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骊珠银杏与气数
巫山多**。
清都虽有阵法禁制笼罩,却依旧没有阻隔风雨的洗礼。
一夜朦胧细雨之后,更让人神清气爽。
聂红竹拉开面临银杏树的推门,走到门外的雨廊上,回头看着屋内练字的宁白峰,说道:“公子,雨后的银杏树果然极美,你来看看吧。”
宁白峰认认真真写完手中的字,想了想,然后放下笔杆,起身走到门外雨廊上。
这株银杏躯干极粗,须得十余个成年人合抱,春雨之后的树干上遍布着绿色的青苔,点缀在青黑树干与金黄落叶之间,散发出清雅古朴的韵味。
树干的四周铺满金黄落叶,空地外围被雨廊环绕,与宁白峰现在所住房间相似,应该也是一间间小院,屋后开出推门,方便观赏银杏树。
聂红竹伸手接下一片飘落银杏叶,拿在鼻尖闻了一下,仰头看着树上的金黄,轻声道:“如此苍老巨大的银杏树,却没有成精化妖,实在是神异。”
宁白峰看着银杏,并没有在树干上发现任何封灵禁制,随后他转头看向左侧远处那根更高石柱上的圆球。
圆球晶莹,禁制相隔,外面云雾朦胧,内里轻风细雨。
“你想的没错,确实是那颗骊珠的缘故。”
一道说话声从左侧不远处的雨廊上传来。
宁白峰转过头。
清都宫氏家主宫谦沿着雨廊走了过来,看着这株银杏,然后目光落到石柱顶端那颗晶莹的圆球上,说道:“骊珠的笼罩下,任何草木山石都无法成精化妖。”
宁白峰问道:“这是何故?”
宫谦说道:“因为成精化妖本身就需要天地气数,当天地气数足够时,就是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都能成精,然而骊珠却需要巨量的天地气数,所以银杏哪怕活的再久,灵气再充沛,依旧只是一颗树。”
宁白峰这是首次听说,山石草木成精需要天地气数的说法。
随即便向宫谦讨教。
宫谦也未藏拙,细说讲解。
二人相谈甚欢到最后,宫谦看着那颗晶莹圆球,沉默许久,说道:“其实骊珠里面有座骊珠秘境,正是因为天地气数不够,至今都无法开启。”
宁白峰愣住了。
那颗骊珠里面有秘境?
宫谦继续说道:“巫山境内一直在传,此次潜龙渊化龙,乃是百年一遇,实际上真正的开龙门,只有百年才会一开,至于每年龙抬头的日子虽也有水族想要逆流而上,却无一条成功,然而这一次的开龙门,实际上是数千年来未有之盛况。”
宁白峰沉思片刻,说道:“这与骊珠秘境有什么关系?谦先生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纵然与宫权有交情,却也不至于要将清都的秘密告诉他这个外人,既然此时说出来,必是有所求。
宫谦笑了笑,说道:“清都自宫氏掌管以来,一直在豢养有潜力的属龙与水族,期待着他们化龙之后,给清都带来足够的天地气数。”
宁白峰想起宫权与囚牛的合作,其中有一条就是在清都居住百年。
现在看来,必定就是为了给清都积攒气数。
宁白峰白峰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谦先生是想让我的那两位仆从居住清都?”
宫谦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准确来讲,是等他们越过龙门之后,居住清都百年,作为交换条件,骊珠秘境若是真的开启,宁公子可以跟随宫家子弟,第一批进入其中。”
数千年未开的秘境,内里的天材地宝必定不可想象。
而作为第一批进入
其中的人,收获可想而知。
宫谦下的本钱,可谓大的惊人。
然而走过数次秘境的宁白峰,并没有被这个诱惑冲昏头脑。
秘境宝物遍地,同样也危险重重!
宁白峰沉默良久,说道:“前辈为何如此确认此次开龙门,乃数千年未有之盛况。”
宫谦看着飘落的轻微雨丝,说道:“因为两年前,下了一场很特别的雨。”
宁白峰心头一动,苏老的那场雨?
苏老离开前说过,等到他们一走,身上蕴含的气数尽数回归天地,苍天天下必将迎来大世之争,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年份!
一路从定海城游历到巫山,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无一不是在印证着这种说法。
宁白峰仰头看着天空的朦胧雨雾,心中感叹。
距离那场雨,不知不觉间,已过两年。
宫谦看着白衣青年面露缅怀之色,静静等了一会,说道:“其实还有件事,与宁公子以及开龙门有关。”
宁白峰有些疑惑,“何事?”
宫权从袖中抽出一支画轴,摊开之后,上面画着一名头戴枯草斗笠,眼睛很大的俊朗青年。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宁白峰眼中有着痛苦,又有着愤怒。
宫谦说道:“昨日我已经安排人画出这副画,然后送到巫山各处,今早传来消息,集仙峰的集仙街上,曾有人看到过此人,身边还跟着一名怀抱红毛狮子狗的女子,至于你说的其他几人,并没有看到。”
当日自剑谷逃离之后,那五人便跟随着伏山河一起逃走,如今竟然只有一人相随。
只是不知这名女子到底是嵇念,还是吕素烟。
宁白峰眉头微皱,“没有认错?”
宫谦摇头道:“没有,综合拦江舫一事,那名女子怀抱的红毛狮子狗,就是大闹一场之后逃遁的犼兽。”
凶威赫赫的犼兽,缩减体型后,竟是一只红毛狮子狗。
宁白峰虽然有些惊讶,却依旧追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宫谦摇头道:“集仙街之后,无人得知,也无人看见,如同凭空消失。”
来无影去无踪,难怪能逃脱苏迎三位地仙的联手追捕。
宁白峰有些惋惜。
宫谦收起画卷,重新放进袖中。
宁白峰想了想,说道:“谦先生今日来此,想必是为了那个人的目的而来。”
宫谦伸手轻轻抚摸下颌短须,说道:“不错,宁公子曾经说过,此人来巫山的目的,是为了屠龙?”
宁白峰郑重说道:“极有可能!”
在望霞峰的酒楼里,宁白峰就已经在猜测伏山河夺取悬剑后,来巫山的目的,随后拦江舫生乱,犼兽被伏山河劫走。
悬剑乃是悬剑山镇山之宝,梁桥悬剑有斩龙的寓意,而犼兽,天生以龙为食,好食龙脑,囚牛被拦江舫抓捕,想来就是给犼兽喂食所用。
两件事看似没有关联,实际上目的从未改变。
那就是屠龙!
宫谦说道:“妖灵属龙跃过龙门,能带来极大的天地气数,而屠龙却会夺取这些天地气数,不论此人是为了蛟龙本身,还是其他的,这已经与清都所求相悖。”
屠龙竟然还会夺取其气数,宁白峰没想到其中隐含着中秘辛。
蛟龙本身便是妖灵之属,人杀妖,妖吃人,到头来竟是气数之争。
宁白峰看了一眼身边女子,说道:“谦先生是想让红竹帮忙?”
宫谦点头道:“宁公子
曾说聂姑娘能感应到伏山河,我想趁距离开龙门还有几天,让聂姑娘跟随清都山水郎一起,在巫山境内搜寻一番。”
宁白峰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身边女子。
聂红竹轻轻一笑,“早日找到此人,能为公子了却一桩心事,何乐不为。”
宁白峰点点头,“那我们就辛苦一趟。”
宫谦立即说道:“宁公子可以在此歇息,静候即可,我们会丝毫无恙的将聂姑娘送回来。”
宁白峰有些犹豫。
聂红竹则是笑着点点头。
片刻之后,聂红竹背着剑,头戴幕篱,跟随着宫谦离开小院。
......
......
自宫谦离开之后,雨廊其他各处的推门时有拉开,其目光多有看向宁白峰所住的这间屋子。
昨日牌楼下迎接的时候,不少清都子弟都在一同迎接。
宁白峰这个名字自然也就传了开去。
之后,清都上下皆知那个与权老祖有恩的小友到来。
宁白峰不想引太多人注意,走回屋内,拉上门,遮挡住那些探寻的目光。
昨日他已经查验过,这里的小院房屋看似普通,实际上都刻有禁制阵法,随手一拉关上推门,就已经将禁制开启,外面之人就是强攻都不见得能开,更是隔绝任何窥探。
坐到桌前,宁白峰继续将字写完,随后又拿出曾在见闻堂里购买的一卷潜龙榜。
如今元泰已经顺利到了潜龙渊,虽然意外的多了一条五彩锦鲤,但事情终究还算是顺利。
翻开潜龙榜,上面标出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是清都豢养的属龙青蛟,以及修行时日。
下面的名字,全都如此,这其中,宁白峰看倒白蛟的名字,甚至记录出善使飞剑,更有夺取拦江舫挂剑的记录。
细数下来,榜上名字共有百余个,蛟蟒蛇螈各种水族皆有。
百里潜龙渊,此时竟有上百妖灵大物,着实让人心惊。
榜上之名记录时间在拦江舫出事之前,自然不会有元泰或是囚牛的名字,宁白峰看了片刻,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静坐片刻之后,宁白峰从芥子袋了摸出两枚银杏果。
拦江舫一战,虽然受了些伤,却并无大碍。
影响最大的,实际上是体内剑元的消耗。
下三境为剑气,入中三境后,剑气便转为剑元。
自从剑胆凝结以来,宁白峰便深深感觉到,自己需要的天地灵气,极为巨大。
这一点在悬剑山修复剑胆的时候,已经得到印证。
据他暗自估计,若是想将剑胆转为剑丸,所需要的灵气,纵然是将芥子袋内的鹅卵石全部汲取,也只是杯水车薪。
一颗鹅卵石便抵达得上普通金丹地仙数年之功,袋内数十颗汲取完都不够,宁白峰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两颗银杏果入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灵气极足。
用来提升剑元,最合适不过。
手掌微微用力,银杏果的外壳便被他捏碎,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溢散出来。
宁白峰内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将两颗银杏果吞服下去。
片刻后,氤氲的灵气就从他的额口鼻出溢散出来,形同两条小蛇一般挂在鼻前,然后又缓缓被吸收回去。
天地息随之而动,一呼一吸间,灵气激荡。
此景若是让他人看到,必定惊呼白衣青年吐纳的异象。
然而此处无人,唯有青年一人独坐。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二月初二龙抬头
惊蛰时节,春雷始响。
一声惊天雷鸣响彻在清都上空,随之而来的纷纷小于雨驱散了弥漫的浓雾。
所谓“春雷惊百虫”,蛰伏于地下冬眠的蛰虫被雷惊醒,纷纷破土而出。
静坐练气的宁白峰,同样被这道雷声惊醒。
雷声远去间,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宁白峰立即起身去开门。
聂红竹带着些许疲惫之色站在门外。
没等宁白峰询问,宫权越过聂红竹,一把抓住宁白峰手臂,急声道:“你小子是猪么,这么能睡,要不是惊蛰之雷将你吵醒,我估计你连开龙门都要错过!”
宁白峰微微一愣。
二月二,龙抬头!
宫权说道:“这是第一声雷,三声惊雷过后,潜龙渊下的百兽朔流而上就要开始了!赶紧随我过去。”
宁白峰挣开手臂,说道:“宫老稍等吗,我去拿一下的东西。”
然后歉意的看了一眼聂红竹,跑回屋里,将竹筒背在背上,转身出来。
走出此处庭院,更多的人也随之走了出来,互相之间打着招呼。
经宫权介绍,这些都是在此处闭关的宫氏子弟。
宫权虽相貌有变,但仍旧是有不少人认出来,给他行礼问好。
连带着宁白峰和聂红竹都受到关注。
待到打招呼的空隙,宫权看着宁白峰,问道:“你把两颗银杏果都吃了?”
稍稍调动剑元,背后竹筒里立即发出一声剑鸣,宁白峰如实的点点头,笑着说道:“银杏果的效用果然不凡。”
两颗白色银杏果,让他体内伤势尽数恢复。
其中蕴含的灵气之浓郁,比得上十来颗鹅卵石,此时的气海剑胆里,剑气充盈,若是境界打磨的足够,再有几颗银杏果,破境入剑胆,也不过是数年之功。
如今的宁白峰,在境界区分上已不是当初的修行雏鸟,知道自己这种刚入剑胆没多久就意图凝结剑丸,不知要惊动多少人。
如此修行速度,已不能用天才来形容。
同样也更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那种以斩杀摧毁天才修为道心为乐的人。
最让宁白峰感到满意的一点,这番沉睡下来,让他自剑谷开始一直疲惫的身心得到极大的修养,清醒过来之后,只觉神清气爽。
宫权一脸佩服的看着他,说道:“千年银杏果,清都子弟从来都是一颗分作数次服用,你竟然一次吃两颗,没睡死真是运气,难道你就不知道银杏果有毒?”
银杏有毒,这事宁白峰还真不知道。
灵气如此浓郁的灵果竟然有毒,实在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宁白峰有些后怕。
宫权眼见他一脸惊惧之色,调笑道:“这会儿知道后怕了?当初干什么去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想要毒死人,一次服用个七八上十颗还差不多,但真要是一次服用那么多,不用毒死,灵气就能将你撑爆。”
宁白峰讪讪一笑,然后问道:“这种银杏,清都可还有?”
宫权反问道:“你想买?”
宁白峰点点头,这种灵果储备一些,对他的作用极大。
宫权摇头道:“守着那颗树这么些年来,积攒的灵果并不多,不止清都子弟需要,就连豢养的那几头灵兽也需要,我的份额已经用来续命,承望送给你的那两颗,是他结余下来的存货。”
这等灵果数量稀有也很正常,宁白峰开口询问,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而已,没有也不
强求。
宫权笑道:“今天开龙门,惊蛰之雷会将另外几个老家伙惊醒,到时候我可以去其他几个老家伙那里问问,至于买就不必了,算我送你的。”
宁白峰立即拒绝,说道:“银杏果如此稀少,怎能白送。”
宫权伸手止住。
“你总算出来了。”
身后有个温怒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两人谈话。
宁白峰回过头望去。
宫扬看着他,脸色不善的说道:“避而不战,无耻至极。”
宁白峰微微一愣,随后想起那天众人离开之后,宫扬向他约战的事情。
两颗银杏服下,银杏之毒让他陷入沉睡之中,院门紧闭便是禁制全开,外面根本无法惊动到里面,导致宁白峰毫无察觉,造成避而不战情况。
宁白峰唯有苦笑。
然而这种笑容落在宫扬眼里,却是得意与炫耀,更像是你能耐我何的意思。
宫扬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
牌楼外的石坪边,停靠着形制各异的飞辇和帆船。
清都山水郎之名传遍一洲,直到此时,宁白峰才真正看到山水郎的形制。
竹笠,蓑衣,腰间竹篓,腰后朴刀,看着有些像是山野樵夫,江上渔民。
然而正是这种朴素的打扮,却让整座广袤的巫山,见山水郎必以礼相待。
惊蛰之雷不仅惊动冬眠蛰虫,同样也让清都山水郎尽数出动,登上一艘艘云船。
对外界来说,开龙门是盛事,但对清都来讲,不亚于一场战斗。
观龙台面临江水,正对着数十里外的龙门,老人宫承望独自站在观龙台上,看着即将消散的雨雾,沉吟不语。
宫权没有上去打招呼,看了两眼之后,便领着宁白峰径直去石坪左侧,宫弱水已经站在飞辇外等待。
片刻间,清都外帆船飞辇尽皆起飞。
宁白峰这才有闲暇向聂红竹询问搜寻之事。
聂红竹惭愧的摇摇头。
奔波多日,然而结果依旧是毫无踪迹。
宁白峰轻言安慰几句。
这种结果已在预料之中,乘坐渡船一路追到巫山,不见得就这几天的时间就能找到那人。
然而越是这种情况,他很确信,伏山河必定是为了开龙门一事,暗中做着些什么。
飞辇行于雨雾之中,惊天动地的雷鸣再次响彻天地之间。
惊雷三声,百兽朔流便会开始,此时已是第二声。
宫弱水按在飞辇法盘上,立即催动加速前行。
冲破雨雾之后,一座断崖骤然出现在眼前,尤其是两根石柱,更有顶天立地之势。
潜龙渊上漂浮着淡淡的水雾,却无一艘渡舟飞辇敢停在此,尽皆停靠在瀑布两侧的群山之间。
宫权指着一座飞向侧边悬崖的莲台,笑问道:“那是净坛峰莲花观的座驾,知道这些浮空座驾为何不敢停在潜龙渊上空么?”
不等宁白峰说话,他自问自答道:“因为龙门一开,天地禁制生成后,任何敢在潜龙渊上浮空飞动的事物,会直接被天地伟力给轰杀成齑粉!”
宁白峰默默看着潜龙渊,心想着愿你们都能化龙升天。
......
飞辇落在距离龙门一里远的悬崖边,这里早已建好一座凉亭。
凉亭左侧便是数百丈的悬崖,底下便是潜龙渊,正面只需略微仰头,便能看到龙门,亭外修
竹处处,外围更有禁制笼罩,确实是一处适宜观看开龙门的好地方。
亭中有位老人正在喝茶,看着下舟后的宫权笑道:“权老弟,能活着再看一次开龙门,你也是不容易啊。”
宫权走到亭中,反唇相讥道:“你比我好不到那去,你以为你还能看到下一次开龙门?”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照样也还是你走在前头。”
宫权没好气道:“晚走扮孝子!”
老人瞬间被这话噎住,咳嗽不止。
宫权从桌上拿起一杯茶,脸上面露得色。
站在旁边的宁白峰和宫弱水有些啼笑皆非,明明是命不久矣,却说得如同赌气一般,争先后,分输赢。
世人皆有一死,难在明知时日无多时,依旧坦然面对。
两人此时豁达的心胸,宁白峰暗自佩服不已,
宫权喝完茶,说道:“这个老家伙叫渔夫,自修行开始就待在潜龙渊旁边,一辈子未曾离开,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世上出现真龙,巫山境内流传的潜龙榜,就是他的手笔。”
宫弱水早知老人的身份,并未如何吃惊,只是上前给两位老人填满茶杯。
宁白峰却惊叹老人的毅力。
相较于自己的行走万里,饱览河山,老人一辈子只待在一个地方,一生只做一件事,并且一做就是数百年,这种执着然人肃然起敬。
宁白峰立即抱拳行礼。
老人摆摆手,笑道:“我也就是个看鱼的,当不得如此大礼。”
宫权说道:“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前几天给你传讯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老人从袖中拿出一只卷轴,说道:“这是新制的潜龙榜,整座巫山独此一份,此次开龙门,必定是数千年未有之盛况,恐怕我一生夙愿或可在今日达成,虽死无憾矣。”
宫权接过卷轴,将其摊开挂在凉亭柱上。
这张潜龙榜比见闻堂购买的大上数倍,也更长一些。
榜上的名字更多,记载的也更为详细,尤其是末尾标注的数字,总计有一百八三头妖灵之物,这比当初的那张榜上,多出近一倍的数量。
而榜首的位置,不再是清都豢养的青蛟,而是一头骊龙。
宫权诧异道:“这条骊龙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说道:“潜龙渊底下深不可测,这条骊龙是从渊底远古遗留的龙卵孵化而来,待在渊底已经不知多少岁月。”
宫权问道:“你和骊龙接触过了?”
