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离上都孤山水泊
翌日。
宫墙前无数来此悟剑的人,忽然发现那尊巍峨雕像腰间,那把石剑不知去向,只余下一柄巨大的空剑鞘。
不多时,这件事便在城内引发剧烈讨论。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使出上都城南门。
马是好马,假以时日必能成精,车也是好车,大燕将作监顶尖大匠的精心之作,本是帝王微服出巡时所用。
但车上的人,却未必有多好。
一声声咳嗽不时传出车厢,散进车外风雪之中。
车厢外坐着一名驼背老者,手里捏着一只酒壶,车缰随意搭在一边,根本不像是在驾车,但车前的那匹马却走的很直,很稳,甚至还能避开地上的土坑。
再次听到咳嗽声,驼背老者忍不住的抱怨起来,“少爷,不是老奴说你,泡了一夜药桶,好不容易好了些,非得去动那阵眼,你要是再这样,就算到了洞阳湖微山,估计也还是个病秧子,到时候还打个屁的剑争。”
车厢里传出喉咙涌动的咕咚声,将咳嗽压下,片刻后才传出回应,“哪有那么夸张,我看你就是舍不得山河阵。”
听见这话,驼背老者郁闷的喝了口酒,痛心疾首道:“怎么舍得,那可是老奴与少爷花大力气布下,就这样拱手送人,老奴心肝痛的直滴血!”
车厢里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显然并不在意。
这两人,正是与姬武道别后,准备南下的宁白峰和元泰。
此刻两人讨论的阵眼与拱手送人,正是与石剑的消失有关。
出皇宫前,宁白峰强行调动为数不多的剑元,动用剑意取出石剑阵眼,将其御起送走。
此时,那东西正在东来山巅那座里。
而知道实情者,不过一手之数。
元泰喝着酒,愤愤不平道:“就算是送,那也不该送给那个老小子,我看送给那个老太监就很合适!”
瞬间,宁白峰在车厢里哑然失笑。
自从元泰被陈松风擒过一次,就一直对其不顺眼,逮着机会就磕碜他,昨天吃完羹炉故意如此,现在出这个注意更是如此。
宁白峰不禁心想,元泰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龟,居然还有如此顽童的一面,实在难以想象。
元泰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雪花,所有的不忿之色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透世事沧桑神情。
他轻声叹道:“少爷,若是等到陈松风握稳那把剑,他在上都城,就是平天下一般的存在,只要握的时间够长,真有实实在在踏上平天下的那一天,你送的这个人情,太大了。”
车厢里沉默半晌,才传出宁白峰的声音,“能有个平天下坐镇上都,是件大好事,最起码不用担心有人觊觎,暗中动手脚。”
元泰沉声道:“可老奴担心他是个白眼狼!”
宁白峰轻笑道:“不至于。这样做对他没有好处。”
对于这一点,元泰没有否认。
陈松风不是蠢人,自毁根基的事绝对做不出来。
远离上都,马车迅速飞驰起来,将风雪抛在身后。
但车架很平稳,丝毫感觉不到颠簸,因此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也很稳。
“有陈松风接替你,是个很好的选择。那顿羹炉,其实就是入伙的意思,所以你不必对他抱有太深的成见。”
宁白峰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将你留在上都,并非长久之计,甚至你自己也起清楚,你不可能一直守在上都城,所以才不惜耗费大代价,搭建山河阵。就算此次我没有将你带离上都,估计某一天你也可能会独自离开上都来找我。只是令我好奇的是,到时候谁来替你坐镇山河阵,总不可能真的是那个老太监吧,难道是灵须子?”
这些话虽不至于石破天惊,也不像车厢外的寒风呼啸,但终究还是如同投石入湖,激起阵阵涟漪,荡漾在心湖之间。
元泰默默喝了口酒,轻叹一声,“少爷之聪慧,老奴望尘莫及。”
这样的马屁话,虽是恭维,但也间接承认宁白峰的猜测。
车厢里传来一声轻笑,“苏老将你送到我身边来的目地,想来不只是做个仆从那么简单。”
他不太相信付出如此大代价回来一趟的苏老,会做某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坐在车前的元泰陷入沉默,很显然,宁白峰的话确实说中了他心里的某些事。
车内无声,车外无言。
主仆两人隔着一扇车厢门,皆提壶饮酒。
许久后,元泰看着飘飞的雪花,说道:“有些事,现在知道对少爷没有什么好处,时间到时自然会揭晓。”
车厢里只是轻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大地苍白,银装素裹,一辆马车奔跑飞驰在雪花纷飞之中。
......
......
水泊孤山,燕齐边境之地。
离开寒雪遍地的大燕,穿山越岭进入秋日之景的数百里水泊大泽。
马车行停在水泊旁边的芦苇荡前,驾车的元泰站在车架上,望着水泊深处那座孤立湖中的山头,咂嘴道:“还真是像啊,难怪堪舆图上描述,此地有小洞阳之称。”
车厢门打开,走出一名面色微微苍白的白衣青年。
夕阳残照下水泊,波光粼粼,微风吹拂着芦苇荡,如波涛一般。
宁白峰没来由轻咳嗽起来,摘下酒壶,慢慢茗一口,轻声道:“水泊孤山,号称有一百零八座渡口,其中有两座渡口最为神异,一座千重渡,以漕水水运为舟楫,沿途湖泊为停靠点,只需十余日即可抵达洞阳湖。”
想要南下至洞阳湖微山,光靠这辆马车得跑到猴年马月。
故而从上都出发前,宁白峰就已经想过寻一处仙家渡口,乘坐洲内渡船。
本来最好的选择是北上去息风谷,但息风谷内来往的渡船,速度都不算快,从北到南须得月余,若是中途绕路做生意,多停几座仙家山头,那时间得更久,所以一番衡量之后,宁白峰决定驾车南下至水泊孤山,然后再以最快的方式至洞阳湖。
尤其是在驾车的这段时间,他可以尽快恢复剑元,祛除体内乱窜的气劲。
元泰跳下马车,笑道:“以水运为舟楫,当真是好手笔,不过也算不得多稀奇,震洲这种水运渡口也有那么几座。少爷,还有一座是什么?”
宁白峰收回视线,轻声道:“还有一座名为蜃镜渡,片刻就能抵达洞阳湖。”
想起掌柜送的那本,介绍水泊孤山各种渡口的薄册。上面明确的描述过这座渡口,其神异之处令人叹为观止。
元泰诧异道:“片刻?”
他很清楚从此到坤洲中部的洞阳湖有多远,空中渡船都要走上许久,以水运为舟楫也要不短时间。
什么样的东西,能在片刻间跨过数万里?
宁白峰没有解释,笑着跳下马车,“具体情况,到了孤山上你就知道,我也未曾见过,正好可以去开开眼界。”
元泰愈发好奇,但也没多问。
此处离孤山如此之近,多问无益,还不如亲自去一观究竟。
想到这里,元泰搓了搓手,指着马车,说道:“这怎么处理?”
宁白峰想了想,让元泰卸下马车。
本来之前的预计,是这辆马车是打算放到燕南大营,让大燕边军将物代为送返各姬武。
但是途中得知燕南大营转移阵地,去了赵境边地,只能一路带到这里,如今卖掉又不现实,只能自己收起来。
至于这匹马,宁白峰决定放走,任其自由抉择。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此马已经通灵,若是得以遇上机缘,成精是早晚只是。
待到车架卸下之后,他轻拍腰间玉佩,一个巨大的兽影头颅冲出,将车厢一口吞下。
这件收纳之宝的空间极大,放下马车绰绰有余。
旁边那匹极为神骏的马看见这一幕,惊的连连后退,发出几声高亢的嘶鸣。
元泰当即跳起来,一巴掌拍在马匹额头,没好气道:“瞎叫唤什么,觉得自己嗓门大是吧?!”
嘶叫的马匹瞬间就停下来,看着元泰,眼神极为惊恐。
宁白峰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笑道:“估计是害怕你将它给吃了,毕竟他才刚刚通灵,而你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妖。”
一路上,元泰从来没有挥动一次马鞭,但猛兽对弱小动物的威压,却始终落在骏马刚刚通灵的意识上。
一旦受惊,当即暴跳嘶鸣是极为正常之事。
元泰当即唾了一口唾沫,对着马匹没好气道:“浑身上下没几两灵气,吃你都嫌咯牙齿,赶紧滚蛋!”
说完他一掌拍在马头上。
骏马有些晕头转向,但依旧还是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奋起前蹄,反身冲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山路尽头。
将马匹放走后,元泰砖头看向水泊里的孤山,说道:“少爷,身体恢复的如何?要不要老奴载你一脚。”
这片水泊极为广袤,想要过去,除了乘船,就只能飞过去。
然而此时天色已晚,此处又非水泊码头,想要不夜宿芦苇荡,只能飞上孤山。
宁白峰摇摇头,笑道:“车上坐了几天,鹅卵石消耗一空,剑元恢复了七成,体内乱窜的气劲算是快清理一空,到了洞阳湖时应该已经痊愈,此时御剑并无影响。”
曾经获得的那些鹅卵石,到此已经一颗不剩,有些令他唏嘘不已。
随后,一缕剑芒窜出衣袖,载着他飞去。
元泰听见这番解释,心里暗暗松口气,然后一个纵身一跃,脚尖点在芦苇枝头,驾云御风而行。
第三百一十六章 蜃镜湖边谈交易
水泊里有山,名为孤山,山内有集,取名孤山集。
夜去昼至,集内灯火次第熄灭。
宁白峰站在客栈窗前,俯瞰着下方山集渡口清晨的热闹景象。
孤山集虽是仙家渡口,但山上并没有仙家宗门,而是由燕赵齐境内三十多家宗门,联合各处水神水君以及几头水属大妖联手开辟,共同经营。
故而此地渡口才如此之多,也就造成远超别处的繁忙。
正看的入神,背后房门被敲开。
元泰看着站在窗前的青年,惊讶道:“少爷,难不成你在这枯等老奴一夜?”
宁白峰点点头,“算不得枯等,顺便运气疗伤。”
然后他问道:“情况如何,贝舸镜舟借到没有?”
元泰有些古怪的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晶莹河蚌。
看见此物,宁白峰暗自松了口气。
水泊孤山一百零八渡,唯有蜃镜渡最为特殊,同时也是排名首位的渡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蜃镜渡并不能算是一座真正的渡口。因为大凡仙家渡口,都能供仙家渡船停靠,但蜃镜渡却不能,而且想要走进蜃镜渡,必须要一样特殊的东西,那就是水泊底下水府里水君的一样宝物,贝舸镜舟。
昨晚进入孤山集后,宁白峰便吩咐元泰下水去拜访水君,花钱借舟。
此时元泰拿到东西,算是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否则就只能从千重渡乘坐漕渎水运舟楫,去往洞阳湖。
只是那样一来,耗费的时间就要多上不少。
宁白峰仔细看了一眼贝壳,随口问道:“花了多少钱?”
元泰搓了搓下巴,迟疑道:“......水君没收钱。”
“算了,钱没了就没了,不够的话大不了再卖几颗妖丹,反正这东西我还留了十来颗......等会儿?!”
宁白峰忽然醒悟过来,惊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元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水君娘娘大方,没收钱。”
宁白峰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据那本薄册上描述,贝舸镜舟乃是孤山水泊里水君的至宝,怎么可能随便借人。
本来昨晚宁白峰是打算亲自拎着剑宗首徒的身份剑令去拜访水君,好让对方卖个面子,花钱借舟。后来元泰以他身体不适为由,自告奋勇的独自去水府拜访水君。
给了元泰两枚妖丹作为借舟的本钱,他都已经做好全部用出的准备,这个时候居然告诉他,宝物借来了,还不花一分钱。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宁白峰再次看向那枚贝壳,伸手拿了过来。
“是真的,老奴亲自查看过。”
元泰看着准备动用剑元的宁白峰,拦下他的动作。
宁白峰正准备说话,忽然鼻子里嗅到一股珠粉幽香,味道有些特别。
元泰不好意思缩缩手。
这股幽香正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宁白峰皱了皱眉,与元泰相处时日已经不短,从未发现过元泰身上会有这种味道,然而去了一趟水府,一夜之间回来,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变化。
联想起借贝舸镜舟不花钱
,宁白峰觉得这不太对,他当即沉声道:“你老实说,昨晚在水府发生了什么?”
以元泰跃龙门之后的怪异性子,还真有可能会在水府里闹出些事。
元泰老脸一红,“那个......水君娘娘实在太过热情,奋力的招待了老奴一晚,所以......”
宁白峰看着他怪异的神情,起先愣了一下,随后才想明白是什么回事,当即将贝舸镜舟拍在元泰掌心,气笑道:“真不知道该说这位水君娘娘眼瞎,还是眼光独到。”
元泰当即讪笑两声。
宁白峰无奈的叹气摇摇头,转身往外走。
元泰掂掂手中贝壳,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挠了挠裤裆,嘴角回味一般的舔了舔,转身跟了出去。
......
......
出了客栈,两人沿街走出集市,顺着山路向着既定的地点而去。
孤山岛的东头,有座开出一个小口的内湖,被人称为蜃景湖,蜃镜渡就在那片湖上。
出了热闹之地,路过几处形制不一的渡口,
元泰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少爷,昨晚老奴看见那劳什子夕燕公主了。”
宁白峰脚步一顿,满脸诧异,“在哪?”
元泰指指另外一个方向,“孤山集西边有座不夜渡,昨晚老奴下水前,看见那夕燕公主与一名长得人模狗样的男子上了一艘放灯渡船,好像是要去东海。”
宁白峰想了想,当初在回元山里的时候,他就从闻人阳朔那知道,夕燕公主估计是对那骆君贤一见钟情。
只是不曾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被元泰遇上,天下如此之大,却又仿佛如此之小。
宁白峰笑了笑,没在意。
元泰仔细瞅了瞅自家少爷的脸色,“少爷,要不老奴走一脚?”
