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疯语狂言寒人心
寂静阴沉的大殿里,骨山上的怪人重新坐下,沉默片刻,像是陷入往日的回忆中,半晌后眼眶里的幽蓝火焰一闪,轻声问道:“在这之前,你们能否告诉我,玄关是从何而来?”
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又说道:“最好说实话,因为这事关生死,不只是我的,还有你们的!”
怪人的声音异常严肃,严肃到蕴含警告的味道在里面。
东羽扭过头,看见宁白峰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然后眉头一挑,说道:“迎仙镇外有座紫鸢山,这东西是我从紫鸢山神那里得到的,并且也是从山神残灵里知道榆钱秘境的事。”
玄关的来源,并非是多大的秘密,但这怪人如此慎重对待,想来这里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宁白峰点头让东羽说实话,就是隐约猜到玄关并非像他们先前猜测的那样简单。
然而这话一出,骨山上的怪人眼眶中幽蓝火焰立即大炽,立即急声问道;“山神?残灵?他本命名是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问的极为急促,尤其是最后本命名三个字时,语气中蕴含怒意。
不同于本命物这类养在气海的法宝神兵,本命名是山水神,城隍土地这一类神灵真实姓名的说法,各国朝廷礼部祭天敕封一地神灵后,这些神灵生前的宿怨都会被一地气数一笔勾销,但唯独姓名会留下来,然后铭刻在神灵金身塑像的底座上,意为落地生根。
一个囚禁在此无数年的怪人囚徒,竟然如此在意秘境外一地神灵的本命名,若说这里面没有隐情,宁白峰绝对不信。
东羽皱着眉头,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紫鸢山神曾是他的朋友,所以他不想将其本命名告诉其他人。
曾经坐居山神庙的紫鸢山神,为了一地百姓,拼尽全力镇压琉璃谷,虽然最后被徐星洲这等邪修打的烟消云散,但东羽对这种行为极为尊敬。山水神灵虽有保护一地百姓平安的职责,但遇到这种无可抵挡的邪修时,大可作壁上观,做那泥胎木雕,然而紫鸢山神愿意为了这些普通百姓,不惜身死道消,舍生取义的做法,让东羽这个做朋友的,深感与有荣焉,岂能再遭人亵渎!
有些邪法,只要知道姓名,就能将人整的死去活来,甚至祸从天降,虽然紫鸢山神已经烟消云散,但或许还有后人存在,若是有心之人利用紫鸢山神的本命名对付其后辈,东羽绝对不能接受。
这样的老怪物,谁知道有没有这些阴毒的厌胜手段。
况且眼前这个怪人眼里闪烁的幽蓝火焰,宁白峰早已心湖传音告诉他,那是魂火,怪人数百年囚禁未死,十有**就是靠着魂火支撑下来,而能将神魂修出魂火,并且数百年燃烧神魂不死,此人修为境界绝对是元婴地仙,甚至上境天仙都有可能。
从进门开始,两人一直如此戒备,就是因为宁白峰看出这是那本孤本杂集上提到的魂火。
但是怪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宁白峰和东羽两人勃然色变。
“紫鸢山神的本命名是康言!还是姜末!”
骨山上的怪人腾的一下站起身,幽蓝的火焰瞬间冲出眼眶,包裹着整个骷髅一般的头颅燃烧起来,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只言片语,如同抖落的历史尘埃,但这些细小的尘埃里,却隐藏着让人惊惧的秘密。
康言是谁宁白峰不知道,但是姜末这个名字,他曾经从东羽的嘴里听说过,除非此姜末非彼姜末,但是眼角余光看到东羽那同样惊惧的脸色,便足以说明一切。
无声的沉默,有些时候并不表示否定,恰
恰相反,也是一种默认。
怪人仰头大笑起来,“两个叛徒!死得好!死得好!”
东羽皱着眉头,怒道:“够了!”
怪人被打断话语,丝毫没有不高兴,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东羽,说道:“如此维护,难道你们是那两个叛徒的后人?”
骨山下的两名青年缄口不言。
没有得到两人回答,怪人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当年太康大军压境,随军修士毁灭我陈国一座又一座仙家宗门,攻城略地杀伤无数,迎仙宗贵为陈国供奉宗门,自当竭尽全力保下陈国基业,然而太康势大,大军很快便攻破陈国都城,随军修士兵临迎仙宗山下。”
“当年都城凤阳被破之后,无数的人选择望风而降,甚至那些世受皇恩的家族更是拱手献出一城一地,媚颜屈膝,更有甚者直接抓住皇室子弟跑到太康大军面前邀功请赏,皇族女子更是沦为军中娼-妓,任人凌辱,而这一切全都是那些陈国栋梁所为,比太康大军更令我愤恨!”
“我温夏不只是迎仙宗宗主,更是陈国开国皇帝的子嗣,家国被灭,你们两人说说看,应该如何决断,是俯首为奴?还是奋起反抗?”
宁白峰没想到这个怪人还有这样的身份来历,修行之人并不能做到灭情绝性,眼前的怪人显然是被红尘所羁绊,选择了后者,不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怪人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我当然是选择手刃仇敌,当我将决定告诉迎仙宗上下时,却没有迎来同仇敌忾,只有如你们这般的无声沉默。”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们心中的想法,苟活下去总比送死要强。更可笑的是,还有人劝我说大势已去,何必如此执着,修行之人看开点便是,又有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的隐忍,换来他日更大的收获,看着慷慨陈词的那些人,我心里很悲哀,悲哀于家国沦陷,他们竟然为了保存几身,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百姓枉死,却不敢伸出援手,宁愿做那缩头乌龟!更悲哀的是,我竟然与这样一群废物相处融洽如此之久,这简直就是最大的讽刺!”
宁白峰默然,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这些迎仙宗子弟的选择不能说错,但也不能说对。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选择独善其身,也就有人选择家国大义,尤其是上山修行之后,心中念想被无限放大,追求的也就不再是柴米油盐,而是那些威力惊人的宝物,高深莫测的修行典籍,玄妙神奇的修为境界,超脱常人的寿命,却早已忘记白马青衫,仗剑江湖的初心。
怪人抬头看向远方,眼神像是越过殿门口的噬魂煞,回到当年的那些时候,“所以最后我只身下山,修行到了我这个境界,虽然不能一人曾当百万师,但是杀人报仇简单至极,所有进入陈国的军队,只要是被我遇上,全部被屠杀殆尽,就连随军修士也不例外,然后斩下头颅垒成京观,目的就是要告诉太康大军,不退出陈国,这便是下场!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些畜生后来每到一地,便屠一座城,甚至同样垒成京观!”
“这简直就是挑衅!他们敢屠一城,我便杀他数万军队垒成京观,就看谁承受不住!就在我垒成十几座京观,他们屠戮了十几座城池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坚持不住了,却没想到一群迎仙宗的子弟将我拦了下来,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看在陈国百姓的份上,请求我收手,哈哈......我为了陈国百姓杀了这么多太康士卒,竟然看在陈国百姓的份上收手,简直可笑至极!”
宁白峰听到这里,心中早已一片凛然。
杀人示威不难理解
,但是跟一**队比谁杀的人多,比谁先承受不住损失,就有些令人感到浑身发寒,这完全就是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只是自己泄愤的赌注而已。先前的言语,让宁白峰以为此人是个心怀家国大义的高尚之人,却没想到这是一个偏执到近乎偏激地步的疯子,根本就毫无怜悯之心!
宁白峰心里突然像是扎进去一根刺,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做法,只会让更多的无辜百姓因你而死!”
说话声突然被打断,怪人没有愤怒,只是冷漠的看着宁白峰,讥讽的说道:“看来你也是个不明事理之人,只要杀的太康士卒够多,他们自然会胆怯,最后只会是退出陈国,让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宁白峰反问道:“若是他们誓死不退,你该如何?!”
怪人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你的这些话,让我想起当年那些跪在我面前的迎仙宗弟子,他们也这样问过我。但是我的回答依旧还是如同当年一样,那就一直杀到他们退为止,如若不退,那就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大殿里,随着这句森冷的话语,像是刮起一阵寒风,直吹的人脊背发凉。
东羽眼神阴沉的看着怪人,语气冷漠的问道:“那后来呢?”
怪人朗声一笑,“后来我将跪在我面前的迎仙宗弟子全部斩杀,抽出魂魄放进靖魂瓮里,然后将头颅放在京观的最顶上,我要让他们看着太康大军是如何被我一人杀退,被我一人屠灭,然后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一人杀尽百万师,解救万民于水火。
如此豪言壮语,此刻丝毫没有让宁白峰和东羽两人感到热血沸腾,有的只有从血液深处散发出来的寒冷。
然而这样的言语,却让怪人似乎回到到当年那种杀人如麻的无限快意之中,更为亢奋道:“至此之后,凡是敢阻拦在我面前的人,全部被我杀光,无论是太康士卒,随军修士,迎仙弟子,以及后来陈国所有仙家宗门的修士,在我手中没有一合之敌!”
“后来我途经一座城池的时,城内所以百姓出城相见,当时我曾以为是他们是感念我救人之恩,出城相迎,却没想到满城百姓全部跪在我的面前,告诉我陈国已经投降,请求我不要再滥杀无辜,当时,我感到一股悲凉之意萦绕心田,我千辛万苦救下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群愚不可及的蠢民。”
“所以我极为愤怒,抬手搬来城外山峰,将整座城池连同这些愚不可及的蠢民活埋于山下,这样的人不配成为我陈国的子民,他们已经背叛陈国,不需要再活在陈国的土地上。”
宁白峰浑身颤抖,握住游方杖的手臂血管暴起。
东羽终于再也忍不住,愤怒的骂道:“你这个疯子!陈国百姓只是想活下去,投降又有什么错!”
怪人踏前一步,将贯穿腹部的锁链拉的笔直,一股迫人的气势一冲而出,“降?!我温夏贵为陈国开国皇帝子嗣,我不说降,陈国何人敢说降!”
站在骨山下的两人,瞬间感觉一座山峰倾压下来,将所有的话语堵在胸间。
宁白峰体内气机一转,立即将这股气势化解与无形,仰头道:“那你为何最后会被锁在这里!”
怪人的神情瞬间由激昂转为愤慨,咬牙切齿道:“直到后来所有人都畏惧我的时候,眼看我的意图就要实现的时候,两个叛徒出现了。”
片刻间,东羽也抵消压迫,问道:“康言和姜末?!”
怪人一声冷笑,说道:“准确来说,应该是迎仙宗法堂首座康言,和术堂首座姜末!”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相大白手段出
术和法,从来都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术是强化自身手段来改变自然,术算预测,便是改变自然的第一步,即先预知后改变。
法是借助自然来强化几身,师法天地,便是向自然学习,借助自然天地之力。
迎仙宗曾经以法术闻名,并且以此称宗,在这两项上必定有着过人之处,而身居法堂首座的康言和术堂首座姜末,修为必定也极为非凡。
然而现如今的姜末成为定海城的海城隍,修为不过相当于练气士的金丹境,紫鸢山神康言更是被玄妙境的邪修徐星洲打的金身碎裂,烟消云散,不得不令人唏嘘。
东羽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从他接触到的两位来看,康言不必多说,舍生取义的灵神,从其作为来看,身前也必定是个宅心仁厚之辈,姜末脾气古怪,对榆钱秘境一事有所隐瞒,甚至还说了谎,但待在定海城这些年,海城隍口碑极好,更是一位心怀仁慈的神明,从修为高深的大修士,成为如今庇护一地的山水神明,生与死的转换之中,必定隐藏了不为人知的故事。
怪人说出这两个名字之后,又陷入沉思之中,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杀人再多,也依旧没有让太康帝国的大军离开陈国,想要有所改变,最先做的就是杀掉大军主帅,然后再杀上太康皇都,就在我准备杀上太康中军时,得知其主帅连同最精锐的士卒,被康言和姜末引入迎仙宗内。”
“我当时隐约猜到这会是一个专门针对我的局,但我早已踏入灵虚境,甚至因为杀人太多,汲取了无可计数的魂灵,导致我灵虚瓶颈松动,以至于玉清有望,所以我丝毫不惧,直接返回乔木山迎仙宗。”
虽然早已猜到怪人修为非凡,但是亲自从他嘴里得到承认,依旧让宁白峰感到心惊,尤其是灵虚境的上一个境界,玉清,这又是一个未知的名字,宁白峰默默记在心里。
怪人自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眼神颇为怀念的看着尸骨满地阴沉恐怖的大殿,像是回到当年那个人气旺盛威严无双的迎仙宗祖师正殿,有些感慨的说道:“想我迎仙宗鼎盛之时,门人弟子数万,生活在榆钱秘境的凡人更是有近十万,但是当我回到乔木山的时候,山巅空无一人,唯独榆钱老树灵等候在石碑前,劝我回头是岸,却被当时盛怒之下的我一掌捏成飞灰,更是击碎树心,更以我迎仙宗封灵秘法镇压其灵根,让它再也无法诞生树灵。”
宁白峰这才明白,秘境外的那株数千年老树没有生灵成精,原来是源自于此。
怪人收回目光,看着骨山下的两名青年,平静的说道:“榆钱树灵被灭,想要进入秘境就只能强闯,我撕开界壁闯进秘境之中,看到的正是数千名表面上是太康士卒,实则为练气士的陷阱大军,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方圆近万公里的榆钱秘境被大战打的坍塌崩毁,只余下这飞仙山附近数百里范围。”
“所谓蚁多咬死象,我当时哪怕修为比他们都高,但是在那么多法宝,以及康言和姜末动用飞仙山镇山之宝下,依旧会受伤,距离失败
也已经不远,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因为我死了,陈国的国祚就毁了,迎仙宗的传承就断了,所以我不能死!”
“恰好此时,由于大战的波及,榆钱秘境一处隐秘区域被打开了,里面还有数万名没有撤走的凡人百姓,就这样,这些人被我以秘术全部献祭,生成噬魂煞,用来对付那些围攻的练气士。”
又一个问题得到解答,山外的那些灰雾,原来就是当年生活在秘境内,为迎仙宗鞍前马后的普通百姓,但是从怪人嘴里说出来,仿佛这些人如猪狗一般,随意屠杀而不必有任何自责,甚至理所当然。
如此做法,真是令人齿冷!同时,也为此人的疯狂与冷酷无情而心惊。
怪人沉默片刻,低头看着脚下那些骷髅骸骨,然后继续缓声说道:“康言和姜末眼见不妙,立即带着这些废物撤回飞仙山巅,然后在这祖师正殿里,我们杀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姜末以术堂秘笈殒身术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却没能如愿,但是他的目的达到了,我被殒身术摧毁的即将油尽灯枯,康言趁此以锁魂链锁住我的肉身神魂,然后付出一半神魂和肉身元婴的代价,用定鼎三才法阵将我镇压在此,并在离去之前用整座大殿为囚牢,布下封魂禁制,然后又以飞仙山为基石,镇魂鼎为媒介,邀月潭为灵气来源,将整座秘境化作镇魂界,就是为了防止我的神魂逃出去。”
邀月潭,想必就是东羽先前猜测的山腰上那座聚灵潭。
而其作用,看来也跟宁白峰想的一样,如此灵气浓郁之地,并不只是聚灵潭那么简单,更是有着镇压的作用。
怪人像是看穿了两人的心思,指着殿门外的噬魂煞,淡然道:“万物相生相克,噬魂煞虽然强,但是最为畏惧天地灵气,越是灵气浓郁之地,越是无法存留,恰好飞仙山方圆十里之内,被迎仙宗先辈刻画有极强的五行聚灵阵,尤其是山腰上的邀月潭,更是聚灵阵的核心所在,给整座飞仙山供给灵气,维持一切禁制的运转,如今噬魂煞能冲到这里,除了镇魂鼎碎裂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邀月潭的损毁。”
至此,宁白峰心中的疑惑解开近九成,只余下最后一个问题,“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如何离开,以及与玄关有何关系。”
怪人淡笑道:“这就要回到我们先前的交易上,既然你们不愿意付出肉身,那就拿聚灵潭里的那些灵石来换,别说你们没有,殿外的噬魂煞骗不了你我。”
聚灵潭里的鹅卵石,东羽还真有,而且还不少,但是,却不能给。
不是舍不得,而是给了就没命了。
宁白峰看着怪人,问道:“这笔交易还能继续进行下去?”
