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泥腿仙师乞丐窝
五千仞岳上摩天,三万里河入东海。
滨海县,离洲大宁王朝东海岸的偏远小县城。虽名为滨海,意为滨临大海之意。可实际上,距离大海还有百余里的距离,着实有些名不副实。
县城内,一条名为浚水的河流穿城而过,在城外转个圈向东汇入百里之外的大海,而滨海县的城隍庙就坐落在浚水河转的那个圈里,环境优美的河心岛上。
夕阳西下,名叫宁白峰的少年踏出城隍庙的大门,脸色疲惫。但是掂量着手里的几枚名为香火的铜钱,脸上还是浮现一丝喜色。
辛苦一整天,终于将刘员外家里闹事的耗子精给抓住,送到这城隍庙交差,这才得到六枚香火钱的犒赏。
自从这受朝廷敕封,一地山川城池承认,百姓供养的城隍爷不管事以来,这滨海县里的精怪小妖就开始多起来。今天不是张家一窝鸡被黄大仙祸害光了,就是明天李家的小牛犊子被野狗精咬断了脖子,再要么就是城里的乞丐汉子浑身阳气大损的躺在臭水沟里。常常引来附近居民围观,啧啧称奇。
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要是多了,是会引起凡夫俗子恐慌的。
起码宁白峰是这么认为。
毕竟在自己老家,真要是出现这种事,那可就要闹翻天。
但这地方不一样,就算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十年了,城里的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顶多就是跑趟城隍庙,跟庙祝讲讲哪里又有精怪作乱,得赶紧发布告令,找仙师除妖。
虽说是除妖,但那也只是说的好听,敢来城里作乱的那都只能称为精怪,连小妖都算不上。毕竟一城城隍再怎么不管事,那也还是得当地气数的城隍。除非真是那过江强龙,修炼有成的大妖或是大仙师,才可以不把城隍爷放在眼里。否则实力相当于刚刚踏入中三境练气士的城隍,对付一些精怪,还不是手到擒来。毕竟站着地利和人和,中三境的金丹仙师都不容易占到便宜。
可想而知,宁白峰这样需要在城隍爷手底下讨生活的仙师,是什么个风姿。
宁白峰揉揉疲惫的脸庞,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上连接河岸的石桥。感受着河风带来的凉意,身体的疲惫也减去不少。习惯性走到桥边,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面饼,把它掰碎洒在河里,引起河鱼一阵疯抢,水花飞溅,很是热闹。撒完饼屑,鱼群渐渐离去,宁白峰也拍拍手,准备转身回去。却不料,水里一尾赤红的鲤鱼跃出水面,对着桥上的宁白峰喷出一股水花,然后又坠入河中。
宁白峰一愣,随即笑骂道:“隔三差五的给你们喂食,这会儿给我吐口水,成精了是吧,改天把你们全部捞到城隍爷面前煮鱼汤。”
似是被自己说的给笑到,宁白峰有点乐不可支。
眼见天色不早,宁白峰准备回去。再晚一点,城门就要关闭。进不了城,那就只能在城门洞里缩一宿,虽说回去也好不了多少,但起码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城门洞
里可就要享受冷风吹了。
转过头,却看见半空中,一位高冠博带的中年儒士驾着云雾缓缓降落在桥头,步伐不急不缓的往城隍庙走,行到宁白峰身边时,还微笑点头示礼。
看着儒士走进城隍庙,宁白峰用力的跺跺桥面。
喃喃道:“迎仙桥啊迎仙桥,你还真迎了一回大仙,不妄你取这名字。”
走下桥头,只见右边官道上来了一头脚下生烟的驴子,背上倒坐着一位抽着旱烟的老道。驴子哼哧哼哧地叫着,老道吧唧吧唧的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站在桥头路边,看着驴子载着老道往桥上走。宁白峰就知道,这位大仙也是去城隍庙的。老道经过宁白峰旁边,斜眼瞅了一下,嘴里嘀咕嘟囔了一句,就又接着开始吞云吐雾。
飘荡的烟雾中,隐约传来四个字。
泥胎武夫。
宁白峰苦笑的咧咧嘴,自己的修为也确实如老道说的那样,是个刚刚脱离外三境,真正登堂入室的武夫。至于为何说是泥胎武夫,那就要从武道一途上讲。武道外三境跟其他练气士毫无差别,都是打熬**,锤炼筋骨皮三样。
练气士不同之处在于,食五谷之精,养先天之气。
而武夫熬炼**,只为粹出一口纯正真气,将自己体内经脉当作江河驿路,任由真气奔驰流转。
练气士养出那口元气后,以气海为基础,沟通天地灵气,修补自身。彻底从**,进入到凡胎。
**,凡胎。
两者之间,云泥之别。
再看武夫,一口真气淬出之后,却还是打熬**,拓宽体内的江河驿路,只为让真气奔驰的更顺畅一些。同样是踏入下三境,却如同外三境的门外汉一般,仍旧是两脚插在泥地里。因此下三境武夫被练气士笑言是走在泥地里的凡胎,戏称泥胎。
宁白峰看着老道进入城隍庙,泛起嘀咕,今天刮的是那阵仙风,接连两位大修士来到这偏远的滨海县,进入这小小的城隍庙。
随即不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起来,两段之后,右脚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窜出两丈来高,然后在树干上借力,冲向下一个树干。就这样如同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往城门口而去。
在空中感受着风的速度,幻想着腾云驾雾的感觉。这是宁白峰踏入下三境以来,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终于赶在夕阳下山,城门关闭前进入城内。然后穿街过巷,来到一处门口挂着黑布帘子,却没牌匾的铺子前。
走进铺子,熟练的将一枚香火钱拍在柜台上。
柜台后面,一个干枯的老头躺在摇椅上,拿着本破书在翻看,头也没抬地说道:“关门了,明天再来。”
宁白峰眉头一挑,笑道:“王老头,你就这么做生意的,门还没关,就开始赶客。”
躺椅上的王老头依旧没抬头,怒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每
每到太阳下山才来,来了也就换一枚铜钱,都是你这样的客人,我的铺子开是不开。”
宁白峰讪笑道:“这不是忙么,来的自然晚了点。”
老头这才放下书册,鄙夷道:“明明就是胆小。”
接着老头一勾手指,桌上的香火钱就飞到其手里,一番手就不见踪影,随手丢出一个绣袋,就又举起书册看起来。
宁白峰打开绣袋一瞧,脸色一变,骂道:“王老头,你也太黑了,几天前还有十五两,这次怎么只有十四两。”
老头骂道:“不要就滚!”
宁白峰立即转怒为笑,说道:“哪能啊,开个玩笑。”
尽管老头较为冷漠,说话难听,但在做生意上从来都很厚道。同样的香火钱,放到其他的铺子,能换到十二两就不错了,这次只能换到十四两,那就说明钱的香火分量不够。
宁白峰收起钱袋笑言一声谢了,就往出走。
“最近不太平,尽量少出城。”
说话的是柜台后面的王老头。
宁白峰脚步一顿,扭头问道:“出啥事了?”
王老头冷哼道:“哪来那么多废话。”
宁白峰面色一滞,转身往外走,右手刚抬起黑门帘,似是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刚刚从城外回来,看到一儒一道两位大修士进了城隍庙。”
说罢,抬起帘子走出铺子。
宁白峰没有看到,当他说完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老头手上的书籍瞬间粉碎,眼里冲出寸许金光,一闪而逝。
看着外面暮色渐起,宁白峰发足奔跑起来,再次穿街过巷来到一个药铺子门口。急匆匆地冲进去,然后又提着几包药材,急匆匆跑出。
沿着城内河岸旁的道路,一路跑向城北,中途在一准备收摊的卖饼摊子买了三张大饼,然后就毫不停留的奔跑起来。
在城里,宁白峰是不敢像城外一样跳的老高,然后飞檐走壁。一来这样做太高调,不符合他的处事风格。二来,要是惹到城里那些个老怪物不爽,那自己的小命瞬间就不保。毕竟城里可不只有他一个修行之人,还是小命要紧。
俗话说,高手往往藏在民间。
越到城北,房屋越是低矮,破破烂烂的街道边甚至还能见到杂草。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富人和穷人,而滨海城城北就是穷人的居住区。这里远离穿城而过的浚水河,城墙外边就是桑铁岭,是妖物精怪闹的最多的区域。因此,有钱的那些富户都不愿住这里,毕竟不怕归不怕,可三天两头的有精怪作乱,那也够头疼的不是。
穿过最后一排低矮房屋,不远处就是城墙。城墙下边,一连串的低矮屋蓬,树枝烂木,茅草枯叶搭就的棚子。这里是城里没什么谋生道路的人住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以乞讨为生。
宁白峰的住处就在这里,一个名副其实的乞丐窝里。
第二章 一式三练狐狸精
熬药,煮粥,洗碗。
所有的事情一气呵成的做完时,已经月上树梢,宁白峰这才歇息下来。看着草棚里睡着的一老一少,宁白峰眼神复杂。
草棚里的老人已经接近病入膏肓,自己买再多的药也只能吊住他的性命,不至于在短期之内就此撒手人寰。
而睡着的孩子比宁白峰小三四岁,是老人的孙女,被老人取名叫李碗,饭碗的碗。之所以取这个名字,老人是希望孙女能一直有饭吃,不至于饿死。
听老人唠叨着讲,李碗是城外浚水河上漂着的木盆里,遭人遗弃的婴儿,被老人捡回来慢慢养大的。最开始捡回来那会,附近的人都骂老人是疯了,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这么个孩子。老人那天要是死了,留下这么个孩子怎么活,这不是害人性命么。老人却什么都没说,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乞讨,讨不到吃食就去城外河边试着捕鱼,一直到很晚才回来。每次弄到吃的,总是第一时间塞给孩子吃,自己宁愿饿着。只要孩子笑,他也跟着笑。
就这样,孩子一天天长大,老人却一天天苍老。但老人依然是每天出去乞讨、捕鱼,只为养活这个孩子。
就在一年前,老人带着孩子去河边捕鱼,无意中发现漂流在河上的宁白峰。老人再一次从河里捞起一人,将其收留。
宁白峰最初醒来时精神状态极差,一度想死,时常做恶梦,每天浑浑噩噩。每次一想到毁天灭地,父母乡亲遭到吞噬的可怖景象,他就痛不欲生。神通广大的刘叔将宁白峰送出那片小天地前,给他一个吊坠,告诉他,若是活下来,一定要将东西送到坤洲回元山鼎剑阁,可他连这个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父母临终前让他一定要活下去的嘱咐,依旧言犹在耳,依靠着这些才吊住一口精气神,否则宁白峰还真坚持不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骤然遭逢巨变,没有就此沉沦崩溃,已实属不易。
最初的两个月,宁白峰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躺在窝棚里,所有的一应吃食都是老人和孩子弄来的。由于又增加了一人,老人的生活更是艰难。而为了让两个孩子吃饱,老人难得吃一口东西。
宁白峰躺在窝棚里的前四个月,基本听不明白老人和孩子说什么,言语不通。后来慢慢精神回转,才开始学着他们说话,这让老人高兴不已。
然而就在半年前的一天,老人出去捕鱼,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李碗哭着说要出去找爷爷,两人跌跌撞撞的跑到城门口,宁白峰用着蹩脚的口音好说歹说,城门守卒就是不肯开门。最后还是李碗哭着在守卒面前磕了半个时辰的头,守卒实在不忍,这才开门放两人出去。
两人跑到老人常捕鱼的河边,却看不到人影。宁白峰只能带着李碗往下游找,最后还是找到城隍庙的桥下,这才看到老人躺在水面上。兴许是好人有好报,老人躺在水面上却没有沉下去,底下一群鲤鱼托着老人不让其被水流推向更远的下游,更不至于就此淹死在河里。
经此一事,老人身子骨就垮下来,活下来的担子就落到宁白峰手里。最初,宁白峰想凭着自己跟随父亲学习过几年的打铁手艺去铁匠铺子找事做,却被人嫌年龄太小,只能当个学徒工。
学徒工就学徒工,能活命就成。
不想,学徒工头一年没有工钱,问遍整个县城三家铁匠铺,都是一样。宁白峰只得作罢,去河边捕鱼。索性小时候顽皮,上山下水的事情没少干,这才不至于饿死。
月上中天,宁白峰歇息完后,走到窝棚前的空地上。左手手里拎着三尺长的树枝,做倒提剑状,深吸一口气。
宁白峰身姿站的笔直,目视前方。右手骤然拔出树枝,左脚踏前一步,树枝顶端带着一点寒芒,极速刺向前方。
收剑。
右脚收拢。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月色下,少年反反复复的练习这些动作,一丝不苟。直到手脚发酸,这才停下休息。
这些动作总归只有三个步骤,拔剑,出剑,收剑。教授这些动作的刘叔告诉他,世上所有的剑法都是由这三个最基础的剑术动作衍生出来。所不同是,境界越高,剑法越高深,最终只是表现在外的形式不同罢了。
剑在鞘中,则蓄养剑气。
拔剑,则手中剑和胸中剑气喷薄而出。为何大剑修吐气即可杀人,即胸中剑气也。
出剑,则手中剑势一往无前,永不回头,进攻既是防守。这也是为何所有修行者中,剑修的杀力最大的原因。
收剑,则心中剑意随手中剑能发能收,不必伤人伤己。
一式三练,万变不离其宗。
世间万法,我自一剑足以。
宁白峰永远都记得,当刘叔说出这番话时,眼神是何等的晶亮。
锋芒毕露。
剑修,武夫中的练气士,练气士中的武夫。下三境时,剑修如武夫般打熬体魄,如练气士般蓄养剑中气,势,意。下三境同时修炼,当能将真气同剑之气势意相结合,凝聚一颗剑胆,才真正是为剑修。否则,只是江湖剑客罢了。
天下修行之人练剑者如过江之鲫,真正能称为剑修者不过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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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紫气东来。
宁白峰端坐城头,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初升的朝阳,嘴里默念着,“云霞千里,宁与天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宁白峰的眼睛随着朝阳越来越亮,隐隐带着一丝紫气。到最后,眼里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水时,宁白峰才闭上眼睛。
这种奇怪的修行方式,来自于宁白峰老家,云宁村的老村正。当初宁白峰年幼时,在村塾学习认字,教授稚童的老村正说,只要每天清晨对着朝阳看,心里默念着村头牌坊上的八个字,时间一久,眼睛就能看的很远,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还说这是村子自古相传的方法,叫望气术。
宁白峰信以为真,连续半个月盯着朝阳看,最后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天天顶着红彤彤的眼眶,风一吹就流泪,被一众同龄人笑话,说他傻。为此宁白峰心里大骂老村正不正经,一大把年纪,还骗自己这些小孩子。什么破望气术,盯着烈日看,能看到什么气。
气到是有,肚子里的气。
千百年与世隔绝的
村子,别的不清楚,忽悠人的方法倒是很有一套。
然而,恰巧两个月前,宁白峰夜间被一阵吱吱喔喔的声音弄醒,漆黑的夜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宁白峰却意外发现,自己隐约看到窝棚外草丛里两只泛着白光的精怪在厮斗,而同样被弄醒的李碗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刻,宁白峰明白,老村正没有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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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下,喧闹声慢慢响起,早起的乞丐们又要为一天的吃食而奔波。
破旧的窝棚里,李碗爬起来,看着爷爷还在睡,便蹑手蹑脚的走出窝棚。习惯性的看向上方城墙,只见一道消瘦的身影盘坐在三丈高的城头垛上,被朝阳染的如同涂上一层霞光。看到这个时候的宁白峰,李碗眼里满是崇拜,总希望自己也能跟宁白峰一样,斗精怪,赚大钱,身手不凡。
可每每低头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身板,又沮丧起来,还是填饱肚子再说吧。
早起的乞丐慢慢的离开居住的窝棚,四散着朝县城各处远去。李碗的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响起,少女叹了口气,回头走进窝棚,将昨天晚上剩下的干饼和着水煮成的粥重新加热后,一点点的喂进昏迷不醒的爷爷嘴里。
瞧着爷爷这副样子,李碗就忍不住的想哭。爷爷清醒的时候就告诉李碗,他命不久矣,要李碗好好活着。拉着宁白峰的手,说如果他死了,看在老头子救过他的份上,帮忙照顾李碗,直到李碗能独立生活,就算是还了他的恩情。
那时的宁白峰没说话,默默的点点头。然后就拼命的出去找赚钱的方法,遍体鳞伤的提着药材回来。老人一度不想喝药,说是浪费钱,早点死还能不拖累两个孩子。最后还是李碗哭闹着要他喝药,老人才喝药吊命。就这样维持半年,但也已经是油尽灯枯。
李碗心里也知道,爷爷也快熬不住。往常每日还能醒几次,现在就直接一直昏睡,连续两三天了,一次也没醒。
李碗准备起身出去,却不料窝棚角落突然窜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撞到右腿上,瘦小的身子被撞了个趔趄。李碗慌忙扶住窝棚柱子,仔细看去。
狐狸?