宁白峰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没好气道:“人家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去棒打什么鸳鸯,自己昨晚舒坦了,就不许别人舒坦舒坦?”
元泰顿时闹了个没趣,颇有明珠暗投感觉,心想老奴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怕你憋的慌。
宁白峰懒得再理他,走到林间无人处,直接御剑而起,于林间飞快穿梭。
孤山岛并不算大,西高东低,有极大的一片区域铺展在水面上,从高处往下看,就像是张开怀抱一样,中间被环抱的那座湖,就是蜃景湖。
湖岸四周风景秀丽,观景亭台处处,靠近北岸的一座石丘上建有一座水神庙,供奉的便是水泊正神。
至于水泊底下的那座水府,只是水里成精化妖的大物所居之所。
山水神明与妖物比邻而居是件极为正常之事,只要不破坏神明的原则,随那些妖物修炼多久。
宁白峰经过庙门前时,恰好是清晨上香的高峰时期。不少人来此烧香请愿,但跟多的还是来看清晨雾气升起时的湖中蜃景,烧香只是附带。
经过一位请香人身边的时候,宁白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见此时尚早,仔细想了想,掏钱买了一束上等香。
元泰等他买完,轻声道:“少爷这是打算请香开路?”
宁白峰避开一个险些撞到身上的汉子,走进庙门,“虽然你昨晚与那位水君娘娘
好好打过一番招呼,但我们毕竟是要动用蜃镜渡,总不能对这位水神老爷视而不见,上过香就算是打过招呼,免生嫌隙。”
元泰听到“好好打过一番招呼”这句话,再次讪笑两声。
入庙拜神,上香添油。
做完这些之后,宁白峰找了一处人少的临水石滩,坐在水边大石上,喝着酒,静等朝阳升起。
刚坐下不久,二人身前丈许外的水面忽然荡起一圈涟漪。
一名头戴珠钗步摇的美貌妇人从水里升起,站在雾气朦胧的水面上。一身轻薄纱衣笼罩在身,让里面的娇躯若隐若现,腰间的腰链斜斜坠着,显得小腰盈盈一握,芊芊玉足踩在水面,显得娇俏迷人。
宁白峰看见这女人,将酒壶放下搁在腿上,转头看向旁边的元泰。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那位水君娘娘。
随即宁白峰挑挑眉,嘴角似笑非笑。
元泰搓着下巴,没说话。
“怎么?提上裤子就打算不认人?”
美貌妇人柳眉一扬,没好气的嘲讽道:“下了床的男人就是硬气,见到枕边人连招呼都不想打一个!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宁白峰起先是存心看戏,这下算是躺着也中箭。
元泰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听见妇人这话,索性懒得再去掩饰,直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说道:“不是说好了用完就还,这么着急做什么!”
妇人踩着水面走过来,娇俏的笑道:“急不急你心里最清楚。”
宁白峰听着这两人的荤话,觉得自己有必要避开一下,遂起身准备去旁边躲躲。
不料刚起身,这位水君娘娘当即将话锋转到他身上,“这位想必就是闻名在外的剑宗首徒,果然是一表人才,比这头老乌龟顺眼多了,怎么路过孤山水泊也不去我那坐坐。”
宁白峰拱拱手,笑道:“实在有事在身,水君娘娘见谅。”
元泰坐在一边笑道:“行了,我家少爷一心向道,你就别打那些小算盘。”
妇人白了元泰一眼,看着宁白峰说道:“我叫捧珠,此次来也想请你帮个忙。”
宁白峰心道果然如此,借给元泰不收钱,目地绝对不简单。
这些住在迎来送往之地的妖灵,自由一套自己的生意经,哪里会做亏本买卖。
宁白峰想了想,问道:“你想做什么?”
妇人伸手往北边指了指说道:“早些时候,我收到一些消息,燕国大军即将南下,沿途神明妖物看不上眼的全都会被清理,我知道那位薛直有多可怕,因此我想让你给我留个保命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想到这些事情,这么快就传到这里,不过想想此地乃是燕齐边境,也就不算多稀奇。
宁白峰慢慢喝了口酒,说道:“借一次贝舸镜舟,换来保命的机会,真是好买卖。”
妇人掩嘴轻笑,“我可以做些补偿。”
说完,妇人拔下头顶珠钗,摘下上面三颗珍珠,“这是我积攒的水运精华,对你或许没有用处,但是对这头老乌龟能省去不少麻烦,以他现在的属龙之体,多来些这东西,某一日或许能进阶天妖。”
宁白峰沉默不语。
第三百一十七章 蜃景杏花青杏观
晨光熹微,雾气渐散时,湖水微微荡漾。
看着那妇人身影消失在水下,宁白峰将三枚珍珠抛给元泰。
“这位水君娘娘,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主,你的这场露水姻缘,刚好给了她一把梯子。”
宁白峰有些佩服这位水君娘娘的魄力,一知道元泰的身份来历,就敢于下重注,难怪能在这数百里水泊做水君。
元泰捏着三粒珍珠,轻捻片刻,吃花生米一般塞进嘴里,细嚼慢咽。
宁白峰微微一惊,“小心被动了手脚。”
元泰咧嘴笑道:“她敢吗?!”
宁白峰觉得这话好生嚣张,但似乎又并没有哪里有什么不对。
经过这么一番事,朝阳于天际升起,将光亮投射到广阔湖面上。
水面的晨雾在光线下逐渐发生扭曲,光与影的互相映衬下,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元泰看着湖面上的蜃景影像,诧异道:“杏花林?”
当初在洞阳湖大闹一场,他对洞阳湖附近的一些地方还是较为熟悉,这杏花林就是其中之一。
只因这片杏花林繁花四季,并且林中还有一座青杏观,里面有个老道士是个半步元婴。
宁白峰点头道:“你之前也说过,水泊孤山有小洞阳之称,实际上这两地有种极为玄妙的联系。这座蜃镜湖,水中蜃景就是洞阳湖外杏花林,只要能走进蜃景,片刻间就能到达洞阳湖外的那座杏花林里。”
宁白峰从未来过此地,但架不住那本薄册上记载的极为详细。
元泰搓揉着下巴,喃喃自语道:“看来当初光顾着打架闹事去了,居然不知道杏花林还有这个秘密,李牛鼻子不厚道啊。”
湖面上的蜃景越来越清晰,只见杏花深处,隐有飞檐现于杏花之间。
宁白峰看着杏花林,调侃道:“听你这口气,似乎与青杏观主关系不错。”
元泰知道他是在隐指当初大闹洞微宗的事情,也不在意,笑说道:“走江图的就是个顺风顺水,哪能处处结怨,广交善缘才能走的更稳,当年与李老牛鼻子在洞阳湖口相遇,他拓印了一副老奴背上的龟甲纹,后来大战洞微宗前,还说过几句公道话。”
听见他提起当年旧事,宁白峰忽然问道:“话说当年你们为何打上洞微宗?还险些拆了人家祖师堂。”
几年前洞阳湖上一场大闹,让无数人为之侧目,其留影图甚至都传到巫山那边去了。
元泰笑了起来,颇为怀念道:“为了一株荷花。”
宁白峰有些诧异,“荷花?”
什么样的荷花,能让四头妖灵之物不惜打上一座宗门?
元泰解释道:“那东西是天生灵物,本是那头黑鳄蹲守数百年的好东西,即将成熟时,被我和灵须子以及白玲珑发现,本来商议好我们四个平分,然后一同去走江,没想到莲荷成熟之时动静有些大,被洞微宗的人察觉了,恰巧他们洞微宗的老祖宗元婴将枯,想以此来渡过难关。这下好了,我们四个又未曾化形,洞微宗以为好欺负,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就这样,打劫不成反被攻山,要不是附近书院的老夫子出手,以他洞微宗青黄不接的状况,被我们灭门只是时间问题
。”
提起当年旧事,元泰颇有些遗憾,毕竟即将成功的时候被人横插一脚,确实让人不痛快。
宁白峰回想起当初看到的那副留影图,起初还诧异为何四头未化形的妖灵能攻上一座山门,并且还大杀四方,现在听到一句青黄不接,立即明白原来是洞微宗最顶尖的那拨战力没有了,这才会如此凄惨。
闲谈到此,晨光逐渐身高,湖面上的蜃景,如同实物一般。
宁白峰轻声道:“放舟吧,再晚蜃景就要散了。”
元泰立即将手中那枚贝壳抛了出去,同时手指一弹,释出一缕元气激发在上面。
贝壳立即啪的一声分开,两片贝壳上氤氲起浓密的水汽,然后涨大成六尺见方,落在湖面上。
刚一触及水面,其中一枚贝壳仿佛遇水而化,荡漾起一圈涟漪,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处在蜃景里面。
宁白峰知道事不宜迟,脚尖一点,掠上浮在水面的贝壳。
元泰觉得有些新奇,跃上贝壳左顾右盼。
湖上雾气弥漫,二人立在水中,远远观之,如同谪仙。
站上贝壳,宁白峰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贝壳,只见脚下如踩凹形银镜。
“原来贝舸镜舟,是这么个意思。”
元泰的一声轻笑响起在身边。
宁白峰立即抬头。
前方蜃景里,那片贝壳上同样也站着两人,也是宁白峰与元泰。
此时景象,仿佛照镜子一般,镜里镜外同为一人。
宁白峰看着蜃景里的那个白衣身影,心神有那么瞬间发生一阵恍惚,就像是醉酒一般,头重脚轻。
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发生片刻,他立即摇摇头,甩开脑海里的晕沉感。
当他再次定下神,看向身边元泰时,发现四周景象已经大变。
二人此时正站在水边埠头上,面前一片广阔水面,身后四周,杏花林连接成片,落英缤纷。
元泰回过神,嗅着微风吹来的杏花香气,目光扫视一圈,笑道:“眨眼便身处异地,确实玄妙。”
转眼晃神之间,二人已经站在洞阳湖边的杏花林前。
晴空万里,水阔天高,清风花香,明对如此胜景,宁白峰不自觉的摘下腰间酒壶,畅快的喝了一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元泰嗅到酒香,咂了咂嘴,准备伸手从腰间的芥子袋里摸出一坛酒,却忽然听到有个稚嫩软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们是谁?是来找我师傅的么?”
宁白峰当即循声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道童服侍的女童,手里提着一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木桶,怯生生的看着他们。
元泰喝酒的兴致被打断,刚要怼回去,却看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语气立即一软,笑问道:“你师傅是谁?青杏观的李牛鼻子?”
女童先是听见自家道观名字自豪,接着又因乱说师傅名字而不高兴。
“不许你说我师傅坏话!”
女童气鼓鼓的看着这个灰衣老者,连见到陌生人的那种胆怯都一扫而空。
元泰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有其师必有
其徒,小小年纪别的没学到,一身臭脾气学了个十足。”
女童气的小脸泛红,眼眶里弥漫着一层水雾。
宁白峰当即一脚踹在元泰小腿上,将其直接踹倒在地,摔在满地杏花上。
元泰极其配合的滚了两下,哎哟不止。
女童顿时破涕为笑。
宁白峰俯下身看着女童,笑问道:“小姑娘,我们只是路过,不介意的话,能否去观内喝杯茶,顺道拜访一下你的师傅。”
从蜃镜渡过来,路过人家地头,他觉得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顺便看能否打听一些消息。
女童的笑脸黯然下来,摇摇头,“师傅生病了,不方便见客。”
宁白峰愣了愣。
金丹地仙也会生病?这不是说笑话么。
但看到女童泫然欲泣的样子,事情看来也是真的。
元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花瓣,摇头道:“怪哉,怪哉。”
“蝉儿,让他们进来吧,从蜃镜渡过来的,不用阻拦。”
一道飘渺的声音响起在杏花林间。
听见说话声,女童瞬间又高兴起来,惊喜的喊道:“师傅,你的病好了?没事了么?”
然而林中并未传来回答。
女童虽有些失落,却依旧还是鼓鼓气,提起那个大木桶,往水边走去。
宁白峰看了一眼林中伸出的几处屋檐,又看着小姑娘提着木桶吃力的样子,遂走上前,笑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女童想了想,点头道:“师傅说做人要自食其力,可我是在提不动,你帮我提,待会儿粥煮好了我可以送你一碗。”
宁白峰看着小姑娘干净且认真的眼神,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酸。
曾几何时,也有个干瘦如柴的小姑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宁白峰伸手接过木桶,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完,他走到湖边提起一桶水,朝着小姑娘微笑道:“走吧,我还等着你的粥呢。”
小姑娘重重的点点头,立即转身向杏花林里走,边走边说道:“谢谢你!我叫惊蝉,惊人的惊,夏蝉的蝉,大哥哥你叫什么。”
宁白峰提着水跟在后面,学着她说话方式,笑着回答道:“我叫宁白峰,安宁的宁,白色的白,山峰的峰。”
小姑娘哦了一声,偏着头想了想,似乎像是努力的将这个名字记住。
从湖边到道观并不算近,小姑娘小跑的在前领路,走了近盏茶时间才看到一座杏花环绕之中的小道观。
道观门口放着一只石香炉,正门上的牌匾刻着“青杏”二字。字迹工整,但并无符光灵气,显然只是普通物件。
进门之后的前庭不大,里面是道家圣人的雕像。
小姑娘领着两人绕过前庭,来到后院之中。
一名苍老枯瘦的老道士躺在一张竹椅上,膝盖上铺着一张旧棉被,旁边的一座小火炉上放着一只瓦罐,从里面散发着一股药香。
宁白峰看见老道士这等模样,先是一惊,然后镇定下来,不折不扣的行礼。
“剑宗弟子宁白峰,冒昧打扰,望观主见谅。”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茶一粥人生短
竹躺椅上,枯瘦如柴的老道士迈力的睁开眼睑,露出一双灰如蒙尘的眼珠。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能清晰的看到灰色眼球轻颤一下,仿佛只是抬动眼帘,都已经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更加学上加霜。
“贵客上门,贫道未能远迎,实在抱歉。不知来的是北边剑宗弟子,还是南边剑宗弟子。”
老道士的嘴唇没动,发出的声音却是从腹部传出来。
宁白峰再次仔细打量了老道士一番,回答道:“北边回元山。”
老道士没有回话,只是那双浑浊的双眼再次动了一下,以示知晓。
元泰盯着老道士双眼看了片刻,叹息一声,“你快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
正在替老道士掖被角的小姑娘当即怒目相向,“又说我师傅坏话,你走,你出去!我讨厌你!”
