻人,连中庸阁的‘跬步千踪’都用上了呢……”

    原来不戒使出“扶摇万里”后,不痴顿觉防守破漏,便立即收了攻招,全力防守。

    “扶摇万里”虽然可破“檀越观心”和“步步生莲”,但是不戒的内力毕竟比不上不痴雄浑,因此不痴倒是能堪堪抵挡。

    不戒见装,便收了招,踏开步子,身子瞬间虚成残影,紧接着赛场之中,处处都是不戒的残影,四方八面的攻招接连而来。

    不痴只觉得刚应付了上面来的连环拳,下盘就有旋风腿接连扫过来,招式变化千奇百怪,令人难以捉摸。

    事实上,观武台上的诸位宗师和一直关注的观众,都看出了门道:不戒看似乱七八糟的招式,都是不戒在之前的对战中偷学来的。现在他将各路招式杂糅,配合着“跬步千踪”,倒让不痴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不戒正要再使出纵横掌,却听得锣声震响。

    金沙漏尽,时间已到。

    不戒收了招式,虚残的人影逐渐变实。不戒踏步立定,额头满是汗珠。

    此时,场外掌声雷动。

    众人皆叹:没想到这二人不动则已,动辄高山仰止。二人在金沙漏尽前的那短短一段时间的交手,可谓最精彩的过招。只可惜,前面那么长时间,二人都未动,否则不知还能看到多少精彩招式。

    虽然锣响定局,二人收招,但胜负未定,只能判为平局。

    可是场外众人,却因为二人谁实力更强,争的沸反盈天。观武台上的列坐也稀奇不已。

    萧徵道:“和普渡寺离忧大师座下弟子打平手……诸位看不痴和那年轻人周俊,谁更胜一筹?”

    观武台上,各人纷纷对视,一时间无人应声。

第078章 当年深情今未改

    来自塞北不落城的石竞臬正剥着一颗黄澄澄的橘子,中原这种甘甜多汁的水果,他很喜欢。

    此时他将橘子皮整个扒下来,撇下,道:“这有什么难以表态的?明显是那叫‘周俊’的年轻人实力更强。不痴虽然内力深厚一些,但是那年轻人,身怀江湖各派功夫,比不痴要灵变许多,而且处处出招掣肘。”

    义胥宫的胥行义道:“这倒未必。那年轻人虽然武学渊博,但精深者少,虽然一时以变化诡谲占了上风。但是那些招式,譬如‘跬步千踪’‘扶摇万里’虽然鬼影神踪,虚实难测,可都是极其消耗体力的招式。恐怕难以久战。”

    长风谷的风长常乐道:“这赛制规定,比武不得超过一刻钟,为的就是因为江湖招式不能久用,要速战速决。若论持久……就是诸位宗师,又能鏖战几时呢?”

    萧徵道看着从赛场中一跃而下的不戒:“这年轻人无门无派,却能将各大门派的绝学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山林野派,竟能将九大门派反压一头了么?’

    明德笑了笑:“都说高人在野,或许野湖野海里,倒真能养出大鱼。像这种武学奇才,我也就十年前见过一人,也是个无名无派的。”

    萧徵回头道:“哦,是谁?”

    明德道:“那人叫吾昊阳。十年前,突然有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甚是狂妄,到了一言堂便要单挑九大门派。他也是像今天这个年轻人,在对战中习得对手招式,几番挑战下来,竟将各派武学偷师了去。融会贯通后化为己用,将众门派的绝学糅合使用,招式变化间,真是将应变神通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萧徵道:“这个吾昊阳是什么人?连明德先生都赞不绝口?”

    水临渊这边听二人忽然谈及吾昊阳,早已提神聆听。冷繁星也侧过脸看着明德,似乎也是好奇。

    莫闲庭道:“吾昊阳此人,乃是江湖一游侠,曾与当今孤鹜峰掌门黄连称兄道弟。近年来,却不闻此人音信。贵人……可要查?”

    萧徵道:“不用,既然是黄连的兄弟,问黄连就好了。”

    水临渊抬眼看着萧徵的背影:这人口气中,与黄连颇是熟稔。

    萧徵又道:“明德先生,今日这年轻人,比之老幺,如何?”

    明德顿了顿,道:“臧之不及此人。”

    萧徵唇角竟有一丝难得的笑意:“那老幺要怎么争这第一?”

    不戒知道自己与不痴打了平手,颇是遗憾。下了赛场,吾羲连忙迎上来,笑道:“大哥,你功夫真厉害!”

    不戒这才想起来,吾羲所施展过得功夫,几乎没有他父亲的一招半式。“想学的话,大哥教你啊!”

    吾羲点头道:“好啊!只怕我笨,一些功夫学不了。”

    希夷也跟过来,大量不戒:“师兄……这是……哥哥!”

    不戒看这眼睛圆圆,脸也圆圆的小姑娘,甚是可爱,嘴也甜:“这是你师妹?”

    吾羲点头:“她是我师弟希夷。我们不称姐妹,都是称兄弟的。”

    桃桃拉着不戒的袖子道:“哥哥,我是桃桃!你还记得不?”

    “桃桃?”不戒挠着头上乱蓬蓬的短发:“桃桃……”

    “三年前,在禹州城里,你开导过我,还给吃的……不记得了吗?”

    不戒惊讶起来,刮了刮希夷的鼻子:“是你呀!当时那么磕碜,现在变得这么好看了,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

    希夷咯咯一笑。

    吾羲倒是稀奇起来:“你们俩认识?”

    虞钰突然蹿过来敲了敲希夷的脑瓜:“桃桃,我先走了。师父让赛后集合,我先走了,你住哪里?等我得了空,就去找你玩!”

    希夷道:“我们住城南的八达客栈。”

    “城南?”虞钰笑了笑:“我们住城北四通客栈……不说了。桃桃,吾羲,我先走了!”

    不戒弹了弹吾羲耳朵:“你叫吾羲?”

    吾羲摸了摸耳朵:“袭明是我的道号。”

    同尘、和光也走过来。吾羲忙介绍:“大哥,这两位是德宗的师兄,这是同尘师兄,这是和光师兄。”又朝和光、同尘道:“师兄,这个是不戒大哥,之前帮了我许多!”

    同尘怪道:“不戒?他不是叫‘周俊’吗?”

    吾羲当下将二人没有户籍,买了假户籍,又男扮女装的一系列缘由说了。和光和同尘又是一乐。

    和光又道:“不戒……听着倒是像普渡寺的法号。”

    不戒道:“我确实曾经是普渡寺弟子。因发生了些故事,就离了普渡寺混迹江湖,但是觉得这名字甚好,就一直在用。”

    和光道:“我看你方才的身手,不光是普渡寺的功夫,还有许多别的门派的功夫杂糅并用。实在令人佩服。”

    不戒道:“我也是三年前曾得一名高人的半日点拨,学了一些山门之外的功夫,受惠至此。”

    同尘道:“是何方高人?半日之师,就能让你这般厉害!”

    不戒看了看吾羲,他也是一脸的好奇。不由得好笑,笑答:“世上只听说有顿悟,拳脚功夫哪有半日修得大成的?我这功夫,乃是苦练那半日师所授心得而成。那高人点拨了我武学,却连姓名都不曾告诉我姓名。受人师恩,却不知恩师名姓,不戒曾深以为憾呐!”不戒弹了弹吾羲的脑袋,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世间因缘也是妙极。”

    和光道:“袭明,你和不戒大哥现住在哪里?”

    吾羲道:“我们住在慧文公府。说来也巧,对了我们入京那天,家家客栈都客满,路上碰上长生了,还给他家里惹了麻烦……”

    和光道:“长生在慧文公府?”

    吾羲道:“长生就是慧文公的孙子,他现在叫陆放了。前几日他也一起来参赛、观赛的,今日他有事要忙,就没来。”

    和光蹙眉道:“袭明,你要不先回来跟我们挤挤?待在别人府上,恐怕不方便。”

    吾羲道:“你们住的客栈还有空房?”

    同尘道:“现在整个帝京哪还有空房?”

    吾羲笑笑道:“那就算了。住在慧文公府,就是给陆放添麻烦了,另外路程远了些,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再说,亏了这武林盛会,天南海北的亲朋旧友经年不见,如今几乎都见全了。在一起倒也能叙叙旧。”

    吾羲主要还是考虑到不戒,陆放和不戒没有交情,自己若是与和光回去了,不戒自己住在慧文公府上倒是尴尬。再者自己偷偷跑到帝京来,还穿的奇奇怪怪,少不得被水临渊教训。还是等比赛结束再回来。

    和光道:“那你可一定要安分,别惹事,否则你这伪造户籍进来帝京的人,被查到头上去,可不好交待!”

    吾羲突然想起希夷也是没有户籍的人,问道:“希夷,你不是也没有户籍吗?怎么进来的?”

    希夷摇了摇头:“户籍是什么东西?”

    吾羲挑眉道:“那你是怎么进城的?”

    桃桃道:“掌门给一言堂报参赛名录,一言堂就给了参赛弟子准入许可证明。入京时,任师叔就把这个证明给守卫看了,守卫就只查了我们的名牌章和指纹,然后我们就进来了。”

    和光见吾羲颇是介意户籍的问题,道:“在无为山修学呃弟子,没有户籍的,满十六岁以后,可由掌门统一申请重新办理。”

    不戒道:“顺带能捎上我的名字么?我也是个无名户!”

    和光笑道:“必须得是无为山弟子才行,要不,你考虑成为无为山弟子?”

    不戒笑道:“考虑考虑!”

    水临渊与任东西径自往休息室内去,身后戚萋萋缀上来。“水临渊,你等等!”

    任东西奇怪地看着水临渊。

    水临渊解释道:“这人是神农架戚药师的女儿。”

    任东西更加惊奇:“女儿……”

    戚萋萋追上来,看着水临渊,突然道:“几年不见,怎么你好像变老了?这眼角都有皱纹了……”

    任东西不禁笑道:“莫非姑娘是特意来瞻仰我师弟的容貌的?”

    “萋萋见过任宗主。”戚萋萋朝任东西一揖:“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找他的。”

    任东西笑道:“莫非我师弟欠了神农架的钱。”

    戚萋萋道:“他倒是不欠神农架的钱,但是欠我的人情。”

    “人情?”任东西意味深长道:“人情可是还不清的。”

    戚萋萋笑道:“就是还不清才好!”又朝水临渊道:“为了下山,我特意花了很长时间,学了许多行走江湖的手段,才下山找你。”

    水临渊道:“萋萋姑娘怎么知道我在帝京呢?”

    戚萋萋道:“本来说直接去无为山,不想途经湘南碰见了你徒弟,说你人在帝京。”

    “我徒弟?”

    “就是那个吾羲啊!”

    水临渊眉毛不由自主挑起来:“他怎么会在湘南?!”

    戚萋萋道:“我也不知道。见到他时,他被魏王……绑的跟条鱼似的塞在麻袋里。”

    水临渊的眉毛拧巴起来。任东西也不再说笑了。水临渊道:“怎么回事?那小子呢?现在哪里?”

    戚萋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我把他救了,他又非要折回去救另一个人男子,结果自己倒被抓。还是本姑娘牺牲自己救了他们俩。吾羲他没来找你吗?那可能是回无为山了吧……”

    水临渊道:“我发现我真是低估这小子了……真是不死心的主儿呢!”忽然心中一顿:“那个穿紫袍的,是魏王?”

    戚萋萋点点头:“我是后来知道,这人居然是个王爷,也是吃了一惊呢!”

    任东西道:“魏王为什么会抓袭明?”

    戚萋萋道:“袭明是谁?”

    水临渊道:“就是吾羲那个死小子!”

    戚萋萋恍然道:“我也问过,他不说。”

    水临渊忽然想起那凛冽的草药味儿,而此时戚萋萋身上却没有那种味道。“比赛时听你说那魏王是你的病人,他得了什么病?”

    戚萋萋道:“萧徵不让我绝对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本来医者为患者保密也是医德,不过,你若是愿意娶我呢,我就医德败坏一回,告诉你!”

    任东西侧目斜视,猫着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

    水临渊翻了个白眼:“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

    戚萋萋道:“几个意思?看不上本姑娘呢?”

    水临渊继续翻白眼,不理她。

    戚萋萋道:“在我还没有对别人动心之前,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任东西“噗”地笑出声。

    水临渊也愣了:这么大胆轻狂的姑娘,除了长相,哪一点像三年前那个娇俏含羞的少女?“我看你该回神农架让戚药师诊断一下,有没有得失心疯才是正经。”

    戚萋萋道:“你说的对!我爹也说了,这人呢,一旦动心动情,就容易发疯。”

    水临渊叹了口气:“小姑娘,话不要乱说,否则等你长大了,回想起来会觉得丢人……”

    戚萋萋不满道:“我不小了!我马上就二十岁了!再说了,我不是爱回忆的人,也不爱遥想来日方长,就喜欢眼下的快活!”

第079章 各叙闲言辛皆秘事

    任东西看出来这“萋萋姑娘”是个魔星,专磨水临渊这种人。正要抬脚开溜,那边明德走了过来:“想不到首届盛会,无为山弟子就表现如此出色,无为山武学渊博由此可见一斑。”

    任东西忙正经回礼道:“明德先生谬赞了!只是因为无为山向来崇尚无兵戈之术,相对于惯用武器的江湖英才来说,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明德道:“无为山不尚兵戈之术,由此便可不受制于所御之兵,因此武术超脱兵刃之外。而像我们尚剑的中庸阁,反而因兵刃导致武学受限。”

    任东西客气道:“哪里!无为山弟子拿起兵器都笨得很,什么武器该怎么使都不知道。”

    明德道:“是么……贵派弟子若素在中庸阁羁学经年,如今剑法可是了得呢!”

    “那也是中庸阁尽心教导的功劳。”任东西打岔道:“明德大师弟子也在荣耀星男子三甲之列,今日这周俊和不痴打了平局,高足明日怕是要和这二人之一对战了。”

    明德叹道:“说来惭愧,臧之武学未有大成,却忝列三甲。令诸位耻笑了……”

    玉不去这时寻着过来,朝明德一揖:“师父,师兄弟们已在休息间里等候了。”

    戚萋萋喜道:“这不是虞钰吗?你倒是没怎么长变,这都要成大姑……”

    玉不去早已认出戚萋萋,见她话头不对,忙扯住萋萋高声笑道:“戚姐姐,正是我!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戚萋萋被玉不去忽然拔高的声音,唬的一愣。

    玉不去又朝任东西和水临渊行礼:“晚辈玉不去,见过任宗主、水宗主。”

    任东西看着玉不去:“中庸阁弟子不仅一表人才,功夫招式也精致巧妙。方才台上对战,所用招式都甚是灵变。”

    玉不去道:“任宗主谬赞,晚辈还不是贵派弟子手下败将么……”

    戚萋萋道:“他就是接着夸你而夸他自己门下弟子呢!”

    任东西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同尘比你大了几岁,若是三年前,同尘未必能及今日的你。”

    水临渊一眼看出来,这玉不去就是三年前神农架上的虞钰,便道:“我们桃桃现在还记着她的‘钰哥哥’呢!”

    玉不去笑道:“晚辈方才已经在赛场外,见到希夷和吾羲了。”

    “吾羲?!”水临渊额角一跳:这臭小子果然是到帝京来了!

    待水临渊要细问,玉不去却拉着戚萋萋道:“戚姐姐医术极好,我有些隐疾想私下请教姐姐!”

    水临渊、任东西看着玉不去将戚萋萋拉走。

    明德咳嗽一声:“玉儿,男女授受不亲……”

    玉不去讪讪一笑,缩回手,揖手鞠礼:“请姐姐移步一叙。”

    戚萋萋一脸疑惑:“你有什么隐疾,我居然没看出来?”

    玉不去忙拉着戚萋萋去了墙角,探头探脑看四下无人。

    戚萋萋也跟着左右看了看,道:“你是什么毛病呢?”

    玉不去道:“戚姐姐,我没毛病!只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戚萋萋疑道:“什么事?”

    玉不去道:“你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我是个姑娘!”

    戚萋萋道:“怎么了?”

    玉不去道:“我在中庸阁拜再明德先生名下,明德先生是只收男弟子的。所以我爹就帮我户籍做了手脚,充作男孩儿进了中庸阁修学。明德先生若是知道我是个女孩,我肯定会被撵出中庸阁的!”

    戚萋萋恍然:“怪不得你总是假小子的打扮……明德先生为什么不收女孩?”

    玉不去道:“并不是明德先生不收女弟子,中庸阁的规矩就是男先生只教导男弟子。虽然中庸阁是男女兼收,女弟子是女先生教,男弟子是男先生教,而且女弟子和男弟子学的东西也是不同的。我不想跟那些女先生学什么三从四德、坐卧行止,才假扮小子跟男弟子一起修学的。”

    戚萋萋道:“中庸阁竟然还按照男女区分教学?女孩都学什么?”

    玉不去哼道:“除了基本的经书儒典,就是《女戒》、《女德》、《妇功》、《妇容》……整日里就学一些规矩、仪态,连教的功夫都是玉女剑、玄女御绫、银针绣之类中看不中用的。就连衣饰妆发都得讲究颜色、样式、材质……那太湖边上个个端着跟个假人似的,还不如云梦泽的易容术来的实用,谁要学那些东西!”

    戚萋萋笑道:“这中庸阁也真是奇怪,江湖上的儿女,学那些做什么?”

    玉不去道:“中庸阁起于江湖,因为尚‘礼’‘义’‘仁’‘信’,渐渐被庙堂倚重,声势壮大之后,就越发看中这些。”

    戚萋萋:“知道了!我帮你瞒着就是,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随着身体的成长,终究会跟男孩子有差别……”

    玉不去脸红道:“我知道……姐姐,我这最近胸口时常胀痛,而且每次葵水来时,腰腹酸痛难忍。姐姐可有办法?”

    戚萋萋笑道:“小钰儿,你是这是长大了!”戚萋萋瞥了一眼玉不去平坦的胸部,道:“不过还是不要长时间束缚自己,否则会越来越疼。月事期间前后忌食辛辣性寒之物,而且不要练武,不然就会疼的。”

    玉不去暗自记下,抱怨道:“疼点倒无所谓,只是不要被人看出端倪就行。”

    “那你可得十分谨慎。”戚萋萋道:“我说的差别,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发育和声音的变化,而是在你习武的时候,你的力量会衰减,但是男孩子的力量会增强,同样的招式,男孩子需要练一百次,于你可能需要练一千次,你会渐渐地处于劣势。你要是一心学武,还是得要学适合你的。”

    玉不去想了想,黯然道:“难怪近来练武总觉得不及师兄们进步大……当女孩子真是倒霉……”

    戚萋萋道正要开解玉不去,抬眼却看见蓝衣上星光璀璨的女子,跟在一声紫袍的萧徵身后,拐向了别处。戚萋萋顿时一激灵,觉得自己嗅到了野桃花的味道,忙示意玉不去噤声,猫着身子摸过去了。

    玉不去颇是疑惑地跟在后面。戚萋萋给玉不去一粒药丸,示意她吃下。

    冷繁星随着萧徵先后上了拐角处的望台,一前一后背光而立,落出两道剪影。

    萧徵道:“惊鸿呢?”

    “逛市集去了。”

    萧徵也不答,只问:“惊鸿是孤照影的女儿?”

    “是独倚红告诉你的?”冷繁星的声音很平,很淡,完全听不出疑问的意思。

    萧徵又问:“那把扇子是谁送到本王府上的?”

    “惊鸿。”

    萧徵不信:“本王府中寝居,有高手看护,宗师级的高手都难以进入的……惊鸿不过十四岁,她的功夫能远超江湖宗师?”

    冷繁星道:“有时候,办成一件事,未必就要打打杀杀。”

    萧徵想了想,又道:“惊鸿即便真是本王的女儿,本王……也不会认她的。”

    冷繁星的声音还是平淡:“那王爷大老远来帝京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为了看一群江湖莽夫的拳脚功夫吗?”