白色的狐狸,长着两条毛茸茸的尾巴,站在窝棚门口,回头看着李碗,咧着嘴。
嘲笑。
李碗瞬间明白,这狐狸成精了。
反手抄起爷爷当拐杖用的木棍,朝着狐狸当头打去。
然而,狐狸身子灵活,瞬间就躲开去,冲出屋蓬。离开前,再一次回头咧嘴笑。
挑衅。
李碗冲出窝棚,无奈的看着狐狸离去。
回到窝棚,发现角落被挖出一个坑洞,想必狐狸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李碗嘟囔着嘴,恨恨的低估着该死的狐狸,用力把洞口堵死。
堵完洞口,见爷爷依旧是没醒,李碗有些失望走出窝棚,对着城墙上的宁白峰喊道:“白峰哥哥,咋们该去找吃的去了。”
宁白峰站在城头垛上,面朝阳,迎着晨风,大手对着下面一挥,意气风发道:“昨儿个赚了大钱,今天咋们吃顿好的。”
第三章 少年铁剑斗妖精
滨海县地处偏远,背靠广袤的桑铁岭,距离最近的府城那都有近千里地。虽说是县城,但其实不大,跟大宁王朝一些繁华的地段比起来,只能算是一个小镇。
之所以能称为县城,那还是这小地方曾经出过一位有本事的读书人,在大宁朝廷当过翰林大学士。家乡受其恩惠,外加上桑铁木这种赚钱的买卖,这才被大宁朝廷破格晋升为县城。
说起这桑铁木,知道的人无不会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桑铁木质地坚硬,入手轻盈,不受虫蛀鼠咬。是顶好的建筑材料和兵器材料,上等的桑铁木在外边都能卖出天价。据说大宁皇宫主殿的梁柱,就是一株几百年的桑铁木树干。
奈何这种赚钱的买卖被朝廷搂到怀里,不允许私人经营。
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只要是能赚钱,总会有那么点阴私门路。
当初宁白峰找生财活计的时候,也曾打过这方面的主意,但只有上了年份的桑铁木才能卖个好价钱,普通的桑铁木也就是硬一点,并无出奇之处。再其次,想要弄断一棵桑铁木,没把好的砍树刀,那也只能是干瞪眼。
今天宁白峰出门的目的,就是去铁匠铺子买把好点的刀或着是剑,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其想法,不得而知。
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当属于沿河两岸的街道和翰林巷。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时有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混在人群里,招摇过市。
宁白峰在城西王老头的铺子里换完余下的五枚香火钱,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第一次怀揣着这么一大笔钱,穿街过巷,说不紧张激动那都是假的。几个月前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会骤然暴富,看着街上谁都像是恶人,随时会抢自己怀里的银子。
双手死死的抱在胸前。
却忽略了自己好歹也是个泥腿仙师,跑江湖的凡人高手都不一定是其对手。
铁匠铺外,一股热浪从里面喷薄而出,路边行人经过此处,都下意识的绕远几步。这里是离沿河街道不算远的一条巷子,铁匠铺就位于巷子中间,地理位置还算不错。而这一家,也是县城唯一能打造兵器的铁匠铺,其他两家只能是打打菜刀铁锅之类的。
宁白峰走进热浪滚滚的铺子,里面的伙计正和两个高矮不一的顾客说话。
高的是一个身型健硕的汉子,孔武有力。旁边矮的是一位同宁白峰这么大年纪的少年,脸庞有些微黑,一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铺子里的四周。
黑脸少年看见宁白峰进来,显得有些好奇。
察觉到有人进来,壮硕汉子转头扫了宁白峰一眼,就又接着和伙计继续商讨。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太吵,宁白峰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壮硕男子看宁白峰时,宁白峰也同样看他,只不过看的更为仔细一些。
男子太阳穴高鼓,露在袖外的手掌指节粗大,手背青筋凸起,显然武道外三境打熬的极好。
当眼神落到黑脸少年身上时,宁白
峰心里微震,黑脸少年身上隐隐有一股常人看不见的微弱气息在环绕。虽然很淡,但凭自己的望气术还是能看得到。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此人是个妖物,成功化形,不过就目前来看不太可能。第二种就是黑脸少年是个练气士,而且是即将跨过外三境,养出先天元气的练气士。
若是后者,那这黑脸少年可就不得了,当真是资质好的惊人。
宁白峰记得,当初刘叔教授他粹出那口纯正真气时,曾说过。甲子练气,百年剑修,正当年少,不惑武夫已垂老。
说的就是六十岁进入练气,百岁踏入剑修门槛的人,对练气士而言,那都是如同少年。而到四十岁还没有粹出那口纯粹真气的武夫,只能说是垂垂老矣。
宁白峰垂下眼帘,将视线转向墙上的货架,不再多看少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多生事端。
他曾亲眼在城外见过,两个江湖人士,就因一方盯着另一方细看,两人发生械斗,最终一死一伤。
货架上摆放着一些打好的铁器,以农具厨具居多,刀剑一类的兵器也有不少。毕竟这里靠近桑铁岭,来此讨生活,求钱财的江湖武人也有不少,下三境的练气士也不算少见,因此刀剑一类的防身武器还是有不少需求的。
略过农厨具,旁边一个精致的货架上,摆放着一些打造好的兵器。
宁白峰伸手拿过一把外形修长的长剑,握住剑柄将剑身拔出半截。只见剑身雪白,反映着自己的脸庞。
身边有个声音突兀的响起,“这把剑,五十两。”
宁白峰愣了愣,寻着声音转头望去,却是那黑脸少年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
黑脸少年微笑道:“刚刚我问过伙计。”
宁白峰咧嘴说道:“简直是抢劫。”
宁白峰还剑入鞘,重新放在架子上,愤愤然的转过眼睛。
少年像是被宁白峰这话逗乐,哈哈一笑。却被身后男子一声“镇儿”打断,男子往外走,显然已经谈完事情准备离开。
黑脸少年跟过去,出门前还不忘对宁白峰眨眨眼睛。
宁白峰挑了挑眉毛。
货架上的刀剑制作较为精良,显然价格都不菲,真要拿下一把,宁白峰就得用西北风来填肚子。旁边的伙计看着宁白峰瞅着货架半天,却没什么动作,已然明白。
又是一个钱袋子配不上心胸的高人。
伙计弯下腰,从货架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躺满了各种器物,刀枪棍棒,样样都有。
伙计看着宁白峰,朝箱子努努嘴,话都懒得多说。
宁白峰窘迫的弯下腰,从箱子里挑出一把乌黑铁剑,两尺长短。握在手里掂量两下,还算趁手。
付钱时,得知要二十五两,宁白峰差点将一口牙齿咬碎,最后还是软磨硬泡叫价到二十两。
伸手摸出钱袋,少年心头如在滴血。
站在铁匠外,宁白峰
摸着灰布包裹着的铁剑,即高兴又心痛。刚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乎,转手就去了近半。宁白峰只能自我安慰,银子不是花掉了,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陪着自己。
大街上依然人流如织,各色叫卖声此起彼伏。后天就是元秋佳节,因此附近村镇的百姓都赶来这里,挑些应景的物件。而这其中最多的,就是样式繁多的花灯。滨海县一带,元秋佳节都有往河里放花灯的习俗,用以祈求神灵庇佑,消灾降福。
宁白峰混在人流中,看着花灯,倒也颇感新颖。自己老家云宁村不曾有过这样的景象,而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又躺在窝棚里一心求死,后来还是从李碗那里听说过只言片语。少女毕竟长在乞丐窝里,言语形容终究匮乏,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个意思,总之就是很漂亮,很好看。
宁白峰难得清闲下来,或许是赚到银子的关系,生存的压力骤然放松一些,这才有闲心观察肚子之外的事物。
恰巧此时,胸腹里的五脏庙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起来,似是在抗议宁白峰到现在还不上贡。从早晨到现在,宁白峰滴米未进,而待在窝棚里等着的李碗想必也是前胸贴后背。
转过几条街巷,宁白峰来到一家老远就能闻到香味的烧鸡铺子。前些日子没钱的时候,宁白峰每每经过这里都会故意放慢脚步,只为嗅到空气中的烧鸡香味,少年很是流下几次口水。
故作大方的用一两银子包了只肥硕的烧鸡,顺便买了足够两天分量的干饼,宁白峰这才往回赶。
荒僻的城北并没有沾染到元秋佳节即将到来的喜庆,依旧冷清。或许只有年末的除夕,才能带来那么一丝烟火气。
行至某个破屋的转角时,心情愉悦的宁白峰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浑身绷紧,如芒在背。
宁白峰没有回头,继续不动声色的前行,再次转过一处屋角时,眼睛余光发现,后方不远处,一头体形如同土狗般大小的黄鼠狼,一路尾随,眼中闪烁着绿光,只因先前过于高兴,没有及早发现。
瞬间,宁白峰汗流浃背。
前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体形硕大的黄鼠狼立即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却在转角瞬间,心生警觉,向一侧弹跳出去。
宁白峰手里的短剑一剑劈空,毫无建树。
寂静的土路上,空气如同被凝固一般。一人一妖皆是死死盯住对方,没有轻举妄动。
一声尖细的嗓音从黄鼠狼嘴里传出来,打破宁静,“放下剑,饶你不死。”
宁白峰眉头一皱。
口吐人言,已是小妖。
宁白峰微微侧头看向东方,并无异样。
黄鼠狼似是猜到宁白峰在等什么,声音依旧尖细,“城隍自身难保,你还是束手就缚吧。”
宁白峰缓缓收剑入鞘,手扶剑柄,蓄势待发。
黄鼠狼弓腰俯身,咧开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一触即发。
第四章 乱象丛生滨海县
一抹乌光,伴随着出鞘时的清脆蜂鸣声,刺向扑面而来的黄鼠狼。
眼见即将刺中,黄鼠狼却强行偏头,侧身,避开剑锋。利爪收缩后瞬间再次伸直,抓向宁白峰胸口。
收剑回援已来不及。
宁白峰顺势向后仰倒,与黄鼠狼擦面而过,却不料一股混黄的烟雾从黄鼠狼尾部喷出。宁白峰脸色一变,立即屏息闭口,身体翻转滚向右边。
烟雾扩散极快,宁白峰起身时,周围已被黄色烟雾笼罩,贸然行动必将陷入险境。
还剑入鞘,宁白峰眼中闪过一丝紫芒。
三息之后,铁剑出鞘,刺向左侧后方。
烟雾中,奔扑攻击的黄鼠狼,突兀的发现面前出现一把乌黑铁剑。此时身处半空,距离过近,加之速度极快,已是避无可避。
黄鼠狼惊恐的瞪大眼睛,嘴巴张大,像是准备嘶喊。
一声钝刀割裂破布的声音响起,铁剑从黄鼠狼嘴里刺入,从脑后贯穿而出。嘶喊声被堵在胸腔里,临死前疯狂的挣扎着,凶厉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色。
宁白峰保持出剑姿态,大踏步冲出烟雾,直到剑上妖物不再动弹,这才呼吸换气。
一股浓烈的恶臭味灌入宁白峰鼻腔,如坠粪坑,险些被其熏晕过去。尽管已经冲出烟雾,但刚才身处其中,早已被沾染的满身恶臭。抖搂掉剑上妖物尸体,宁白峰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松懈下来,换转体内气机。
武夫争斗,全凭体内一口真气的奔驰流转,出手速度多快多重,都与其休戚相关。体内气机流转过后,总要呼吸与外界换气,常人呼吸求得是心肺舒畅,调节命理,而武夫除此以外,真气在体内江河驿路奔驰流转,更是为了下一次能更加全力的出手。如若长时间不能换气,轻则经脉断裂,重则爆血而亡。不同境界的武夫,区别只在于换气时间的长短。而恰是内外气机交换之时,武夫最为脆弱,若是被敌人抓住换气之机,转瞬之间即会分出生死。
这才是宁白峰确认周边没有凶险后,才敢转换气机的原因。
将铁剑收回腰间,宁白峰看都没看地上妖尸一眼,更别提收尸。
恶臭扑鼻,心里已是腻歪的很。
宁白峰走回墙角提起烧鸡和干饼,不由一阵庆幸,刚刚这烧鸡要是跟着一起混在那烟雾中,后果不堪设想。确认烧鸡依旧喷香扑鼻,宁白峰感叹不已,都怪这烧鸡太香,连那修成小妖的黄皮子都抵挡不住诱惑。
宁白峰抬起头,看向东边城隍庙方向,依旧是毫无异样,不见城隍出声。精怪出现在城里,尚且还能说的过去,可这真正妖物出现在城里,那就不是小事。
难道真如这黄大仙所说。
宁白峰摇摇,不再多想,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自己这刚刚混迹在温饱线上的泥腿子,少掺和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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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巷,滨海县南边最繁华的巷子,出身滨海的翰林大学士故居就在巷子深处。
翰林巷口,卖玉钗的摊子小贩此刻很是窘迫,被人看的窘迫,被一个女子看的窘迫,而且还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按理说,卖玉钗这行,少不得跟女子打交道,但要怪就只能怪这女子实在太漂亮。
巷子口都被人群堵上,只为看这漂亮女子,连乞丐都围在小贩摊子附近,饭都不去讨。
众目睽睽之下,一身青衣,腰后斜插着玉箫的男子走出人群,在小贩的摊子上,挑出那根最漂亮的玉钗,随手将硕大的银锭仍在小贩摊子上。
捏着玉钗,青衣男子走到漂亮女子前,笑问道:“喜欢吗?”
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青衣男子笑道:“既然喜欢,那就送你了。”
女子没说话,表情有些迟疑。
青衣男子继续说道:“拿着它赶紧出城吧,城隍爷要是真计较起来,你就得把命留在城里。”
女子瞬间僵住。
如临大敌!