小姑娘掖好被角,跑过来使劲的将元泰往外推。
“蝉儿,待客之道要有礼。”
老道士苍老的声音响起,“客人来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去沏壶茶吧。”
小姑娘有些委屈的看着老道士,撅着嘴,“师傅......”
“去吧,贵客临门,沏青杏茶。”
“哦......”
小姑娘有些不情不愿,仰头狠狠的瞪了元泰一眼,然后才转身准备去沏茶。
但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朝着宁白峰说道:“大哥哥,能不能帮我将水提到厨房那边。”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提起桶去院后厨房那边。
待到两人走开,老道士轻声道:“屋檐下有凳子,自己搬一下吧。”
元泰朝着屋檐下看了一眼,那里有张小茶桌,以及几张小板凳,他抬起手一招,茶桌与板凳就飞了过来,正好放在两人之间。
老道士浑浊的眼睛再次动了动,“你身上有股很熟悉的味道,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元泰抬头看了看小院上的天空,没有明确的回答这个问题,笑道:“原来你当年拓印我背上的龟甲纹,是用来布置这座大阵。”
老道士起先毫无反应,接着便整个身躯一震,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老乌龟?元泰?”
他有些不敢相信,时隔数年,居然还会再见到这只走江的老灵龟。
元泰坐在小板凳上,笑道:“李老牛鼻子,当年承了你的情,若非最后你拦下那老夫子,我们几个绝对逃不了。”
提起当年旧事,老道士陷入回忆之中,整个人静躺在竹椅上,浑浊双眼僵持,有些像个死人。
“看来你已成功越过龙门,真是可喜可贺。”
片刻后,老道士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当年出手,只是还你拓印龟甲纹的人情,算不得多大事。你此次回来,是打算一雪前耻?”
元泰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笑道:“那倒不是,当年的事算不得多大仇怨,他们虽然夺走那株荷花,却也被我们杀伤不少门人弟子,相对来看,也算是扯平了。”
厨房那边,白衣青年正帮着小姑娘煮茶。
老道士说道:“看来你还算明事理,不是个身体化成人形,脑子却依旧还是野兽的蠢货。”
元泰看着老道士枯萎的身体,皱眉道:“那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若非有那颗金丹支撑,你早就化成一堆朽木,以你这种情况,估计也支撑不了太久。”
此时,宁白峰端着一张茶托走了过来,将茶壶放在茶桌上,提壶倒茶。
尽管以老道士的情况估计喝不了茶,但他依旧还是倒了三杯。
老道士没有回答元泰的问题,“尝尝看,青杏助清心。打坐闭关前喝上半壶,能摒除烦心杂念,乃是贫道的看家物件。”
杯中茶汤清亮,色如琥珀散发着幽幽杏香。
宁白峰轻轻茗了一口。
茶汤入口微酸,入喉后带着一股清凉感,片刻后酸味消散,逐渐回甘,令人口舌生津。
元泰直接一口喝完,咋咋舌,摇头道:“酸了吧唧,没啥大意思,还不如喝酒来的爽利。”
老道士冷哼一声,“终究只是一头畜生。”
元泰眉头一挑,随即又放了下来,觉得自己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置气。
宁白峰放下茶杯,笑问道:“前辈,初来贵地,能否向你打听些事?”
老道士猜到他想问什么,回答的很平静,“近几个月,洞阳湖四周来了不少人,贫道困居观内了解的不多,你若想知道实情,出了道观随便找个地方问问就行。”
说到这里,老道士停顿片刻,继续道:“不过你最好别亮着北剑宗弟子的身份招摇过市,更别让这只老乌龟抛头露面。”
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善意的警告。
宁白峰略微一想就猜到原因。
剑争未打之前,总会有人想着占些便宜,甚至也有那种以杀北剑宗弟子作为筹码,向南剑宗投诚的人。
至于为何不让元泰抛头露面,则极有可能是因为当年大闹洞微宗之事。
以元泰他们险些将其灭门的做法,算得上是结下死仇。
毕竟这里是洞阳湖,可以说是洞微宗的地盘。
元泰阴阳怪气的呵了一声,“我没想找他们的麻烦,他们难道还想不死不休?这么大的威风,难道洞微宗那个老家伙没死?”
老道士沉默片刻,说道:“确实没死,从你们那夺来的那株荷花,乃天地灵秀之物,被人称为长生莲,让詹毅勉强续命,同时也让他成了个疯子。”
元泰准备倒茶的手一停,诧异道:“什么意思,那荷花有问题?”
老道士轻轻叹息,“若要亡,必先狂。那荷花是个好东西,但对人心来说,却是毒药。”
宁白峰默默喝茶,若有所思。
老道士继续道:“你们那一场大杀,让洞微宗损失惨重,好些宗门种子被你们杀个干净。詹毅续命之后,直接出关将战后打算占洞微宗便宜的人杀个干净,甚至以不要命的打法,将好几家结怨的山头剿灭,以此壮大洞微宗。现在千里洞阳湖上皆知,詹毅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想在坐化之前拉人垫背。”
元泰仰头闷闷的将一口茶水全部灌下,咂咂嘴,捏着茶杯在手里转动,眼神轻跳。
茶桌前安静下来。
宁白峰忽然问道:“前辈身上这个状况,难道就是因为与詹毅结怨所致?”
元泰手中茶一停,放在茶桌上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老道士沉默半晌,缓缓道:“杏花林是个好地方,同样也容易遭人觊觎。旁边侧院里有株数千年的老杏树,乃是贫道这座道观祖传,青杏观也由此而来。”
这些话仿佛与宁白峰问的有些不相干,但也正是这个解释,让两人知道事情原有。
毫无疑问,詹毅看上了杏花林。
老道士这幅人将枯死之态,十有**就是被打成这样。
元泰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低声道:“是因为当初攻山前,你说那几句公道话的原因?”
老道士的说法,青杏观与洞微宗在洞阳湖边做邻居,年头应该已经不算短,若是有怨,早就动手了,不至于要等到现在。
他有理由相信,老道士之所以被詹毅打成这样,十有**就是因为当初替他们说公道话所致。
老道士没说话,不知是气力不济,还是因为被说中心事。
宁白峰转头看了一眼元泰,发现他面色有些阴沉。
沉默间,小姑娘端着一个小托盘,盛着两碗粥端了过来。
小姑娘将其中一碗放在宁白峰桌前,“大哥哥,趁热喝吧,凉了喝容易肚子疼。”
转头间,小姑娘撅着嘴,对着元泰冷哼一声。
随后小姑娘端起另外一碗,凑到老道士身边,“师傅张嘴,蝉儿喂你。”
老道士以腹语讲话到现在,未曾张开的嘴费力的咧出一道缝。
小姑娘立即捏着勺子,将白米粥喂进老道士嘴里。边喂还边擦着老道士嘴角,轻声细语道:“师傅,你这么瘦,要多吃些东西身体才会好。蝉儿太小,只能做些粥给你吃,等蝉儿再长大些,到时候去湖边捕鱼回来,给师傅做鱼汤喝。”
元泰有些不忍,准备开口说什么。
宁白峰却立即抬手将他拦下,轻轻摇摇头。
老道士已经行将就木,喂再多的吃食也都无用,小姑娘的这番苦心可以说是无用功。
元泰只是想告诉小姑娘实情,宁白峰却不想小姑娘受到太残酷的打击。
一碗粥并不多,很快就全部喂完。
小姑娘擦干净老道士嘴角的粥糊,看着老道士,开心的笑了笑。
“师傅,你先歇会,我去将药热一下。”
说完,转过身,将粥碗放在托盘上,却发现放在宁白峰面前的那碗白粥一口没动。
“大哥哥,是我煮的粥不好喝么?”
小姑娘等着大眼睛,好奇又有些忐忑的看着白衣青年。
宁白峰立即端起粥碗,直接一口气将'粥全部喝了下去,然后将碗递给小姑娘,微笑的看着她,“好喝,很好喝。你喝了没有?”
小姑娘笑着接过碗,摇头道:“我不饿。”
说完就端着托盘往厨房走去,脚步轻快。
待到小姑娘走远,元泰低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还是说过些时候,让她守着一具逐渐发臭的尸体?”
这一次,老道士不再沉默,“她太小了,我总想着还能多撑些时日。”
元泰追问道:“一年?还是两年?”
老道士重重叹息,无力反驳。
他的伤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慢慢等着枯死。而且这个时间,比想象中要来的快很多。
元泰沉声道:“不管如何,我算是受过你不小的人情,如今既然遇上,是该还一还,如果你信过我,我可以替你将这孩子养大。”
老道士没说话,静静沉默。
宁白峰轻声道:“前辈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让人将惊蝉送到回元山,也可以送到北边大燕王朝,保证这孩子以后不会吃苦遭罪。”
既然元泰受过对方人情,那就不能太过随意了事,更不可能视而不见。
许久之后,老道士低声道:“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坤洲要乱了,剑争只是开始,你若真想还人情,就送她离开坤洲,越远越好。”
宁白峰与元泰对视一眼。
恰巧在此时,道观外传来一道声音。
“方生真人,在下洞微宗高沐寒,前来拜访,还望真人现身一见。”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多想多看花瓣散
后院,茶桌,数人。
茶香袅袅间,有微风吹来,携着几片杏花瓣飘飞进小院,落在茶桌上,落入茶杯里,荡起一圈涟漪。
厨房那边,有个小脑袋伸了出来,瞪着大眼睛问道:“师傅,又有客人来了?”
老道士没说话。
小姑娘当即跳了出来,小手在身上胡乱一抹,笑着说道:“我去接他进来。”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小姑娘直接晕倒在地。
宁白峰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边将她抱起,放进屋内床上。
出来时,道观外又响起高沐寒的拜访,言称有事相商。
老道士依旧一声不吭,如同死人。
元泰轻轻笑了一声,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宁白峰伸手将他拦住,“你想做什么?!”
元泰狞笑道:“那姓高的小子不是登门拜访么?我替主家去开个门,迎接他一下。”
宁白峰皱皱眉,摇头道:“老前辈将惊蝉弄晕,就是不想让事情露出破绽,你一出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老前辈身体有恙。”
刚刚小姑娘忽然晕倒在地,宁白峰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波动从老道士身上穿出来。
也就在那一刻,他明白,来的是个恶客,而且还是很危险的那种。
他抱起小姑娘往屋里走时,想到刚刚谈论的那些话,老道士现在的情况,就是洞微宗元婴老祖詹毅动的手,现在洞微宗的人来拜访,绝对不会有好事。
极大的可能,就是洞微宗派人前来打探虚实。
所以,此时任何人都不能代替老道士出面,只能是老道士自己解决。
然而此刻老道士的无声无息,却又是另一种极妙的应对。
元泰并非蠢货,宁白峰略一提点,便想清其中关节,转身坐下,端起茶杯,赞叹道:“高!实在是高!”
说完,喝茶如饮酒,连同杯中那片杏花瓣都一起吞喝下去。
宁白峰同样也坐下,端起茶杯准备喝茶,却又停在半空,忽然问道:“前辈是算到我们今天会来?”
元泰一怔,眼睛微眯。
老道士的声音再次从腹部传来,“何以见得?”
宁白峰听到这话,了然的笑了笑,喝茶后缓缓说道:“刚刚我帮惊蝉煮茶的时候,问她你这种情况有多久,她告诉我说已经快一年,还说今天是她第一次出门去湖边打水。”
说到这里,他看着老道士,笑道:“第一次出门打水,就遇上从蜃镜渡过来的我们,很巧,对吧?”
老道士平静的说道:“天意有定,世间事巧合者无数。”
宁白峰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放在前辈身上就不太适合。只因你是道家中人,而道家练气士,其中最拿手的一项就是摇签卜卦,观掌看相,道家自己称为天算。何况你老人家刚刚提到过,这座道观传承千年,若说前辈不会些天算手段,我不太信。”
老道士无声以对。
道观外,那道请求拜访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一位很熟的老朋友登门拜访,不知屋内是否有人,只得殷切的呼喊。
院内,老道士沉默许久,轻声感叹道:“当真是心思缜密。”
宁白峰摇摇头,“只是想的多而已。”
老道士轻哼一声,“想的多才能活的久,活的好。你若是个心思简单之辈,我不会让你们走进道观。”
元泰听到这话,忽然问道:“李老牛鼻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士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虽说算人不算己,然贫道命不久矣,自然要为身后事所计。而唯一所牵挂者,乃是徒儿惊蝉,身为师傅不能将其抚养长大登天问道,只能找个放得下心的人为其护道,所以我不惜耗费本就不多的心头血,窥视天机,才换来今天的相见。”
观外喊话声依旧,但此时院内几人都没有去理会,不论是故意,还是无心。
只因老道士说的话,分量实在不轻。
先前宁白峰与元泰说可以将惊蝉代为抚养成人,虽说也有接纳的意思,但就像宁白峰的做法,可以将惊蝉送到可以托付之人处,代为照顾。
然而老道士却是替惊蝉寻找一位护道人,这与照顾就是两码事。
老道士是惊蝉的师傅,自然就是传道人,甚至在惊蝉修行有成之前,还是其护道人。
可见护道人的份量,丝毫不比传道人轻。
宁白峰沉默半晌,轻声道:“前辈是否想过,想的多的人,大多心思不良,你我初次相见,更不知我品行如何,便拖此重任,就不担心所托非人?”