    萧徵平视远方,不答。

    冷繁星道:“痴心人可笑可怜,忘情人不烦不忧……也不可爱。”

    萧徵道:“有的人就不喜欢鸾凤和鸣,偏爱矫情地唱独角戏,感动了自己,徒增别人的腻味。”

    冷繁星道:“你就是这么看孤照影的么?”

    “不光是孤照影,而是你们云梦泽所有的女人,都是这般做派。”萧徵道:“你们总爱顾影自怜自伤,演着多情总被无情伤的曲目,嗔怨天下男人负心薄情……然后自己伪装成看透男欢女爱、半点瞧不上男人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一个个口是心非的怨妇。”

    冷繁星也不动怒,只道:“王爷这通话里,好大的怨气……莫非还是怨恨孤照影?”

    “怨气?”萧徵冷笑:“你们女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幻想‘情长久’,再真再烈的情,几十年光阴一过,就都不痛不痒了。我若是对孤照影还有怨,那也是怨她生下了惊鸿。”

    冷繁星却突然笑起来。

    萧徵道:“你笑什么?”

    冷繁星笑道:“我笑……口是心非这种事,是不分男女的。”

    萧徵眯了眯眼,拒绝承认自己口是心非。

    他现在每每想起孤照影,都会觉得十分复杂。

    他在追求孤照影的那段迷恋时期,似乎用尽了此生的冲动、热烈、疯狂、执拗……以及真心。

    可如今他变得冷漠、威严、高高在上,回想那段时期,总觉的难堪羞愧。

    这种羞愧不是因为曾经的轻狂孟浪,而是缘于受辱后的羞耻感。

    那时萧徵沉迷于与孤照影的热恋,但是有人说:“你以为孤照影对你有真心?明月楼里的女人从来不相信男人,也不会真心爱上一个男人!”

    年轻时的萧徵自然不信。

    那人说:“不信的话,你就带她走。女人若是出了真心,就会头昏脑涨地奋不顾身,天涯海角都随你去,但是孤照影一定不会跟你走,她会用各种理由拒绝你。”

    于是一腔热情的萧徵,真的这么做了。

    孤照影的一手《宁绝诗》,如同字字裹着冰碴的冷水,兜头而下。

    这种真心被人践踏戏耍的耻辱感,萧徵至今想来,都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的难受。

    “惊鸿拿了我的东西,务必还回来。”

    繁星疑道:“她拿了你什么东西?”

    “一直白色的瓷瓶。”

    繁星道:“你怎么知道是惊鸿拿了你的东西?”

    “那只瓷瓶一直本王枕头下面,后来枕头上面多了把扇子,瓷瓶却不见了。”

    “能让魏王千里迢迢追来,那只瓷瓶想必很重要。”

    萧徵道:“瓷瓶里装了些药,一时间,离不了。”

    望台之下,一身僧袍的不痴匆匆往普渡寺的休息室走去。

    离忧在室内打坐,闭着眼,一张脸上千沟万壑,全是沧桑。

    不痴进来,坐在离忧旁边。

    “师父。”

    “你今日气息不稳。”离忧手中拨着念珠:“一场比赛,为何起了胜负心?”

    不痴垂了眼道:“弟子遇强者陡生争斗之心,弟子惭愧。”

    “争强好胜,乃是俗念未净。”

    不痴顿了顿:“师父,弟子对战之人,是不戒。”

    离忧眼皮一颤,手里的念珠停下,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瞳孔松散,没有神采。

    “他……”离忧叹了口气:“亡命之徒偏又招摇,凡心太重。”

    不痴道:“他如今化名‘周俊’,堂而皇之登场比赛,师父,咱们是否需要报告官府?”

    离忧道:“你为的是当年不戒失手杀了不惑的事?”

    不痴道:“当年不戒杀人,寺内众僧有目共睹。虽然当时拿下关起来,不了却被他逃掉了。”

    离忧道:“若不是因为争一时胜负,怎会一个枉送性命,一个亡命天涯?”

    不痴低头道:“师父,不报官吗?”

    离忧道:“不戒如今身手如何?”

    不痴道:“诡谲多变,十分了得。”

    离忧道:“比你如何?”

    不痴道:“这……弟子逊色。”

    离忧又道:“他若要赛场上杀你,可能够?”

    不痴道:“他功夫虽更巧妙,但是想杀弟子,却不能够。”

    离忧又问:“你觉得你今日功夫,比当年不惑又如何?”

    不痴道:“恐不及不惑师兄。”

    离忧道:“你如今的功夫,比不惑当年相差无几。”

    听不痴不语,离忧又道:“不戒如今想要杀你,都不能够,况且他当年功夫尚不及今日,又如何能轻易杀了不惑呢?”

    不痴一想,觉出蹊跷来,道:“可是当日,不戒与不惑师兄寺内争斗,不惑师兄确实是受了不戒一拳,心碎而死的。”

    离忧眨了眨浑浊无神的眼睛:“世人都道‘眼见为实’。可有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第080章 初遇惊鸿倾少年

    最后一日的比赛,赛场上的判员,高声宣布对决双方。

    “荣耀星男子组赛场:普渡寺不痴对中庸阁臧之;荣耀星女子组赛场:无为山知间对落落;启明星男子组赛场:无为山同尘对贺兰阙;启明星女子组赛场:周伊对云梦泽月惊鸿!鼓声始,锣声止。开始!”

    鼓声刚响三声,蓝衣红条的人略略略跑过,朝莫闲庭耳语,观武台上又添了一套桌椅,搁在一言堂右前方。

    莫闲庭垂手朝萧徵耳语几句,萧徵露出惊奇的神色。

    金冠玄衣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名精装随从,悠悠走来。萧徵、莫闲庭、何忧君、蒋有为纷纷起立迎接。其余诸位纷纷注视。

    任东西正要与水临渊递眼色,却发现水临渊不在副席。

    金冠玄衣人摆摆手示意免礼,径自往左前方桌后落座。

    萧徵笑了笑:“二哥怎么会突然来此?”

    萧徵的话一问,观武台上个人心中立即有数:原来是显仁太子萧徼!

    “我听说这武林盛会,连咱们老三都吸引过来了,就好奇过来看一眼,是不是真的。”

    萧徵心里一紧。。

    萧徼突然又道:“老三近来身体不好?身上怎么竟这么大的草药味儿?”

    萧徵面不改色,道:“前阵子在湘南游历,被几拨人接连行刺,伤了后腰。”

    萧徼道:“刺客抓到了吗?”

    “跑的跑,死的死,一个也没落着。”

    “不好好在家呆着,往湘南跑什么?”

    “近来明月楼的独倚红很出名,想去瞧瞧。”

    听到提及明月楼和独倚红,冷繁星朝萧徵看去。

    萧徼似乎来了兴致:“哦?那独倚红究竟如何呢?”

    萧徵道:“世间尤物。”

    “能让老三这般称赞的女人,那我也想见识见识了。”

    “‘色’字带刀。云梦泽的女人,可不是什么玉叶娇花。”

    “那我倒更想见识见识了。”萧徼道:“那又是什么缘故,让一向喜欢清净的老三,私自入京出现在这种喧闹的地方?”

    萧徵道:“自然是来看看这江湖豪杰,能不能笼络一二。”

    萧徼道:“那可有看中的?”

    萧徵答:“昨日里看有个叫‘周俊’的年轻人,身手很是了得。”

    萧徼看向第一个赛场,不戒与臧之正打的难分难解:“和老幺比怎么样?”

    萧徵道:“明德先生说,臧之不及。”

    萧徼道:“那老幺看来是得不到神兵‘战觞’了。”

    萧徼又看女子赛组中,那叫落落的女子,一身西南女子的装扮,服装样式简单但颜色多彩鲜艳。

    落落上身只是一件编织的五彩的短背心,裹着胸背,下半身是五彩短裙,缀满了银饰,行动时叮铃铃作响。两条修长的腿上,连这露出的腰腹,都纹满了青灰色的图案。

    落落的招式很诡异奇特,她并不在乎应接不暇的招式,她猫着腰,身体几乎贴在地面,出招时迅疾猛烈,瞬间抱缠对手,将对方死死缠住,犹如一条狩猎的花蟒。

    知间没见过这种打法,暗自腹诽:怎么对战的女子,个个都如毒蛇猛兽?

    正巧,同尘这边对战的贺兰缺,也不是中原人。

    他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看着绝不像十六岁以下,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确实是少年人的干净透亮。

    他的双腿强劲修长,充满力量。

    在对战的时候,同尘就发现,这贺兰缺极其擅长疾跑。

    他奔跑时,脸色如常,气息匀停,仿佛常人步行。但他的速度,却是常人难以追及的,而且这种速度不是借用内力驱使,而是真正来自于**的力量。

    内力虽然能瞬间提升力量和速度,但难以持久,而**上的力量虽然比不上内体带来的爆发力,却相对持久。

    贺兰缺骤跑骤停,脚下来回变化,同时他的手上招式又狠辣迅疾。这让同尘难以攻防兼顾,出招时难以追及对方变化莫测的游走,防守时只能催动内力生扛对方的力量。

    但是吾羲心里却没有对战应敌的紧张。

    吾羲的紧张是出于窘迫,又羞又臊的窘迫。

    吾羲刚上场时,心思就已经不在对战上了。他的心思都在月惊鸿身上他从来没有见过月惊鸿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甫一对视,吾羲的心神就陷入了月惊鸿那双眸子里。她的眼珠颜色很浅,像是灰褐色的琉璃,很衬她白色的皮肤。细细的黛眉微微蹙着,似乎郁结着丁香般的清愁。

    那一霎那间,吾羲的脑海里飞掠过很多形容美人的句子:无论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还是“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皎皎兮似轻云蔽月,飘飘兮若回风流雪”,都不足以完全形容吾羲初见月惊鸿的惊艳。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想来想去,吾羲觉得唯有这一句能形容眼中丽人。她清绝的五官,有些像自己那不施粉黛的娘亲。

    月惊鸿看着吾羲痴愣愣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鼓声一响,月惊鸿便一掌打在吾羲身上,却不想吾羲竟连躲也不躲。月惊鸿心下奇怪,又续上攻招。

    吾羲方才吃了痛,这回知道躲了,却也只是躲,也不回击。防守的时候,力气过大,不想将月惊鸿攘了出去,又忙伸手将人揽了回来。

    这一攘一揽,弄的月惊鸿是莫名其妙。但是方才过了几招,月惊鸿也试出来,眼前这姑娘,内力极其阳刚深厚,不似一般女子。

    既然对手的功夫是至刚至阳的路子,那自己便用至阴至柔的法子去破。

    月惊鸿当下便使出了缠绵入骨的“饶铁柔”,纤腰楚楚如龙蛇游动,盘缠着对方的胳膊身体蜿蜒流转。

    吾羲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感觉到月惊鸿柔软的身体如同一只粘人的猫,蹭着他来回摩挲。

    四目相对的时候,看到月惊鸿眼波脉脉,盈盈如珠翠流辉,容颜娇美更羞百花,吾羲竟有种饮酒微醺的眩晕感。

    直到月惊鸿的脸贴在他后颈上,缚住了吾羲双臂,他还在想象着颈子后的滑腻,月惊鸿的肌肤真的很柔滑,月惊鸿,月惊鸿,惊鸿……这名字可真美,像她这个人一样美、。

    月惊鸿脚下一收,膝盖一顶。吾羲便“噗通”一声直至跪在地上。

    直到赛场督判宣布胜负时,吾羲还跪在地上痴痴看着月惊鸿。

    月惊鸿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赢了,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心下怪异瞥了眼吾羲,衣衫一摆,翻身翩然跃出赛场。

    吾羲这才清醒过来,忙追着月惊鸿离场。

    月惊鸿刚要出场,眼前一只大手伸过来,月惊鸿神色一凛,忙切掌劈肘。

    不料那大手却灵巧躲开,手指一收一放,朝她眉心弹了一下。

    月惊鸿诧异抬头:“不戒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不戒笑道:“我来参加比赛呀!我是用‘周俊’这个名字报名的!”

    月惊鸿惊笑:“原来荣耀星赛组里的‘周俊’是你!听繁星阿姨说,台上好些宗师对你很是好奇呢!想不到不戒哥哥这么厉害!”

    不戒笑了笑:“惊鸿也很厉害呀!第一名呢!我们惊鸿不仅人长得好看,功夫也厉害!”

    月惊鸿蹙眉,道:“那‘周伊’痴痴傻傻,空有一身蛮力,不知道是怎么打进三甲的。”

    月惊鸿不知道吾羲本是男儿郎,但不戒知道。

    不戒在场外将吾羲的诸般痴呆形象都看在眼里,自然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豆蔻少女芳华好,翩翩少年易动情。

    吾羲这边见月惊鸿停在那里跟不戒说话,心里一喜,便要上去借机认识。忽然耳朵一痛,被人扯了起来!

    水临渊扯住吾羲的耳朵,几乎将人整个转了个圈:“臭小子!长本事了哈?你怎么不原地飞天呢!”

    水临渊身后是包子脸的希夷,一脸同情地看着吾羲。

    吾羲道:“希夷你出卖我!不是说好了等比赛结束了再告诉师父吗!”

    水临渊道:“是和光昨天夜里告诉我的!小丫头片子还想包袒你……你给我过来!”

    水临渊直接拎着吾羲的耳朵去了观武台后面:“偷偷出山、伪造户籍、还男扮女装……你本事真是大的很呐!”

    吾羲揉着红肿发热的耳朵:“师父你偏心!这么大的武林盛会,你带希夷来,也不带我!”

    水临渊道:“我不是说了下次带你么!”

    吾羲道:“幸亏我这次来了!不然也不会知道我爹的刀在这里!”

    水临渊愣道:“你爹的刀?”

    吾羲点头:“荣耀星男子赛组的赏品里有一把无名刀,那是我爹的刀!”

    水临渊愕然,他完全没有吾昊阳用刀的记忆:“你确定?”

    “我确定,打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见我爹带着那把刀!”

    水临渊忖道:“吾昊阳的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吾羲道:“送来这刀的人,许是和杀我爹的人有关!陆放打听过了,这刀是孤鹜峰一个叫‘庄佯’的人送来的。但是这次盛会上,孤鹜峰却无人到场。师父……”

    水临渊道:“那我们回去得拜访一下孤鹜峰才是。”

    吾羲道:“师父,我一定要拿回我爹的刀!”

    水临渊道:“那是别的赛组的赏品,你怎么拿回来?抢回来还是偷回来?”

    吾羲道:“不戒大哥说,会帮我赢得那把刀。”

    “不戒大哥?是谁?”

    “就是男子荣耀星赛组的‘周俊’,伪造户籍的也是他帮了我大忙。”

    水临渊恍然:“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帮你?”

    这倒把吾羲问住了,“不戒大哥是个仗义人。”

    “仗义人?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世道,我只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吾羲不满道:“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也不是人人都唯利是图!”

    水临渊道:“懒得跟你废话。你跟希夷去后面休息室待着,不要乱跑。”

    吾羲心里还记挂着月惊鸿:“我一会儿还要领赏品和奖金呢……”

    水临渊道:“赏品和奖金,下午统一颁发。下午上台之前,你就老实待在休息室里,哪里也不许去!”

    但有句老话说,最坏的事情总会发生。

    水临渊目送着吾羲和桃桃往休息室去,结果两个人刚一转弯,就接连撞上了刚下观武台的萧徼。

第081章 喧嚣落定风未停

    萧徼在观武台上,看了一会儿。

    臧之的功夫精巧有余,但是其内力明显不及那金刚力浑厚的不痴。而且臧之的招式虽多变,但却不甚灵活,转换之间有些刻板,生生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但不痴恍若不觉,对臧之的破绽视若无睹。

    萧徼看得乏味,瞥眼看旁边的萧徵。却见他一直看着启明星赛组的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那目光有些怪异。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萧徵这般柔和的目光了。

    萧徼也看着赛场里扭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那其中一个姑娘看着不甚灵光,似乎被另一个人姑娘水蛇一般的身子绕的晕头转向,很快便输了。

    萧徼又看了一会其他几个赛场的情况,却总是不能集中心神去看,便起身掸了掸衣服:“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老三,若是闲来无事,最好不要到处乱跑,否则,又不知道在哪里挨刀子。”

    一言堂三位堂主忙不迭起身相送。

    萧徼挥手止退,径直带着随从下了观武台。

    萧徼眼神幽深,朝左右随从道:“去给本殿查查那个叫‘周俊’的年轻人,还有刚对战结束的那两个小姑娘。另外,这次所有比赛人的名录,回承乾殿之前,呈上来。

    左右齐齐低声应承:“得令!”

    忽然这时,吾羲和希夷突然出现在拐角。

    身后的劲装随从瞬间将萧徼护在中间,将眼前二人擒下:“你们是什么人!”

    吾羲不明所以,道:“我……你们抓我们做什么!”

    萧徼看着吾羲,神情十分惊讶:“你是谁?”

    希夷道:“我们是无为山弟子,我叫希夷……”

    萧徼道指着吾羲:“我问你呢!”

    吾羲愣道:“我……我叫‘周伊’,刚才还比赛呢,刚下场……”

    萧徼恍然道:“你就是‘周伊’?”萧徼伸手捏住吾羲的脸,翻来扭去地看。

    吾羲道:“你做什么呢?”

    萧徼道:“你长得……很像故人。”

    吾羲疑惑道:“有多像?”

    萧徼道:“很像,几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水临渊额角跳了跳,叹了口气过来。萧徼笑道:“这不是‘善渊真人’么?”

    水临渊笑了笑,一揖:“无为山水临渊见过显仁殿下。”

    萧徼道:“我私服到此,这里并没有什么王孙殿下。”

    水临渊面上点头,心里却腹诽:都是一样的毛病。虽然着不想被人识破的私服,却偏偏要显示出与众不同来。

    萧徼道:“真人你看这小姑娘,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大哥?”

    水临渊瞥了一眼吾羲,道:“是有几分相似。”

    萧徼道:“倘若我那侄儿还活着,如今也该这么大了……”

    水临渊没有接话。

    萧徼道:“怎么真人你看着倒一点也不惊奇?”

    水临渊道:“人不过都是五官七窍,天底下那么多人,总有一两个长重样儿了的。见怪不怪了。”

    萧徼笑了笑,示意随行放了擒拿的二人,问吾羲:“你和真人什么关系?”

    “我……”

    吾羲张口正要答,却被水临渊打断:“某不认识这位姑娘。想是小徒希夷新结识的朋友吧!是吗,希夷?”

    希夷见师父红口白牙的扯谎,只当是帮吾羲打掩护,忙应声道:“是的!”

    萧徼笑了笑,又问吾羲:“你家是哪里的?”

    吾羲想了想似乎是在斜月街,但是那一排哪一号却记不清了:“家住……住斜月街油坊。”

    水临渊看萧徼离去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点了点吾羲脑门:“让你来帝京!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吾羲不明所以,捂着脑门道:“师父,那是什么人”

    水临渊道:“那是当今太子。”

    吾羲张大了嘴:“妈耶……居然是太子!”

    赛场这边,胜负已定。

    不痴对臧之,臧之胜。

    知间对落落,知间胜。

    同尘对贺兰缺,贺兰缺胜。

    周伊对月惊鸿,月惊鸿胜。

    只是因为昨日不痴与周俊打了平手,知间又是连胜。

    所以还得加赛两场,好分出名次。于是休整一个时辰后,荣耀星又加赛:男子组臧之对周俊;落落对石胜迎。

    不戒本以为赢了不痴的人,应该不好对付,便拿出十二分精力去应战,但是却没想到,赢的无惊无险。不戒看着被摁在剩下的臧之:“我倒是很奇怪,你这身手,是怎么进三甲,还赢的不痴?”

    臧之面红耳赤:“放开我!”

    众人有人看出门道:“这是那不痴故意放水,还是这臧之故意放水?”

    臧之匆匆退场。

    落落和石胜迎却还扭打在一起:石胜迎扣着落落双臂,落落两条腿像蛇一般,死死绞住石胜迎双腿。

    石胜迎累得直喘粗气,落落也被拧得异常酸痛。

    落落道:“咱们谁也赢不了谁!打个商量?”