老人点点,“此兽一身戾气,我差点葬身兽口。”
宫权伸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老人忽然笑道:“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撞毁廊桥的那条白蛟,已经被骊龙强行交-姌过了,这或许是你们清都的一个机会,不妨试试看。”
宫权吃惊的说道:“你确定?”
老人说道:“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对宫权来说,便是最肯定的回答。
只因渔夫一辈子只在潜龙渊看潜龙,眼睛已经非同一般,纵是潜龙渊云遮雾绕,宽广深邃,在老人眼中,却如同水碗里观砂,清晰可见。
宫权立即转头看向宫弱水,一脸严肃的说道:“速去给你承望老祖传讯,白蛟一旦越过龙门,必须擒拿,更要小心骊龙!”
宫弱水立即点头。
骤然间,一道雷鸣响彻天地。
一轮金阳破云而出。
云开雾散,惊龙抬头。
第二百二十七章 龙门一开争流起
潜龙渊底传来惊天嘶吼,回应着惊蛰雷鸣。
巫山群山之间亦有回响。
龙门瀑布上,骄阳一出,氤氲雨雾骤然消散。
光芒大亮间,一座大门架设在瀑布之上,两根石柱便是这座大门的门柱。
清都里传来阵阵钟声,整片巫山所有宫殿道观,凡有钟着,皆不敲自鸣。
天地奇景,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世间所有观看开龙门之人,尽皆为之震撼。
乾洲。
混元天阙上,一座破旧的小道观里。
有个老道士坐在一只装满水的木盆边,能掐会算的左手指间骤然爆出一团血雾,五只手指上剑痕遍布。
头戴木簪的老道士轻轻叹了口气。
“天机不可泄露。”
坤洲。
北方剑阁七层楼中,有人在看着着一扇屏风。
南方利剑如杂草的剑林深处,有个乞丐坐在一柄巨剑前,看着剑身。
此等景象,世间各洲皆有多处。
有人在书院深处看着镜子,有人在山野溪涧旁看着棋盘,有人在高楼顶上看着一副空白画,有人在荒僻战场里看着一方竹简,有人在地底深处盯着一堂炉火。
......
悬崖边的凉亭外,飞辇破空而去。
亭内几人全都走到崖边,看着云开雾散的潜龙渊。
此时阳光照进潜龙渊,水面上各种头颅遍布。
瀑布脚下,无数兽类争先恐后的涌上瀑布,朔流直往龙门。
这一刻,宁白峰除了震撼,甚至还有热血沸腾之感。
春雷始响,阳气生发,万物生机盎然,而后角逐与通天瀑布之上。
世间修行之人,亦是如此。
忽然之间,一声长啸从对面的群山之中响起,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御风去往远方。
此等情景,宁白峰曾经见过。
身旁的老人看着那个人影,感叹道:“丹碎成婴,一步登天喽。”
宫权没好气道:“开龙门也看了不少,我他娘的怎么就没这种运气!”
老人笑道:“若非两年前你们清都那人离开,宫承望都不见得能够突破,你就更不要想了,世间气数,终有限度。”
宁白峰看了一眼清都方向。
原来当初看到的十三道光柱里,其中有一个竟是来自清都。难怪宫谦如此了解气数这种偏门之事,说起那场特别的雨时,脸上神色如此古怪。
宫权看着瀑布下方,沉默半晌,说道:“我就是那种好不容易挤进瀑布,尚未游多远,就被水流冲下来的鱼,并且还落在石头上,只能等死。”
老人感叹道:“世间修行之人无数,登天者又有几人。”
宁白峰看着瀑布顶上的龙门,暗自握拳。
......
瀑布高达千余丈,争先恐后挤上瀑布的水族多不胜数,然而大多数却只游出数丈、数十丈,就重新跌回水中。游上数百丈者亦有不少,却很多都精疲力竭,势头减缓,落入水中也只是时间问题。
忽然间,一声高亢的鸣叫冲渊内传来。
一条黑色的庞然大物撞开那些身躯细小的水族,冲上瀑布,凶猛的气势甚至让瀑布都让其为之分开岔流。
瀑布上那些本就气力渐渐消退的水族,被其扰动,许多都落入水中。
宫权看见此景,惊讶道:“骊龙?”
宁白峰虽然灵目消失,但目力依旧惊人,那条黑色庞然大物并不是预料之中潜龙榜首首的骊龙,而是一条巨蟒。
渔夫解释道:“黑鳞蟒,来自南方松针雨林,修行已有四
百年,走江来到潜龙渊已有三十年,目前排在潜龙榜第七十三位。”
巨蟒冲势极猛,数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冲出数十丈,然而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巨蟒冲出的距离越高,身躯却不断缩小。
瞧见身边青年诧异的神色,渔夫笑着解释道:“龙门一开,瀑布水流看似如同往常,实则对妖灵躯体洗练极大,游的越高,洗练越强。”
宁白峰想了想,说道:“那岂不是说,就算不能越过龙门,好处依旧极大。”
渔夫点点头,指着那些就算掉进水中,也依旧不断重新冲向瀑布的水族,说道:“否则这些尚未开启灵智的小鱼小虾,为何如此拼命。”
瀑布上,巨蟒已经游出数百丈,接近龙门一半的距离,其身躯已经缩减近六成,数十丈长的庞然大物,已经只有数丈。
冲到所有水族最前端的黑蟒,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渔夫却轻叹一口气,“尽力了。”
果不其然,黑鳞蟒刚刚游过一半之数,就挣扎着掉了下去。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黑鳞蟒的行动仿佛是一声讯号,更多的妖灵之物冲向瀑布。
无一例外,这些妖灵之物的身躯都很庞大。
此时的瀑布下,真可谓为是前赴后继。
最初抢着争流的弱小水族,此时只能从这些巨兽的缝隙里向上蹿。
然而就算被挤下来,也依旧再次往上冲。
百兽争流,灵龟元泰和五彩锦鲤的身影被隐在其中,基本无法看清。
至于灵龟元泰和五彩锦鲤在潜龙榜上的排名,则要比黑鳞蟒要高一些。
元泰二十三,锦鲤五十二。
而已是属龙的囚牛,则已经排在前十之列,位居第六,比与夺取廊桥挂剑的白蛟还高一位。
而囚牛之前的五位,来历皆不凡。
渔夫坐镇潜龙渊,所作潜龙榜,记载的妖灵之物争流龙门瀑布,其排名与最终结果,吻合程度惊人,所以数百年来,只要手持潜龙榜,便能清晰得知那些妖灵之属能越过龙门。
然而今年的潜龙榜却有些例外。
凉亭之外的群山中,无数看着这场争流跃龙门的人,发现手中潜龙榜的记载与实际上的情况有些不符。
冲在瀑布最前头的,并不是清都豢养多年的青蛟,而是一头黑色的蛟龙。
宫权看着瀑布,伸手拍了拍身边老人的肩膀,说道:“你的一世英名,在今日毁于一旦。”
渔夫毫不在意的笑道:“那又如何,只要今日得见真龙,我的心愿就算达成,潜龙榜不过是游戏之作,英名于我又有何益。”
宁白峰却回头看了一眼凉亭,那里挂着一副巨大的潜龙榜,随着山风轻轻摆动。
榜首正是黑色蛟龙,骊龙。
瀑布里,骊龙冲在最前,身后亦有数条妖灵之物紧紧跟随。
其中隐隐有超过之势,乃是一条青色虬蛟。
渔夫笑问道:“如今化龙在即,能否告诉我,你们在这头青蛟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宫权想了想,说道:“千年银杏一斗。”
渔夫笑了,“原来你们想骗过所有人,目前屈居第三的螭鲤,才是你们真正的杀手锏吧。”
宫权沉默许久,说道:“最先的那张潜龙榜上,你可没有注明。”
渔夫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此时,已有数条妖灵之物越过瀑布一半之距。
游在第四位的,是一条青黑相间的痢头鳄。
渔夫说道:“这一条想必你们很熟悉。”
宫权点头道:“敲山,乾洲飞升观,养在
观门槛下近千年,咱们清都的老祖宗还送了此兽一枚玉如意。”
一条鳄鱼取名敲山,口气不小,然而头上的痢头却做不得假,是真正即将出角的征兆。
瀑布一半的距离,仿佛是一条无形的分界线。
游上这个位置的妖灵之物不少,但却鲜有能继续往上游。
因此能继续往龙门而去,而且丝毫不见颓势的,总共不过九条。
排在第五位的,是一条白螈。
渔夫说道:“读书人养的东西确实不凡,这条在稷下学宫积雨缸里的白螈,活了上千年,长期聆听读书声,日夜受到浩然气的洗礼,纵是不跃龙门,想要化龙,也只是时间问题。”
宫权愣了一下,说道:“怎么听你的话中,有些很可惜的意思。”
渔夫说道:“螈到真龙,隔着好几个层次,白螈就算越过龙门,也只是属龙,其实若是让白螈在那口积雨缸里多住些年,某天雨夜度过雷劫,成了属龙再来龙门,成为真龙的希望比最前面的骊龙还高。”
宁白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想走江跃龙门的这些妖灵之物,还真没有一条是简单货色,靠山一个比一个硬。
随即他又想起元泰。
苏老的养的宠物,活的时间估计比潜龙渊里这些妖灵之属都久。
此时宁白峰已经看到一只灵龟,正在向着瀑布一半的位置前进,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健。
反倒是那头排位比元泰还低的五彩锦鲤,竟然还冲在前面,堪堪越过一半。
渔夫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站在后边一只没说话的聂红竹有些诧异,问道:“老先生,时间不多又是什么意思?”
宫权却抢先回答道:“午时一过,天地间阳气将衰,龙门就会在那一刻关闭,从最后一声惊雷到午时,只有两个多时辰,此时已经接近一个时辰,时间确实不多了。”
宁白峰看着瀑布里的那两个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五彩锦鲤却在一个不经意间,落了下去。
聂红竹发出一声惊呼。
宫权也看到这一幕,叹息的摇摇头。
渔夫轻声说道:“其实潜龙榜上这些妖灵之物的差距并不大,榜上的排名只是列个顺序而已,总不能都凑到一起。所以这条五彩锦鲤越过龙门的希望并不是没有,按现在的时间来看,还有一次机会。”
宁白峰呼吸一顿,“真的?”
渔夫点点头,说道:“锦鲤的身躯已被拉长,已经似鱼非鱼,也并非力竭而落,应该是在消化你给的那些灵石。”
宁白峰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身边宫权。
灵石之事也只有舟上几人清楚。
宫权摇摇头。
渔夫笑道:“是我看见的。”
宁白峰心中骇然。
此处距离潜龙渊极远,能看清并且知道那是何物,老者的目力是何等惊人。
宫权无奈道:“有些人终生只修行一门神通,自然非同凡响。”
宁白峰顿时大为佩服。
五彩锦鲤落下瀑布,只是百兽争流的小小插曲,瀑布上依旧繁忙。
站在远处,明显能看到无数黑影逆着白色水墙,向上冲锋。
领头的依旧是骊龙,势头丝毫不减。
龙门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
看见此景,渔夫咂咂舌,看着宫权说道:“清都付出如此之大,就不怕血本无归?”
宫权眼睛一瞪,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渔夫指了指瀑布。
百兽争流的景象在这一刻,骤然发生巨变。
第二百二十八章 独一无二天地贺
龙门之下。
瀑布里当先的骊龙,距离龙门已不足百丈。
附近的群山之间,已经有不少人等待着见证神奇的一刻。
无数画师奋力的挥毫泼墨,制作留影图;也有那持有稀奇宝物还影珠的,正在分秒必争的调动元气,记录影像;甚至有人持有离洲特有奇虫泪影虫,以备后续制出泪影珠。
骊龙的身躯已经被龙门之水洗练的越发黝黑,头上的双角更显威武,长髯龙须已有真龙之貌,身躯虽只有数丈,却已经气势无双。
令有数条妖灵之物紧跟在骊龙身侧,青蛟满身龙鳞已被洗练,身躯已有属龙之姿;螭鲤的身躯已经被拉长,腹部更是鼓起数个肉瘤,狰狞指爪近乎破腹而出;痢头鳄背上鳞片在水流下闪着润亮的光泽,头上的痢子已然破开生角,尾部更是呈现龙尾之形;白螈身上白鳞遍布,口中已经生出尖利龙牙。
后方只要依旧在奋力攀爬之物,皆有变化。
尚未登顶,这些妖灵之物已经形貌大变,只待越过龙门,龙腾飞舞的奇景就将出现在巫山上空。
所以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
然而,就在距离龙门只有二十余丈的的时候。
骊龙骤然转头,狠狠的一口咬在身侧青蛟的脖颈上,同时龙尾高高扬起,重重拍向螭鲤。
万众瞩目的瀑布上面,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嘶吼,一朵硕大的水花爆开在清白的瀑布水流上,露出里面黝黑的石壁。
突然的变故,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螭鲤毫无防备之下,受到龙尾重重一击,直接随着巨大的水花落下瀑布。
青蛟脖颈被咬,立即动身反击,却被早有预备的骊龙一爪抓在头颅上,半边脸庞血肉模糊。
愤怒欲狂的青蛟挣开被咬住的脖颈,一大片血肉被咬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喉骨。
受此重伤,青蛟瞬间失去理智,腾身离开瀑布,想要飞离。
青蛟受清都豢养多年,早已有小妖进阶大妖,迟迟没有化形,只是因为虬蛟血脉所限,然而腾空飞起,已经并非难事。
眨眼间,青蛟就飞离瀑布,腾身到十余丈外。
但也仅仅只能腾空到十余丈外。
青蛟的身躯骤然将在半空,然后嘭的一声爆开,炸成一团血雾。
片刻后,潜龙渊里下了一场猩红的血雨。
凉亭外的悬崖边。
宫权瞬间暴怒,腾空而起,“孽畜!”
宁白峰眼疾手快,立即抓住宫权的胳膊,将他拦了下来。
渔夫同样按在宫权肩膀,大声道:“龙门下乃天地禁制所在,你想死不成!”
宫权看着瀑布里的情景,睚眦欲裂。
群山之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宫权撞开两人手臂,伸手揪住渔夫的衣襟,愤怒的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都的心血毁于一旦,由不得他不暴怒。
渔夫没有动手,只是叹息一声,“大道血腥,独一无二。”
宫权立即呆若木鸡。
......
......
骊龙的攻击仿佛是一声讯号。
位于瀑布中部区域,数柄利剑被白蛟吐出,激起线型水浪。
最先受到攻击的,是白蛟身侧靠前的囚牛。
囚牛好音律,耳力非凡。
当瀑布上边爆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时,它已经做好防备。
利剑擦着囚牛的下颌掠过,鳞片上瞬间被割出一道痕迹。
然而白蛟的利剑不
止一柄。
囚牛能躲,其他妖灵之物未必能躲开。
白蛟身侧后方,地蚯和赤鳞血冠蛇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洞穿头颅。
蛇有头颅,洞穿之后必死无疑,地蚯断体仍旧可以再生,恢复力惊人,受到这一击未必会死,但刚刚被龙门瀑布之水洗练,头颅初生,纵然不死也要身受重伤。
两条妖灵之物嘶吼着被水流冲下,落向潜龙渊。
另一侧的群山间,一道身影冲向龙门,但却在潜龙渊上爆成血雾。
天地禁制所在,岂可冒犯。
瀑布上方。
骊龙击败青蛟与螭鲤之后,调转身躯,居高临下的盯着痢头鳄和白螈,随时都会发起攻击。
能走江来潜龙渊跃龙门的妖灵之物,全都是修行多年的老物,更没谁是蠢货,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明白事情有变。
此时痢头鳄和白螈听到后方的嘶吼声,知道已经是腹背受敌。
躲开攻击的囚牛立即反身攻击。
然而瀑布水流极强,洗练的压力又大,向上游动已经耗尽气力,纵然想要攻击,速度也受到极大限制。
还等不到囚牛扑到白蛟面前,利剑再次攻杀而来,这一次不再是一柄。
囚牛被困拦江舫多年,根被没有法器防身,此时刚刚洗练的身躯,不见得能抵挡住驭剑攻击。
龙门在上,仅仅数十丈。
往上,化龙升天,却极有可能死在白蛟剑下。
往下,功亏一篑,但却性命无忧。
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
但是利剑的锋锐之气已经逼近,没有时间再多做考虑。
囚牛向上看了一眼。
对峙的三条妖灵之物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仅仅是眼神之间的交流,就已经明白其中的含义。
独一无二。
辛苦走江来此,所有妖灵之物的心愿就是越过龙门,没谁愿意轻言放弃。
对峙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厮杀才是必然之举。
跃龙门,不只是与天斗,更要与同类斗。
世间至难之事,莫过于抉择。
囚牛看着逼近的利剑,仰头怒吼一声,然后松开指爪,看着那道金色大门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它尽力了。
这声怒吼即是不甘,也是提醒。
痢头鳄与白螈已经在与骊龙厮杀,囚牛的这声吼叫,让它们知道自己的处境。
囚牛落下瀑布,其实完全可以无声无息,但最终还是吼叫出来,给与它们最大的善意。
利剑失去目标, 刺在空处,然后打着弧线,向上方直冲而去。
白蛟紧随其后。
瀑布上的两处战场瞬间合并。
痢头鳄与白螈本就弱于骊龙,利剑的攻击更是雪上加霜。
白螈的后颈处,新生的鳞片瞬间就被拉出一条深深的血痕,若非刚刚避让的快,喉咙绝对会被洞穿。
痢头鳄天生鳞甲坚硬,受到洗练之后,更是远胜从前,直接与骊龙在瀑布上肉搏起来,指爪扣在瀑布里的石壁上,头颅疯狂的撕咬。
战斗瞬间就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痢头鳄纵然不是骊龙对手,但也不是一触即溃,天生的鳞甲更让他受到撕咬而不毁受伤。
然而白螈就要差很多,新生成的鳞片根本抵挡不住利剑的切割,此时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双方的战斗,搅动的整座瀑布剧烈抖动,瀑布的水流更是分分合合。
某个瞬间,白螈被利剑洞穿左腿,直接掉落下来。
白螈冲向白蛟,目地很明显,同归于尽。
然而白蛟本就是有心算无心,挣扎着避让开去。
瀑布上的局势瞬间发生剧烈变化。
白蛟再次向上冲,利剑更是攻向痢头鳄。
但是痢头鳄的鳞甲远超白螈,利剑撞击在上面,迸发出一闪即逝的火花。
鳄性凶猛,被两头蛟龙联手围攻,丝毫不见退让,相互之间厮杀的难解难分,瀑布上的战斗似乎还要僵持下去。
白蛟已经来到战场附近。
所有看见这场战斗之人,都知道白蛟已经与骊龙联手,若是此刻参与进去肉搏,痢头鳄必败无疑。
然而事情却再次超出预料。
趁着骊龙与痢头鳄互相咬住对方,轻易不肯松口的时机,白蛟奋而前冲。
战场距离龙门只有十余丈,白蛟几个纵身,直接冲进龙门之中。
群山之间一片惊呼。
骊龙愤怒至极,疯狂的想要摆脱痢头鳄,但却被对方死咬着不肯松口。
双方眼神凶狠的对视。
痢头鳄的眼神里满是浓浓的嘲讽。
骊龙愤怒欲狂。
龙门之上。
跃过龙门便是化龙升天。
白蛟越过龙门之后,头颅率先穿过金色光门,金光沐浴之下,已经成为属龙头颅,与真龙一般无二,随后身躯跟随着飞出来。
转眼间,一条白龙飞出龙门,腾空而起,仰天吼叫,畅快至极。
一朝脱蛟化龙,何等快意。
然而,凡事都有个但是。
一张渔网自上游飞来,直接缠绕在白龙身上。
不需要任何解释,群山之间所有人都知道,清都出手了。
而站在悬崖便的宁白峰几人,却知道的更清楚一些,宫氏天仙宫承望出手了。
白龙骤然被囚,自当是奋力挣扎。
宫承望突然出现在白龙头颅上,一柄泛着光华的银杏树枝被其插在龙头上。
白龙惨叫嘶吼,身躯扭动着撞进江边的群山里,顿时地动山摇。
又一场大战发生在群山之间。
数艘早已待命的帆船腾空而起,直往那处战场。
清都山水郎,既观山水,也能擒龙。
瀑布上。
骊龙听到白蛟化龙后,那声肆意的畅快吼叫,真正的狂暴起来,它极为冒险的松爪,直接扣在痢头鳄的脖颈上。
痢头鳄纵然背上鳞甲坚硬,脖颈上的却未必,瞬间被一爪抓破。
骊龙疯狂的甩动,终于挣脱鳄口,扭身直奔龙门。
失败的痢头鳄顺着水流,坠下瀑布。
纵然有着再多的不甘,也被水流冲尽。
骊龙直接一头冲进金色大门之中。
胜者为王,在这一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漆黑的龙头冲出光门的那一刻,龙门上空霞光万丈,直冲天幕。
整片巫山再次响起钟鸣,群山处处回响。
真龙出世,天地同贺。
......