奇怪的问题,却没引来怪人的任何疑惑,反而仰头大笑道:“果然是年青一代里的俊杰,心智不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差。”
从上到山巅怪人开口说话,成功的吸引两人进入大殿,然后试图动之以情,勾起迎仙宗主与后辈子弟的同门之谊,接着又以迎仙宗传承作为诱惑。
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如此正常,如此的毫无违和感,然而当宁白峰将出不去这个最直接的问题摆在台面上时,所有的言词都变得苍白无力,也间接的暴露出怪人心怀叵测的意图。
后来又要做买卖,说出那种暂借身躯的鬼话,若宁白峰和东羽真是那种年纪轻轻,便独自出门瞎闯荡的贵公子,又或者是那种没有师承的山泽野修,或许真的会被忽悠上,但是宁白峰和东羽却不属于此类,一个是阅遍各种典籍的仙家子弟,一个是行走万里历事颇多的修行奇才,自然不会轻易的被忽悠上,所以才会有宁白峰转身的那一幕出现,那时两人就已经预料到怪人极有可能会穷图匕现。
自始至终,怪人的目的一直未变,那就是想要夺舍。
虽然事情已经大致明了,但宁白峰肯定还有某些事情处于迷雾之后,因为怪人的话里有着不少的破绽,他看着骨山上的怪人说道:“说了那么多,你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怪人先是一怔,然后默然无语,最后慢慢笑起来,声音越笑越大,直至震耳欲聋,许久之后,怪人像是笑累了,又像是一展胸中数百年的积郁,语气莫名的说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随着说话声,怪人头颅上燃烧的幽蓝火焰瞬间蔓延至全身,将身上仅存的最后一点枯皮燃烧殆尽,整个人就是一具身披锁链铠甲,身上燃烧魂火的骷髅,唯独曾经贯穿腹部的那道锁链,如今依旧死死的缠绕在其腰间脊柱之上,让怪人无法挣脱。
站在骨山上怪人,犹如翱翔碧空的苍鹰看着地上的蝼蚁,又像是高坐皇位的帝王俯瞰底下的稚子草民,眼神冷漠至极。
从还未进入大殿时的声音虚弱,到眼眶里的幽蓝火焰闪闪欲灭,然后是燃烧至整个头颅,最后蔓延至全身,怪人一直在缓慢恢复,就连宁白峰一杖击破封魂界壁,虽然让怪人吃惊到惊骇的地步,但他其实最担心的还是那时候两个青年真正打算鱼死网破,那时候的他真的无力阻拦,所以才有那一句且慢。
如今魂火重燃,实力虽然百不存一,但是他自信对付两个还未踏上玄妙境的小孩子,真的是手到擒来。
怪人双手一挥,一股狂暴而又森冷的气势从骨山上冲了出来,两根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锁链瞬间冲出,如箭矢一般射向骨山下两名青年。
手中剑诀一直不曾松开的东羽,蓄势已久,几乎就在怪人浑身燃起魂火的瞬间,布防在周身的十二道利剑再次合而为一,斩向冲来的锁链。
宁白峰先前手杖于腰后然后很自然的踏出一步,被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像是罢手言和,然而实际上却是问路杖法的起手式,以及烟雨行身法准备发动的前奏。
同时,也是给身边的东羽留出空间,毕竟两人之前从未联手对敌,互不熟悉之下贸然合作,只会互相拖后腿,所以曾在心湖有过一番交流,那就是互成犄角,手段尽出,各自为战。
锁链冲来的瞬间,宁白峰不退反进,指天式一往无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骷髅白骨燃魂火
一步跨出后,游方杖头上紫色剑芒撞上幽蓝锁链的顶端。
预料之中的撞击声并未出现。
游方杖直接贯穿幽蓝锁链,形似长剑贯入剑鞘。
宁白峰瞬间脸色一变,前冲的身形强行向左跨步,避开冲来的锁链。
炼实化虚。
这是进入玄妙境之后,练出本命物的特征。
各种宝物以及飞剑练成本命物后,可以由实体炼化进气海,继而转为虚体,不必极为难看的还要从嘴里吐出来,对敌之时,只需挥手间心念一动即可出体杀敌。
炼化法诀高明之辈,修炼出的本命物在对敌之时,更是可以在虚实之间互相转换,真正做到神出鬼没。
而眼前的幽蓝锁链显然就是此类。
宁白峰错身避开锁链后,手中游方杖如利剑般一斩而下,将身侧的锁链斩断为两截。
断裂的那半截瞬间如泡影一般消散殆尽,然后幽蓝锁链如雷鞭一般狠狠的砸在游方杖上,将宁白峰瞬间砸飞出去,然后重重的撞在侧边大殿墙壁上。
右侧的东羽指挥剑阵斩上锁链时,遇到了和宁白峰同样的情况,曾经在悬剑山上,东羽多次和玄妙境的同门有过切磋,对于这种炼实化虚的手段,可谓是经验丰富。
就在锁链虚体几乎突破十二柄利剑合成的巨剑时候,这柄巨大的利剑瞬间悄然散开,然后如旋风一般将锁链困在里面绞杀,但是还未绞断几节,锁链立即又化为实体,十二柄利剑和幽蓝锁链撞击的火花不断,金属之间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一击之后,东羽斗了个起鼓相当,而宁白峰却略吃小亏。
对于撞墙这事,宁白峰其实颇有经验。
曾经被苏老暴揍的日子里,他就以各种姿势撞上过墙壁,所以也就养出就算是撞上墙壁也要减少伤害,继而避开紧随而来的攻击,甚至还要利用墙壁,做到反击之举。
所以对幽蓝锁链的袭击,宁白峰早已转身避开。
啪得一声响,锁链如长鞭狠狠地砸在墙壁上,幽蓝火焰撞上墙壁的瞬间,光芒大炽,一团银白符文从墙壁撞击的地方亮起,如湖面圆月倒影被石子击散,激起涟漪的荡漾开去,极为绚丽。
然而宁白峰却不被这些外物所动,右脚猛一跺墙壁,整个人凶猛的冲出去,就像是潜伏在草丛里对着猎物骤然发动攻击的猛虎,又像是被弓弦弹射出去的攻城弩矢,猛然向骨山上的怪人冲去。
怪人对于这些攻势没有收到成果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只有如此,才对得起对这两个年青俊杰的评价。
而对于疾冲而来的青年,怪人只是一声冷笑,右侧骨脚一踩地面,骨山下无数根白骨被气机带动,直冲而起,撞向身在半空青年。
宁白峰根本避无可避,但他却丝毫不慌,白骨冲来的瞬间,左脚尖径直踩向其中一个大腿骨,然后借力错身。
烟雨行身法,从来都不只是赶路那么简单。
凭借着这一次的借力,宁白峰身形残影不断,在这疾冲来的纷飞白骨中间,辗转腾挪起来,同时还不断前冲,竟是将这些白骨当做空中借力的基石。
数个呼吸间,宁白峰
穿过白骨,气势不减的冲向骨山上的怪人。
面对即将刺上头颅,散发紫色剑芒的短杖,怪人只是伸出右手,食指上幽蓝火焰闪烁,撞上短杖顶端。
啵的一声如水泡破裂的轻响。
怪人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食指炸成粉碎,但也只是到此为止。
宁白峰却闷哼一声,游方杖上传来一股森冷的巨大力量,直接冲进脑海,身体猛地向后倒飞而回。
这样的一击,除了将宁白峰打飞出去,更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
若是对神魂锤炼不多的下三境练气士,遇到这样的一击,就算不神魂受伤,也会头颅识海震荡,继而在后续的对敌之中处于下风,甚至意识减弱,最终被对方斩杀。
然而宁白峰这种外三境炼体时期,被苏老强行锤炼神魂的幸运儿,虽说曾经受过极大地苦头,但是得来的成果在这一刻也显而易见。
怪人一击就能打散下三境练气士神魂的散魂指,只是让宁白峰闷哼一声,神魂剧痛而已,尚还达不到识海受损,意识减弱的程度。
所以,倒飞在半空的宁白峰发动了自己隐藏的后手。
两道飞剑自骨山旁的巨鼎腹部突然冲出,直刺向怪人头颅!
早在宁白峰跨出那一步,看向大鼎时,就已经在着手将寸思和赤霄极为隐蔽的藏向巨鼎,为的就是以防不测,如今被怪人击退,尤其是那声闷哼,极易造成受伤被挫的情景,正是发动偷袭的好时机。
赤霄几乎在眨眼间就掠到怪人头颅两尺之处,然后被一只失去食指的骨掌拦住,锋利的剑尖穿过幽蓝火焰,直接扎进骨掌的缝隙里,然后被死死卡住,随后隐藏在赤霄之后的寸思却打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噗嗤一声,狠狠的刺进怪人骷髅头颅的眉心处,却并未穿颅而过。
纯白的骷髅头颅上,一只三寸小剑深深扎在上面,显得极为刺眼。
怪人身上的幽蓝火焰瞬间熄灭,然后又在眨眼间重燃。
对于这样的突然袭击,怪人极为诧异,“身外飞剑?想不到你还是个心比天高的娃娃,不过也对,能走过山下的升仙路,资质当然是极为出色,有那剑修想法也是正常。”
说完这话,怪人伸手拔下头颅上的寸思,嘲讽道:“若你真的踏入剑胆境,此刻我魂火之体,还真会惧你三分,但是现在,你还不够格!”
话音未落,一道极为细微的锁链自断裂的食指骨里窜出,然后将寸思和赤霄团团困住,形似一座囚牢,最后被怪人像是扔废铁一样丢进下面的骨头堆里。
宁白峰倒退落地,看着两道飞剑的攻击没到达到预料之中的效果,眼神瞳孔微缩,立即心湖给还在和锁链缠斗的东羽心湖传声,“此人攻击不只是实体,更是能伤到神魂,就像山下路口的黑岩石台一样,一定要慎重!但是也不用惧怕,他被困在这里数百年,早已油尽灯枯,此刻能有这些手段,应该只是多年积蓄以及聚灵潭毁坏之后的缓慢恢复而已,否则不至于还被那道阴沉锁链锁死在脊椎骨上,不得脱离高台,若是放任他继续下去,我们真的会毫无希望,所以......”
东羽手中剑诀不停,同样心湖传声道:“速战速决!”
瞬间,东羽手中剑诀一变,头顶的枯草斗笠再次泛起微光,数十道枯草飞起,然后化作利剑,绕开那十二道飞剑缠斗的半空,全部冲向骨山上的怪人。
这顶枯草斗笠,是东羽的师傅,也就是悬剑山现任掌门,特地给东羽炼制的剑轮,总计七百二十九根,可以组成九座八十一柄利剑的剑阵,当初为了弄到这么多剑,他的师傅多次冒险深入春秋天渊,只为搜集到足够的剑器。
以东羽现在的实力,勉强只能调动四十九根而已,所以此刻他全力施为。
面对骤然增多,组成剑阵的利剑,怪人收起刚刚的狂傲,冷笑道:“既然你们宝物多,那咱们就比比!”
猛然间,怪人全身幽蓝火焰涌进双手,如同托着两轮圆月,紧接着双手一推,两团幽蓝火焰炸开,如雨点般落入高台下的骨山中。
幽蓝火焰一落入枯骨之中,那些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里,立即燃起两团火焰,然后全都挣扎着站了起来。
就算那些骨架散落,只有头颅的骷髅之中,同样也燃起魂火,一时间,宽广幽暗的大殿里,燃起幽蓝色海洋。
面对这样恐怖的一幕,宁白峰和东羽目瞪口呆。
眼前的情景,两人几乎闻所未闻。
只余下头颅仍旧在燃烧幽蓝火焰的怪人,低头看着高台下的骷髅骨架,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万人之上的一宗之主,气度非凡,仪态威严的傲然说道:“想我迎仙宗以术法闻名,世人却不知本宗祖师堂里的秘术以修炼神魂为尊,只要魂火不熄,当永生不灭,身躯只不过是一具容器而已,当年康言和姜末之所以将我困在此处,就是想用本门镇山之宝镇魂鼎将我耗死在这里,却不曾想到我不仅活了下来,甚至对本宗秘术有更深的理解,若非我曾经使用斩灵术,分出过一部分神魂逃出这里,否则对付你们两个下三境的小孩子,哪里还需要耗费如此之多的手脚。”
对于怪人的话,宁白峰和东羽根本来不及多想。
燃起魂火的骷髅骨架张大下颚,露出颅腔里幽蓝火焰,发出无声的嘶吼,然后向着两人蜂拥而来。
东羽手中剑诀连变,冲出去的利剑尚未攻击到骨山上的怪人,全部被召回,然后在身边组成剑阵,然后对着大殿角落里的宁白峰喊道:“进来!”。
宁白峰一杖击开缠绕不休的锁链,几个踏步间就冲过十丈距离,再次站到东羽身边,
四十九道利剑组成的剑阵在东羽手中剑诀的指引下,开始对着扑涌过来的骷髅骨架疯狂绞杀起来。
这些死在大殿里的骨架,生前修行境界想必不低,利剑斩在骨架上面,并未一击粉碎,在剑阵的盘旋绞杀之下,依旧是抗住数剑才被披散,又或者是斩断身上骨架,但是哪怕打散了骨架,这些燃烧幽蓝火焰的骷髅头颅依旧被怪人操控住,凌空攻击过来,只有彻底将其绞成碎片,才能将里面的魂火熄灭。
剑阵范围被骷髅一步步压缩,两人的活动空间也不断在减小。
东羽的脸色逐渐苍白,操控的利剑越多,需要消耗的剑气也就越大,以他气海里的剑液,根本就无法支撑太久。
然而,燃起魂火的骷髅却依旧在前赴后继。
第一百四十章 命悬一线剑意长
错觉,会让时间发生变化。
有时会觉得过得很快,白驹过隙,一眼万年。
有时又会觉得过得很慢,寸阴若岁,度日如年。
此刻,东羽就觉得时间像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往日里喝酒的日子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而现在,时间过的又是如此之慢。
现在的他早已浑身大汗淋漓,剑阵的每一次绞杀,都是对他气海的一种折磨。
骨山上的怪人看着剑光霍霍,利剑飞纵的剑阵,毫不客气的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少元气可以支撑你如此挥霍!”
一颗颗燃烧着魂火的骷髅头颅全部脱离无用的骨架,凌空飞舞起来,如同疾风骤雨一般不断的撞击在剑阵上,将切割穿刺的利剑近一步挤压。
宁白峰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剑阵这种东西,他从未接触过,就是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寸思和赤霄被那些锁链封锁,虽心有感应,却也无法操控。
如此下去,落败是迟早之事。
宁白峰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之人,在他看来,越是危机关头越是要主动出击。
宁白峰看着凌空飞舞,杂乱无序的骷髅头颅,心湖波动起来,“东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跟他比拼消耗,也拼不起,你还能支撑多久?”
心湖传音过去,如石沉大海。
宁白峰转头望去,只见东羽脸色一片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边一丝鲜红的血迹缓缓滴落,极为扎眼,瞪大的眼珠之中,眼神逐渐有涣散之意。
先前宁白峰就给东羽讲过,怪人的攻击不只是攻击在身体上,更是直接击打在神魂上。
此刻被剑阵拦住的骷髅撞击在利剑上,那股怪异而无形的攻击,已经直接攻击到东羽的识海神魂。
气海剑气的消磨虽然让东羽难受,但还没到难以支撑的地步,但是那种自剑阵上传来的无形而怪异的力量,如长鞭一般不断鞭笞着他的识海,每一次骷髅与利剑的摩擦碰撞,就像是巨锤不断敲打着神魂,痛苦异常。
心湖里宁白峰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但是却无法立即回应,直到熬过某一次神魂剧痛的瞬间,传声回答道:“二十息......若是减少剑阵数量......可以支撑七十......”
以息来计算时间,那就极为短暂。
宁白峰几乎在听到东羽回答的瞬间就做出决定,“将剑阵收缩护住你自己,不要管我!”
心湖波动未平,身形已经随着游方杖的攻势穿出剑阵范围,冲进密集的幽蓝火焰之中。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扛着,待在底下的人自然毫无压力,但是如果高个的扛不住,轮到你来抗的时候,就会知道这股压力有多大,真的会将人直接压死。
冲出剑阵的宁白峰此刻感觉就是这样,但是对于神魂上的抗压能力,比东羽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拦人式下的游方杖带刺密集的棒影,将扑过来的骷颅一棍棍击打成粉碎,但是在骷髅粉碎的瞬间,那种无形的力量却也攻击到了他的识海神魂上,相较于之前怪人伸出的那一指,这些骷髅附带的神魂攻击,只能算是棍棒加身,能感到皮肉之痛却不伤筋动骨。
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真的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宁白峰看了一眼骨山上的怪人,忍不住咧嘴一笑。
既然你在小打小闹,那我既要你伤筋松骨!
骤然间,宁白峰身形急速动了起来,烟雨行身法本身就快,配合上脚下新得到这双金丝玉
帛靴,速度更是加快数分,快的连残影都不会留下,只见殿内爆响不停,空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骷髅不断炸开。
二十息转瞬即过。
东羽却已经明显能感觉到压力骤减,自宁白峰喊出收缩剑阵的时候,东羽虽然感到诧异,但是出于危机时刻的信任,他立即将四十九柄利剑减少至十八柄,然而压力依然极大,仅仅只是过了片刻,这股压力几乎成倍下降。
强忍着识海里神魂之痛,东羽看到,在他前方骨山下,几乎所有的骷髅都汇集在那里,围攻里面的那道身影,然而围攻的骷髅却不断爆响减少。
这一幕,不像是被围攻,反倒像是一人围攻这些骷髅全部。
怪异却又真实。
骨山上的怪人看见情势几乎在转瞬间就出现逆转,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神魂攻击没用?
刚刚那一记散魂指就算不将这名青年打的魂飞魄散,也会遭到重创,基本上就已经毫无再战之力,这也是他为何先前说与他对敌还不够格的原因,他算的很清楚,只要再耗空那名使用剑阵的青年,到时候两具肉身,可以随意他夺取。
然而下面的爆响却不断的在提醒他,所见即真实!
事情突然逆转到眼前这一步,是他从未想到的,甚至已经超出预料,若是再任由这样发展下去,到时候这两人解决下面的的麻烦,真的有可能会将他打的魂飞魄散。
怪人温夏,当年屠戮无数人,心性自然残忍而坚定,不然也不会做出杀人垒京观,与大军比拼谁杀人更多的疯狂之举,这样的人对敌人狠,对自己照样不会手软。
危机时刻,怪人双手托住骷髅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天嘶吼,竟是将头颅硬生生从颈椎骨上扭了下来!
迎仙宗重宝镇魂鼎和锁魂链,锁住的不只是肉身,更是将神魂死死的锁在身上,哪怕你血肉消融,只余下骨头,一样会将神魂锁在白骨之中,将肉身白骨当做灵魂的牢笼。数百年来,怪人虽被锁住,但同时也不断对锁魂链进行炼化消磨,终于找到一丝缝隙,以斩灵术分离出部分神魂逃离此地,这也让他神魂大损,如今选择将头颅硬生生掰下来,更是等于又一次将神魂分离,其痛苦比当初的斩灵更甚。
神魂分离之痛,常人基本无法想象。
一次就让人永生难忘,更何况还是第二次。
当初斩灵,那是神魂健全,分离虽然痛苦,但也只是神魂受损,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再这样做,随时都有可能会让残缺的神魂瞬间就烟消云散。
然而,这一刻,怪人偏偏就这么做了。
只因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不击败这两名青年,魂飞魄散的就是他温夏,但是他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他的神魂里还含有无边的仇恨,等着他去回报给那些背叛之人,他要逃离此地,再也不要忍受没有尽头的孤寂,以及来自神魂深处的自我绝望。
头颅被掰下的瞬间,锁住腰间脊柱骨上的锁链立即缠绕住整个身躯,然后一个收缩,就将整副骨架绞成齑粉,随着锁链消散湮灭。
但是那颗被掰下来的头颅,却已经飞离出去,撞向不断击破骷髅头颅的青年。
身在骷髅围攻之中的宁白峰,眼神一直不曾离开高台上的怪人,心中警惕万分,却还是没有想对方到会有这种惊人之举,眼角余光看见骷髅飞出时,怪人闪着幽蓝火焰的头颅距离宁白峰不过,下一瞬间就要撞到他的身上。
然而余光看见了,手上的游方杖自然也就到了。
短杖与骷髅头颅相撞,并未
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只是传来一声木棍打在树桩上的闷响。
一股比先前任何攻击都强大的力量从游方杖上传来,直接将宁白峰撞的向后疾飞出去,人在半空中时就已经从口中喷出一道鲜血。
幽蓝火焰中,那些还未被宁白峰击毁的骷髅头颅紧追而至,如暴雨打芭蕉一般,砰砰声不断的击打在他身上,刹那之间,宁白峰便遭受数十次威力极大的重击,哪怕宁白峰体魄早已今非昔比,鲜血依旧冲口中和鼻腔里涌了出来。
啪的一声,宁白峰重重的撞在大殿墙壁上,激起一圈巨大的符文光芒涟漪,似乎怪人头颅的这一击耗尽了所有的力量,那些燃烧着魂火的骷髅撞上宁白峰之后,全部炸为骨屑,就连那些幽蓝色魂火都消散一空。
鲜血已经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剧烈的痛楚从胸前传来,伴随而至的是神魂惨痛,然后整个人便向地下滑到。宁白峰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游方杖刺地想要站稳,却终究是短时间内,无法缓解这狂暴攻击下带来的伤势,重重的跪在地面上。
击退宁白峰的怪人骷髅头颅并非丝毫无损,洁白的颅骨上细密的裂纹遍布,随时都有可能碎成骨渣,原本熊熊燃烧的魂火,此刻已经缩回到颅内,眼眶里的火焰犹如风中火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
东羽看见了怪人掰下头颅的那一幕,在那一刻,他就觉得某种危机降临,所以他一甩衣袖,丢出自己最后一手,凌霜。
一道寒光闪出,将半空的骷髅瞬间击爆。
然而,爆碎的骷髅之中,一团幽蓝焰影冲过剑阵,撞进东羽的头颅之中。
速度之快,不下于一闪即逝的飞剑。
宁白峰虽然重击受伤,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怪人头颅,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仍旧是超出预料。
那团幽蓝焰影毫无疑问的是那怪人的神魂,冲进东羽的识海也必定是想要夺舍。
这一瞬间,宁白峰突然明白了怪人的意图,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将宁白峰打成重伤,只是想让他失去战斗力,不想让他干扰接下来的事情而已,怪人夺舍的目的终究还是神魂稍弱的东羽。
好一个避实就虚,出其不意!