    石胜迎道:“哦?说来听听!”

    落落道:“我可以让你你赢,但你得把子胥箫让给我!”

    赢的人可有有优先挑选赏品的权利,谁的名次靠前,谁先选。

    石胜迎想了想:“成交!”

    至此,首届江湖武林盛会的比赛内容,算是告一段落了。

    水临渊到观武台时,任东西在笑。

    水临渊问他笑什么,任东西拉着他往休息室去。

    “师兄怎么这么开心?”

    “这回一言堂的马屁可是拍穿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路给臧之保驾护航的不痴,居然和那个周俊打了平手。昨天肯定是伤透了脑筋该怎么排赛,今日果然还是把臧之和不痴排一组,但是没想到那个周俊,十一点也不给臧之脸面,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水临渊道:“臧之这回,可真是给中庸阁丢脸面了。”

    任东西道:“我觉得中庸阁倒是挺冤的,毕竟臧之参赛后,其他弟子都没法露头,况且臧之只是中庸阁的挂名弟子而已。”

    水临渊道:“那也是活该,谁让中庸阁就喜欢结交权贵!”

    任东西道:“权贵是钱袋子!所以你看中庸阁比咱无为山有钱多了!不过我高兴的是,那周俊赢了,那战觞咱还是有希望拿回去的。”

    “为什么?”

    “昨天和光不是说,咱们袭明和那‘周俊’关系不错吗!或许能打个商量!”

    水临渊道:“他不会要战觞的。”

    “为什么!”

    水临渊正要解释,戚萋萋突然凑到水临渊面前:“你刚才去哪儿了?”

    水临渊翻个白眼,道:“我早晨吃的豆汁和素包。”

    戚萋萋一愣:“我没问你早晨吃什么呀!”

    水临渊挑眉道:“反正你也是没话找话说,我在乎你问什么?你在乎我答什么?”

    戚萋萋笑了笑:“你真是……调皮。”

    任东西没憋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戚萋萋道:“比赛结束后,你们作什么?”

    “回去。”

    “游帝京。”

    水临渊和任东西面面相觑。

    “师弟那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水临渊道:“帝京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下午的时候,起了大风,马场里尘土飞扬,但是留在赛场里的人仍然不少。虽然名次一定,赏品花落谁家也大略可知。

    但按照名次选奖品的时候,第一个上台的不戒几乎幻灭了所有人的期待,看了一眼神兵战觞,却伸手选择了那把不知来历的无名刀。

    继上午关于比赛真实可信度的猜疑后,众人又更加好奇这把无名刀的来历。

    这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居然让这个第一名的年轻人放弃了神兵战觞!

    臧之意外之下,又是一阵惊喜,冲过来抱着不戒,亲了一口:“兄弟!你真是……太棒了!”

    不戒惊愕地看着臧之,一脸嫌弃地抹掉脸上的口水,推开臧之:“滚!恶心巴拉的!小爷不好这口!”

    臧之也毫不在意,捋了袖子便去拿那大刀战觞。结果手一提却没有提起来,场外一阵哄笑。臧之不由得红了脸,暗中使劲,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将那大刀扛在肩上。

    不痴便领了剩下的惊天戟。

    知间选了追魂枪。

    石胜迎上去时,看了看子胥箫,又看了看旁边的飞天绫,抬头看了一眼落落,嘴角一勾,伸手拿了子胥箫。

    落落登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轮到落落上场,她上去并不是先拿飞天绫,而是瞪着石胜迎:“言而无信的小人!”

    石胜迎蔑然一笑。

    落落将飞天绫攥在手里,目光落在石胜迎手中那彤管长箫,上面五色彩纹,莹然有光,缀了一条红色流苏。“今日你言而无信,日后就别怪我行事不义!子胥箫,我一定会拿回来的!”

    石胜迎得意地将子胥箫在指间绕来绕去:“有本事就来抢啊!”

    两人的对话,知间在旁听的一清二楚,不禁好奇为何两人会争一支乐器。

    领赏继续,贺兰缺选了三尺刀。

    同尘选了山河杖。

    玉不去便欢欢喜喜接了**剑。

    月惊鸿选了赤练鞭。

    吾羲选了弦月双钩。

    希夷便抱了哑琴,那哑琴立起来倒比她高出一大截。

    萧徵站在观武台上,神情严肃起来。

    接着又是领赏银,头名白银千两、第二名八百两、第三名五百两。

    不戒上台从莫闲庭手里接过一整盘的白花花银子,正喜笑颜开,就看见旁边一身紫袍的萧徵以及旁边绿衣服的戚萋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萧徵嘴角难得上扬起来:“真是山转水也转,有缘必想见呀!”

    萧徵身后,赵公升又是瞪眼又是抽出又是咬牙:“是你!”

    不戒干笑两声:“是我……真是巧呀!”

    莫闲庭奇道:“贵人与这人认识?”

    萧徵咬牙切齿道:“何止认识,简直印象深刻!”

    那边臧之乐颠颠蹦上来,喜滋滋从何忧君手中接过了八百两银子,直接堆在不戒怀里:“兄弟!这银子算是你把战觞让给我的谢礼!”

    不戒干笑两声:“多谢!”

    萧徵道:“老幺,战觞挺沉的,可得拿稳呀!”

    臧之道:“谢三哥嘱咐!我一定拿稳攥稳,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萧徵道:“那三哥提前恭喜你!”

    臧之肃然行礼,脸上一派笑意:“谢三哥!”

第082章 盗起不知何所御

    吾羲紧跟在月惊鸿身后,也上了台,但是吾羲跟的太近。月惊鸿上了台,转弯时却猛然一停,吾羲来不及停脚,直接撞了上去,将月惊鸿撞了个趔趄。

    月惊鸿又惊又窘,扭头看着身后的‘姑娘’:“你作什么!”

    吾羲见月惊鸿面带薄怒,双颊腾起红晕,更显得容颜秀美,当下仓惶退后几步:“对……对不起。”

    月惊鸿不再理她,朝观武台去了,经过冷繁星面前,月惊鸿不安地看了一眼,紧接着又垂着眼继续前行。

    一直到从莫闲庭手中接过赏银,月惊鸿都垂着眼,并没有看萧徵一眼。

    但是萧徵一直在看着月惊鸿,多年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他面上风不惊云不动,完全看不到心里的惊涛骇浪。

    萧徵见月惊鸿渐渐走近,五官容貌也渐渐清晰起来:眉如翠羽压青黛,眼波凝愁冷清秋,琼鼻樱唇,肌如白雪,聘婷而来。萧徵仿佛看到当年明月楼中,水晶帘动,云母屏开,裙带风飘中,孤照影舞袖翩跹而至。

    赵公升见萧徵盯着月惊鸿,目不稍移,当下就心思活络起来,暗自盘营算计起来。

    吾羲跟在月惊鸿后面,希夷跟在吾羲身后。吾羲只顾盯着月惊鸿看,等走近了才发觉那端坐在侧的紫袍男人,正是在湘南抓捕他的人。那身后的两人,正是赵公升和戚萋萋!

    见到戚萋萋安然无事,心下宽慰惊喜,又看旁边的主仆二人,吾羲忙抬了袖子遮住脸,而萧徵和赵公升只顾着去看月惊鸿,反而没注意吾羲的举动。吾羲暗自腹诽:一个个的,都是色胚!

    戚萋萋也认出了吾羲,见他一身女装,当场忍俊不禁。

    吾羲给戚萋萋使眼色,看得莫闲庭来回打量二人。

    那边任东西也认出了吾羲,双手撑在桌子上盖着半张脸偷笑。

    水临渊好整以暇地挑着眉,看了一眼萧徵,却发现他只顾盯着月惊鸿,不由得心下怪异。

    吾羲领了赏银,也顾不上看月惊鸿了,忙颠颠下了楼。

    直到整个颁赏结束,萧徵仍然站在暗自出神。

    此时,戚萋萋又去找水临渊去唠闲话,观武台上只余下萧徵和赵公升主仆二人。

    赵公升顺着萧徵的目光看去,是月惊鸿跟在冷繁星身后渐行渐远。

    “王爷,那方才上台领赏银的‘周俊’、‘周伊’,分明是在湘南抓住又逃跑的两个人……王爷为何不拆穿他们?

    萧徵道:“没必要把自己的猎物,暴露给自己的对手。”

    赵公升精神一振:“那是否着人暗中跟查那两个人?”

    萧徵嗤道:“已经有人去了。”

    赵公升道:“王爷深思远虑!那卑职现在去跟一言堂索要名录?”

    萧徵道:“光上台领赏银的,就认出两个户籍不实的,想来那份名录也算不得可靠。”

    赵公升道:“那这名录要还是不要……”

    “要了吧!总不见得人人都是假名假姓。”

    吾羲下了楼,忙往马厩方向跑,不戒早已在马厩外等着了,将手中的黑色弯刀扔给他。

    吾羲伸手接了,抱在怀里,抽出刀,铮鸣有声,低头细看,确实是父亲的刀,当下眼里就水汽朦胧。“多谢大哥!”忙将自己刚得的八百两银子,递给不戒:“这连日来,多亏大哥一路照拂!这些银子算是偿还大哥的花费,和吾羲的微薄谢意!”

    不戒大手一挥,道:“八百两银子可买不到我不戒的心甘情愿!”伸手将吾羲揽在身边:“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不戒的事!但凡你有事得我帮忙,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二话!”

    吾羲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稀奇:“大哥……想来咱们相识一场,也不曾经历过什么,你为何对我这么好?”突然想到这些天在帝京里,不少见男子互相倾慕狎弄的场面,而此时不戒又将自己揽在腋下,吾羲不禁浮想非非:“大哥……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哈?”不戒一愣,恨不能将吾羲脑袋摁到马槽里清洗清洗:“你大哥我喜欢的是女人,有胸有屁股的女人!就算你现在穿的花里胡哨,看着也挺顺眼,大哥我也不会为了你断袖的!”

    吾羲顿时把心放回肚子:“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像你这么憨的人不多了,再不看护着点,就要绝种了!”

    吾羲有些无语。

    不戒道:“其实,那曾经点拨我半日功夫,还传授我武学心得的高人……”不戒摸了摸吾羲怀中的刀:“正是使这把刀的人。”

    “使这把刀的人?”吾羲心里一紧:“是谁?”

    “那人很高大,面相威严,脸上有两道疤……功夫非常高。”

    “是我爹!”吾羲又惊又喜:“我从未听说我爹有教别人功夫……”

    不戒当下将三年前禹州西山之南,劫粮所见所闻,如何与对方交手,又是如何点播指引,又是如何传授心得,一一告知吾羲。“我受他大恩,如今得遇你,怕也是因缘结果,特地好让我回报师恩。”

    吾羲见不戒所说时间、地方、事情都一一吻合,一时间又是觉得缘分奇妙,又觉得悲喜交加,吾羲感动道:“大哥……咱们既有如此的缘分!不如咱们效仿杏子林五英结义,你我以后结为异性兄弟,祸福同担共享,生死不离不弃!”

    不戒道:“那有何不可!以后,我们便以兄弟相称!不过歃血为盟、宣告天地、叩拜九州这些步骤倒都可以免了。”

    吾羲道:“咱们结义,在我心里算是个大事,总该正式庄重些才好。”

    不戒道:“你心里真认我这个大哥,有没有那些俗礼,又有什么区别呢?”

    吾羲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大哥!”

    俩人正心情激荡时,忽然听到一声高亢的马鸣。

    吾羲一听这声音,心下不安道:“我怎么听着,这是灵在叫呢……”

    不戒和吾羲当下去找灵,却见灵抬了前蹄要踩一匹白马,却被那白马接连尥蹶子,踢在肚子上,灵的嘶鸣就是这么来的。

    月惊鸿拿了赤练鞭当马鞭使,又羞又脑地驱赶灵。

    吾羲挠挠头:“灵这是干什么呢?”

    不戒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这是灵发情了,笑道:“都是春天惹的祸……”

    月惊鸿扭头看到不戒:“不戒哥哥!你快来帮帮我呀!这不知道谁的马……这……太过分了!”

    不戒咯咯直乐。

    吾羲窘道:“这是我的马!”

    月惊鸿道:“这……这马是你的?”

    吾羲点头道:“是我的……它叫灵。”

    月惊鸿又羞又怒:“我不管你的马叫什么!把他弄走!立刻!!马上!!!”

    吾羲于是将手里的东西交付给不戒,忙过去扯灵的缰绳,谁知灵却异常亢奋,反抗也尤其激烈,一时间将马厩里的马都搅动的焦躁不安,纷纷暴躁起来。

    不戒见吾羲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场面,将怀里的东西都搁在地上,忙翻身进去帮忙,等二人终于把灵从马厩里又拉又推地拽出来,浑身马臊味儿,一身的乱草碎屑。

    不戒道:“我说你这马莫不是有什么毛病?人家那白马可是骟马,又不是母马。莫非帝京盛行男风,你这马也被传染了?”

    吾羲窘道:“这……可能是灵没认清楚呢。”

    不戒道:“回头把你的马也骟了吧,不然出门容易惹祸。”

    吾羲道:“那可不行!我答应了长盈师兄给给他配马种的!”

    月惊鸿听二人只顾讨论骟马的问题,便牵了自己的马要走。

    吾羲见月惊鸿要走,忙凑过去道:“惊鸿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

    月惊鸿点了点头,又要走。

    吾羲亦步亦趋。

    月惊鸿窘道:“这位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是姐姐!”吾羲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女装,一时半会难以解释清楚,苦笑道:“惊鸿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月惊鸿怪道:“你已经道过歉了。”

    吾羲挠挠头,他想结交月惊鸿,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结交,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能和月惊鸿多攀谈几句。

    却听不戒忽然道:“不好!刀不见了!”

    吾羲和月惊鸿一同扭头去看不戒。“大哥,怎么了?”

    月惊鸿心下微讶:怎么这姑娘竟管不戒叫“大哥”了?

    不戒指着马厩入口旁边,地上几个散乱的小包袱,还滚出来几锭银元宝,道:“方才我进去马厩帮你,把银子和刀都放在这里,怎么银子都还在,刀却不见了?!”

    吾羲登时脸色一变,四下一看,并无别人,这刀怎的竟不翼而飞了?

    月惊鸿也道:“这四下并无旁人,怎么好好的,东西说没就没了呢?会不会是有马儿给踢到了别处?”

    三人围着马厩里里外外找了几圈,仍是不见踪影。

    吾羲又气又沮丧:父亲的遗物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就丢了!当下恨恨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不戒忙止住吾羲:“你拿自己撒气做什么!这刀分明是被人偷了去!你看这地上,你那对弦月双钩还在,银两也都还在,刀却不见了,可见偷刀的人是只冲着刀来的!”

    月惊鸿道:“那这人得是什么身手,能在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下,悄无声息将刀偷走?”

    不戒道:“这江湖中,有神通的人可太多了、显神通的手段也各不相同。其中就不乏这以偷盗手顿显本事的人。我们只怕遇上了长于盗窃之辈。”

    吾羲怒极攻心,道:“这刀刚到手就被人盗走……好端端的,为什么连银子都不要,却来偷一把刀?!”

    不戒道:“是啊,这把刀也没什么名气,为何会有人偷这把刀呢?”

    月惊鸿道:“只怕是这把刀早被人盯上了,只不过在赛场,又武卫看守,不好下手,直到方才,方得了机会。”

    吾羲忖道:“什么人会盯着这把刀呢?”

    不戒也陷入沉思:“这个人必定是认识这把刀,或者是认识这把刀的主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偷这刀。”

    吾羲丧道:“我爹认识的人,我都未必认得全,这哪里找去?”

    月惊鸿怪道:“那把无名刀,是令尊的?”

    吾羲点头。

    “令尊是谁?”

    “我爹叫吾昊阳。”

    “吾昊阳?”月惊鸿奇道:“可是一个样貌魁梧,五官威严,右眼下有两道疤痕的男子?”

    “正是!”吾羲惊道:“你见过我爹?”

    月惊鸿摇头:“不曾见过令尊,但见过令尊画像。”

    不戒怪道:“你在何处所见?”

    月惊鸿犹疑片刻:“在繁星阿姨的房里。有一这么副男子画像,题字为‘吾昊阳’。”

第083章 慧文公府遇皇孙

    不戒去过明月楼里许多姑娘的房间,唯独没有去过冷繁星的寝居。

    冷繁星的寝居,是云梦泽最偏的阁楼里最僻静房间。

    那间阁楼夜里从不点灯,白天从不开窗。明月楼里很多女人都好奇,但是冷繁星是个例外。

    因为冷繁星那种清冷的人,眉眼中都是遥不可及的冷漠疏离,让人没有想要亲近探寻的**。

    冷繁星很少出现在明月楼热闹的地方,但她的名气却不必楼里任何一个姑娘小。

    明月楼是个声色繁华的地方,房帷燕好的皮肉生意,都是副业。姑娘们主要一卖艺为生,因为那些达官显贵们,都觉得自己是雅士,常常用打赏来表达才艺带给他们的震撼。

    而明月楼中,冷繁星的才艺是最安静的,与流光溢彩的歌舞升平极不相称。

    书画,无论何时都是静的。不平静的,只是人心。

    譬如冷繁星的画,画面总是冷峻萧索,但因为出自烟花地的女流之辈,在贵人们眼里,总是带着贬抑的心态赏玩。直到画坛巨擘晋陵老叟花了三千两银子求购冷繁星画的一把扇子,此后冷繁星的画才在权贵中流行起来。

    不戒对冷繁星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她的脸上只是挂着眉毛眼睛和鼻子嘴巴,但一点表情也没有。无情无欲的女人,在不戒眼中,一点也不可爱。

    但是那样的冷繁星,居然会在房里挂一张男人的画像,这令不戒觉得十分新奇。况且那人还是自己的师父、吾羲的亡父!

    吾羲也觉得十分奇怪:“你阿姨房里,为何会挂我父亲的画像?”

    不戒道:“明月楼的姑娘,虽然名字都是孤苦伶仃的,可心里还不是向往独影成双?我还以为独倚红和冷繁星是例外,原来连冷繁星心里都藏了一个男人。”

    月惊鸿道:“你怎么知道事情是你想的那样呢?万一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别的……比如恩义、仇杀……”

    不戒道:“你见过那幅画,觉得那画像里的人怎么样?“

    月惊鸿回想道:“十分威严,但是神色可亲。”

    不戒道:“你会把你的仇人画的神色可亲?你会把你恩公的画像供在卧房里?他又不是菩萨!”

    月惊鸿不再言语。

    吾羲倒是觉得尴尬起来,他想不到,在父亲和娘亲之外,还有一个痴恋父亲的女人,一时间觉得这叫‘繁星’的女人又讨厌又可怜。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朝不戒道:“大哥,我爹的刀,还能找回来吗?”

    不戒道:“无非就是抓贼了……抓贼么,得看是谁抓,也得看是抓谁。靠咱们俩,也不知道抓谁……这事就没头。”

    吾羲沮丧起来:“那贼人真是可恶!”

    不戒道:“可是你不是认识很多人么……又是慧文公府的少爷,又是无为山的弟子,你把你的师父师叔、陆放调动起来,可能会容易一些。”

    月惊鸿看着吾羲,怪道:“你不是无门无派么?怎么又是无为山的弟子了?”

    不戒道:“他不仅是无为山弟子,还是个……男的。”见月惊鸿难以置信,解释道:“我们俩都没户籍,用的是伪造的户籍,蒙混过了报名。”

    吾羲这才端端正正,拳掌相交行礼:“某吾羲,无为山水宗弟子,道号袭明,见过惊鸿姑娘!方才……失礼了。“

    月惊鸿想起台上对招时,那些肢体纠缠、耳鬓厮磨的招式,不由得满面通红,愤然道:“无耻!”

    不戒笑道:“你自己黏上去的,怎么反倒骂人家无耻。”

    月惊鸿低头牵着马走了。

    吾羲还痴痴地看。

    不戒秃噜了一把吾羲的脑袋:“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吾羲道脸红道:“什么酒啊、色啊……”

    “惊鸿真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姑娘,对吧?”