悬崖凉亭外,渔夫跪在地上,双手举天,热泪盈眶。
生平所愿只为见到真龙出世,为此他放弃所有,纵然寿命长过凡人不知多少,却从未尝过世间人情,一心只为看到真龙。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让他喜极而泣。
忽然之间,聂红竹惊呼一声,“公子!”
宁白峰心神巨震。
龙门上,一柄巨大的长剑自天空而落。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剑斩真龙骊珠开
长空万里,龙啸于天。
真龙出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惊骇欲绝。
一柄巨大的长剑从天空而落,直接斩掉真龙头颅。
廊桥挂剑,本就是借地势阻截蛟龙,这一刻,这柄巨剑以天地为桥梁,剑落之时,借助天地之势,将刚刚跃出龙门的真龙直接斩杀。
喷洒的玄黄血液被一只巨鼎接住,龙头龙身落入其中。
曾经在剑谷之事后,先被枯荣钓叟追击,随后又被苏迎带出天渊,致使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寻那些大战时遗落的东西,断掉的游方杖,破损的金丝玉帛靴,撞击东羽额头时崩碎的束发玉冠。
而这些其中,最让他想找寻的东西,就是镇魂鼎。
本以为这件宝物同样遗落在剑谷,却没想到今日再次遇见。
真龙被杀,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而跪在地上的渔夫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
数百年夙愿达成,却没想到转眼间就被一剑斩杀,让他愤怒与痛苦瞬间冲上脑海。
一心一意之只做某一件事的人,都有着一种偏执,而渔夫更是如此。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这种偏执瞬间爆发,直接驾云而起,去往龙门上空。
渔夫并未失去理智,御空时甚至避过潜龙渊。
然而当他刚刚飞到龙门附近时,一只红毛小狗突然冲出江水,转眼间变成赤红巨兽,一抓拍向渔夫。
骤然一声兽吼,将所有人从真龙被斩的情景中惊醒。
宫权再也顾不得,挥袖成云,冲向犼兽。
不只是为了帮助渔夫,更是发泄心中的愤怒。
宁白峰同样御剑而起,但他没有冲向犼兽,而是冲向天上的一朵云。
只因收取龙体的镇魂鼎,飞进了那朵云中。
前些日子,聂红竹陪着清都子弟,在巫山境内四处搜寻伏山河,根本毫无踪迹,却没想到此人竟然躲在天上的云里。
此时龙门上的所有事情,正是因那朵云里的那个人而起。
只要杀了那个人,事情都将结束。
江面的战场上。
龙门到清都的这段江里,两位金丹与犼兽疯狂交战,搅动的江水浪涛四起。
清都那边同样有人御空而来,参与对犼兽的围攻。
宁白峰看了一眼,那是清都宫氏家主宫谦。
御剑上高空,临近那朵云时,宁白峰骤然停下。
一柄巨剑破云而出。
与之一起飞出的,还有一名女子。
跟随宁白峰而来的聂红竹一言未发,直接向那女子攻杀过去。
宁白峰一剑刺出,撞上巨剑。
两剑相对,如同插进水面,剑尖与倒影之间,迸发的剑气涟漪向四周荡漾开去。
嘭的一声响。
宁白峰倒退回去,却又在数个呼吸间再次持剑前冲。
这柄巨剑斩杀真龙之后,似乎已经失去天地之威。
既然如此,又有何惧!
巨剑依旧是当空斩落。
宁白峰不退不让,持剑对战。
此时此刻,龙门附近大战四起。
远处群山之间,捕龙行动惊扰的地动山摇。
江面上战做一团,巨浪滔天。
半空中,两名女子御剑拼杀,更有一人与斩杀真龙的巨剑相对。
一连串的变故,让所有人目不暇接。
与此同时,龙门处又传来数声吼叫。
跃龙门化龙之事,并没有因为真龙被斩而停止,相反因为失去骊龙的拦截,冲出龙门的妖灵之物更多了起来。
当骄阳升至最高点,一只龙头龟身的兽类冲出龙门时。
清都里骤然升起一道光柱。
这一瞬间,整片巫山形同凝固。
群山里捕龙的地方,无数绞索缠绕在白龙身上,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老人手持一只竹篓,对着白龙头颅。
江面上,渔夫的拳头砸在犼兽的下巴上,宫权倒飞在空中,须发皆白,宫谦的朴刀深深刺进犼兽肩胛。
半空中,两名女子的剑对砍在身前,宁白峰避开巨剑,手中桥下雨半截剑身刺进云中。
群山里,众生神情百态,喜怒哀乐皆在脸上。
瀑布上,一条五彩鲤龙即将跃进金色大门。
然而这些画面全都静止不动,仿佛雕塑。
下一个瞬间,风从天墟江的起源处,遥远的极西之地吹来。
清都里升起的光柱骤然炸开,扩散的灵压横扫整座巫山。
空中飞起之物全都落下,各处战场上人仰马翻,瀑布上的金色大门轰然关闭。
世间各处,所有远观神通尽数失效。
眨眼间,浓雾弥漫整片巫山。
......
......
宁白峰从水里冲起,入眼的尽是浓浓大雾。
灵压毫无征兆的冲来,将他轰进潜龙渊里。
本以为必死,却没想到潜龙渊上的禁空禁制已经消散。
被灵压扫飞的那一刻,他看到那朵云里的身影,同样落进潜龙渊。
然而这样三尺之外就一片白茫茫的情况,又哪里找得到人。
宁白峰当即御剑向上直冲。
当他破雾而出时,看见的是悬崖和瀑布,回头向后看去,潜龙渊外的群山,已经被浓雾覆盖。
潜龙渊里逐渐响起嘈杂之声。
远处群山之间不时有一道道人影飞起,更有那渡船座驾穿出云雾,飞向清都。
宁白峰站在剑上,扫视着潜龙渊,随后又看着那些座驾或是渡船飞过潜龙渊。
这样静等了半个时辰,潜龙渊里依旧不见有人飞上来。
宁白峰唯有苦笑。
自己聪明,这种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更不是蠢货。
忽然间,宁白峰伸手入怀,摸出一枚正在轻微跳动的玉牌。
背面元泰两个古拙大字依旧,正面上的灵龟形态已经发生改变,龙头龟身,威武霸气。
宁白峰握着玉牌,仰头看了一眼龙门,接着又将目光落在白雾覆盖的潜龙渊上。
沉思片刻之后,宁白峰深吸一口气,御剑直冲高空。
......
......
龙门前方一里的水岸边。
一名驼背老者站在江水上,看着那个靠着岩石半截身子浸在水中,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男子。
驼背老者看着男子,说道:“你快要死了。”
男子浑身血迹斑驳,并没有因为这句不吉利的话而发怒,反而艰难的笑了笑,“恭喜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似乎嘴角轻微的扯动,缓缓吐气的动作都带给他极大的痛楚。
驼背老者叹了口气,从嘴里吐出一枚石头,然后将石头一手捏碎,接着氤氲的灵气如两条小蛇一般,钻进男子的鼻中。
待到灵气吸尽,男子的脸色好了一些,却也依旧枯如朽木。
男子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你这是在浪费。”
驼背老者笑了笑,“起码能让你多活片刻,我家少爷就要来了。”
男子极轻微的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一道身影刺破雾气,落在岸边。
来人一身白衣,手持漆黑剑坯。
驼背老者看着白衣青年,躬身行礼道:“老奴元泰,见过少爷。”
宁白峰看着这个满脸笑意的驼背老者,略微愣了一下,随后才想明白。
越过龙门,已是大妖,自然可以化形。
只是这老者样貌让他有些惊讶,随后想到灵龟活的悠久岁月,如此也算正常。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来之不易,恭喜。”
一朝跃过龙门,确实值得恭喜。
元泰再次弯腰行礼。
宁白峰受礼之后,立即走到半躺在水里的男子身边,眉头微皱。
男子艰难的笑了一下,说道:“要死而已,哭丧着脸干啥。”
宁白峰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枚鹅卵石,正准备捏碎,却被男子拦了下来。
男子摇头道:“别浪费好东西,没用的,你听我把话说完。”
宁白峰停住手。
男子说道:“骊珠已开,清都正是虚弱的时候,你帮忙去清都撑撑场面。”
宁白峰想了想,点头道:“好,我送你回清都!”
然后他摘下背后竹筒,递给驼背老者,说道:“你去找找红竹,然后让红竹陪你一起去找渔夫,找齐之后来清都汇合。”
元泰接过竹筒,转身踩着江水大步离去。
宁白峰将老者背到背上,沿着江水向清都飞奔而去。
并非是他不想御剑,而是背着个人再御剑,他怕掉下去。
稳妥起见,还是迈开烟雨行身法跑过去,这样目标也要小一点。
先前御剑过来的时候,宁白峰已经看到不少人赶往清都。
龙门距离清都只有数里,全力奔跑之下,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赶到清都外的江边。
清都内部那根极高的石柱上,骊珠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如同火炬一般,将雾气隔绝在外。
此时的清都外,已经围满了各种渡船座驾,像是准备扑火的飞蛾。
虽然在听到宫权请求的时候,宁白峰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看到这种情况,依旧有些头皮发麻。
宫权艰难的说道:“就到这里吧,此时的清都就是个马蜂窝,危险太大了。”
宁白峰没有回话,看着对面的清都,想了想之后,说道:“死在家门口可不好,我们从石壁上去。”
宫权挣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劲风已经扑面而来,将他的话堵在嘴里。
宁白峰如蜻蜓点水,迅速掠过江面。
......
......
清都牌楼外的石坪前。
宫扬将竹笠当做盾牌,挡住对面汉子的重拳,嘴角溢血,但却强忍着,反手一刀劈向汉子面门。
汉子不闪不避,冷笑着反手一抡掌,拍了出去。
他的动作有些随意,就像是赶苍蝇一般,厌烦的挥了一下手掌。
啪的一声响。
朴刀脱离宫扬的手掌,重重砸在不远处的观龙台边。
声音很响,也很重。
然而汉子的拳头却没有停止,一拳之后又是一拳。
宫扬捏住竹笠的手臂重重砸在自己的胸口,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的喷在竹笠上。
武夫对敌,讲究一臂之内尽无敌。
所以练气士被武夫近身,若是不能避开,只能以命相搏。
宫扬已经是玄妙境的练气士,况且又是刀修,体内已经凝结刀罡,对付一般的武夫根本没有多少压力。
但是对面的武夫并非一般,而是阳神境的武道宗师。
足足高出玄妙一个境界。
这样的拳头打在身上,纵然有着清都山水郎的竹笠,照样吃不住这样的拳头。
所以当汉子的拳头再次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绝望。
然而当他准备等死的时候,却发现这一拳 并没有打下来。
“你是谁!”
随着这声怒喝,所有人都看着突然出现在汉子身边,出剑拦下致命一拳的白衣青年。
也没有人注意到,清都的牌楼柱下,躺着一个即将死去的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衣青年身上。
他是谁?
为何能拦下阳神宗师的一拳。
第二百三十章 白衣人又见白衣
一个时辰。
有人觉得很长,比如宫扬,站在清都口阻止任何闯入者,以命相互守。
有人觉得很短,比如宁白峰,停在潜龙渊上想要等到那个人,却一无所获。
一个时辰里,能发生很多事,比如雾满巫山,比如围困清都,又比如时间觉得短的人,救下时间觉得长的人性命。
面对着四方注视过来的目光,宁白峰毫不理会,甚至没看那名阳神境宗师,只是低声对宫扬说道:“下去歇息,照顾一下宫权老爷子。”
说话的语气如同拉家常一般,平淡却又抚慰人心。
然而这样的做派,却是目中无人至极。
“好胆!”
随着这声怒吼,劲风再起,汉子的拳头对着白衣青年的头颅砸过来。
下一刻,拳头会打在青年的手臂活着是头颅上,然后倒飞出去。
汉子会露出胜利的笑容,清都会就此失去抵抗。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幕。
毕竟,就算是白衣青年是剑修,但比起纯粹武夫,体魄依旧相差很大,这种近身之战,白衣青年哪怕是剑丸境剑修,依旧要重伤。
然而预料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白衣青年挥手出拳,撞上那只势大力沉的全都。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之后。
白衣青年倒退三步,青石地砖上一步一个脚印。
汉子倒退两尺,地上两条裂痕。
所有人再次看向白衣青年。
阳神境的武道宗师?
清都山水郎不都是练气士么?
然而围困的人群里,骤然发出一声惊呼,“不可能!你明明是个剑修!”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看向那个满脸不可置信神色的男子。
宁白峰认识这个人。
巫山上升峰剑修,刘招。
看到这个人在,宁白峰心里更加疑惑,清都乃巫山之首,这些围困的势力之中,不少都是巫山境内的势力,难道他们就不怕清都秋后算账?
汉子心中极为惊讶,对方的体魄真气竟然比他还强!
他可是实打实的阳神境,并非那些只求宗师名头的样子货,再给他个十来年,必定可以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元神大宗师。
剑修杀力全在飞剑,体魄只是辅助。
刚刚那一拳虽非全力,却已经有八成火候,纵然是剑丸境剑修,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接下来。
汉子收拳站定,沉声道:“剑修又如何,我们要进清都,你,拦不住!”
宁白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些观望的人。
除了上升峰的剑修,巫山十二峰皆有来人,更多的座驾虽看不出名堂,但既然能拥有浮空座驾,背后势力绝对不小,最不济一座中等山头还是有的。
这些都还是其次,座驾求前方,那十几个驾着云的人,此时最为令人感到棘手,从云朵颜色以及气息判断,不是修炼邪功的野修邪修就是化形之后的妖灵之物。
宁白峰目光回到汉子身上,说道:“你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替死鬼?”
汉子眼光向上一撇,随后说道:“不用想着挑拨离间,清都里面必定是有秘境开启,我们只是想一探究竟而已。”
宁白峰平淡道:“你都说是清都里有秘境开启,既然如此,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汉子眉头一皱,手上拳头缓缓握紧。
宁白峰仰头看着上面,说道:“清都是巫山之首。你们以为擒龙的那只队伍回不来?!”
这两句话,有些不相关,但听得懂的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个踩在淡蓝色云朵上的中年女子轻轻一笑,清脆的声音响起,“属龙若是那么好擒,那为何如此之久都没回来。”
宁白峰说道:“你刚刚越过龙门时,难道没有看到真龙也能被斩杀?!”
这个女子身上的气息,宁白峰觉得与元泰身上有些相似,极有可能也是刚刚跃过龙门的妖灵之物。
“牙尖嘴利!”
女子笑了笑,身形瞬间消失。
早已蓄势待发的汉子一步跨出,直冲白衣青年。
宁白峰手中长剑瞬间飞出,刺向左侧空处,右手握拳指天式,再次与汉子对拳。
一声闷响之中,又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桥下雨与女子的指爪间迸发出明亮的火花。
宁白峰与汉子拳脚相加,他纵然不会拳法,但拦人式见招拆招绰绰有余。
拼体魄,宁白峰丝毫不怵。
数息之间,佩剑与女子交击数十次,空气中的火花与气旋都是剑刃砍在指爪所产生。汉子的拳速虽不及御剑,却也已经交手十余拳。
若说刚刚青年能与阳神境宗师对敌,令人吃惊,此时的情况就让围观之人有些惊恐。
以肉身对战武夫,以御剑拦下大妖。
若是让他单独对敌,岂不是轻松斩杀?
剑修之强,实在毫无道理。
刘招站在半空的剑上,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然而身在战场上的宁白峰却知道,对敌的这两位,并没有全力以赴。
此时空中的这些人不过是有利则聚,等到无利则散时,若是两人损耗过大,就是他人眼中的宝物。
这等心态之下,可谓人人皆是山泽野修。
......
......
忽然间。
清都上空发生剧烈的灵气波动。
对战三人立即分开。
那根极高的石柱顶上,骊珠再次大放光芒,然后一道人影从骊珠的光芒中走了出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突然走出骊珠的男子。
此人一身白衣,飘然若仙,相貌英俊的近乎妖异。
俊美男子凌空而立,略微惊讶道:“这就是仙界?”
然而等他扫视围困清都的情况后,微微皱眉道:“可为何境界如此低微,都是炼虚期与合体期,连个大乘期都没有。”
接着俊美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骊珠,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传闻之中的飞升池?”
在场所有人,没有人听懂这个俊美男子在说什么。
并非是男子说的内容让人难以理解,而是男子的发音根本就与他们不同,只知道男子在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但有人一个人听懂了,虽然也觉得发音有些怪异,但依旧是能听得明白。
宁白峰极为吃惊的看着俊美男子。
这怎么可能!
......
......
“禁制散开了!”
一声惊呼打破了沉寂。
这声叫喊将所有人都惊醒。
笼罩在清都上空的禁制消失了。
这些人之所以没有直接冲进清都,而是费力不讨好的耗在清都门口,就是因为禁制的原因。
此时禁制一开,哪里还需要强行打开清都正门。
随着叫喊声,驾云的那些人立即动了起来。
虽然不清楚这名俊美男子是什么人,但此时出现在这里,必定与地下那个年青人一样,都是清都的援手。
先前没一起出手只是碍于禁制,此刻管你有多少援手。
更何况,秘境一开,先入其中收获才是最大的,后来者连残羹冷炙都没得吃,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
俊美男子虽然没有听懂那句喊话,但瞬间冲过来的这些人,让他眉头大皱,“鳞甲族妖修,这种气味依旧令人恶心。”
宁白峰忽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轮弯月从男子体内升起,然后瞬间旋转的飞出去。
弯月旋转如圆轮,掠过围冲过来的十几个身影,接着再回到男子身后。
前冲的那些身影骤然发出一阵嘶吼,然后尽皆显出原形,落向地面或是江里。
这些化形的妖灵大物,无一例外,全被枭首。
另有几人僵在半空,惊恐的看着俊美男子,动都不敢动。
一击斩杀十余位化形大妖!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上境天仙!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人敢说话,更不敢咽下喉咙里被噎着的唾液。
俊美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念在尔等皆为人族,速速退去!”