不得不说,怪人低估了宁白峰体魄的强度,如此重击之下,身体骨骼肌肉并不算多强的练气士,早该倒地不起,枯坐等死。
但是在幽蓝焰影冲进东羽额头上的瞬间,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一声惊天长啸。
宁白峰如同伏击猎物的猎豹一般,眨眼间就俯冲过去,将东羽撞到在地,右手上的游方杖早已被仍在地上,剑指上紫色剑芒闪烁,然后狠狠的戳在东羽的眉心。
这一刻,宁白峰已经顾不得太多,哪怕伤到东羽神魂,也总比被夺舍要强。
神魂受伤总还有修复的可能,一旦被夺舍,那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剑芒刺进东羽识海,却并未将那团幽蓝焰影逼出来,反而东羽的身体如同遭到雷击一般不断颤抖,身体左右无法控制。
这是两道神魂在识海里搏杀,争夺身体的的控制权。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搏杀,最终只有一个胜者。
看到这一幕,宁白峰是真的有些惊慌了。
慌乱之下,宁白峰脑海里闪过孤本杂集上提到的一个词。
意识交锋。
瞬间,宁白峰将自己的额头重重撞击在东羽的眉心上,强行调动识海里的剑意,灌入东羽的识海之中。
加入了这场搏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落笔剑意斩鬼神
青山苍翠,石刻凛冽。
宁白峰睁眼之间,发现此刻正站在一处悬崖上。
崖下雨雾纷纷,将一座山庄笼罩其中,静谧安详,山庄中间一座巨剑耸然而立。
转过身,背后一副巨大的山崖石刻映入眼帘,凌厉的剑意喷薄而出,在山间搅起一阵阵剑意风暴。
山崖上空,一蓝一白两团人形云雾不断在互相撕咬,盘旋绞杀。
宁白峰立即明白,这里并非是真正的绿柳山庄,出现这样的景象,只是因为他的剑意得自于剑崖石刻,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情况。
具体来讲,这些只是他的意识显化而已。
大千世界,每个人的意识显化都不尽相同,东羽可能是悬剑山外的春秋天渊,怪人的可能是尸横遍野的京观之巅,所以宁白峰的是剑意千百年不散的剑崖石刻,也就不足为怪。
真正需要在意的,反而是天上那两团互相撕咬的云雾。
一蓝一白两团云雾之中,白色云雾明显处于劣势,每一次的互相撕咬绞杀,都会被撕扯下一小团,进而被蓝色云雾吞噬。
宁白峰神色一凝,眼前情景,白色云雾毫无疑问是东羽的神魂,正在被怪人吞噬灭杀,若是得不到帮助,被夺舍是早晚之事。
事情不容耽搁,宁白峰立即准备出手帮忙,却发现此时的自己空无一物,没有游方杖,没有背后竹筒,想要帮助空中的东羽,除非能飞上去。
既然是意识显化,东羽和怪人的神魂能在天空厮杀,没道理自己不可以。
所以,宁白峰后退数步,然后一个前冲,纵身跃起,准备以剑指发动指天式。
宁白峰越出之后,整个人眨眼间便化作一柄长剑,刺向空中的那团蓝色云雾,凌厉的剑意瞬间就惊动了天空中互相撕咬的两团云雾。
忽然,一道声音回荡在山崖之间,“小崽子,这种事情你也敢掺和进来,不知道你是好胆魄,还是真愚蠢!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等我夺舍之后,正好拿你当补药!”
一猜便知,这是来自怪人神魂深处的声音,此时三人都是神魂意识显化,不用张口就能将自己的想法清晰的传达出去,比心湖传声更清晰迅捷。
宁白峰没有回话,一心直刺向前。
然而长剑不过凌空飞起数丈,便撞上一道无形墙壁,再也不得寸进。
无论宁白峰怎么努力突进,依旧是停在无形界壁之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东羽的那团云雾再次被撕咬下一大口。
宁白峰瞬间神魂一震,长剑立即调转剑锋,打了一个巨大的弧线,擦着剑崖石刻飞过,然后疾速的冲天而起,誓要将那团幽蓝云雾刺个通透!
长剑嘭的一声再次撞上无形界壁,发出一声雷鸣般的炸响。
随着这一次撞击,整个剑崖石刻后山,以及山崖下那烟雨雾霭的山庄都扭曲起来,就如同一张画布被人从背面胡乱搅动,随时都有可能撕裂。
撞上无形界壁的长剑,啪的一声,如同年节时的爆竹一般发出一声爆响,然后炸成一堆碎屑。
意识之外,额头紧贴东羽眉心的宁白峰,双眼紧闭,七窍流血。
神情凄惨至极。
悄然间,扭曲的画布
逐渐平复,山峰依旧苍翠,山庄依然静谧,石刻丝毫未变,仿佛刚的那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宁白峰的身形再次出现在断崖边,石刻下。
怪人猖狂的笑声回荡在整片天空,“看来你是真愚蠢!没有踏入玄妙之门,神魂便只能困居识海神庭,强行离体,只会炸碎头颅损毁肉身!”
宁白峰脸色阴沉的看着一大一小的蓝白云雾,眼神极为愤怒。
刚刚的那一次奋力撞击,已经让他的识海发生震荡,若非宁白峰神魂强悍,早就已经自伤神魂。
天空中的那道无形界壁,从境界来讲,是天道压制的显现,而从肉身来说,正是人体头颅的壁障。
正如怪人所言,没有跨过玄妙之门,神魂只能困居识海神庭,强行而为只能是自寻死路,成为孤魂野鬼。
山崖上空的厮杀依旧。
数息时间,东羽的身形已经缩小了一圈,而蓝色云雾却愈发壮大。
吞噬夺舍,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东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然后声音决绝道:“宁白峰,退出去!杀了我!”
随着这句话响起,宁白峰神魂一震。
杀了他?
想要不被夺舍,只有杀了他!
“你敢!”
怪人极为愤怒,拼尽全力脱离牢笼,眼看就要重获新生,此时毁坏这具肉身,不仅东羽会死,他照样也要魂飞魄散!
东羽避开一次撕咬,同样扯下一团蓝色云雾吞噬起来,疯狂的大笑道:“不敢?我自己的肉身,谁能说不敢!我就是将我自己大卸八块,也不要将身体留给你这个孽障!”
性格开亮跳脱的东羽,面对这样的绝境,竟然也开始疯狂起来。
怪人愤怒的发出一声长啸,这具身体已经被他实为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能等着被杀伤破坏。
幽蓝云雾骤然一阵翻腾,再次化作骷髅头颅,张口向东羽撕咬过去。
东羽有样学样,白色云雾立即一阵收缩,形成长剑围成的剑轮,却又像斗笠,然后侧飞避开狰狞的骷髅巨口。
宁白峰看着这一幕,眼神瞬间一亮。
意识显化,本就可以想自己所想,自然也能千变万化。
神魂虽不能离体,但剑意自外界而来,自然也能随着意念透体而出,先前觉得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实在是思维僵化,愚蠢至极。
半空中,剑轮被骷髅追上,狠狠的咬下一口。
东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决绝中又含着焦急,“宁白峰!退出去,杀了我!就算是将我挫骨扬灰也在所不惜!只要这个孽障魂飞魄散,也就是给我报仇了,事后将我的遗物送回悬剑山,我东羽照样含笑九泉!”
语气豪迈,透露着决然赴死之意,却又隐隐有些凄凉。
然而宁白峰并没有退出去,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山崖间的剑意风暴里,缕缕毫光抽离而出,然后汇聚到宁白峰的右手上,瞬间凝结成一只七尺长条,剑意流淌其上,似剑似杖又似笔。
宁白峰握着这条怪异的毫光,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剑崖石刻,然后神色凝重的看着空中的骷髅和剑轮,毫光尖端重重划落
曾经获得这些剑意是苦苦的临摹,如今将剑意攻击出去,那就一笔一划的写出来。
当第一笔写下之后,这个字的第一个笔划便化成一只半透明利剑,冲向那团幽蓝骷髅。
这一次,空中再也没有无形界壁的存在。
利剑割在骷髅嘴角,切下一小团幽蓝云雾。
宁白峰嘴角含笑。
幽蓝骷髅惊声怒吼。
东羽则是乘机吞噬那一小团幽蓝云雾。
剑崖石刻上是一首并不算工整的诗词,算上诗词开头的‘剑朝天阙’,总计也才六十四字,但若是将这六十四字一笔一划的写出来,那就是数百只剑意形成的利剑。
宁白峰每一笔落下都极为认真,平稳而坚定,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每一笔落下之后,下一笔又紧随其后,一道道剑意利剑不断写下,刺向那颗幽蓝骷髅。
随着剑意利剑的增多,骷髅不断被切下一团团幽蓝云雾,每次虽然不多,但是一剑又一剑的切割下来,总会蚁多咬死象。
幽蓝骷髅逐渐从追逐剑轮的攻势,转为防守利剑切割的守势。
又一道利剑切下骷髅眉骨角后,怪人怒吼一声,直冲宁白峰而来,“小杂碎,既然你找死,那我就先吃了你!”
宁白峰不急不缓,又是一道利剑写划出去,丝毫不为所动。
一只被压制的东羽不断在吞噬那些幽蓝云雾时,甚至将宁白峰写划出来的剑意利剑都吸收进剑轮之中。
似乎受到这些剑意的影响,剑轮愈发凝练起来,一柄柄长剑纤毫毕现。
当看到骷髅的举动之后,东羽一声冷笑,“想的很好,可惜小爷我还没死,你又能跑到哪里!”
话音依旧在剑崖上空回荡,剑轮上立即冲出无数只长剑,如暴雨一般洒向四方,然后眨眼间便组成一座球形剑阵,牢牢的将骷髅困死在其中。
转瞬之间,形势立转,无论骷髅如何左冲右突,依旧逃不出剑阵牢笼,更逃不过宁白峰的剑意切割。
骷髅不断被切割,整体逐渐在缩小,外围的东羽则是不断伺机而噬。
如此下去,怪人夺舍不成,反而会被吞噬一空。
骷髅不断在做着徒劳的闪避,怪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复先前的猖狂,反而有些虚弱无力,“年青人,我愿意讲我毕生所学,以及迎仙宗最后的重宝送给你们,只求就此罢手言和,如何?”
宁白峰又是一笔重重写下,首次开口说话,声音平淡道:“此时此刻,前辈又何必说笑。”
说完话,手中落笔不停,剑意不断。
骷髅怪吼一声,四处乱撞,困兽犹斗。
东羽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随着不断吞噬幽蓝云雾,他的神魂愈发稳固,并且壮大起来,再也不复先前的颓废求死。
甚至在吸收宁白峰写出来的剑意之后,控制困住骷髅的剑阵也愈发得心应手。某个瞬间,东羽神魂一颤,然后发出一声蕴含无限喜悦的惊天长啸。
至此,这幅意识画布之上,静谧如画的山庄后山悬崖边,剑意风暴永不停歇的石刻上方。
剑阵如林,剑意冲天,势若高山。
开门登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榆钱一梦到天明
元秋夜,皓月当空。
迎仙镇,一个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的偏僻小镇,若非大周皇朝东海郡的官方堪舆图上,有着蚂蚁大小的一处标记,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片面积广袤的群山之中,还有着这样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镇。
数百年来,小镇都有着一个古怪的规矩,每到元秋之夜,镇上百姓祈福之后,都会返回家中,闭门谢客。
聚仙楼,迎仙镇上规模最大,也是年头最老的酒楼,每到元秋之夜,却并未如同镇上百姓一样熄灯闭户,反而灯火通明,尽管这一夜不会有任何一个客人,但依旧是大有广纳四方来客之意。
余掌柜独自在柜案后边敲打着算盘,像是精算上半年的账务,这样的情景,数十年来一直如此,甚至数百年来,每一位聚仙楼掌柜都是如此,年复一年。
店小二将一只茶壶放在柜案上,给掌柜升满一杯茶,然后打个招呼,径自转身去后院歇息。
对于酒楼元秋之夜不歇息,如同年节守岁一样的古怪规矩,店小二早已见怪不怪,虽然也听说过其他地方元秋之夜热闹的很,但是在迎仙镇这个地方,这样的夜晚却极为清冷,甚至清冷到孤寂。
而在这样清冷孤寂的夜里,酒楼掌柜独自坐镇大堂柜案,虽说是在清账,但却像极了在等待客人,店小二摇摇头,暗自抛开这个每年元秋之夜都会出现在脑海里的古怪念头。
什么样的客人需要掌柜等候一夜,并且还是每年都等,甚至数百年来每一位掌柜都这样等,难不成真像镇上老人嘴里漏出的只言片语,每到元秋之夜,会有仙人聚于酒楼之内,开怀畅饮?
店小二不太信。
酒楼跑堂十几年,他从来就没见过元秋夜里会来什么客人,都只是空等一夜,徒耗灯火油钱罢了。
空旷明亮的大堂里,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只余下算珠相互撞击的清脆声音。
悄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踩碎了算珠的清脆节奏。
余掌柜拨打算盘的手指微微一僵,然后缓缓抬头,看着身着城隍袍服的客人,淡笑道:“喝点什么?店内数百年的老榆钱酒还有一些,味道不错。”
客人看着面容并不显老,但皮肤干瘪的余掌柜,沉默片刻后才说道:“那就来一杯,刚好数百年来也没喝过酒了。”
此时店小二若在,必定会暗自撇嘴,大半夜穿着城隍爷的袍服,你当唱大戏呢,还几百年没喝过酒,胡吹大气!
余掌柜盖上账本,转身从背后的酒柜顶上取下一天覆满灰尘的老酒坛,然后又从柜案下拿出一碟盐水花生,端到客人坐好的桌上。
余掌柜坐到客人对面,斟着酒笑道:“记得当年你喝酒的时候,美味珍馐一概不要,就好这盐水花生,尝尝看,我亲手做的。”
客人将一颗盐水花生送进嘴里,很认真的缓缓咀嚼,然后慢慢咽下,端起酒杯轻轻喝一小口,就放下酒杯,不再去碰。
余掌柜看着客人的动作,微微笑道:“这估计是你数百年来第一次享受香火以外的东西吧。”
客人点点头,说道:
“是的。”
余掌柜笑问道:“味道如何?”
客人诚实的回答道:“没有当年的感觉,味同嚼蜡。”
余掌柜自己也吃了一颗花生,然后喝口酒,满足的笑道:“你已非活人之躯,自然感受不到酒水和花生的美味。”
客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语气中带着感叹的味道说道:“活着的感觉真好。”
余掌柜放下酒杯,点头道:“是的,活着真好。”
客人平淡的说道:“但你马上就要死了。”
余掌柜面色平静,缓缓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说道:“世人都会死,谁也不例外,你来了,我自然会死。”
客人冷笑一声,看了一眼酒楼后堂方向,嘲讽道:“数百年了,聚仙楼掌柜死了从来都是店小二接任,可是谁又知道,接任的店小二身体里,住着掌柜的灵魂,是吧,温掌柜。”
对于这个变了姓氏的称呼,余掌柜毫不意外,点头道:“宗门秘术中的寄体重生之法,确实很强大,但是你恐怕不知道,这种方法每寄体一次,神魂便割裂一次,数次之后照样烟消云散,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久视的方法,我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当年杀的人够多,汲取的魂灵足够支撑到现在而已。”
客人想起某些不好的往事,蹙眉道:“祸害了那么多人,你也该死了。”
余掌柜喝着酒,笑道:“自然是该死的。但是我很好奇,等了你数百年,为何今天才来。”
客人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因为你的这道残魂就像是一个标记,若是将这道残魂打散了,里面锁住的你必定会想更多的方法逃出来,与其日日提防,还不如让你活在眼皮底下,这样也能让里面的你留有念想,期待着你会回去救你自己。”
话说的有些绕口,但是两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余掌柜喝着酒,赞叹道:“这就是我走不出迎仙镇的原因?你果然还是比康言要聪明一些,但也更狠一些。”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客人微怒道:“若是论狠,我又怎能及得上你的万分之一,早知你会教出徐星洲这样的徒弟,当初我就不该瞒着康言将你的这道残魂留下来!”
客人忽然手掌一抬,不远处柜案上那张油光华亮的算盘一震,然后飞到客人手里,被收进城隍袍服的大袖之中。
随着这张算盘的消失,余掌柜干瘪的皮肤瞬间苍老下来,整个人像是眨眼间就从不惑迈入古稀。
然而余掌柜却毫不在意,形似枯树的手指依旧端着酒杯,平淡笑道:“徒弟?你也太高看了徐星洲,他只得到我随意漏出的一线指点罢了,让他找上康言,只是我们之间的一场交易而已,为何康言神灵烟消云散之后,你却没有来找我?”
客人没有回答,陷入沉默之中。
余掌柜淡然道:“你终究是对我有情。”
这样的话,不啻与晴天霹雳。
客人听到这种话,哪怕是高坐城隍神位数百年,依旧是浑身气势一震,然后厉声喝道:“那是曾经,现在的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余掌柜看着暴怒的客人,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就那么确信那两个年青人能将我的主魂灭干净?”