    吾羲红着脸,瞥见看见地上的弦月双钩,忙道:“我们赶紧回慧文公府,把这弦月双钩给陆放送去吧,不然又是又冒出个瞄上了弦月双钩的偷儿,可就让陆放难办了!”

    于是两人当即收拾妥当,赶回慧文公府。

    两人进了慧文公府,下人说,小少爷在库房验酒。二人便先往后院的厢房去等候。才进后院,就见一锦衣少年立在院中练剑。

    那锦衣少年见二人大摇大摆进来,忙收了招式,斥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此?”

    不戒见那锦衣少年神情颇是倨傲,哼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锦衣少年瞥了一眼不戒:“不是吩咐过,后院里闲杂人士一律退避么!”

    不戒道:“谁吩咐的?”

    锦衣少年道:“我吩咐的!还不滚!”

    不戒道:“你算老几?你怎么不滚!”

    “我算……”锦衣少年怒道:“你放肆!”

    吾羲道:“大哥,这人既然在慧文公府中,必是慧文公府上的客人,咱们还是客气些,不要跟人起冲突。省的陆放难做。”

    不戒这才冷哼一声作罢。

    那锦衣少年见旁边的姑娘直呼陆放名字,问道:“你们是陆放什么人?”

    吾羲道:“我们是朋友。”

    锦衣少年见不戒言辞不恭、吾羲举止不端,道:“你们看着,可不像陆放会结交的朋友。”

    不戒哼道:“那他会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你这样狗眼看人低的?”

    锦衣少年怒道:“大胆!你居然骂我是狗!”

    不戒笑嘻嘻道:“谁狗眼看人低谁是狗!”

    “你找死!”锦衣少年脚下一蹬,挑剑刺过来。

    不戒忙猱身躲过。

    那锦衣少年见不戒伸手迅捷,道:“难怪如此情况,原是仗着自己有两手功夫!”继续提了剑追击不戒,

    不戒早就看出这锦衣少年身手是个漏油篓子,便不紧不慢地逗他玩,总在那锦衣少年将将刺中时,倏地溜过。

    那锦衣少年在院子里追了几圈,连不戒的衣角都没挨着。倒是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砍得木叶纷飞、花枝飘零。

    不戒倒挂在廊柱上看着那锦衣少年兀自喘气。

    锦衣少年喘匀了气,眼睛一转,笑道:“我看出来了,你功夫比我好,我追不上你。你下来吧,我不追你了。”

    不戒偏不顺他,抱臂道:“挂这儿挺好的,看你仰着脑袋看我的样子,都没那么神气了!”

    一句话又激怒了锦衣少年,举剑便砍。

    不戒身子一溜,从房檐倒垂下来,从吾羲手中截下弦月双钩,架住又紧接着砍下来的剑,然后双钩一侧一绞一提,便将萧手中的剑挣脱,铛然落地。

    一阵流影飞掠,锦衣少年鬓角垂髫断落,不戒收兵立定。

    正想着陆放进了后院,见后院草木秃枝断杈,空中飞花落叶,堆积一地狼藉,也是惊吓一跳。

    在看那院中锦衣少年,鬓发只剩了半截,腮边一道细细的血线。陆放心中大骇:“兴仁君,你这是……”

    院中那锦衣少年道:“陆放,你这朋友,我可是见识了!”

    陆放道:“这是怎么回事?”

    锦衣少年指着不戒道:“这犯上的东西,竟然骂本君是狗!还削了本君的头发!”

    陆放惊道:“这是当今皇长孙,打骂皇孙,杀头都未必能了事,还不下来请罪!”

    吾羲一惊,想不到自己一日之内竟见了太子和皇孙:皇长孙……辱骂皇族是个什么罪名?腰斩?车裂?凌迟?

    不戒也是错愕。他当时只是虚晃了两下,却不想弦月双钩十分灵巧,异常锋利,连带着身上的内力也顺势凝气成刃,实属误伤。

    不戒看了一眼吾羲,心想总得给陆放一个面子,便从廊柱上滑下,走过打揖:“不知皇长孙兴仁君到此,请恕草民无礼。”

    “你这叫请罪吗?”兴仁君萧得意起来:“跪下!”

    不戒皱了皱眉头,却见陆放暗中使眼色。

    陆放心下此时也一片冰凉,他看得出来不戒是个不羁的性子:但是敢对皇长孙动武,还削发流血,此事可大可小,全看皇长孙怎么处置。

    萧见不戒不跪,便一拳往不戒脸上招呼。

    不戒连忙一闪躲开了:“打人别打脸!”

    萧从不戒手中夺下弦月双钩,朝不戒连呼呼挥去。

    不戒扭着身子,躲来躲去:“你别钩不着我,倒把你自己捅了,到时候可别赖在我头上!”

    萧收了兵器,打量着弦月双钩:“这兵器倒是好东西,甚是灵巧轻便……本君收下了!”

    不戒道:“你看上了就是你的,你未免太不讲理!”

    萧阴了脸道:“行刺皇族……株连九族,你想死吗!”

    陆放道:“兴仁君,显仁太子不喜欢动武械斗之事,兴仁君若是把这兵器带回去,被太子看见,少不得申斥责罚……”

    萧想了想:“也是。既如此,这兵刃你便替我收着,等我来找你练武时用。”

    萧又细细看那弦月双钩,朝不戒道:“你功夫很好,若是你愿意教我我功夫,我便不追究今日你辱伤本君的事,如何?”

    陆放在萧身后使眼色微微摇头,不戒分明看明白陆放的暗示,却咧嘴笑道:“好啊!不过,按江湖规矩,那你可得拜我为师才行!”

    陆放暗自咬牙郁卒。

    “江湖规矩?”萧疑惑问陆放道:“是这个规矩吗?”

    “这……”

    不戒道:“江湖上,学功夫跟学文识字一样,都是要拜师的。”不戒攘了攘吾羲,又指了指陆放:“不信,你问问他们是不是都有师父叫功夫!”

    萧问陆放道:“是这样吗?”

    陆放点头道:“卑职确实曾在无为山拜天宗任东西为师。”

    不戒道:“你既然想学功夫,就应该拿出你求学者的姿态,拜师是不可少的!”

    萧犹豫片刻,道:“只是天下会功夫的人那么多,我为何就认你做师父!”

    不戒道:“我刚得了江湖武林盛会头筹,这名头做你师父也不算寒碜你吧!”

    “江湖武林盛会!那你岂不是宗师以下第一人了!”萧双眼放光,道:“好!那我就认你做师父!”

    陆放不自然咳嗽一声。

    不戒也咳嗽一声:“跪下!”

    萧一愣,道:“你说什么?”

    不戒道:“拜师,当然是要行拜师礼的,徒儿跪师父,不是应该么?”

    萧笑道:“你让本君跪你?你是天子还是老子?”

    不戒点点头。陆放道:”不戒,你别太过分!“

    不戒扫兴道:”不跪便不跪,总得有个拜师礼吧?“

    萧道:”那我便和待你和太学先生一般礼数,作揖行礼。“

    萧道:”我行了礼么你就会教我功夫?“

    不戒点头:“自然。”

    萧当下作揖行礼唱诺:“学生萧给先生行礼。”接着又喜道:“那你现在开始教我功夫吧!”

    不戒顿了顿,道:“这功夫么……也不是乱教乱学的,我总得看看你资质如何,才能知道怎么教你。”

    萧道:“学武要看什么资质?”

    不戒笑道:“首先要看你武学根基,再者呢看你悟性,是适合学习那种功夫,江湖门派百家争鸣,学不完的,肯定要学适合你的。”

    萧道:“那要怎么看?”

    不戒道:“站桩会吗?”

    萧点头。

    不戒又道:“扎马步会吗?”

    萧点头。

    不戒又道:“举重会吗?”

    萧还是点头。

    不戒道:“那你就站桩扎马步举重。两个时辰之后,我看看你能不能撑下来,再说。”

    萧果真如不戒所言,让人立了两根三尺高的木桩,弓着马步站在上面,双手一边平举了一桶水。

    不戒纠正了一翻动作,点头道:“保持住!若是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下来,就别妄想成为武林高手了!”

第084章 弦月双钩乱真假

    陆放引了二人往内室走,刚进内室,陆放脸色就沉下来,朝不戒道:“你方才让兴仁君站桩扎马步举重,是故意折腾他?”

    不戒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不戒是小心眼的人么……想当初我在普渡寺,修习金刚内功,开始也是这般考验,一站就是半天!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学武的底子怎么样……”

    “你怎么可以答应兴仁君教他功夫!”

    不戒道:“他学点功夫怎么了?强身健体,还能对阵御敌……”

    陆放道:“显仁太子尝言习武之人易犯禁,素来厌恶人逞凶斗狠,因此总是教导皇太孙专心君子道、圣人道,这反而让兴仁君反而更好奇习武练功。我平日里与他私下对练,正是要在他习武之心偶炽时缓解周旋,避免他失足深陷。可你到好!居然给皇太孙当师父!”

    吾羲道:“陆放,你先别生气。大哥大不了不教皇太孙就是,现在答应皇太孙,也是暂时的虚与委蛇,过几日群英宴一结束,天南海北,他去哪儿找大哥去?眼下要紧的……”吾羲结果陆放手里的弦月双钩:“这弦月双钩被太子要去了,你和祭酒司那边怕是麻烦。”

    陆放脸色缓下来:“好在兴仁君忌惮太子,把这兵器交给我保管,如此还有转圜之机。方才不戒那一番折腾,他今晚必定极累,回去一时也不想起来这弦月双钩。但是明天把这弦月双钩送走之后,就难说了。但”

    吾羲道:“你是要把这弦月双钩给祭酒司的人?”

    陆放点头。

    吾羲道:“那皇太孙日后想起来跟你要,你这拿不出来,也是个大麻烦。”

    陆放道:“所以,我还需要另外一副弦月双钩。”

    不戒奇道:“这弦月双钩竟然是有两对?”

    陆放摇了摇头:“江湖上但凡出名的武器,都是独一无二的,弦月双钩也只有这一对而已。”

    不戒道:“那你要另外一副弦月双钩,是什么意思?”

    陆放道:“自然是再造一副弦月双钩。”

    吾羲道:“再造一副?”

    陆放点点头:“祭酒司的那位大人,十分热衷江湖事,若是想知道江湖上什么出名的人物和事迹,他总是能如数家珍地道给你听。对武林名器,也所知甚细。但是兴仁君对于江湖之事,所知甚少,习武练功想起来了也是三天两头的事。对于兵器,了解的就更少了,若是拿一副一模一样的,他决计是看不出来的。”

    吾羲道:“可是,一时间,怎么再造一副弦月双钩?要不我回去找师兄第,商量一下?他们或许有愿意出让赏品的……”

    陆放摇头:“你进三甲时,我就告诉祭酒司大人,说会送他弦月双钩了。”

    吾羲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会选弦月双钩,或者不会被别人选走?”

    陆放道:“因为你不是女孩子,而女孩子不会喜欢这个武器。”

    吾羲好奇道:“为什么?”

    “首先这个武器就不适用女孩子。”陆放顿了顿,“这武器的据说是前朝南风皇后所用,世人传南风皇后狠毒凶悍,而且丑陋淫荡,得知其宠信的面首与宫女有私情致孕,便用这弦月双钩划破了那宫女的胸腹,勾出了刚成形的胎儿。后来前朝覆灭,这弦月双钩流落江湖,落在一个阴狠毒辣武功卓绝的寡妇手里,这个寡妇特别憎恶男人,用这双钩杀了不少男人,据说都是负心汉,自此弦月双钩在江湖女流中名气。但是有个稀奇的事情是,后来得到这弦月双钩的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寡妇。”

    不戒恍然:“这个兆头,对小姑娘来说,确实不好。”

    吾羲看着面前的弦月双钩,通体乌黑,形状精致流畅,弧线上的寒芒随光流转。听了南风皇后和弦月双钩的经历,竟隐隐觉得这兵器透着阴森地诡谲之气。

    “那这一时间铁匠铺子如何再造这么一副弦月双钩呢?”

    陆放道:“江湖上出名的武器,大多是材料、构造、工艺都是极其稀有的,普通的铁匠铺,光是弦月双钩的材料难得,遑论锻造了。”

    吾羲道:“那你找谁做?”

    陆放道:“这就是需要你们帮我了,这事,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你们跑一趟再好不过了。我今晚会去斜月酒肆买酒,明日带着酒和武器去祭酒司。所以,需要你们去带着弦月双钩,去找两个人。”

    不戒道:“谁?”

    “甄不真、贾不假。”

    不戒和吾羲稀奇对视,同时想到了那个伪造户籍的人。

    陆放又道:“多带些银子去,他们开价,向来不菲。”

    太阳慢悠悠沉入层层云幕,西天云霞织锦,整个帝京城笼罩在一片绚烂的霞光之中。

    长安坊的街道里,依旧行人如流。

    吾羲已经换回了自己的素袍步履,不戒还穿着自己的葛衣草鞋。

    不戒一手一把弦月钩,架在后背上。

    吾羲鞠礼挡在经过的男人面前:“这位大叔,请问您知道‘甄不真、贾不假’住在哪里吗?”

    那大叔打量了一眼吾羲:“小伙子是刚来帝京吧?”

    吾羲道是:“是。请问您知道‘甄不真、贾不假’吗?”

    那中年人道:“知道!这俩人在长安坊名气大着呢!”

    吾羲道:“可知这二人住在什么地方?”

    那中年人道:“不知道。整个帝京,没人知道他们住哪里。”

    吾羲朝不戒道:“那为何说只消到长安坊打听,必能找到他们?”

    那中年人道:“这二人,他们找你容容易易,你想找他们万难万难!”

    不戒捏出一粒银锞,送到那人面前:“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叔,帮个忙呗!怎么能这俩人找我们?”

    那中年男子接了银锞,笑的眼尾都是褶子:“两位随我来!”

    这里是个闹市的十字街口,行人来往络绎不绝。摊贩紧挨着沿街展开,唯独有一处缝隙,是因为立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杆,铁杆上坠了以至细长的铁棒。

    中年男子指着那根铁杆道:“你们用这细铁棒连敲这铁杆九下,他们便会来找你们了。”

    不戒依言敲了九下,铁器击鸣的声音,引得周围摊贩行人无不侧目。

    中年男人道:“如此就完事了。你们就此可以走了,不出一刻,必有人寻你们!”

    吾羲稀奇道:“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寻我们呢?”

    中年男人笑道:“这也正是他们二人稀奇之处!往常有人捣乱,无论是谁来这里乱敲一气,事后半刻,必定倒霉,所以后来人们觉得那甄不真、贾不假似乎是处处长眼睛,再也不敢乱敲。你们只管走你们的,保你不出这条街,必有人寻你!”

    吾羲又朝那中年男人道谢。

    那人走后,吾羲和不戒沿街闲逛。

    走了一段路,也不见周围有人来寻,吾羲道:“大哥,这甄不真、贾不假为何这般神秘?”

    “造假这种事情,技艺再高,毕竟不光彩,估计也是为了躲麻烦吧。”不戒打了个呵欠,道:“这人呐,大多都是这样,本事越大,越古怪。好像没点什么神经兮兮的特点,就显示不出他们的高明一样!”

    吾羲想了想:“古怪和高明……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不戒道:“有的人,是因为古怪而变得高明,而有的人,未必高明却刻意搞怪让人莫名其妙,因为很多人眼里,搞不懂的事物就代表高明。”

    “小伙子,这话说得真是让人不受用呀!”

    不戒、吾羲双双循声扭头去看,走在不戒旁边的,正是那日城关外伪造户籍的人!

    吾羲喜道:“大叔是你!”

    不戒道:“真是头一回见着你们这么藏头露尾巴做生意的!连名字……你们这叫得什么名儿?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

    那人笑道:“这是因为我二人刚巧,姓氏一甄一贾。鄙人甄步辽,擅长修补之术。我那搭档贾毅成,攻于再造之法。‘甄不真、贾不假’乃是我们混迹江湖的诨号。‘甄不真’呢,是因为一件原物,脏污破损,保管修复原模原样。只是再真,不过障眼之术,曾经的损伤也仍是存在,所以真,也不真。贾不假呢,则是当一件赝品登峰造极,几乎等同原物时,就会使得原物的存在失去它原本的独有性,故此假,也算不得假了。”

    不戒道:“你们既然这么大本事,为何要如此藏头露尾行事?”

    甄步辽笑道:“此处毕竟是帝京,我二人就算技法超群,做的也是造假乱纪的行当,虽然迎合了部分人的需要,却也伤及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少不了被人检举,被官府查抄,如此行事,也是实属无奈。”

    不戒道:“那若是官府假冒顾客去敲那杆子,你们可怎么办?”

    甄步辽微微一笑:“我们自然有办法知道!”

    吾羲见周围人来人往,朝甄步辽道:“大哥、大叔,我们寻一僻静处说事。”

    甄步辽却道:“若是谈机密,非闹市不可!若是避耳目,非闹市不可!若是躲追击,非闹市不可!”

    吾羲奇道:“大叔这话何解?人多的地方怎么反而是谈机密、避人耳、躲追击的地方,不是该往人少的地方吗?”

    甄步辽道:“孩子,你还年轻,所以这么认为。有时想当然的事情,事实恰好相反!”

    不戒解释道:“闹市人十分嘈杂,非得距离极近才能听到彼此的话,反而不容易被别人听去。而且闹市人多,若是有人跟踪,十分容易甩掉。若是遭遇追击,闹市人多物多,能给敌人制造不少障碍,有助于逃跑。”

    吾羲闻言一想,确实如此,惊喜道:“这便是物极必反了!看似最不利的环境,实则最有利!”

    不戒将手上的两把弦月双钩“噌”地亮在甄步辽面前:“再造一副一模一样的,你可能够?”

    甄步辽接过弦月双钩,细细看了一边:“我做不了。”

    不戒怒道:“你做不了,你还看这么久!”

    甄步辽道:“我做不了,我兄弟贾毅成能做!我只擅长修复,我那伙伴才是仿造第一人!”

    不戒道:“你这人不仅废话多,说话还不痛快!造这么一副兵器,多少钱?”

    “八百两。”

    不戒夺下弦月双钩,威胁道:“你是狮子大开口是吧?”

    甄步辽道:“没跟你多要!我刚才试了,你这东西,左钩重三斤八两,右钩重三斤八两四钱。一共重七斤六两四钱。乃是上好的寒玄铁打造,寒玄铁乃是西北边塞特产,每年上贡给宫里的量也不过几百斤。这东西,可比黄金还贵呢!”

    不戒道:“这么难得的寒玄铁,你们怎么会有?”

    甄步辽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路子。”

    不戒见对方回避,便问:“多长时间能造好?”

    甄步辽道:“两天。八百两。”

    吾羲道:“两天可不行,必须得明天做好,”

    甄步辽又道:“六个时辰,一千六百两。”

    不戒惊道:“一千六百里昂?!你抢劫呢?”

    甄步辽道:“小伙子要是觉得贵,可去别家问问?”

    “你这分明是……”不戒想骂对方坐地起价奇货可居,可谁让人家有这叫价的本事呢!

    吾羲道:“大叔,你这价钱突然翻倍,这未免也太……”

    甄步辽笑眯眯道:“小伙子,不是我老甄讹你们。你们明天早上就想要拿到货,这老贾势必要今日赶工,连带着多个人要熬夜,这价钱若是不够高,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时间,可是很贵的。”

    不戒道:“先付你一百两银子,等我们看过成品,再补你剩下的部分。”

    甄步辽道:“这可不行!必须是一千六百两,否则,我没法让他们今晚熬夜赶工。”

    不戒道:“我把这么多银子全都给了你,你却再也不出现怎么办?我可不是赔了银子又折了兵器?”

    甄步辽道:“兵器你只管拿回去。只是这银子却少不得,莫说一千六百两,上万两的生意也做过。你大可打听打听,我们什么时候跟人抵赖过?