这几人虽然听不懂说什么,但却看懂了男子的厌弃的神情以及不耐烦的眼神,瞬间抽身后撤。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亮光从极远处飞来,直冲俊美男子。
没有人看清来的那道亮光是什么,只因亮光实在太快,快到超出在场之人的眼力。
所以他们只看到了一道光。
宁白峰同样看不清,但却感受的出来,那不是剑,而是刀。
一把速度极快的飞刀。
弯月再动。
月轮直接撞上亮光,发出极为清脆的磕碰声。
凌厉的气旋就从撞击处崩开,下方清都里的那株古老银杏树上,一只巨大的枝丫断裂坠地,切口处光滑如镜。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清都上空。
宁白峰立即大喊,“住手!”
这句话他喊了两声,一声是苍天天下的通用语,另一句是家乡老话。
弯月与亮光在即将相撞的瞬间,骤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白衣青年身上,包括那名俊美男子。
在场之人并非是蠢货,白衣男子的数次出声,他们听不懂,却明白是语言不通。
但却没有想到,还有第二人会说这种话。
两人都身穿白衣,难道是一伙的?
俊美男子瞬间就来到宁白峰身前,问道:“你是谁?为何会说骊天大陆的话?你是什么时候飞升的?”
宫承望同样来到石坪上,站在宁白峰身边,手里提着一把朴刀。
若非知道自己出身何处,否则宁白峰真的会以为自己与这俊美男子同出一地。
听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话语,宁白峰心里酸楚与悲痛交加,沉默良久,说道:“我不是你口里的飞升者,也不是你们骊天大陆人,只是偶然会说这些话而已。”
男子皱眉,随后点点头,“我叫周天,骊天大陆千万年来唯一的飞升者,这里是仙界?”
周天,一个即狂妄又有趣的名字。
宁白峰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仙界是什么意思,但这里叫苍天天下。”
两人之间的对话,在场之人根本没法听懂。
宫承望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听到这般回答,周天怅然的叹了口气,“一生修真只为仙,到头来,竟是一场虚妄。”
宁白峰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但是听到仙字,想了想,说道:“在这里,以前辈的境界实力,确实是天仙。”
周天怔了怔,沉默不语。
宁白峰暗自松了口气,骤然与杀气如此之重的天仙正面相对,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此时,一道怒喊声响起在。
“清都子弟听命,摆山水阵,胆敢善动者,杀!”
这道嗓音在场的很多人都熟悉。
宁白峰没有想到,看似谦虚和气的宫谦,竟然会说出杀气如此之重的话。
围在清都上空的渡船座驾掀起一阵骚动。
透过这些渡船间的缝隙,一艘艘有些残破的帆船飞到清都外围,将这里团团围困。
第二百三十一章 擒龙之后清算账
今日之清都,其景象堪称数千年未有。
然而,在这繁盛的画面下,却是随时都会爆发的大战。
宁白峰极为担心这个名叫周天的男子,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到时候纵是有宫承望阻拦,清都也会毁于一旦。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上境天仙交手会发生什么,但宁白峰却很清楚。
当年洛家山紫竹林里的事情,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听到这种杀气腾腾的话,宫承望轻轻松了口气,然后他看着宁白峰,问道:“他从秘境里出来?”
宁白峰点点头,说道:“他叫周天,骊天大陆唯一的飞升者。”
听到这种陌生的词汇,宫承望没有显露出诧异。
拥有骊珠无数年,纵然骊珠秘境没办法解开,但关于这种古老秘境的讯息已经了解不少,多的不说,各大圣地的秘境,就是一处秘境为一界,用来培养各种后辈子弟,以及壮大宗门力量。
宫承望想了想,说道:“帮我告诉他,若是不想骊珠毁灭,最好与我联手。”
宁白峰立即将这句话,用家乡的言语复述一遍。
周天有些不满,“他在威胁我?!”
宫承望虽然听不懂话的意思,但却感受得到那股怒意,猜出事有不对,立即说道:“清都若毁,骊珠必碎,只要退掉眼下之敌,其他事过后再谈!”
宁白峰成了传话筒,原话照搬的说出去。
周天皱眉看着空中浮空渡船座驾,说道:“若是敌人,杀光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宁白峰瞬间头皮发麻,立即说道:“前辈稍安勿躁,事情自有他人去解决。”
周天想了想没说话,表示默认。
宁白峰松了口气,对着宫承望笑着点点头。
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解决,宫承望笑道:“辛苦了。”
宁白峰笑着摇摇头。
宫承望转头看向围困的渡船外,心湖泛起一阵涟漪。
随后,宫谦的声音再次响起,“凡巫山境内渡船,速速离开,清都可以既往不咎。”
先前那杀气腾腾的话,旨在告诉他人,清都实力未损,尚有余力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都留在这里。
而现在的话,就是打散人心,毕竟不是所有来此之人都愿意与清都对抗到底。
说白了,这些人都是来捡便宜的,清都贵为巫山之首,虽不至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但谁也不想头上压着一座大山,若是这座山将倒的时候,他们不介意推一把。
先前禁制一散,之所以这些渡船没有一拥而上攻击清都,就是心有忌惮。
然而这话说出之后,依旧没有任何一艘渡船离开。
宫承望紧了紧手中朴刀。
外围,站在一抖帆船首的宫谦,眼神中开始泛起怒火。
石坪上,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告诉他们,七天之后,清都会发出山水令,请巫山境内各宗门之主来此赴宴。”
在场几人立即循声望去。
清都牌坊下,须发皆白的男子靠着柱子,瘫坐在地。
宫承望脸色一变,“阿权?!”
男子艰难的点点头,“这话由你来说,比小谦子更有用。”
宫承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况且对于人心交际上,宫权乃是强项,曾经的他为清都出谋划策无数次,皆无错处,这一次想必也不例
外。
宫承望深吸一口气,将他的这句话大声传达出去。
事实证明,这一次,宫权的做法依旧正确,话说出去之后,一条浮空舟缓缓向外飞离,经过清都帆船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山水大阵攻击。
来此之人本就心不齐,有了第一个,自然就会有无数个。
巫山境内的浮空渡船渐渐散开。
其中有些巫山之外的渡船准备离开时,山水大阵却并没有放行。
“怎么,清都想食言而肥?!”
一艘雕花楼船上传出愤怒的质问。
宫谦站在船首,冷声道:“我只说过巫山境内的渡船可以离开!”
雕花楼船里,走出一个身穿绣满桃花长袍的英俊男子,怒声道:“难不成你想鱼死网破?!”
桃花长袍的男子冷笑一声,“不是看不起清都,这里除了我们桃花宗,同样还有无涯道宫以及铸剑城的同道,你们得罪不起!”
随着说话声,另有几艘渡船的船头上站出几人。
对于男子说出的这三个宗门,宫谦纵然不是全部了解,但也略知一二,桃花宗乃是上等宗门,以制作的桃花法袍闻名坤洲,无涯道宫则是坤洲道门领袖,道宫之主早已被混元天阙敕封为天君,铸剑城虽不起眼,却是万剑石林的下宗。
一家比一家不好惹,宫谦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说道:“威胁,只会让你们死的更快!”
桃花长袍男子有些难以置信,传闻清都宫氏家主谦逊有礼,没想到此时说话如此强硬。
当好说话的人开始不好说话时,确实令人头痛。
东侧的一座葫芦水瓢似的渡船上,有个极为年轻的道人走了出来,说道:“谦先生,我们无意冒犯清都,贫道袁尚,愿留下一只香炉作为赔礼,不知意下如何?”
有几艘渡船上,已经有人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娘的你们无涯道宫家底厚实,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可禁不住这样往外掏,都说牛鼻子倔,这他娘的还没开打你就认怂,让我们怎么搞?
桃花长袍男子脸色气的铁青。
刚刚他还搬出无涯道宫来压宫谦,没想到转眼就被打脸。
宫谦回应道:“不必,无涯道宫可以直接离开。”
年轻道士笑了一声,说道:“如此,那就多谢谦先生。”
随后,葫芦水瓢样式的渡船飞过山水阵,扬长而去。
余下的渡船上,那些人立即咬牙切齿,心中大骂不止,但却无一人敢骂出声,因为袁尚乃是天君邱辞的师弟,道门法术玄妙,谁知道这时候骂出声会不会被那个老牛鼻子听见。
无涯道宫靠着面子离开了,其他几家也有效仿,出钱出宝,尤其是桃花宗,留下十件桃花法袍。
清都帆船放开出口,一艘艘停留渡船全部离去。
转眼间,围攻之势烟消云散。
坐在地上的宫权轻声说道:“让巫山境内的洲内渡口全部封闭,只留下外围南北各一座就行,凡是逗留巫山的渡船,七天之内必须离开。”
这样的举措,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巫山封山。清都虽是巫山之首,但并不是拥有整座巫山,如此行事,事后付出的代价必定极大。
宫承望仔细的想了想,点点头,将这个决定传音告诉宫谦。
事情解决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有两个人例外。
虚弱
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位,还不走,等着留在清都吃饭?”
宁白峰立即转头看向石坪旁边。
武夫汉子与那大妖女子早已脸色苍白,之所以没有逃走,原因就在于两位天仙在此,不敢善动。
尤其是妖灵女子,俊美青年的手段,确实将她给吓住了。
随着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
周天看着女子,眉头微皱。
刚刚化形成大妖的女子瞬间体若筛糠。
汉子毕竟是阳神境武夫,已经练出武胆,纵然对上境天仙依旧忌惮,却不至于怂成脓包。
汉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握着朴刀的老者。
宫承望手中朴刀一闪,被其收进体内,说道:“离开巫山。”
两人立即如蒙大赦。
女子驾云慌忙逃遁,汉子跳进江里轻身疾行。
......
......
帆船外围形成的山水大阵缓缓散开,但是其中一艘受损极重的帆船,轰然坠落在江岸上,压倒树木无数。
擒龙之战,清都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宫承望并没有去处理坠地的帆船,也没有立即去探望宫权,而是转头看着那个俊美男子。
周天皱眉道:“你受伤了,我若是想乘人之危,你早死了。”
宁白峰将这话复述了一遍,心中却想着,擒龙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宫承望心知对方说的是实话,说道:“周先生若是不嫌弃,留在清都做客几日,商议骊珠之事,如何”
依旧是需要宁白峰传话。
周天转头看了一眼骊珠,想了想,点点头。
对他而言,确实需要了解一下找个苍天天下的情况,尤其是言语不通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所有的事情暂时解决完,宫承望立即来到须发皆白的男子面前。
从最初相见时的童子,到现在的须发皆白,短短数月,这个人就走完了一生,这宁白峰有些黯然。
宫权制止了宫承望掏出的玉瓶,说道:“不必再浪费了,这一次围困只是前奏,更麻烦的还在后面,你比我更需要这些,清都能不能保存,就看你了。”
宫承望深深叹了口气,将玉瓶收起。
对于后面的事情,他已经有所预料,这么轰动性的秘境现世,必将引来无数人觊觎,远的不说,但就巫山境内就麻烦极大,更何况还有其他一些地方。
宫权出言的巫山会宴以及封山之举,就是为此做准备。
一直以来,宫权都是清都智囊,为清都出谋划策,如今大事在即,智囊将亡,这对清都来讲,是极大的损失。
宫权轻轻笑了笑,说道:“扶我进去吧,让我最后再看一眼清都。”
宫承望弯腰亲自将宫权扶起。
宫权缓缓回头,说道:“宁小子,看在我老头子要死的份上,麻烦在清都多留几日。”
宁白峰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随后,两个老人缓缓走进清都。
看到这一幕的清都子弟,无声流泪。
忽然,帆船上传来骚动。
山林里,有两道人影飞掠而来,一人御剑,一人驾云。
宁白峰看着那两人,有些欣慰。
世间人事,有别离,自然也有重逢。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落叶归根树下别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宁白峰站在雨廊下,看着那枝残叶落的老银杏树,满心感慨。
身躯腐朽的宫权,看完清都的山清水秀之后,溘然长逝。
按照他临死前的要求,被埋葬在银杏树下,化作银杏树来年开枝散叶的养料。
一日之间,生死相隔。
宁白峰想起曾经在天渊里分别的时候,宫权说的话。
一人躺在土里,一人站在碑前。
伸手解下腰间酒壶,慢慢喝了一口。
“酒入愁肠,独饮不如众饮。”周天走到雨廊边,轻声说道。
宁白峰侧过头,见他伸手过手来,便将酒壶递了过去。
周天喝了一口,皱着眉说道:“灵气虽足味道却寡淡,苍天天下的酒,看来也不怎么样。”
宁白峰问道:“骊天大陆的酒很好?”
周天说道:“若是酒好,我又怎会出来。”
宁白峰问道:“骊天大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周天想了想,喝了口酒,转头看向石柱上的骊珠,说道:“骊天,那是一个灵气并不充裕的地方,但妖气却很浓郁,无论人族如何修行,始终生活在妖族的阴影之下,所以每一个修真者,追求仙道飞升,向往仙界,就是想逃离妖族的压制。”
宁白峰想了想,说道:“如果说没有妖族的压制就是仙界的话,那这里确实是仙界。”
周天喝着酒,说道:“但这里的仙人似乎并不怎么样,一样会生老病死。”
宁白峰无言以对。
圣人都会消亡,又有何人能够长生不死。
随即他想到了那个被困无数年而不死的怪物,接着他又感受了一下胸前的挂坠,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毫无头绪。
周天没有等到回答,喝着酒自嘲一笑,“其实这样也好,最起码骊天大陆流传的仙人灭世论,是假的。”
宁白峰回过神,想起宫权临终前说的话,问道:“接下来前辈打算干什么?”
周天喝了口酒,指了指天空,笑道:“既然来了一个新地方,自然是要好好看看,确认一下仙界的酒,是不是真的寡淡无味。”
宁白峰说道:“那恐怕前辈还要在这里多逗留些时日。”
周天指着骊珠,说道:“因为它?”
“不错,因为骊珠。”
宫承望悄然出现在雨廊边。
虽然不懂骊天大陆的话,但在会意这方面却很灵敏。
宫承望看着宁白峰,略带歉意的说道:“劳烦宁公子。”
宁白峰点了点头。
从宫权让他多留几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想让他充当翻译,解决骊珠与清都的麻烦。
虽然清都的事宁白峰不想涉足太深,但既然是宫权的请求,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他还是应承下来。
宫承望直接开门见山,邀请周天做清都供奉,并且关于骊珠秘境的经营,周天可以占两成。
而最让宁白峰吃惊的是,清都同样邀请他担任供奉,分利半成。
这样的决定,让宁白峰目瞪口呆。
旁人可能会觉得半成利很少,但是经历湘云府的事情,宁白峰很清楚一座秘境的半成利会有多么丰厚。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三人不断的交流对答,应对清
都即将面临的问题。
等到事情商议完,已经是数天之后。
宁白峰没有参加巫山会宴,依旧待在这间客居里,区别在于,屋里不再是他一人。
聂红竹看护着桌边的茶炉,看着练完字的白衣青年,问道:“公子真的打算将灵须子送进骊珠?”
宁白峰放下笔杆,看着桌案上爬者的一条生有四角五彩鲤龙,笑问道:“你不想去?”
鲤龙抬起头,摆了一下嘴边长须,哭嚎起来,“少爷,那地方既要封禁修为,又要封禁记忆,一切重头开始,以我这种修为,指不定一进去就给人吃了,估计都不够塞牙缝,你就饶我一命吧。”
三人相谈的这些天,骊珠秘境的情况也被摸出不少,里面极易适宜妖族修行,但缺点就是会被封禁修为记忆,直到渡劫飞升才会解封,然而好处却极大,一朝飞升,修为大进。
坐在茶桌边的驼背老者放下茶杯,说道:“那你就打算这样等个一百年,再次走江跃龙门?”
鲤龙扭过头,看着成功化形的老者,想到自己只差那么一步,龙门就被关上的悲惨遭遇,没好气道:“是又怎样,总比去里面送死要强!”
驼背老者点点头,站起身走向鲤龙,“好吧,那我就拿你炖一锅汤,给少爷补补身子,反正留着你也没用。”
鲤龙瞬间身子一弹,蹿到宁白峰身后,趴在他的肩膀上,露出脑袋警惕的看着驼背老者,口里却哀嚎的叫起来,“少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真的忍心我死了?”
宁白峰反手将鲤龙拎下来,放到桌上,说道:“你不想去,我自然不会逼你,然而修行之事一步慢步步慢,你真的甘心百年之后再跃龙门,而元泰却已经是你仰望的存在?”
鲤龙瞬间瘫软下来。
千辛万苦走江来到龙门,跃龙门差那么一点而失败,已经让他极为不甘,若是真的让他等上百年,他其实很不甘心。
宁白峰继续道:“周天还有些私事未了,会回一趟骊珠做一段时间的谪仙人,他已经答应我会护你一程。”
根据之前的了解,想要进入骊珠秘境而不被封印记忆,修为必定是天仙境以上,只有天仙才能打破骊珠原有规则。
而周天回去,即是了却私事,也是给前往骊珠秘境的清都子弟护道。
鲤龙抬头望着宁白峰,满脸期待的问道:“那他做多久的谪仙人?”
宁白峰回答道:“三年。”
鲤龙垮下头,可怜兮兮道:“少爷觉得我三年内能从毫无修为修行到渡劫飞升?”
宁白峰摇摇头。
鲤龙瞬间瘫软在桌子上,像条缺水的鱼一样,有气无力的拍打着尾巴,“那我还是就这样在少爷身边混吃等死好了。”
驼背老者一步走到桌边,掐住鲤龙的脖子,将他拎起。
鲤龙立即弹动起来,大吼道:“老乌龟!你想干嘛?!”
驼背老者笑了笑,说道:“你想混吃等死,恐怕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元泰大步向屋外雨廊。
鲤龙心知不妙,想要挣脱手掌,却只能徒劳无功的挣扎,嘴里老乌龟的咒骂个不停。
随着驼背老者腾空而起,声音逐渐被拉远,直至消失不见。
待到回来的时候,驼背老者拍着手,脸上笑呵呵个不停。
宁白峰问道:“
你就不怕他出来后找你报仇?”
驼背老者笑道:“这不是还有少爷撑腰么。”
宁白峰无奈的苦笑摇头。
......
......