客人冷冷的看愈发枯朽的余掌柜,从袖中摸出一块玉,说道:“当年那个年青人那到玄关的时候,我就术算推衍了很久,虽然不知结果,但可以很清楚的得知,我身上最后这一枚玄关会碎掉,相信你也明白玄关碎掉意味着什么。”
余掌柜看着桌上的玄关,全身枯朽如腐木。
玄关本就是康言和姜末抽取他的魂魄凝练而成,类似其他大宗门祖师堂里点燃的牵魂灯,人死则灯灭。
而温夏死,玄关必碎。
就在两人的沉默之中,桌上的玄关忽然从中心处裂开一道纹路,然后随着这道纹路不断扩散开去,直至布满整片玉。
从镇外群山间吹来一阵凉风,穿过酒楼窗户,拂过这张酒桌。
余掌柜枯朽的身躯被这阵风一吹,无数的烟尘被风带起,就在客人的眼前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客人枯坐酒桌,直至天明。
寂静漆黑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一声疼痛风嘤咛声。
宁白峰头痛欲裂,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却依旧扛不住身上的疼痛以及脑海里那股万千针扎般的刺痛感,徒劳的躺倒在地上。
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大殿,胸前起伏不停。
直至过了许久,身体上的疼痛感逐渐消失,脑海里不再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才缓缓起身,就这么愣愣的坐在白骨堆间,却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大殿里依旧阴沉漆黑,原本堆积一起的骨山早已散乱满地,就像是经过了一场风暴,高台上早已空无一物,只余下侧边不远处那尊大鼎依旧。
右手旁边,东羽依旧在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然后,受到堵塞的脑海一下放空了起来,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宁白峰立即翻身到东羽身边,抬手放到东羽的额头上,确认人没死之后,再次坐倒在地,眼神复杂。
意识相争到最后,怪人想要燃烧神魂,打算与东羽同归于尽。
宁白峰不得不打乱落笔写剑意的节奏,强行将所以剑意一股脑的写出去,尤其是最后的‘剑朝天阙’四字,每一笔的写出就像是在宁白峰的大脑里扎上一枚长钉,痛苦异常。
最后怪人的神魂被全部打散,然后被东羽吞噬一空,而宁白峰在写完剑崖石刻之后,也扛不住的晕厥过去。
下三境强行动用识海剑意,果然是很勉强。
反而是东羽,此番因祸得福,本就稍弱的神魂经过怪人的一番喂养,弥补了身上最后一点残缺。
宁白峰晕厥之前,已经感受到东羽突破境界,正式迈进玄妙之门。
只是此时东羽依旧还在沉睡,就有些显得不太正常。
此时的宁白峰脑海里依旧是传来阵阵虚弱感,也没什么办法去好好查探,只能等东羽自己醒来。
宁白峰将双腿抱圆,盘膝而坐,静气养神。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重藻井飞升台
东羽醒来的时候,宁白峰正在闭目打坐。
不同于宁白峰醒来时候的头痛欲裂,记忆短暂性缺失,东羽只觉的神清气爽,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与怪人的幽蓝神魂互相吞噬的时候,宁白峰的以剑意出手相助,不仅让他摆脱被夺舍的危机,更是借助那股浩大精纯的剑意,使他补全了剑之气势意三项,甚至在吞噬怪人神魂之后,更是冥冥中跨过玄妙之门,真正走上修行之路的半山腰。
想到此处,东羽立即起身打坐,查看体内情况。
气海上空,剑胆漂浮。
剑胆境剑修无疑。
此刻的他,终于不再是下三境的江湖剑客,而是让人仰望的中三境剑仙。
东羽满脸喜庆的睁开眼睛,此刻他恨不得仰天大笑。
但是在他睁眼的瞬间,一双深邃的双眸,正死死的盯着他。
东羽心里一惊,下意识就一剑指戳出去,剑芒吞吐数尺,直击对方面门。
对方似乎早有所料,剑芒绽放的瞬间,同样是以剑指对敌。
瞬间,两两相撞,形如针尖对麦芒。
啵的一声轻响。
那双深邃眼眸之人被击的倒滑出去,将地面的白骨清扫一空,拉出一条数丈的直路。
与此同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东羽手上剑诀一停,然后极为高兴道:“宁白峰,是我,东羽。”
隐在黑暗之中的那人没有动,更没有回话,沉默以对。
东羽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挑眉笑道:“小爷名为东羽,日出东方的东,羽化升仙的羽,悬剑山掌门大弟子。”
说话的同时,手中剑诀一起,散落在大殿内各处的长剑瞬间飞起,然后汇聚到那顶枯草斗笠之中,同时一道清光闪烁在东羽的身侧。
身处黑暗之中的宁白峰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死就过来扶我一把。”
这样的谨慎行事,在宁白峰看来一点都不为过。
虽然怪人那道神魂被他的剑意搅碎,被东羽吞噬一空,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李代桃僵的事情出现,毕竟是活了那么多年的老怪物,并且还精通神魂一道。
修行一事,就怕万一。
尤其是在东羽不正常的沉睡那么久,若真是被夺舍,沉睡的这段时间,夺舍的那道神魂完全有时间适应这具新的身体,但是在东羽调动斗笠和飞剑凌霜后,这个疑虑才能被打散。
孤本杂集上提到过,雀占鸠巢也需要时间。
东羽听到这话,立即将枯草斗笠往头上一扣,哎了一声,然后屁颠颠跑的宁白峰身边,将盘坐在地的他扶了起来。
此时的宁白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尤其是衣襟上,大片的血污覆盖在上面,尤为扎眼。
东羽像是想到什么,将身上的白蟒龙衣脱下,亲手给宁白峰穿上,笑道:“小爷我已是地仙,这东西已经配不上小爷的身份,还是你这种凡胎穿着比较合身。”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无耻话,宁白峰懒得去计较。
心念微动之后,大殿骨头堆里掠出两道流光,然后擦着东羽的脸庞飞进宁白峰背后的竹筒里。
怪人的神魂已经消散,寸思和赤霄上的禁制自然崩解,早在宁白峰先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寸思和赤霄的脱困,之所以没
有立即收回来,就是防备东羽吞噬怪人神魂失败的情况出现。
甚至让东羽过来扶他,也是最后一次心理较量。
过来或者不过来,心中自有评判。
感受着脸上掠过的两道锋利之气,东羽倒吸一口凉气,洋洋得意的神色瞬间凝固在脸上,“这么小气?!”
宁白峰一脸淡然道:“给你长记性而已。”
东羽立即一脸牙疼的看着宁白峰,心中暗自腹诽不已。
厮杀搏命结束,宁白峰终于能缓口气,开始仔细打量这座空旷巨大的大殿。
尽管殿内昏暗,但殿门大开,总有些微光照了进来。
怪人被困住的高台分为三层,每层上面都有一个个的小方格,有些小方格里空空如也,有的被碎落的白骨塞满,也有的内里放着一块灵位以及一盏油灯。
东羽忽然叹了口气,感叹道:“看来那老怪物被困在这里,也不无道理。”
宁白峰正仔细查看,听到这话,抬头问道:“怎么说。”
东羽指着这座高台,解释道:“这里是迎仙宗祖师堂,高台上这些方格里供奉的都是迎仙宗历代宗主,以及长老或是术法两堂的堂主,当年的康言和姜末将他困在这里而不是杀了他,就是要他日日面对祖师先辈,让他受到无尽的愧疚折磨,然后慢慢消亡。”
宁白峰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东羽用手敲了敲脑门,笑道:“吞噬了老怪物的残魂,总能从中知道点东西。”
宁白峰愣了愣,暗想吞噬神魂之后还有这样的事情?这却是曾经看过的那本孤本杂集上没有提到过的,然后,宁白想起一事,开口问道:“既然如此,老怪物的残魂里有没有提到怎么出去。”
此时殿外依旧被浓浓的噬魂煞笼罩,这么久都没冲进来,原因绝对是因为那尊大鼎的缘故,三尊大鼎被怪人摧毁两座,单单留下最后一尊,想必也是担心噬魂煞涌进来,连他也会被吞噬,所以在留下这最后一次尊。
如今想要出去,总不能扛着这尊巨鼎跑到山下曾经进来的地方,再说,玄关已经没了,就算去了山下也没用,并且,巨鼎如此之大,宁白峰真没信心能将其抗动,就是加上东羽也照样不行。
东羽点点头,笑道:“还记得老怪物说他曾经有一道残魂放出去过么?”
宁白峰回想了一下,当时两人正在搏命,根本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关键。
东羽不等宁白峰细想,伸手指着头顶,笑道:“迎仙宗将这座山叫做飞仙山,山顶自然是用来飞升成仙的地方,咋们头顶上的这方藻井,就是这样一处所在。”
“世俗间,藻井一般出现在宫观殿庙里的顶部,作用无非就是装饰已经寄托愿景,而在飞仙山祖师正殿里,这座藻井又被赋予了另外一种意义,相传远古时期,修行之人想要飞升成仙,必须要飞升台,世上如今还仅存的一座飞升台,就位于乾洲混元天阙里的灵山顶上。”
“有点扯远了,迎仙宗这座大殿顶上的藻井,就是模仿飞升台而建,寄托的就是飞升成仙之意。”
宁白峰顺着他的指向,抬头往上看去。
大殿的顶部,是一座三重进的高顶,每一层上都被刻画满了各种图案,以及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符文,最外围也是最大的重上,刻画着两条骊龙,围绕中心盘旋,龙口含丽珠,龙目闪闪发光,第二重一圈
则是雕刻数朵茎蔓缠绕的莲花,莲花周围盘绕变形茎蔓忍冬纹,纹样倾向自然形态。井外有圆形连珠纹、忍冬纹、白珠纹三道边饰,长、大精美的三角纹垂幔。
而最中间的一重,则较为简单一些,中间只有一副巨大的莲花图案,散发着极为温润的光满。
看清这些之后,宁白峰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东羽笑道:“飞仙山,飞升台,自然是要飞上去。不过这些先不忙,眼下我们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处理。”
宁白峰眉头一皱。
这样的险地,当然是尽早离开为妙,更何况殿外还有噬魂煞在虎视眈眈。
东羽跑到巨鼎旁边,伸手感受着巨鼎传来的冰凉,笑着招手道:“我们这一通打生打死下来,总不能空着手出去,离开之前自然是将这里能搜刮的宝贝全部带走,眼下这座大殿里,最值钱的就是这尊镇魂鼎,你赶紧过来将此物炼化,我去殿内其他地方转转,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宝贝。”
话说完,东羽从怀里摸出一个芥子袋,抛给宁白峰,“这是聚灵潭里捞起来的那些鹅卵石,赶紧收好。”
宁白峰握着芥子袋,没有立即伸手打开看,说道:“你捞的,自然就是你的,更何况我已经将最大头全部吞掉了,再拿就过分了。”
芥子袋的鹅卵石,比起聚灵潭里的那些,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并非是宁白峰看不上眼,而是贪多容易遭人恨。
仙府寻宝,最忌讳的就是分赃不匀,一个不好就容易造成窝里斗,最终就会变成你死我活,尤其是面对重宝的时候,亲兄弟都有可能成为生死大敌,何况是携手而行的陌路人。
东羽同样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靠着巨鼎,双手抱胸,笑道:“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想的太多,你知道这一袋子鹅卵石值多少钱么,一颗抵金丹地仙打坐十年的收获虽然被我夸大了点,但是绝对差不了太多,换算成钱绝对能值个十来颗造化钱,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我要是真想要这些,刚刚拿都不会拿出来。”
说着话东羽伸手进怀里,摸出一枚信剑,手上剑芒闪动,然后将信剑递到宁白峰面前,“你宁白峰救我两次,甚至还助我跨过玄妙之门,此等大恩对我来说,远远不是这些宝物能衡量的,不论你将不将我当朋友,但是在我东羽这里,你宁白峰就是我能过命的兄弟,只要你开口,我绝对赴汤蹈火,哪怕隔得再远,只要这只信剑飞到我手上,就算我正趴在女人肚皮上,照样披衣而起,赴你之约。”
前几句还算正经,后面就有些不堪起来。
宁白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看你也别起来了,直接死在女人肚皮上算了。”
东羽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
宁白峰接过信剑,看着这尊大鼎,说道:“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原则,鹅卵石我拿着,可以,这尊大鼎我就不要了,你若是不想要,那就让它留在这里陪葬。”
眼看宁白峰说的坚决,东羽微微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后,眼睛忽然扫到宁白峰腰间的小巧酒壶上,挑眉笑道:“要不打个商量,我用这个鼎,换你的那只酒壶,咋样?”
宁白峰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默默摘下酒壶,凑在嘴边喝了口酒,然后在东羽期许的眼神中塞进怀里,“想都不要想!”
东羽瞬间闹了个没趣。
嘟嘟囔囔的转过身去,想着办法炼化镇魂鼎。
第一百四十四章 脱困而出受玉冠
宁白峰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炼化的,毕竟窥探他人秘密,并非宁白峰所好。
站在高台下,宁白峰四处观看。
正如东羽所言,打生打死一场,不好好搜刮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之所以坚决不要镇魂鼎,源自于宁白峰内心深处对与神魂有关的东西的一种厌恶,这种厌恶从湘云府开始,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与之相关的事情,所以从内心深处就对这些敬而远之,渡船上还要看那本孤本杂集的原因,就是想更清楚的了解这些,方便以后对这些东西离得更远点。
随意观看之下,还真被宁白峰发现一些好东西,大殿正中的高台,是一整座墨玉雕刻而成,而高台挖出的那些灵位洞里,一盏盏的油灯全是价值不菲的牵魂灯。
高台不远的一根根梁柱,全都是极为罕见的炼器材料,若是能拆卸下来,绝对能值不少神仙钱。
宁白峰目光顺着梁柱落到脚下的地砖上,一块块桌面大小的地砖光洁如镜,触手极为温润,轻轻敲击后,竟有清脆的金玉之声传来。
忽然,大殿里响起一声嗡鸣,一道剧烈的灵压波动荡漾开来。
宁白峰立即转头看去。
高如梁柱的巨鼎周身散发着微光,鼎口里随着微光的波动响起一声声嗡鸣,然后在东羽的手掌前缓缓缩小,直至缩成巴掌大小。
微光消失后,一尊小巧的青铜鼎被东羽握在手中,若是不仔细观看,灰扑扑的青铜小鼎,更像一只饮酒所用的酒樽。
东羽将手里的小鼎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往宁白峰面前一伸,笑道:“大功告成!来一杯如何?”
宁白峰刚准备伸手摘下腰间酒壶,却突然面色一变,扭头看向大殿正门方向。
封住门口的灰雾轰的一声骤然闯进殿内。
东羽立即面色一变,一道剑气打进手中青铜鼎里,随着鼎口发出一声嗡响,急速涌来的灰雾骤然停下,围在不远处,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虎视眈眈。
宁白峰立即三两步跨到东羽身边,看着青铜鼎,说道:“东西已经到手,那就赶紧离开,最大的好处已经占光了,没必要再光顾其他的,过犹不及。”
殿内值钱的东西还有不少,真要耗在这里慢慢捞,足以将芥子袋撑满,然而凡事都有个度,墨玉高台里神龛前的那些牵魂灯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禁制在上面,祖师堂是一个宗门的重中之重,没点手段根本说不过去,甚至殿内其他物品有没有后手也还不确定,若是一通乱取宝,毁掉了顶上出去的唯一出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东羽看了一眼外围的噬魂煞,点头道:“可惜了。”
宝物满地,却不能尽入囊中,确实充满遗憾。
所幸不算空手而归,倒也不亏。
东羽并非贪财之人,说完可惜之后,便抬头看向头顶,然后朗声轻喝,“走也!”
整个人瞬间疾冲而起,然后在空中凌空一踩,撞向顶部的那朵大莲花图案,眨眼间便没入图案之中。
随着东羽和青铜鼎的消失,外围的灰雾立即汹涌的冲向中间高台。
宁白峰立即反手一拍竹筒,凌空踏剑而起。
飞身离去。
元秋月落,朝阳自东海的海面之下跃起,将光明投向整个世间。
迎仙镇的老榆钱树下,高大的榆钱石碑被初生的朝阳染成一片金黄,恍如神物。
忽然间,石碑表面的阳光如水波般荡漾起来,璀璨绚烂,然后两道身影一先一后,
自绚烂的波光中冲了出来。
头晕目眩。
这一次的界壁穿梭,比进入时要轻松许多,但依旧是让人觉得难受。
宁白峰使劲揉了揉眉心。
先一步出来的东羽这一次倒是没有晕厥过去,只是脸色一片苍白,显然身体极为不适。
两人还未适应过来,忽然眼前景象又是一阵扭曲。
宁白峰立即脸色一变。
物景倒转。
再睁眼时,两人已经不在迎仙镇的榆钱树下。
位于迎仙镇数里外的一座高山上,一座显然早已坍塌许久的建筑前,三道身影骤然出现。
若非此地距离小镇较远,又是晨露初起无人上山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三人若是让人看到,必定会大呼神仙。
然而事实上,三人里,确实有神,也有仙。
尚未站定,宁白峰背后的竹筒里立即冲出一抹流萤,然后化作一名白衣女子,站在身侧。
东羽同样动作不慢,手中剑诀蓄势待发。
刚突然出现的情景,除了那些高深莫测的大修士之外,只有一地神,借助当地气数才能做到的山水倒转。
东羽看清来人后,惊讶道:“是你!”
使出山水倒转将宁白峰和东羽带到此地的人,身穿一身明晃晃的城隍袍服,气势非凡。
尽管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但宁白峰还是第一时间就猜到来人的身份。
海城隍,姜末。
东羽收敛手中剑诀,暗自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四周,然后诧异道:“紫鸢山?你把我们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宁白峰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衣女子,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姜末收回看向山外远处小镇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东羽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到东羽别在腰间的青铜小鼎,笑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东羽略微瞥了一眼腰间的青铜鼎,然后暗自警惕的看着姜末,他明白对方说的什么意思,曾经他就找过姜末术算推衍一番,如今真的破境入玄妙,确实有对方的功劳,然而对方却与先前经历的地方有着莫大的关系。
东羽淡然道:“你是来秋后算账的?”
山风吹动,带来一丝秋意的深寒。
姜末看了一眼破败的庙宇,然后又看了看周围已经入秋的山色,笑道:“说是秋后算账也没错,只是这笔积年烂账在你们从榆钱石碑里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算完了。”
玉已碎,残魂已灭,往事自当随风而去。
东羽问道:“这一切都是你早就预谋好的?”
三年前的山神碎金身,榆钱秘境里的一番经历,若说这里面没有姜末的谋算,东羽绝对不信。
姜末沉默许久,叹气道:“当年你从康言那里拿到玄关,事后找我来术算推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会有这件事发生,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东羽皱着眉头,讽刺道:“你这顺水推舟,推得也太远了点。数百年前铺局,三年前下中盘,今天才收官,当真是好算计。不愧是曾经的术堂首座!”
姜末没有在意他的讽刺,平静的说道:“你有你的机缘,我有我的谋算,两者之间虽有交集,但并无冲突。”
东羽微怒道:“你可知你的这番谋算,会让我们死于非命!”
姜末摇头道:“富贵险中求,想要破境走进玄妙之门,不付出风险,你觉得世上有这等好事?!”
东羽立时语塞。
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想要跨过这道凡胎与
地仙之间的沟壑,非大机缘而不可得。
姜末并没有步步紧逼,转头看着破败的庙宇,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现身相见,只是想感谢你替我扫清了压在心头数百年的积灰,如今温夏已死,康言早亡,我已是一地神灵,迎仙宗算是真正烟消云散,既然镇魂鼎已经被你所得,迎仙宗便不算断了传承,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将术法两脉的典籍送给你,将来或许可以在悬剑山开枝散叶,也算是我姜末为迎仙宗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翻手间,姜末的手上出现一摞东西。
左手上拖着一件黑色衣衫以及一顶束发玉冠,右手的东西不多,只有两本陈旧的书册。
东羽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当初让姜末放进城隍钟里除煞的法袍和法冠。
姜末讲的衣服递给东羽,“煞气已除,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照样有些用处,书册是术法两脉的典籍。”
东羽没有立即伸手接过东西,只是看着一身城隍袍服的姜末,半响无言。
姜末并未催促,淡然微笑,静静等待对方做出自己的选择。
毕竟这一伸手,就是一脉相承。
旭日高升,山风吹拂。
东羽顺着山风吹过的方向,目光落到坍塌破败的庙宇上,忽然挑眉笑道:“我觉得身为康言的朋友,有必要给他选一个送香火竖牌位的再传之徒。”
说完话,东羽双手郑重的接过两本成就书册,然后塞进胸口的芥子袋里。
姜末感叹一声,“有心了......”