    到底是吾羲和不戒二人有求于人,少不得让步。吾羲只得当下点了银子包好给甄步辽。“大叔,这弦月双钩,我们拿回去了,你怎么仿造?”

    甄步辽笑道:“没两手吃饭的本事,怎么敢漫天要价?我和老贾都有一项本事,无论什么物件,我们只消看一回,摸一回,那形状、大小、材质、重量……全都就印在脑子里了,分毫都不带错的!”

    甄步辽兜了银子走后,吩咐二人翌日清晨还到那立铁杆的地方等候取货,便混入人流之中。

    不戒看着甄步辽的背影,道:“这‘真、假’二人本事如此高,行事如此诡秘,我倒好奇了……”

    吾羲道:“我也很好奇!”

    不戒笑道:“那咱跟过去看看?”

    吾羲连连点头附和。

    二人隔了来往交错的行人,缀在甄步辽五步开外,每当甄步辽回头扭头时,二人便迅速闪避。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四方行人汇集,一阵人影憧憧之后,二人再也顿时分辨不出哪个人是甄步辽,就这样眼睁睁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大哥,那人找不见了!”

    不戒四下找了一阵,苦叹一声:“闹市不利追踪!咱又才两个人,回去吧!”

第085章 渡化情缘亦因果

    吾羲一下台就跑没影儿,任东西被一些门派的宗主、护法围在中间道贺,和光同尘他们带着希夷去玩了,戚萋萋踱着步子又凑道面前来。

    “听说帝京的夜市很热闹,你陪我去看看吧?”

    水临渊道:“可我不爱凑热闹。”

    “不爱凑热闹的人,都很无趣。”戚萋萋笑道:“所以我来拯救你了!”

    “谢了!我不需要被拯救!”

    戚萋萋拉起水临渊的袖子,双目殷切道:“那你就拯救我吧!”

    水临渊心下一动,蹙眉道:“下不为例。”

    戚萋萋拉着水临渊进了帝京,只顾东看西看地到处闲逛。

    临近热闹集市,人也多了起来,街道两侧摊贩罗列各色奇货。水临渊揣着手看这萋萋在挑胭脂黛粉。

    戚萋萋的目光逡巡这面前的脂粉,道:“我看在湘南的时候,那里的姑娘们都用这些,上完了妆面可美了!”

    水临渊看着萋萋素净的脸,道:“跟踪你的人是谁?”

    戚萋萋那一盒胭脂给水临渊看:“当然是萧徵的手下咯。”

    “为什么跟踪你?”

    戚萋萋兴致缺缺,又拿了另一盒胭脂让水临渊看:“还不是怕我跑了,不管他了!”

    水临渊接过胭脂端详片刻:“那你能不能逃得掉呢?”

    戚萋萋道:“逃是能逃的。只是我还不想逃,我们神农架的传统是,一旦承诺医治,是绝不放弃的。”

    “萧徵到底得了什么病?”

    戚萋萋道:“他不是得病,是中毒成瘾。”

    水临渊道:“什么毒?”

    戚萋萋道:“听过'欲仙欲死'吗?“

    “听过。江湖上常有人用此毒控制他们卖命。”水临渊挑眉道:“萧徵中了此毒?”

    “说远了。”戚萋萋道:“其实,我是想告诉你,萧徵不光派人跟踪我,还有你徒弟吾羲和他的好大哥!你可当心些,别又让人给捋回去了。”

    水临渊蹙眉,将手中的胭脂还给戚萋萋转身便走。戚萋萋正要跟上去,被摊主叫住:“看了这么久不带两盒?”

    戚萋萋:“太次了!不要了!”

    摊主一脸怒色:“你可以嫌我东西贵,可不能说我东西不好!”

    戚萋萋道:“那就太贵了,我不要!”

    摊主一时语噎,看着戚萋萋窜入人流。

    “喂!走那么快做什么?”戚萋萋眼看着水临渊要走出市集了:“你去哪儿呀?”

    “去慧文公府,找袭明。”

    戚萋萋道:“你用不着这么急,至少群英宴之前,萧徵是不会动他们的。这里是帝京,萧徵又是私自入京,他不会自找麻烦的。”

    水临渊想了想,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戚萋萋:“你知道萧徵身边的那些高手,都是何来历吗?”

    戚萋萋道:“你怎么知道是高手?”

    水临渊道:“曾经交过手,他们身手,不像是江湖的路数,而且好像是出自同一门派,但我至今不曾见过有哪个门派,使他们那样的功夫。”

    “我也不知道,看萧徵和赵公升对那几个黑衣人言辞间颇是恭敬,而且每次在我给他祛毒之前,总是回避他们,有次险些被赵公升撞上,误会了还以为我是萧徵新宠。你可不要误会那些奇奇怪怪的传言,我和萧徵是清白的。”

    水临渊扶额道:“你们清白不清白,与我何干?”

    戚萋萋道:“因为我在乎你咯!”

    水临渊道:“一般姑娘,少有像你这样,整天剖白都不带脸红的。”

    戚萋萋道:“一般的姑娘不会喜欢你。我也是挺普通的姑娘,只不过因为喜欢你,你才觉得我不一般。”

    水临渊严肃道:“那我真得要拯救你了:我潜心修道,无意思凡。”

    戚萋萋问道:“你修的道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水临渊道:“我参天地道,为的是开悟自然万物,修养心性。”

    戚萋萋又问:“开悟万物……包括人吗?”

    水临渊道:“自然。”

    戚萋萋笑道:“仙长,你动过情吗?”

    水临渊道:“不曾。”

    戚萋萋呵呵一笑:“我听说,普渡寺有些遁入山门的人,自谓‘看破红尘’,世纪不过是对世俗生活失望。有些从未出过山门的人,却说红尘是三千烦恼忧思地。莫非,无为山也是如此可笑么?”

    水临渊挑眉道:“怎的就可笑了?”

    戚萋萋道:“仙长,萋萋认为,情与思,乃是人之两大必须。你只顾思辨天地,却不观照自我,你思想万物,却剥离情感,你这个人本残缺。你既非完人,又如何能知人心,论人事?你生而为人,却连人都参悟不透,遑论天地?”

    水临渊听的有些愣。

    戚萋萋接着道:“仙长,你不是草木土石,你是人。人没有情感,和那会发呆的石头,有什么区别呢?人的所思所想,都是因为情感不同才有了不同立场、不同意义、不同作用。如果没有情感,那么你这块石头,和那城墙根底下的石头,看到的天地万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水临渊沉默了:是啊,即使自己参透万物,和城墙根下的那块石头看到的万物,有何不同。师父常说,圣人道无我,而天地道是有我?最开始,水临渊是疑惑的。譬如观山时,想象自己是山,想象自己是山之外任何一物,唯独不曾想过自己是水临渊。看着别人的爱恨情仇,自己总是个旁观者,被他们牵扯这情绪,却从未想过自己应该是个参与者。是呢……梦想见闻时,主人翁何在?

    戚萋萋道:“仙长,总该经历过红尘,才好意思说‘看破红尘’,没动过凡心,哪好意思说心如磐石?你说是这个道理么?”

    水临渊道:“言之有理。”

    戚萋萋笑道:“那你是不是该经历一回凡俗世间的情爱?”

    “应该。”

    戚萋萋挽住水临渊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道:“所以……”

    水临渊抽出胳膊:“那也不会是你。”

    戚萋萋道:“为什么?!”

    “我求渡化,你求因果,我们不同路。”

    “你要找和你一般求渡化的人?”

    “不错。”

    戚萋萋道:“没有因果,何来的渡化呢?你焉知我的因果就不是一种渡化?”

    水临渊看着戚萋萋,仿佛刚认识她一般:“你确实不是一般的姑娘。”

    戚萋萋笑道:“我爹早就告诉过我,说你这种人是极其难啃的骨头,可偏偏,谁叫我是属狗的呢?你走后,我脱师兄弟买了不少典籍研读,那些书里的话,看着没许多字,想通却比攻医书费脑子多了!”

    水临渊笑道:“难怪……也许正是因为你刚接触道学,会思考这些问题。研习日久,反而会忘记最原始的思辨。”

    戚萋萋抬起手,灵活的手指来回抖动:“所以,我们要不要试试……牵手?”

    水临渊失笑,伸手抓住了戚萋萋的手指:“请多指教!”

    玉不去正带着希夷、和光、同尘、知间一行逛夜市,撞见手牵着手悠哉逛夜市的水临渊和戚萋萋时,无不惊讶呆滞。

    希夷正要去上前打招呼,却被同尘一把拉住捂住了嘴。

    等到那两人走远了,同尘才放开吾羲。

    希夷疑惑道:“同尘师兄,你刚才为什么捂住我?”

    “因为你没眼色。”同尘愣了片刻后才问和光道:“师兄,我莫不是眼花了……”

    和光道:“大概是吧……”

    希夷道:“同尘师兄,怎么我没眼色,你也眼花呢?”

    知间笑道:“你没眼色是真的,他眼花是假的!同尘是看惯了师叔跟男人肩并肩,突然见到她跟女人手拉手……一时间眼睛和心里都有点不习惯。”

    玉不去闻言笑出声来:“你们无为山对待这种事情,倒比中庸阁随性开明的多。在中庸阁,要是出现这种情况,那可真够轰动一时的。”

    和光道:“何出此言呢?”

    玉不去道:“你曾去过太湖,在太湖边上,莫说两手相牵,你可见过男女并行?”

    和光想了想,道:“自从上次送若素师兄去中庸阁,都快五年了,这些细末之事,记不清了。”

    玉不去道:“在中庸阁,男女各行其道,先后有序,礼节森严,先生们作为言行表率,更是端方自持。”

    同尘道:“那你们中庸阁有那么多女弟子,你们也都是要打光棍的吗?”

    玉不去尬笑:“我们谁要是看上了那个女弟子,需得请父母出面,跟对方父母商议,双方父母首肯之后,还得告知双方的先生,此后彼此才能来往书信。”

    同尘咋舌道:“废了这么大劲,还只是书信来往?”

    玉不去道:“对呢!若是有人举止亲昵,私下幽会、暗通款曲之类,被发现了都会被赶出中庸阁的。”

    同尘道:“听着倒是比太学院还严苛。”

    希夷问道:“太学院是什么地方?”

    “太学院是皇子公主们学习的地方。”玉不去笑道:“你还别说,明德先生就不受邀去太学院讲学么,那萧微就是在太学院拜了我们先生,成了先生的挂名弟子。”

    和光见玉不去言辞与神色间,颇是不待见萧微。“有皇子拜明德先生名下,真是莫大的荣耀。”

    玉不去撇撇嘴:“荣耀什么呀!那萧微是圣上最小的儿子,甚是宠爱,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前几年刚封了燕王,但不知为何,迟迟未定封地,便一直滞留帝京。传言那燕王整日不学无术,不图上进,尽结交一些狐朋走狗,学了一身眠花宿柳、斗鸡走狗的嗜好。听说如今帝京南风四起,都是因为这个萧微宠男伶。”

    知间道:“赛场上那个‘臧之’就是萧微吧?”

    “正是。”玉不去道:“先生说‘约而达,微而臧’,赐名‘臧之’。因为先生的缘故,我与燕王见过几回,不过我看此人,倒不像是人说的不图上进的样子。”

    同尘笑道:“你才见过人几回,就知道人心进退?”

    玉不去道:“不图上进的人,不会有他那般伶俐的眼神,说一句话眼珠子能转三圈,一看就是鬼心眼子多的人!”

    同尘道:“看着你年纪不大,倒还长了火眼金睛?人心隔肚皮,你能看出来?”

    玉不去道:“相由心生。”

    希夷道:“钰哥哥,此话不实。之前长生师兄也说‘相由心生’,还说‘形为心表’,说我长得丑心也不好。这话现在想来是没道理的。一个人的长相是会变的,可能会变丑,也可能会变美,但心还是那个心呀!”

    “傻桃桃!此心非心!你说的心只有一颗,当然是不变的。我说的心,是心性,时时刻刻都在变的。所以先生常说,人无定性不可交,所以要‘明心定性’。”玉不去道:“我说的‘相由心生’,乃是心生相,而不是相生心。比如淫邪之人神色必轻浮孟浪,忧思之人必定山根累褶,喜俏之人眉眼柔和,冷漠之人面庞僵硬不同的人……但心蕴相之神态,而非美丑,良善之人必是可亲可爱,未必美丽。邪恶之人神色令人心生疑异,其容颜未必丑陋。”

    希夷笑道:“等再见了长生师兄,我就把这话说给他听!”

    玉不去又道:“人的心思会发于形外的。那看不出心思的人,一是善表演的伶人,一是城府极深之人。所以,若是看不出心思的人,宁愿防着也不轻易交往!”

    喧嚣的锣鼓哗然响过三回。

    灯火如星斗,集市如银河,拥挤的行人如同脉脉水流。

    这一阵喧天炸响,水流凝滞,行人纷纷驻足凝望。

    同尘也伸长了脑袋看那敲锣转圈的人。那人将众人目光吸引到路边的路边的台子:“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这边的宝贝没处买!”

    那台子上歪着坐了一个人,看面相是个年轻人。一手摇着一把白玉骨的扇子,扇面无自亦无画,一片空白。一手端了只白玉杯,慢条斯理地咂着。

    那扇子、杯子、乃至手指,都是白的。这人身上无一处不是白的,从鞋子到衣服,从头发到皮肤,都是白的,一尘不染。

    街灯昏晦,映照得这人如同一尊尊精致的汉白玉的雕像,通身氤氲着光辉。

    那敲锣的人还在高声招揽:“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话音刚落,闪着寒光的黑影突然扎在这白衣人面前。

    众人惊惶既定,纷纷去看:那黑影原来是一把黑色弯刀,斜插着立在面前。

    玉不去盯着那刀看了片刻:“这刀……不是赏品里的无名刀么?”

第086章 南偷北盗问故人

    周围拥上来的人,一层又一层,和光、同尘、知间都跟着玉不去往凑,希夷跟在后面,但因为个头矮小,没跟上,再往前挤,脚下一个踉跄,扑在前面的人身上。

    希夷觉得的手上身上的料子摸着甚是柔滑,看着熠熠生辉。

    那人垂下头看着的希夷,面容沉静如水。

    希夷认出这人正是领赏时,那观武台上唯一的女性冷繁星,旁边正是钟灵毓秀的月惊鸿,忙低头道:“对不起。”

    冷繁星神色淡淡,点了点头又看向台子上的那把刀。

    希夷便扎入人堆里,去寻师兄们。

    月惊鸿看着冷繁星的目光:“繁星阿姨,那刀好像是比赛赏品的那把刀呢……”

    冷繁星微微点头。

    月惊鸿道:“不戒哥哥今天刚得了这刀,就在马棚边丢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丢了?”

    “是,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繁星阿姨知道那把刀是什么来历吗?”

    冷繁星道:“听一言堂的人说,这把刀是孤鹜峰送去的,一言堂本来觉得名声不够响亮,但是他们在那把刀的刀背处发现了玄机楼的标记,于是才陈列为赏品的。”

    月惊鸿道:“玄机楼?听说玄机楼精通机关巧术,如何会造了一把如此普通的刀?那标记会不会是有人仿冒?”

    冷繁星摇了摇头:“玄机楼技巧极其精密,就连他们的标记,只有绿豆大,须得用水晶球才能看清那繁复细密纹路和图案,想要伪造这种工艺,实在是太难了。”

    月惊鸿道:“玄机楼为什么会造这么一把刀呢?”月惊鸿回想着白日不戒马棚丢刀的事情:“繁星阿姨,和我对敌的那个‘姑娘’,其实是个男孩子……”

    冷繁星惊异道:“男……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月惊鸿到:“那人说自己是是无为山弟子,叫袭明。和不戒哥哥一起找人伪造了户籍报名,但原户籍主是女孩,就假扮女孩参赛了。”

    冷繁星哼道:“无为山,真是什么奇怪的人都有。”

    月惊鸿又道:“那袭明还说,那把无名刀是他父亲的,他说他父亲叫‘吾昊阳’。”

    冷繁星淡漠表情忽然颤动一下,仿佛久冻的冰川裂开缝隙:“你说什么?吾昊阳?”

    月惊鸿点头,将冷繁星微妙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繁星阿姨,吾昊阳……是什么人?”

    “一个死脑筋的人。”冷繁星看着台上的那把刀:“我没见过他用这把刀……也是,一晃十多年都过去了,他儿子都这么大了。”

    敲锣的人,穿了一声黑,还在台上聒噪,敲着锣重复着先前的几句诗。

    台下的众人却受不了:“你这是卖吆喝,还是卖刀?”

    那敲锣的是个面目温和,颇是伶俐的中年人,走场时十分灵巧:“你要是买吆喝,我就卖吆喝;你要是买刀,我就卖刀。”

    还有人认出了那刀是江湖武林盛会的赏品,问道:“嗦!多少钱?”

    “不贵……一千八百两,现银!”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你这什么刀,这么狮子大开口?”

    况且,谁会带着一千八百两银子上街闲逛?

    那敲锣的人,笑道:“宝刀配英雄,也得英雄识货!”

    也有只是来凑热闹的:“别拿这种话唬人,谁知道你这从哪儿弄来的一把刀忽悠人?”

    敲锣人“铛铛”两声锣,将面前伸着脖子质问的人惊退:“你且当我是忽悠人,我这刀就在这里,愿者上钩!”

    希夷终于在挤挤挨挨的人堆里找到了玉不去几人。却听同尘道;“都说了这种话,谁还去买?人都不傻……”

    玉不去道:“这器物一旦跟一些名人沾了边,有了些故事就会身价飞涨,懂得的人,愿意出于某种情怀而溢价求购。不懂的人,不稀罕的人也就不屑一顾。”

    同尘道:“这刀能卖一千八百两。我那山河杖,不知能卖多少钱……”

    和光道:“山河杖可比这把刀有名气多了,应该能卖更高一些?”

    知间道:“未必。一言堂那几个老头子,也不会随随便便拿一把刀凑数,这把刀没有名气,连个名字都没有,却被一言堂供出来,肯定是有它不寻常的地方。”

    那边玉不去却凑到那敲锣人面前:“你这刀是哪里得来的?”

    那敲锣的人笑了笑:“英雄不问出处,宝刀何必问来路?”

    玉不去道:“你这刀,本是江湖武林盛会的赏品,白日刚被人领走,怎么天一黑就到了你这里来?谁知道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

    敲锣人道:“不管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那都是凭本事到手的,唯独花钱买东西不需要什么本事。但买东西的人总会认为,他买的东西,是他凭本事得到的。”

    众人纷纷怒斥:“谬论!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但也有人说:“若是真的从大赛头魁手上抢走或偷走这把刀,又堂而皇之地来卖,确实说明人家还是有本领的。”

    众人之中,冷繁星皱了眉头,思索片刻,越众而出:“你这刀,我要了。”

    “行!一千六百两现银。”敲锣人见突然上来个矜贵女子,颇是意外。旁边那个玉雕一样的人也打起精神来,一改慵懒的姿态,神采奕奕看过来。

    “我没说要买。”冷繁星道:“你能凭本事得了这刀,我也想凭本事试一试。”

    敲锣人讪讪一笑:“夫人,意气用事,容易吃亏。”

    “是么?”

    旁边的白衣人,挨着冷繁星,循着她脖子深深一嗅,道:“夫人气质如兰,真是令人心向往之呢。”

    这是公然的调戏了。

    冷繁星脸色一冷,一个巴掌便朝那白衣人甩去。却被白衣人瞬间躲开,伏在冷繁星背后,托住冷繁星的手:“夫人,不要那么大力,会打疼手的。”

    白衣人吐字慢悠悠的,而且声音醇厚温和,那字句言辞在他的口中,仿佛如同春水荡漾而出。

    这声音能让很多闺门少女、幽居嫠妇春心萌动,但想让冷繁星情思荡漾,显然不能够。

    冷繁星走到台边伸手,朝月惊鸿道:“惊鸿,鞭子!”