又是一阵沉默,老道士既然笑了起来。
“你想的多,我却看到的更多!”
枯瘦如柴的老道士嘴脸未动,但却有笑声传出,这一幕看着着实诡异。
忽然间,道观外响起一声惊雷。
......
......
道观外。
高沐寒看着这座小道观,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他奉师祖之命来此,其目的就是想看看老道士李方生情况如何。
依师祖所言,老道士受伤已近年许,其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伤势痊愈,要么病入膏肓,然而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必须要去确认。
但来此确认这件事,却是个要命的活计。
洞微宗已经与青杏观结下死仇,此时来此,也有两种结果,要么安然无恙,要么横死当场。
之前宗内师兄弟们就此事讨论过,一直认为,死在青杏观的几率高达九成。
所以当他被指派下这桩差事的时候,差点忍不住掉头就跑,哪怕脱离宗门也在所不惜。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因现在的老祖宗,稍有不顺意就动手杀人。
与其逃走不成被杀,还不如来此碰碰运气。
但是站在观外喊了这么半天,居然毫无动静,这让高沐寒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前方数丈外的
道观大门洞开,门前的石板上放着一尊早已没有香火的石香炉。
高沐寒眼神闪烁,面色犹豫不决。
有风自远处洞阳湖上吹来,抚动着飘落的杏花瓣,形成一股花瓣风经过道观门前,留下满地芬芳。
最终,高沐寒还是选择一探究竟。
毕竟若是就此回去,根本无法交差。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手中元气一震,铜镜上亮起一层朦胧的金光,然后悬浮而起,围着他身边换换转动。
当他走出数步,下一步就要踏上地面上的石板时,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三张明显不一般的符纸,满脸肉痛之色的将其激发。
三张符纸里,一张燃烧后形成寥寥青烟,笼罩在身。一张涨大如铺盖,沾衣即溶,身上那件玄色衣袍瞬间成为土黄色,形似一件符袍。最后一张最为神异,竟是化成一道流光绕着他旋转一圈,然后在旁边聚拢,又一个高沐寒出现,只是五官极为模糊。
做完这些,高沐寒缓缓松了口气。
既然知道来此凶险,他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为此,他将本就不多的积蓄换了这三张符箓,只求保命。
朝着观门望了一眼,他迈出右脚,踩在石板上。
静等数息,毫无异样。
高沐寒再次松口气,双脚站上石板。
确认无事之后,他并没有急于往里走,而是再次高喊一声登门拜访的话,确认依旧无人回答,他这才迈步往里走。
临近正门,杏林间吹来的风有些大,裹挟而来的花瓣如雨,从眼前飘过,就在他因花瓣遮掩的眨眼间。
数丈外的道观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杏花林。
高沐寒当即一惊。
身周悬浮的铜镜光芒大亮。
然而除了道观消失,竟是丝毫变化也无。
高沐寒警惕的看了片刻,觉得没问题,准备往里走,但却在迈步的瞬间,整个人居然不受控制的,丝毫无法动弹。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湖风吹来,无数花瓣随风而来,飘过杏林。
然而高沐寒的看着那些即将飘来的花瓣,眼神却满是惊恐之色。
花瓣飘飞如雨。
贴在他身上那股青烟,被这无数的花瓣笼罩,顿时如同被无数利刃切过,瞬间消散一空。
三张符箓里的一张直接就此消失。
然而花瓣未停,将青烟符箓切碎的花瓣风再次卷土重来,
高沐寒眼神一凝。
他当机立断,双手掐诀,身周的那面铜镜光芒大亮,然后就如同伞盖一般,笼罩在众人头顶。
紧接着他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石板之外,
也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铺天盖地的花瓣将里面的身形覆盖。
转瞬间,一声嗡响炸开在被花瓣笼罩处。
看见这一幕的高沐寒,瞬间脸色铁青头,也不回,直接掠进杏花林深处。
第三百二十章 湖光山色瞰阅楼
听见这声问话,宁白峰沉思良久。
最终,他给出自己的答案。
“前辈,恕我不能答应做惊蝉的护道人,更不可能留在青杏观,但我可以保证将惊蝉送到最安心的地方,让她长大成人。”
宁白峰来洞阳湖,目的只是为了剑争,事后便要离开,不可能会留在青杏观,更没时间担任惊蝉的护道人,陪着她慢慢长大。
老道士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轻声说道:“我说过,我看到了更多。蝉儿有他自己的归宿,剑争之后你只要将她带离此地,在她愿意留下的地方,将她留下,便算是完成她的护道。”
“我不要走!”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声叫喊,响起在屋门口。
先前的那声炸响,惊动的可不只是院内三人。
元泰眼神惊异的看着小女娃娃。
先前老道士无声无息的将小姑娘弄晕,所用的手段并非寻常。
这里的寻常不是指无身无息,而是小姑娘的晕倒,并不是普通的晕倒,明显是六识被封所致。这种情况下,**凡胎会变得如同死人一般,哪怕是此时刀斧加身,一样无知无觉。
然而只是一声炸响,却让小姑娘醒来,可见其六识之灵敏,非同寻常。
惊蝉之名,确实属实。
小姑娘快速的跑过来,扑在老道士腿上,眼泪汪汪的喊道:“师傅,蝉儿不要走,蝉儿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不要赶走蝉儿......”
老道士一声不发。
没有得到回应,小姑娘瓷娃娃一般的小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他爬起身又跑到宁白峰和元泰身边,将两人往外推,往外扯。
“你们是坏人!你们走!蝉儿不要离开师傅!”
小姑娘的力气终究有限,只能推搡了两人后退几步。
“婵儿......”
老道士叹息的声音响起。
小姑娘立即回头,再次跑到老道士跟前,扑在他膝盖上,眼泪直流的哭道:“师傅,不要赶走蝉儿。”
老道士枯如朽木的手臂,以极慢的速度抬起,轻轻的拂在小姑娘头上,浑浊的眼睛尽管无神,但却闪过慈祥的光芒。
“蝉儿,我曾经跟你说过,师傅的道,不是你的道。我名为方生,一生所求便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然而半生无所获,直到遇上你才明白道的-轮回,其真像一直存于世间的一花一叶,一虫一鸟之中。”
“而你是惊蝉。蛰伏之时万物无声,一旦惊起,则天地复苏。你是道的延续,却并非道的根本,如何能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枯死观中。”
随着老道士的抚摸,小姑娘的哭声逐渐停止下来。
宁白峰走回桌边坐下,沉默片刻后说道:“既如此,那我剑争之后再来。”
老道士枯瘦的手停下抚摸,手指微微勾动,一只小碟从道袍袖口飞出,落在茶桌上,盘中放着几枚青杏。
“贫道无以为报,唯有这几枚青杏还算是拿的出手,这东西对恢复元气有极大效用,剑争之时不妨拿来果腹。”
宁白峰想了想,没有拒绝,伸手将青杏收进玉佩里。
这并非交易,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嘱托与馈赠,跟何况也含有对元泰走江的人情。
接下青杏,便是
接下带走惊蝉。
宁白峰转头看向元泰,说道:“洞微宗的人必定还会再来,你就留在观里帮衬一二,也算是减少抛头露面。”
元泰点点头,忽然有些为难的说道:“少爷,老奴的酒......快喝完了。”
宁白峰无奈的笑了笑,摘下腰间酒壶抛了过去,“就知道你一直惦记这个。”
元泰乐滋滋接过来。
时至今日,体内酒虫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毕竟火莲酒不是什么普通的酒,也不是一般的仙家酒酿。
以宁白峰这段时间不断将酒当水喝的浇灌下,酒虫已经无碍,甚至喝下的火莲酒被酒虫吸收后,再次释放出丝丝缕缕的元气。
因此也不再需要过多喝酒,酒瘾来了拿些酒水随便对付一下就行。
而这种酒,周天离开前送了他很多。
宁白峰准备告辞,目光看到趴在老道士腿上睡着的小姑娘,略作思索,便挥动衣袖。
一道人影随着袖风出现在茶桌边。
元泰看着现身出现的聂红竹,笑着打了声招呼。
宁白峰说道:“红竹,元泰是个粗人,不会照顾人,这些日子你就留在道观帮忙照顾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剑争之事,你们也插不上手,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在此等我回来。”
元泰当面被损,反倒乐呵呵的拔开酒壶喝了一口。
“公子珍重。”
聂红竹入画成了画中仙,自从诚心以对后,真的仿佛像是个工具人,随叫随到,而且还不气不恼。
宁白峰点点头,准备转身往外走。
“贫道最后送你一句话,事不可违时,切莫强求。”
老道士说完这句话,浑浊的双眼瞬间如烟雾一样飘散,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眶,看着既恐怖有有些凄惨。
宁白峰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然后叹息一声,朝着老道士郑重行礼。
泄露天机,总要付出代价。
尽管不太清楚老道士话里所指,但既然能让老道士付出能看万物的双眼,事情估计也不太寻常。
不久后,有白衣人腰挎竹杖,走出青杏观。
......
......
洞微宗,坐落在洞阳湖西岸。
数年前那场大战,让这座本来风景秀丽的山峰,成为一片废墟。
尽管这些年来,洞微宗不断耗费钱财修复,也依旧还能从山峰上的坑坑洼洼处,以及一些被切割的沟壑里感受到当年战斗的惨烈。
此时跪在祖师堂外的高沐寒,升上的景象同样也很惨烈。
一道道伤口布满全身,将那件土黄色的符袍切割的如同破布一般,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身上裸露在外的地方血痕遍布,脸颊上被切开后外翻的皮肉显得有些恐怖,再配上散落的发髻,整个人显得凄惨无比。
不少躲在远处看见这一幕的人,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他们觉得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或者回来。
但此时的高沐寒,觉得活着比死更难受。
在他禀告完情况后,祖师堂里没有传出一句话,而且已经一个时辰。
巨大的压力笼罩着他,让他本就受
伤的身心更加疲惫不堪,但他却一动都不敢动,只能默默等待。
终于,当他觉得要一直这样跪下去的时候,有个声音从祖师堂里传了出来。
“你是说,你没有见到李方生,只是被青杏观的阵法打成这样?”
......
高沐寒立即趴下身,恭敬道:“是,弟子实力不济,无法走进道观,更无法看见李方生真容。”
“那他可曾说过一句话。”
“不曾。”
又是一阵许久的沉默。
“很好,下去领赏吧。”
听见这句话,高沐寒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能活着逃回来,虽是万幸,但事情没有办妥,在走到祖师堂前时,他都做了等死的准备。
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出人意料的结果。
躲在远处偷看的人,听见这话,吃惊的同时,眼里露出嫉妒的目光。
去了趟杏花林,随便受了些伤,回来后不仅没有受到责罚,居然还有奖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你推我搡,将这等好事让给那姓高的。
高沐寒恍惚的站起身,一声不吭的离开。
然而当他转身走出数步,一道亮光从祖师堂里冲出,撞在他的后背上。
瞬间,残存的符袍亮起最后的符光。
高沐寒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接被撞飞出去,落向极远处的洞阳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那些躲在远处偷看的人,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刚刚他们有些人还在嫉妒对方拿了好处,这一下全都觉得一股凉气从心湖深处冲起,转瞬间遍布全身,手脚冰凉。
“再派人去青杏观,我要知道李方生是否还活着!”
霎时间,整座洞微宗听见这句话的人,全都噤若寒蝉。
......
......
洞阳湖边有座楼,站在楼上,下瞰洞阳,远观微山,一览洞阳湖光山色的美景。
故而这座楼名为瞰阅楼。
此时瞰阅楼的顶层,有个玄黄衣衫的青年,正在殷勤的向旁边面容冷漠的女子介绍洞阳湖山水趣闻。
尤其是数年前那场洞微宗之事,青年仿佛亲眼目睹,指着楼外西边,绘声绘色的讲述那一战的精彩之处。
“嵇念师姐,那时的你远游西北,错过洞阳湖一战,确实有些可惜。不过没关系,师弟待会儿差人去洞阳湖各处搜罗留影珠和留影图,保证能让那场大战重现在你眼前。”
玄黄衣衫的青年大气笑道,仿佛留影珠和留影图这种宝物不值钱一般,就像湖边随处可见的贝壳。
然而对他来说,神仙钱真的不算多大的事,只因他们铸剑城,每铸成一把好剑,都能买个好价钱,因此对他们铸剑城叶家来说,神仙钱真的不值钱。
站在栏杆边女子依旧神情冷淡,一言不发,目光静静的远眺微山。
说了这么多,却没等来女子一丝回应,青年尴尬的挠挠头,换个话题说道:“嵇念师姐不必为剑争之事发愁,北边到现在都没听说有人过来,估计是害怕了,不敢来。”
这一次女子终于出声,说道:“见闻堂的消息你也看过,那份剑争名单上的人实力都很强,你若如此轻视,会死在湖里。”
第三百二十一章 瞰阅城里又相逢
玄黄衣衫的青年并没有觉得难堪,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只因女子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之所以还要这么说,只是想引起女子的注意而已。
毕竟任谁对着心怡的女子口若悬河的说了半个时辰,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面对这种情况,某些杂家书籍就已经支过招,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奇制胜。
此时妙招应验,并且对方还说出了关心他的话,如何能不高兴。
叶姓青年此时由衷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嵇念师姐放心,藏锋并非莽撞之人,回元山那场云台论剑我看了不下十次,他们获胜那几人的影像,我都仔细研究过,除了祁玉的快剑有些难以招架之外,其他的都无甚特别,只要被我遇上,结果只可能是葬身湖底喂鱼。”
叶藏锋自信满满。
云台论剑那几人里,在他心中评价最低的是岳寒衣,一手天涯剑意平平无奇;其次是蒋方丈,从天道剑势里简化而来的山岳剑意,根本就是个笑话,而与其对敌的南秋野,实力也就那样。
真正让他引以为对手的,反倒是让人觉得无聊的祁玉,那道快过流光的飞剑,真的让人防不胜防。
“你似乎漏掉了一个人。”
嵇念语气有些复杂。
叶藏锋愣了一下,略微想了想,意识到嵇念指的是谁,“师姐是说宁白峰?”