围观人群看着青衣男子将玉钗放到女子手上,一阵羡慕和惋惜。
“早知道一枚玉钗就能和那小娘子搭上话,我早下手了。”
“谁说不是,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人群中央,漂亮女子眼神冰冷,盯着眼前男子,开口说道:“你待如何。”
青衣男子温和的微笑道:“不想看你立即死在城里,赶紧离开吧。”
女子收起玉钗,转身跨出两步后,如同被风扶起,脚下生雾的飞到空中,向西而去。
却不是出城的方向。
围观人群惊声呼喊。
仙女。
青衣男子看着女子飞走,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如此嚣张,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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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白日间的热闹已经消散,余下的只有夜的寂静。
急切的脚步声踏碎了暮色下的宁静,声音并不沉重,显然体型较为娇小。
白衣身影极速的往前飞奔,不是她不想遁空而行,实在是笼罩在城里的镇压之势没有全部消失,遁空的代价太大。短时间腾空气气人还行,就像下午时那样,就该活活气死那个读书人。
身后追击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身青衣的男子追寻着前方的白影,终于在一条昏暗的街道口看到女子身形。
青衣男子朗声呵斥起来,“律言:非行正道者,则穷途末路。”
话音刚落,前方轰的一声响,女子前冲的身影骤停,如同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
言即出,法相随。
男子极速拉近距离,反手抽出玉箫对前方一阵挥动,显然是将玉箫当作毛笔。接着,白衣女子周边出现写着银色文字形成的墙壁,悬浮在半空,将女子围在中间。
骤然遭到撞击的女子终于缓过神来,看着出现在四周的文字墙壁,脸色微变。
男子走到文字墙壁前,微微呼出一口气,淡然
说道:“束手就擒吧,你跑不掉的。”
白衣女子换上一副面色,咯咯笑道:“俊郎君,你就这么喜欢奴家,都天黑了还紧追着人家不放,是想追到奴家的闺房里么?不过,想用这区区律书留下奴家,恐怕还不行哦,只是我很好奇的是你怎么跟上我的,明明我经过的地方都撒下桃花障。”
青衣男子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这么问,回答道:“有美在前,玉钗为信。”
女子柳眉横挑,伸手拔下头上的玉钗,只见玉钗上有一丝银光闪过。女子愤怒的将玉钗捏为两段,仍在地上。
女子表情立变,咬牙切齿道:“法家子弟,都是这般无耻么。”
青衣男子温和的笑道:“无耻?何为无耻,你冒犯我在先,现在不过是还礼罢了。”
女子怒极而笑,“冒犯你在先?那却为何是玉钗先到我手上。”
话不投机,唯有手底下见真章。
女子左手抖出一白色光团,蓦然炸裂开,四周的银色墙壁如同暴雨之下的纸张,被撕扯粉碎。
白色光团炸裂的间隙,一条长鞭如毒蛇一样窜出来,直扑青衣男子。
银光乍现,长鞭击打在玉箫上,无功而返。
女子借此机会,向后遁去。
青衣男子将手臂抬到眼前,只见握萧的手背上扎着几根白色狐毛,形如银针。手掌微微用力,银针炸碎,化作飞烟。
夜色下,两道身影再次追逐起来。
城隍庙的正殿内,中年儒士看着城隍金身默然无语。
烛光的照耀下,往日里光洁亮丽的金身此刻已是暗淡无光,全身布满巴掌大小的龟裂纹,就像是破碎的瓷器,被人强行拼接粘黏在一起,毫无威势可言。
中年儒士移开目光,投向夜色里的滨海县城。
高空俯瞰下,星火点点的滨海县城,被一只看不见的巨碗扑盖在其中,将夜的恐怖隔绝在外。只不过这只巨碗此刻已是裂纹遍布,漏洞处处,形如筛子一般,早已失去往日的风采。
徘徊在外面的无数道或大或小的黑影,顺着破洞,钻入破碗底下。像极了觅到食物的狼群,群起而食。
中年儒士脸色肃然,眼里泛起一股怒意。
大宁王朝以儒家治国,行王道教化。儒家行事讲究以礼在先,理在后。然而此刻城隍遭受暗算,泯灭在即,形如王朝礼乐崩坏,乱象丛生。各路牛鬼蛇神迫不及待的涌入这里,都想抢口美食。
既然你们这些妖孽不懂什么是礼,那么稍后,就好好给你们讲讲理。
正殿后方,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透着股揶揄之意,“老酸穷,这你都能忍的住,好本事,换了老道我,那就不能忍。”
中年儒士皱皱眉头。
一挥手,正殿大门轰然关闭,将一切隔绝在外,
眼不见,为净。
河风拂过庙宇,带起一缕感叹。
“大戏要开唱喽。”
第五章 元秋花灯碎城隍
华灯初上,浚水河两岸的街道已经被人流挤满。
其实元秋花灯会从当日清晨就已经开始,每年的这一天,县城府衙就会出资,将沿河两岸的街道整肃一新,挂满各色的花灯。当然也会在花灯上题一些灯谜,以供游人娱乐,猜中的可以去附近的灯会台,领取一些小礼品,一盏花灯或是一只毛笔之类的。
到得傍晚时分,城内的居民们就会聚集到河边,将写满各种各样祈祷祝福的花灯放进河里,让其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这种时候的光景,也是最为风流的。平日里闭门不出的大户人家小姐,小门小户的碧玉,都会在家人的陪伴下,出来赏看花灯。而那些自认为有些学识的读书人,则会一边赏美景,一边赋颂诗词。
至于是人美,还是花灯美,那就只能问他们自己。
有时一首佳句,往往会迎来四周的一片叫好声,不论是真好还是附庸风雅,此时都是不重要的,只要应景就行。
因此,每年都会传出那么几笔才子美人的佳话,当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热热闹闹的街市,当然也少不了各色商贩的身影,美食的香味混合着叫卖声,将原本就繁华的街道点缀的更加昌盛。
宁白峰牵着李碗瘦弱的小手,随着河岸边的人群,被动的推着向前走。瘦弱的李碗费力的护着怀里拳头大小的花灯,防止被人挤坏。花灯还是宁白峰花两个铜板从灯贩子那买来的,上面按李碗的要求,被宁白峰用烧黑的木炭写上几句祝福爷爷身体好的吉祥话。
走到一段河岸低矮处,李碗小心翼翼地把花灯抛进河水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宁白峰站在旁边,警惕的看着四周,右手搭在剑柄上,一刻也不敢放松。宁白峰其实不愿意这种时候出来,自从前天受到那跨过精怪门槛,进阶成小妖的黄皮子的攻击,而城隍庙却毫无反应的情况,宁白峰就感觉事态可能不太对劲。
但实在架不住突然转醒的老头子唠叨,一定要他带着李碗出来走走,没奈何,宁白峰只能迎合着随时都可能架鹤西去的老人。花了一张干饼的价钱,让一位往日里有些交集的乞丐帮忙照看着,这才出来看花灯。
元秋佳节的夜晚,皎洁的月光照耀下,色彩斑斓的花灯街市,是如此的令人胆战心惊。
在宁白峰的眼里,一道道不一样的气息四散在街市上,比平日里多出几倍,甚至更多。譬如河对岸的彩鱼花灯下,后腰斜插玉箫的青衣男子,气息极度浓郁。距青衣男子约莫三丈处的白衣女子,气息也是不曾多让。
视线触及的右侧不远处花灯柱旁,一对青年男女言笑晏晏,女的妩媚,男的俊朗。然而被灯光拉长,投射到河面上的影子,却是张牙舞爪的山猫和身形扭曲的大蛇。旁边家奴打扮的人物,亦是兔子蛤蟆之流。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整个街市,繁华的表象下,却是妖物处处。
宁白峰感觉异常难受,自己就像是躺在煎锅上的烙饼,只要是撒上一滴
水,整个煎锅就能沸腾起来。
然而各类修士也有不少,就像刚刚经过身边,扛着糖葫芦把子的汉子。步伐沉稳,气息绵长,最不济也是二境武夫。
李碗祈祷完,干枯的小脸上满是笑意,第一次放花灯,让他颇为高兴,推推宁白峰的左臂,看着往东去的人流,“白峰哥哥,快看那边,县衙的花灯队要出城去城隍庙了,每年那边的灯会才是最漂亮的。”
顺着河岸往东方向,人流渐渐往城门口而去。
元秋节花灯会入夜后才会进入**,当城内放完河灯,县衙组织的花灯队伍就会沿着河岸出城,前往五里外的城隍庙,举行盛大的祈福大会。
李碗有些兴奋,尽管看过很过多次花灯会,但每一次李碗都会很高兴。不为别的,祈福大会结束后,城隍庙都会将一些祭祀余留吃食,发放给贫苦百姓。
宁白峰仔细思量一番,有必要走一趟城隍庙,探探究竟。若真是事态严重,自己必须得早做打算,不能总耽搁在这里。
有些事情,久拖容易不决。
地上的花灯队伍同河里的花灯流,如同两条火龙般涌向东边,最终在城隍庙相聚。
星星点点的河灯点缀在城隍庙外的河面上,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如繁星坠入人间。
宁白峰站在河岸边,看着不远处的祈福大会,心思却在河岸中心的小岛上。往日里并不断绝游人香客上香的城隍庙,这会儿却在迎仙桥头放起栏杆,拒绝游人上岛。
河面上四处飘散的花灯,星火闪烁。宁白峰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哗啦的破水声传来,却是右边有人将花灯抛入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水花,水花。
鱼!
河里无鱼,连那些千百年来,混在这里沾染城隍香火的鲤鱼,都不曾见到一尾。
危机来临前,鸟兽虫鱼的警觉往往比凡人要强,何况是这些颇有灵性的鲤鱼。
宁白峰神色凝重,拉起旁边的李碗,准备回城,“小碗,咋们赶紧离开这里。”
李碗有些迷糊:“怎么了?能不能等会再走,祈福大会要结束了。”
少女话音刚落,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炸起在耳边。
月色下,河面上炸开一个大洞,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腾起在半空,杀气腾腾。身影手持鱼叉,四周水流环绕。
随着身影一声怒喝,河水骤然抬高,形成一股滔天巨浪,而河里水位极速下降,甚至能看见河床。
浪头继续抬高,呈遮天蔽月之势。
宁白峰悚然惊醒,拉起李碗疯狂的往官道上跑。
几乎遮蔽月光的浪头,一个猛子扎下来,势要将下面的城隍庙拍打的粉碎。
城隍庙里一抹霞光升起,将汹涌的浪头击破,形如海浪撞上岸边礁石,轰然炸碎。
河水冲向岸边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墙壁阻隔下来。
河水,陆地。
河岸即是边界。
异象委实来的太快,岸上百姓到的此刻才被惊醒。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般,四散奔逃。
一声怒喝从庙里冲出,“浚水河伯,你在找死!”
站在浪头上的浚水河伯挥动手中鱼叉,河水里又升起一股巨浪,伴随着巨浪轰鸣声,河伯嗓音低沉的讥讽道:“牛鼻子老道,修为不高,口气到是不小,就不怕掉进河里被水呛死。”
老道士站在城隍庙的正殿顶上,盯着浚水河伯,神色凝重。往日里烟不离口的旱烟杆被他握在手里,如提三尺青峰,“城隍土地,山水神,平日里各不相干。河伯今夜此番作为,又是何故。”
浚水河伯鱼叉指向城隍庙,巨浪再次扑击下来,河伯口气森然,“人争一口气,神受一炉香,只能怪他城隍住的地方不太好,堵在我家门口。今夜是来给他帮忙搭把手,搬搬家,顺便讨点赏钱。”
巨浪来势迅疾且猛,势要将老道和城隍庙一通压成齑粉。
老道士举起旱烟杆,一抹霞光再次冲出,巨浪依旧是如撞礁石。老道举起的旱烟杆如同一柄大伞,将整个小岛庇护下来,不让其受到任何风吹雨打。
听闻此言,老道士惊怒不已,“城隍金身将碎,原来是你的谋算,当真是好手段。”
浚水河伯收回鱼叉,满脸不屑的说道:“阴损伎俩,本神不屑为之。他城隍金身告破,那是他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家事,与我何干。”
观其神色,不似作伪,毕竟已经进位河伯,若是说话形同放屁,满口胡诌,那里还有河伯威严。老道心思急转,城隍金身将碎,连那身为湘云书院院判的许鹿都看不出究竟,只知是受到某种压制,毒辣至极,却不知是来自何处。儒家门生,号称博览群书,文通四海。若是连他们都没看透,那这里面的水,果然是深不可测。
须知,中年儒士许鹿亦是治国境的大儒。
儒家读书,修养浩然之气。修行境界如圣人撰写于书上那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则是外三境,读书人面皮薄,不似武夫和练气士那样,粗鄙的将其称为门外汉或是泥腿子。而治国境,则等同于练气士中三境,然而治国也分小才,大才和国仕。
儒士许鹿,即是治国大才,位比金丹地仙。
眼见两次巨浪皆被挡住,浚水河伯神色有些不耐,手中鱼叉一挑,三只矛尖上寒光闪烁。浚水河伯腾身跃下浪头,如箭矢般射向屋顶上的老道士。
老道士将烟杆横在眼前,左手如抚剑般一抹,烟杆骤然变长。老道士将长烟杆抖出一朵枪花,霞光绽放。
鱼叉撞上烟杆,形如针尖对麦芒。伴随着惊雷般的巨响,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冲向四方。沿河两岸的树木如同脆弱的麦秆,瞬间伏倒在地。尚未来得及逃离的凡人被气浪拂过,如泥沙遇水,片缕不存。而那些犹在争斗的妖物和修士,也是如巨锤砸胸,喷出一团血雾后,吹飞出去。
仅是余波,威力已经如此恐怖。
地仙之威,震天动地。
第六章 满城鬼蜮人做药
宁白峰拉着李碗刚上官道,背后便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河里的大水虽然没有冲上岸,但却爆发出更为惨烈的一幕。
就在人群被惊醒,蜂涌炸开的瞬间,躲藏在人群中的妖物不再做丝毫的掩饰,对着身边的凡人血腥屠杀,吞吃入腹。同样,那些为妖物而来的各类仙师亦是毫不留情,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妖物出手,丝毫不顾及凡人的伤亡。
一时之间,杀戮厮斗的身影在各处上演。像是本就已经沸腾的油锅里,再泼进一瓢冷水,骤然再度炸开,更为剧烈。
眼前的景象让宁白峰浑身发冷,得幸自己提前发现异样,离开密集的人群,否则二人都在劫难逃。远处的浚水河里,依旧是巨浪滔天,岛上的城隍庙如同一艘骇浪中的小船,随时有可能倾覆。
迸散的人群也是凭着本能往官道上跑。
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宁白峰不敢多做停留,将瘦弱的李碗背在背上,不再有任何保留,真气流转下盘,大踏步向前奔跑。
尚未跑远,一声响彻云霄的炸雷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股无形力量将宁白峰推了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回头看去,宁白峰的心像是被无形大手紧紧捏住,连呼吸都困难。
月光照耀下,后面的人群近乎少了一半还多,地面上铺满粘稠液体,甚至还有几具失去血肉的骨架依旧惯性的顽强奔跑,真正的是形销骨立。
一个时辰前还繁华热闹的祈福大会,转眼间就成为人间地狱,世事变化无常,莫过于此。
眼见此景,宁白峰更是惊惧,真气疯狂流转,只为跑的更快一些,离这个噬人漩涡更远一些。
踏进城门,宁白峰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妖物当初能光明正大的进城,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城里并非安全之地。
之所以还要进城,只是为了还躺在窝棚里的老乞丐。
城内行人稀少,当初花灯队出城时,近乎所有人都去城隍庙祈福,没去的也各自返家休息。
满街花灯,形若鬼蜮。
凭借记忆,宁白峰熟练的穿街过巷,意图快速赶回城北,将老乞丐和李碗带离这死亡之地。
先前的那声巨响,仿佛是开餐的信号。
一路行来,远离河边的宅院里不时传来声声凄厉的惨叫,呼喊救命之声不绝于耳,动静颇大的打斗声也是屡屡发生,越是高门大宅越是如此。宁白峰在城隍庙讨了近半年的生活,也算是了解到一些东西,并不是真正两眼一摸黑。
妖物进城,最喜欢的便是那些高门大院,并非因为其钱财,而是那些供奉在祠堂里,受食香火的物件。对于妖物来说,若是能汲取里面的香火气运,能抵得上躲在洞窟里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苦修。这些就像是修行路上的大补药,如何能够放过。越是高门大院传家久远,供奉的物件受食香火就越久,钟鸣鼎食之家,说的可不只是吃食,香火鼎盛也是算在里头的。小
门小户人家的闹妖物,那也能说明这家祖上也曾阔绰过,只是没落下来罢了。
妖物噬人,那也是有其目的。终其一点,人乃万物之灵,始终是受到天道眷顾。纵然凡夫俗子毫无灵韵,没什么嚼头,但那也比食不果腹要强。岂不知,吃野菜那也是能吃饱长大的。
越往北,声音也开始慢慢稀少。一路上,宁白峰都是蔽着妖物行凶的路线前行,有时甚至是宁愿绕远路。这时候还留在城里的妖物,比那些在城外的只强不弱。毕竟能吃香火,谁还愿意吃野菜。
转过一处院墙角,远处城墙清晰在望。宁白峰缓缓松口气,却不料右侧墙壁轰然炸开,一团黑影伴随着砖石撞向宁白峰头颅。危急之中,宁白峰奋力侧身避让,但还是被撞飞出去,背在背上的李碗飞出老远,趴在墙角毫无动静。
宁白峰半跪在地,右手搭在剑柄上,余光扫视右肩,破烂的粗布衣裳下,三道深深的血痕正在往外流血。
月色中,对面的黑影没有立即攻击,显然刚才的偷袭没有造成一击必杀让他有些警惕。
凭借修习过望气术的眼睛,宁白峰清晰的看到,刚刚攻击自己的黑影竟然是一头野獾,正直立着身子,盯着自己。
野獾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眼神闪烁。对方已经受伤,趁你病,要你命。野獾身形下伏,如利箭般冲出去。
宁白峰握剑的右手有些颤抖,面对野獾冲来,手中铁剑出鞘严重受到影响。
身影交错,宁白峰的剑被野獾轻松避开,胸前的衣服被撕裂出大洞,所幸没有受伤,宁白峰起身立即还剑入鞘。
野獾落地后,准备转身再次前冲,却被突如其来的破风声打断,硬生生僵停下来。
宁白峰前方的屋顶上,两道身影如疾风般俯冲下来,落在宁白峰前面,四方恰好互为犄角。野獾极为机警,眼见情势有变,立即反身远窜出去。
落下的两人互相对峙,左边身影赫然是傍晚时分在河岸对面见过的白衣女子。右边男子一身皮袄,面容凶厉,一条血色疤痕从左额划至右脸颊,贯穿整个面庞。
疤面男子眼神扫过宁白峰,并未停留,目光落在对面女子身上,声音低沉的说道:“本以为你找了帮手,却不想是来送菜的,骚狐狸,把东西交出来。”
白衣女子一声娇笑,抬手拍拍胸前的丰硕处,“大灰狗,东西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拿吧。”
疤面男子眉头一皱,身形骤然拉出一道残影,一拳打向白衣女子。气泡炸裂声中,白衣女子如风中落叶被击飞出去,只是速度更快,如同离弦之箭。几个起落间,白衣女子就消失在屋檐后。
疤面男子微微一愣,随即面色狰狞起来,显然是没有料到女子会用这种借力的方法遁走,等同于自己亲自送人一程。这一记耳光,打的是如此响亮,被人打脸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在一个蝼蚁面前。
疤面男子和那白衣女子皆是化形的妖物,只不过男子是野狗成怪,女子是白狐化形。
两大妖物在城里搜寻宝物时起了争执,追击过程中发现此处异样,狐妖女子意图用祸水东引的方法摆脱狗妖,这种计策狐妖用的颇为娴熟,几乎屡试不爽。而野狗尚未成精前,曾经四处遭人嫌弃,走到哪里被人碾到哪里,有时为了一口吃食,差点被打的半死。成精之后最怕的就是被看不起,面子一事,堪比天大。
宝物可以再找,颜面必须保存。
疤面狗妖愤怒转头看向宁白峰,一声咆哮,抬手打出一道拳影,欲将其打杀在此。
自野獾逃走,宁白峰的握住剑柄的右手就没有松开过,右手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两头化形妖物的出现更是让宁白峰警惕,根本没有机会处理右肩上的伤口,此刻宁白峰已是半边身子都被染的血红,眼前一阵阵地发晕,却不敢有一丝松懈。宁白峰心里清楚,松懈即是死亡。
狗妖咆哮的声音,如同在宁白峰耳边敲起一扇巨锣。体内真气如同掘开堤坝的洪水,疯狂的倾泄至右手。畜养在剑鞘中的利剑破鞘而出,一往无前的刺向拳影。
空中爆出一阵豆子炸裂的声音,宁白峰的铁剑被拳风击打的寸寸断裂。一股丰沛的拳劲捶打在胸口,喷出一口血雾的宁白峰被撞击到院墙上,摇摇欲坠。
察觉到宁白峰未死,狗妖发出一声惊咦。打算近前好好看看,一个不过武夫一境的小鬼,是如何挡得住类似武夫四境小宗师的一拳。狗妖一个踏步就来到宁白峰面前,发现墙角阴影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人影,确是先前被甩出去的李碗。
李碗身体本就瘦弱,先前摔得极重,瞬间就被摔晕过去,嘴角挂着丝丝血迹。狗妖男子鼻子耸动两下,右掌虚握,地上的李碗瞬间被吸过来,捏在脖子上。狗妖生出极长的舌头,舔过李碗脸上的血迹,咂咂嘴,似乎是在品鉴一番。
狗妖凶厉的脸上,神色变换,掩饰不住的狂喜冲上两颊,自顾自的吼叫着:“一介凡夫俗子,体内葵水精华却如此浓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算上昨天弄到手的道胎小子,这炼制阴阳合极丹的两味主药算是弄齐了。”
宁白峰缓缓回神,若非自己这呼吸吐纳的法门较为特殊,体魄非凡,先前那一拳就已经将其打死。眼见李碗被其抓在手上,宁白峰即惊又怒,“放开她。”
狗妖话语被人打断,满脸怒意,“自身难保还敢多管闲事,找死。”
说罢,左手一拳砸向宁白峰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
“律言:来敌凶恶,则坚壁清野。”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街巷另一头传来。
狗妖拳头如同砸在水面上,涟漪阵阵,距离宁白峰鼻尖不过寸许,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这无形壁障。
狗妖瞬间退后,盯着街巷口的两道身影,瞳孔微缩。待看清来人是手提玉箫的男子和干枯老者,狗妖脸色一变,立即提起李碗,转身就逃。
宁白峰死死盯着狗妖离去的身影,一口血雾喷出体外。
第七章 缠藤破城炼活丹
街道口的两道身影,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宁白峰面前。持萧男子宁白峰曾见过,就在傍晚时分,河对岸的彩鱼花灯下。
而另外的干瘦老人则是更为熟悉,无名铺子的王老头。
王老头蹲下身子,左手用力的捏在宁白峰的右肩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宁白峰嘶喊出来。
王老头神情讥讽,嘴上毫不留情的说道:“叫唤什么,你不是很有能耐么。对着化形妖物都敢出手,死都不怕,还怕痛?”