    月惊鸿将忙将手中的赤练鞭递上去。月惊鸿抖开长鞭,那鞭子灵活柔软,通体暗红色,闪着粼光,犹如赤练蛇。

    白衣人笑道:“赤练鞭?这鞭子收起来看着与寻常鞭子无异,但抖开时会张开密密麻麻的倒刺,被抽中一鞭子,可是要被刮一片血肉的!我可不能被这鞭子抽到。”

    冷繁星道:“很多年都没人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了。狂妄,要有本事。”

    鞭子如同灵蛇游走,追着那白衣人簌簌作响,两个人在台上四处猛追逃窜,上下翻飞,然而始终追不上那白衣人的衣角。

    “怪不得这般嚣张,原来自信有难以匹敌的逃跑功夫!”

    冷繁星收了鞭子,知道对这个登徒子,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这人速度很快,又一味地躲闪,难以攻及。这种速度,放之四海,也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

    白衣人笑了笑:“夫人若是抓我共度良宵,我一定不逃。”

    冷繁星道:“我若是抓住你,先割了你的舌头,再将你凌迟去势!”

    白衣人咋舌道:“那我可不能被你抓住了。夫人看着如此端庄娴静,怎的心肠如此狠毒?”

    冷繁星不搭理白衣人,转身要去拔那斜插在地上的黑刀。

    一面锣挡在前面。冷繁星冷冷看那敲锣人:“你们有本事逃,可不一定有本事拦我。”

    那白衣人早已趁冷繁星被拦的片刻,身影一闪,便将那黑刀,抱在怀里:“夫人,我们还可以,带着刀跑。”

    冷繁星愣住。

    “冷左使,道边小贩的东西,还是要谨慎!”

    冷繁星看去,见一银线织锦格纹儒服的少年上来,朝她耳语了几句。接着冷繁星嗤道:“这刀原来是假的!我不要了!”

    说着二人便要下台去。围观的众人也是一阵唏嘘。

    这话一处,倒是那白衣人好敲锣的人十分意外。“你凭什么说我这刀是假的?”

    玉不去道:“你说你这把刀是真的,你怎么证明你这把刀是真的?”

    白衣人愣住:“我为什么要证明我这把刀是真的?”

    玉不去道:“因为只有你证明了这刀是真的,才能说明你们不管偷也好抢也好,是从周俊手里得到了这把刀,才能说明你们比周俊强。你们要先证明你们比周俊强,首先就得证明这把刀是真的。”

    敲锣人也愣了:“我们怎么要证明这刀是真的呢?”

    玉不去道:“这简单,此刀乃是一言堂设置的赏品,拿去给一言堂勘验便知。或者,你能找周俊帮你们证明,你这刀是真的?”

    “既然你们说我这刀是假的,你们又怎么证明?”

    玉不去笑道:“你们是卖东西的,我们是买东西的,我们质疑你们,自然是你们自证真伪!”

    那敲锣人道:“真真假假,你爱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这刀就放在这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诸位爱买不买!”

    玉不去想了想,朝冷繁星道:“冷左使,这二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假刀,在这里沽名钓誉,您何必跟他们纠缠?”

    敲锣人冷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大放厥词。我经手过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假货!我‘南偷被盗’二人虽臭名昭著,却也是名传江湖,又何须沽名钓誉!”

    众人惊呼:“这刀果然是偷来的!”一时又是议论纷纷。

    希夷扯了扯知间的衣服:“知间师兄,他们是偷儿吗?”

    知间道:“不过这‘南偷北盗’又不是一般的偷儿。”

    希夷问:“怎么个不一般?”

    知间道:“这‘南偷北盗’,虽说行的都是盗窃之事,不过却是一个盗物,一个偷人。听说的是生于南方的是盗遂,却在长河以北行盗,生于北方的是窃幸,却喜欢在南方采花。”

    希夷疑惑道:“采花?怎么还有人偷花的?这人真是有趣。”

    知间道:“有趣什么?他可不是采花,是偷人!”

    希夷道:“偷人……为什叫采花?”

    知间道:“因为女人如花么!”

    希夷道:“他专门偷女人?”

    知间点点头。“这两个人呢,后来不知道是何缘故,并称‘南偷被盗’,当时也是声名聒噪了一阵子,还有不少拥趸呢!”

    希夷奇怪道:“怎么这种偷儿,还有人拥护他们?”

    “因为他们和寻常那些偷盗财物的窃贼不太一样。”知间道:“那盗遂,有三不偷:不偷金银;不偷穷苦;不偷亲友。那窃幸呢,也有三不偷:不偷闺门;不偷贞烈;不偷友妻。这两人自立的规矩,倒是比寻常的的窃贼又高明一层,竟将这鸡鸣狗盗之事,说的好似行侠仗义一般。”

    希夷道:“他们行窃是有选择的,确实要比那不分轻重是非的偷儿,好上许多。”

    知间道:“这优劣也还是比出来的。一个人打了你一巴掌后给了你颗糖,另一个人打了你两巴掌又踹你一脚,你自然会觉得打一巴掌的人,比打两巴掌的人好很多。比较之下,你就会忽略,其实他们都是打了你的人。”

    玉不去听了那敲锣人盗遂自报姓名后,揖手道:“如此说来,这把刀确实是二位偷窃得来了。”

    盗遂道:“不错!你待要怎的?”

    玉不去道:“二位盗侠,神踪鬼影江湖驰,晚生又怎么能奈何前辈?只是这刀本是友人之物,自然是讨嫌了。”

    盗遂道:“巧的很!这刀也是我故人之物。这刀他从不离身,如今却出现在大赛赏品之列,却不见我那故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多事呢?”

    冷繁星疑道:“你故人是谁?”

    盗遂道:“我那故人江湖无名,说出来,夫人怕是也不知道。”

    冷繁星问道:“可是吾昊阳?”

    盗遂和旁边的白衣人窃幸都是神色一振。

    窃幸笑道:“不错,此刀原主乃是吾昊阳。夫人原来是都是故人的故人,失敬!”

    连玉不去也是惊异,父亲曾说吾昊阳是他的兄弟,也是吾羲的父亲。如何这吾昊阳,和云梦泽的冷繁星认识,和鸡鸣狗盗的‘南偷北盗’也认识?

    玉不去道:“你们,和吾昊阳是什么关系?”

第087章 南偷北盗问故人(下)

    周围的众人,看着台上本来针锋对峙的几个人,却突然间唠起闲话,于是都悻悻然散去,只剩了几个还在留在台子边上关注后续。

    和光觉得吾昊阳这名字耳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吾羲的亡父,便也凑过去细听。

    盗遂和窃幸也问玉不去:“你怎么也知道吾昊阳呢?”

    玉不去想了想,道:“是家父常常提起这个人,说这人欠了他百两金子,至今不还。你们若是知道此人去向,可否告知一二,我们也好讨债。”

    盗遂道:“你父亲是谁?”

    玉不去道:“家父是护国将军虞让。”

    盗遂嗤笑:“堂堂大将军,百两金子也好意思时时惦记!我盗遂便替吾昊阳还了又如何!”

    玉不去笑了笑:“您竟然愿意替吾昊阳还债,可见你和吾昊阳这人交情不浅。”

    盗遂道:“交情确实不浅。我们‘南偷北盗’的名声,还是吾昊阳给攒出来的呢!”

    窃幸道:“那段经历,真是至今记忆犹新呢!”

    玉不去道:“你们是他的朋友?”

    窃幸摇头。

    玉不去又道:“你们是敌人?”

    窃幸还是摇头,道:“说是朋友吧,多了点怨恨,说是敌人吧,多了点情分。”

    冷繁星不耐烦他们的絮叨:“你们和吾昊阳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拿了这刀,在此张扬,到底为何?!”

    窃幸笑了笑:“夫人,咱都年近不惑的人了,不像小姑娘了,别那么大情绪,会长皱纹的。”

    冷繁星瞥了一眼窃幸。

    满街灯光下,窃幸的皮肤看上去细滑紧致、光泽靓丽,比小姑娘的脸蛋看着更吹弹可破的娇嫩。如果他不自己坦白,绝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年近不惑的人。看得冷繁星不禁侧过脸去,用手指提拉眼角的皱纹,虽然她此时并看不见。

    对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总是年轻眉毛的姑娘更吸引人。于是女人们为了自己看起来年轻美丽,常常使尽浑身解数。说到底,女人怕老,也是渴望被关注、被爱的体现。

    窃幸采花无数,可太懂女人心了。即使是冷繁星这样的女人,也还是惧怕衰老。他摇了摇扇子:“岁月无情,对待美人尤甚,不如让幸为夫人调理一番,重现往日青春?”

    玉不去想,相比于窃幸的阴柔外形,恐怕是这驻颜术,更吸引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眼看着两人的话头跑偏,忙道:“冷左使如此在意这把刀,可是也和吾昊阳有过节?”

    “没有。”冷繁星瞪了一眼窃幸,朝盗遂道:“你们在此卖刀,是何缘故?”

    盗遂将手中的锣锤往地上一撇:“自然是,想引吾昊阳现身。”

    玉不去道:“吾昊阳若是会因为这把刀现身,早在赛期就该出现了,又怎么会因为你们在这里吆喝两声就出现了?”

    窃幸拿起那把黑刀,打量了片刻道:“当初盗遂就是为了偷这把刀,被吾昊阳在东津的德胜门吊了三天三夜。”

    盗遂也摸了摸鼻子:“你不也是因为想搞他的女人,被扒光衣服拉在马后面在东津游街一天么!”

    玉不去暗笑,道:“如果真是如你们所说,这俩人该是与吾昊阳有深仇大恨才是,如何还有情分可言?”

    盗遂道:“因为他把我吊起来,致使我被官府拿住。他又去解救了我,说我虽然为盗,但尚有侠骨,不该被一群窝囊官吏捡了现成便宜,监禁终身。这让我恨他又恨的不彻底。”

    玉不去道:“你这么厉害的身手,如何不能在官吏手中脱身,还须得吾昊阳救你?”

    盗遂道:“我们身手只是快,但是一旦被拿住,我们的功夫却很难抵挡,随便三教九流都能把我们打趴下。只要不被人拿住,那就且着嚣张放荡。”

    玉不去笑道:“说白了,你们就是躲跳逃跑的本事一流,对战的功夫却没有。”

    盗遂道:“可以这么说。所以,我们从不跟人对打。”

    玉不去笑道:“把躲逃这一项本事练到登峰造极,也是一种天下无敌。”

    窃幸道:“这个思路还吾昊阳跟我们说的。他说,做贼的,谁都抓不住,就是本事。所以我二人才专注于快速逃匿隐踪的功夫。”

    玉不去道:“你又是如何对吾昊阳爱恨两难呢?”

    窃幸道:“我当时被人设计,利用美妇引我入室,中了暗算,虽然后来逃出生天,但是却中了剧毒,刚巧撞在了他手上。虽然说他因我垂涎他妻子,羞辱了我,后来却又运功帮我逼毒,也救了我一命。”

    玉不去笑道:“这吾昊阳真够的奇怪的,一会儿绑人,一会儿放人,一会儿整人,一会儿救人。这个人是什么毛病?”

    冷繁星道:“吾昊阳这个人,一向以自己的想法行事。‘南偷北盗’两个人虽有侠义风骨,但毕竟是盗贼之流,理应受到惩戒。然而盗遂和窃幸,又是有自己信条的人,又非同一般污流,不该致死。”

    盗遂道:“你倒是很懂吾昊阳么。我们也曾问他:为何一时虐待一时善待?他说:‘有过当罚。然相比于那些看似良善却没有地线的人,倒是有底线的恶人更叫人放心。好人没有底线,会恶到想象不到的程度,恶人有底线,却不会恶出原则的边界。’”

    玉不去笑道:“如果能见到吾昊阳这个人,我也很想认识认识。”

    和光在一旁听了,欲言又止。吾昊阳早在禹州城断首殒命,这些人还一概不知呢!只不过这刀既然是吾羲父亲所有,也合该帮袭明和不戒拿回这把刀。

    却又听窃幸又在挑逗冷繁星:“夫人是何缘故,对吾昊阳又爱又恨呢?”

    冷繁星嗤道:“与你无关。”

    窃幸笑得意味深长:“男人和女人,说尽了也就是爱恨情仇那点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玉不去见窃幸又开始打岔,道:“你们如何又确定,吾昊阳一定会来取他的刀?”

    盗遂道:“他一定会来,他很在乎这把刀。我们在此喧哗,不过是叫人知道周俊那把刀在我们这里。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等他,吾昊阳知道消息自是知道去何处寻我们。”

    “吾昊阳是不会来的。”

    这一句微弱但却肯定无疑话,异常清晰地传议论的每个的耳中。

    同尘也是十分意外和光的插话:“怎么你也跟吾昊阳有关系?”

    还不待和光回答,那盗遂便凑了过来,问道:“小道士,你为何说吾昊阳不会来?”

    “因为……吾昊阳已经死了。”

    “不可能!”盗遂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不以为然的笑。

    但是玉不去、窃幸和冷繁星都是神色凝重。

    于是盗遂也不再笑了。

    大家都想到了:若不是吾昊阳死了,他十分在意的刀,又怎么会流落在外?

    冷繁星道:“你为什么说吾昊阳死了?”

    盗遂也冷下脸追问:“你要是胡说八道,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同尘上前一步,伸手一拦:“想割我师兄的舌头!先问过我再说!”

    “还有我!”知间也甩袖上前。

    和光还在想如何讲三年前禹州城的见闻。

    希夷见两个师兄都挺身而出,觉得自己也应该上前一步,于是挺了挺了挺胸脯,脆生生道:“还有,我!”

    玉不去忽略这几个打岔的,只问和光:“吾昊阳,什么时候死的?”

    和光道:“咱们在神农架相识之前,途经禹州,吾昊阳夫妇的人头就挂在禹州城里,但至今不知是被何人杀害

    。”

    冷繁星双眼一颤,神色有些灰败:“这不可能……”

    玉不去一愣:“这都三年了……那时吾羲并没有说,水临渊也没说,你也没说。”

    和光道:“那时师叔不想此时张扬。”

    窃幸问道:“那你为何现在说呢?”

    “是为了这把刀。”和光道:“那周俊其实是不戒冒名,不戒是袭明的朋友,他是帮袭明赢取那把刀。”

    盗遂又问:“袭明是谁?”

    和光道:“袭明就是吾羲,吾羲是吾昊阳的儿子。”

    盗遂和窃幸被这一连串的关系,绕的有些晕。

    和光解释道:“总之就是吾昊阳的儿子想要得到这把刀,但是却被你们偷……拿走了。”

    盗遂和窃幸面面相觑。片刻后,盗遂道:“我还是不相信吾昊阳已经死了。”

    窃幸道:“我也不信。”

    和光道:“不信你们可以去问袭明!”

    希夷道:“我也可以证明!师兄刚入无为山头一年,常常为了报仇和师父争吵,整天都想着报仇,近两年说的少了。”

    和光还在和人解释吾昊阳死亡的真假。

    冷繁星失了魂一般,脑中一片空白,茫然下台,哑声道:“惊鸿,咱们回去。”

    抬眼望去,台下周围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哪有月惊鸿的身影?

    萧徵刚从外面回到京中别馆,一脸神思不笃的神情,装了一肚子的结。

    赵公升笑眯眯迎上来:“王爷回来了!”

    萧徵瞥了他一眼:“那个七姑娘呢?”

    赵公升道:“七姑娘拉着个道士走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萧徵顿时眉头紧锁。

    赵公升见萧徵神色不悦,轻声道:“王爷可是累了?不如先回房歇息?”

    萧徵确实觉得累,挥挥手道:“我确实乏了,他们回来后,明日再报,今晚无事别来打扰。”

    赵公升忙驱使了仆从撤退。

    萧徵一脸严肃,解着衣服往内室去。那七姑娘不在,今晚若毒瘾发作起来,又是一遭生不如死的折磨。

    内室里熏了香,放下了纱帘,曳地飘荡,连床帏都放下了……这种情况,多半会有个女人躺在里面。

    赵公升总喜欢揣摩萧徵的心思,但是有时候能摸准,有时候摸不准。

    就像今天,赵公升就没摸准萧徵完全没有这兴致。

    萧徵暗自骂了赵公升,心烦意乱想看看赵公升又找了什么样的女人。

    掀开床帏的瞬间,萧徵愣住了。

    他先是两眼大睁,瞳孔紧缩,而后是眉头一皱,整张脸随着怒意暴涨而红:“赵公升!!!”

    赵公升一溜小跑进来,见萧徵像头暴怒的狮子,于是哈腰问询。

    只是腰还没弯下去,就被萧徵一脚踹翻在地:“你个猪脑子想什么呢!”

    赵公升也是一脸茫然:是美人不合心意?还是真乏了没有兴致?“那卑职这就把人带走……”

    赵公升正要去拉床上的人。

    萧徵却喝道:“慢着!”

    赵公升一顿。

    萧徵一手叉腰,一手掐了掐山根:“滚!”

    赵公升立即收手,忙溜出寝居,笑了笑:男人么,永远都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兴致么,也是看女人合不合心意。

    房里,萧徵揉了揉脸,又将自己解开的衣襟又重新系上。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遭,坐在床边,去看床上那张睡脸。

    仿佛还是十五年前,还在明月楼,他守着孤照影睡到日上三竿,孤照影的脸就像现在这般,半边拥在锦被里。

    但这并不是十五年前,床上熟睡的美人也不是孤照影,而是月惊鸿。她有着和孤照影一样精致美丽的容颜。

    萧徵拂去月惊鸿鼻夹的碎发,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有种酸涩的愉悦感。

    萧徵的妻妾为他生了许多儿女,他也疼爱她们,但是月惊鸿的出现,似乎弥合了某种难以修补的裂痕,让他有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让他心尖发颤。

    赵公升的迷药,药效并不长,约莫一个时辰后,月惊鸿醒了。

    她茫然看着旁边的萧徵,她并没有急着说话,但是惊讶、疑惑、尴尬的情绪在她的眉眼里,最后她的眼中盈盈泛着水光,落下两行清泪。

    萧徵站在床边,问她:“你哭什么?”

    月惊鸿看了萧徵一眼,抹掉脸上的泪水:“繁星阿姨说,你不会认我。为什么又把我带到这里?”

    “这是个误会。”萧徵想解释,但是动了动嘴唇,又懒得解释。“你把扇子送给本……我,是想做什么?”

    月惊鸿道:“我以为你会看在……看在孤照影的情面上,帮我。”

    萧徵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月惊鸿道:“帮我离开云梦泽。”

    萧徵神色一动。“你在云梦泽过得不好?”

    月惊鸿低头道:“我在云梦泽过得很好,就算是公主也未必有明月楼的奢华舒适。”

    “那你为什么想要离开云梦泽?”

    月惊鸿沉默了片刻,才道:“因为我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第088章 追疑窦再论旧案

    吾羲和不戒在帝京溜达了一圈,才意兴阑珊回到慧文公府。

    开门的仆人道:“可回来了!小少爷和客人们在前厅候着二位呢!”

    不戒咋舌道:“萧那小子还真扛下来了?!”

    仆人道:“那位贵客,已经……打道回府了。”

    吾羲疑道:“那是谁和陆放在等我们?”

    不戒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还未进前厅,就听见里面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很是热闹。

    “师兄!不戒哥哥!”

    希夷突然迎上来,吾羲十分惊喜:“你怎么在这儿?”再一抬头,只见玉不去、和光、同尘也在。

    此外,还有两个人,一左一右一黑一白,黑的那个抱臂背靠太师椅,白的那个歪在在椅子里支着脑袋。

    两个人静静看着这几个人热闹的闲话。

    “你们怎么都在?师父、师叔和其他师兄呢?”

    和光道:“师叔们不知道我们来了这里。知间师兄怕师叔们担心,回去报平安了。”

    陆放笑道:“我前几日还说,要请他们来府上做客,不想今日都来了。我托们你们办的事情怎样了?”

    吾羲道:“说定了,明天一早就能拿到,只是要价大张口,居然要一千六百两银子,现场给齐!”