做完这些之后,东羽一把抓过黑色衣袍和束发玉冠,立即就将黑色衣袍穿在身上,然后抬手自我打量一番,不断点头赞叹,接着就将手中束发玉冠拿在头顶比划一番,咧嘴道:“这玩意带在头上这么重,哪有斗笠来的舒服,宁白峰,送你了。”
东羽直接就将束发玉冠抛了出去,如同扔垃圾一样。
宁白峰不及多想,伸手接过束发玉冠。
玉冠做工精细,底圈呈莲花性,冠前有一只两指宽巴掌高的玉翎羽高高竖起,显得极为大气。
无功不受禄,一只都是宁白峰的个人原则。
姜末看出他想要拒绝,便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宁公子年岁几许?”
宁白峰愣了一下,这是个他几乎从未想过的事情,骤然被人问起,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来到这方天下时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困居滨海县两载,穿洲游历也有数年,细细想来,也已二十有余。
宁白峰神情恍惚了片刻,回答道:“二十左右吧,城隍爷有何指教。”
姜末笑道:“古人二十束发,行及冠礼。宁公子如今二十有余,是该当受冠嘉礼,既然恰逢其会,将此物安心收下,算是姜末的见面礼。”
宁白峰有些犹豫。
东羽却呦呵一声,笑道:“姜大城隍,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啊,东西可明明是我送出去的。”
姜末并未理会这声调侃,解释道:“玉冠上刻有安神符以及护身符,可以抵当突然而来袭击,算是件不错的安神护身法冠。”
东羽忽然一脸怪笑的说道:“收下收下,及冠之后也算成年了,以后躲在房里看那些见不得人的书册,再也不至于会被人说成毛都没长齐。”
宁白峰立即被这话给气笑了。
好事到了东羽的嘴里,总能冒出些不正经的言论。
最终,宁白峰还是收下束发玉冠。
不为自己,也当为早已逝去的父母长辈。
及冠成年,长大成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城隍送行剑气深
紫鸢山山巅,破败的山神庙前。
姜末面朝朝阳,看着山下群山环绕之中的小镇,目光缓缓游弋,直至远方的海天一线,一时间生出无限感慨,“数百年积弊清扫一空,姜某今日终于斩却前缘,是该安坐神位了......”
宁白峰听到这话,有些迟疑的问道:“城隍爷,冒昧问一句,海城薛家是否无恙?”
被人打断感慨,姜末并未有任何的不耐烦,笑着说道:“不必担心,一切安好。”
宁白峰点点头。
一切安好,便是平安。
姜末忽然脸色肃然的说道:“宁公子,海城之局后,有些人并不想你这个搅局者依旧还活着,姜某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拦下过一波,所以建议你们就此离开,越远越好,最好去最近的仙家渡口,直接离开大周国境。”
关于这些有心人,宁白峰早已做过一番猜测。
敖家,东西剑岭,又或者是那荤素不忌的山城隍,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宁白峰不太清楚。
这些人心怀恶念,吃这么大的亏,总要找个宣泄口,宁白峰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这里面的事情他早就猜的很清楚。尤其是薛长卫那一句‘远游不易,小心为上’,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他,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宁白峰告诉过聂红竹,薛长卫能做到的最大情义,便是源自于此。
但现在也不是回头打上门的时候,一个是实力不济,再就是身负重任在肩,没必要在这里陪着这些人空耗。
还是早走为上策。
宁白峰点点头,抱拳在胸,说道:“多谢姜城隍援手,他日再临城隍阁,必定龙头香奉上!”
对于那些向自己报以善意之人,宁白峰从来都不会吝啬。
姜末笑着点点头,“那姜末就扫榻以待,静候佳音。分别前,我会送两位离开此地,至于以后怎么走,就要看两位自己。”
宁白峰对此毫无异议。
东羽举双手赞成,更是嚷嚷着让姜末送远一点,这样少走一些路。
姜末没好气的打赏了他一个滚字。
又一次山水倒转。
宁白峰缓过神来,发现正站在一处官道外的密林间。
站在旁边的东羽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然后转头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东羽收回目光,看着宁白峰身后的白衣女子,好奇道:“先前还以为这位姑娘没随你进入榆钱秘境,却没想到是从竹筒里出来,如此看来想必是某种造化级灵物的器灵,到底是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看看?”
先前在紫鸢山上,白衣女子出现的那一刹那,东羽就已经极为好奇,但是姜末的突然出现,让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问,现在得空,以他的性子,当然得弄个清楚。
宁白峰对造化级灵物的器灵这一说法,一笑而过,然后解释道:“并非什么造化级灵物,只是一卷异宝画中仙而已。”
东羽倒吸一口凉气,“异宝画中仙,还而已?!”
宁白峰无奈道:“不然?”
东羽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宁白峰竖了个大拇指,“你真有钱。”
宁白峰摊摊手,以示清白。
东羽立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
三人走出树林,辨认一下方向之后,沿着官道边走边聊。
尤其是对于画中仙聂红竹,东羽兴趣极高,围着她问上问下,甚至想要宁白峰将画卷拿出来瞧瞧,但都被严词拒绝。
东羽只是嘴上嘟囔了两句小气,便继续围着画中仙聊东扯西。
画中仙并不多见,每一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东羽也只在藏里的书上见过,真正的实物见的不多,一些仙家码头里珍宝斋的镇店之宝一类的画中仙,都是以花鸟虫鱼,山水风景为主,画人的倒是不多。
所以就造成官道上出现一副奇怪的画面,一名头戴枯草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围着一名女子纠缠不休,另一人则是视而不见,虽身穿白袍,但胸前衣襟上血迹斑斑。
如此怪异的组合,倒也相处融洽。
对于东羽头顶上的斗笠,宁白峰早就有疑问,只是找不到机会,如今正好有时间,又岂可放过。
东羽趁着向聂红竹讨教画中仙的空余时间,将斗笠摘下来递给宁白峰,更是毫不藏拙的将斗笠详情说个通透。
宁白峰看着手中厚重的斗笠,觉得很有意思,斗笠名为枯草,身外飞剑又取名凌霜,
霜杀百草尽。
百草虽强,霜杀更狠。
万般事物皆有迹可循,由其名便可知东羽的对敌作风。
斗笠总共有七百二十九根枯草,上面的每一根枯草都是一枚长剑,完整使出能形成九座九九剑阵,所有的长剑组合在一起成为剑轮,枯草斗笠只是隐匿形态而已,整座剑轮只需炼化核心便能如臂使指,但是到现在东羽也只是粗炼,想要成为本命物,那还早得很,中间还隔着中炼和精炼。
用东羽自己的话讲,想要九阵齐出,鬼知道是什么时候。
将枯草斗笠还给东羽之后,宁白峰开始思索自己气海上的紫色云字玉剑。
自紫竹林里吸收先天紫气,玉剑的炼化进度便有所加快,从最开始的水滴到整个剑尖,直到在聚灵潭里的又一次不受控制。
飞仙山大殿里东羽还在昏迷的时候,宁白峰除了安神静气外,就是仔细查看气海上的情况。
当心神沉入气海的那一刻,宁白峰被眼前景象震惊的呆若木鸡。
气海里一片紫霞,如果以前的剑液是一座水潭,那么此刻铺满气海的就是一片大湖,心念略动之下,湖水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如此浓厚的剑气积液,宁白峰简直是喜出望外。
修行之人,无论是练气士还是武夫,无论哪一个境界,都以元气浓郁真气深厚为目的,尤其是在对敌之时,若是双方势均力敌,元气真气越深厚之人,获胜的可能越大。
剑液如此之多,宁白峰自信就是与人拼消耗,都能轻易耗死别人。
在飞仙山大殿里与怪人对敌之时,东羽就曾因剑液不足以支持四十九柄长剑,而让气海备受折麽,若是让宁白峰来,九座九九剑阵能动用一两座完全不成问题。
心神感受着着广袤的剑液,随即心里又生出一番苦涩,若是当初伐髓生骨时能有如此之多的剑液,也不至于动不动生骨到一半就晕厥过去,还要遭那些痛不欲生的罪。
看完剑气积液,心神游弋到气海上空。
一柄长剑悬垂在剑液之上,剑身长为九尺,通体殷紫,质若美玉。长剑自剑尖往上,一抹深紫色往上
攀爬,直至剑身两尺之处才将将停下,再也不得寸进,深紫的长剑前端,一缕缕剑气散发出来,凌厉逼人。
再往上的剑身就像是蒙尘的璞玉,等待着长剑主人去细细擦拭打磨,剑颚与剑身相接处,一枚古朴的云字刻印在剑脊上,精巧秀美,浑然天成。
从当初剑尖处的那点荧光,到现在两尺深紫,这样的炼化进度,着实可喜。
宁白峰很期待完全炼化的那一天,这柄连刘叔都感觉惊惧的长剑,又是何等神异。
但是看到剑锋上的两尺深紫,立即又有些苦笑起来,心知如今的炼化程度也只是达到粗练而已,想要完全炼化,真的是一个天晓得。
顺着官道而行,三人怪异的组合时不时引得路上行人侧目,尤其是看到宁白峰和东羽衣襟前的血渍,更是让人频频侧目。
宁白峰和东羽互相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那抹无奈。
自打出了榆钱秘境,两人就没梳理过一番。
东羽扯了扯胸前衣衫,有些嫌弃的说道:“等到了临安府城,非得去拾遗街买些净尘符和避尘珠一类的东西放在身上,小爷如今已是地仙,又不像你宁白峰这种还在泥地里打滚的匹夫,每次打完架都一身血呼啦咋的,太丢人了。”
宁白峰真的是躺着也中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倒是对两个地名上了心,“这么说临安府城有仙家渡口?”
一般来说,会售卖这些东西的地方,大多都有仙家势力,最不济也是仙家渡口。
东羽摇摇头,说道:“没有,不过却有着一种不输于仙家渡船的承载工具,具体说不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听这话,宁白峰愈发好奇起来,什么样的承载工具不输于仙家渡船。
正待再问,东羽却转身窜上路旁一株大树,举目远眺。
路上骑马而过身负刀剑之人看见这番上树速度,立即暗赞一声好身手。
骏马疾驰而过,东羽踩着树枝悠然落地。
已经进阶玄妙境的他,早已能做到元气外放,进而可以聚云与脚底,踏云而行,之所以还要踩踏高枝,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东羽落到地面,挑眉笑道:“前面不远有座驿站,我们去修整一下,换身衣服,到时候再买两匹好马,从这里去临安府城还要些时日,走过去不是办法。”
说到这里,东羽立即鄙视的看着宁白峰,“要是只有小爷一个人,随便驾个云就去了,谁让你这个泥腿武夫在这里拖着后退,真是无奈啊。”
宁白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既然仙师能驾云,能否载我等凡人一脚,免得影响脚程。”
玄妙境作为中三境的第一个境界,元气离体有限,只能勉强载起一人,想要载动他人,以东羽现在的能力,还有些力有不逮,宁白峰正是看准这一点,才出言讽刺。
东羽却立即大摇其头,一本正经道:“那可不成,本大仙的云,岂能让你等凡人弄得一脚污泥。”
这就不是没法聊,而是欠打了。
宁白峰瞬间一个闪身,一脚踹在东羽的屁股上。
东羽却借着这一脚,立即前冲出去,大笑道:“小爷先走一步,泥腿子,你就慢慢走吧......”
身形起落不停,竟是比路上那些快马速度都快几分。
向着远处的驿站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轨长龙行远山
临安府城门口。
熙熙攘攘的进出城人群之中,两男一女牵马而行。
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白衣,头戴幕篱,身背翠绿竹筒,极有江湖女侠的风姿。
牵马而行的两名男子,一人身穿黑衣,头戴枯草斗笠,腰间别着一只青铜酒樽,一双大眼睛不断的四处转动,随时搜索着让人新奇的事物。
另外一人头戴玉冠,身穿白袍,面貌虽不英俊,但这副打扮之下,显得极为耐看,牵马而行,如同世家大族的子弟牵着心仪的女子出门游玩。
经过数天的跋涉,宁白峰三人终于赶到东羽口里的临安府城。
穿过城门,三人去了瓮城的驿馆,将从官道旁驿站租借的马匹还回去,然后跟着旧地重游的东羽去了一趟城内最有名的十味楼,吃完一顿丰盛的当地美食之后,转道就去了城西拾遗街。
站在拾遗街口,宁白峰这才看到什么叫真正的仙凡杂居。
拾遗街牌坊门口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幕,将里面的人和物折射的扭曲漂浮。
这道禁制并没有任何攻击与防御效果,只是起到一种隔绝的意思。
穿过水幕之后,宁白峰立即感觉到这里面的灵气比外面要浓郁很多。
大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道路两旁摊贩处处,空中不时有那些花草精魅飞过,一路前行,路边摊子上,售卖的从矿物到灵药,符或是法器,甚至还有售卖骷髅兽骨的,各种东西不一而足。
路上行人则更是有趣,数只灵龟背着层层叠叠的货箱,排着队伍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还有人肩头蹲着白毛灵猴,穿着衣服背着短剑,看着极为讨喜,更有美貌妖艳女子身上盘绕着五彩细蛇,蛇目冷冷的看着周围之人,不断吞吐着漆黑的蛇信子,有这些形态各异之人,自然也有那些形貌普通的凡人,更有那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将整座拾遗街涂抹成一份仙凡杂居的奇异画卷。
所以宁白峰三人走进拾遗街,丝毫没有掀起什么浪花,就像一滴水珠汇入大海,转眼就不见踪影。
跟随着东羽走走停停,宁白峰是大开眼界,身边头幕篱的聂红竹更是眼中异彩连连,这样的繁华景象她还是首次看到。
宁白峰对世人传言上三洲是修行繁盛之地,有了一个最基础的认知。
兜兜转转后,东羽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名为千符坊的店铺,进门前笑着对宁白峰说道:“还记得我的那本书册么,当初没钱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卖了一张字符,然后就在这条街顶头的一家仙酿酒馆,美美的喝了三天,然后钱喝空了被人扔到大街上。”
说起这些丑事,东羽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咂咂嘴,似有些怀念那家酒馆里的仙酿。
宁白峰心想你真是个人才。
进了店铺,东羽极为豪气的买了近百张净尘符,以及两颗避尘珠,大手一拍,一枚通宝钱就趴在柜案上,将掌柜眼睛都给看直了,然后将这些符宝珠一分作二,给了宁白峰一半。
宁白峰拎着装着符与避尘珠的小布袋,终于明白何以东羽这种修行仙家出来的子弟,明明日子能过得体面大方,却会被人当癞皮狗一样的从酒馆里扔出来。因为东羽根本就对钱财没有概念,买这些符宝珠连价都不带还的,直接大手一挥,一声装好就完事,给人家掌柜笑的脸上折子都能夹死苍蝇。
估计是因为这一笔买卖让掌柜大赚一笔,当宁白峰问起这条街上哪里有好的灵药店铺时,掌柜压低着嗓子,极为诚心的告诉他,街上最好的药铺并不是齐景坊,而是街尾一条小巷子里的源心斋。
宁白峰之所以要买药物,源自于在紫竹林里被邱清江重伤的那次,身上什么治伤救命的药都没有,打那以后他就打算身上备上一些这东西,不能总是打完架后靠着身体硬抗,虽说身体确实很好
,但也不是这个玩法。
出了千符坊,三人按着掌柜指示,走走转转的来到一条小巷子里,一座不大的药铺坐落在巷子中间。
进了源心斋,里面的情况跟那些普通药铺没啥两样,甚至药柜前,药铺伙计正给一个老妇抓取一些祛湿驱寒的药物,甚至还嘱咐老妇若是身子不好去抓只老母鸡熬汤。
东羽听到这些,心里立即一凉,这哪里是什么仙家药坊,根本就是一世俗药铺,随即心头暗怒,那掌柜是看他好忽悠,刷着他玩么。
宁白峰却不管这些,径直走到药柜处,直接道明来意。
药铺伙计笑着问道:“这位公子,疗伤药物有很内外之分,看公子像是修行之人,那这里面的疗伤药物就更多了,壮筋续骨,养魂静气,修复气海窍穴,破境暗伤,不知公子需要哪种?。”
东羽四处转头看着铺子里那些陈旧的药柜,上面多是些凡俗常见的药物,就没见过有什么灵药,此时听到药铺伙计的话,反口问道:“你这口气挺大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药物,一些医家药堂都不一定有,不是小爷看不起你们,就你们家这小小药铺有些好药?”