宁白峰强忍着疼痛和胸腔里的拥堵感,抬头看着面前握着玉箫的男子,嘴里吃力的吐出两个字,“多谢。”
男子点点头,示意宁白峰不必多说话。手指搭在宁白峰肩上的王老头似乎尤不满足,右手突然一掌拍打在宁白峰胸口,再次讥讽出声,“果然能耐不小,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伤的太轻。”
一股丰沛的气机灌入胸口,宁白峰再也强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对面男子玉箫一点,一缕银光闪出,如口袋般将血水包裹住,一滴未撒。
王老头松开手,直起身子,撩起衣服下摆擦擦手上的血迹,瞥了一眼被银光包裹的血团,看着衣衫洁净的男子,“读书人就是好面子,穷讲究。”
男子洒然一笑,仪态优雅温和的笑道:“王老古道热肠,晚辈怎能及得上一二。”
话是好话,意思却堵人的很。
宁白峰扶墙站起身子,肩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三道深深的伤口此刻已经结出疤痕,胸前的堵塞感消失殆尽,真气流转毫无凝怠。
宁白峰呼出一口粗气,内外气机交换,终于不必强忍着,以免体内那口真气脱口而出,否则就真的是亏到姥姥家了。
武夫打熬体魄,粹出真气,不断培养壮大,本就艰辛不易。不比练气士养出元气后可以随意的抽取天地灵气,补养自身。武夫真气全靠自己,若是一口真气被打散,任你是武道宗师那也得境界跌落,至于跌落多少那得看真气打散到何等程度。若是散若游丝,无法重聚,那就等同于瞬间从天上掉到烂泥坑里,还是爬不起来的那种。
宁白峰靠在墙上,对着擦手的王老头说道:“王老头,下次去你的铺子,我会多带几枚香火钱。”
意思明显,下次必定登门拜谢。
王老头摆摆手,鄙夷的说道:“免啦,你这样的穷鬼,还是少去我的铺子为妙,我老人家小本经营,养不起。”
青衣男子将血团甩到墙角,玉箫插回后腰,对着王老头说道:“王老,时间急迫,既然狐妖和狗妖已经分开,晚辈这就去追那狐妖。”
王老头思索片刻,摇头道:“咋俩换换,你去追那野狗,我去抓狐妖,老头子的东西还在那骚狐狸手上。”
青衣男子想了想,“前辈放心,狐妖手上的东西,晚辈会双手送还,那狐妖与我有一份过节,晚辈
想亲自解决。”
王老头眯眼看了一下青衣男子,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彻夜苦读,红袖添香,读书人的嗜好,老头子欣赏不来,也罢,只要将我老头子的东西拿回来就成。”
男子躬身施礼,转身腾空而去。
王老头转头对宁白峰说道:“城里大乱,妖物横行,不想死就赶紧滚出城。”
宁白峰张口说道:“我还有事……”
骤然间,地面毫无预兆的剧烈波动起来,将宁白峰的话音打断。王老头抓住宁白峰的肩膀,纵身跃上旁边的房顶,只见整个县城如同煮开的一锅粥,沸腾起来。
明亮的月光下,县城里地面隆起鼓包,粗如井口的树藤裂地而出,冲上高空。附近的房屋瞬间被树藤冲撞的崩塌粉碎,嘶声哭喊的声音响彻整个县城。
高空中,翻扣在县城上的巨碗再也支撑不住,粉碎开来。如同除夕夜里的烟火,美丽多彩,这一刻的光景,连凡夫俗子都能看的见。
一声怒喝从城南翰林巷那边传来,“孽障,你死不足惜!”
随着怒喝声,一股浩然磅礴的气势充斥整个县城,破土而出的树藤瞬间爆碎成木削,汁液四溅。
随即地底下传来受伤后的凄厉嚎叫声,地面的震动骤停,却不过在两息之后,整个县城地面全部支离破碎,更多更粗的树藤破出地面。
王老头脸色大变,提起宁白峰就往最近的城墙方向纵跃,干枯的老头提着宁白峰竟是毫不费力,行进的速度快的惊人。宁白峰知道王老头不一般,却没想到竟是一位宗师境的武夫。要知道,厉害的宗师武夫,连地仙都可以匹敌,前提是被别拉开距离。
接近城墙,宁白峰大声喊道:“放我下去,我要找个人。”
王老头没理他,继续如蜻蜓点水般飞掠。
宁白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出来,却被抓的更紧,肩胛骨感觉都要被捏碎。
王老头扭头怒骂道:“你眼瞎吗,看不见地上什么情况,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你想死,我还没活够。”
地面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土地,粗壮虬结的树藤在扭动绞杀,如同蛇窝一般。扭头回望城内,房屋已被化为废墟,树藤如巨蛇般钻上蹿下,地上的一切全部支离破碎。翰林巷那边一道蓝色的光幕升起,将一栋硕大的宅院护在其间,那是翰林大学士的祖宅。宁白峰曾经去过那里,只为瞻仰一下高门士族的风采,门前两座高大威武的石狮子依旧让人记忆犹新。
树藤最多的也是那里,粗壮的树藤以宅院为中心盘旋绞杀。响彻夜空的惨叫呼喊声已经听不见,余下的只有山崩地裂的轰响。
被王老头提在手里的宁白峰,只能眼睁睁看着往日里堪堪能够栖身的窝棚被树藤淹没,根基被撼动的城墙坍塌扑倒下去,将一切盖住,然后又被树藤绞杀粉碎。
背后,声震寰宇的声音响彻夜空,“混账,竟敢造出如此杀孽,我许鹿今日必杀你。”
王老头将宁白峰带到离城近一里地的山岭上,两人看着县城方向。此时城里只有一道蓝色的光幕护着的院子,如同蛇窝里的蓝宝石。不时有树藤冲出,如鞭子一样抽打在光幕上,然后被光幕反震击碎,空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抖落又像是书写出蓝色的文字,出手时很小,飞出不远就已经变得巨石般大小,轰砸在树藤里,爆出一团蓝光,紧接着底下又传来愤怒而痛苦的嘶吼声。
王老头一声叹息,准备转身离去,不想再看这犹如人间末日的一幕。眼光扫过跪坐在地上面色晦暗的宁白峰,皱皱眉头道:“别想了,救不了人不是你的问题,那种妖物面前,能活着就不错了。莫说是你,就是我老头子都只能望风而逃,如不提着你,倒是还有些希望,若是强求救人,那咱俩都得死在城里。”
宁白峰缓缓抬头,苦涩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没想不要命的现在回城里救人,只是城里的那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放不下。”
王老头叹口气,“没想着去送死就好,离开这里吧,向西方向就是驿路。”
宁白峰起身问道:“王老是打算去追上那狗妖么?”
王老头回答道:“不错,那妖物跟那狐狸联手从我的铺子里偷走我不少东西,该是把帐讨回来,不然我老头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宁白峰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也一起去,那狗妖抓走我的恩人孙女,必须要去找回来。”
王老头疑惑道:“抓走,不是当场吃掉?”
宁白峰说道:“那妖物说是要抓去炼什么阴阳合极丹,想来一时半刻还没死。”
王老头一惊,炼丹!
这种拿活人炼丹,人神共愤的阴损法门,那妖物竟然做的如此光明正大,还能猖狂至极的说出口,果真是狗胆包天。
虽说天道眷顾世人,却也最是无情。天地万物就像是一窝蚂蚁一样活在一起,互相争斗厮杀,只为老天爷给出的那一丝超脱的机遇。眷顾并不是宠溺,人能斩妖,妖也能杀人。人能修行,妖也可以,只是在修行路上,凡人先天占据作为人的便宜,不似妖物需要渡过化形劫难,修成人身。然而拿活人炼丹,这种超出底线的事情,若让世人知道,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斩杀泯灭。不止是人,城隍土地,山水神也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在眼前,要知道它们生前,那也是人,也有绵延香火的子嗣,保不准就会落到他们身上,怎能放过这种孽障。
王老头眼神冷厉,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必不能任其发生。”
接着又加紧说道:“老头子的东西上动了点手脚,能有所感应,却还是要搜寻。”
宁白峰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紫芒。
“不用找,我知道狗妖去了哪里。”
第八章 无名山谷神明显
桑铁岭里,两道身影不断飞掠。
王老头依旧是抓着宁白峰的肩膀,根据宁白峰指出的方向前进。王老头起初听到宁白峰说清楚那狗妖的行踪还有些疑惑,待宁白峰指出的方向跟自己感应的方向相似,甚至是更为精确时,王老头便不再自己费力的去感应,直接按照宁白峰指出的方向前进。
王老头虽然有些疑惑,宁白峰这么个初入门的武夫,怎么感应比自己这个四境武夫还要灵敏,但疑惑归疑惑,却也没有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别人不愿说,没必要强逼着开口。
然而在这一点上,王老头猜错了,宁白峰一个入门武夫哪来的感应,之所以能找到方向,全部是因为看到的。就在狗妖抓走李碗的时候,宁白峰看清狗妖外漏的气机形态,死死的记在脑海里。狗妖所走过的地方就像是留下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的末端就系在狗妖身上,而宁白峰只要按图索骥就成,甚至是能提前看到其转向,抄个近路什么的。
山坡上,宁白峰看到狗妖的外泄气机消失在前方一里外的大山谷里。此时天色大亮,山谷里大雾弥漫,再也看不清任何气机。两人追着足迹大半夜,期间狗妖几次转向,两人只能跟着气机绕圈子。
两人飞奔到山谷前,却发现山谷口竟然有四道人影,其中三道宁白峰还曾见过。腰上斜插玉箫的青衣男子,城隍庙前见过的中年儒士和抽着旱烟的老道士,另外一人却是一位不曾见过的中年美妇,雍容华贵,和这里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到宁白峰两人前来,青衣男子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是想到什么,对着宁白峰和王老头微微一笑,“王老来的可有些晚了。”
另外三人倒是没说话,只是有些奇怪,一个四境武夫带着个入门武夫来这里做什么。
王老头对着青衣男子说道:“李伏,有没有见过狗妖进过山谷。”
宁白峰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曾经救过自己的男子叫李伏。
李伏摇摇头,“我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许鹿院判和烟霞真人追着妖物过来,那些妖物应该都逃进这山谷中,只是这谷内大雾太过于诡异,才没有贸然进入。”
宁白峰看向前方的儒士和道人,心里暗自思付,不愧是地仙大修士,自己离城的时候他们应该还在和妖物缠斗,却比自己先还到这里。
中年儒士许鹿看过王老头和宁白峰后,便转头对着不远处的美妇拱手施礼道:“湘云书院许鹿,请教夫人名讳,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美妇点头还礼道:“大泉碧水宫吕颖,见过许院判。”
听闻美妇如此回答,其他几人全部一怔。
唯有宁白峰没有任何感触,身边的李伏见宁白峰一脸茫然,便笑着轻声解释,“小兄弟,不曾听说也很正常,想当年这妇人的名讳,那可是在大泉和大宁两国的修士当中响亮的很,简直如雷贯耳。”
大泉王朝位于大宁王朝的西边,两国隔着走龙江相望。大泉王朝的国力较大宁王朝强了可不是一点半点,两国不时还兴起边衅,走龙江两岸都快被打烂,双方有来有往,只是大宁输多赢少,只能
凭借走龙江的天险来防御,偶有反击。大泉王朝的武宰相曾经笑言,若非有着走龙江,大宁皇室估计会被大泉铁骑赶到东边海里去。而这武宰相就是眼前叫吕颖的美妇,并且还是大泉王朝的长公主,大泉王朝境内最大修行宗门碧水宫的第三副宫主,实打实的金丹地仙,江湖上名气极大的秋水仙姑。
名头大的能吓死人,当年不知是多少人的梦中美眷,想求取其作为道侣的修行之人都能将碧水宫外的碧海湖填满。
听到李伏这么解释,宁白峰才明白其他几人为何是这么一副表情。
许鹿再次行礼道:“原来是吕副宫主,失敬。敢问副宫主来此何意,许某好有所准备。”
话中绵里藏针,读书人果然是文化人,说话够讲究。
吕颖秀美微皱,语气冷淡道:“不劳许院判操心,此行目的不会和你冲突,本宫可以保证。”
许鹿这才点点头,转身对身边老道士说道:“还望真人能再次助我一臂之力,将那树妖斩杀于此,绝不可任其出去再造杀孽。”
烟霞真人松开嘴里的烟杆,吐出一口烟雾,“也罢,老道我好人做到底,老酸穷,交情归交情,事后的报酬也得一码归一码。”
许鹿绷紧的面色缓缓松下来,略带笑意的郑重说道:“必不会让真人失望。”
转过身,许鹿看着正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宁白峰三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面带笑容,然而语气颇为冷淡的说道:“尔等三人就在此等候,贸然闯入遇险,许某可没时间救人。”
这话听的宁白峰三人面色一变,就连宁白峰这种初出茅庐的泥胎武夫都能听懂其含义,说白了就是嫌弃三人修为低,进去之后碍手碍脚,指不定还会耽搁他的行事。宁白峰先前对这中年儒士还颇有好感,在迎仙桥上还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这人一开口,说话竟是如此难听,不讲脸面。
李伏一声嗤笑,缓缓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许院判大可不必担心我等的性命安全,个人生死由命,顾好自己就行。”
许鹿面色一冷,怒声道:“后生晚辈,说话最好注意分寸,别读一肚子书,最后都搅成浆糊。”
李伏抽出玉箫,在手上打了个花,面露嘲讽之色,“许院判,别人怕你我可不惧,你湘云书院是书院,我清湖书院就不是么。”
许鹿一声怒喝:“你别不知好歹!”
旁边的烟霞真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出声劝解道:“行啦,老酸穷,跟一个后生晚辈置什么气,不丢人?”