嵇念没有说话。
叶藏锋笑了笑,“如果不是左辞被暴露出来,我都以为宁白峰就是剑宗送到回元山的内应,他那一手驾驭群剑的技法确实不错,可我们正是以驾驭群剑而出名,真要动起手来,他不见得会是我的对手,当然,也更不是师姐的对手。”
听见这番话,嵇念破天荒的笑了起来。
向来以冷漠示人的她,骤然露出笑容,如同暗夜幽昙,一朝绽放,瞬间照亮夜空的惊艳之感。
叶藏锋立即被惊呆了。
如此笑容,映进心湖深处。
然而嵇念虽然在笑,但也因为她很少笑的原因,导致她的笑意很难让人分辨出来是什么意思,就像此时的叶藏锋只是被笑容所迷倒,却不知道这股笑意后面蕴含的是怜悯与讥讽。
她曾亲眼见过那个白衣青年的出手,而且是由下三境凝结剑胆的关键一战。尤其是云台论剑与裴千山的厮杀,其景象在看得懂的人眼中,更是惊爆眼目。
裴千山的资质虽然比她稍差,但其实力一点都不比她差,宁白峰既然能杀死最强状态的裴千山,那么也极有可能能杀死她。
“他,不是我的对手。”
嵇念笑着说出这句话,意思不是指宁白峰打不过她,而是在告诉叶藏锋,宁白峰与她成不了对手。
他的对手,只会是那个再活一次的人。
但现在的叶藏锋,已近神魂颠倒,哪里会去想这些,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嵇念的意思。
嵇念看了一眼叶藏锋痴痴的样子,转身下楼,给他留下一个无限美好的倩影。
可望而不可及。
......
......
瞰阅楼后,是一座覆压百余里的城池。
此城与瞰阅楼齐名,皆为瞰阅。
宁白峰离开青杏观后,在湖边向渔夫打听清楚最近的城池后,便御剑来到城外。
当他走在瞰阅楼下的城门前时,腰间
挂着的素问,由内向外的轻轻震动不止。
世间宝剑通灵,遇上各类稀奇古怪的事物,皆会发出警示性的震鸣。
然而宁白峰腰间的素问剑,更是宝物之中的宝物,发出的震鸣显然非同寻常。
起先宁白峰还有些不理解,随后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独尊的六剑,互相之间皆有感应。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瞰阅城里,有其他的几柄剑。
往更深处想,伏山河也在瞰阅城。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宁白峰左手握住素问剑柄,仔细感受着剑身震动的指向,循着方向而去。
他来瞰阅城的目地,本就是想打听一些事,其中最大的一点,便是了解南边剑林的来人情况。此时,既然感应到其他几剑,只要找到他们,那也就找到剑林的来人。
瞰阅城很大,但只要有指向,终究还是有相遇的时候。
不知绕过多少街巷后,在一处街道大院门口,宁白峰看到嵇念与一名身穿玄黄衣衫的青年,正在往高门大院里走。
高大的府门上,挂着一张金晃晃的叶字牌匾。
嵇念准备踏进府门时,忽然心生感应,霍然转头看向街边拐角处。
一名白衣身影站在拐角,看向这边。
瞬间,嵇念迅步转身,身形拉出几道残影,冲向街巷拐角。
街上行人不少,有些阻碍视线与速度。
当她来到街角处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跟过来的叶藏锋略有疑惑,“师姐,出了何事?”
嵇念看着街外来去的行人,平静的说道:“看见了一个......故人。”
叶藏锋向着四方望了望,有些可惜道:“既然是故人,何不来别院喝杯酒水,叙叙旧也好。”
嵇念语气异样的说道:“与剑阁首徒叙旧,估计就不是喝酒那么简单。”
叶藏锋一怔,随后惊呼出来。
“剑宗首徒宁白峰?!”
随即他又意识到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北边完全就是窃取他们的气运而称宗,简直就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令人讨厌,所以剑阁那边在他们眼里根本配不上称宗。
因此称呼对方剑宗首徒,有些贬低自己的意思。
在剑林以及附属下宗弟子眼里,真正的剑宗首徒,只可能是眼前这名女子,尽管守剑人没有赋予这一称呼,但在其他人眼里,这已经是某种事实。
路边行人听到这声惊呼,俱都看向这边,目光落在这一男一女身上。刚刚两人的身法让他们知道,这两位是那飞檐走壁的武林人士。
某些混江湖的人听到青年的喊话,心中诧异。
剑宗是那个门派?为何从未听说过。
嵇念一语不发,转身往回走。
叶藏锋尴尬的摸了摸脸,在指尖划过眼睛的时候,眼神锐利如剑。
......
......
藏身于林,不如藏身于市井。
另一处酒楼二层,有个头戴斗笠的青衣剑客,压低斗笠沿,看着远处那座高门府邸。
就在刚刚,他在嵇念追来的那一刻,瞬间动用剑鞘,转换形象,避开了嵇念的视线,然后毫无波澜的走进这间酒楼。
小二端着托盘,将一壶酒以及一盘鱼放在桌上,“客观,您要的招牌菜,洞阳四窍
锦鲤以及云水双蒸酒给您上齐了,要是要有其他的吩咐,直接喊我就成。”
宁白峰看了一眼盘中香气四溢的鲤鱼,并没有急于动筷子,而是说道:“小二哥,向你打听件事。”
听见这话,小二早已习以为常。
瞰阅城里来往的江湖人士多不胜数,时常有那跑到酒楼吃酒,顺便打听消息的人。
小二将白巾往肩上一搭,笑道:“客观但说无妨,这瞰阅城的奇闻趣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宁白峰没有理会他的吹嘘,捏起筷子,朝外点了点,“斜对街那家叶府,知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小二朝窗外看了一眼,一脸羡慕道:“叶家,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户,城内有好几座兵器坊都是他家开的,听说叶家本部在南边彩云郡的铸剑城,富的流油。”
坤洲南方有国朝名楚,其疆土之广袤,几近覆盖南方半洲。
大楚疆土最南端有处彩云郡,郡内有叶姓贵族以一城为府邸,称铸剑城。
坤南半数兵器,皆出自铸剑城叶家。
这些内容,是《坤洲图录》上的记载,但宁白峰同时也清楚,铸剑城叶家,乃是剑林下宗。
宁白峰捏着筷子,又问道:“那最近这叶府有没有一些特殊的人出入?”
小二咂了咂嘴,摇头道:“这却是没怎么注意,叶家这座别院,每天有不少来此寻求定做武器的江湖人士,往来之人众多,哪里看顾的过来。”
宁白峰点点头,示意没什么要问的,便捏起筷子喝酒吃鱼,眼神却一直看着那座别院。
小二下楼后,罔顾几个客人的呼唤,迅速的跑向掌柜处。
两人耳语一番后,掌柜将笔一搁,转身跟着小二上楼。但当着两人上楼来到这里时,桌边早已空无一人。
店小二看着窗边空位,目瞪口呆。
桌上的鱼还冒着热气,那壶酒已经不见。
店小二立即跑到窗台前,伸头向外看去,却只见街上车水马龙,哪里还有那斗笠青衣身影。
......
......
天下消息最为灵通之处,莫过于见闻堂。
宁白峰极为警觉的离开酒楼后,便四处打听见闻堂的消息,却有些一无所获,直到一名身穿书生衫的少年听到他的问话,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城南外的集贤镇三坊七巷里,就有一座见闻堂。
随后宁白峰与少年书生一路同行,循路出城,期间与少年书生闲谈时,他还得知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微山书院,并不在湖中那座微山岛上,而是在距离集贤镇数里外一座伸出洞阳湖的半岛上,与湖中微山隔水相望。
出了见闻堂,宁白峰站在湖边,目光落在左处的微山书院半岛,以及极远处那座微山上。
见闻堂里一进一出,很多消息便了然于心。
最起码南方剑争的来人是谁,由谁带领,已经清晰明朗。
而这其中还有一件事情,让宁白峰大感意外。
洞阳湖附近宗门势力极多,为了争夺资源与宗门地域,难免闹出纷争。
为此,本着减少伤亡普通百姓的原则,微山书院便在这洞阳湖上定下规矩。
百年微山会,五峰论洞阳。
再过些时日,便在那座微山上召开,而那时,恰好也是南北剑争的开始。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云梦大泽有蜃物
望着湖中微山,宁白峰慢慢陷入沉思。
以刚刚从见闻堂得来的消息来看,剑争之事必然会和每百年举行一次的微山会搅和到一起。
而微山会这件事,见闻堂的风信子也已经说过,凡是洞阳湖附近的宗门都会参与,最后根据的存活人数以及获得信物数量,以此来分配千里洞阳的利益。
所以到了年轻时,整座微山上,九成以上都是见面就要生死相向的敌人。有些时候,就连自己的同门,都不值得信任。
而且据见闻堂分析,此次微山会,坤洲有头有脸的宗门都会派人过来,参不参与不清楚,但前来观战是必然。
最快这两日,就会陆续有宗门抵达洞阳湖。
微山会本来只是洞阳湖本土宗门的较量,现在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自然是因为南北两剑宗的剑争。
既然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那么接下来,就是尽快回复体内剑元,以及做好最后的调整。
关于这一点,宁白峰已有决断。
从风信子口里得知,洞阳湖有两大仙家渡口,北方的莲花坞,以及南边的水云坊。
毕竟山里那么多人来此,不可能会像他一样使用蜃镜渡,肯定会是乘坐剑舟,那么停靠地点九成会是在莲花坞。
所以他打算去莲花坞找家客栈静坐,顺便等待山门来人。
理清这些纷乱的思绪,宁白峰缓缓吐息。
恰在此时,一朵白云飞快的飘向洞阳湖边那座半岛,最后落在湖面上。
云落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待到云团散去,露出一艘葫芦水瓢样式的仙家渡船。
这东西宁白峰曾在巫山清都见过一次。
整座坤洲只有一家宗门有此渡船,那就是坤洲道门领袖,无涯道宫。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天君邱辞有没有亲临。
见闻堂的消息这么快得到应验,让宁白峰感到一丝急迫。
转头四望,湖野寂静无人。
宁白峰也不再掩饰,直接御剑而起,前往北边莲花坞。
......
......
洞阳湖西北方向有片大泽,因常年云雾缭绕,宛如梦幻,故称之为云梦。
此时在云梦泽某处,有个大眼睛的英俊青年,躺在一头牯牛般大小的红毛狮子狗背上,双手枕头,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望着密林上的天空,悠闲自在。
青年与狮子狗旁边,有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此时正踩在剑上,陪着一起缓缓御剑而行。
青年似乎有些无聊,吐出嘴里的稻草,唉声叹气。
这根稻草被吐出后并未掉落在地,而是迅速画着一道弧线,飞向沼泽林深处,将一条盘踞在数上的青黑林蟒直接枭首。
骤然惨死的林蟒直接掉落在淤泥上,溅起大片的泥浆,然后缓缓陷进泥中,只留下一抹殷红。
稻草飞掠回来之后,直接落在青年头顶,化作一根发丝。
面对这一幕,御剑的白衣女子皱眉道:“你就这么喜欢生杀予夺的感觉?”
一路走来,各种生灵随意死在他的剑下。
最让她不耻的是,路遇一伙山匪强抢民女,青年不仅拦着她不让去救人,反而隐在一旁看戏,就在女子衣衫被扒光,即将遭到侮辱的时候。
青年出剑了。
然而让她大感意外的是,这把剑不是杀掉那些山匪,反而是洞穿了女子头颅。
对这位尊主心思之古怪,她有些不寒而栗。
青年微微偏转头颅,笑道:“我强他弱,他的性命全在我一念之间,有何不对?”
白衣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却有些冷漠的说道:“若是他人比你强,是不是也可以随意的杀死你!”
青年拱起身,大笑起来。
“谁能杀我?!谁又能杀得死我?!”
这话很猖狂,但白衣女子知道,他的猖狂确有理由。
然而世上无人能够不死,之所以没人能杀死他,只是能杀他的人没有出现而已。
白衣女子冷声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宁白峰这个人!”
听见这个名字,青年沉默了一下,随即轻笑道:“是啊,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个人能杀死我。裴千山会死在他手上,说明他已经全部消化从我这里夺取的剑意剑势,换而言之,他现在虽然只是剑胆境,但杀起剑丸境,也不会费多大的事。”
白衣女子没说话,眼前这位尊主的境界,也就在剑丸境左右,但以其层出不穷的各种剑道秘技,剑坯境也能一战。
按照这位尊主自己透露的说法,他现在三魂缺失,想要恢复往日境界,只有三魂七魄圆满,才能有所进益。
“所以在我没有恢复之前,只能减少与其见面。”
青年再次躺下,无奈道:“虽然他现在也杀不死我,但总会比较麻烦。”
白衣女子说道:“那你为何不去杀了他?”