数日之间,整片巫山风起云涌。
龙门惊天之变,清都秘境的开启,引动无数人的目光,尤其是巫山封山之举,更让整座坤洲为之侧目。
随后的巫山会宴,清都直接拿出骊珠秘境两成半的利润,分给巫山所有山门,至于能分多少,就看清都以后每百年举办一次的清都会,哪家山门子弟更出彩。
当所有的事情传开之后,这其中的一些人,已经引起各方的关注。
一击斩杀十余位化形大妖的清都供奉周天。
从拦江舫到龙门,直至清都一事皆有参与的白衣剑修宁白峰。
声名逐渐随着那些离开的渡船而传向四方。
巫山南方边界的夔门渡。
一艘行云峰渡船缓缓,山峰半山腰的一座小院里,有个女子正在给一只红毛狮子狗换药。
院子里的石桌旁,眼睛有些大的青年从手边的小鼎里,拿出一块乳白色凝胶状的东西,扔给换好药的狮子狗,笑道:“我曾说过,跟着我会让你更进一步,虽然过程会有点痛苦,但这种真龙脑髓,想必你也是第一次尝到。”
红毛狮子狗一口吞下真龙脑髓,一瘸一拐的走到屋檐下,卧在门边闭目打盹,与山野村夫家门口的看门狗毫无区别。
青年笑了笑,转头看向女子,说道:“没有打赢聂红竹,有没有觉得不甘心。”
女子收好手中药物,淡然道:“没有杀掉宁白峰,你有没有觉得不甘心。”
青年哈哈大笑道:“大道之争,只有到了大道尽头决出胜负才有意思,现在就结束,真的很无聊,更何况,我的剑需要磨刀石。”
女子嘲讽道:“你就不怕剑被磨断了?”
青年笑道:“你觉得我会死在他手上?”
女子笑了笑,没说话。
青年没有动怒,叹了口气,“真是妇人之见。”
片刻之后,青年问道:“你觉得宁白峰接下来会去那里?”
女子想了想,说道:“鼎剑阁。”
青年手指轻轻敲击石桌表面,想了想,说道:“给我一只鼎剑阁信剑。”
女子没有抗拒,从腰间秀囊里取出一枚信剑,递了过去。
青年手握信剑片刻,然后放飞出去。
女子看着信剑飞进天空信道,问道:“信剑往北,渡船南下,你要去万剑石林?”
青年笑道:“一山不容二虎,实属无奈。”
女子没有在青年脸上看到丝毫无奈,反而眼神中却充满着雄心壮志。
想起龙门上的屠龙之举,她忽然有些期待将来会有怎样的精彩发生。
远的不说,万剑石林必定会因此人的出现,而发生未可知的改变。
行云峰冲破云海,去往远方。
......
......
巫山会宴的三日之后,在清都楼牌外。
一名身穿白衣头戴竹笠身背竹筒的青年,领着老者和女子,与人行礼作别。
随后,三人驾云御剑而起,去往巫山北边的清远渡。
第二百三十三章 风雪在北剑南来
寒城,因其坐落于坤洲北方寒冷之地而得名。
这样一座四季寒冷,终年飘雪的城池,按理来说本该人烟稀少,但是此时却人声鼎沸。
只因寒城背后数十里外,便是闻名于世的回元山。
站在城内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一片终年不散的寒雾。
每当天空偶尔放晴的时候,那片寒雾会稍稍散开些许,露出里面雄奇的山峰,以及山峰上那些亭台楼阁。
寒城里的百姓,时常有人会跪在地上,对着那片寒雾之后的山峰叩拜不停。
尽管山里的神仙不会飞出山外,满足他们的请求,但依旧阻止不了他们对那片寒雾里的崇拜。
如今的寒城之所以如此热闹,便是由于那片寒雾之中的山峰引起。
回元山每隔甲子,便会开山收徒。
而明天就是开山之日。
因此有无数的人领着自己的晚辈,来到寒城,等待着开山之日的到来。
所以此时寒城的城门口处,已经聚集了很多等待进城的人。
然而城门口的持剑守卫却并没有放行,大声呼喊道:“诸位,寒城已经人满为患,请诸位另觅他处歇息。”
听到这样的喊话,人群里瞬间传出不满之声。
更有性急之人,冲到守卫面前,想要强行闯入。
冲突立起,却又在眨眼间平息。
持剑守卫一剑削去闹事者的头颅,温热的鲜血洒在地上,冒起阵阵雾气。
素问坤洲北地民风彪悍,如今可见一般。
被杀之人的同伴背起尸体,看着持剑守卫,然后愤然转头离开,狠话都没撂下一句。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出剑的守卫,下三境巅峰。
以坤洲北地对江湖武夫九品而论,出剑守卫是六品顶尖的高手,差一步就是江湖宗师。
背着尸体的那人,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城门前,不再传出吵闹之声。
此时,一辆华贵的马车挤开人群,行到城门前。
车辕上的衣衫华贵老者掏出一块木牌,持剑守卫看清上面的字之后,瞬间放行。
马车在城外无数人的注视之下,缓缓驶进城内。
人群外围,一名白衣青年,头戴竹笠,上面已经扑了一层薄薄积雪。
身旁一名驼背老者杵着一只木杖,看着驶进城里的马车,叹气道:“权势之威,修行之人也不能免俗啊。”
驼背老者身边一名身穿破旧棉袄的汉子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河朔柳家威震一方,虽然从未出现过神仙中人,可依旧是出了两个宗师,尤其是柳家老爷子柳岳,那可是元神大宗师,能不面大么。”
头戴竹笠的青年看着那汉子,笑道:“柳家来此,想必也是为了拜入回元山。”
汉子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搓着手哈气道:“可不是,朔北已经传遍了,说是柳家一个叫柳生的小辈,被山上的神仙路过,看中其资质,让他来此拜山。”
青年看着对方冻的浑身颤抖的样子,摘下腰间酒壶,递了过去,问道:“朋友是来拜山的?”
汉子诧异了一下,随后犹豫片刻,接过酒壶轻轻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准备再喝,却又停了下来。
青年点点头,没事。
汉子立即狠狠的灌了一大口,说道:“我都四十了,早已没了修行的希望,来这只是想看看热闹,如今热闹也看不成了,还是找个雪窝子熬一宿,明儿个打道回府算求。”
青年看着对方将酒壶还回来,问道:“不再喝一口?”
尽管汉子眼中依旧有些迷恋,依旧摇摇头,说道:“萍水相逢,喝口酒已经是缘分,再多喝,那就是不知高低了。”
青年没有强求,接过酒壶挂在腰间。
汉子看着青年,想了想,还是说道:“寒城东边二十里,有条从山里流出来的不冻河,小兄弟若是无处过夜,最好还是去河边找家农户过一下,比在野外风餐露宿强。”
青年笑着点点头。
汉子抱了抱拳,抱着身上的破棉袄,转身离开。
一阵风雪刮过,汉子的身影就此消失。
杵着木杖的驼背老者,看着那汉子消
失的地方,眯眼说道:“武庙里的配祀跑来当说客,这边的神明都是这么闲的么。”
青年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的动静太大,走吧,去河边看看,顺便冬钓也不错。”
青年身后白衣女子诧异道:“公子,为何不进城?”
驼背老者笑道:“那也要进的去才行啊,城隍爷大白天的不躲在庙里睡觉,跑到城门楼上当门神,御空进去不典型是打他的脸?何必自找没趣。”
白衣女子闻言,抬头看向高大的城门楼,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站在楼檐下。
青年扶了一下头上的竹笠,斜斜的看了那个文士一眼,然后转头向东而去。
他们,正是乘坐渡船北上,在寒城前方息风谷渡口下船的宁白峰、元泰以及聂红竹。
随着三人的走远,站在楼檐下的文士皱了皱眉,目光在那名驼背老者身上多有停留。
城隍庇护一地,对妖灵之物最为敏感。
虽说寒城靠近回元山,妖灵之物很少,但附近那条不冻河里,受回元山溢散出来的灵气滋养,依旧还是有那么些成了精。
虽说那些精怪他这个城隍爷不能动,要留着给山里的那些子弟练手,但却不妨碍他对这些东西的熟稔。
文士看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好重的龙气,还真是一条过江强龙。”
骤然间,一道目光自远处的雪地里传来。
文士立即浑身一紧。
走在雪地中的聂红竹眼见驼背老者回头,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元伯?”
元泰回过头,笑呵呵道:“没啥,跟人打个招呼。”
宁白峰笑道:“你就别吓那位城隍爷了,在这里做城隍,有个更大的山头在上面,他活的也不容易。”
元泰说道:“走江那会儿,动不动就要跟这些山水神灵打交道,差点都成习惯了,是得改改,以后少爷要是再这里长住,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还是和气生财的好。”
宁白峰无奈的摇摇头。
都说龟性温吞,相处这么久以来,驼背老者脾性上堪称有些霸道。
跃过龙门,乌龟壳里裹着属龙之躯,确实不可貌相。
......
......
二十里路程,对三人来说并不难事.
不冻河边的雪松林里,宁白峰找了一处遮风避雪的土丘,安歇下来。
元泰走到河边,弯腰伸手进水里,片刻后就空手提起一条肥美的河鱼。
宁白峰摘下头顶的竹笠拍了拍,抖落上面的积雪,说道:“有你们在,钓鱼丝毫没有乐趣,有没有鱼,有多大的鱼上钩,全看你们的心情。”
元泰空手解刨着鱼,笑道:“没办法,我就是什么都不做,这些鱼都会往我这跑。”
群鱼从龙,乃是水族生物的天性使然,青年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多说。
将鱼弄好,元泰走了回来。
此时的雪地上,聂红竹已经收拾好一堆柴火,甚至还架好了羹锅。
元泰伸手在鱼身上一抚,一条透明的鱼肉薄片就被掐在指间,然后他递给青年,说道:“此鱼生食风味绝佳,少爷要不要尝尝看。”
宁白峰想了想,摇摇头。
元泰不以为意,将鱼肉薄片塞进嘴里,颇为满足的细细咀嚼起来。
待到羹锅里的水烧热,元泰进鱼放进锅中,任由其慢慢熬煮。
片刻后,一阵浓郁的鱼香飘起。
聂红竹立即盛满一万,递给白衣青年,随后又盛满一碗递给元泰,自己只是坐在一旁,拨着火堆。
元泰接过接过递过来的鱼汤,正准备喝一口,忽然转头看向河水上游。
宁白峰端着碗,同样看先那边。
原本水势平缓的河面上,巨大的浪潮汹涌而来。
河岸上,数名持剑的男子大声呼喝着,跟随浪潮向前奔跑。
元泰诧异道:“这也行?”
宁白峰叹了口气,说道:“都说用鱼竿,你偏要露一手,这下连口热汤都喝不成。”
元泰立即将滚烫的鱼汤灌进嘴里,放下碗,起身说道:“少爷,要不要再露一手。”
宁白峰拜拜手,“算了,城隍和武庙配祀估计都还在
盯着,你就少惹些事吧,毕竟这里好歹也是回元山脚下。”
元泰遗憾摇摇头,转身又去盛汤。
两人交谈间,水里的浪潮已经涌到这里,然后停了下来,浪花中跃起一条丈许的大鱼,朝着岸边的驼背老者大喊救命。
与此同时,八名持剑的男女跑到这里,看见岸边坐着的三人,显得有些诧异。
元泰丝毫没有理会那条不断跃起求助的大鱼,依旧喝着汤。
为首的女子看清情况后,对着驼背老者说道:“回元山弟子在此除妖,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元泰看这个面容姣好,神情却冷厉的女子,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们看着就好,保证不插手。”
神情冷厉的女子眉头微皱,正准备说什么,旁边的同伴却传来一声惊呼。
河里的那条大鱼眼见求助无门,瞬间准备向下游逃去。
在上游的时候,他就被这几人围住,却无意中感应到水里那一丝不一样的气机,立即向这里逃过来。
本以为能找到靠山,却没想到是个见死不救的。
眼见此景,这名女子立即不敢怠慢,立即发出指令,“出剑索!封锁河道!”
随着话音落下,其他几名男女立即亮出手中银镯。
这些手镯发出一声铮鸣,然后瞬间脱手而出,形成剑形绳索,将河道上下游拦截住。
大鱼立即下潜,却在片刻后有浮了上来,显然河道里面也被剑索封住。
女子又一次发出指令,“枯水符!捕妖网!”
立即有四人扔出符箓,两洒出渔网。
几人相互配合之间,丝毫不显慌乱,显然来之前已经商议好对策。
宁白峰喝着鱼汤,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八人。
以修为来看,女子刚刚踏进纳气境,其他几人都在聚气境的门槛上徘徊,尚未踏进下三境,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几人出手极为利索,用世俗江湖的标准来看,已经是算是年轻俊杰。
也因此,八人里,也只有这名女子能使用驭剑术。
随着符箓入水,河里的水面立即往下降,直至见底,露出河里的淤泥。
尽管大鱼不断蹦跳躲避,却依旧还是被两张渔网捆住。
然后其他几人一同用力拉网,将丈许的大鱼拉到岸上的雪地里,距离宁白峰歇息的地方,不过数丈。
巨鱼上岸后,一刻也没歇着,不断蹦跳着想要用鱼尾攻击,口里还不断的呼喊着:“老祖宗,你真的就忍心看着我们这些徒子徒孙被这些人杀掉么,救命啊,老祖宗。”
这样的呼喊,让那八名男女立即戒备不已。
毕竟在陌生人面前除妖已经是大忌,虽然这里是回元山附近,但依旧需要警惕。
元泰听着呼唤声,笑道:“你还真是会攀关系,脸皮够可以的。”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女名女子,“你们继续,我跟这条畜生没什么关系。”
宁白峰喝进嘴里的一口鱼汤立即就喷出来。
你骂那条鱼是畜生,那你又是什么?!
元泰乐呵呵的喝着鱼汤,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
由于分神,一名女子不幸被鱼尾拍中,吐着血砸进雪堆里。
缺失一人,八人围困的一角立即露出破绽。
紧接着,整座阵势被搅乱,又有两人被打的吐血倒地。
为首的女子心知再如此下去,必定除妖不成,反而全军覆没,立即冲了上去,替一名女子挡下鱼尾一击,然后嘴角流着血丝,调运元气,手中的长剑立即剑光闪烁,挥手间,手中长剑立即分出九道剑刃,不断切割在巨鱼身上。
鳞片崩裂,鲜血横流间,巨鱼吃痛,愤怒的高高蹦起,然后鱼尾如铁扇一般拍了下来。
举着剑的女子眼里有些不甘,奔波数日,好不容易将这条鱼困住,却没想到自己几人实力不够,反倒要死在鱼尾之下。
宁白峰心知,鱼尾要是拍实了,这名女子就算不死也是重伤,甚至是残废。
随着一声剑鸣,一道黑光飞掠而出,转眼间又回到竹筒里。
一去一回间,似乎什么都没做。
然而举剑准备硬扛的女子,没有等到巨尾拍下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林间雪地多奇事
林间雪地上,一条丈许的大鱼被切割成数块。
尽管鱼眼没有眼睑,死后无法闭目,但张大的鱼嘴,依旧显示着死亡前的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捕捉妖物的几人。
鱼尾气势汹汹的一击,转眼之间就被消弭与无形,这样的手段,已非常人所有。
宁白峰喝完手里的鱼汤,将碗递给聂红竹,看着还在发愣的几人,忍不住提醒道:“这时候难道不是救人要紧?”
为首女子反应过来,转身跑向摔进雪窝里不见动静的少女那里,其他几人也不再迟疑,忙着救人。
被刨处雪堆的女子,已经气若游丝。
鱼妖被拖上岸,心知必死,那几下的乱弹攻击,已经用尽全力,以少女这种体魄尚未打熬入门的情况,比普通人好不到哪里,受此一击没有立即死去,已经是侥幸。
另外两人情况也不太好,面色蜡黄,咳血不止。
一阵手忙脚乱的服药之后,受伤较轻的两人缓了过来,靠在树下喘息疗伤,至于伤势最重的少女,命虽保住,却依旧昏迷不醒。
确认几人无性命之忧后,为首的女子缓缓松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那边行迹怪异的三人。
刚刚那抹黑光,飞掠时泄露出来的凌厉之气,对与习剑多年的回元山弟子来说,很清楚那是什么。
纵然不是飞剑,也是御剑术驾驭的佩剑。
女子自己就会驭剑术,那样迅速凌厉的剑光,绝不是驭剑术所能达到。
而能使用御剑术,已经是真正的剑修,最低也是剑胆境。
对普通人而言,剑胆境已经是剑仙一般的人物。
哪怕是她也一样要仰视。
女子看着看着愁容惨淡的其他几人,深吸一口气,起身过去,对着坐在石头上白衣青年抱拳行礼,说道:“回元山弟子江夏,谢前辈救命之恩!”
宁白峰笑了笑,平白无故被叫老一节。
他起身还礼,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多礼,若是需要什么帮助,江姑娘直说无妨。”
女子犹豫了一下。
此时天色渐晚,带着伤员冒风雪赶路,极为不利,最好的选择就是在此露宿,而眼下最好的露宿地点,就是此处。
这里山丘环绕,松针遮蔽,既能挡风,又能遮雪,实在是上佳宿营地点。
赶走这三人根本不现实,所以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与他们共同在这里歇息,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师弟师妹正看着她,最终还是一咬牙,说道:“晚辈想在这里借宿一宿,还望前辈体谅。”
宁白峰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江夏勉强的笑了笑,道谢之后转身向回走。
“等一下。”
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夏脸色微变,紧了紧手中长剑,缓缓回过头。
只见那白衣青年微笑道:“江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过来过来围着火堆休息,顺便喝点热汤,给受伤的几位暖暖身子,提提气。”
江夏轻轻松口气,说道:“多谢前辈好意,我们可以自己处理这些。”
宁白峰没有强求,目送着女子回到那边,然后看那几人开始收拾柴火。
然而这几人显然很少在外露宿,生火拿的尽是湿木,一张符纸下去,别说取火,浓烟熏的眼泪直流。
受伤的一名男子剧烈咳嗽之下,再次涌出一口鲜血。
另外几人眼见不妙,立即叫嚷着用雪将火堆盖住,这才没让浓烟继续下去。
宁白峰这边虽也被浓烟侵袭,但是在元泰呼出一口气后,烟雾尽散,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一番闹腾下来,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这群男女已经有些精疲力竭,再想生火,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这种时候,已经有几人看着江夏,更有一名女子忍不住喊了一声江师姐。
江夏面色有些不太好,将这些师弟师妹带出来,本想着杀妖取宝,好回到山门换取一些修行用的灵药,助这些资质不错的师弟师妹一把,却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结果。
眼下这种天寒地冻的情况下,若是无火取暖,她自己还好,其他几人可就有得受,更何况那受伤的三人,甚至有可能死在这里,纵然不死,也会落下隐患,修行之路也就断了。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江夏瞬间陷入两难的境地,刚刚一口回绝,此时再去开口,自己面子受损事小,对方答不答应才是重点。
毕竟地仙前辈,已经拂了对方面子,再去求人就是自取其辱。
坡地这边。
宁白峰看着那边的惨淡景象,出声喊道:“江姑娘,我出五十枚折背钱,想买下你们的那条鱼妖,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正在天人交战的江夏骤然听到喊话,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那边。
白衣青年身背竹筒,双手拢在袖子里,微笑的看着他们。
没有嘲讽,没有杂念,只有眼神中那股如篝火一般的温暖。
江夏瞬间鼻子一酸,随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前辈出价太高了,三十枚就好。”
宁白峰也不推辞,笑道:“那就按江姑娘所言,三十枚就三十枚,只是我们这边人少,麻烦江姑娘这边帮忙搬一下。”
江夏点点头,立即让其他几名师弟帮忙搬动巨大的鱼块。
搬完之后,宁白峰从怀里摸出三十枚折背钱递给江夏,笑道:“江姑娘,我看我们不如合并一处歇息,顺便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江夏接过钱,听到这话,心头微热,点头道:“谢前辈关照,多有叨扰,还请前辈见谅。”
宁白峰笑道:“无妨,人多热闹。”
江夏笑着点点头,转身回去,让师弟师妹挪动伤员。
元泰看着这些事情,小声笑道:“少爷真是宅心仁厚,这样既照顾了他们的面子,又不至于让他们觉得亏欠,上佳之举。”
宁白峰笑了笑,“我马上就要去剑阁,以后说不定与他们就是同门,既然遇上,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好了,这事是你引来的,那就别闲着,把这条鱼弄了,给他们暖暖身子,妖丹别动。”
元泰拍拍手,笑呵呵的起身去大鱼那边,挑选最肥美的地方下手。
待到人过来之后,聂红竹立即上前帮忙。
几口滚烫的额鱼汤下肚,这些人的脸色总算才好了一些。
只是在接过聂红竹递过来的鱼汤碗时,江夏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气息从这名女子身上传来。
那一瞬间,江夏明白,这个相貌极美的侍女,竟然比她的修为境界还高。
这让她再次深深打量了白衣青年一眼。
直到众人安歇好,宁白峰看着江夏,笑问道:“江姑娘,既然明日便是回元山开山收徒之日,怎么你们还在这江边冒雪除妖?”