店铺伙计似乎早已习惯这些质疑,毕竟药铺的门面放在那里,被人说骗子的都有不少,些许质疑已是平常。他笑着说道:“客官说的医家药堂,无非都是有中三境的医药大家坐镇,而我们家岑老虽没有那么高修为,但是曾在药王谷研习药理一甲子,配出的药物就是中三境大修士的疑难杂症都有得治。”
药王谷这三个字,是医药一道最大的牌匾,只因它是医家圣地,世间所有的药典都汇聚于此,医道大家更是极多,各种灵丹妙药层出不穷,尤其是世上三大神药之一的百花仙露就是出自于此。
而一个中三境都没踏入之人,却能在药王谷研习药理一甲子,这样的人要么是医道高人,要么就是打着药王谷招摇撞骗的骗子。
宁白峰没有理会两个人话,而是仔细思索自己需要什么样的药物,就是不在这里买,去其他地方一样也是要做好选择,更何况,药铺伙计有没有胡吹法螺,只要药物一拿出来,稍作分辨就能知道,哪里还需要去多费口舌争辩。
既然是疗伤一类的药物,宁白峰首先排除壮筋续骨和破境暗伤,毕竟以他现在的体魄根本不需要这些,修复气海窍穴的药物,倒是可以备上一些,毕竟对敌之时,若是打的过激极易造成气海动荡,养魂静气也可以要一些,毕竟在榆钱里面就遇到过怪人温夏这种情况,有备无患。
宁白峰直接说出要求,药铺伙计倒也不含糊,转身一按身后药柜的某一处,只见一圈符文亮起,整个药柜立即翻转过来,露出一大排药架,上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几人没有想到,小小药铺竟然还有这样的玄机。
药铺伙计立即在药架上翻找起来,然后拿下三个拳头大小的白玉瓷瓶,“这三瓶分别是抚气丹,安神丹,以及生肌散,抚气丹是镇抚体内气海元气,适用于元气翻腾不定的时候,安神丹则是养魂凝神,至于生肌散,哪怕是修行之人体魄强悍,只要使用上我们家的生肌散,转眼就能止血生肌,客官若是不信大可一试便知。”
宁白峰将这些药物挨个查看了一遍,尽管不懂药物,但依旧觉得这些东西并不见得是假货。
其后一番讨价还价,以六十枚折背钱的价格全部买下。
对于六十枚折背钱的价格,宁白峰没觉得有多心痛,毕竟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永远都不会嫌多。
买完药物,三人转道离开,前往不输于仙家渡船的云轨长龙驿站。
早在骑马赶路的那几天,宁白峰就已经与东羽有过一些交谈。
他此行目的是云游,没有方向可言,只有一个回元山的目的地,中途要去一趟天墟江上的龙门
,可以的话,然后还想着去春秋天渊看看。
东羽一听说要去春秋天渊,立即一拍大腿,直接说,这事他包了,不过天墟江龙门和春秋天渊不顺利,甚至隔的有点远,二者只能选其一。
宁白峰思索再三之后,决定先去春秋天渊看看,毕竟元泰走江速度没那么快,若是遇上地头蛇,耽搁几年都有可能。
离开拾遗街向北,出了主城区之后,在临安府城北门的夹城里,宁白峰见到了东羽口里的云轨长龙驿站。
不同于官道驿站的几层小楼,整座云轨长龙驿站近乎占据了整座夹城,驿站门口是各种店铺,售卖着珍奇灵物,来往行人极多,一时间几乎让宁白峰以为回到了拾遗街里。
穿过这条街,驿站门楣上挂着一副临安府驿的牌匾,门内进进出出,行人极多。
进入临安府驿后,东羽领头直接往二楼走。
宁白峰边走边仔细打量起驿站内部。
临安府驿里面,并非如同官道旁的车马驿一样摆着桌椅,而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厅堂,厅堂深处摆着一处极长柜案,柜案上竖着一块木牌,写着各个地名,柜案后面坐着数名身穿官吏服的男子,正在给排着长队的人群售卖号牌。
东羽踩着楼梯往上,看着下方拥挤的大厅笑道:“云轨长龙的舱位有雅俗之分,雅座收神仙钱,能坐的起的不是达官贵族,就是修行中人,俗座收金银,供给普通百姓,其中雅俗又分大雅和小雅,大俗和小俗,下面厅堂里售卖的就是俗座区域号牌。”
上了二楼,里面人数明显要少很多,整个二楼厅堂显得都有些空旷。
东羽领着宁白峰主仆,直接来到一处竖着祁阳两字的柜案前,要了一个大雅号牌,然后走向柜案右侧一条同道之中,再出来时,三人站在一处方形石台上,石台前边便是一条宽约十丈的平滑沟渠,沟渠里铺着数条散发着符文灵光,形似楼梯一样的长道。
突然间,一声极为高亢的号角长鸣响彻云霄。
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墨绿色蛟龙顺着沟渠极速冲来。
宁白峰虽然灵眸遗失,但眼力依旧在,墨绿蛟龙经过身边时,他看的很清楚,这并非什么蛟龙,而是一艘巨大楼船的前半截,拖拉着后面一节节巨大的马车厢。
车厢缓缓停下后,三人进入车厢里。
外面看着是一座马车车厢的样子,实际上里面却是一座类似客栈酒楼里的雅间,可坐可卧,车厢里飘散着安神的熏香,闻着令人心旷神怡,车厢的两侧镂空,一层透明的的禁制界壁笼罩在镂空的窗户上,可以清晰看到窗外的事物,却又能阻挡狂风灌进来。
宁白峰打量片刻后,云轨长龙动了起来,片刻间就冲出临安府夹城的城门,奔向群山荒野。
东羽靠窗坐下,看着窗外被拉扯着迅速后退的山川田野,笑道:“怎么样,这东西不比仙家渡船差吧。”
宁白峰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顺手从腰间取下花间壶,喝了口酒,然后将酒壶递给东羽,说道:“确实不差,这是大周哪一家仙家势力弄出来的?”
东羽接过酒壶,朝着自己的青铜小鼎里倒酒,说道:“知道你是从离洲来的,所以肯定没见过云轨长龙,这东西并非哪一家宗门所有,而是大周王朝聘请墨家修士耗费巨资打造出来的,其本意是方便战时国内向边境快速增兵,后来为了充实国库,才改为民用,其实不止大周王朝,坤洲国力雄厚的帝国王朝,都建有云轨长龙。”
一直安静跟在身后的聂红竹觉得颇为新奇,趴在另一侧窗边,看的极为入神。
宁白峰一边喝着酒,一边陪着东羽闲聊。
云轨长龙如陆地蛟龙一般,遇山穿山,逢水跨桥,一往无前。
唯有万水千山,留在身后。
第一百四十七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过祁阳,走边关,游看万里江山。
自出了大周国境之后,宁白峰和东羽不再往那些人烟稠密的城镇跑,而是专挑那些荒山野岭,深山村落。
之所以如此,用东羽的话来说,既然是云游天下,就得游山玩水,往好玩的地方去,身为练气士,好玩的地方并非那些世人集聚的城镇,而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山野。
对于这番话,宁白峰看破不说破,明明是东羽突破玄妙境没多久,需要好好熟悉稳固境界,顺便练练驾云的手法,若是老是在世俗百姓居住的城镇里待着,哪还有地方给他驾云而起,站在空中向宁白峰炫耀的机会,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驾云,那还不得引起世俗百姓的轰动。
要知道,越是那些小国偏僻之地,就对修行之人知之甚少,能驾云的,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至于行走山野跋山涉水,宁白峰没觉得有多大事。
走出离洲之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穿山越岭,虽然不是走的闲庭信步,倒也悠闲自在,尤其是东羽稳固境界熟悉驾云的时候,他有足够的时间练字练剑,毕竟在飞仙山聚灵潭里炼化出那么多剑液,总需要好好熟悉几分。甚至是看着山川大河,配合上以往看见过的天地大势,对于心目中的剑势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这才是宁白峰愿意陪着东羽山野游历的最大原因。
两人行走山野并非只是各自熟悉境界,每到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又或者是如云的高山之巅,东羽总要和宁白峰打一架,说这样的地方交手,才有高手的风范。
高不高手风范宁白峰不知道,但是这样互相砥砺的好处很明显。
然而也容易惹麻烦。
有一次两人经过一片风景秀丽的大湖,东羽非得比拼谁的气脉悠长,要在这湖面上打一架,宁白峰当时拿着游方杖在练字,等着聂红竹的烤鱼,被缠的实在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湖面上大打出手起来,甚至就连身外飞剑都动用了,一时间湖面上剑光闪烁,飞剑撞击的火花如同年节时放出的烟火,绚烂异常,两人的黑白身影就像是棋盘上的黑白子,跃动在整片湖面上。
这样的动静极大,将湖底一条沉睡多年的老蛇给惊醒了过来,不知是睡久了还是怎么得,老蛇非得以为两人是来除妖的,双方只能打一架。
老蛇也不是个简单货色,宁白峰和东羽两人合力,才将其打的败退下去,却没想到对方愣是要拼命,最后甚至还吐出妖丹自爆。
宁白峰和东羽当场扭头就跑,还没跑多远,妖丹就自爆了,等到爆炸过去,两人回去时,只见原本风景秀丽的大湖被损坏殆尽,湖边的山峰都被震塌半座,尤其是那条老蛇,已经被妖丹自爆炸的灰飞烟灭。
经此一事之后,东羽就开始收敛起来,窥一斑而知全豹,若是再这样毫无顾忌的打,总会惹出某些老怪物,到时候就有的是麻烦。
如此穿山过岭,寻山访幽,走了近三旬的时间。
途经数个小国之后,两人进入武风盛行的南燕国境内,走出一片莽莽山野的时候,就在山脚下一条大路上,意外遇到了一场江湖厮杀。
两拨人里明显有一拨是护卫,守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和几辆装着箱子的货车,另外一拨很套俗的黑衣蒙面,显然是来劫镖的,双方就这样在山间大道上厮杀起来。
护卫一方明显不敌,护卫头领模样的汉子看其出手状态,应该是个下三境里第二境的登山境武夫,但是架不住这帮劫匪里有个出手狠辣,明显已经踏进洗髓境的消瘦汉子,一双短剑使得如同阴沟里的毒蝎,无论护卫头领怎样缠斗,那些还在外三境熬练体魄下属,不时倒毙在那双毒刺之下。
宁白峰和东羽看到这些厮杀,没过
盏茶功夫,战局就将要结束,护卫这边只剩护卫头领和一名年轻的女子守在华贵马车前。
宁白峰站在一株大树枝丫间,大略的数了一下,来劫镖的这伙人不多,总共才五人,一番拼杀后,死了两人。
五对二十一,只付出两人的代价,就近乎全歼护卫队人手,确实是大获全胜。
东羽站在旁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手中青铜小鼎里的酒水,迎仙宗的镇山之宝已经完全被他当成了酒樽,里面的酒水自然来自花间壶,他看着下面的厮杀,说道:“宁白峰,怎么不下去救一把,看着别人都要死完了,太铁石心肠了吧。”
宁白峰看着下方黑衣头领的步步紧逼,没有回头看东羽,淡然的问道:“你怎么不下去。”
东羽喝着酒撇嘴道:“我又不像你一样,有一副神仙心肠,上次那老蛇明显就是要吃了我俩,你还在解释半天,最后还不是狠狠的打了一场。”
说起上次那事,宁白峰就一肚子火气,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东羽的肩头,“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不是你死皮赖脸,会出那档子事?”
一掌之后,东羽脚下的树枝瞬间崩断,整个人直接就这样手舞足蹈的掉了下去,空中还传来一声怒骂,“宁白峰,你大爷的!”
宁白峰看着下面的战局,嘴角泛起微笑,“我大爷已经死了,问候了也没用。”
一名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毫无征兆的撞断树枝,砸在路边地面上的枯叶堆里。
正在厮杀的双方就这样骤然停了下来,哪怕黑衣人头领的短剑,即将刺进那名劲装女子的脖颈上,也依旧停了下来。
血腥厮杀的气氛,骤然被破坏殆尽。
所有人都看着这名从天而降的斗笠男子。
东羽狼狈不堪的爬起身,顾不得拍掉身上枯草树叶,抱着拳讪笑道:“诸位好汉,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话,还一边往后退。
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
“站住!”
东羽脚步一停,身子一僵,缓缓转过来,苦着一张脸,“好汉,我只是路过......”
手持短剑的黑衣人头领没有理会,而是微微抬头,一双阴翳煞气的双眸盯着树冠,冷声道:“树上的朋友,既然来了,是不是该现身一见!”
树枝微动,一袭白衣身影自树冠的枝叶间跃出,飘然而落。
黑衣头领看着白衣身影落地的动作,眼神骤然一缩。
落地无声,气息内敛,最低也是登山境武夫,甚至极有可能是洗髓境,先摔下树斗笠男子虽然看不出深浅,但是能无声无息的如此靠近,必定不是庸手。
黑衣头领瞬间心思急转,立即有一番自己的判定。
宁白峰古怪的瞥了一眼东羽,眼神里分明是在说,装成这样有意思?
东羽挑了一下眉,心湖传声,“小爷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两人在树上的那番对话,已经为现身救人定下了基调,不然宁白峰那一巴掌不可能会将东羽脚下的树枝震断,只是东羽自己顺水推舟震断树枝,给自己加戏而已。
黑衣头领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丝毫没有觉得别扭,反而极为心惊。
武夫的聚音成线、千里传音一类的手段都需要微微张嘴,唯独练气士的心湖传声不需要.
换而言之,眼前的两名青年是那修出元气的世外之人!
随着黑衣头领的不说话,气氛立即变得诡异起来。
宁白峰懒得跟东羽瞎扯,转头看向黑衣头领,说道:“现在见也见了,你们是不是该走了。”
听清楚’你们‘
这两个字,黑衣头领眼神一寒,面罩下的脸色也发生了变化。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真就这么发生了?
黑衣头领还未开口,另一名手持朴刀的黑衣汉子却冷声喝道:“小子,你是不是书上故事看多了,行侠仗义是要付出代价的!”
东羽一听这话瞬间就来劲了,刚刚的颓废样也没了,站直身子压低斗笠,声音低沉道:“什么代价!若是超过一两银子就不要谈了,我们没钱!”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宁白峰暗自叹了口气。
很明显,这样一句话确实容易破坏谈判气氛,对面的三名黑衣人全都一愣,就连重伤靠车的护卫头领和那名劲装女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那名朴刀汉子却感到极为羞辱,“你找死!”
声音未落,汉子瞬间而动,两步就冲到东羽面前,手中朴刀带着凛冽的气势,直接朝着东羽的斗笠劈下。
朴刀上刀罡隐隐,显然汉子已经粹出真气,是个踏进开门境的武夫。
汉子很有信心,以自己的实力,一刀下去必定能将此人劈成两半!
黑衣头领没有阻拦,他也想要试探一下这两个练气士的底,毕竟下三境的练气士有强有弱,手段少一点的跟纯粹武夫对战,简直就是找死。尤其是两人之中,这名斗笠男子更像是白衣青年的仆从,下属哪怕打的再狠,只要正主不撕破脸皮,事后都能好好谈。
嘭的一声响。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东羽一动未动,任由朴刀砍在枯草斗笠上。
随着声音消失,砍出凶猛一击的汉子毫无征兆的就这样软倒下去,生死不知,朴刀被东羽顺手接了过来。
看的倒地的汉子,东羽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朴刀,赞叹道:“人不咋样,刀倒是还不错,可惜了......”
砍在斗笠上的朴刀没有卷刃,依旧寒光凌厉。
黑衣头领心头微寒,这名下属是怎么倒下去的他都没看清楚,死没死更是不清楚,但他唯一清楚的是这两名练气士不好惹。
劲装女子一双秀目瞪的浑圆。
靠着车厢喘息的护卫头领看着倒下去的汉子,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朴刀汉子一手快刀可是杀了不少他的属下,仅从其出手便知道是一名开门境武夫,配合手里那把朴刀,就连他应付起来都有些麻烦,然而却在斗笠青年面前无声无息的倒下。
黑衣头领看向宁白峰,沉声道:“这位公子,相逢即是有缘,这把刀就当见面礼送给你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来人的实力有些出乎预料,仆从都不是庸手,白衣公子想必也不是银样蜡枪头,既然没办法杀人灭口,只能尝试着收买。
宁白峰点点头,说道:“面见礼都送了,不走等着我亲自送客?!”
黑衣头领阴翳的眼睛里眼光愈发森冷。
另一名黑衣人虽未说话,其眼神却极为愤怒,但依旧是忍下来,他可不是倒在地上没脑子的莽夫。
沉默片刻后,黑衣头领面朝着几人,缓缓退进路边树林里,直至消失不见。
竟然连同伴的尸体都不收,端的是果决狠辣。
看着两名黑衣人退走,劲装女子显然不甘心。
身受重伤的护卫头领立即伸手拦下,“穷寇莫追!”
劲装女子恨恨的看着那片树林,跺了跺脚,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
这边,宁白峰轻轻摇了摇头。
东羽一副无奈的表情,松开左手扣住的手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江龙与地头蛇
强敌退走,压力骤然松懈下来。
护卫头领却依旧强行支撑着身子,长枪紧握,点头说道:“二位公子,救命之恩,杜某兄妹感激不尽。”
话虽如此,护卫头领依旧极为警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事情并不见得有多新鲜。
对方的这些戒备,宁白峰看在眼里,却并未放在心上。
防人之心不可无,再正常不过的举措,况且他们刚经历一场血腥的屠杀,能迅速镇定下来,没有恶语相向,已经算得上是老江湖了。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宁白峰耸着鼻子说道:“江湖偶遇,举手之劳,二位还是早些离开吧。”
救了人,并不见得就要对方肝脑涂地的回报,宁白峰和东羽选择救人,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死在面前而不做点什么,有些过意不去。
至于救人之后的麻烦,宁白峰并不在意。
东羽扫了一眼神情警惕的兄妹俩,对宁白峰笑道:“年青人阳气壮,三言两语就将这帮阴人给吓走了,你不去学抓鬼真是可惜了。”
对于这些不着边际的调侃,宁白峰早已习以为常,但是有些话却上心了,“阴人?什么意思?”
东羽用脚将地上的黑衣人翻个面,手里的朴刀挑开黑色面纱,露出一张面白无须的阴翳面庞。
东羽手里的长刀从黑衣人脖颈往下滑,一直滑到裆部才停下,笑道:“阳-根已去,身上的阴气极重,隔得老远我都闻得出来。”
一般而言,只有宫里的宦官才会去势。
宁白峰回头看了一眼靠着车厢的兄妹,然后看了看华贵的马车。
阴狠毒辣的宦官。
誓死不退的护卫。
华丽高贵的马车,以及马车上从未露面的人。
这些事物本身并不相干,但若是配上血腥厮杀这个词汇,那就足以说明里面有着惊人的故事。
出于恻隐之心的出手,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宁白峰始料未及。
杜姓汉子听着两名年青人的对话,心知对方已经有了猜测,剧烈的咳嗽一声后,喘息道:“两位公子,杜某有个不情之请,只要两位愿意护着车里的贵人前往京都建安,到时候南燕国库里的藏品可任由二位挑选一件。”
这样的话更加明确了宁白峰的猜测,而杜姓汉子说出这话,同时也是隐晦的传递出一些信息。
东羽捡起地上的朴刀鞘,将朴刀挂在腰间,挑眉笑道:“真是癞蛤蟆张嘴,好大的口气,一国库藏说送就送,这种事你能做主?”
“我能!”
一道清丽的女子嗓音从华贵的马车里传来,“只要二位愿意护送我们到京都,别说一件,就是十件都可以!”
女子声音虽然柔弱,但语气却极为坚定以及包含不容质疑的意味。
东羽笑道:“开价这么大,麻烦绝对不小,还是算了,小爷比较惜命,告辞!”