中年儒士这才一甩袖袍,怒而转身,往深谷里走去。
李伏对着老道士面露微笑,躬身施礼。
宁白峰也跟着微笑点头,报以感激之色。若不是老道士出声劝解,那儒士许鹿必定会将三人拿下,杀不杀人不知道,但绝对会制住身子,说不得还有一翻苦头吃。若真是这样,那自己进山谷救出李碗的目的就会搁浅在此,最终结果就是小碗被练成人丹,自己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
老道士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向山谷走去。美妇人吕颖更是看都懒得看三人一眼,
径直往山谷而去。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感觉有些奇妙,本来算不上很熟悉的三人,这会却要抱团取暖,还是别人促成这么一个结果,真是世事无常。
李伏无奈的笑道:“事已至此,那咋们就进去吧,难不成还真等在这里么。”
接着又转头对宁白峰说道:“小兄弟,并非李某看不起人,只是以你的修为进入这妖物潜伏的山谷,估计是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李某私下建议,你还是在此等候为好。”
以宁白峰的修为进山谷,何止是捞不到好处,没把命搭上就不错了。只是李伏说的很是客气,没有当面揭人短。
宁白峰摇摇头,正准备张口,旁边的王老头就先接过话头,“带着这娃子吧,兴许比我老头子管用。”
李伏一愣,有些好奇的看了王老头和宁白峰一眼,便没再多说,抖抖手中玉箫,向山谷进发。
三人进去不久,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降落在山谷前,手中提着的鱼叉闪烁着荧荧白光,正是那浚水河伯。
河伯上岸,这事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犹如宰相下田,即奇且惊。
浚水河伯鱼叉杵在地上,一声呼喝,“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烂树桩旁升起一阵烟雾,一位面容清逸的中年男子从雾里走出,人未至,笑声已经先到,“河伯驾临,桑海土地未曾远迎,实在是祈求河伯大人见谅。”
浚水河伯神色不耐烦的说道:“少跟我来这套,现在没闲心在这跟你瞎扯,我已按照约定将城隍庙击毁,城隍金身已不复存在,只是那金身碎片被那老道拿走了,这桩好处我没拿到手,事后你们必须给我补偿。”
自称桑海土地的中年男子似乎毫不在意,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想来那三个金丹地仙的身家也有不少,足够咋们分润。”
浚水河伯面色一沉,“三个金丹地仙,此事为何没有提前知会与我。”
桑海土地眼神一跳,面露阴狠之色道:“怎么,你怕了?莫说是三个,就是再加一个,今天也要他们埋骨于此。”
浚水河伯说道:“最好如此,不是本神信不过那桑老鬼,三位地仙联手,它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桑海土地微微一笑,拍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联手不了,那许鹿进去就是找死,我手下的小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许氏真正的祖坟搬到里面,不然你以为,他那当上城隍爷的老祖宗金身怎么会破碎。”
浚水河伯面色如同吞了苍蝇一样,恶心难受,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想把鱼叉捅进对面男子嘴里的**,“你为了城隍之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若非你搭上朝中的那位大人物,就凭你刚刚那番话,我就该捅死你,和你们这些心思鬼蜮的家伙合作,是我做的最错的决定。”
中年男子依旧风轻云淡的抖抖袖子,漫不经心道:“河伯息怒,事已至此,只能按那位老大人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你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剩下的就看桑老鬼的手段。”
浚水河伯转头看向雾气弥漫的山谷,神色复杂。
第九章 城隍阴灵许家宅
浓雾弥漫的山谷里,宁白峰三人踏着枯枝烂叶缓缓向前,先前进来的三位地仙早已不见踪影,周围的迷雾实在是太过于浓郁,两丈之外就已看不到任何东西。
宁白峰瞪大着眼睛,这里的浓雾严重的影响望气术的发挥,自己最远也只能看到六丈左右,再远就只有白茫茫一片。
尚未走出多远,视线所及之处,一栋高大的木石牌坊矗立在浓雾之中,走到近处,只见牌坊柱子上刻有一对门联。
兰德流香,翰林院外亦翰林;荷心高洁,学士之中大学士。
牌坊正中央雕刻着两个气势恢宏的大字,“许氏”。
李伏咦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随即摇摇头,嘀咕一声,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王老头咂咂嘴:“又不是贞洁牌坊,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办正事要紧。”
宁白峰一听这话,咧咧嘴,王老头这嘴也忒毒了,好好一歌功颂德的牌坊却拿去跟那贞洁牌坊比,这要是牌坊的主人知道,非得撕烂他这张臭嘴不可。
李伏叹息一声,“粗鲁莽夫。”摇着头穿过牌坊,似是不想跟其他两人走在一起,感觉掉身份。
牌坊周围依旧是浓雾弥漫,地上依旧是枯枝烂叶,一片衰败的景象。
宁白峰警惕的看着四周,突然发现三丈外的烂叶堆里似乎有东西,“小心,右前方的烂叶下……”
话还没说完,烂叶下的东西猛然窜出,右手边的王老头想也没想。
一拳轰出。
那东西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爆成一团血雾。
王老头甩甩手,一脸嫌弃的样子,“别看了,是只野耗子。”
紧接着,宁白峰看到那堆烂叶下又有一个影子窜出去,只是方向却是往浓雾深处而去,宁白峰一声轻喊:“还有一只,快追。”
王老头嫌宁白峰速度太慢,直接抓着宁白峰肩膀就大步向前。一路奔行,窜出去的竟也是一只耗子,只是刚刚成精,连妖都不算,自然也没法说话套问信息。
不过三人也没打算询问,这一路跑来,三人已经跑到一片高门大宅的府门前。
迷雾之中,虽不知宅院有多大,但观其府门,高达两丈,门楣上挂着硕大的红灯笼,府门宽的地方还隐在雾中。宁白峰凭借望气术的眼睛,估摸着这府门宽达丈五有余,比之县城里的最有气势的翰林大宅都要气派。
只是此刻这气派的府门前一片狼籍,两座高大的石狮子断成几节的倒在地上,大门洞开,门上的两扇门板已经碎成一地的木渣,显然这些都是前面那三位地仙的手笔。
宁白峰走上前去摸着这气派的府门,暗叹果然是气派,这光是门边的柱子都是上好的桑铁木,搬到外边去可是要值不少银子,能给老乞丐和小碗买不少吃的。
想到这里,宁白峰眼神一凝,不再看这些,自己的目的是救人,光是先前就耽搁不少时间,再等下去,后果还不知道会怎样。
宁白峰大踏步走进府内,李伏和王老头也没细看,跨门而入,三人绕过门后照壁,一片宽广的前院呈现在三人眼前。更令三
人惊异的是,园内没有一丝雾气,天上明日高挂,煌煌泱泱。
府门上,宁白峰三人转过照壁时,两盏硕大的红灯笼瞬间熄灭,门外的雾气疯狂涌来,形成一堵墙壁,将大门堵的死死的,宛若实质。
宽阔的庭院后面,座落着一栋高大华贵的大殿,雕梁画栋,屋顶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光芒。只是此刻的大殿已经缺失半边,像是被巨棍打中,一边完好无损,另一侧已经化为废墟。
宁白峰轻叹一声,“可惜了。”
同宁白峰打过不少叫交道的王老头听到这话,立即就明白,这小娃子是看上这树木瓦朔值不少钱的意思,立即鄙夷的说道:“你掉钱眼里了,真要让你搬,你能拿动多少。”
宁白峰面色一滞,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半天没出声,无奈的看着这老头,心说你能别那么直白么。
李伏听都懒得听王老头的话,径直走向大殿,穿过左侧的废墟,大殿的后边却是一条环境优美的廊桥,廊桥下面是一片荷塘,两侧的荷花映衬着中间的廊桥,分外妖娆,呈现出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美景。
日光的照射下,莲叶间的荷花如同着火一般,红艳异常。
宁白峰三人未及细细欣赏,远处的廊道尽头传来爆响声,像是极其激烈的打斗,先到的李伏和王老头对视一眼,立即奔上廊道,宁白峰见此,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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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的气浪撩动着道袍,烟霞真人此时很是无奈,面前的中年儒士如同疯魔一般,毫不留情的攻击自己和吕颖,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偏偏自己两人还得束手束脚,怕把这儒士真给干掉了。若只是他许鹿一人也就罢了,以自己的修为和那吕颖联手,制住这许鹿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棘手的是旁边那一狗一狐两个妖孽,配合着这被城隍阴灵夺体的许鹿,净施些阴损法门,弄的老道士很是不堪。
老道士手中极长的烟杆横扫出去,霞光中带着极速的破风声,将许鹿挥出的一手云袖击破,溃散的浩然之气将老道的道髻险些崩散。
老道眼睛微眯,瞳孔中倒映出几缕银白色的针锋。张嘴呼出一口气,急射而来的银白针锋被吹成一道白烟。老道士气急道:“小狐狸,老道看你还有多少狐毛可以用,别到时候就剩个光溜溜的骚皮子。”
偷袭失败的狐妖女子咯咯一笑,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老道士,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被这老相识给收拾了。”
眼睛灰白的许鹿右手翻动如翻书,手指凌空抖动,一个蓝色的斩字冲出,拍向那美妇人,妇人手中金色长鞭甩出一朵鞭花将那身穿皮袄的狗妖男子震退。
金色长鞭反手一挥,长鞭如匹练将袭来的蕴涵磅礴气势的斩字击散。
此刻的许鹿眼睛灰白,满脸狠戾之色,左右手同时挥动,一道道蓝色的文字不断冲出,让老道士烟霞真人和美妇人吕颖疲于应付,同时还要防备两个妖物的偷袭。
按练气士的说法,两位妖物修为不是第五境金丹境,但好歹也是中三境的第四境玄妙境,虽说敌不过两位金丹地仙,但若是抽冷子放手偷袭,那也是很
大的威胁。
宁白峰三人冲下廊桥,位于荷塘间的的巨大平台上,看到的就是这幅儒士许鹿联合着狐妖狗妖疯狂攻击老道士和美妇人的情景。
咋回事?烟霞真人不是这许鹿请来帮忙的么,怎么这会儿对着老道狂殴。难不成这老道士抢了什么宝贝,让这许鹿翻脸了?那也不至于连那美妇一起打吧。还是说这许鹿其实是和这些妖物一伙的?估计有这个可能性,谁知道这位表面看似温和,实则内心霸道的儒士,是不是个伪君子。
三人面面相觑。
李伏和王老头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就找那狐狗二妖的麻烦,就这么在平台边上,脸色怪异的看着。
宁白峰习惯性的将手搭上左侧腰间,却捏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柄铁剑被那狗妖给打碎了,心里没来由一痛。
二十两!
想到狗妖,宁白峰一惊。
小碗!
宁白峰立即往四周看,却没有李碗的踪迹。
平台中央上的烟霞真人眼睛余光扫到平台边的李伏和王老头,立即高声喊道:“边上的两位,看在刚刚同路的份上,过来帮忙搭把手如何?”
李伏,王老头不为所动。
老道士见此,明白二人没有弄清缘由是不打算出手,立即开口说道:“许鹿遭到这里地势镇压,被失去意志的城隍阴灵夺体,神智不清,并非和那些妖孽是同伙。”
李伏和王老头面带惊疑之色。
城隍阴灵。
须知人有魂,神有灵。人无魂则如行尸走肉,而神无灵则是泥胎木雕,大能修士魂可游千里,神之灵可与凡人面前显真身,谓之神显灵。若真是城隍阴灵在此处,那倒是可以解释,为何滨海县城妖孽横生,而城隍却不闻不问,若只是小妖也就罢了,只道是尸位其上,但化形妖物的出现,还是不见现身,那就真是得好好思量一番。
待看清许鹿的灰白眼睛,李伏和王老头便知老道士所言非虚。
狐妖见时机不妙,立即远退,纵身冲向平台右边的廊桥之中。在那美妇人手下狼狈逃窜的狗妖见狐妖女子逃走,毫不犹豫的跳下平台,踩着水面上的石荷叶逃离这里。
美妇人立即舍弃许鹿,跳下平台追着狗妖男子而去,不再做迟疑的李伏和王老头立即上前。
宁白峰见那狗妖逃走,立即心急如焚,抬脚就冲出去,跳下平台跟着前面两道身影而去。
但李伏去的却不是老道士旁边,而是右侧廊桥方向,末了还喊了一句:“我去追那狐妖,你们小心。”
王老头这次罕见的没有开口骂人,倒是老道士眼见那吕颖和李伏追着妖物离开,却不是先帮自己解决面前的大麻烦,立即破口大骂起来,“孤男,寡女,这是没见过模样俊俏的男女妖物么,心火难耐急需解决,那也得挑个时候吧。”
王老头一脸愕然,旁边这位老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一派高人风范,不曾想说话却如此不堪,比之自己,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能跟这许鹿混在一起,简直是一丘之貉。
道貌岸然!
第十章 战中破境散天地
宁白峰全力奔跑,但奈何昨晚受过伤,纵使王老头帮忙疏散胸腔里的淤血,真气能毫无阻碍的流通,但也不至于恢复到无损地境地,真气流转越快,胸腔里就越是如同着火一般。
此刻的宁白峰面色潮红,荷塘里的石荷叶如同无穷无尽一般,跑了数十个呼吸,却还是在石荷叶上,连池塘的边缘都没看到,而狗妖男子和那美妇人吕颖早已消失不见。
宁白峰半蹲在石荷叶上,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一样,呼呼的喘着粗气。
“愚蠢”,宁白峰暗骂自己一声,光顾着心急,跟着一顿瞎跑,却忘了还能凭借望气术寻找狗妖的气机。
待体内气机渐渐平复。
眼中紫芒闪过,一道熟悉的气机从自己左侧三丈外的石荷叶上跳入水中,然后消失在远处。这处石荷叶右侧还有一处石荷叶,左侧就只是水面和火红的荷花。
宁白峰按照先前荷叶的间距跳跃过去,惊奇的发现自己没有落在水中,而是如同突破一层薄薄的纱帐一般,站在一处石荷叶上。
回首望去,哪里还有池塘平台和背后石荷叶的影子,只余下一片茫茫的荷花池。
池塘岸边,一片翠绿的竹林后,一栋精巧的的别院坐落在兰花从中。宁白峰跃上荷塘岸边,顾不上四周的景色,立即跟着气机往别院里跑。
红白的院墙已经被割裂坍塌,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累累白骨,兽骨人骨不一而足。
园内的凉亭雅阁全部被拆卸一空,只余下中间的一栋小楼,还被拆除了四壁,孤零零的四根红木大柱支撑着屋顶,摇摇欲坠。
小楼前杵着一方两人高的三足两耳的圆形大鼎,鼎内汁水滚滚,热气翻腾,一股刺鼻的药味随风飘散,鼎下柴火烧的极旺,想来哪些柴火就是被拆除的凉亭雅阁。
鼎边,显出真身的狗妖趴伏在地上,整个身躯如同小牛犊子一般大小。此时狗妖已经被割断了腿,脖子上缠绕着金色的长鞭,长鞭拉直的部分坚硬如棍,站在狗背上握住长鞭的美妇人用力的将狗头推向鼎下的火堆里,狗头疯狂的扭动,试图远离火堆。
宁白峰冲进院子,看着美妇人将狗头推进火里,凄厉的惨叫不断的从火里传出来,狗头扭动将火堆弄散,却又被美妇人一挥手,无形的气劲将火堆推回原处。
长鞭越收越紧。
一声砰响。
狗头与狗身分离,一蓬献血喷进火堆,爆出更大的烈焰,柴火反而越烧越旺。
美妇人撇了一眼宁白峰,一个闪身跳下还在抽搐的狗身,冲进小楼内的狗窝。
目瞪口呆的宁白峰立即跟过去。
杂乱的狗窝内,美妇人抱起一道瘦小的身影,准备转身离去。
宁白峰看清那道身影后一声大喝:“放下她。”
美妇人转头看着宁白峰,秀美微皱。
宁白峰接着说道:“她是我恩人的孙女,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她,还请前辈将她交还与我。”
美妇人嘴角微微上翘,“你?救她?”
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美妇人不再看宁白峰,转身离去。
宁白峰见那妇人抱着李碗准备离开,立即急火攻心,随手抄起地上的一节骨头,作剑刺出去,“把她还给我!”
美妇人回身一声斥喝:“好胆。”
一挥衣袖。
前冲的宁白峰以更快的速度轰飞出
去,撞击在小楼的红木大柱上。
宁白峰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睛一片血红,体内一口真气比往日里的流转速度更为疯狂,真气流转的江河驿路如火烧一般,皮肤上静脉突起,几近爆裂,尽管胸口疼痛异常,仍是再次捏起手中白骨。
毅然出剑。
空气粘稠若粥,宁白峰前冲速度变慢,最终凝固在距离妇人一丈处,像是被冰封住一般。
美妇人收回举起的右手,看着被禁锢住的宁白峰,温怒道:“年轻人,不要得寸进尺,若不是看在你刚刚说的那番话上,你已经死了。”
宁白峰全身绷紧,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妇人,体内真气疯狂流转。
骤然间,体内似有若无的一身脆响,真气流转的的江河驿路多了那么几条。
外在的禁锢压力,强行压制住宁白峰将要爆裂的身体,真气左冲右突之下,强行破开桎梏。
登临武道二境。
宁白峰全身一震,又前冲半尺,却又再次被封住。
“咦”
美妇人一身轻咦,然后说道:“战中突破,犹如临阵磨枪,华而不实。就算突破到武道二境,根基不稳,又有何益。”
美妇人轻弹手指。
宁白峰察觉面上一松,尽管全身依旧没法动弹,但再也不至于无法开口说话。
宁白峰忍住胸中郁结的气感,立即开口说道:“前辈,宁白峰无意冒犯,但人却一定要救下,还请你将人还给我。”
吕颖看了一样怀里瘦弱的小女孩,“适才听你说她是你恩人的孙女,老乞丐在何处。”
宁白峰神色黯然,“宁白峰无能,昨晚城内树妖作乱,老爷子…………”
“本宫实话告诉你,老乞丐曾与我有过三年之约,让李碗拜入本宫的门下,如今刚好三年之期已过,昨晚本宫赶到滨海县城外,恰逢本宫感应到留在李碗身上印记往这桑铁岭而来,这才尾随至此,既然你说老乞丐已死,那这李碗本宫就带走了。”
美妇人温柔的擦掉李碗脸上的血污,缓声说道。
宁白峰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如何能信。”
吕颖勃然大怒,“混账,本宫给你解释已经是格外开恩,不要自己找死!”