青年再次从头上拔下一根发丝,露出稻草模样,叼在嘴里,笑道:“不知道你是没脑子还是记不住事,我以前就说过,大道之争只有最后一战才有意思。而且,日月不相见。”
白衣女子沉默不语。
与这位尊主相处越久,她了解的事情就越多,比如曜日佩与弦月坠,剑池纵主与剑池横主。
此时青年所说的日月不相见,指的就是曜日不与弦月同在的意思。
“所以这次微山会上的剑争,你才会让嵇念去,而不是亲自前往。”
白衣女子轻声说道。
青年用嘴抖动着稻草,笑道:“那倒不至于,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世家万事总得好好看看。微山会这种大热闹,当然也要去瞧一瞧。”
白衣女子立即说道:“山门的剑争名单上,可是有着宁白峰的名字。”
这意思是在说,宁白峰必然会去微山,那你们岂不是要见面?
青年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笑道:“所以我才要来一趟云梦泽。”
白衣女子没说话,心想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青年伸出一只手,遥画着圈子,指着沼泽林里的雾气,解释道:“云梦泽,古已有之,而这其中的云雾之所以终年不散,是因为其中生活着一种异兽,名为蜃。”
“蜃兽以吞云吐雾,变化万千而出名,尤其是结出的那颗蜃珠,只要动些手段,就能成为随意幻形的好东西。曾经的时候,我们称其为千幻珠。”
白衣女子终于明白青年来此的意义。
却是为了猎蜃,制作千幻珠,好以此悄无声息的参与微山剑争。
白衣女子问道:“云梦泽如此
广袤,你又如何寻得蜃兽在何处?”
青年笑道:“云梦泽与洞阳湖的任何一处都是蜃兽的出没地,我沿途不断杀掉那些沼泽野兽,真以为是我好杀?只不过是因为蜃兽变化无常,任何一个野兽都有可能是蜃兽的化形。既然判断不准,只能有杀错,不放过。”
说话间,青年再次吐出嘴里的稻草。
数百丈外,一只蹲在树上的小松鼠被剑光洞穿,然而惊奇的是,这只小松鼠居然没有死,而是啵的一声化成云雾,然后在另外一枝树干上凝形,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小松鼠,而是一只树狸。
躺在红毛狮子狗背上的青年立即坐起,笑道:“运气不错。”
话未落,青年头上飞出数根发丝,瞬间飞掠到树狸身边,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将树狸缠住。
骤然被困的树狸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拼命挣扎,并且不断幻出各种形态,花鸟虫鱼,不一而足,但却始终无法逃脱发丝的捆绑。
白衣女子看见这一幕,知道这只蜃兽被生擒再所难免。
青年头上的这一头秀发,原本是一只枯草斗笠,后来全部化进头发之中,所以他的每一根发丝便是一把剑。
数剑齐出,蜃兽没有逃生的希望。
片刻后,发丝拖拽着里面的蜃兽回到此处。
青年拎着其中一根发丝,将发丝困住的蜃兽凑到眼前。
此时的蜃兽,再次化为松鼠模样。
青年伸出一只手指,点在松鼠额头,片刻后笑道:“原来只是一只小家伙,难怪这么容易被抓住,杀了也没什么用,不过俗话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只能委屈你一下。”
紧接着,青年头上再次脱落一根发丝,闪着乌光,从松鼠身上划过,拉出一道血痕。
蜃兽吃痛,发出一道怪异的尖叫声,传出极远。
青年仔细听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拍在巨大红毛狮子狗的头上,指了一个方向。
随着这个方向行走,云雾越来越浓。
而在这期间,那根发丝不断切割在松鼠身上,使其发出一声声尖叫。
直到某一刻,浓雾遍布的沼泽林里,传来一声怪异的兽吼,然后就是树木断裂摇晃的声音。
仅仅片刻,一只通体雪白的猿猴就冲破云雾,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猿猴白身白面,仿佛与周遭云雾融为一体。
若非其行动的身形,白衣女子都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发丝又一次在松鼠身上划开一道血痕。
小松鼠发出一丝痛苦的尖叫。
此时小松鼠形态的蜃兽,已经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看着极为凄惨。
蹲在树上的白色猿猴看见这一幕,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接着,白色猿猴跃下树枝,身形不断变大,直到成为数丈高的一尊巨猿,重重踩在沼泽地里。
青年笑着赞叹一声,“这只确实够老,想必蜃珠也不会小。”
然后他再次拍拍坐下狮子狗头颅,笑道:“交给你了,我要活的。”
话音未落,青年身形消失不见,再出现,已经是在数十丈外的一株树干上。
而那只红毛狮子狗再次身形变大,直到与巨猿一般大小,看起来威风凛凛,却又恐怖异常,
两只巨兽摇摇相对,搏杀一触即发。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兽斗泽中野修心
浓雾弥漫的沼泽林间,两只巨兽龇牙怒目,一声声低沉吼叫从腹腔里传出来。
当小松鼠再一次因吃痛而发出惨叫声,这仿佛是一个讯号。
白色巨猿骤然一捶胸口,怒吼着扑向显出本体的犼兽。
两只巨兽相撞,瞬间掀起一阵大风。
周遭植木仿佛也摄于两兽的威压,弯腰低头。无数林鸟扑空飞起,林间虫兽全都四散奔逃。
搏杀自一开始,就进入最灿烈的阶段。
犼兽张口就咬在巨猿的喉咙上,大有一口将巨猿脖颈咬断的架势。同时巨猿也抬起双臂重锤擂鼓一般重重砸在犼兽背部,其威势,同样是一拳捶断犼兽脊梁骨。
然而两兽俱都体魄惊人。
巨猿喉咙没被咬断,犼兽的脊梁骨也没有被捶碎。
两兽的撕咬与扑打,将地面上的泥浆搅动的如同地龙翻身一样,泥水四溅。
犼兽并未松口,血红的眼珠里闪烁着冷静而残酷的光芒,两只利爪不断抓刺在巨猿身上,拉出一道道巨大的血痕。
巨猿脖颈被咬,吃痛的发出一声狰狞怒吼,左臂当即同样掐在犼兽脖颈上,另一只手臂则是不断捶击在其身躯上。
当巨猿知道对方不会罢休的时候,双臂掐在犼兽脖颈,直接将犼兽扯了开来,然后用力的甩了出去。
也因此,犼兽的巨口从巨猿脖颈上撕扯下大片的血肉,鲜血飞溅如雨。
巨猿的脖颈可见喉骨。
被甩飞出去的犼兽撞断无数树木,将沼泽泥面犁出一道巨大的沟壑。
也就在这个时候,巨猿一个跳跃而起,身形眨眼间就化作一只巨大的黄鸟,腾空飞起。
却不料滑出数十丈外的犼兽四爪着地,止住退势之后迅猛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前冲,拉出一连串的残影,接着在某个瞬间直接跳跃起身,飞扑向空中的黄鸟。
化作巨大黄鸟形态的蜃兽,显然没有料到犼兽会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一时不察,飞在空中的躯体直接就被犼兽扑了个正着。
犼兽按着黄鸟直接坠落在地。
伴随着一声哄响,成片的沼泽树木伏到开去。
坐在树上看戏的青年怪叫一声,一跳数丈高,脚下出现一朵剑云,载着他浮上半空,避开两兽-交战的冲击。
御剑的白衣女子,早已飞上半空,俯瞰着将沼泽地砸出一个大坑的两只巨兽。
仅仅片刻,蜃兽再次转换形态。
此时的大坑中,一身泥泞的犼兽,按在身下的不再是一只黄鸟,而是一条巨蟒。
吃过两次大亏,蜃兽显然已经变聪明了一些,这一次化为蟒蛇形态,直接用上盘绞这个无往不利的杀招。
粗壮的蟒身缠绕在犼兽身上,不断收紧,明显能听到犼兽身上的骨头发出某些崩响。
两只巨兽不断发出吼叫,翻滚着在沼泽林里乱窜。
坐在空中剑云上的青年,如同在看戏,欢快的鼓起掌,有些眉飞色舞,丝毫不为犼兽担忧。
御剑的白衣女子微微皱眉。
以眼下的情景,若是得不到援助,犼兽会死在巨蟒的身下。
忽然间,青年鼓掌的动作一停,转头看向右侧。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沼泽林与四处弥漫的浓雾。
年愣了片刻,轻笑道:“哈,居然碰到来打野食的,不知是地头蛇还是那田老鼠,还是说一起来?有点意思。”
白衣女子起先不理解,但是很快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数百丈外的云雾稀薄处,从三个方向上,数道人影穿雾而出。
同样,这些循声而来的人,也看到了半空中的一男一女。
没理由不看见,两个身影凭空留在半空,四周地面全是倒塌的树木,地面上一片狼藉。这样的两道身影,配上这样的环境,显得极为扎眼。
冲出来的数人全都愣在原地。
有些人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来的这么快。
另有人却是心中一揪,地仙!
而最左侧的两人反应很快,头也不回,转身又冲进云雾。
有地仙在的地方,他们想分润好处,那就是找死,还不如提前开溜。
......
两条巨兽的缠斗,依旧在沼泽林里持续上演。巨大的吼叫声将这数人惊醒。
其中四名身穿白袍的人里,有一人大袖一甩,驾云而起,飞向这边,其他三人则是踩着倒塌的树木纵身跳跃,紧跟而上。
另一处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样也纵身飞奔过来。
片刻间,巨兽大战的外围,就有数人围观。
在后来的几人看来,待到两头巨兽厮杀出结果,胜的那一头也必然身受重伤。
这种情况是最好的捡漏时机。
然而站在剑上的白衣女子,看向这些人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
......
......
沼泽里。
犼兽依旧被巨蟒困住,不断绞杀翻滚,搅动的泥沼如同风吹湖面,掀起阵阵大浪。
几乎所在所有人眼里,红毛犼兽的落败惨死,已是必然,什么时候死,只是时间问题。
甚至另外一方的那三人,已经暗暗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出手抢夺。
“诸位,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眼下这两头畜生胜负将分,咱是不是得坐下来,好好商讨一下,该怎么拿才不烫手?”
坐在剑云上的青年目光扫视一圈,放声大笑道。
随着话音传开,另外一个方向又有三人穿过浓雾,飞奔而来,同时其中一人踩着一条丝带飞身而起。
“你想怎么分?我可以先把话撂在这里,这里是云梦泽,而我们云梦宫乃是这里唯一的宗门,诸位想分这两头异兽前,最好掂量一下自己,接不接得住!”
说话的是驾云的白衣男子,他的下方有三名男女站在一株伏倒的树干上。
“笑话!你云梦宫若是这里唯一的宗门,那我们水云坊又算什么?!”
另一个声音讥讽出来,却是后来那名踩着丝带的女子。
白衣男子看着反驳他话的那人,冷笑一声,“原来是阮仙子,这个时候你不在洞府静坐,跑到这里闲逛,就不怕半个月后殒命微山?!”
被称为阮仙子的女子丝毫不甘示弱,直接开口顶回去,“罗定,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以你的实力,进了微山就是去送人头,我看还不如回家躲着当乌龟,兴许还能活的久一点!”
两人的争锋相对,立即让青年明白,这两家就是此地的地头蛇。
至于那
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三人,因该是结伴同游的田老鼠,正经仙家宗门看不起的山泽野修。
罗定脸色阴沉,眼神扫视一圈,冷声道:“这种时候,呈口舌之利没有意义!你我两家的恩怨,还是留到微山上去解决,眼下最该着手的,乃是这两头异兽的问题。”
话题扯到依旧在搏杀的两头异兽身上,所有人都看向那边似乎要分出胜负的战场。
阮仙子细看了两眼,说道:“那头红毛异兽我水云坊要了。”
没有商量,只是在冷静的宣布结果。
罗定满意的笑道:“很好!我也正有此意,这条大蟒归我们云梦宫所有。”
两人的这番对话并没有避着众人。
这就透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根本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物归其主,闲杂人等可以离开了。
那三个明显是散修的人,互相对视后,抬头看向空中的那一男一女。
作为混迹山野的散修野修,不做出头鸟是最起码的行事准则。
坐在剑云上的青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拍着手说道:“二位,貌似是我和这位姑娘先来的,你们擅自决断,是不是该问过一下我们。”
罗定转头看向他,平静的说道:“朋友,这里是云梦泽,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们云梦宫喝杯酒水,就当是结个善缘。”
这种话里的软刀子,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去了云梦宫,还能活?
青年叹息一声,看向那边三名散修,无奈道:“几位道友,地头蛇欺负人,破坏见面分一半的江湖规矩,咱是不是该联起手来?不然就得白跑一趟。”
三人里,穿着短打的武夫汉子低声道:“你有何高见!”
青年伸手指了指旁白御剑的白衣女子,笑道:“我和这位吕仙子来挡住他们俩,其他几人就交给三位,如何?”
武夫汉子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看着这边的那些人,冷声道:“前辈这是想让我们去送死?”
青年大笑道:“哪里的话,一看这些人就知道他们是被长辈带出来历练的雏,遇上你们这些江湖老手,谁送死还不一定,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赢了之后,我和吕仙子只要那条大蟒,至于死掉的红毛狗,送给你们了。”
武夫汉子沉默片刻,沉声道:“好!前辈以心湖立誓,事后如此分宝。”
青年绕有兴趣的看着他,笑说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此时又何必说笑话。”
武夫汉子嘴角一颤,没有说话。
谁都不是蠢货,谁也不好糊弄。
......
两人的这番对话,同样没有避开其他几人。
简直将云梦宫与水云坊等人当空气。
罗定脸色铁青,眼光闪烁,看着青年森冷的说道:“既然阁下敬酒不喝,那我就将这杯酒留下来,到时候倒在你的坟前,以作祭奠!”