说完话,东羽转身就走。
宁白峰看着东羽,不知他闹得这是哪一出。
靠着车厢的杜姓汉子,剧烈的咳嗽一声,喘息道:“公子且慢!荣在下把话说完,你们再考虑要不要答应这件事。”
东羽回过头,说道:“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糊弄住本少爷。”
宁白峰什么话都没说,想看看东羽这个戏精到底怎么把这件事情玩下去。
杜姓汉子点点头,伸手出手指在身上点了数下,一些流血不停的伤口鲜血渐止。
点穴封脉,武夫止伤的惯用手段。
行走江湖少不得要厮杀搏命,武夫没有气海,所有真气全部运转在体内三大窍穴之中,一旦与人厮杀受伤,就可用体内真气封住这段筋脉,使其暂时减少流血,避免体力过快流逝。
甚至在危及性命的时候,更可封住心脉,拖住死亡的时间。
但这样的手段不可长久,一旦时间过长,极易造成筋脉堵塞,甚至撑爆,到时候就会得不偿失,故此,与人对敌时封住经脉的武夫出手会更猛更快,甚至宁愿
再次以伤换伤,也要将对手击毙,其目的就是要赶紧解脉疗伤。
此刻杜姓汉子用此手段,其原因无非‘不信任’三字。
宁白峰微微皱眉。
劲装女子松开握剑的手,立即将下摆撕下半截,三两下便扯成布条,绑在汉子身上,但眼角余光一直未曾离开宁白峰和东羽两人。
杜姓汉子显然很痛,但一直紧咬着牙关没有喊叫出来,直到女子绑完,才重重呼出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污流的满脸都是,看着恐怖又有些凄惨。
杜姓汉子苦笑道:“让二位公子见笑了,在下杜向阳,旁边的是舍妹杜岫,至于车上贵人姓名不方便透露,还请见谅。”
东羽无所谓的摇摇头,示意汉子继续说。
名为杜向阳的汉子咳嗽一声,说道:“刚围杀我们的这些宦官,全都来自先帝组建的凌雪楼,他们本来是监察百官秘密机构,后来陛下驾崩,凌雪楼便落入先帝的近侍高瑾的手中。若是在下没看错的话,二位公子想必是练气士,而高瑾同样也是练气士,并且修为还不低,具体什么境界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曾经有三名洗髓境的武夫联手刺杀他,却被其举手之间斩杀。高瑾此人睚眦必报,公子刚刚杀了他们的人,又救下我们,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是亲自出手。”
宁白峰听到这番话,心知对方说的并非全部实情,但是对于高瑾一手镇杀三名洗髓境武夫的能力,还是能猜出来,他的修为最低也是玄妙境。
一个玄妙境的太监,东羽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很想去会会,看看肢体残缺之人是如何迈过玄妙那道门槛的。
看着两人没有说话,车上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此处距离京都建安很近,而接应我们的人也快到了,二位公子若是就此离开,只要还在南燕境内,必定会受到凌雪楼无穷无尽的追杀,只要将我们护送到京都,则可以保二位公子无恙,甚至两位若是想要离开南燕,到时候可以派遣军队护送。”
东羽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无奈的摊手道:“看来我们这是上了贼船了。”
宁白峰却微微抬头看向树顶,极轻微的摇了摇头。
车厢里女子问道:“公子这是答应了?”
东羽无奈道:“你们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不答应能行么。”
......
......
荒山野岭间,一道烟柱直冲而起,数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
山岭深处一座半山坡上,两名黑衣汉子驻足而立。
黑衣首领早已取下脸上面纱,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庞,配上那双阴翳的眼睛,如同阴沟里的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黑衣首领望着那道烟柱,冷笑一声,说道:“明火执仗的烧尸,这是在挑衅啊,还真是好胆魄!洒家倒要看看,你们这两条过江龙,如何斗得过咱们这些地头蛇!”
站在旁边的黑衣人拉下面纱,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脸庞,恭敬的低声说道:“内侍大人,此地距离京都不足百里,任由他们走下去,恐怕不妥。前方传来线报,上柱国何尉已经带领七万边军精锐回京勤王,但是何尉并不在军中,极有可能先一步出发。”
黑衣首领眼睛微眯,沉默片刻后说道:“走下去又如何,过不了临潼关,照样是个死!你即刻回去禀告掌印大人,就说老虎笼子里意外钻进去了两条鱼,请掌印大人加派人手!”
男子立即点头,然后转身便窜了出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黑衣首领看了烟柱片刻,然后找准方向,起身追去。
山坡远处的山林间,赤影白芒一闪而过。
......
......
山道上,东羽和宁白峰骑着马行走在前,华贵的马车在后,车架上坐着受伤的杜向阳和劲装女子杜岫。
车队里原来的那两辆辎重车,连同路上那些尸体,已经被一把火烧个干净,轻装简从更有利于躲避追杀,以及提前到达京都。
杜岫看着前面马背上的两名男子,
低声说道:“哥,他们真的是练气士?”
杜向阳点头道:“确凿无疑,只是我还吃不准他们是什么境界,以及他们出手救我们的目的。”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合,这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杜岫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他们会不会是故意看着我们近乎被杀光......”
杜向阳立即转过头,低声厉喝道:“慎言!”
杜岫立即闭嘴不言,唯独眼神依旧闪烁。
两人立即陷入沉默之中。
片刻后,杜向阳扭过头,对着车厢说道:“夫人,殿下是否无恙?”
车厢里的女子说道:“大统领不必担心我们母子,现在最紧要的是尽快赶到临潼关,我们必须要在那里与何柱国汇合。”
听到何柱国三字,杜向阳神情一凛,这个人是他们这只车队如今唯一的希望,也是进入京都最大的助力。
至于突然出现的两位,只要他们能安分守己的履行约定,损失些许钱财宝物都只是小事。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
......
宁白峰摘下腰间花间壶,喝了口酒,然后将酒壶递给东羽,说道:“为什么要救他们,你确定救下来的就是好人?”
先前东羽开口损宁白峰为何不救人,其实就是潜在的告诉宁白峰,他要将这些人救下,就看宁白峰同不同意,而宁白峰反问的那句‘你怎么不去’,也是在告诉东羽,你去我也去,你不去我还是会去。
相处数月,两人在相互切磋之间,已经形成一种怪异的默契。
东羽接过酒壶,喝着酒,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救下来的是不是好人,我只是单纯的对这些阴人很反感,曾经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差点死在阴狗的手里。”
童年时就能与宦官打交道,其身份来历绝对不简单。
宁白峰问道:“你跟大洛皇族有关系?”
东羽喝了口酒,点头道:“有关系,只不过那里是我的伤心地,不说也罢。”
宁白峰看了他一眼,心想没想到这个没正形的无耻货,竟然还是个皇子龙孙。
东羽将酒壶抛给宁白峰,笑道:“那你又为何阻拦我,不让我将他们杀光,真的是你善心大发,不忍杀伤?这不像你手稳心定的做法啊。”
宁白峰捏着酒壶,往后指了指,说道:“不想随意杀人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就像车厢里的女子所言,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追杀,我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想屁股后面总追着一群毒蜂,与其一直被惦记着,还不如用一块蜂蜜将所有的毒蜂引过来,然后一网打尽。”
东羽一把抢过酒壶,笑道:“你就不怕被这群毒蜂给扎死了?”
宁白峰笑了笑,“难道你东大仙是纸糊的,比红竹还不如?!”
东羽哈哈一笑,扭头看向路外山林,说道:“这么说红竹姑娘这会儿在那两个阉人后面?”
宁白峰点点头。
放走那两名黑衣人走的时候,宁白峰就已经示意没有现身的聂红竹不要杀人,只需跟着即可。
山路崎岖,转过一片密林之后,一条倾斜向下的山路陡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立马于山路高处,举目四望。
山路下方是一片极为广袤的松林,一条宽阔大路横亘在松林中间,通向远处两座连绵山峰间的峡谷。
看着这样的地形,宁白峰忽然和东羽对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背后的华贵马车。
东羽忽然笑道:“天地万物灵棺椁,漫漫青山松下长眠,真是一块作为墓地的好地方。”
宁白峰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高高抛起,打马向前。
东羽一把抓住酒壶,猛灌一口酒后,大笑着催马追上去。
车辕上的杜氏兄妹看到那座连绵群山间的峡谷,稍稍松了一口气,越过松原,便是临潼关。
华贵马车上紧跟其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 酒碗之中无大事
晚风徐来,松涛阵阵。
位于松原官道旁的松间客栈,虽然处在北上进京必经之路上,照例来说生意应该极好,此时店内却无一位客人。
最近南燕朝局动荡,松原后面的临潼关戒了严,松原外的江阳城又封了路,所以往日里就算晚间都有行脚客的官道上,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
客栈小二无奈的封上门板,转头看着正在皱着眉头算账的妇人,喏喏嘴,想说话,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将算盘敲的啪啪响的妇人头也没抬,没好气道:“有屁就赶紧放,杵在那干啥,故意碍老娘的眼是不是!”
一听这话,小二立即鼓起勇气,说道:“老板娘,你就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将上个月的工钱给结了吧。”
正敲打着算盘的妇人手上动作一停,一巴掌拍在算盘上,抬头怒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一个乞丐窝里长大的小骗子,哪来的老小,赶紧给我滚到后院烧热水去,还想要工钱,没看到店里一个客人都没用,穷的揭不开锅了你不知道吗!”
小二被这一阵连呵带斥弄得瞬间就没了脾气,缩了缩脖子,垂着脑袋,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无奈的向厅堂后面走去,嘴里暗自嘀咕不停。
嘴上斗不过,心里绝对不能输!
刚掀开帘子,一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店小二愣了愣,看了看手中油不拉几的门帘,然后才反应过来,敲门声从背后的客栈大门处传来。
“你是痴了还是傻了,还不赶紧滚过去开门!要是让客人走了,别说上个月的工钱,下个月的都没有!”
妇人有些怒其不争的看着店小二,皱着秀眉骂道。
小二一听说跟工钱挂上钩,立即脚跟一颠,快速的蹿到大门处,麻溜的拆下门板,还未看清来人,就已经开口笑道:“客官请进......”
话没说完,一名带着斗笠的身影就挤进来。
尚未等到小二将门板放好,两男两女以及一名少年也跟着走了进来。
当先男子白衣玉冠,丰神玉朗,后面一名华服女子头戴浅篱,看不清容貌,手里牵着一名俊俏少年,最后的男女反而极为普通,并无出奇。
客栈不大,一楼厅堂里摆放着七八张桌子,但却空无一人,厅堂有些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柜案上的一盏油灯,开门的一阵风吹来,豆大的火苗瞬间一暗,整座客栈立即显得如同阴森鬼宅。
柜案后的妇人立即伸手护住油灯,开口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关门!”
客栈伙计瞬间觉得憋屈的不行,不开门要挨骂,开了门也要挨骂,真是两头都不讨好,然而夜风正在往里灌,再不盖上门板,油灯绝对会熄灭。
小二忽然耸耸鼻子,风中隐约带有血腥味,但是不及多想,立即将门板重新盖在门框上。
风停,灯亮。
妇人立即绕出来,婀娜的身段在绕出柜案瞬间,弯曲成一个极美的弧度,人还没走过来,娇俏的笑声就已经传来,“客官里面请,外面风大容易凉着身子,咱们店里有上好的松露酒,暖身又养胃,再配上松茸锦鸡,味道一绝。”
宁白峰看着款款走来的老板娘,没有立即接话。
这是一个极有女人味道的妇人,一走一
动间虽不像狐妖那样魅惑,却也极易吸引人目光随着婀娜身段摆动,哪怕身穿粗布衣衫,依旧掩盖不了身上那股成熟妇人的风流韵味。
很难想象刚刚的那声怒骂,是出自这样一个柔美妇人的嘴里。
东羽摘下斗笠,扫了一眼一楼大堂,说道:“你们这该不是黑店吧。”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比刚刚吹进来的夜风还冷。
尴尬片刻后,妇人娇俏的哎呦喂一声,笑道:“客官哪里的话,咱们可是正经人家诚信开店,怎会做那些黑了心的买卖,再说,客栈开在官道外面,若真是黑店,早该让官府给剿了,那还能留到现在。”
妇人走到宁白峰身边,一手挽住宁白峰的手臂牵着就往桌旁过去,胸前的丰腴处直接就压在胳膊上,挤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一身白衣玉冠的富贵公子,十有**就是正主,后面跟进来不是护卫就是家眷,至于最先闯进来,不会说话的斗笠青年,长脚小厮而已。
宁白峰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臂,侧身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一男两女以及少年,说道:“酒水饭菜先不忙,麻烦掌柜的先给这几位同伴安排一下住处,最好是紧靠在一起的,顺便再送些热水过去。”
妇人斜瞥了伙计一眼,说道:“还不赶紧去烧水,顺便让那挨千刀的死老鬼赶紧起来做菜,别整天就知道睡觉!”
小二立即一点头,大步跑向厅堂后面。
妇人立即转过头,领着几人去往二楼,只是在经过被劲装女子扶住的汉子身边时,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就神色自若的介绍起楼上房间。
等到几人安排好了房间,东羽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叶子,拿在妇人面前晃了晃,说道:“老板娘,钱我们有的是,尽快将好酒好菜送上来,小爷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妇人立即眼前一亮,伸手将金叶子抓住,然后塞进胸前的衣襟里,这一瞬间她觉得这名小厮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有些越看越顺眼的感觉。
妇人拍着胸口,将沉甸甸的胸脯,拍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波浪,眉梢含春,嘴角一挑,娇笑道:“二位公子放心,咱们店里的酒菜,就是京城里的贵人来吃了都说好,一些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为此还写了好些诗词在店里的墙壁上,明早天亮了二位公子可以下去看看。”
宁白峰微笑着点头说好。
妇人转身下楼去,说是给几人张罗热水饭菜。
下到楼来,伙计刚好提着一桶热水走出后堂,看着妇人说道:“老板娘,我闻到那人身上有血腥味,江阳封路,临潼戒严,这帮人又浑身血腥,恐怕......”
妇人一把抓住小二的耳朵拉扯过来,低声说道:“管你屁事,赶紧送你的热水去,顺便管好你的狗眼,不该看的不要看,不然你那挨千刀的死老鬼师傅都救不了你!”
店小二痛的直咧嘴,连声轻喊,“晓得了......晓得了......”
妇人这才松开手指,拍拍手说道:“那位白衣公子的酒菜你就不要送了,老娘亲自去。”
小二揉着耳朵,说道:“师傅会吃醋的。”
妇人作势再次伸手,小二立即提着水桶就往楼上跑,一大桶水拎在手里仿若轻如无物。
一个客栈伙计竟然有如此气力,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宁白峰和东羽进屋落座,片刻后,妇人就端着酒菜,扭着腰肢走进屋里。
四个菜一坛酒,鱼贯上桌,诱人的香味立即缭绕在鼻尖上,令人食指大动。
宁白峰和东羽翻山越岭数月,一应吃食不是烤肉就是野果,再就是吃一颗能顶半月的辟谷丹,嘴里早就乏味不已,唯一能换换胃口的就是花间壶里的酒水,所以两人一路走一路喝,也幸亏当初薛长卫在里面装的酒水够足,否则早该喝光了。
妇人拍开酒坛泥封,将酒倒进两只大白碗里,一股沁人的幽香飘散出来,清润透亮的酒浆放在碗里,如同放着两块明亮的琥珀,妇人略有自得之色的给两人介绍起松露酒的来历,酒中的松露全部来自店外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松原,配以独家秘法酿造而成,眼前这坛珍藏有十年,自然是好酒中的好酒。
不等妇人有过多介绍,东羽已经端起酒碗,大口畅饮。
宁白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感觉口感极为独特,比起酒壶里的仙酿丝毫不差,只是缺少那股灵气而已,就单纯论酒水来说,那是极好的。
宁白峰放下酒碗,眼见妇人并未立即离去,心里暗自一笑,邀请妇人同坐小饮慢酌。
妇人对于这样的情况极为熟稔,往日里少不得要陪着客人喝几杯,所以此刻毫不扭捏的直接坐到桌旁,拿起酒坛给喝完一碗的东羽再次满上,笑着说道:“看公子一行行色匆匆,可是打南边的江阳来?”
宁白峰喝着酒,笑道:“不是,偶然经过此地而已。”
妇人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语气含着莫名的的味道,“如今世道不太平,还是离那些险地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妇人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公子此行若是打算去京城,恐怕就要失望了,松原前的临潼关已经戒严,根本就过不去。”
宁白峰夹了一筷子油煎松茸在嘴里,慢慢下咽后,说道:“掌柜的,酒碗之中无大事。”
妇人愣了一下,说道:“是我唐突了,我自罚一碗,给公子赔个不是。”
宁白峰一听这话,立即心中暗道坏了,误会了,立即准备伸手阻止。
妇人给自己倒满一碗,然后干净利落的一饮而尽。
东羽看着妇人放下碗,拍着手大声叫好,“老板娘海量,就冲你这碗酒,有什么事尽管说,不用藏着掖着。”
妇人看了一眼东羽,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两位公子已有猜测,那我也就不多说废话,只是在说之前,还是想确认一下,两位公子可是练气士?”
东羽立即好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我们身上比较有仙气?”
妇人姣好的面庞忍不住的颤抖一下,强忍着没有开口损人,毕竟以她的脾气,遇上这种不要脸的话,早就开始出言讥讽。
果然做小厮的都是一些没脸没皮的货色,楼下那小子是这样,面前青年也是这样。
宁白峰点头道:“掌柜的有何指教。”
妇人说道:“指教不敢,只是想请公子帮个忙,看看能否匀些疗伤丹药出来,我可以拿些值钱的东西来换。”
宁白峰有些诧异,“换药?”
妇人点点头。
第一百五十章 伤神宗师药疗伤
宁白峰看着体貌正常脸色红润的妇人,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病态。
妇人叹了口气,说道:“家夫前些时候受了不轻的伤,普通药草根本就不管用,南燕国又没有什么仙家宗门,只能找过路练气士换取那些凡俗没有的药物。”
找练气士换药,这伤恐怕也没那么简单,东羽笑瞬间就来了兴趣,问道:“能否带我们去看看,也好知道我们有没有适用的丹药。”
妇人想了想,然后起身领着两人下楼,
穿过大堂门口的油腻布帘,后面是一片昏暗的后厨灶房,靠近灶台火口的地方摆放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名身穿灰衣,胸前挂着一张油腻围裙,约莫四十左右的汉子,眯着眼,昏昏欲睡。
察觉到有人进来,汉子立即睁开眼,直起腰背站了起来。
宁白峰看着站起身的汉子,第一感觉就是此人很疲惫,不只是从身上,更是从身体内透露出一股疲惫,就像是一辈子没睡觉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地上昏睡不起。
但是宁白峰又有些吃不准,因为汉子尽管身形消瘦,但起身那一瞬间犹如一只长枪突刺,气势极为惊人,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摇摇欲坠,反而带着稳重如山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很快便被一声剧烈的咳嗽打破,仿佛要把胸腔里的肺叶给咳出来。
妇人快步走到汉子身边,扶着背,低声在汉子耳边说了几句。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两名青年,然后揭下胸前脏污的围裙扔在躺椅上,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随我来,若是真能有那灵药,梁某必定能拿出等值的东西交换。”
四人走出灶房,来到后院屋里。
妇人将手里的油灯放在桌上后,坐在东羽的对面,两边是自己的丈夫和白衣青年。
宁白峰看着油灯下脸色愈发蜡黄的汉子,问道:“能否告知你是如何受伤,又是伤在何处。”
汉子又咳嗽几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哑着嗓子说道:“既然你们进了松原,想必是领了江阳城隍的告令,为了除妖而来,若是这样的话,我劝你们还是放弃,松原里的老树妖根本就不是下镜武夫和练气士能够对付的。”
宁白峰立即和东羽对视一眼。
城隍告令,除妖这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看着两人疑惑的神色,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先前询问两人来路,就是想知道这些人的目的,难道这一行人真的是路过,不是在那树妖手上吃了亏才过来的?那名护卫一身血迹又是怎么来的。
汉子惊讶道:“你们不是来除妖的?”
宁白峰和东羽齐齐摇头。
遇上杜向阳他们那场围杀都是意外,更不要说城隍告令除妖的事情,他们真的是听都没听说过。
东羽本就对汉子受伤的原因感兴趣,此时又听说捉妖之事,兴趣更是极为高涨,“除妖?!到底是什么妖,难道你的伤也与此妖有关?”