宁白峰不为所动,依然冷静的说道:“就算是死,那也要完成老乞丐的嘱托,宁白峰不打算失信于人。”
吕颖不耐烦的说道:“你失信与否,与本宫何干,趁本宫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滚。”
宁白峰沉声道:“前辈根脚,众所周知。”
吕颖怒道:“你在威胁本宫!”
宁白峰周身被骤然收紧,一丝鲜血溢出嘴角。
宁白峰艰难开口道:“那就放下李碗。”
吕颖怒极而笑,“有意思,泥胎武夫罢了,本宫改变主意,不打算就此杀你,既然你能战中破境,那本宫就祝你一臂之力,再破一次。”
吕颖放下李碗,右手画圈。
宁白峰体内真气不受控的跟着吕颖画动的轨迹运行,完全脱离自己呼吸吐纳法门的行走路线。
半晌之间,宁白峰体内如琴弦断裂的脆响传来。
剧烈的疼痛让宁白峰再也压抑不住,惨声吼叫出来。
吕颖带着莫名的快意,笑说道:“滋味如何,一天之内连破两境,除去修行圣地的天之骄子,你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可造之材,一句夸人的好话,用在此刻宁白峰的身上,实在讽刺。
宁白峰狂声吼叫出来,“吕颖,若宁白峰今日不死,十年之内,必有厚报。”
吕颖毫不在意,讥讽道:“十年比肩金丹地仙,好胆魄,就冲这份口气,今天你死不了。”
吕颖左手挥袖,宁白峰如被海浪倒卷而归,撞断红木支柱,落在小楼外汁水翻腾的大鼎内。
小楼再也支撑不住,就此坍塌下来。
美妇人抱起李碗腾空而去。
坍塌的狗窝角落里,一双灵动的眼睛惊恐地的看着这一幕,双手死死的按在漆黑的小脸上,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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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的平台上,烟霞真人的道髻已然迸散,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身上的道袍破裂的如同乞丐服一般。手中的烟杆如同长枪插在儒士许鹿的胸口,贯穿而过。
王老头右手握拳,单膝跪在地上,左臂无力的垂在身侧,显然已经断裂。
李伏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唯有手中玉箫依旧银光闪烁,一道道文字飞快的书写出来,将被烟杆戳穿胸口,身体制住的许鹿包裹住。
“杀”
王老头一声怒喝,身体骤然暴起,右拳带着骇人的威势击打在许鹿后背上,许鹿胸腔如同胀气一般鼓起,连同惨叫都被压制在胸腔里。
烟霞真人乘势拔出烟杆,极速后退。
烟杆凑到嘴边,烟霞真人深吸一口,胸腔鼓动,一股浓烈的烟雾喷薄而出。
烟雾离口不过两息之后,极速扩散,形同一张巨网,将许鹿包裹住,然后透身而过,拉出一道灰白色的人影。
灰白人影嘶声嚎叫,四肢死死的插在许鹿的身体里。
李伏一声大喝:“王老,最后一拳!”
王老头腾身跃起,一拳由上而下,凶猛的拳势将拉长的灰白四肢全部崩碎。
遥空控制着烟雾大网的烟霞真人声嘶力竭,“李伏,封灵符,就是现在!”
李伏伸手撒出三张明黄色符纸,符纸成品字型笼罩在烟雾大网包裹的灰白人影头顶。
一阵金光闪过。
符纸爆炸成三团光球,自上而下,快速穿插,交错成巨大的金色球体。
金色球体骤然急剧压缩。
炸雷般的声音过后,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圆球掉落在地上,玄奥的文字在金球表面时隐时现。
三道人影这才瘫倒在地,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起身走到许鹿身边。
清醒过来的许鹿一声惨笑,“因果循环,想不到我许鹿,竟然会死在老祖宗手上。”
烟霞真人深深叹息,“来此之前老道就提醒过你,此乃杀局,许氏该有此一劫。偏你老酸穷想以力破之,保许氏一门气数。”
许鹿神情愈发萎靡,颤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璋和绣袋,声音微弱,“老烟鬼,绣袋里是你的报酬,许某死前求你帮忙最后一事,将玉璋送回湘云书院。”
烟霞真人有些发怒道:“老酸穷,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悟,湘云书院不会保下许氏。”
“香火不断”
许鹿吐出最后四个字,气息就此断绝。
一股浩大的气息从许鹿体内流散而出,重归于天地。
读书人,秉天地之气,消亡之后亦归还与天地。
第十一章 一路同行弱三境
阳光顽皮的越过山梁,跳跃着跑过山岭里的树木,如同给它们穿上一层金灿灿的外衣。
两道矮小的身影迎着晨露阳光,爬上山梁深吸着清晨带着草木芬芳的气息。
宁白峰和旁边的黑脸少年元镇,此刻是实打实的乞丐模样,两人这三天来夜伏昼行,餐风饮露,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爬上这被滨海县的樵夫称作小蜈蚣梁的山梁上。
望着里许地外的一片废墟,宁白峰那股逃出生天的喜悦之情骤然消失。
本该是一片繁华的县城,此刻更是没有一片好瓦,唯有浚水河道依然是原地而过,河道两岸的石台阶无声的诉说着,昔日这里曾是人流如织的热闹景象。
黑脸少年元镇神色更是戚戚,往日里灵动的眼睛都有些黯然。
三日前,元镇待那美妇人彻底走远后,钻出小楼废墟,将鼎下的柴火用棍子拨散,用小楼的长木横梁做梯子,爬上巨鼎。
那时的宁白峰只余下一个头颅露在外面,面上也被汁水烫的全是水泡,甚至吓人。
元镇一度打算就此离开,最后还是看到宁白峰嘴唇在无意识的开合,知道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同龄人没死,实在于心不忍,抓着宁白峰的头发,费力的将宁白峰从滚烫的药汁水里捞出来。
然而说来也怪,连元镇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刚拖出鼎的宁白峰下身几乎泡烂,然而仅仅是过了一个时辰,泡烂的死皮脱落,露出光洁如新的皮肤。
之后两个少年相互搀扶着挣扎爬出大宅。
山谷雾气消散,高门大院早已消失不见,高如山丘的封土堆矗立在山谷中。
高大的府门显露出来的却是残破的墓碑,阵风吹过,带起人的呜咽声。墓门两侧的红香烛早已熄灭,镇墓的石狮子碎裂满地。
回程的路上,宁白峰这才了解到,那日黑脸少年元镇和父亲离开铁匠铺子不久,前往城隍庙里烧完香,去城外树林上坟时,狗妖现身偷袭,父亲当场被狗妖吃掉,而他自己也被俘虏,带到那狗窝里。
越是临近原来的滨海县城,就越是能感觉到那日树妖的恐怖,宁白峰两人兜兜转转的走到原来的县城东城门处,入眼的净是满目疮痍,凄惨之状几无言语形容。
宁白峰面色有些苍白,拍拍元镇肩膀,“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黑脸少年无声地流着眼泪,抬手指着面前的废墟。
宁白峰深深叹息,“那你还有什么能去的地方,或是有什么亲戚。”
黑脸少年沙哑着嗓子说道:“都没有了,我爹是这滨海县的捕快,我娘和我爹成亲后,外公跟娘断绝关系,说是搬到湘云府去了,再也没有来往过。”
宁白峰带着一股难言的复杂之色,说道:“那就去湘云府吧。”
向西的官道上,两人沉默着往西行。
宁白峰默默的感受着体内的状况,自从那心思毒如蛇蝎的美妇人,强行给自己破境后,宁白峰就感觉真气无法流转,只能寄居在三大窍穴内,任其再如何呼唤,全无丝毫动静。
烟尘漫天的官道上,一头毛色黑亮的毛驴脚蹄飞快的奔行,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就从距离宁白峰近百丈远的地方,奔行到身边,打破两个少年的沉闷。
宁白峰抬头看着坐在驴背上吞云吐雾的老道士,有些诧异。
自己走出那座坟墓的时
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估计是早走了,不料却在这里碰到烟霞真人,看其来向,似是从滨海县过来的。
老道士吐着烟雾,眼神扫过两位少年,并未在宁白峰身上停留,到是在看着黑脸少年时,眼神骤然明亮,然后不着痕迹的转头笑着对宁白峰说道:“年轻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宁白峰点点头,“是有些巧。”
老道士依旧笑道:“既然在这里遇到,那咋们一同上路如何?”
宁白峰温声说道:“真人本领高强,跟我等凡夫俗子同路,岂非是拖累真人。”
老道士不以为意,“唉,怎能说是拖累,不过是脚程慢上一些罢了,不必在意,老道不着急着赶路。”
宁白峰微笑道:“真人似乎知道我们要去何处?”
老道士神秘莫测的一笑:“若是老道说自己能掐会算,你信么?”
宁白峰点点头:“信。”
前辈高人,心思难度,手段莫测,蛇蝎美妇亦是如此。
黑脸少年显然兴致不高,对多出来的老道士丝毫不感兴趣,依旧是沉默的赶路。
老道士显然不喜欢这样一路沉默下去,开口对着宁白峰说道:“年轻人,要不要老道给你把把脉。”
宁白峰摇摇头,“多谢真人好意,晚辈生受不起。”
老道士吐出口烟雾,“也罢,如此短的时日连破两境,想来你也知道自己时日不久。”
宁白峰骤然抬头,“真人这话何意。”
老道士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明白?”
老道士见宁白峰神色不似作伪,再次将烟杆凑到嘴边,吞云吐雾起来,神色有些迟疑,似乎在酝酿措辞。
一口烟雾吐出如长龙,老道士叹气道:“将手伸过来吧。”
宁白峰伸手递到老道士面前,眼神闪烁。
半晌之后,老道士看宁白峰的眼神有些惊奇,又有些痛惜。
宁白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何?”
老道士说道:“两件事。”
宁白峰立即会意,“先说好的。”
老道士回答道:“你不会死。”
宁白峰看着老道士,没说话。
老道士点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果然体魄惊人,有所机遇。那就来说坏的,你的修行之路终点即是武道三境。”
听闻自己将死都不曾变色的宁白峰,此刻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是如同铺上一层寒霜,白的几乎深入骨髓。
宁白峰不再有任何问题,也不想再问任何问题,每天除了顺着官道赶路,就是到旁边的树林里找些吃食,让自己和元镇填饱肚,也没想着给老道士找些什么。
老道士每天除了看着两个少年,其余闲暇时间就是坐在驴背上抽着旱烟,似乎那烟杆里的烟永远抽不完一般。
又是一天清晨,从草窝里翻身坐起的宁白峰看着升起的朝阳,有些微微发呆。
望气的法门无意识的在运转,直到眼睛疼痛流泪,宁白峰才惊醒。
一丈外,坐在草堆上的烟霞真人却注意到宁白峰那一闪即逝的紫芒,惊异的连正在抽烟的烟杆都忘记拿下来,最后被烟呛住,连声咳嗽。
宁白峰诧异地看了一眼老道士,拍醒身边的元镇,示意该去找点吃的,然后继续赶路。
续几天的沉默,跟在两个少年后面的老道士再一次驱动驴子跑到宁白峰旁边。
老道士松开烟杆,沉凝一会后,缓声说道:“宁白峰,老道思虑良久,有件事可以跟你讲讲。”
宁白峰扭头看着老道士,“真人何以教我。”
老道士将烟杆磕在驴子头顶,看了一眼旁边依旧沉默的元镇,摇头晃脑的驴子哼哧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老道士对着宁白峰说道:“你武道已断,不妨换条路走走,散开真气,或许依然能够攀登修行天梯。”
宁白峰平静的问道:“真人还有其他指教么。”
老道自嘲一笑,似乎也被自己这个不见得是好注意的想法惊到了。
宁白峰似乎是想到什么,主动向老道士询问道:“真人,宁白峰想请教,为何我体内真气明明停留在三大窍穴,却不听使唤。”
老道士吧唧一口烟雾,“路毁河断,如何使唤。”
宁白峰似乎知道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
“真人应该明白,宁白峰说的是什么。”
老道士说道:“虽然三大窍穴间的桥梁未断,但路只有一条,有去无回。再其次,强行破境,真气早已超出你的掌控,就如同稚童手握巨斧,有心无力。其实,你此刻应该庆幸不能调动真气,若是所有真气流向一处窍穴,你终生入门武夫。”
宁白峰似有所悟道:“那就是说,首要之事便是修桥铺路?”
老道士点头道:“世上最弱三境。”
宁白峰立即明白,就算三大窍穴互相连接,让真气流转起来,最后也只是最弱的三境武夫。
宁白峰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老道士,问道:“真人,不打算说明来意么。”
老道士抽烟动作一停,微笑道:“路上巧遇,何来来意。”
宁白峰亦是微微一笑。
黑脸少年拍拍宁白峰手臂,看都没看老道士一眼,“走吧,路还远。”
几天来头一次开口说话。
路遥。
方知马力。
宁白峰不再多言,转头赶路。
老道士面皮一抖,似乎是被黑脸少年那话给气到,深吸一口烟雾。
撒气似的将烟杆用力磕在驴子头上,毛驴一声嘶叫,更是显得不满,回头盯着老道士,打了个响鼻。
老道士反瞪回去,“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赶紧给我追上去,耽搁了大事,你就准备进汤锅吧。”
毛驴这才不情愿的撒起蹄子追上去。
宁白峰察觉到老道士骑着毛驴凑到身边,皱着眉头说道:“烟霞真人,适可而止吧。”
老道士讪笑的点头,“误会,误会。”
随即又换了一副面色,语气严肃道:“不论你信不信,老道并无恶意。”
这一次,宁白峰却是信了。
谋财,宁白峰和黑脸少年一穷二白,现在更是衣衫褴褛,比乞丐还要乞丐。
害命,元镇是个凡夫俗子,宁白峰比凡夫俗子也强不了多少,以老道金丹地仙的能力,稍微吐重点口气,两人就飞灰湮灭。
像狗妖一样有所图谋?
那怎会到现在还不动手,一路上找吃的时候,树林里不时出现晕倒的山鸡野兔。
这些可骗不过宁白峰的眼睛。
第十二章 火烧成婴铺路桥
老道士心里有些郁闷。
自从那天半似摊牌的一番谈话,宁白峰找吃食的时候,开始给老道士带上一份。
山菜野果也就罢了,无非就是酸一点,难吃一点。
可这半生不熟的野鸡腿,还弄的黑漆漆的,就实在没法下嘴吐了。
郁闷的看着手上的鸡腿,老道士屡着胡子。
吃还是不吃,这确实是个问题。
老道士抬头看着天上的下弦月,深深叹息。
盛情难却。
宁白峰随手拿袖子擦完脸,百无聊赖的用棍子拨拨火堆,感觉无所事事。
当初在滨海县城的乞丐窝里的这个时候,自己总会拿着木棍在那修习一式三练。
既是叮嘱,也是习惯。
不经意间,身边响起呼呼风声。
扭头看去,竟是黑脸少年元镇在那打一套不知名的拳法。
拳法普通平常,连宁白峰这样不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少年舞的一丝不苟,绷紧的小脸上,灵动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炯炯有神。
老道士抽着旱烟,看的津津有味,像是看到拳法宗师在演练自己的得意之作。
虎虎生风的架势毫无预兆的中断,元镇神色有些没落的走到宁白峰身边坐下,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
突然中断的架势,让看的入神的老道士猛然呛了一口烟。
元镇有些自顾自的说着话,“我爹教我打拳时说,年刀月剑一辈子拳,我总是想着怎么偷懒,嫌太累。我爹又舍不得打我,只能看着我生闷气,每次都是我又认真的打一遍拳,才让他开心起来。末了还老是跟我唠叨,打拳要认真,我的天资极好,将来成就一定不会像爹那样只是做个小捕快,我总是不愿听,反驳他,练拳有什么用。直到那天在县城外给我娘上坟的土路上,一条大的惊人的灰狗出现在路边,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爹被那大灰狗吃掉,然后再变成一个男人对着我打饱嗝,而我却动都动不了,那时我只恨自己练拳不用心,若是我认真练拳,打不过也能想办法带着我爹逃跑,但我那时连逃跑都做不到。”
黑脸少年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宁白峰拍拍元镇肩膀。
同是天涯沦落人。
有些痛苦,只能自己去抗。
宁白峰捏着手中的木棍掂量一下,自嘲一笑,起身走到一边,侧身持剑。
一式三练。
老道士沉默不语的吞云吐雾,瞅见宁白峰来来去去就那三个样式,毫无出彩之色,直至一个时辰后宁白峰浑身大汗的停下,才好奇出声的问道:“你想修剑,却为何只练这三样,有什么讲究?”