江夏坐在火堆边,仰头看了北边的夜空,那里依旧寒雾笼罩,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甲子开山虽是大事,但与我们这些外门弟子而言,其实关系不大,回元山每年都会收徒,只是甲子开山收徒的资质要高一些,他们可以直接进入内门,去山内的洗剑潭边修行。”
这是宁白峰第二次听到洗剑潭这个名字,第一次还是在天渊里被众多人围困的时候,从一个不知名剑修的嘴里听到。
而洗剑潭,正是剑池。
宁白峰想了想,说道:“以姑娘的修为,又怎么会是外门弟子,我曾听闻,洗剑潭修行的弟子,也只能算是杂役弟子。”
江夏静静的看了白衣青年一眼,说道:“事涉内门之事,恕我不能多说。”
听闻此言,宁白峰也不太好多问这方面的事情,转而问起开山收徒之事。
江夏想了想,说道:“其实甲子开山的考核很简单,就是听琴。”
宁白峰愣了一下,“听琴?”
江夏点头道:“所谓剑胆琴心,听琴,共鸣越高者,资质自然就越高。”
宁白峰追问道:“如何体现共鸣?”
江夏笑道:“自然是击铗而歌,琴声响后,共鸣越高之人,胸中意气越盛,这便是最初的剑意。”
宁白峰若有所思。
这种方法虽有失偏颇,但也确实符合剑阁重剑意的风格。
回元山鼎剑阁,一个宗门却叫出两个名字,其原因就在于,回元山乃是宗门下院,上院才是剑阁,这一点在《坤洲图志》上倒是略有记载。
至于女子说的外门和内门,其实也不难理解,外门就是连下院都没进。
纵然是进了内门,相对于上院的剑阁来说,一样看做是杂役。
这就理解了当初在剑谷里的时候,当他说是剑池一脉时,被人说是杂役弟子的原因。
眼见这位相貌极为
年轻的前辈不说话,江夏想了想,试着问道:“前辈也是为了甲子开山之事而来?”
宁白峰点头应道:“不错。”
江夏问道:“那为何没看到前辈携带的晚辈?”
宁白峰怔了一下,反问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来拜师?”
这次轮到江夏发愣,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诧异道:“前辈说笑了,以前辈的修为如何还要拜入回元山,况且......”
宁白峰笑问道:“况且什么?”
江夏沉默了片刻,说道:“对于带师学艺之人,很难得到回元山的重视,我深有体会。”
宁白峰看了女子一眼,恍然大悟。
谈到这里,江夏勉强笑了笑,起身走回师弟师妹身边,逐个查看情况之后,坐在他们那边打坐歇息。
元泰走到宁白峰身边坐下,似乎觉得朝着火堆烤火不过瘾,伸手从火堆里捞出一块木炭,在掌心摩擦的火花四溅,问道:“少爷,你真的打算以拜师的方式进入回元山?”
宁白峰扭头看了一眼那边休息的几人。
元泰笑道:“放心,他们听不见。”
宁白峰立即看向火堆上的羹锅,皱眉道:“你动了手脚?”
元泰搓着手,笑道:“鱼胆而已,对他们来说不仅无害,好处还不小,尤其是那三个受伤的小娃娃,保证可以活蹦乱跳。”
妖胆仅次于妖丹,虽有毒性,但只要取用得当,好处依旧极大,当初以捕抓精怪为生的时候,宁白峰还特地去了解过。
虽然不知道元泰以什么手段去除妖胆毒性,但想必不会害人。
眼见他们都在入定之中,宁白峰也就放心了下来,说道:“苏老曾经说过,当弦月坠出现在鼎剑阁的时候,必将是万众瞩目,我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元泰收回手搓了搓,说道:“老奴记得,少爷最初的目的可只是将东西送到鼎剑阁就好,既然如此,根本就不用在乎是否万众瞩目。”
宁白峰转头看向天边的那处黑影,沉默了片刻,说道:“最开始我也只是想送完东西就走,但是经过剑谷之事,我不打算将弦月坠交出去,因为没有弦月坠,杀不了伏山河。”
其实还有一点宁白峰没有说,那就是从刘叔手上接过的东西,他舍不得拱手送人。
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对这些故人的念想。
元泰拍掉手中碳灰,捡起地上的树枝掰断扔进火堆,说道:“既然少爷想这么做,老奴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回元山估计不会让少爷带着我进去。”
宁白峰点头道:“你刚越过龙门,身上龙气根本无法完全收敛,我在鼎剑阁这段时间,你就在这条河上钓鱼,修心静气。”
元泰愣了一下,诧异道:“少爷,你就不怕到时候我跟城隍他们打起来?拆了城隍庙我可是不管的啊。”
宁白峰瞬间头大如斗。
这一茬倒是忘了,以元泰这种妖灵大物待在这里,到时候城隍爷他们必定寝食难安,搞不好一上报,事情就闹得人尽皆知,甚至引得山里大人物出来。
元泰却如同一个老小孩一样,乐呵呵的看着青年。
宁白峰忽然觉得肚中酒虫作祟,摘下酒壶喝了一口,叹气道:“明早我跑一趟城隍庙,多捐点香油钱。”
元泰歉意的说道:“辛苦少爷了。”
宁白峰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只求你安分点,别惹出大乱子就好。”
元泰笑着点点头。
......
......
翌日清晨。
当江夏从入定中醒过来的时候,坡地边已经没有那三个人的身影。
昨晚一切,仿佛梦境。
然而依旧燃烧着的火堆,以及火堆旁边妖鱼的头颅,鸡蛋大小的妖丹,都表示着这些都是真的。
江夏立即起身将其他人唤醒,却惊奇的发现,受重伤的三位师弟师妹已经痊愈。
尤其是受伤最重的师妹,迷迷糊糊只是感觉睡了一觉而已。
这样的奇遇,让江夏心中欢喜,又怅然若失。
那个笑容如篝火般温暖的年轻前辈,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久之后,一行八人收拾好东西,欢欢喜喜的离开。
数里之外的河边。
一名驼背老者头戴竹笠,手里提着一只鱼竿,独钓寒江雪。
第二百三十五章 琴声悠扬铗不鸣
回元山开山收徒的地方,既朴素又很有雅趣。
许多来此之人,只要在山脚剑亭领取一柄长铗,就能去剑亭后边雪松林里,参加听琴击铗。
由于今日回元山开山,寒城不再禁止人员进入其中,因此宁白峰趁早去了一趟城隍庙,用五枚通宝钱以及一颗鹅卵石作为香油钱,与这位文士城隍达成协议,然后才随着人群出城,前往回元山脚剑亭。
当宁白峰拿取长铗时,剑亭里的人发现,此人竟然与自己的修为相当,愣了半晌。
剑胆境来参加开山听琴,这在他的经历之中,尚且还是首次,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此人的目的并不是回元山,而是上院鼎剑阁。
这样的情况对鼎剑阁来说,其实并不稀奇。
总有那么些人资质不错,侥幸踏进修行之路,却在某一个境界停滞不前,就期望着去宗字头山门求教。
对于这样的人,回元山鼎剑阁从不拒绝,但其考核程度,比那些外三境就开始进入山门的弟子还要严格。
除了最初对宗门贡献之外,对心性的考核更是慎之又慎,许多来此求教的修行之人,最终熬不过心性大考,选择黯然离去。
因此对很多人来说,来回元山鼎剑阁碰运气,无异于浪费时间。
毕竟在此空耗无数年,还不如外出寻找契机。
当然,有失败,自然也有成功者。
当今镇岳峰主,当初就是一名无法突破剑胆境的下三境散修,在回元山做了近二十年的杂役,最终突破层层考核,拜入镇岳峰,然后一飞冲天,成为剑坯境大修士,最后凭借努力,坐上峰主之位。
男子怜悯又可惜的将长铗递给白衣青年,勉励的笑了笑。
......世间修行之人无数,镇岳峰主终究只有一人。
宁白峰接过长铗,虽不清楚对方笑什么,却明白其中涵义,也只是点点头,转身去往亭后松林。
行走间,宁白峰仔细打量手中长铗,发现此物竟是无柄剑条,甚至尚未开锋。
听琴击铗,竟然是敲击锈迹斑驳的老旧剑条,实在令人意外。
进入雪松林的瞬间,宁白峰就察觉到一股凌厉之意拂过全身,很显然整片雪松林被禁制笼罩。
顺着他人足迹进入松林深处,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上。
一座白玉圆台凌空悬浮在雪地上空三尺之处,周边三柄巨剑绕着圆台缓缓旋转。
这种东西宁白峰见过,当初天剑峡前,林语元坐镇的就是这种圆台。
此时,高台上同样坐着一名女子,只是不再是林语元,女子脸上遮着面纱,膝上浮着瑶琴。
高台四周的林间雪地上,已经聚集不少男女,或坐或立,交头接耳,切切私语不断。
宁白峰大致的看了一下四周,林间人数约有两百。
以当时在林外拿取长铗来看,剑亭总计有三座,合计下来人数已经不少。
宁白峰随意找了一处石头,拂尽上面积雪,坐了下来,打量着四周。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中聚集人数已四百有余,若是三座剑亭人数一致,此次开山听琴击铗之人已有上千。
直到不再有人来时,高台上的女子勾动一下琴弦,清澈的声音瞬间传遍雪松林。
窃窃私语之声立即停歇。
随后,女子再次抚琴。
高台侧边露出一处缺口,一张张蒲团飞出,均匀的洒落在雪松林间。
来此之人并非都接触过修行,最初看到凌空悬浮的高台与旋转巨剑,已经心中惊叹。
此时看到这种神奇画面,更是惊讶不已,同时眼中已经冒出羡慕与
渴望的神情。
只要进入回元山,这种神仙法,必定离自己不远。
宁白峰走遍千山万水,这种情景已经司空见惯,自然不会有多惊讶。
随意挑了一处离自己最近的蒲团坐上去,纵然身穿白蟒龙衣,以及突破至剑胆境,能做到寒暑不侵,却也不至于还要坐在石头上,特立独行。
林间众人坐定之后,高台上的女子也未多说,静待片刻,缓缓开始抚琴。
当琴音波浪从琴弦上波动荡开后,撞到围着高台缓缓旋转的三柄巨剑。
丝丝缕缕的凌厉之意随着音波传扬开去。
宁白峰没有想到,本以为是临时洞府的白玉高台,却还有着这样生气的功效。
松林雪地间,琴声悠扬。
听着婉转的琴声,宁白峰渐渐趋于入定,但却在心神沉寂的那一刻,气海上的玉剑剧烈一震,随即脑海里的神志一清,双眼骤然睁开。
林间雪地上,无数男女已经入定。
宁白峰暗自心中骇然,这琴声竟然有惑人心智的作用。
琴声袅袅间,逐渐有人开始轻叩横在膝上的长铗,随着琴声的韵律叩击轻吟。
宁白峰心中恍然,原来这便是听琴击铗。
这样的叩击顷刻间就传遍整片松林,击铗之人越来越多。
声音纵然繁多,却并不杂乱,韵律相合,传在林间,犹如松涛阵阵。
繁音悦耳,随风回荡。
宁白峰缓缓扫视四周,发现没有入定之人也有不少,入定但没有击铗之人同样也有。
这让他有些放心下来,本非只有自己清醒。
然而宁白峰放心,那些看清身边情况的人,却已经心中焦急,当即闭上眼,想要听琴入定。
宁白峰收回视线,前方数丈外,一名身穿黄色薄袄裙的女子,手指不断叩击在长铗上,声音清脆如黄鹂,极为动听悦耳。
随着黄衣女子的叩击,长铗上不断有锈迹脱落,露出里面雪亮的剑锋。
宁白峰瞬间明白,这是以剑意给长铗开锋。
回元山并没有讲明听琴击铗的考核准则,但来此之人并不是蠢货,甚至有些大户人家子弟,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此时只要不是瞎子,一看便知。
最终的结果必定是以长铗是否开锋,以及开锋多少做作为评判标准,用来选择是否选取录入回元山。
入定之人早已不知外物,自不会知道林间景象。
琴声悠悠,剑意飘散。
以纯粹剑意弹奏琴声,勾动人体本身意气。
心中剑意越盛,自然越能引起共鸣,而共鸣之声越强,其对剑的亲和度则越高,以此类推,其剑修资质必定也极为不凡。
当初认为此法有失偏颇,现在看来,此等方法确实极为高超。
然而,宁白峰很快就觉得不妥。
无论他如何入定,心神即将沉寂的时候,气海里的玉剑就会将他激醒,尝试多次之后,依旧如此。
甚至宁白峰强行压制玉剑接纳琴声,却发现依旧毫无作用,自己的剑意根本毫无波澜,仿佛琴声根本没有资格引动。
宁白峰睁开眼,看着手中长铗,苦笑不已。
自己的剑意领悟自剑崖石刻,后来在剑谷里夺取伏山河的剑意剑势,相互融合之后再破境入剑胆其本质早已发生改变。
剑气有厚薄,剑意有高低。
纵然弹琴女子是剑丸境,其剑意本质上依旧比自己远远不如。
由高到低引起共鸣容易,由低到高想引起共鸣,却是极难。
宁白峰看了一眼前方那名黄衣
女子,膝盖上的长铗已经露出九成的剑锋。反观自己手中的长铗,依旧锈铁一块。
林间其他处,已经有人脸色苍白。
纵然林间寒冷,却终究抵不过心中的冰凉。
无法进入共鸣,自然不能长铗开锋。
手中长铗是锈铁,人也形同锈铁。
人如锈铁,基本修行无望。
这种无声的嘲讽,不亚于钝刀在心头割肉,痛苦至极。
对于不能进入共鸣,宁白峰没有感到任何痛苦,甚至对于不能修行的痛苦,他曾经深刻感受过,此时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并不是他资质太差,而是太好,好的有些离谱。
琴声悠扬间,宁白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经日照渐晚,琴声节奏也趋于尾声。
林间雪地上,长铗开锋者不足总人数的一成,多数只是掉落一层锈迹,露出或多或少的剑锋。
此情此景,真的是有些曲高和寡之意。
宁白峰无奈的叹了口气。
本想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进入回元山,然后将弦月坠带进剑池,却没想到剑意不能共鸣。
旁人在愁资质太差,自己却愁资质太好。
此时若是将这个情况说出去,那些脸色惨白的男女,估计不会在乎剑胆境的身份的,上来把他围殴打死。
宁白峰心想,难不成真的要放飞那只信剑?
当初在悬剑山分别的时候,林语元曾经给过他一枚信剑,并且直言若是有事,可以给他传讯。
一路追寻去龙门,这枚信剑从未动用。
此时若是联系林语元,整座回元山,乃至整座剑阁都会引起轰动。
当初天剑峡里的事早已传遍坤洲,贸然现身必将引起各方关注,更不利于他进入剑池,毕竟到时候很多事情都没办法解释。
看着手中长铗,宁白峰陷入沉思。
伴随着最后一根琴弦停止跳动,悠扬的琴声缓缓停歇。
空地间再次清醒热闹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高台上的女子扫了一眼下方,看到那些膝前的雪亮,露出满意之色,接着清脆的声音传遍林间,“凡是长铗开封着,皆可入我回元山内门,长铗落下锈迹着,可入外门修行三年,经考核后可进内门,若是不愿,将长铗放在原地,直接离开即可,至于未能共鸣者......”
女子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世间大道无数,流派众多,并非只有剑道一途能够登天,天下宗门纷繁,并非只有回元山,诸位可前往别处求教。”
这样的话,没有明说只是不想打击这些人,但却很直白的告诉他们,没有共鸣,回元山不会收留。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喜不自禁。
没有共鸣,自然就要离开,一柄柄锈迹斑斑的长铗插在原地,曾经满怀希望握住的那些人,落魄的向外离去。
甚至有那已经露出些许剑锋的长铗也插在地上。
回元山外门修行三年再考核进内门,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等待,毕竟修行一途,一步慢则步步慢,现在晚别人三年,他日就慢上三十年,随着境界的攀升,将来就会慢三百年。
就如同高台上的女子所言,世间大道无数,天下宗门众多,回元山只是比较宽的那条路而已,而这样的宽路,坤洲还有不少。
人群散尽,留下之人已然不足三十。
相较最初的近为五百之数,此时竟是不到一成,这样的淘汰率着实高的吓人。
松林雪地的最外围。
一名坐在角落里的白衣青年,看着膝前,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冬去春来惊众人
山风吹拂,细碎的雪沫飘落下来。
高台上的女子环顾余下的那些年轻男女,感慨渐生,甲子开山来新人,又有多少得长生?
她左手一挥,膝上瑶琴消失不见,数百蒲团尽皆回归原处,满地长铗飞起,插在高台四周,形同一座剑莲。
昨晚这些,女子开口说道:“恭喜你们,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回元山弟子。”
林间雪地上,年轻男女止不住的兴奋起来。
女子没有制止,心想当初通过听琴击铗时,与他们一般无二。
待到欢呼声停歇,女子继续说道:“我叫桃之,出自空雾峰,你们可以称我桃师叔,现在请长铗未完全开封的弟子,前往林外剑亭,那里会有人送你们去山外居。”
又一次人员向外走去,只是相比刚刚,已经相差极多。
当这二十余人向外走去时,最末尾的一个少年忽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高台上的女子,大声问道:“梅师叔,你看看我的长铗,真的不能进内门么?”
少年的手上,一柄长铗雪亮光明,只有剑尖处有那么一点依旧灰黑。
自称桃之的女子看着那柄长铗,目光落到少年期许的面庞上,遗憾的摇摇头。
听琴击铗的规矩,乃是上院剑阁所定,无人能改。
少年的期许变成失望,握着长铗向外走去。
“你还有一个机会。”
桃之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年立即转身,就连那些向外走的男女都停下脚步。
桃之说道:“三个月后便是外门大考,只要通过考核,一样可以在今年进入内门。”
少年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重重点头,“我会的!”