话未说完,罗定的身影如烟雾般消散,转瞬间就出现在青年附近,一柄长剑在手,径直刺向青年头颅。
那边水云坊的女子手中指决一动,脚下丝带立即如蛟蛇一般,迅速窜向御剑的吕仙子。
下方,三名野修以品字形,攻向最近的三名云梦宫弟子。
山泽荒野,一言不合,便是最干脆的动手厮杀。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吃剑人喜怒无常
面对刺来的一剑,青年笑脸相迎。
当剑尖即将刺中之时,青年张开嘴,一口将剑咬住。
这情景,就像是最亲密的人,夹着一筷子红烧肉,递进心上人的嘴里。
温柔,且亲切。
但此时罗定的脸上,丝毫没有轻松喜悦的表情,反而一脸惊恐。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剑有着怎样的速度,和能造成怎样的杀力。毕竟以他们云梦宫的身法,突然一击之下,哪怕是对方同为地仙,也很难反应过来。
同样,凭着这样的绝技,云梦宫才能近乎独享这片云梦大泽,只要今次微山会能彻底压垮水云坊,就是他们对外宣称云梦宗的时候。
然而此时。
抱着一击必杀心思的一剑,居然被人咬在嘴里,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好生荒谬。
......
......
两名女子地仙的战场上。
御剑的吕仙子摆脱绞杀而来的丝带,踩在剑云上,手掐剑诀,御剑远程攻杀。
飞剑破空带出的尖啸声,响彻四野。
水云坊的阮仙子一击未果,知道对方是剑修,立即动用自己的本命物,缎水绫。
此物乃是她修行多年,性命交关的至宝,无论是杀敌,还是护身,都使用的得心应手,故而在对方摆脱纠缠之时,缎水绫已经将她自己缠绕成一团绣球。
对方那柄带着凌厉杀意的飞剑,刺在绫带上,只能将其刺成塌陷,却无法将其刺穿。
剑尖如同刺在水面上,根本无处着力。
一攻,一守,战斗立即陷入僵持。
阮仙子觉得赢的必定是自己,对方的剑元不见得能一直维持这么高强度的攻击。
对付剑修,既然抓不住对方的飞剑,那就只能与其硬耗。
磨也能磨死对方。
......
......
上方战斗的诡异与僵持,并没有影响下方的铁血交锋。
云梦宫的三名年青才俊,在临战的第一时间,有人出剑进攻,有人动用雾障防护,有人使用身法避开,三人各施手段。
而进攻过来的三名野修,最先出手的,是一名灰衣消瘦汉子。
此人抬手一扬,数张符箓飞出衣袖,迅速环绕在云梦宫三名弟子外围,形成四面符墙。
使用身法避开的那名云梦宫弟子,直接撞在符墙上,头晕目眩。
作为品字形最尖角的武夫汉子,数步之间就跨过双方的距离,一拳砸在使用雾障护身的那名女弟子身前。
只听见“啵”的一声,雾障破碎。
紧随其后,这一拳迅猛的砸在女子头颅上,瞬间就将这颗美丽的头颅打爆。
追求长生大道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
另一名拔剑攻击的弟子,对上的是一名腰佩长刀的男子。
他的剑快则快,却被对方侧身避开,剑锋贴着对方胸前而过,极其惊险。
然后,这名弟子最后能看见的一副画面,就是对方迅速拔刀,一匹雪亮的刀光从头顶划下,然后又归回刀鞘。
这位勇于出手的男弟子,身躯被劈作两半,砸在脏污的泥地里。
至于那名撞晕的弟子,则是被灰衣消瘦男子甩出一道符纸贴在身上,然后瞬间燃烧成火人,凄厉的惨叫传向远方。
野修手段,从来都狠辣无情。
只是一个照面,三名云梦宫弟子就横死当场。
三名野修的出手,符箓练气士辅助,武夫汉子重拳凿阵,持刀男子从旁补杀,可谓配合默契。
很显然,三人已协作多次。
另外一处两名水云坊的弟子看见这一幕,当即面色惨白,转身就逃。
以他们的实力,对上这三名野修,结果必定与先前无异。
武夫汉子瞥了一眼空中,沉声道:“截杀!”
旁边男子当即一拍腰间长刀。
刀光亮起,瞬间化作长虹,越过逃遁的两人,接着便拦腰横斩。
两人反应并不算慢,当即抽剑护在身前。
铛的一声响。
刀光被拦截住,但两人的逃遁也就此停下。
然而死亡的阴影,也在这一刻笼罩住他们。
武夫汉子数次纵跃,留下几身残影,转眼间就出现在两名逃遁的女子身后,双手直接抓住两人头颅,迅猛'撞击。
再一次,头颅撞碎,鲜血淋漓。
武夫汉子连续两次辣手摧花,面色却依旧平静,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至此,五位宗门出身的天之骄子,就此死绝。
......
......
战场最大的一处,搏杀的双方已经滚成一团泥泞。
捆在蟒躯里的犼兽似乎渐渐失去动弹。
巨蟒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下来。
忽然,就在蟒躯松懈的某个瞬间,犼
兽的身躯骤然缩小,如一只小小的狮子狗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来,然后又在数丈外骤然涨大。
蜃兽并非是真正的蟒蛇,自然也不会有将猎物缠绞到死的不能再死的地步,然后再张口吞噬。
所以,它在猎物失去动弹的时候放松警惕。
但战斗也就在此时翻盘。
犼兽身形比先前更大,显然是真正恢复本体,它一口咬住巨蟒头颅,前肢亮出更为锋利的尖爪,捅进巨蟒腹部,然后用力拉开,
嗤啦声响中,巨蟒腹部被刨开一条大口,瞬间鲜血肚肠流满地。
巨蟒挣扎着逐渐瘫软下去。
......
......
嘣!
咬在青年口中的长剑,直接齐牙断开。
紧接着,青年向前踏出一步,牙口连续开合。
嘣嘣嘣!!!
数声剑刃断裂的声音响起。
这样的声音直接像是敲击在罗定的神魂上。
他想都未想,直接抽身后撤,身形如云雾般消散,眨眼间就出现在十余丈外。
罗定惊魂甫定,抬起手中长剑,却只见三尺青锋已经缺失一半,只余下半截残剑。
他眼神惊恐万状,抬头看向前方。
青年嘴里不断传出嘣响,如同磕最硬的蚕豆一般。
最后,蚕豆被嚼烂,轻轻吞了下去。
看着青年喉结的涌动,罗定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品像太差,没什么味道。”
青年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下辈子找把好点的剑,这样打起架来也不至于如此丢份。”
罗定惊恐的怪叫一声,转身拼尽毕生所学,以最快的速度逃遁。
面对此景,青年早有所料,只见他没什么动作,但是头上的发丝有数根脱落,迅速飞出。
已经逃出数百丈的罗定直接身上一紧,然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倒飞回去。
在这一瞬间,他微微低头。
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缠绕着数道黑色的丝线。
等他再抬头时,眼前正是青年的那张大眼俊俏脸庞。
尽管青年在笑,笑的很阳光,很好看。
但罗定却只觉浑身发冷。
“打不过就跑,确实很有高人风范。”
青年笑着欣赏着这张惊恐万状的面庞,仿佛是想将这张脸好好记住,又或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前辈,这里是云梦泽,杀我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罗定的话还没说完,身上的黑色丝线立即收紧,两条手臂上已经勒出深深血痕。
青年轻笑道:“你刚刚说什么?”
罗定脸色煞白,低声道:“前辈,晚辈有眼无珠,还请恕罪。”
青年挑了一下眉,罗定手中的断剑就脱手飞到他身前,静静悬浮。
“你确实有眼无珠,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动剑。”
随着话语声,断剑逐渐崩解,最终化作粉尘,烟消云散。
罗定瞬间面如死灰,“前辈饶命,晚辈愿奉上全部身家,只为换取性命,若是不够,前辈可随我去往云梦宫府邸,只要看得上眼,随便拿!若是还不够,我知道云梦宫宗库的位置......”
青年摇着头,啧啧有声的说道:“人呐,果然最怕的还是死,否则也不会求什么长生大道。为了活下来,什么没脸没皮的事情都愿意干。你说是吧?”
罗定立即将头点的如同小鸡琢米,“前辈说的有理......”
青年笑道:“你看你,打之前狂的狠,老天第一我第二。这才刚交手,就怂成软蛋,这样很让人看不起。”
说着,他伸手轻轻按在罗定的头顶,就像长辈轻抚晚辈一样,慈祥柔和。
“以后要记住,打架呢,要么一开始就认怂,要么就一直硬到底,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唾对方一脸唾沫,然后恶狠狠的说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才能得到对方的尊重,知道吗?”
听着这种循循善诱的话,罗定忙不迭的跟声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记住了!”
青年笑道:“记住就好。但是你刚刚就没硬气到底,因此也没有得到我的尊重,所以......”
骤然间,他的手掌用力一按。
罗定的双眼瞬间一片惨白,整个人不停的颤抖,然后逐渐嘴角流白沫。
“......你依旧要死。”
片刻后,在青年平静到冷酷的声音里,缠在罗定身上的那些黑丝丝线迅速掠起,然后将罗定切割成一堆碎块,掉落在烂泥里。
这一幕的发生,几乎与水云坊两名女弟子的死亡同时发生。
除了武夫汉子因为击杀两人没有看见,这样的情景,完全落在其他几人眼中。
故而防守的阮仙子当机立断,直接抽身而退,飞快的向远方逃遁
御剑的女子仿佛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对方飞逃。
然而相似的一幕再次出现,数道黑色丝线缠住阮仙子,将其拉到青年面前。
这一次,青年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伸手按在女子头顶。
接下来的情况与先前别无二致。
白眼,体颤,身死。
唯独女子的那件宝物缎水绫留了下来。
......
......
同样是看见骇人的情景,下方三名野修并未选择逃走,而是聚在一起,极其警惕的看着青年。
他们很清楚,以自身的逃遁速度,不可能快过青年的诡异黑色丝线。
逃,没有任何意义。
青年收拾完,拍拍手,砖头看了一眼叼着巨蟒,静等不动的犼兽,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看着那名腰间佩刀的男子,青年轻笑道:“看你那手以气驭刀,想必也快凝成刀魄,即将成为一名刀修。”
汉子将手搭在刀柄上,眼神警惕,抿着嘴,一语不发。
青年轻笑着摇头道:“但我这辈子,最看用刀的不爽,只有死掉的刀修才是好的刀修,所以,你也一起死吧。”
声音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审判他人性命。
刀客男子瞬间抽刀前劈,雪亮的刀光刹那间亮起。
然而一道黑色的丝线横斩而过,直接将这口宝刀如同切萝卜一样斩断,然后斜斜划过男子头颅。
片刻后,刀光消散。
男子的脸庞上从左额一直到脸颊,出现一道血痕,然后上半部分头颅斜着滑落下去,落尽泥水中。
武夫汉子看着扑倒进淤泥的男子身躯,双手握拳,神色沉重。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名青年与他们是同行。
地仙境的宗门子弟,还能以言语打发,但若是地仙境的山泽野修,那结果就麻烦了。
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一直都是山泽野修的行事作风。
青年目光转到武夫汉子身上,笑道:“行了,你也别藏了,一个阴神境武道宗师,装什么泥腿武夫。”
汉子境界被说破,丝毫没有惊慌,“前辈,食言而肥,没得落了身份。”
反而是汉子身边的符箓练气士眼神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这个一路结伴同游的汉子,居然是个武道宗师。
青年指着那边的犼兽笑道:“咱先前说过,我只要那条巨蟒,死掉的狮子狗归你。现在狮子狗没死,自然就不能归你。”
话有些强词夺理,但汉子根本无力反驳。
“前辈是打算杀人灭口?”
......
青年摇摇头,“那多没意思,戏演了这么一大场,总得有些观众,拿上你们应得的战利品,逍遥自在去吧。”
武夫汉子没动,旁边的符箓练气士自然也不敢动。
“怎么?是想继续夺宝,还是舍不得走?”
青年挑了挑眉,笑问道。
武夫汉子眼见对方并不是捉弄他们,当即做出决定,立即弯腰摸走几名宗门子弟山上的物件,然后缓缓退走。
片刻后,一片狼藉的沼泽里,终于恢复平静。
此时再无外人,青年却脸色一变,瞬间跨过十余丈,出现在御剑女子身前,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掴她脸上。
白衣女子当即就迅速的斜斜坠地,砸在烂泥上。
青年的身影一个闪现,出现在女子身边,一脚踩在美丽的脸庞上,重重按在烂泥里。
“你以为你的好心与仁慈就能救的了人?!简直是笑话!若非看在你是个剑仆的份上,这一巴掌与一脚就不是将你踩进烂泥!记住,剑仆就是剑仆,别连一头畜生还不如!”
说完,青年松开脚。
忽然发现脚上有些淤泥,便直接在女子高耸的胸脯上擦了擦。
雪白的衣衫瞬间脏污不堪。
青年转过身,一步就来到巨大犼兽身前,笑说道:“还是你这头畜生听话,叫演戏就演戏,”
犼兽微微低头,以示尊敬,然后轻轻将奄奄一息的巨蟒放下。
青年满意的一笑,手指一弹。
数道黑色发丝飞出,将巨蟒头颅刨开,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以及巨蟒的两只眼珠。
青年仔细看了看两样东西,衣袖一卷,收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犼兽笑道:“这条蜃就赏给你了。”
说完他便跳跃而起,坐在剑云上,把玩起那颗蜃珠,以及两枚蜃眼。
泥潭里,女子缓缓爬起来,一身凄惨。
......