宁白峰喘息的回答道:“一式三练,万变不离其宗。”
老道士吸了一口烟,似有所悟,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竟是放下烟杆,闭目沉思。
宁白峰并未在意,老道士来历不明,来意更不明,行事古怪不足为奇。
却不料从夜晚一直到清晨,老道士一直端坐,不见动静。宁白峰两人也不好意思就此离去,毕竟前些天确实是对两人多有照顾,别的不提,光那些野物就是老道的手笔,再说这一路走到湘云府,凭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少年,保不准就可能死在路上,周边这些树林子里,可不只是有兔子野鸡之类。
两人只能在这里等着。
连续三天,老道士不吃不喝,形如槁木。
元镇还曾想试探老道的鼻息,确认老道是不是就这么死了,却不料还未走近老道身体三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元镇反震回去,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如是三次,黑脸少年这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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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明亮,也只能照亮这一丈范围。
宁白峰跟元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自从那天元镇大哭一场后,前些日子的沉默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灵动,只是心态上要成熟很多。
人间世态,最能磨人。
元镇拿着点着的树枝,指指那老道士,咕噜着眼珠子说道:“宁白峰,你说这老道还要坐多久。”
宁白峰看着元镇的手,又看了看老道士,有些无奈的说道:“天知道,你不会是想拿火烧他吧。”
元镇被看破心思,丝毫没有感到不好意思,“怕啥,他现在就跟睡着了一样,真要烧醒了,就说起火了。”
宁白峰说道:“你觉得说的过去?这么大的林子,就烧了老道士一人。”
元镇将熄灭的树枝又戳进火堆点燃,愤愤道:“那总不能天天在这等着这老烟鬼睡醒吧,半个月的风餐露宿,你看看咋两的样子,乞丐都比我们干净。”
宁白峰叹口气,“没法子,谁知道这滨海县如此偏远,走了这么多天,全是树林子,滨海县周边好歹还有几个小村子,这一路上连个住户都见不到。”
元镇一发狠,抖着手中烧着树枝说道:“不行,今天必须把这老烟鬼弄醒,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元镇小心翼翼的走到将近四尺范围,慢慢的将树枝冲着老道士戳过去。
砰!
带着火苗的树枝轰然炸开,爆出一团硕大的火团。
火光间,紧闭双眼的老道猛然睁开眼睛,刺目的金光急射而出。
这一刻,宁白峰瞬间如同失明般,眼里只有金光,再无其他。
元镇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
一股旋风以老道为中心,平推出去,三人围坐的火堆瞬间化作飞星,涌向四周,却又在三丈的范围停下,悬浮在空中。
宁白峰和元镇翻飞的落入三丈之外。
呼吸之间,悬浮的火星飞速的绕着老道士旋转起来,速度如此之快火星却没熄灭,反而越烧越大,形成一道火圈。
三丈之内,所有花草树木全部连根拔起,汇入那道火圈中。
然而,宁白峰和元镇却没有丝毫受到影响,树木和狂风绕着老道士旋转,却仅仅是在三丈之内。
火势极速壮大,老道士周边如同立起圆形火墙。
漫天星空下,一道火柱冲天而起,高达数十丈。
振聋发聩的长啸刺破夜的寂静。
声震百里。
宁白峰和元镇痛苦的捂着耳朵,飞快的向后跑去。
回首望去。
火柱爆开,火焰全部倒转飞上天空,隐隐间,火焰之中一道人影端坐其间,仰天长啸。
火团在空中兜转一圈,寻着一个方向飞射出去。
周边终于安静下来,元镇连滚带爬的坐到宁白峰身边,惊魂未定的说道:“刚才是不是玩过了,老道士跑这么快,估计是烧的不行,找水去了。”
宁白峰摇摇头道:
“不太像,以老道士金丹地仙的修为,不至于会被一把火烧成这样。”
元镇立即说道:“既然不是这样,那咋们赶紧离开,老道士回来铁定会找我算账,你都说这老家伙是什么金丹地仙,估计一口气就能把我吹死。”
宁白峰有些迟疑,准备劝说元镇,老道士不太像那种心狠手辣之人。但是看到元镇脸上那惊恐不安的神色,还是点点头同意。
“你们两个小家伙,大半夜的打算去哪啊。”
苍老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两人立即回头。
一道人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其身型,确是老道士无疑。
这才不到一刻钟,老道就返回此处。
光线昏暗,看不清老道士面容,但听声音,似乎隐含怒意。
宁白峰下意识的伸手将元镇护到身后,右手握拳。
劲风袭来,宁白峰下意识出拳。
狂暴的力量透过拳头冲进体内,如同雷龙入海,肆意冲撞。气浪翻滚,将宁白峰身后的元镇推出去。
元镇声大喝道:“住手,火是我烧的,要找找我。”
老道士冷冷道:“你的帐,稍后再算。”
元镇大急,但双腿像是被粘在地上,根本迈不动脚。
老道士瞬间来到宁白峰面前,一只手搭在宁白峰出拳的拳头上。
距离如此之近,宁白峰终于看清老道士面容。
老道士此刻苍老之态尽去,虽然发色胡须依旧斑白,但原本苍老暗黄的皮肤却变得洁白光润,真正的是鹤发童颜。
然而宁白峰却顾不上这些,灼热的气流在体内翻腾,异常难受。
半晌之后,一口鲜血涌上口鼻,被宁白峰死死憋住。
元镇看到宁白峰全身颤抖,心里越是急躁,愤怒的骂道:“老烟鬼,死老鬼,你眼睛瞎了吗,事情又不是他干的,你折磨他干什么,有什么手段都找我啊。”
老道士理都没理黑脸少年,对着宁白峰说道:“憋着做甚,吐出来吧。”
说完,老道士搭在宁白峰拳头上的手一拍,宁白峰再也压制不住,鲜血涌出。
老道士松开宁白峰拳头,叹口气道:“你全身经脉几乎粉碎,连断裂都比不上,你能活下来堪称奇迹。此时体内只余下三境武夫窍穴尚存,老道已经将你体内那座桥搭上,如今三大窍穴相连,算得上是真正的三境武夫。
“只是你体内驿路太短,真气奔行如掌中绣花,能看却不实用,更是无法流转到胸腹以外的其他地方,可谓空有三境武夫名头,却是个凡夫俗子。但你气海无损,更是尚未开辟,老道还是建议你散掉那口真气,另投他路。”
宁白峰擦掉嘴角血迹,冷静的问道:“为什么?”
老道士明白宁白峰问的什么意思,回答道:“你送老道的这桩机缘太大,一言点醒老道的百年蹉跎,碎丹成婴。只能以替你铺桥作为彩头送还与你,他日有幸,老道会还你一桩机缘。”
宁白峰皱了皱眉头说道:“无心所为,不必如此。”
老道士摇摇手,轻笑道:“机缘一事,实属罕见,老道得你一桩,必还你一次,以求心安。”
宁白峰还想说什么,老道士却走向依旧叫嚣的元镇。
“小兔崽子,咋俩的帐可以算算了。”
第十三章 雏凤清于老凤声
元镇牙齿有些打颤,不是因为他太冷,而是对面老道士的笑容实在可怖,不寒而栗。
“你,你别过来,你一前辈仙师,别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元镇紧张的结结巴巴说道。
老道士笑眯眯的看着元镇,“前辈仙师怎么啦,那也是人,怎么就不能跟孩子计较。”
元镇立马换了一副面色,讨饶道:“老神仙,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我不骂你了,我不拿火烧你了。”
老道士笑道:“那怎么行,你那把火烧的这么狠,要不我也拿火烧你一下?”
元镇神色大变,“你是仙师,我是凡人,你火烧都没事,我被火一烧不就死了么。”
老道士摇头,拿着烟杆深吸一口烟雾,喷吐在元镇脸上。
元镇立即被呛的咳嗽起来,然而那些烟雾如同活过来的小蛇一般,全部顺着元镇的口鼻钻进去。
转瞬间,元镇的面色潮红起来,体内似有火烧。
宁白峰立即察觉不对,出声阻拦道:“真人,手下留情,元镇无心之失,还请见谅。”
老道士头也没回的说道:“一码归一码,老道我分得清的很,这火烧之恩也是要报的。”
老道士看着面色红润异常的元镇笑道:“小兔崽子,很暖和吧,你之前不是骂得挺欢的么,怎么这会儿不出声了?”
元镇脸色越来越红,连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红起来,头发上开始升起白烟,身体越来越热。
元镇艰难的开口骂道:“臭道士,要杀就杀,别给小爷我玩这些阴的。”
“咦”
老道士惊奇的看着元镇,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接着又笑着说道:“还有气力说话,看来还不够热,那就再来点。”
宁白峰大声喝道:“烟霞真人,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如此折磨人,元镇之过罪不致死吧,略施小惩,放人生路可否。”
老道士不耐烦道:“嘈。”
手中烟杆跳出一抹霞光。
宁白峰全身僵硬,定在原地。
老道士再次吸口旱烟,喷吐到元镇脸上。
元镇脸色由红转紫,浑身腾起白色气雾,如同放在蒸笼上的虾子一般,只是这温度却来自体内。
元镇感觉自己腹部如同放了一团火球,又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要将自己由内而外的融化。当温度与沸腾的程度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元镇口中喷出红色烟雾,长啸出声。
老道士首当其冲,显然也被这啸声惊到,无法动弹的宁白峰都觉得元镇叫喊声有些刺耳,虽比不了先前老道士的声音宏大,振聋发聩,但也响亮清澈。
雏凤虽幼,声清透亮。
声音逐渐消散,元镇身上白气升腾,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元镇感觉身上的压力消失,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夜风吹过,身上的热力消退,清新凉爽。
老道士依旧微笑的看着元镇,只是眼神越来越亮,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
元镇喘息一会儿,抬头看着老道士,面色凶狠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老道士微笑道:“你给老道烧了把火,
老道还你一把火。”
宁白峰看着地上的元镇,内心惊讶不已,若说第一次看到元镇时,身上环绕微弱的气流形似发丝,那么此刻元镇身上的气息就像是小指粗细的小蛇,四处游走。
随即,宁白峰似乎想到什么,脸色转青,看着老道士的眼神逐渐冰冷。
可造之材,拔苗助长。
老道士察觉到背后宁白峰的气息逐渐攀升,呼吸粗重。略微回头查看,发现宁白峰正眼眶充血的死盯着自己,感觉有些诧异。
手中烟杆轻挑,一丝霞光流动。
宁白峰全身一松,立即毫不犹豫的向老道士出拳,即快且狠。
老道士挑动烟杆后,本欲开口说话,却不料对面宁白峰极速的出拳。
老道士抬起手掌。
宁白峰势大力沉的一拳被老道士轻松拦住,化狂暴于无形。
连拳掌交击声都没有。
老道士皱眉道:“失心疯了?”
宁白峰咬牙切齿道:“你想害他死么?让他像我一样?”
老道士哑然失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老道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你自己连破三境差点没命,他才刚刚入门,像你这样弄下去,必死无疑,老道跟你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造这杀孽作甚。”
宁白峰依然愤怒的说道:“那你为何给他灌气,练气士谓之如蜜,凡人则是毒药,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老道洒然一笑道:“你个泥胎武夫,那里看到我在给他灌气,修行之事一知半解也就罢了,脾气到还不小。”
宁白峰眉头紧锁,“那他气息为何暴涨至此。”
老道士看着宁白峰,四目对视。
良久后,老道士感叹道:“老道没看走眼,你的眼睛果然特殊,竟能看到他人气机。”
随后又接着说道:“这小兔崽子是个好坯子,修行一途只差临门一脚,老道只是帮他点破气海的那层纸,让他不至于继续拖耗下去。”
宁白峰问道:“果真如此?”
老道士点头道:“当真如此!”
宁白峰这才收手,走到元镇身边,将他扶到旁边干草地上坐下,接着又忙上忙下的捡柴取火。
取火时,往常都是宁白峰找两块石头擦碰取火,这次老道士倒是主动帮忙,张嘴吐出一口烟气,柴堆无火自燃。
如此折腾一番,已是半夜,宁白峰感觉腹内空空如也,正打算找点吃的,却看到,每次一到夜间就消失的驴子,嘴里竟然叼着一只野兔回来,甚是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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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白峰闭上有些刺痛的眼睛,胡乱的抹掉脸上因刺痛而流出的眼泪,让本就脏兮兮的脸庞瞬间就如同开了染缸一样,异彩纷呈。
朝阳逐渐升高,元镇正在火堆旁折腾昨晚驴子又弄回来的野鸡,昨晚元镇缓过来之后,饥肠辘辘,驴子弄回来的那只肥硕的野兔,被宁白峰和元镇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一空,连骨头都快嚼下去。
老道士看着那被烟熏的黑漆漆的野鸡,咧咧嘴,立即闭上眼睛。
这次盛情必须易却。
元镇自以为烤好野鸡,费力的
撕下一只鸡腿,有点不情愿的递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睁开一只,扫了一眼鸡腿和少年,故作高深的说道:“贫道修行有成,餐风饮露即可。”
黑脸少年一愣,随即大喜,立即收回递出去的鸡腿,转身就塞进嘴里,末了嘴里还嘀咕着:“也就跟你客气一下。”
老道士面皮一抖,眉毛都似乎跳起来,深呼吸一口气。
修行之人,须心平气和。
宁白峰看到这一幕,失笑的摇摇头。
一老两少外加一头黑毛驴,时隔三天后再次上路,只是此次老道士骑着黑毛驴,不再是跟在两位少年后面。
官道上,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士骑着神骏的黑毛驴,吞云吐雾,肆意潇洒,一派仙师风范。
毛驴两侧各有一位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坐在毛驴上的道人聊着,形似云游的道人携带者两位弟子做苦修,砥砺意志。
只是这两位弟子苦修的确实苦了点,衣衫褴褛,发如枯草,脸上更是分不清是何颜色,只余下眼睛闪烁着亮光。
只是右侧的少年稍微有些奇怪,手里拿着一节树枝,不断刺出后又收回,循环往复。
如此这般,一旬时光渐过。
官道上渐渐开始多起行人来,经过三人身边时,总是投来异样的目光,对老道都带着一丝鄙夷。
师傅如此光鲜亮丽,徒弟却如此落魄潦倒。
老道士丝毫不以为意,老神在在的吞吐着旱烟。
元镇见又是几位行人走来,立即可怜兮兮的看着老道士,故意大声喊道:“师傅,我脚好痛,都走三天了,能歇会么。”
旁边走过的行人看着老道本就有些鄙夷,这下更是报以强烈的鄙视。
老道士手里的烟杆一颤抖,扭头看着元镇可怜兮兮的小脸,眼里的那股偷笑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道士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心想着已经被这小兔崽子给坑了,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恼羞成怒道:“滚,走那么点路就叫苦,为师要你何用。”
这下路上行人的眼神就不只是鄙视。
宁白峰看到着身边这两位,无奈的摇摇头。自从上次晚上的事情过后,元镇跟老道士耗上,逮着机会就跟老道士唱反调,大概也是明白,老道士并无伤害他们的意思,那就越是肆无忌惮,结果就成现在这个景象。
行人走过,元镇哈哈大笑,“老烟鬼,很有意思吧,谁让你昨晚把我吊在树上半个时辰。”
老道士恼怒道:“小兔崽子,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今晚吊一个时辰。”
元镇扬起头,得意洋洋道:“谁怕谁,能看着你吃瘪,小爷我怎样都高兴。”
老道士撇了一眼元镇,嘴角上扬。
老道我现在不跟你计较,晚上有你苦头吃。
宁白峰依旧是一边走路一边修习一式三练,自从真气恢复运转,但如何都不能寸进之后,宁白峰就彻底绝了继续锤炼真气的念头。
得幸如今已有三境真气,若是能汲取剑中真意,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剑之无敌,何其壮观。
第十四章 湘云水泽有秘地
官道条条,一分为三。
宁白峰站在岔路口,扭头看着抽烟的老道士,“真人,走哪边。”
烟霞真人吧唧的吐口烟雾,故作沉凝一番,然后说道:“不知道。”
元镇仰着脖子等候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话,立即高声惊呼道:“不知道!那你是怎么去滨海县的?”
老道士依旧安然的抽着烟,对元镇的话充耳不闻,半响后,老道士见黑毛驴仍是站在原地不迈步子,反手将烟杆磕在驴子头顶,开口问道:“走哪边。”
驴子不满的晃着脑袋,猛的打个响鼻,后蹄蹦起,想要把老道士拱下背去。
老道士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立即怒骂道:“孽畜,身份涨了,脾气也涨了是吧。”
“老烟鬼,再敢敲一下脑袋,你就自己走回万寿山,大爷我不伺候了。”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黑毛驴嘴里穿出来。
一路上都从未开口说话,任劳任怨的黑毛驴骤然开口。
元镇目瞪口呆,接着像是被针扎一样,猛的向后跳,指着毛驴,“它,它,它。”
黑毛驴转头看着元镇,不屑的说道:“怎么,没见过驴子成妖么?”
宁白峰握着树枝的手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
问题不大。
驴子犯倔,老道发火,少年惊诧,一副怪异的画面呈现在这官道叉口。
尚未等到争论结果出现,右手官道的极远处,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际。浓烈的云雾如潮水般冲向天空,然后涌向四周,远在三岔路口的三人神色各异的看着这一幕。
老道士捻着胡须,沉凝的看着那团渐渐消散的云雾,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大喜道:“柳小娃子,老道答应还你的机缘到了。”
宁白峰神情疑惑。
元镇却立即开口问道:“老烟鬼,到底咋回事,说来听听。”
老道士转头看着元镇,脸上似有微笑,却未说话。
求我。
元镇立即嘴一阙,将头扭向一边。
宁白峰倒是颇给老道士面子,借坡下驴,实时的开口问道:“看这响声和云雾,那边难道就是湘云府的方向,怎么好端端的出现这种情况,莫非湘云府也闹妖物?”