    陆放笑了笑:“确实不便宜,回头一定从兴仁君哪儿把银子抠回来!”

    盗遂和窃幸相互看了一眼,以为说的是他们卖刀的事,但数额、事项又不像。

    玉不去不管陆放和吾羲的话,朝不戒问道:“不戒大哥,你的刀是不是被偷了?”

    不戒道:“是呢!刚到手就被人摸走了,想着就窝囊气……你怎么知道我那刀被偷了?”

    玉不去朝屋里那黑衣人一努嘴:“人抱怀里呢?”

    盗遂瞥了一眼不戒,高高的个子,长手长脚:“说他是吾昊阳的儿子,就跟说吾昊阳死了一样,不可信。”

    吾羲见来提及自己父亲的名字,神色严肃起来,看着那黑衣人,他怀里正抱着那把黑刀。

    玉不去拦住立即就要冲上去的吾羲:“你追不上他的。他们似乎是你爹的旧识。”

    吾羲平静下来,朝黑衣人道:“把刀还给我!”

    盗遂悠悠然靠近:“你是吾昊阳的儿子?”

    “吾昊阳是我爹。”

    盗遂端详了片刻:“你跟你爹长得倒一点儿也不像。”

    吾羲压着情绪道:“我长的的像我娘。”

    那边窃幸也施施然过来,看了两眼道:“是有点像,不过未及奚女三分颜色。”

    吾羲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偷我的刀?”

    盗遂靠近了两步,道:“他们说你爹死了。真的吗?”

    不戒见盗遂靠近,突然出手去夺盗遂怀里的刀,眼见手指已经触及刀背,面前却忽然连人带刀凭空不见!不戒看着自己的手,指间还有触及刀背是的冰凉感。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小伙子功夫不错!不过你这速度,想追上我,还得些年头!”

    众人仰头,却见盗遂倒挂房梁,身子一挺,便坐落在房梁上。

    盗遂还是问吾羲:“你爹真的死了?”

    窃幸也问:“你娘真的也死了?”

    吾羲道:“你们和我爹娘是什么关系?”

    盗遂道:“吃过吾昊阳的亏,也受过吾昊阳的恩。但是事后想起来,总觉亏的窝囊,想找补回来。”

    吾羲没好气道:“那你可办不到了!我爹已经不在世上了!”

    “你爹到底怎么死的?”

    吾羲又将三年前的始末重新讲一遍,语气也很坦然,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盗遂听了吾羲的故事,前因后果,穿插着转折,倒是比和光的故事具体详细多了。“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你爹娘?”

    吾羲无奈摇头:“但孤鹜峰的嫌疑最大。我和我爹分别后,他是去了孤鹜峰的,而且如今我爹的刀,也是孤鹜峰送来的!”

    窃幸道:“但是你爹的头是被官府挂出来的……怎么有股子阴谋的霉臭味儿?”

    不戒道:“当时吾羲他爹走后,官府的人杀光了那些帮他们抢回粮车的人,暗中运回了西山,朝豫州去了。而禹州城里,本身就囤积了大批粮食,却始终不发放,逼着城中灾民外出流浪。”

    吾羲道:“大哥当时也在禹州?”

    不戒道:“你爹走后,那些官兵反戈恰好被我看见了。我便留在禹州城里摸索状况,结果没两天,就看到你爹娘的头被挂出来了。当时想抢的,只是那时功夫不济,那些剑奴又确实厉害,我中了毒箭就逃了。隔两日回来后,趁乱偷走了头。”

    吾羲百感交集:“是你!我和师父当时到处找我爹娘的人头,还猜想是不是幕后主使所为!你把我爹娘……怎么样了?”

    不戒道:“葬在禹州西山之南。”

    吾羲黯然道:“我爹娘死无全尸,想来也是仇恨不已。可恨至今未能查出真凶。我师父之前跟我说,想查出我爹的死因,知情的一个是刘承荫,一个是之前禹州城的那个少年……想不到竟是你。”

    不戒道:“我并不知情,但我杀了刘承荫。”

    吾羲愣住:“刘承荫是你杀的?那这真凶不是更难查?”

    不戒道:“是刘承荫找来人杀害你爹的。律重主谋。”

    吾羲有些茫然:“刘承荫那种窝囊狗腿子,怎么可能杀得了我爹!”

    不戒道:“虽然你觉得你心中的大英雄,死于宵小算计里,很不甘,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哪个英雄陨殁,不是小人陷害?”

    吾羲道:“可是……可是你这样一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就是想为我爹娘报仇,可是你说仇人已经死了,还是那样一个狗贼……我接受不了!”

    不戒道:“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就算杀你爹的是把快刀,但想杀人的确实那把握刀的人,那你报仇是该把那把刀砸个稀巴烂,还是该去砍那使刀的人?”

    吾羲说不上话,他看着不戒,心中满是郁结的想法,但是说不出来。

    玉不去突然道:“我很不戒大哥的话。不戒大哥,不知道有一点你否注意?刘承荫那样的草包,为何能使得动那样锋利的‘刀’?”

    不戒愣了愣,道:“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年代,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砸银子呗!一千两砸不动,就两千两!两千两不行就一直砸……”

    玉不去道:“方才听你们说,我觉得这其中也挺蹊跷的。官兵们反反复复,草菅人命,那刘承荫究竟是在帮谁办事?吾叔叔的明明去了孤鹜峰,头却被官府示众,这中间是怎么衔接上的?而且,刘承荫能使得了那么厉害的‘刀’杀了吾叔叔,怎么就被你轻易杀死了呢?”

    吾羲点头道:“是的!以前我跟师父念叨时,师父也是这么分析的。”

    玉不去道:“所以我觉的,刘承荫至多是爪牙,并不是那个使‘刀’的‘首脑’。”

    不戒道:“我师父就是想挖出来那个‘首脑’,不过三年了也没什进展,而我想的是砍了那把‘刀’。”

    玉不去道:“你们三个在这事情上倒是‘各司其职’,一个毁‘刀’泄愤,一个砍‘爪牙’,一个挖‘首脑’。”

    和光几个在旁边的人都在听他们剖析,却听窃幸难为道:“盗遂,看来吾昊阳是真的死了!咱么这怨恨,只能憋着了……”

    吾羲怒道:“我这血海深仇还没报呢,你们还想哪门子的泄愤?”

    盗遂听了吾羲的话,阴阳怪调地冷笑,却是应答窃幸:“那也不一定,不是说‘父债子偿’么?”

    不戒眼皮一挑,看着房梁上的盗遂:“你什么意思?”

    盗遂笑道:“自然是拿这小子泄愤呐!此仇不报非君子!虽说是梁上君子,好歹也是君子。”

    虽然盗遂在说笑话,但是没人笑。

    和光道:“‘冤有头、债有主’,斯人已去,万事皆休。何苦一报还一报,无止无休呢?”

    盗遂笑道:“那照你这么说,我还‘奈何为贼’呢!”说着拔出怀里的那把黑刀,仔细端详:“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和偏执,你总不能用你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去规劝约束别人。你觉的:人去了,事也该罢了,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没完!”

    黝黝黑刀突然出手,寒光直朝吾羲!不戒忙迎身而上,脚上草鞋一踢,刀身侧偏。不戒顺势拿住黑刀,顺势旋身站定,看着盗遂:“是不是饿了?没什么劲道呢!”

    盗遂道:“我只要比你快,就不需要比你强。”手指尖突然闪出刀片:“不如我们试试,是我先割了你的喉咙,还是你先把我打的吐血?”

    玉不去忙道:“‘南偷北盗’驰名经年,也非浪得虚名,二位的速度,江湖各门派的宗师都未必能及,我们如何能比?”

    这话说的盗遂很是受用。

    玉不去又道:“二位虽然行盗偷窃,然而‘三不偷’却能在江湖上流传,皆因本事高深,颇具侠义。江湖所敬,莫过于‘高深’与‘侠义’。二位本就是‘一笑泯恩仇’的侠义之士,又岂会因为陈年往事对我们晚辈斤斤计较?”

    盗遂收了刀片:“你这小孩倒会说话。这高帽戴着挺舒服。”

    窃幸冷笑一声:“巧言令色。”又朝梁上君子撇了一句:“既然还了刀,事情也问清楚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陪小孩子们过家家么?”

    话音刚落,众人眼中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凭空消失。

    吾羲几人还拧巴着脑袋到处找。

    不戒道:“别找了,人都不在这里了!”把手上的刀,刀口朝外一翻,递给吾羲。

    同尘看你了屋里一圈都没有二人踪迹,才道:“这两个人什么路子?不循常理……”

    不戒笑道:“自认为有能耐的人,都爱走野路。”

    玉不去也笑,道:“但会凫水的,被淹死的也不在少数。”

    盗遂和窃幸其实还未走远。两个人立在慧文公府的屋脊上,背着月光,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

    “吾昊阳的死法,不太像吾昊阳的死法。”

    窃幸的话,有些绕。

    但是盗遂听懂了:“太低级了。”

    窃幸道:“你觉得谁是那个使‘刀’的人?”

    盗遂道:“不知道。但我觉得孤鹜峰很可能是那把刀。”

    月光下,窃幸白发如雪:“你要去孤鹜峰吗?”

    盗遂道:“我有点好奇,吾昊阳是如何死的这么低级的。”

    窃幸道:“奚女那么漂亮的脸蛋,被那样对待……确实不可饶恕!”

    盗遂道:“我走了。来日再会。”

    窃幸道:“孤鹜峰的箭,很毒的。”

    夜色深幽。盗遂道:“但是没有我快。”

    眼前的黑影倏地消失,窃幸笑了笑,踏着房顶上的月光,蹉跎落下,然而一袭白影却在半空中了无踪迹。

    次日凌晨。

    吾羲和不戒天未亮就出了慧文公府。

    两个人等在街边立铁杆的地方,不戒百无聊赖地用脚下的草鞋搓地,吾羲手上攥了把幽幽黑刀。

    丢过的东西,失而复得,总要紧张一阵子。

    “回头配把刀鞘吧!露着刀口容易伤人,你昨晚抱着刀睡觉,半夜睁眼,好家伙刀口抵我脑袋上!”

    吾羲抱歉笑了笑:“大哥,我昨天不是要与你争吵,只是突然间没压住情绪。本来这三年就一心想着报仇,稀里糊涂地过来,突然间说我什么再也不用做,我有些……”

    不戒锤了锤吾羲的肩膀:“我明白了。我是大哥,不会跟你计较的!”

    吾羲嘻嘻一笑。

    天色清明,街道里跫音渐近。

    吾羲和不戒循声望去,两个人徐徐过来。

    甄步辽笑眯眯走过来,旁边矮胖的人,头发花白,但是皮肤黧黑油亮,仿佛没睡醒一般,胳膊窝里夹了团麻布。

    “二位久等了。”甄步辽从旁边的胖老头腋下抽出那团麻布,手上一扬一扯,两把弦月双钩抖出来。

    不戒眼疾手快的接了过来,双手运转如花,“这手艺真是了得!这形状大小轻重,我竟丝毫觉察不出二般来!”之后仔细端详起来:“只是把手嵌接这里,有一点芝麻大的刮痕。”

    甄步辽笑答:“少侠好眼力!这也是我们的特色,凡造假,必得留印记。”

    吾羲道:“人家造假都力求接近原物,怎么你们倒要留记号?”

    甄步辽道:“印记若不是估计弄点记号,那和真品就没有区别了。既不尊重原物,也不利于我们自己分辨。”

    吾羲拿开手里的刀,凑到不戒面前去看那弦月双钩。

    旁边的胖黑老头看着吾羲手里的道,忽然提起了精神,睁了睁不满血丝的眼:“娃娃,你手里的刀,能让我看看么?”

    吾羲一愣,有些犹豫。

    甄步辽笑着解释:“这是我的搭档老贾,贾毅成。你们这弦月双钩就是他连夜赶制出来的!”

    贾毅成看着吾羲,道:“我看你的刀眼熟,能让我细看看么?”

    吾羲翻过刀刃,递过去。

    贾毅成接了刀也不看别处,直接扒开缠在刀柄上的布绳,寻到刀柄与刀背的镶嵌处,摩挲着那处绿豆大小的凹痕。

    甄步辽一见那凹痕,也是神色古怪。

    贾毅成从衣服里摸出一颗水晶球搁在那绿豆大小的凹痕上。

    水晶球里立即现出众多机括图案,密密麻麻繁复交叠,细微之处用水晶球也看不清晰,只能看清楚中央核心一点是篆体的‘玄机楼’三个字,然而如此尚能看到三个字上仍雕有花纹。

    不戒很惊讶。

    吾羲也很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吾昊阳的刀上,还有这一处精细微妙的雕刻。“以前我问我爹,为什么要缠布条,他说是为了防止出汗脱手。不想还遮住了这么一个精巧的地方。”

    贾毅成看着吾羲:“你爹是谁?”

    “我爹……”

    不戒一手压住吾羲的肩膀,问贾毅成:“前辈认识这把刀?”

    贾毅成收了水晶球,把刀还给吾羲:“再熟悉不过了。”

    吾羲也闻言一震:“前辈,您认识我爹?”

    贾毅成道:“如果你说的是十多年前那个给我出难题的个年轻人,我都记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

    吾羲有些疑惑。不戒道:“这把刀什么来历?”

    贾毅成道:“这把刀,是我造的。日后,这把刀若是有任何问题,尽管来找我。”

    贾毅成说完话,看了吾羲一眼,转身走了。甄步辽跟在后面:“老贾,你什么时候造的那把刀,我怎么不知道?”

    “十三年前了,那时候咱们还不认识。”

    两个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街道又空旷安静起来,不戒心里却不平静了。

    吾羲仍是疑惑,他很想细问那老者关于这把刀,以及父亲的事,但是老者连名字都记不住,也不好问什么。

    不戒道:“吾羲……你知道玄机楼吗?”

    吾羲道:“听说过……刚才那两个人,是玄机楼的人?!”

    不戒瞥了他一眼:“你说呢!难怪这两个人工艺高超,又神神秘秘……”

第089章 群英宴无端祸起

    吾羲和不戒带着伪造的弦月双钩回去时,陆放已经带着真正的弦月双钩出门。

    祭酒司大门常年关着。

    陆放拥着雕花木盒进了祭酒司的院落,等了一刻钟,祭酒才迈着醉醺醺的步子出来,身上还残余着昨夜宿醉的酒气,一身衣服还散乱着,脚下的鞋也未穿好。陆放忙行了礼。

    祭酒顶着一头乱发,却没有什么好脸色。“做什么一大早过来?”

    陆放忙将怀里的木盒打开,弦月双钩在丝绒红布的衬托下,显得尊贵了许多。

    祭酒啧了一声:“就为这东西?”

    陆放道:“大人不是喜欢武器么?”

    祭酒哼道:“再金贵的宝贝也抵不上一场好梦!”

    陆放道:“晚生搅扰大人清梦了,晚生请罪。”

    祭酒瞥了眼恭谨的陆放:“我哪敢跟陆少侍问罪?说起来,咱们俩品阶一样,陆少侍何必在我一个糟老头子跟前,做小伏低?”

    陆放将木盒扣严实,交给旁边的仆人,道:“陆放并非敬重大人品阶,而是敬重大人风骨。”

    祭酒冷笑:“我一个糟老头,有什么风骨?”

    陆放道:“祭酒大人,不与朝臣弄权,也不同文人渲墨,平生只爱好两件事,喝酒、听故事。晚辈敬大人遗世而独立的风骨。”

    祭酒却不理会陆放的马屁,哂笑道:“我就是贪酒误事、被圣上贬职的糟老头。你用不着捧我,我这把老骨头你也捧不动!你近日总来拍我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搞砸了御用的‘翰林春’。”

    陆放道:“大人真是消息灵通。”

    祭酒扣上脚下的鞋:“很多年没有人给我送礼了!你如今‘礼’送了,说罢,你到底想使我办什么事?”

    陆放道:“正如大人所知,‘翰林春’已经被销毁,但两日后的群英宴,我们也来不及再出一批‘翰林春’,眼下也只能换酒了。只能请大人向圣上呈请换酒。”

    “换什么酒?”

    “斜月街有家酒肆,有种酒叫‘英雄酹’,坊间有誉,晚生已全部购备了,足以支持宴会用量。”

    “英雄酹……斜月酒肆?”

    陆放道:“正是。”

    “那家酒肆……”祭酒皱眉道:“‘翰林春’是圣上命我配予群英宴,我哪能说换就换?”

    陆放道:“天下酒的品类众多不知繁几,圣上也是随口便说了‘翰林春’,其实其他的酒也未必不可,重要的是二圣看中群英的态度,至于是什么酒,二圣是不在意的。”

    祭酒笑了笑:“人人都尊二圣之言为‘金口玉言’,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随口一说’?”

    陆放道:“位高权重之人的发言,总会被人反复琢磨的话,都被叫‘金口玉言’。只是,人说的话,就像是金铁玉石,供起来就是稀世珍宝,扔在灰土堆里无废器顽石无异。全在听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祭酒认真看着陆放,过了半刻,道:“听你这话,似乎不屑权贵,那你为何要入仕?”

    陆放道:“不入圣地,难成大器。汪洋湖海,不深入漩涡中心,如何能感知水流的方向和力量呢?”

    祭酒挑了挑眉:“有意思……”

    慧文公府的厅堂里。

    吾羲回来后便去厢房找和光同尘说话,每过多久,仆人来告知,前厅有客来访。

    几个人一起去了前厅,却发现访客竟是水临渊!

    “师父!”希夷高高兴兴迎上去。

    水临渊看着吾羲:“你们可真是洒脱,说走就走……我昨夜回去,一个两个都不在,若不是知间他们回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

    吾羲却虚着眼觑着水临渊:“师父,希夷说昨夜看见你和戚姐姐……手拉手……游街?”

    水临渊眉毛一挑:“不错。”

    和光、同尘和希夷的注意都被调动起来。

    “那戚姐姐……以后就会是我们……师娘?”

    “按礼说,只有我和她成婚了,她才算是你们师娘,但……我没想过成婚。”

    和光一愣:“你不打算跟萋萋姑娘成亲,那你还拉萋萋姑娘的手……你这不是……”

    同尘接道:“耍流氓!”

    吾羲和希夷一起应和点头。

    水临渊道:“她求情爱,我求悟解,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怎就耍流氓了?”

    “戚姐姐一定是被你这张脸给迷惑了,才看不清你的本性。”吾羲道:“在湘南时,戚姐姐就说要做我师娘,还真的是奔着师娘来的……”

    水临渊挑眉:“我听你戚姐姐说,你被魏王给绑了……怎么回事?”

    吾羲道:“我也不知道呢……我走反了路,去了湘南,结果就碰上有人讹我的马,理论的时候,赵公升就插进来了,后来还使诈用迷香,将我捆起来塞麻袋里!”

    “赵公升是谁?”

    吾羲道:“我哪知道是谁……突然冒出来的人。”

    不戒道:“赵公升是萧徵的手下,三年前我和他一起在西山与‘盗匪’夺粮。”

    水临渊看着不戒,疑惑起来:“你……”

    吾羲解释道:“师父!不戒大哥是我爹的徒弟!“

    水临渊一惊:“吾昊阳的徒弟?”

    于是不戒二人又将当年禹州西山事变叙述了一遍,吾羲又说了连同昨天丢了刀,夜里又找回了刀的经历,玉不去与和光又补充了与‘南偷北盗’二人交涉的情况。

    水临渊通了通几人的话,理解了个大概,神色复杂看着不戒:“怪不得你赛场的有些招数,看着眼熟……”

    玉不去却问:“水宗主。当年您为何要跟我们隐瞒,吾叔叔夫妇已经丧命的事情?”

    水临渊道:“信不过你们。”

    玉不去没想到水临渊如此直接:“我爹和吾叔叔,好歹也是多年的朋友,亲如兄弟……”

    水临渊道:“吾昊阳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何况我和吾昊阳还不是朋友呢……”

    玉不去讶然,又问:“那关于吾叔叔的死,水宗主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水临渊道:“不告诉你。”

    厅堂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这时屋外一阵忙碌的脚步声响起。

    陆放进来道:“听下人说,你们都要走了?”