往外走的那些人,愁眉舒展。
纵然纱巾遮面,无人得见真容,桃之依旧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凡入外门者,必修三年过大考方可入内门。
听琴击铗的规矩虽不能更改,但外门大考的规矩却可以松动,如今不用必修三年,只要通过外门大考,就可进内门修行。
而这个变动,源于去年天渊的那场变故。
剑阁终于开始重视起下院杂役弟子。
高台上的女子没有说话,下面的男女自然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是三三两两的走到一起,小声的议论,毕竟从今日起,就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
靠近外围处,身穿黄衣的女子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有个身穿白衣,背上背着竹筒的青年,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白亮如雪的长铗,而且看的很入神。
黄衣女子目光向外挪了挪,轻轻咦了一声。
也这是这声轻咦,将白衣青年惊醒。
宁白峰抬头看了黄衣女子一眼,然后扭头看向背后。
十余人大步向这边走来。
雪林上空,有座高台在飞掠,上面同样坐着一名带着面纱的女子。
另外一边,又有座高台飞来。
当三座高台相会时,远处那些互相攀谈的弟子中,传来一声惊呼,“我想起来,这是空雾峰的桃花三仙!”
此人家居坤洲北境,对回元山乃至鼎剑阁都有相当的了解,先前听到桃之之名没有多做深想,此时三座高台相会,三名女子同样带着面纱,终于然他想起这是何人。
有人立即追问桃花三仙的来历,那人脸色傲然的笑了笑,说道:“桃花三仙乃是三位孪生姐妹,一同拜入回元山,更是一同修出剑丸,是坤洲北境上层修行之人中的一段佳话。”
高台上的三名女子并没制止下面的议论,毕竟等这些人进入内门,三人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早知晚知都是一样,只是对那名说话的少年多看了几眼,毕竟能知道上层修行之人的这些消息,看来家世也并不简单。
宁白峰看着三处相
汇的这些人,大致的一数,总共三十人左右。
上千人之中取三十,这样的比例确实有些夸张。
高台上的桃花三仙互相交流一番,一柄巨剑飞起,冲向山上寒雾之中。
片刻之后,一艘剑舟刺破寒雾,飞掠过来,缓缓停靠在雪松林间的空地上。
高台上的桃之再次出声,“诸位,剑舟会送你们去山内,到时候自会有人接待你们,只需听从安排即可,在踏上剑舟之前,你们还有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到底是否要拜入回元山!”
话音回荡在雪松林间,松针上的积雪不断掉落在地,震人心魄。
没有犹豫,所有在场之人全都走向剑舟。
过了听琴击铗,此时再退出,那是脑子有坑。
桃之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那就预祝各位修行有成。顺便提醒一句,保护好你们手中的长铗。”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中开锋之后的长铗,此时应该称为剑条,只须配上剑柄,便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
......
......
剑舟很大,三十人坐进其中丝毫不显拥挤。
宁白峰是最有一个进入剑舟,挑了一个角落坐下,巧合的是,身边不远处,又是那名身穿黄衣的女子。
两次相逢,黄衣女子并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反倒皱了皱眉。
宁白峰不以为意,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手中的剑条。
桃之的最后一句话,无疑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长铗不简单。
先前琴声缓缓停歇时分,弥漫在松林里的剑意缓缓退去,宁白峰正觉得惆怅之时,剑胆上的酒虫动了一下,然后一缕精纯的剑意从酒虫身上喷薄而出。
接下来,便是长铗开锋,雪亮剑锋展露无遗。
这柄长铗并不是宁白峰自己的剑意开锋,而是酒虫吐露出的剑意所致。
换而言之,长铗并不是宁白峰的,而是剑胆上的酒虫的。
但是酒虫如今析居剑胆上,算是相生关系,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 长铗同样也是宁白峰所有。
而且,宁白峰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与长铗有着某种联系,说不清道不明。
只有真正弄清楚长铗是什么,或许才能解答这个问题。
剑舟起飞,穿过浓浓寒雾之后,舟内惊呼不断,所有人都被眼前景象惊的呆住。
三座山峰鼎足而立,薄雾缭绕,山间空中悬浮着无数石台,大小不一,高低错落。最让人惊讶的,是距离地面千丈的高空,悬浮着一座巨岛,上面一座高耸威严的阁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群山间不时有仙鹤灵禽飞动,亦有人御剑飞起,潇洒缥缈。
而在三山之间,一方巨大的湖泊被环绕其中,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落在人间大地。
山外寒冬大雪,山内一派春光。
舟内的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
宁白峰同样被前景象所震撼,纵然走过千山万水,这等奇景更是首次见到。
随着剑舟缓缓降落在距离湖泊不远的山脚下,舟内的弟子们回过神来,下舟后依旧对四周不断张望。
待到最后一人下舟,剑舟飞起,掠进一座山峰之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响起,“诸位师弟,山间奇景以后有的是时间观赏,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登录姓名,领取剑令。”
众人这才发现,石坪旁边有张桌案,后面有位老人握着毛笔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正如老人所言,景色随时可以看,现在最紧要的便是真正入门。
然而来此之人年岁都不大,忽然被一个老人称为师弟,颇有些荒唐的感觉。
但无论怎样,正事要紧,无人计较太多。
当第一个人在名录上写下姓名,拿到可有姓名的剑令后,终于大声欢呼起来。
上剑舟是最后一人,下剑舟也是最后一人,此时也不例外,登录姓名宁白峰依旧是最后一人。
走到桌案前,老者尚未开口发问,桌上剑形镇尺骤然发出一声嗡鸣。
突然而来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桌案上。
在场众人没有想到,貌似普通的镇尺,竟然是件法器。
老者极为吃惊的看着白衣青年,嘴唇哆哆嗦嗦半天,吐出三个字。
“剑胆境!”
随着话音一出,石坪上一片哗然,所有目光落在白衣青年身上。
纵然有人不明白剑胆境是什么,但旁边人一解释,同样发出惊呼。
在场之人年岁都不大,白衣青年相貌略微比他们大一些,却没想到竟然是剑胆境。
对于尚未踏入练气下三境的他们来说,剑胆境已经是仰望的存在。
宁白峰看着镇尺,觉得颇有意思,没想到这枚不起眼的镇尺能测定人的修为。
与曾经见过的感灵木有些相似,但效果貌似更强一些。
老者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剑胆境竟然来参加入门测试,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
随便一个剑胆境拉出去都是横行一方的人物,在世俗王朝之中,更是皇帝宝座下的贵宾,还是双手捧着的那种,竟然跑来参加入门试。
就连他自己也才只是剑势境,突破剑胆无望,寿元有限,这才来山下做这杂役,赚取宗门贡献。
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容,老者依旧强行冷静下来,问道:“姓名?哪里人?”
宁白峰没多想,说道:“元镇,离洲涡阳国万寿山人。”
进入回元山前,宁白峰已经做好过各种设想,其中一点就是姓名。
本名必定已经被鼎剑阁关注,随意捏造容易露出破绽,还不如用真名,事后纵然回元山去查,姓名地址皆为真实,更何况离洲天高路远,一来一回早已过去多时,那时说不定自己早已显露本名。
老者手中毛笔一顿,“离洲?”
宁白峰点点头,“离洲!”
老者再次震惊,对于离洲之名,他只在书本上听过,却从未去过。
事实上,很多修行之人,终其一生都很少踏出一洲地,毕竟一洲之地尚且如此之大,若无他事,去其他洲又有何意义。
其他弟子们同样惊讶,家学渊源者尚且还略微知道离洲之名,有些人则是一头雾水,离洲是哪里?
老者深吸一口气,在名册上记下姓名地址,然后将一枚剑令盖在名字上,压出一个印记。
表面光滑的剑令上,显现出元镇两个字。
宁白峰接过剑令看了看,收入怀中,然后退到一边。
此时的他不再是默默无闻,近乎所有人都在有意或是无意的看着他。
这也导致,其他人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他却是单独一人。
人群中一身黄衣的女子同样极为吃惊,她没想到这个有两面之缘的白衣男子,竟然是个剑胆地仙。
这种无声而起的意外,实在太过突然。
老者收起桌上卷宗,依旧有些魂不守舍,准备离开。
“师......师兄,我们需要作什么?”
人群中问话的那人有些紧张,毕竟对着年龄如此之大的老人喊师兄,确实不太适应。
老者似乎被这句话惊醒过来,看着这群人,恍然大悟道:“顺着石坪下去,左侧路边有间院落,进去之后自然会有人负责告诉你们该做什么。”
说完之后,老者再次看了一眼那个白衣青年,然后转身离开。
其他人有些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不知谁带头,下了石坪,去往那间小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内门杂役身份疑
山间幽寂,三十来人说说笑笑走下石坪,增添许多生机。
石坪下的院落很空旷,屋檐下站着一名身穿白色剑服的男子。
或许是本就寂静的山间,更容易让人举得肃穆,进入院落里的众人说笑声都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男子威严的面孔。
无声沉默了许久,白色剑服男子才缓缓说道:“你们很幸运,因为你们凭资质一步入内门,但你们也很不幸,因为你们要在三个月内,淬炼出第一缕真气!”
寂静的院落里,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砸进一颗巨石,激起千层大浪。
纵然没有踏入修行大道,但真气是什么,院内弟子们却很清楚。
世间武夫无数,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外三境打熬筋骨,练出一身横练硬功夫,却始终不能淬出那口纯粹真气。
要在三个月内,做到别人一生都达不到的成就,简直有些强人所难。
然而男子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垂在袖中的左手打了个响指。
啪!
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整片院落。
众人双手按在耳上,面露痛苦之色,许久才反应过来。
院落里再次陷入寂静,就连山风吹过来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站在最外围的宁白峰略有些惊讶。
此人好高的修为。
男子扫视着这些年轻弟子,目光落到外围的白衣青年身上时,略微皱眉停顿片刻,最终停在云雾中的那座高阁上。
“或许你们会觉得荒谬,但你们尚未练气就踏入内门,那就要体现出你们踏入内门的价值!无论如何,务必要在三个月内淬出真气,否则你们就只能呆在这座小院,失去前往三大讲剑堂听课的资格,同样也失去赚取宗门贡献获得修行资源的机会!一步慢步步慢,别等到他人御剑去往剑阁时,你却只能龟缩在山间。”
这番话,男子不只是说给这些弟子听,其实也是吐出自己心声。
他自己是熬过三年外门,然后才进入内门,深知比他人慢上一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听着男子的话,这些弟子们都微微仰头,看向那座若隐若现的高阁。
拜师回元山,几乎没有人不是奔着剑阁而去。
因为只有那里,才能领悟到最高的剑道真意。
当然,也有例外。
宁白峰没有没有看那座高阁,而是看着院外不远处的那处秀美湖泊。
只有这片平平无奇的湖水,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标。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院内的寂静。
“那我们该怎么做?”
说话的是那名想起桃花三仙名称的年轻弟子,从那些攀谈的声音中,知道此人叫柳生,出身河朔柳家,堪称家学渊源。
男子淡淡看了柳生一眼,伸手指着旁边一座四面无墙的课堂,说道:“每张桌上都有一本典籍,自己去看、去练,我会每两天在此授课一个时辰,持续十天。其他时间我不会去管你们干什么,游山玩水,谈情说爱都由得你自己决定,至于衣食住行,整座洗剑潭周围的山脚,单独小院无数,只要无人,随你们去住。”
说完之后,男子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
依旧是柳生率先开口,“仙师,去讲剑堂听课是什么,赚取宗门贡献又是什么?”
男子淡然道:“你们可以称我枫师。三座山峰下都有一座讲剑堂,会有人不定时在那里讲解剑道修行,只有下三境才有资格去听课。至于宗门贡献,等到你们踏入
下三境,就可以去山内各处做杂役,以此积攒宗门贡献,用来换取丹药、灵材。”
听到这样的回答,下面再次响起议论声。
不少人在来之前,已经打听过回元山里的诸多事情,但来此之人高低贵贱都有,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做杂役。
有个略微不满的问道:“枫师,能不能不做杂役?”
问这话的是个长相娇媚的女子,身边有意无意的围着两三个少年。
枫师没有说话。
问话的女子脸色微变,显得有些害怕。
风从院内吹过,显得有些压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引来雷霆大怒时,枫师却笑了笑,说道:“可以!”
这些弟子们惊讶的看着枫师,有些难以置信。
“你可以不做,山内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做,”
枫师郑重说道:“一切全靠自己!”
说完之后,枫师再次看了白衣青年一眼,转身走进屋内,关门不见。
院中弟子们面面相觑,直到有人惊呼一声典籍,所有人才一窝蜂的跑向课堂。
一张张橫案上面放着书册。
不需要争抢什么,每张桌案上都有,三十余人每人一份都绰绰有余。
宁白峰走到最末尾的角落,看着眼前景象,颇有些像当初在湘云书院读书的情景。
书册很薄,总计不过二十余页,看的较快的人已经将其翻完,随即就发出惊呼。
家中武学造诣不低者,早已看过功法秘籍,但是书上的内容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
与此同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虽是入门秘法,但也严禁外传!”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枫师在警告他们,毕竟有些人家中就是武学世家。
宁白峰拿起这本薄薄的书册,首页上的两个字让他有些意外。
——《骨典》。
随即他就想明白其中涵义,骨中有髓,气自髓生。
想要淬出真气,必须炼体锻骨。
翻开书页,里面是记载的内容,是如何快速练出先天之气的内功秘籍,对于学会天地息的宁白峰来说,没什么大的意义,只是上面记载的一篇锻体拳法有些意思,让他多看了一会。
书页不厚,因此也看不了太长时间。
宁白峰记下上面的拳法,便将书册放归原处,转身向外走去。
自从被那老者叫破修为境界之后,宁白峰不再是无人关注的对象,相比于那个数次出声说话的柳生,白衣人元镇才是风头无两。
因此当宁白峰往外走时,已经有不少人看着他,甚至有人将书册放进怀里,转身离开院落。
......
......
回元山三座山峰,景色各异。
上阳峰孤高险峻,悬崖峭壁处处;空雾峰山势秀美,山间繁花似锦;镇岳峰雄伟挺拔,殿宇巍峨肃穆。
此时,上阳峰一条通往山顶的悬崖栈道上,一名老者正抱着叠卷宗往上奔走。
很难想象,在外人眼中的老者,能在孤高险峻的栈道上健步如飞。
随着逐渐攀高,老者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中,再出现时,已经站在山顶崖边的一处竹楼前。
老者站在楼外恭敬的行礼,然后开口说道:“峰主,内门弟子姓名登录完成。试剑石有变。”
声音出口不久就被山风吹散,崖前依旧安静如初。
许久之后,随
着吱呀一声,竹楼的门被打开,走出一名白发白眉的中年男子。
老者见到此人出来之后,再次恭敬的行礼。
身为洗剑潭杂役,能被上阳峰主卓心远召见,已是荣幸,更何况自己要办的事情,还是上阳峰主亲自吩咐,足可见对此事的重视,因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卓心远轻轻点点头,问道:“有何异常?”
老者露出夹在卷重里的剑形镇尺拖,将山下的事情复述一遍。
看着剑形镇尺,卓心远笑了笑,“他叫元镇?”
老者点头道:“弟子已经在卷宗殿里用万字书核实过名字气运,是真名没错,但是不是本人,还需要派人亲自去离洲查验。”
卓心远摇摇头,伸手轻轻挥了挥衣袖。
卷宗上的那枚剑形镇尺立即飞起,化虹飞向千丈高空的那座高阁。
“将这事烂在心中,对谁都不要讲。”卓心远俯视着云雾缝隙里的湖泊,淡然道:“去修竹坪静修吧,未过百岁,还有破境的希望。”
老者先是诧异,接着便激动的浑身颤抖。
上阳峰后山的修竹坪,乃是上佳的修行场所,对他这种在剑势境蹉跎数十年的杂役来说,极有可能破境成剑胆。
毕竟是活了数十年,没有像年轻人那样激动的忘乎所以,再次行礼之后,下山而去。
卓心远收回目光,仰头看向千丈高空上的那座高阁,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派姜枫去草堂?”
一道温和的声音凭空响起在竹楼前。
“有他在,无人敢乱伸手。”
或许是因为山顶崖前太过空旷的缘故,这声音也像云雾般缥缈难寻。
卓心远摇摇头,说道:“这样做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明年的云台论剑,他们必定会发难。”
温和的声音笑了笑,“那又如何。”
卓心远不知道声音的主人哪来的如此信心,洁白的眉毛如利剑般挑了挑,“这人毕竟是剑池杂役,你让我把他就这样招进来,镇岳那边必定会察觉。”
若是刚刚的老者还在,听到这句话,必定会激动的晕过去,一个登陆新进弟子姓名的小事,本以为是上阳峰主在重视,却没想到上阳峰主都只是在听指示行事,这这个人的身份该是什么?
可惜的是老者不在,这里的谈话终究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温和的声音说道:“这是对他们的警告。”
卓心远有些不满他这种太过高傲的做法,皱眉道:“这样会激怒他们,你别忘了,师叔祖离开的时候,那么大的一节气运被他夺走,致使破入上境,如今他们以二对一,若是逼宫,剑阁就真的毁了。”
温和的声音笑道:“他们不敢,毕竟空雾峰不是所有人都站在那边。”
卓心远皱眉道:“你是指桃花三仙和林语元?这就是你信心的由来?”
温和的声音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见过,我的信心在山下。”
卓心远说道:“可如今有一半以上的弟子,都心向镇岳和空雾。”
温和的声音再次笑了起来,“很快就不是了。”
卓心远对这种始终隐在雾后的感觉很是反感,沉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师叔祖离开前倒底做了什么?!”
温和的声音只是笑了笑。
山峰拂过,笑声被风吹散,仿佛从未发生。
卓心远没有等到回答,皱着眉看着对面那两座云雾中的山峰,许久之后才返回屋中。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来客再度重逢
山脚偏僻处,靠近洗剑潭的竹林里,有座小院坐落其中。
月光穿过竹叶缝隙,斑驳的洒在地上,清风吹过,竹影婆娑,显得很是幽静。
日间看完那本秘籍之后,宁白峰就在山脚找了这间僻静的小院。
这里距离枫师授课的地方较远,本以为会安静一些,却没想到那些一同入门的弟子们,很多都选择在这间小院的附近居住,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对于他们的目的,宁白峰很清楚是为了什么。
与大修士比邻而居,对他们的修行必然会有帮助。
甚至在傍晚时分,已经有人来拜访过他,比如名叫奚雪岚的黄衣女子,比如柳生。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经过一天的兴奋劳累之后,新进的弟子们早已沉沉睡去,然而此时,宁白峰在等待最后一位客人的到来。
夜风吹过,带起竹叶如利剑飞动,将斑驳月影切割的七零八落。
宁白峰看着站在竹下的枫师,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这就是今晚的最后一名客人。
此人随着夜风而至,随行的还有竹影、剑意。
枫师说道:“你在等我。”
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在问话。
宁白峰点点头,问道:“喝酒还是喝茶?”
枫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动。
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骤然停在半空,然后飞掠出去。
竹叶从宁白峰脖颈间掠过,锋利的气劲将耳垂割开小口,一滴血珠滴落在肩头,白衣上的一点血迹显得极为扎眼。
枫师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不躲?”
宁白峰神色自若,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反问道:“问心无愧,为何要躲?”