老道士哈哈一笑:“若说其他时候老道不知道湘云府在那,此时老道可是门儿清啊,你说的不错,那边就是湘云府方向,不过准确来说,那边是湘云府附近的千里沼泽,湘泽。”
随后老道士又接着解惑道:“湘泽,全称湘云水泽秘地,终年剧毒雾障弥漫,生人勿进,但湘泽每逢甲子便开泽十日,届时毒瘴消散,机缘遍地。至于你说的妖物,人能进,妖当然也能进,老道如今已尽地仙之极,登元婴之位,别的不敢保证,保你无恙可算是不费吹灰之力。”
宁白峰好奇道:“你去过湘泽?”
老道士说道:“这是老道遇到的第三次开泽,想当初老道年轻时也曾在这湘泽寻到不小的机缘,算算日子,如今恰逢开泽之期,细细想来,眨眼间两百余年就过去了。”
元镇立即兴奋的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宝贝啊。”
老道可算是找到机会,开口对元镇讥讽道:“老道又没说带你去,你高兴个什么。”
元镇立即哑火,瞪大着眼睛看着老道士,像是要吃人一般。
宁白峰一看这情况,心知若
是任由这老少两人继续下去,必然又是鸡飞狗跳,便打断两人寒光四射的对视,对着老道士说道:“既然那湘泽离这不远,又是湘云府方向,我们遇过便不要错过,进去看看也无妨,真人修行有成,高人风范,到时若是我等有难,还望真人照顾一二。”
老道士这才心满意足的不与黑脸少年计较,抽着旱烟,催促驴子赶路。
元镇对着老道士背影龇牙咧嘴一番,做个鬼脸。
三人顺着右侧官道往湘泽赶去,望山跑死马,看着不算很远,三人紧赶慢赶还是花费一天一夜时间才赶到湘泽附近。
其实严格来讲,千里湘泽,并不全部是雾障弥漫,外围的区域是湘云府的百姓讨生活的地方,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真正不能进去的地方是核心区域的三百里,俗称三百里禁,这里才是剧毒雾障弥漫的死地。
只因在练气士口中湘泽有机缘的地方在核心区域的三百里禁,外围基本是凡夫俗子讨生活的地方,没被看在眼里,所以练气士口中的湘泽和凡夫俗子口中的湘泽可不是一个意思。
虽说千里湘泽着实不小,但若是同离洲西面,有近半数之地是素有十万大山之称的荒古丛林相比,那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离洲多山,丛林遍地,全洲几近被林木覆盖。
老道士指着前面的沼泽丛林,颇为感叹道:“咱们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在山林里穿行,这在其他的地方是看不到的,离洲丛林之繁盛,可谓冠绝诸洲。”
诸洲。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宁白峰强忍着压下冲到嘴边的话,不敢发声,时机未熟。
元镇却不假思索的对老道士问道:“冠绝诸洲?有很多洲么。”
老道士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元镇斗嘴,吐出口烟雾,缓缓说道:“离洲地处风暴洋外,偏居一隅,距离最近的震洲都极远,乘坐跨海舟都得半年时间,更不用提其他的乾洲、坤洲。”
坤洲,回元山,鼎剑阁。
宁白峰不露声色的摸摸胸口,感受着那个月牙状的突起,内心渐安。
越是往湘泽里面走,道路也越是泥泞不堪,全是些泥坑水洼,上面不时划过一些泥舟,具都是在这湘泽谋求生路的百姓。
只是某些泥舟上载着些衣衫华贵形色各异的人,与撑舟的船夫明显大不相同。
元镇骂骂咧咧的抖着一脚的泥水,将泥水飞溅到处都是,连旁边的驴子脸上都糟了无妄之灾。
三人里唯独老道士坐在驴子背上,衣衫洁净。
元镇见老道安座驴背,眼珠子一转,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对老道士说道:“老真人,商量个事。”
老道士眼睛一斜,猜到元镇将主意打到驴子身上。
老道士毫不客气道:“滚,老老实实的踩在泥坑里,多踩踩泥坑对你来说没坏处。”
宁白峰闻言一笑,泥胎武夫,不就是踩在泥坑里么。
元镇瞪眼道:“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泥坑都快齐膝深了,再往前走还不得淹到脖子,你以为都跟你屁股下的这头驴一样,踩在泥面上连个脚印都不留。”
老道尴尬道:“小兔崽子就是话多,老道当年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元镇不屑的扭过头,恰巧看到一艘空的泥舟从林子里出来,立即将舟夫喊过来,跳到泥舟上。
尚未等舟夫
开口,元镇立即指着老道士,对舟夫豪气干云道:“价钱随你开,我师傅乃一介高人,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宁白峰失笑出声。
老道士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老道士说道:“去三百里禁,能快就快,不用避开那些野兽,你只管按我吩咐的做就成。”
舟夫毫不感到意外,似是见多了这一类的情景,也不多话,等三人上舟后,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泥舟再次冲入林子。
健壮的撑舟夫一边撑舟,一边不时看着小舟外那头脚下裹着烟雾,在沼泽林子里撒着欢四处奔跑的黑驴。
泥舟灵巧的穿梭在树林中,舟夫的撑杆并不是撑在淤泥里,而是撑在那些树干和枯树上,舟身平稳,并不比水面上差。
宁白峰稍稍拧干净裤管,笑着朝舟夫问道:“这位大哥,从这里到三百里禁还有多久。”
舟夫收回看着驴子的眼神,挠挠头,“回仙师话,若是直走不绕路的话,一天就行,但中途有黑鳄潭,我们还须得绕路,大概要一天半。”
老道士接过话头,“船家,不用绕路,那黑背鳄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直走就是,若是担心损伤舟船,老道事后会多付给你些银两。”
舟夫面色有些为难。
宁白峰宽慰道:“大哥不用担心,老道士并非凡俗仙师,既然开后说黑背鳄没有威胁,那就绝不会信口开河,你刚刚看见的那头非凡的驴子,就是这位老真人的坐骑。”
舟夫大概是被说服,毕竟那头神异的驴子能踩在泥面上跑,比泥舟还厉害,更何况是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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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过,泥舟下的泥沼已经被水面取代。
宁白峰吃过舟夫赠送的干饼,看着这片生长在水里的繁茂密林,从舟夫哪里得知,这里就是先前所说的黑鳄潭,只是一路行来,并未看到老道士说的黑背鳄,倒是水面上的枯木烂叶极多,都快要将泥舟包围。
元镇咂咂嘴,感受着刚刚吃下去的干饼余味。
连续月余的山果烤肉,已经被吃腻了,换过口味,瞬间感觉回味无穷。
宁白峰看着元镇那意满神足的样子,正准备取笑一番。
泥舟猛然一震,底下似乎是撞到什么东西,舟夫手中撑杆立即撑到侧边树干上,努力的稳住泥舟。
宁白峰转头看向老道士,“真人,怎么说?”
老道士平静道:“安心坐好,别掉下水里。”
老道士从烟杆里喷出口烟雾,白色的烟雾出口后并未消散,反而不断涨大,直至将整个泥舟包围,形成一道白色的纱帐。
烟杆尾端往泥舟外的水里一划,泥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尚未坐稳的元镇差点被掀个跟头,摔出舟外,恰好被眼疾手快的舟夫扯住胳膊,这才没掉出去。
只是元镇的头刚好凑到水面上,看到水底一双冰冷的昏黄色眼睛,吓得立即将脑袋缩回来。
身罩白纱的泥舟极速的在水面上穿行,白色的烟雾纱帐上不时爆出点点火星,却是那些细小飞虫撞倒纱帐上,然后被爆燃。
水面上,宁白峰当初以为漂浮的那些枯枝烂叶,触碰到白色烟雾纱帐后全部动弹退后起来,水面上一时间如同炸开锅一般,水花飞溅。
原来在不经意间,泥舟外围早已被黑背鳄包围,静待时机。
第十五章 三百里禁东林集
一路上水花四溅,宁静的黑鳄潭像是砸进一颗巨石,大小不一的黑背鳄争相躲避原本看起来是美餐的泥舟。
不时有躲开不及的黑背鳄撞到烟雾纱帐上,被爆裂的鳞甲碎裂,皮开肉绽。真正的是碰之即伤,撞之即死。
原本就混乱的潭水,当下如同泼进沸油。
浓烈的血腥味将水中饥饿的黑背鳄刺激的更是发狂,或死或伤的黑背鳄立即被其他的黑背鳄撕咬起来,鲜血立即将周围的水面染红。
泥舟就如同一把利剑,划过杀机四伏的水潭,留下一路血腥。
宁白峰面色僵硬的看着泥舟后面的景象,元镇坐在旁边干呕不止,后面的舟夫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惟独老道士毫无反应,依旧老神在在的抽着旱烟。
一路上得幸有老道士相助,烟雾纱帐简直是做到,虫飞不进,野兽不侵。
临近傍晚,泥舟有惊无险的来到三百里禁外。
宁白峰看到眼前的情景,简直是怀疑自己走错路了方向,若非周围依旧参天的大树在提醒这里是湘泽核心区域,宁白峰都误以为来到某座集市。
沼泽里泥舟极多,由于大树参天,环境很暗,因此早早就挂上灯笼。泥舟里面,树与树之间早已被连在一起,扑上木板,形成桥梁。
更远处的地方,树木之间甚至还有不少木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其间。树木和木屋上都挂满了灯笼,将昏暗的树林照耀的清晰可见。
宁白峰乘坐的泥舟旁边不时有从其他方向汇过来的泥舟,乘坐着形貌各异的乘客。
气息滚滚。
木桥上人来人往,热闹纷繁,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元镇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舟夫对这里早已习以为常,熟练的将泥舟撑到一处木板搭制的码头前。
老道士从袖子里掏出些散碎银子付给舟夫,招呼仍旧四处张望的元镇和宁白峰,向最近的一处木屋走去。
木桥颇为宽敞,足可以让四到五人并行,木桥边上还围起齐腰高的栏杆。灯光下,能清晰的看到岁月的痕迹,显然这些并非是短期内完成的。
元镇走到桥上,用力的跺跺脚,生怕木桥坍塌。
宁白峰收回观望的目光,看向身边的老道士,“真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三百里禁不是不让进入么,怎么这里有这么一座集市。”
老道士回头说道:“这里是三百里禁外,称之为禁外集,整个三百里禁有三处这样的集市,此集市因为地处东边,所以又叫东禁外集。
三百里禁虽说每甲子开泽,但这广袤的湘泽内仍旧是生机盎然,并非只有三百里禁内有机缘。就像我们路过的黑鳄潭,黑背鳄的鳞甲就是制作甲胄的上好物料。
因此湘云府附近来此讨生活的人就聚集在一起,恰好修行之人较多,就成了这样的集市。”
宁白峰这才了然的点点头。
说话间,老道士带着两人顺着木桥走到木屋前,天色渐晚,木屋前的木案边人不是很多,待其前面的人离去后,宁白峰三人这才近前。
木案后坐着一个邋遢的中年汉子,一只手塞在鼻孔里掏挖着,另一只手收捡着桌上的铜钱。
中年汉子看了一眼老道士,嗡声道:“三枚折背钱。”
老道士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银白的铜钱仍在
木案上,“什么时候进集费这么高了。”
中年汉子随口道:“你老可以不进去,看到外边的泥舟了么,去那住绝对便宜。”
老道士眉头一皱,烟杆轻点桌面。
中年汉子如遭雷击。
老道士淡淡道:“开口前多动动眼睛。”
中年汉子难堪道:“前辈打算自找麻烦么?”
老道士收回烟杆,“你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林家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卒自找麻烦。”
两个自找麻烦,意义却迥然不同。
中年汉子面色难看,嘶哑道:“晚辈看走眼,你老见谅。”
老道士转身离开。
中年汉子看着三人走远,伸手从木案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鸟笼,对着笼中的袖珍黄鸟嘀咕几句就打开鸟笼,放其飞走。
走在人群中的老道士不经意的回头看向木屋方向,淡然一笑。
宁白峰好奇道:“那折背钱是何物,若是钱财,为何没听说过?”
老道回答道:“折背钱只是戏称,真正的说法是叫文泰钱,只因这种钱在修行者中通行,因此凡俗间是看不到的。而之所以说是折背钱,意思是价值连城,能让修行之人也要弯腰折背。”
宁白峰若有所思道:“那香火钱同折背钱相比,价值几何?”
老道士尚未回话,背后如同长眼了一般,反手一烟杆,将元镇准备伸出去抚摸旁边一位老人正在兜售白毛鸟的手掌打回来。
元镇一声痛呼,“你干嘛。”
老道士头也没回,“救你一命,刚刚你要是真摸上去,必将毒发而亡。”
元镇脸色一白,撅嘴道:“哪有那么吓人。”
老道士骤然转身,神情严肃道:“不知者不罪,这次就当你运气好,若是再有下次,你的小命就留在这里。”
元镇虽然时常跟老道士对闹,但并不表示他分不清好坏,老道士有时或许会不正经,但却不会拿人命开玩笑,若真是如老道士所说,那只白毛鸟有剧毒,元镇绝对会死的不明不白。
元镇转头看着走远的老人,手臂上依旧站着那只白毛鸟,雄赳赳,气昂昂。周围的人都似有若无的稍稍避开老人,或者是避开那只白鸟,无人上前询问价格。
宁白峰收起那抹进入集市后的轻松感,不再四处张望。
看似繁华祥和的集市,依旧是危机四伏。
老道士带着两人兜兜转转,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不多时就转到一处高大的木楼前,楼上挂有匾额,上书两个大字。
东林。
走向木楼期间,老道士对宁白峰详细的解释起折背钱,也就是文泰钱和香火钱的价值。
香火钱基本常见,因城隍庙或者是各类有品级的山水神庙内的案前供奉,承受百姓香火,聚起香火气韵而成为香火钱。因受到的供奉时间不同,香火钱的价值也不一而足,一般来看,受五年香火的香火钱价值世俗二十两左右,而一枚折背钱则是千两银子,等同百两黄金。
香火钱虽名为钱,但实际上并不是流通的钱币,其本质就如同百姓家里供奉的香火物件类似。
若是香火钱年头够久,气韵够足,其价值比折背钱都高,甚至是折背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宁白峰这才明白,适才老道士为何会说
进集费如此高昂的原因。
若是如此说来,这这集市内岂不是没有凡夫俗子,毕竟来此讨生活的人不可能花费如此之高的资费,只为了进入集市。
老道士当时猜到宁白峰的想法,告诉宁白峰,集市门口的那栋木屋前,那张褐色木案可是大有讲究,木案是一种名为感灵木的木料所制,木性的特征便是感应修行之人的气机,连武夫的真气也逃不过。坐镇木案之人可以凭借此物分辨来人特质,收取不同的入集费。
元镇听到这里,试探的询问,就不能不交钱,直接从其他地方翻进来。
老道士踏进东林木楼门槛前,丢下一句令人意味深长的话。
集市边上的木栏杆,可不只是摆设。
悬挂东林二字的木楼其实更应该来说是东林客栈,老道士带着两位少年进入木楼时,里面此时灯火通明,一楼厅堂内吃饭的食客已经满座,热闹非凡。
柜台前的掌柜是个妇人,虽已经徐娘半老,但仍是风韵犹存,不时的还和吃饭的食客打笑几句。
妇人看到老道士进来,立即招呼道:“客官,用餐还是住店,用餐的话二楼还有几个雅座。”
老道士掏出一块刻有林字的木牌。
熟门熟路道:“先不忙,劳烦掌柜帮忙给后面的林厨子传个话,就说老朋友烟霞来访。”
妇人收起敷衍的笑意,眼神在老道士身上转一圈,仔细看了一眼木牌。
妇人点点头,“客官稍等。”
妇人唤过一名小二,嘱咐几句后,小二狐疑的打量宁白峰三人几眼,转身往后面走去。
妇人对老道士侧身施礼道:“奴家林三娘,见过前辈。”
老道士摆摆手,“掌柜的,忙你的去吧,不用招呼老道,这地方,兴许我比你熟。”
妇人勉强一笑,转身走到柜台后面,不时偷偷打量老道士几眼。
尚未等久,一声爽朗的大笑从后门处传来,笑声甚至盖过了大厅内食客用餐的热闹声。
“哈哈哈,老烟鬼,百余年未见,你竟然还没死。”
宁白峰寻声望去,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精瘦汉子从后门处撞进来。
面容有些苍老,身量不高,气势极足,让人错以为其身形异常高大。
老道士喝骂道:“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在你前头。”
宁白峰和元镇对视一眼,立即明白这就是老道士口中的林厨子。
佝偻着背的精瘦汉子笑骂道:“老烟鬼,就你这无良品性,能活到现在,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呐。”
老道士骂道:“林厨子,你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厨子嬉笑着拍拍老道士的手臂,兴许是想拍拍老道士肩膀,但奈何后背佝偻,只能触及到臂膀。
林厨子拉着老道士就往里走,“老地方,你先过去,我去整几个菜,咱哥两今天好好喝几杯。”
侧头看了宁白峰和元镇一眼,接着说道:“这两个是你徒弟吧,眼光确实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老道瞪眼道:“怎么说话的,你眼瞎不表示我也眼瞎。”
林厨子惊奇道:“难道不是?”
老道士感叹一声,“福缘未到。”
林厨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