    吾羲迎上去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刚走没多久,师父就来了,非让我们回去。只是搅扰你多日,好歹告个别。都在等你呢!”

    陆放道:“斜月街起了大火,烧了半条街,武卫封了路。我们绕了远路,所以回来晚了些。”陆放又朝水临渊行礼:“水宗主,不如你们都安心住在这里,等群英宴结束了再走?”

    水临渊道:“帝京人多混杂,这么多江湖人留宿慧文公府,难免招人诟病。再说,袭明这小子,未经管束,怕他惹祸,还是看着些,放心。”

    于是陆放不好再挽留,送了众人离去。

    三日后。

    向来肃静的一言堂,这一天晚上,突然间门厅若市。

    前院的琼树奇石,换成了满院的长桌和座椅,拼接而成的长桌绕庭成环,摆满了玉盘珍馐,各色菜肴琳琅满目,荤素品类俱全。

    之前上过江湖武林盛会赛场的人,都可以凭借当初的参赛获得的银牌进入一言堂的前院。

    酉正开宴。

    吾羲又换回了一身女装,站在周围的走廊边上,遥遥看着十余只滋滋冒油的烤乳猪,只觉得口水直流:“好香啊……我头一回见这么多吃的摆在一起。”

    希夷也是乐呵呵的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不知道这礼让不让带走,不如咱们给师兄、师叔他们也带点回去常常?”

    同尘道:“要不你趁人不注意捎带些回去?”

    知间道:“可千万别!若是要人看见,还不够丢无为山的脸!”

    长远道:“听说师叔们都是见识过蓬莱盛宴的,那可是比眼下这些更山山海海了去了!别叫人觉得咱无为山的弟子没见识。”

    不戒打了个呵欠:“比赛都结束了,吃这个饭有什么意义呢?”

    陆放道:“当然是为了笼络人心了!”

    吾羲一听这声音,喜道:“陆放,你怎么也来了?”

    陆放道:“我也是入场比赛过的,怎么就来不得?非得你们这些榜上有名的三甲们,才能在这里吃吃喝喝,就不许我来这里见识见识?”

    “这倒不是,再见到你很惊喜。”

    希夷突然喜道:“师兄!你看钰哥哥在对面呢!”

    几人顺着希夷的手看去,一群银线格纹的儒服立在对面,玉不去在对面与臧之在说话,臧之脸上笑嘻嘻的,两个人似乎聊的很愉快。

    旁边的是一身僧袍的不痴,手里揣着念珠,垂眸凝神。不痴旁边是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僧士,聚在一起咬耳朵。

    吾羲见希夷开心的样子,有些不快:“‘钰哥哥’‘钰哥哥’,整天就只想着你的‘钰哥哥’,就等着给他做媳妇呢?!”

    希夷笑了笑:“钰哥哥救过我的命……”

    吾羲翻了个白眼:“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希夷察觉到了吾羲的没好气,笑容消失,瞪了瞪吾羲:“师兄,钰哥哥说‘相由心生’,你现在面相不太好,可见心绪不佳。”

    吾羲烦道:“你能不能一口一个‘钰哥哥’了?你那么喜欢你的‘钰哥哥’,你找他去呀!”

    希夷愣了愣:“那我去找‘钰哥哥’了!”说完竟真的撒腿便跑到那边去了。

    吾羲气道:“你们看她那小媳妇样儿……”

    不戒和陆放都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吾羲,同尘若有所思道:“吾羲啊……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了?师兄带了降火气的药,你回去吃点?”

    知间道:“什么上火?倒是像媳妇被抢了……”

    同尘笑道:“知间师兄,话说那么直白做什么……让人下不来台。”

    吾羲顿时涨红了脸:“什么媳妇被抢了,你们胡说什么呢!”吾羲曾经确实有过关于道侣的幻想,以前没有合适的对象可以幻想。倒是小师弟希夷可以培养培养,倒有些可能性,所以看到希夷亲近玉不去就分外的不舒服,仿佛自己养了多年的小乖猫,突然被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勾搭走了,气愤与嫉妒兼而有之。

    但是自从遇见月惊鸿之后,吾羲觉得如果将来有月惊鸿那样的人生伴侣,这辈子该圆满了。

    其实一来这院子里,吾羲就四处逡巡寻找月惊鸿,但是找了几遍,也没有发现月惊鸿的身影。

    陆放看着对面走廊的人,朝不戒道:“不戒大哥,那边的几个小和尚,我怎么看着,总是在偷瞄向你呢……”

    不戒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俊吧……”

    陆放无语。

    酉正,天色昏沉,夜幕将落。

    一言堂的后院房顶,爆竹炸响,烟花升腾,绽放华彩。

    精致秀丽的侍女挑灯并列而入,春衫摇头,莲步摇曳,鱼贯而入,分立庭院四周。灯火辉映,将院中照得灿然辉煌。

    乐伶与舞姬踏着拍子,舞着水袖,起起落落,汇聚庭院之中,列阵排队起舞。一曲舞毕,门外进入穿甲持刀的武卫,列队开道渐入。乐伶舞姬纷纷退场。

    顷刻,数十武卫列入,占了整个庭院,只留中间一个过道。

    走廊之下的众人议论纷纷。

    吾羲也正要问:“这是做什么?”

    门外匆匆进来一金甲武卫,神色威严肃穆:“圣谕到!恭请大成显仁太子亲临传谕!”

    说完朝门外便是跪地恭请的姿势。数十武卫纷纷跪地,一时庭院中只听得整齐划一的顿脚、扣手、跪地的声音,看着甚是威武规整。

    走廊下的众人也纷纷跪地。

    同尘忙拉着吾羲跪下,吾羲正要问,却被同尘一个噤声的嘘声止住。一抬眼,都跪得沉沉一片,除了不戒。

    别人都是跪着,但他是坐在地上的。

    撒眼一看,也看不太分明。

    门外金丝高台靴,踏过一言堂的门槛,稳稳进来。锦缎勾边的正红长袍,行动间,隐隐显现出金线织造的麒麟腾云。来人面容器宇轩昂、神色肃正威严、金冠衔东海明珠,簪垂云莽玉带。

    不可侵犯的、神圣的天家风范。

    萧徼行至亭中站定,声音雄厚:“传圣上口谕:今群贤集结,特赏佳酿‘英雄酹’三百坛,供众豪杰宴席尽欢。着太子代朕列席,与众英豪同乐!”

    众人齐齐叩拜,同声回应:“谢圣上天恩!!!”

    金甲武卫突然起身暴喝:“什么人!竟敢无礼!!!”

    众人朝金甲武卫斥言处看去,正是一个年轻人,一头蓬乱的短发,盘腿坐在那里,穿着草鞋。

    别人都以头扣地,但他没有。

    同尘这边摁下了吾羲的脑袋,却没留意到前面的不戒。此时被那金甲武卫斥责,才发现不戒是不跪不拜的。

    萧徼抬脚走近,看着那盘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眉头骤起来:“怎么是你?”

    不戒尴尬笑一声:“是我。”

    萧徵退后一步,金甲武卫即刻上前守护。

    萧徵道:“前日长安坊斜月街失火,斜月街的油坊被烧了个干净,独独烧死了两个人,据说是油坊坊主的一双儿女被烧了个透。怎么如今你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第090章 义友助巧脱困局

    不戒一愣:怎么那么巧,就独独烧死了斜月街油坊的儿女?

    萧徼蹙眉道:“徐队长,油坊烧死之人可确认过?”

    身前的金甲武卫道:“回殿下。确实是油坊主的儿女,证实无误!”

    萧徵蹙眉道:“那眼前这个,堂而皇之夺了大赛头魁的‘周俊’……又是何人?”

    不戒心里暗叫不妙。

    同尘将吾羲的头摁得更低了。

    萧徵眼神凌厉:“且不管何人。传圣谕时,如圣上亲临,不恭敬听谕者,乃是大不敬。何罪?”

    金甲武卫道:“死罪!斩!”

    跪地的武卫‘噌噌’出列,便要来捉拿不戒。

    不戒身子像条蛇,盘椽直上房顶。武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戒朝萧徼叫嚣道:“没磕头就要掉脑袋,这是什么狗屁规矩!你是比我多长了眼睛还是多长手脚,无缘无故,我凭什么要跪拜你!”

    萧徼眯了眯眼,朝徐队长道:“武卫听令!拿下此人,无论生死!”

    武卫得了命令,当即飞身上了房顶,追击不戒。不戒虽然功夫好,也甚是灵巧,但是这些武卫也非同寻常的草包,各个都有深厚功夫,眼看着房顶上武卫渐多,几乎要将不戒合围。

    不戒便脚底一抄,鱼鳞一半的瓦片被起了一摞,托在手中,飞盘一般朝武卫们撒去。武卫们或用兵刃击毁,或侧身躲避。

    瓦片纷纷碎裂,有许多落在院中的珍馐佳肴上,甚至有一片碎瓦扎进了以至烤乳猪的额头,像一支独角。

    下面的众人纷纷起身仰头观战,不知该如何示好。

    不戒眼见上了房顶的武卫越来越多,形式对他不利,便从缺口遁下,踩在那只长了‘角’的烤乳猪上。

    吾羲眼看着不戒脚下一滑,身体连翻带转,将满桌子的好酒好菜一扫而空,全变成了地上的残渣废料。吾羲倒有些怀疑不戒是真的脚底抹油滑了一脚,还是故意为之。

    不戒刚落下来,地上的武卫蜂拥袭来,不戒忙在长桌上上蹿下跳地躲避,最后翻了个跟头落在院里,一抬手,居然还抓了只肥厚的猪蹄。

    这时一明武卫追上来,不戒忙将手里的猪蹄砸过去:“请你吃大猪蹄子!”

    武卫躲着不戒四面乱扔的菜品,纷纷围上来。

    周围的许多众人,本来是想自己该不该插手,去帮太子捉拿这个忤逆分子,但见别人没动,于是就都不动。眼看着不戒由肆意毁坏宴会菜肴,不由得暗暗可惜。

    吾羲也觉得可惜,有很多菜品,他见都没见过,就被不戒搅成七零八落。但吾羲更关系不戒的安危,当不戒身后突然出现银甲武卫,阴森森的刀口直接亮出来。吾羲不由得惊呼:“大哥!小心身后!!”

    不戒倏然伏地,身后的武卫砍了个空。其实不戒早就留意到身后的偷袭,否则等吾羲提醒,早人头落地了。

    只是吾羲这一声,又引来了萧徼和众人的注意。

    萧徼低估道:“还有一个……”扭头问守护在身边的近侍:“怎么回事?不是说确定‘周俊’‘周伊’已经死了么?怎么两个人都还好好活在这里闹事?”

    近视答道:“卑职已经确认,周家油坊夫妇,确认死者是其儿女周俊、周伊,无误。”

    萧徼疑惑道:“那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近视也不知晓,正思虑时,萧徼道:“把这两个人都给我拿下!尤其是个那个小姑娘。”

    “是!”

    萧徼眼看院中乱成一团,招来金甲武卫道:“那‘周俊’‘周伊’,务必捉拿,尤其是那个‘周伊’,最好是活的,若是不好捉拿,就地扑杀!”

    金甲武卫拳掌相交,铮铮作响:“属下遵命!”犹豫了一瞬,金甲武卫又道:“殿下,此地生乱,趁未成势,为保殿下安危,请殿下先行离去,卑职率武卫留此地平乱。”

    萧徵道:“也好。”

    几名近侍和武卫,护着萧徵离开一言堂后,大门轰然紧闭。

    吾羲的那一声提醒,让武卫将吾羲视为同党,径直过来拿人。同尘、知间、长远暗暗叫苦。

    知间忙将吾羲往远处推,道:“袭明你快逃!千万不能被他们拿住!否则查清了你的身份,无为山就说不清楚了!”

    吾羲还有些懵:“为什么突然连我也抓?”

    同尘也道:“没时间想这个了!赶紧逃命!”

    知间道:“这屋里的人不可靠,尽量逃出去,去找临渊师叔!”

    吾羲于是在东躲西窜,却往人少的地方去,因为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帮着那些武卫们搭把手帮忙。

    但是周围都是人,唯有庭院之中,人略少些,却都是明明白白的武卫,不戒在群攻中躲闪不迭,无暇应战。

    吾羲眼看不戒的招架越来越艰难,便要翻过走廊进入院中,身后却被人猛然拉住。吾羲以为是武卫或是暗中出手的旁人,转身就是一掌。

    这一掌虽未尽全力,但是其深厚的内力,却将身后之人打地倒退两步。吾羲回过头这才知道方才误伤了玉不去。“是你?”

    玉不去捂着胸口,愤愤看着吾羲,顾不上斥责,便忙拉着吾羲往里跑。

    吾羲疑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玉不去压下心口的阵痛,拉着吾羲边走边解释:“这些武卫不是寻常人,他们每个人都出自大内,功夫非常高强!靠你和不戒两个人,是逃不掉的!”

    吾羲道:“你帮我,难道不怕热火烧身?”

    玉不去匆匆道:“你爹是我爹的兄弟,你今日有难,我若袖手旁观,他日父亲知道了,少不得会责骂我!”

    吾羲心下一阵感激。他和玉不去并不熟,俩人年纪相仿,但玉不去似乎处处都比他要出色,而且因为桃桃对玉不去非同寻常的亲近,甚至对玉不去有些反感。

    如今看着玉不去拉着自己在前匆匆开路的背影,其实挺瘦削的,但却觉得十分坚实,吾羲心中涌起难言的羞愧。

    “师兄!”玉不去拉着吾羲抢在萧微面前。

    萧徵一身银线织锦格纹的儒服,好整以暇地看着逃窜而来的二人,后面的武卫尾随将至。

    “师弟,你这可是帮着外人,跟太子作对呢!”

    玉不去道:“师兄,对不住了,来日赔罪!”

    说完,玉不去一个猛进翻身,五指钩爪扼住了萧微的脖子。

    萧微笑了两声:“能不能轻点?”

    玉不去却不搭理萧微,摸上萧徵的穴位,点指封穴,萧微立刻动弹不得。然后将人攘到吾羲身上,惊叫道:“不好啦!贼人胆大包天,劫持了燕王!”

    吾羲正愣时,却见玉不去连连眨眼,当下明白:玉不去这是让他挟持人质!若说人质,满院之中,再也没有比燕王更适合做人质的了!

    “你们要我性命,我便拉上个垫背的!”

    武卫们拥过来,果然见吾羲正扣着萧微的喉咙,萧微也不动弹言语,只是翻着白眼一张脸憋的通红。

    武卫们犹豫起来。萧徵毕竟是皇子,投鼠忌器,虽然太子下了命令务必捉拿扑杀,但是如果涉及到皇子性命,则又是另当别论了。

    吾羲一见果然有效,又去看玉不去,只见玉不去躲在人群里朝他使眼色。于是当下明白,其实玉不去也是尽量避免惹火烧身的。

    玉不去有朝吾羲使眼色,让他看庭院。吾羲瞥眼看去,手无寸铁的不戒,困在一众武卫嚯嚯善良的兵甲中,盘旋的很是辛苦,忙大声嚷道:“都住手!再不住手,我杀了这个人!”

    金甲武卫闻声看过来,那个小姑娘居然摆出个五大三粗的架势,将燕王萧徵死死扼住,萧徵的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紫。金甲武卫脸色一抽,忙喝道:“都住手!”

    庭院中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停下来,一时间寂静无声。

    吾羲朝不戒道:“大哥!你到我这边来!”

    不戒翻身越过,落在吾羲旁边,喘着粗气,汗津津的额角,热气蒸腾。看了一眼萧徵,靠近吾羲,虚声道:“松点手劲,不然人质就要被你掐死了。”

    吾羲忙松了松手,萧徵立即翻着白眼大口喘息。

    但这看在武卫们的眼里,却觉得这个小姑娘果然是手辣心狠的。

    不戒四周看了一眼,朝武卫道:“你们放了我们,否则……反正也是死,拉个垫背的,我们还赚了!”

    金甲武卫看着不戒二人,紧了紧拳头,他确实不敢以一个皇子的性命作代价,去换取任务的达成。

    萧微喘匀了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之后,朝吾羲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下手够黑的!差点儿掐死我!”

    吾羲正下意识要道歉,萧微又朝那金甲武卫道:“还不快让路,把这俩瘟神送走,是不是想借刀杀人搞死本王啊!”

    萧微这话说的院中众人都是心里一惊。

    金甲武卫心里一凛:燕王这话说的不妙。倘若燕王今日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那难免落人以‘太子借刀杀人’的口实。收刀挥手,朝众武卫号令:“让路!开门!”

    众武卫收兵列队,在满院狼藉中让开一条通道,一言堂盘龙舞凤的两扇大门又吱悠悠打开。

    不戒和吾羲挟这萧微,背靠背朝门口走去。金甲武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当二人转身即将要跨国门槛时,金甲武卫双手负背打了个手势,靠近门口的武卫奇袭而上。

    希夷惊道:“师兄!小心背后!”

    不戒一惊,携着吾羲旋身闪躲,却被武卫的刀口画过臂膀,鲜血汩汩涌出。

    吾羲朝萧徵肚子上打了一拳怒道:“你们是不在乎他死活么!你们再动手,砍一刀我就打他一拳,看是你们先砍死我们,还是我先打死他!”

    萧徵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你这狗娘养的!你敢打我,你死定了!”

    金甲武卫见偷袭失利,便伸手制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不许追过来!大哥,我们走!”吾羲和不戒夹着萧徵迅速逃离。

    身后的武卫上前来问:“徐队长,咱们不追吗?”

    金甲武卫道:“你带十人去追,务必确认燕王是安全的。剩下的,留在此处。”

    金甲武卫回道一言堂的院内,扫视一周,却没有找到方才那个提醒的小女孩。

    此时同尘、知间捂着希夷的嘴巴躲在人群里。

    金甲武卫道:“把刚才那个提醒的小女孩给我搜出来!”

    不戒和吾羲带着萧徵在街道里,目标太集中也不好逃窜,那些武卫远远跟着,虽不靠近,却也一时甩不开。

    萧徵道:“你们是不是傻?都到这里了还带着我做什么?还不把我放了,各跑各的?这样跑的快,目标也分散,他们不好追!”

    不戒和吾羲逃窜中对视一眼。萧微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作为一个人质提出来的建议,还是存有疑虑。

    萧微朝不戒嘘了一声:“我虽然功夫不及你,但也不是个菜包子吧!若不是存心帮你们,能让玉不去封了我的穴,陪你们演戏?”又朝不戒怒道:“你小子下手是真狠!差点把我掐死,还打我!”

    不戒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萧微笑了笑:“玉不去给我分析了几个问题,我觉得很有道理。”

    吾羲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萧微道:“他说:敌人要杀的人,都是自己的朋友,而眼下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

    不戒瞥着萧微。言外之意,这萧微与太子萧徼并不熟一条心。玉不去果然没有说错,这个斗鸡走狗的燕王,只怕心思并不仅限于玩物。

    吾羲想了想,怪不得玉不去劫持了萧微,也不见他意外愤怒。

    萧微道:“再往前的路口,人多,你们放了我,然后各自分头逃。你们若是城里有朋友,最好也别找他们,免得惹祸。过了路口,你们只往夜市最繁华的街道走,那条街有一家风吟馆,你们悄悄潜入找馆主,只说是我拖他照应你们,自会有安排。”

    吾羲迟疑道:“大哥,咱们信得过他吗?”

    不戒道:“且信他一回吧!那个玉不去看着甚是伶俐,既然玉不去信他,想是有几分可靠。”

    三人在十字路口前分散,夜市里的人来来往往,转眼就不见了二人踪迹。

    萧微呆立原地,骂道:“这俩猪脑壳!走了也不说给我解穴!”

    武卫追上来,朝萧微请罪:“殿下可还安好?”

    萧微不耐烦道:“别追了!先给我解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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