枫师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万物瞬间陷入寂静,接着就在呼吸之间,竹林里发出密集的嗡鸣,如群蜂乍然飞起。
无数竹叶脱离竹枝,悬浮在竹林间,蓄势待发。
宁白峰点点头,“得罪了。”
月光下,一道黑影从屋内窗户中飞出,拉成一道丝线。
站在竹下的枫师手臂轻轻超前一挥。
万千竹叶瞬间飞出,如箭雨一般扑杀过去。
宁白峰神色未变。
眨眼间,黑影丝线撞上万千竹叶,响起暴雨拍打在屋檐上的噼啪声。
然而如此密集的声音,依旧只是响起在此,丝毫没有传荡开去。
与此同时,小院里下了一场竹叶雨。
待到再无竹叶飞出竹林,黑影飞掠回屋里。
院内的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碎竹叶。
短短数十息之间,二人之间的交手已经结束。
看似很长,实则极短。
竹叶没有杀敌成功,枫师依旧很平静,说道:“御剑速度很快,却毫无剑法剑术的痕迹,看来你真的是来学剑。”
宁白峰笑了笑,有些羞赫。
对于剑法剑术,他确实不会,这也是来鼎剑阁除了剑池外另外一项目的。
凡俗有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然而在修行之人里,这句话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适用,术和法在某些情况下,确实比速度要强。
经历数次战斗以来,宁白峰深有体会。
枫师将手收回袖中,说道:“山里的剑你随便学,但你没有进入剑阁的资格。”
又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给人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样的决定,对那种一心想要去剑阁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惩罚。
世人皆知鼎剑阁,却鲜有人知回元山。
原因就在于,鼎剑阁以一己之力与万剑石林争雄,其剑道实力可见一般。
凡是拜师回元山,全都一心向着鼎剑阁而去,若是剥夺去剑阁的资格,无异于断掉修行的最大希望。
这样的做法,堪称残酷。
然而宁白峰的目地,本就不在剑阁,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他忽然心头一动,问道:“长铗有何作用?”
枫师静静的看着他,淡然道:“既然是来学剑,那就从普通弟子做起,三个月后自己去讲剑堂寻找答案。”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宁白峰略有些遗憾。
枫师抬起手,脱下身上的白色剑服外袍,抛给对面的青年,说道:“穿山它。”
宁白峰愣了愣,伸手接住飘过来的白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枫师解释道:“回元山普通弟子,可不会有这么高的修为,少给我惹些事。”
宁白峰立即明白这件衣服的作用,竟然是掩盖修为。
虽然不明白枫师这么做的目的,但就目前情况来说,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毕竟这里是回元山里,若真是剑胆境修为顶着内门杂役的名头,绝对是极为瞩目的存在,到时候消息一传开,那将是件大麻烦。
枫师说道:“我会看着你。”
宁白峰笑了起来,点头道:“多谢。”
这句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从今以后,只有枫师一人会关注他。
即是监视,但对宁白峰来说,同样也是保护。
否者回元山鼎剑阁大修士都来他这里走一遭,宁白峰纵然不会被烦死,却也没什么时间去查探剑池。而且还容易暴露。
相对来讲,只有枫师一人,他要轻松许多。
枫师转身走进竹林,消失在竹林深处。
“记住,你欠我一顿酒。”
夜风从远处的洗剑潭上吹来,穿过竹林,送来枫师的最后一句话。
宁白峰看着竹林,抱拳行礼,“随时恭候。”
......
......
绿水倒映青山,这副山水美景近乎永远定格在画卷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里已经失去意义。
草堂外的山坡与竹林间,随处可见奋力练拳的新进弟子,他们日夜勤练不缀,丝毫不敢放松玩耍。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三个月后就是外门大考,到时候又会有一批弟子进入内门。
而回元山从外门进入内门,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淬出真气。
若是到时候他们这些师兄师姐,比后来者修为还低,想来脸上也不太好看。
年轻气盛这个词,此时用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哪怕是看起来娇滴滴的富贵小姐,此时也在竹林里扎着马步,挥汗如雨的炼体,奋力打拳。
当第一次有人淬出真气,兴奋的大喊之后,没有人再关注时间,从清晨到日暮,甚至一直到深夜,出拳声,呼喝声,从未停歇。
随着时间的推移,练拳的拳风越来越盛,竹林里不时响起青竹被击断的炸裂声。
站在坡顶草堂外的枫师看着这一幕,纵然一言未发,却也对这些人的资质颇为满意。
练拳的弟子们有时抬头,看见一身白衣的枫师,练拳炼体便越发努力。
但是当他们顺着枫师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湖水边,偶尔会有些失神,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湖边的一块巨上,有个白衣人正坐在那里,打磨着手中一柄漆黑的长剑。
对于炼体的痛苦超过这些人百倍的宁白峰来说,《骨典》上的内功心法根本不需要去修炼,就连上面那套颇有意思的拳法,也只是在小院里打过一遍,会了,也就没必要再练。
旁人练拳时,他就坐在湖水边。
看似是在磨剑,实际上心神早已沉浸在这片湖泊之中。
然而枯坐水边月余,却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宁白峰内心里的压力,丝毫不比那些尚未淬出第一口真气的弟子轻。
看着湖泊里游弋的仙鹤,他心里想,难道真要用那个办法?
......
......
日月交替,转眼又是十余日。
宁白峰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当月色被天空中的高阁遮挡住,整片群山深谷陷入一片黑暗。
宁白峰推开院门,走到湖边,然后无声无息走进湖水里,湖面荡起一圈涟漪后,人影消失不见。
夜探洗剑潭。
这就是宁白峰的想法。
日日枯坐在洗剑潭边,宁白峰已经用尽所有办法,甚至摘下弦月坠,趁清洗剑身的时候,将弦月坠伸进水里,无论用剑气怎样激荡,却依旧毫无反应。
好在宁白峰并非一无所获,每日枯坐到深夜,却让他发现每过半月,天上的月光便会消失一次,彼时整座群山会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本来上一次宁白峰就想过要入水查探,但他知道,草堂里的枫师一直在看着他。
如今还有半月就要外门大考,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到这里,那时他的机会就会更少。
所以,此时的他也只能冒险。
幸而直到下水,一切都算顺利。
入水之后,宁白峰立即沉入胎息状态,甚至游动的动作都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湖水越来越深,但宁白峰依旧在继续下潜,水里的游鱼纵然被惊动,也只是以为一条更大的鱼经过。
水下越深,便越漆黑,当宁白峰下潜到一定深度的时候,竟然发现水底的更深层,矗立着一些黑影。
这样的情景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恐怖。
浮在黑影上方停留片刻,确认这些黑影没有动静之后,宁白峰向着黑影游过去,当他即将接触到那些黑影的时候,却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水幕。
身在水底又穿过一层水幕,怎么看都有些荒唐。
然而当宁白峰穿过水幕的那一刻,脖颈上立即一沉,连带着整个人都被下拉数尺深,重重撞在一根黑影上。
宁白峰立即伸手摸向脖颈,却发现原来是弦月坠发出微微亮光。
这样的情况,曾经在剑谷里的时候出现过。
那一次,弦月坠受到了曜日佩的呼唤。
而剑谷,就是当初的纵剑池。
此时,漆黑的水底出现这么一团亮光,像极了漆黑夜空里的一勾弯月。
借着亮光,宁白峰看清身下的黑影,竟然是一根根漆黑的石柱。
回想起当初剑谷里见到的情景,这些黑色石柱,极有可能就是难得一见的养剑石。
宁白峰定了定神,养剑石虽贵重,但此来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东西。
他换出一口浊气,然后跟着弦月坠的指向,继续深入下潜。
直到即将触及到潭底的时候,他再次看到惊人的一幕。
根根矗立的石柱底下,插着密密麻麻的剑坯,遍布整座水潭底部。
看着这些剑坯,宁白峰忽然想起长铗。
这些如杂草生长在水底的剑坯,跟当初没有开锋的长铗一般无二。
宁白峰用力扯了一下,剑坯如同生了根,丝毫不见动静。
放弃剑坯,在水底跟着弦月坠横向移动数十丈后,一座石台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情景,让宁白峰本能的有些恐惧。
曾经在剑谷里发生的那一幕,给他带来的影响太大。
然而一个不经意间,弦月坠骤然脱手而去,冲到石台上,亮光闪烁间,一道虚影从弦月坠上走了出来。
宁白峰当即一惊,立即后退数丈,手中剑指一动,一道剑芒击出。
剑芒毫无阻碍的刺穿虚影,冲向远方。
漆黑的群山间,洗剑潭的水面上,骤然崩处一朵水花。
声音响动,却无人得知。
宁白峰一剑无果,正打算再出手,却在看清虚影相貌时,浑身僵住。
这个人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让他好好活下去。
也正是这个人,将他领进修行之路。
同样也是这个人,将他送进这方天下。
自从开辟气海时分别,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上月与人间月
漆黑的水底寂静无声。
微弱的光芒照亮潭底,如同一轮弯月照亮夜空,虽不清晰,却依旧能看见。
虚影站在石台上,面对着宁白峰。
水底无声,然而心湖上却渐渐生起涟漪。
“相逢已不知经年,你终于来到这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相貌,一切仿佛身在梦境。
宁白峰愣了的张开口,正待说话,冰冷的水流瞬间灌进喉咙,龟息状态被破,呛的他浑身颤抖,许久才缓过来。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宁白峰的刘叔,苏怀谷的挚友,伏山河所说的剑池横主。
刘俭。
宁白峰鼓动心湖,却毫无反应。
他心里苦涩,这只是一缕残念。
这样的情况与当初开辟气海时相似,都是达到某种特定的情况,刘叔的这道残念才会出现。
刘俭的残念面露微笑,声音直接响起在心湖上,“以横剑台打开弦月坠上的残念,看来你尚未破入上境。”
宁白峰心中无奈苦笑。
大道通天不知多少万里,若是按道家的十二重楼算,他才刚刚走到一半,至于后面的路,总是越高越艰辛,尤其是最后的那一程,更是难如登天。
想要破入上境,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刘俭的残念似乎已经想到年青人的窘境,笑道:“修行这种事,不必着急,只要走的稳,终有一天会抵达山顶。”
宁白峰无法回应,只能沉默以对。
幽光照亮水底,一人一鬼无声相对,看着极为诡异。
“我知道你心中疑问很多,但这缕残魂支撑不了太久,只能以正事为主。”
这道残念的声音,持续在心湖中响起,“剑池并非只有一座,你现在所处的名为横剑池,炼化弦月坠,你便是剑池横主,至于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炼化弦月坠,时间必定会很长,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去春秋台。”
宁白峰苦笑,已经晚了。
不止去过,还放出了一个老怪物。
残念无思维,只是单纯的在讲述,“世间纵横相对,春秋台里困着一个合道纵剑池的邪人,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这方天地没有东西能杀死他,但你体内的那把剑却不一样。”
玉剑乃天外剑形玉石打磨而成,剑成之日,气贯天外,连刘叔自己的本命剑都承受不住剑气。
当初未及细想,但经历剑谷厮杀之后,宁白峰复盘时才想明白。
或许,这就是送他来这方天地的真正原因。
温情背后,往往隐藏着残酷的一面。
宁白峰没有恨意,只是有着淡淡的无奈。
残念的声音继续道:“道家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人以身合天道神物,窃取天地气数,非外物不可击杀,这柄玉剑便是数人合力打磨而成,为的便是斩杀此贼。或许我们利用了你,让你成为他人大道之争的死敌,但却是无奈之举。”
看着这个显出一脸歉意的虚影,宁白峰笑了笑。
在意么?
或许有些在意,但却并不真正在意,因此也就没必要在意。
大争之世,大道之争,还能如何?出剑便是!
残念的声音没有停止,“当年我们没能将他斩杀,但却将他的神魂一分为三,因此在前往春秋台之前,你要先去两个地方,乾洲混元天阙飞升台以及离洲剑朝天阙无量崖,打碎飞升台下的一块石头,斩断无量崖下的一株柳树,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其灭杀。”
宁白峰先是微怔,接着便是目瞪口呆。
离洲,剑朝天阙,柳树。
纵然无量崖这个名称不知道,但却清楚猜到,剑崖石刻,
这些名称组合到一起,成为宁白峰最熟悉不过的一处地方。
绿柳山庄。
当初偶然路过那里,当时灵目未失,看见那株柳树里有道魂魄,被剑阵不断绞杀,却一直未曾湮灭。曾经以为剑阵只是绞杀灵智,保留柳树生机,却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困住那道神魂。
宁白峰忽然一拍额头,暗骂自己愚蠢。
锁灵剑阵便是**独尊阵,足以说明树里的那道魂魄,必定与伏山河有关。
此间事了,必须赶回离洲一次!
至于乾洲飞升台,要去,但也要往后排一排。
宁白峰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要做的事,好像有些多。
说到此处,弦月坠的光芒终于开始渐渐衰弱,这道残念虚影有些飘忽起来。
宁白峰心中微微叹息。
残念同样叹息一声,说道:“待到这缕残念消失,你就可以真正开始将弦月坠炼化,剑池也会缓缓开启。只可惜......再也看不到剑气满天下的盛况.....”
“他日若是遇上苏怀谷,让他小心那把刀......”
若是没有经历洛家山之事,宁白峰可能不知道苏怀谷是谁,更不知道小心那把刀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一切,全都已经发生。
声音缓缓消失,残念虚影逐渐消解在湖水之中。
宁白峰心中怅然若失。
看着漂浮在水中的弦月坠,半晌无言。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游动到石台上,握着弦月坠,缓缓坐下。
体内剑气流转,弦月坠上逐渐光芒绽放。
曾经宁白峰无数次尝试过炼化弦月坠,却始终毫无反应,而这一次,当他坐上石台,握住弦月坠,只觉浑然一体,毫无阻碍。
拳头紧握,依旧挡不住耀眼的光华从指间迸发而出,将整座潭底照亮。
一轮明月,如同从潭底升起。
这一夜,遮挡住天上月光的云雾大阵自行关闭,天上的月光毫无阻碍的照进山间。
天上,潭中,两轮明月交相辉映。
山谷里光芒绽放,群山间,剑气飘荡。
......
......
这一夜,不止宁白峰没睡,群山上下,同样也有些人没睡。
山底石坪的草堂里。
上阳峰顶崖边小楼里。
镇岳峰半山腰的某座大殿深处。
空雾峰崖畔一株巨大的桃花树下。
剑阁七层楼里一扇屏风前。
以及剑阁下方那些漂浮在云雾中的石台上。
这样的夜晚,石台上本不该有人,但此人已经端坐石台许久,似乎就等着某一刻的到来。
当云雾大阵被打开,月光交相辉映之后,群山夜景纤毫毕现。
石台上起身御剑飞下石台,前往镇岳峰。
剑阁七层楼推开了一扇窗户。
空雾峰的桃花树下,四名女子对桌饮茶。
上阳峰顶小楼里,有个眉发皆白的男子走到崖边。
石坪草堂里,有人推门而出,前往竹林深处。
群山之间皆有暗动,却悄无声息。
......
潭底月,一人独享,天上月,照耀四方。
远在坤洲数万里之外,世间剑修眼中圣地,万剑石林的剑林最深处。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披着月色,走到一处高大的剑碑前。
高个年轻男子伸手抚摸着剑碑上一条条剑痕,感叹道:“故地重游,却早已物是人非。”
稍矮一些的有像乞丐,岣嵝着背,像是扛不住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裳。他冷哼一声;“你若是再这样兜兜转转,这辈子就别想再出去。”
乞丐男子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声音异常沉稳。
沉稳到近乎沉重,说话声将剑碑四周杂草一般的朽剑深深压进土里。
青年回头看了乞丐一眼,笑眯眯道:“明明你背不起,为何还要背着?”
若是有旁人在,必定会笑话青年,乞丐的背上空空如也,哪里来的重物。
然而乞丐冷笑一声,“你明明该死,却为何还要重新再活着?!”
青年笑道:“我若真的死了,你的担子谁帮你背。”
乞丐对这个话题很反感,冷声道:“我的耐心有限。”
青年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的耐心虽然很好,但走了这么久,确实也累了,走吧,进去歇会儿。”
乞丐怔了一下,“这里?”
青年点点头。
乞丐有些意味莫名的笑了笑。
他是剑林里的守剑人,无数年来,剑林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走过无数遍,从未发现有什么秘地。
更何况,剑林本身就是一处秘地。
秘地中的秘地,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可笑。
青年看着乞丐的笑容,似乎有些人畜无害,但他却知道这是假象,对方已经动了心思。
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当初来到这里,与对方开诚布公的一番交谈,实际上就是一场赌博。
而这块剑碑就是骰盅。
只有真正的揭开,才能看到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点数。
青年信心十足。
他伸手按在剑碑上,指尖上迸发出璀璨的剑芒,将莹莹月光都刺了回去。
剑碑自手掌处被火焰一般的光芒浸染,然后将整座数丈高度的剑碑笼罩。
随着光芒的浸染,乞丐的笑容缓缓消失,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惊讶。
整座剑碑的正面被燃烧一空,露出一道璀璨的门户。
青年收回手,感叹道:“当年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开门,如今却要如此大费周章,真是今日不比往昔。”
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着身边的乞丐,笑问道:“如何?可曾有骗你?”
乞丐一言不发,冷哼一声,径直走进门中。
青年笑了笑,同样也走进去。
移步换景。
当两人显出身形时,发现这里只是一座方圆不过二十余丈的小岛,四周外皆是无垠星空。
小岛上盖着一座草屋,屋前有块水潭,潭中浮着一方石块。
乞丐看清周围景象之后,惊咦道:“天外?!”
世间唯有圣人可以一步踏出天外,难不成两人一步成圣?
这种感觉好生荒谬。
青年走到草屋前,笑道:“你还小,有这种想法也属正常,以前这种地方,叫洞天,当然,眼前这个只能算洞天碎片。”
乞丐走了一步,身子一震,然后岣嵝身躯竟然直起。
身形虽然消瘦,却如同出鞘的利剑。
乞丐活动了一下身躯,全身上下响起一阵爆豆子的声音。
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随意的活动过。
他看着青年,指着那块水潭说道:“我承认你说的是真的,但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剑池,是不是有些儿戏!”
青年笑了笑,轻轻跳到潭中漂浮的石块上,说道:“我才是剑池,这里只是我的附属品而已,我恢复的越多,剑池自然越大。”
乞丐皱皱眉。
青年笑道:“好了,那座草屋是你的,从此以后你就不用时时刻刻背负着天道剑势,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
乞丐没有走进草屋,反而沉默不语。
作为守剑人,虽然背负天道剑势早已成为修行的一部分,但总也有累的时候,然而临到可以摆脱的时候,他竟然罕见的有些胆怯。
而他之所以沉默不语,便是因为胆怯这种情绪,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这让他想了许久。
青年没有催促,站在石块上的这段时间。
石块仿佛荷叶一样,逐渐张大,直到刚好能坐下一个人。
感受到剑气的波动,乞丐回过神,平静的问道:“守剑人自然要在剑林,我没打算住在这里。”
青年坐在石块上,仰头看着星空,有些留恋。
不可否认,这样的星空很美,但却有些死气沉沉。
他低下头,看着乞丐,说道:“现在你只要一剑斩破这片星空,剑林里就会多出一间天居,以及一座剑池。”
乞丐看着星空,抬起手轻轻一划。
没有刺目的剑芒,也没有激荡的剑气,头顶的夜空就像是一张纸,被裁成两半。
剑林里,月色下。
被灼烧的剑碑上骤然出现一道裂痕,然后轰然坍塌。
整座剑林发生剧烈的摇晃,遍布剑林的长剑响起无数剑鸣。
地动山摇之后,一座草屋与一方水潭突兀的出现在万剑从中。
月色下,草屋水潭,风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