汉子立即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后才缓过气来,点头说道:“确实是与此妖有关,这百里松原,有一株成精化妖的老松树,自称苍松子,刚化形那些年,时不时偷吃路过的行人,我看不惯他吞噬血食,找他打过几次,赢多输少,每次要斩杀之时,都被其断根逃生,直到数月前临潼关戒严,江阳城封路,行人趋近于无,老树妖已经习惯吃人,无人经过缺少血食之后,便把主意打到客栈的头上,想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后来我们打了一架,互有损伤,我被树妖伤了神,树妖也被打的显出真身。”
桌前汉子浑身上下没有元气波动,但刚刚起身的那一刹那气势不凡,由此可见必定是武夫无疑。而能与化形妖物打的互有损伤,最差也是宗师,只是不知道是七境阴神境,还是八境阳神境,又或者是......九境元神境?
从苏老的棍棒底下,宁白峰知道世间修行境界,不能按照刘叔教授的那样从下三境算起,而是从最底层的外三境算起,自己奉为圭臬的标准,用苏老的话来说,那就
是狗屁。
武夫外三境炼体,下三境练气,中三境炼神,人之神魂又有阴神,阳神和元神之分,因此中三境宗师境界便以此三神为名称。
宁白峰没有想到,这名浑身上下油腻邋遢的汉子,竟然会是一名武道宗师,并且还窝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旧客栈里做厨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宁白峰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遍对面的汉子,此人眼神浑浊,面色蜡黄,胡子拉渣,身形消瘦,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颓废与疲惫,根本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宗师味道,但是结合刚刚那句被树妖打的伤了神,这一切就又显得理所当然起来。
人身上,唯有伤了神,才会出现这种疲惫不堪的形貌。
东羽好奇的看着汉子,问道:“前辈是哪一境的宗师?按道理来讲,炼出阴神的宗师就已经能做到辟邪于外,又怎会被妖物伤到神魂,更何况,在某些方面,宗师武夫在对战妖物方面,比中三境练气士还有优势。”
汉子沉默片刻,说道:“苍松老妖本身手段稀松平常,一手松针雨虽然强,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然而数月前的那次交手,那老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只煞气极重的奇异骨笛,吹动之下,松针雨瞬间形成阴沉煞气的松针雨阵,我也是突然措手不及,被松针入体,才导致这个样子。”
汉子停顿了一下,叹气道:“本已经一脚迈入阳神,现在又退了回来,再想上去,估计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宁白峰心里叹了口气,武夫跌境,受伤或许可以治好,但心气一坠再想提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汉子伤了神,就算养好了,再想有所突破,除非有大机缘。
妇人本身性子泼辣,只是在外人面前有所收敛,如今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怒骂道:“挨千刀的,当初你说要退隐江湖,老娘放弃大好年华,丢掉那么多江湖俊杰,陪你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客栈,一呆就是十几年,可曾有过一丝怨言?!如今遇到点小事你就这么畏畏缩缩,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你!今儿个你给老娘听好了,再敢说这种丧气话,信不信老娘一刀剁了你的狗头!”
东羽目瞪口呆的看着妇人,温柔美妇瞬间变成街头泼妇,这转变也太快了,而且妇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真的是一狠到底。
汉子看着妇人,眼神温柔,满脸苦笑,心里却很苦涩。
只怪自己没出息,一心只想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却让妇人一直跟着受苦。
妇人最受不得这样的眼神,瞬间心一软,再也狠不下心肠继续骂下去,转身去往内屋,翻出一个木盒,放到桌子上,盒子里放着几块琥珀色油亮润滑的松脂,以及一节焦黑如炭的木棍。
妇人将盒子推到宁白峰和东羽面前,说道:“这是百年积香松灵脂,本来数量稍微多一点,但是被我拿来试着点香给这挨千刀的治伤,却发现效果甚微,另外一节是雷击木,具体年份我也不清楚,长的那节被制成了枪杆,余下的就这么多。”
汉子看到妇人拿出盒子的时候,已经起身,从门后的屋角里拿来一只长枪,横放在桌上。
长枪一丈左右,九尺枪杆通体乌黑,两尺枪刃银亮若雪,枪杆与枪头之间挂着一只松脂挂坠,汉子平抚枪杆,如同抚摸心爱的女子。
妇人立即皱眉道:“到底是命重要,还是枪重要!”
汉子缓缓收回手,眼神满是不舍。
对于武夫来说,趁手兵刃不亚于第二条性命,几乎等同于练气士的本命物。
宁白峰看到长枪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一只好枪,哪怕没经过任何墨家炼器的打造,仍旧是一只好枪,枪刃古朴无华,坠以琥珀松脂挂坠,却又极富美感。
妇人看着对面的两名青年,说道:“这些东西价值如何我算不清楚,但绝对不便宜,只希望能同两位公子换些仙家丹药,不求将伤完全治好,只要能保命就成。”
东羽看了宁白峰一眼,伸手拿过一块松脂在鼻子
下闻了闻,然后对着油灯看了片刻,放回盒中之后,拿起那节雷击木,掂量片刻后,说道:“东西都不错,价值百十来颗折背钱,两位为何不拿到渡口坊市上卖掉,然后再买些丹药治伤,却在这里枯坐等死。”
东羽没去动那把枪,只是评估了百年积香松灵脂和雷击木的价格,不是他看不上那把枪,只是不想而已。
妇人叹了口气,“南燕国境内并无仙家渡口,更无修行宗门,最近的仙家坊市也要到数千里外的大洛王朝去,我们也曾想过要离开,但是那老树妖一直在外虎视眈眈,如何敢擅自动身。”
说到这里,妇人看白衣青年一眼,“先前看到你们有人受伤,以为已经和那树妖打过照面,所以才贸然猜测你们是领了告令而来的练气士。”
东羽这才明白,敢情这妇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乱猜出来的。
宁白峰伸手进袖子里,摸出一只瓷瓶放到汉子面前,说道:“这里面有三颗安神丹,有安神养魂的功用,能不能治好你我也不清楚,这瓶丹药价值三十枚折背钱,我也不多拿,只要你这几块松灵脂就好,算是等值交换。”
妇人一听说丹药有安神养魂的功效,立即伸手拿过瓷瓶,扒开塞子倒出一颗拇指大的黑色丹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抠下一指甲盖,塞到自己的嘴里。
汉子立即大急,一把伸手夺过药碗和瓷瓶,惊怒道:“你找死是不是,怎能拿自己的性命来替我试药,不值当!”
妇人没有理会,闭上眼睛沉默起来。
汉子有些坐立不定,看着妇人,然后又转头看看两名青年。
片刻之后,妇人睁开眼,一扫数月来的愁容,满脸激动的笑道:“挨千刀的,果然是仙家丹药,有效果,你赶紧服用!”
汉子重新坐下,平复心境气机后,服下手中药丸,然后闭目静坐。
妇人转头看向宁白峰,笑问道:“我虽然眼窝子浅,但也知道这雷击木价值肯定比松灵脂要高,公子为何宁愿拿松灵脂也不要这雷击木?甚至公子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将全部这些收入囊中,我们也没有还价的余地。”
宁白峰看见汉子头顶飘起薄薄的白雾,知道是药效发挥作用。
当初买这些药的时候,连他都有些怀疑药铺伙计是不是在骗人,后来和东羽切磋总会有些皮外伤以及气机翻腾的时候,便将买来的抚气丹与生肌散使用了,效果果然奇佳,只余下安神丹没有使用,刚刚妇人试药的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惴惴不安。
如今汉子用药无事,宁白峰暗自松下一口气,笑道:“掌柜的,你这里又不是黑店,自然不适合做那黑心买卖。”
妇人瞬间大笑起来,很开心,也很美。
静坐片刻的汉子睁开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浑浊的眼睛清明不少,情况有所好转,却也有限,脸色依旧蜡黄。
妇人收起笑容,绣眉微皱,问道:“效果不佳,还是伤势太重?”
汉子摇摇头。
宁白峰看了一眼瓷瓶,难道是药有问题?
汉子叹气道:“药是好药,只是我有伤在身,无法完全化解药力,有近四成都被浪费掉了。”
妇人有些无奈,伸手捏了捏汉子手臂。
房间里骤然陷入沉闷之中,
突然间,东羽笑了起来,说道:“老板娘,咱们再做笔买卖如何?”
妇人看着这个一直以为是小厮的黑衣男子,面露疑惑之色,不知道这时候他还想做什么买卖,难道是看上了余下的这些宝物?
东羽笑道:“刚刚在楼上喝酒,听你的口气,那坛十年的松露酒想必不是你这店里最好的酒,现在我可以出手帮忙给前辈化解药力,要求就是换取客栈里酒水之中的镇店之宝,让我喝个痛快,你觉得咋样?!”
宁白峰看了一眼东羽腰间,了然于心。
青铜酒樽,喝酒镇魂。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松间酒窖夜风动
美酒佳酿,换取化药疗伤,怎么看都很划算。
妇人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就出门而去,再回来的时候,端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陈旧酒坛,显然是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揭开泥封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酒香便散发出来。
东羽立即摘下腰间青铜酒樽,慢慢倒上一杯,细细品上一口,眼神瞬间发亮,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酒!谁都不要跟我抢!”
宁白峰闻着酒香,也忍不住咂咂嘴,想要尝试一下,无奈东羽护小鸡崽子一样将酒坛搂到怀里。
妇人笑道:“二位公子放心,好酒有的是,当年这挨千刀的第一次击退老树妖的时候,就在其老巢里发掘出很大一批松杉灵芝,其中年份久远的全部被我拿来泡了松露酒,总共有十来坛,保证能让公子喝个痛快。”
一听说好酒还有很多,东羽立即眉飞色舞起来,顺手准备再倒一杯,却被宁白峰按住酒坛,“酒随时都可以喝,你是不是先把正事给办了。”
东羽哈哈一笑,说道:“老板娘,麻烦找一间即隐蔽又大一点的房间,咱们先助前辈化药疗伤,然后再去楼上开怀畅饮。”
妇人想了想,然后与汉子对视一眼,看样子是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四人起身出屋,来到后院一间堆放空酒坛的房间,汉子拉开地上一块大青石板后,露出一个斜向下的洞口。
妇人解释道:“底下本是一座天然洞窟,被我和挨千刀的改造成酒窖,空间绝对够大,也绝对隐秘。”
其实不用妇人介绍,宁白峰也能猜出这是酒窖,汉子打开石板后,一股淡淡的酒香就传了出来。
东羽正准备下去,却被宁白峰伸手拉住,然后看着妇人和汉子,说道:“晚辈名叫宁白峰,他叫东羽,相谈这么久,还不知二位前辈名讳。”
东羽收回看向洞窟的脑袋,立即接口道:“日出东方的东,羽化登仙的羽。”
妇人一拍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先前光顾着药的事情去了,实在有些失礼了,我叫秦幽幽,这个挨千刀的叫梁涣,你们也别掌柜的老板娘的称呼,叫我秦二娘就成。”
汉子有些木讷的抓了抓脑袋,也为没有通告姓名而有些羞赫。
四人顺着石阶下到酒窖里。
东羽晃着脑袋四处观看,随口问道:“秦二娘,你为啥叫梁前辈为挨千刀的,有什么讲究?”
石阶靠着岩壁,曲折向下,能看见的地方,只有走在最前面梁涣手中油灯照耀的地方,超过两丈范围,便是黑胧胧一片。
妇人走在汉子后面,笑道:“当年闯荡江湖那会儿,被人取了个诨名叫杀千刀,你说这姓梁的是不是该叫挨千刀的。”
东羽愣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不应该是你挨千刀么。”
这话说的就有点荤了,懂得自然都懂。
走在前面的汉子也有些禁不住的笑了一声。
黑暗中看不清妇人脸色,想必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掐在汉子后腰软-肉上,来了一个大拧转。
汉子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笑意全部压回肚子里。
东羽嘿嘿一笑,又问道:“梁前辈看来你的枪法是真的好,莫非江湖匪号捅千枪?”
走在前面的汉子脚下一抖,差点踩空,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枪痴!”
宁白峰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没正行的无耻货色,依旧还是那么无耻,半点不像皇族出身的子弟,更是毫无一座仙家宗门掌门大弟子的风度。
东羽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宁白峰,你说我俩要不要也取一个江湖名号
,你看咱们衣服一黑一白,不如就叫黑白双煞,你觉得咋样?”
这算什么名号,还能再随意一点?
宁白峰没好气道:“不咋样!”
走了这么远的路,世俗江湖人士他也见的不少,这样的名号都快烂大街了。
下到地库底部,妇人和汉子依次点亮数盏油灯,终于即将洞窟照亮起来。
这片地窟极大,方圆数十丈大小,除了下来的的岩壁楼梯,四周石壁上都挖出一些坑洞,里面放着一只只酒坛,中间的空地上更是摆着几只硕大的酒缸,洞窟里馥郁的酒香,就是从酒缸里飘出来的。
东羽快速的围着地窟转了一圈,嘴里不住的赞叹这是个好地方。
回到中间的空地上,东羽将手中青铜酒樽扬手丢出去,然后指尖激发几道剑气击打在青铜酒樽上。
嗡的一声响。
青铜酒樽表面微光一闪,骤然涨大成一尊数丈高的青铜鼎。
汉子看着青铜鼎,然后将目光移到看着东羽的手指上,惊讶道:“剑气离体,剑修?地仙?”
东羽双手抱胸,微微仰头,摆了个自认为傲然的姿势,笑道:“怎么样,没想到吧。”
汉子点点头,确实没想到这个眼睛很大的青年竟然是个地仙,如此年纪就迈过玄妙之门,真的是青年俊杰,想当初自己这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凡胎初境苦熬真气,人比人确实是会气死人。
妇人极为惊讶,没想到最初以为是小厮的黑衣青年,竟然是那让凡夫俗子仰望的地仙。
黑衣青年都是地仙,这名白衣玉冠的公子又该是何等修为,妇人很好奇。
东羽指着青铜鼎,说道:“麻烦前辈坐到鼎里去,然后服用丹药,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汉子点点头,一个跺脚就跃进数丈高的巨鼎里。
东羽转头看向宁白峰,笑道:“帮个忙,剑气估计顶不上消耗,借我一颗鹅卵石用用。”
宁白峰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鹅卵石递给他。
东羽转身走到巨鼎底下,盘膝而坐,闭眼调息片刻后,手上的那颗鹅卵石荧光闪烁,剑气迸发而出,巨鼎随之漂浮离地三尺,然后缓缓旋转起来。
宁白峰看着东羽的这番做法,有些像是以自己的剑气为柴火,巨鼎为丹炉,将鼎中梁涣好好淬炼一番。
妇人看着这一幕,有些惊奇又有些不知所措。
宁白峰立即安慰几句。
相处数月,东羽虽然平日里说话没个正行,但在做正事上还是极为靠谱,此刻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和把握,否则也不会开口说帮忙的话。
两人只能在旁静静等待。
化解药力,并不是炼丹,需要那七七四十九的长久日子,但时间也并不短。
巨鼎缓缓停下落地的时候,早已过去数个时辰。
东羽先一步走出巨鼎,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
宁白峰又摸出一枚鹅卵石递出去,一枚金丹地仙打坐数年汲取的元气,被这短短数个时辰消耗一空,看来这件迎仙宗的镇山之宝真的是个厉害货色,可惜被那怪人毁掉了两尊,否则三尊同用,威力想必更大。
东羽捏着鹅卵石,笑道:“大功告成,只等梁前辈调息完就好。”
半个时辰之后,整座巨鼎突然一震,向下一沉,巨鼎三足深陷面数尺,带动着地面都发生一阵震动。
随着一声轻喝响起,一身灰衣的汉子越出鼎口,落到三人面前。
身形依旧消瘦,但脸色不再蜡黄,反而极为红润,尤其是原先浑浊的眼睛,此刻
目光凌厉,浑身再无一丝颓废疲惫之态。
妇人看着汉子的模样,险些喜极而泣。
当年那个名动数国江湖的枪痴又回来了。
东羽手中剑气连弹,青铜巨鼎发出嗡响之后,再次恢复成不起眼的青铜酒樽模样,被他挂在腰间。
汉子颓废尽去,中气十足的笑道:“二娘,将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我再去弄几个好菜,好好陪着两位公子喝一顿!”
妇人揉了揉眼睛,笑骂道:“你们男人喝酒,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掺和了,今天老娘亲自下厨!”
说完话,妇人转身就往酒窖出口跑,肩膀微微有些耸动。
汉子看了片刻,畅快的大笑一声,立即拉着宁白峰和东羽去旁边的洞窟石壁,砸开几个被泥土封住的坑洞,取出里面的酒坛,这才离开地下酒窖。
此时外面夜色已深。
三人抱着酒坛,说笑着走到院子中间时,全都抬头,看向主楼的一处窗户,微亮的窗边,一只巨大的鹰隼腾空而起,冲进茫茫夜色之中。
东羽看着汉子,问道:“客栈里还有其他客人?”
汉子摇头,“数月来,你们是唯一的一拨。”
宁白峰眼神微眯,轻轻笑了笑。
......
......
松间客栈极远处的松林里。
一名黑衣身影不断在松林里跳跃穿梭,直至停在一株极为高大遒劲的苍老松树前。
黑衣身影对着松树拱手行礼,说道:“苍松子前辈,你的要求掌印大人答应了,但是现在事情有变,需要你提前出手。”
苍老松树微微一阵晃动,树腰上两团树瘤骤然睁开,露出幽绿的眼睛,苍老的声音从树瘤下裂开的树缝里传出来,“什么变化?”
黑衣身影低声道:“用来引诱何尉的诱饵,被两个外来的练气士截下,如今就在松间客栈。”
苍老松树立即一震,幽绿的眼睛里绿光绽放,“松间客栈?!”
黑衣身影点头沉声道:“松间客栈!”
苍老声音问道:“境界如何?”
黑衣身影回应道:“境界不低,预计有凡胎三境养气境修为。”
随后黑衣身影又着重的加了一句,“最少养气境!”
松林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苍老松树上再次传来声音,问道:“何尉现在在何处?!”
黑衣身影说道:“目前不明,阴神境宗师我们没法跟踪,但据行程判断此时应该离松原不远,两日内必定会出现在临潼关下。”
苍老松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还有时间,你回去告诉高瑾,我的死敌也在松间客栈,他要是想要人质,就赶紧调派人手来松原,陪我一起亲自出手,拿下客栈之后再转头一起拿下何尉!”
黑衣身影低头行礼,“明白!”
转身准备离去之时,苍老松树说道:“松间客栈的人都不好惹,让高瑾自己掂量!顺便帮我带个话给他,谢谢他的见面礼,骨笛很好用。”
黑衣身影这才起身离去,转眼就消失在漆黑松林间。
夜风吹过,苍老松树随风摇摆,然后整株大树微缩塌陷起来,直至成为一名身穿破旧树衣,枯黄乱发盖顶的沧桑老者。
老者低头看着树衣上那些明显是被利器戳出来的破洞,眼神怨毒的低声自语道:“匹夫,这一次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风声将低语声吹散,老者的身影也就此消失。
远处的一株大树上,一只赤色小剑滑出树洞,然后破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