......
一两日后。
苏定回到云梦宫,阮仙子回到水云坊。
那些跟随出去前往沼泽历练的晚辈,却无一人返回。
之后,两家本就积怨颇深的宗门,更狠对方,扬言要在微山会上将对方斩尽杀绝。
第三百二十五章 老灵龟一拳迎敌
洞阳湖边有片杏花林,林中有座青杏观,观中有个老道士,同样也有个小道士,以及两名暂居客。
此时,作为暂居客元泰,实在不耐烦观外传来的轰隆声,猛灌了一口酒,摇晃着站起身,打了个酒嗝后,转身向外走去。
“元伯,公子的话莫非你忘了?”
正在帮小姑娘洗米的聂红竹直起身,秀眉微皱的说道。
元泰转过头,喝着酒,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七天来洞微宗的那群小兔崽子一直在闹,李老牛鼻子都没说一句话,底细早给人摸清楚了,詹毅那老不死的之所以还没现身,只是在等这些徒子徒孙以人命耗破观外的禁制大阵而已。”
聂红竹没说话,只是看向僵枯如干尸的老道士。
自宁白峰离开后,数日来,洞微宗不断派人前来试探,最开始还有些忌惮,只是喊喊话,后来没有得到回应,胆子便越来越大,直到现在,已经敢公然动用宝物破阵。
眼见师傅没有回应,小姑娘一甩手上的水花,气呼呼的说道:“这帮坏人,趁着师傅病了就来欺负人,我去将他们赶走!”
说完就往外走,雄赳赳气昂昂。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瞬间就瘫倒在地,一睡不醒。
元泰嘴角一扯,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对师徒,确实是有意思。
聂红竹当既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老道士的声音响起,“麻烦聂姑娘将她护着些,待会儿动静估计会有些大。”
聂红竹点点头。
老道士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元道友,贫道想换个地方躺躺,劳烦帮忙搭个手如何?”
元泰笑道:“你想去哪?”
老道士声音有些飘忽,“青杏观立观至今,已传三代,贫道不仅没将道观发扬光大,反倒让人打上门来,丢了自己的脸是小,让圣人蒙羞那就是罪过,贫道想去门口看看,那块牌匾还在不在。”
元泰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昏睡在聂红竹怀里的惊蝉。
聂红竹同样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道长......”
老道士轻叹一声,“徒添伤感,何必......”
元泰将酒壶往腰上一挂,一手扛起老道士的竹椅往外走去。
......
......
青杏观外。
十余名洞微宗精英弟子,正在围攻观前的那只石香炉。
符箓法器,不断轰砸在上面。
经过这些天的试探,在付出数条人命的代价后,他们发现道观的禁制大阵,居然是以香炉为阵基。
得此结论后,他们就在宗主的带领下,动用宗门库藏的攻伐物件,强行破阵。
洞微宗青黄不接,在洞阳湖一片早已不是秘密,整座宗门除了撑住宗门不倒的老祖宗詹毅,地仙境修士只有寥寥三人。
前些天,宗门仅有的三位玄妙地仙之一的高沐寒,已经因办事不力,被打进洞阳湖,至今没看到尸体。
余下两人,则是结为道侣的宗主夫妇。
一宗宗主都只是玄妙境,实在令人唏嘘。
此时,洞微宗宗主詹素,看着纵然出现裂缝,却依旧屹立不倒的石香炉,脸色阴沉如水。
如此之多的符箓法器用出去,却依旧没有攻破一座防护‘法阵,这让他心头滴血。
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洞微宗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撑门面的老祖宗虽说续命成功,但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然而自从
数年前那场大乱之后,老祖宗就性情大变,稍不顺意就动手杀人,甚至还四处结仇,洞微宗附近的几处弱小宗门,已经被清缴一空。
此举虽然能为宗门获利颇丰,但后患同样极大。
毕竟一座宗门谋求的数百上千年的存续,岂可为了眼前蝇头小利,而犯众怒。
但现在的洞微宗,已经是詹毅的一言堂,就连他这个晚辈宗主,都形同傀儡仆从。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继续俯首听命。
洞微宗需要老祖宗来继续撑下去,好给他或是道侣争取突破至金丹境的时间,所以哪怕此时是攻打青杏观这个难啃的硬骨头,耗费再多的宗门资源,就算心头血如泉涌,也依旧要满足詹毅的心愿,让他满意。
他只求攻下青杏观后,能有些收益,填补一下空缺。
甚至在即将到来的微山会上,老祖宗能在五峰顶技压群雄,继续为洞微宗换来百年喘息之机。
......
随着不断的围攻,石香炉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同样,禁制法阵的反击也更为剧烈。
洞微宗一行人的头顶,两快脸盆大小的铜镜盘旋飞转,撒下蒙蒙辉光笼罩在众人身边,致使翻飞如蝴蝶一般的杏花瓣,无法切割进来。
这两面铜镜,是仅次于镇宗之宝洞微镜的宝物,无奈他们夫妇二人修为不济,只能勉强动用,否则破阵那还需要这些弟子们,不要钱一样的砸出符箓法器。
又是一张雷法符箓爆炸后,石香炉上的裂痕多不胜数,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一地乱石。
正当弟子们准备欢呼的时候,却看到惊人的一幕。
甚至有人不自觉退后一步
沉思之中的詹素没有听到爆鸣身,想也没想的开口喝道:“怎么回......”
最后一个字他没说出口。
只因有人从道观里走了出来。
一名灰衣老者扛着一张竹椅,上面躺着一具枯尸,后面跟着一名貌美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昏睡的小女孩。
这样的组合形象,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因此所有洞微宗弟子都停手,看着这怪异的几人。
......
......
元泰将竹椅放在地上,环视了一下四周。
观外杏花连片,风景秀丽。
唯独有十几人目光古怪,显得有些大煞风景。
“你们之中谁主事?回去告诉那詹毅,别躲躲藏藏,出来把事一次性解决清楚,省得每天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吵着人心里烦。”
元泰看着这帮人,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詹素听到对方直呼老祖宗名讳,立即走上前来,沉声道:“你是谁?”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竹椅里那具干尸上,“你是李老道士请来的帮手?”
元泰看着这个人,觉得有些眼熟,待看清他身上的服饰后,哑然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娃娃,不仅没死,居然还当上了宗主。”
当年那场大闹洞微宗,有些面孔记得还是比较清楚,这人就是其中之一,只因以当时他们的修为来看,这人修为着实不弱。
詹素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这话何意,这张脸更是从未见过,怎么对方像是见过自己一样。
“怎么?来的都是哑巴?连个会说话的人都没有?”元泰见对方只是看着,没好气道。
詹素皱了皱眉,“朋友,我们只是找李观主商议一些事情,其他无关人的还请退去。”
元泰讥笑两声,说道:“你做不
了主,让詹毅出来说话。而且,我跟你们洞微宗过节还不小,算得上哪门子的朋友。”
话说到这份上,詹素心知事情不可能善了。
本来他们来到这青杏观,目地就不算单纯,以老祖宗执着的要弄死老道士的架势,绝对是想将青杏观灭门,然后将整片杏花林据为己有。
对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执意要找老祖宗。
詹毅不知道老祖宗有没有在看着这边,硬着头皮,强硬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
然后他用力的向前一挥手。
十余名洞微宗仅存的精英弟子们,迅速掏出符箓法器,向着道观门口扔了过去。
然而站在竹椅边上的灰衣老者,身形骤然消失。
砰砰砰!!!
数声沉闷的皮肉交击声响起。
十余道残影流过,围攻石香炉的洞微宗弟子们,全都倒飞出去,砸在杏花林间。
化形妖灵打这些下三境的弟子,直接就是碾压。
对于这些普通弟子,元泰没有下死手,但一人一拳却也不轻,保守估计得在床上躺月余。
还等不到符箓法器出现作用,就又被灰衣老者全部抓在手里。
元泰看了一眼两手上的东西,笑呵呵的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客气,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刚好拿来换酒钱。”
詹素瞬间浑身发冷,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居然是个宗师武夫。
随即他就定下心。
也幸亏是总是武夫,要是来个地仙境练气士,他还真的不好办。但对方只是个拳脚厉害的武夫,那就休想从日月铜镜下逃得性命。
詹素干脆利落的一挥手,头顶的日铜镜就爆发出一团光柱,直接灼烧向灰衣老者。
然而站在詹素背后的女子,却发出一声惊呼。
“大妖!”
女子身侧那名块清寒光影笼罩的月铜镜上,一只巨大的青龟趴在道观前,长着一颗头角狰狞的属龙头颅,正蔑视的看着他们。
尽管有提醒,但对詹素来说却也已经晚了。
灰衣老者几乎在日铜镜发出亮光的同时,左手虚空一抓,一团水球就凝聚在掌心,然后就以此抵向炽烈的光柱。
与此同时,老者右手握爪成拳,一步踏出,瞬间就出现在詹素面前,一拳重重打在胸口。
嘭的一声闷响。
詹毅的身影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头,砸向杏花林远处。
然而这还不算玩,元泰再次一挪脚,出现在女子身前,这一次他没有用拳头,反而是一巴掌打在女子脸上,直接就将其拍打在地上。
“妖你大爷的妖,老子是灵!难怪要跟着自家男人挨揍,都是眼瞎。”
元泰没好气的看着晕倒在地的女子,喝骂出来。
近乎转瞬之间,来到青杏观前的洞微宗之人,就已经全军覆没。
虽未死,却也再无力闹腾。
就在这一刻,一道镜光从极远处的洞微宗山顶的祖师堂亮起,惊动整座洞阳湖附近。
然后这道镜光极速的冲向杏花林。
察觉到这道镜光的恐怖威势,元泰当即右脚跺地,双手一台,浑身四周笼罩起水运精华,双手已经兽化,准备与其硬撼。
但意外徒生。
躺在竹椅上的老道士骤然飞起,直冲向那道镜光。
“随我出拳。”
老道士的响彻洞阳湖。
元泰当即拔地而起,跟随老道士一拳冲向镜光。
第三百二十六章 洞阳湖杏花烟雨
洞阳湖上,水浪滔天。
三道身形疯狂交锋。
从洞微宗祖师堂冲出来詹毅,操控洞微宗至宝洞微镜,不断射出一道道镜光,轰击在围攻过来的两人身上。
但两人的防护方法,各有特色。
一人身周数道水流环绕,不时形成水幕,阻挡住镜光的照射,每一次镜光投射到水幕上激起七彩光晕的同时,也灼烧起大片的水雾。
从湖边远观,湖面上不断升起一道道彩虹。
另一人情景虽没有如此华丽,但同样也不逞多让。
无数片从青杏观里飞出的杏花瓣随身飞舞,不时形成一面面花盾,抵挡住镜光的照射。
此时的洞阳湖上,镜光四射,彩虹挂空,花瓣飞舞。
看着很绚烂,很热闹。
很美,也很壮观,但也异常凶险。
当驾驭水流的那人踏着波浪,极速突进到掌控铜镜的詹毅面前,一往无前的一拳,重重砸在一面古拙铜镜的虚影上。
咚!
一声如清脆钟鸣的震响传遍四野。
两人的身下的湖水立即深陷成一座巨大的水窝,然后气劲激起的水波形成巨浪向外推开。
一拳未果。
詹毅右手掌心亮起一方巨大的铜镜虚影,直接就拍击在进攻的那人头顶。
又是一声震响。
进攻的那人直接被砸进湖里,溅起更大的浪花。
也就在这个时候,趁詹毅攻击的间隙,驾驭杏花瓣的那人手中掐印决,纷飞的花瓣瞬间如蝴蝶四处闪现,眨眼间便越过铜镜虚影防护的间隙,撞在詹毅的的身上。
花瓣触之既爆,如同年节时的爆竹一般,将詹毅左半边身躯笼罩。
噼里啪啦的,爆响个不停。
詹毅虽是元婴境,但毕竟只是个正常练气士,于体魄上的打熬并不多。
故而这一下攻击到他的本体,让他痛苦的发出一声嘶吼,
纵是元婴地仙,遭受到如此痛苦,心神也不免出现一丝松动。
瞬间,湖底骤然冲出一道黑影,形如蛟龙出水,势若奔雷,摧枯拉朽的直接撞向詹毅。
这道黑影,正是先前被狠狠拍进湖里的元泰。
这一次,詹毅被一拳打的倒飞出去,口鼻血如泉涌。
元泰虽是化形妖灵,但其攻击方式是个典型的武夫,一拳得势之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身形踏浪而行,迅速追上倒退的詹毅,再次续上一拳。
一拳至,数拳皆至。
元泰势如破竹,将詹毅打的节节败退。
湖面上爆发出数团水窝与巨浪。
战场一直向后推进数里,又是一次震响传遍四方。
詹毅毕竟是修行多年的元婴地仙,不可能会被元泰这样一拳接一拳爆捶致死,所以在最初的心神失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反应过来。
元泰的一拳,又一次重重打在铜镜虚影上。
吃亏一次就不会吃亏第二次,故而当这一拳受阻的时候,他就身形暴退,毫不留恋先前聚集起来的拳势。
退至里徐之外,立于浪花之上。
佝偻的身形随着波浪起伏。
这一刻,洞阳湖附近凡是以各种手段看见这一战的人,没有人再敢小瞧这个驼背的灰衣老者。
......
......
湖外东岸的微山书院迎浪矶其,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轻轻捋着胡须,“想不到数年不见,这头畜生会有如此之大的造化。”
站在他老者身边的,是一名头戴莲花冠,身披紫色道袍中年道士。
湖风吹来撩动道袍,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去。
“他们打的这么狠,为何不去劝阻下来?这可不像你们读书人的作风。更何况,微山会前,这样的举动可不算好的开始。”
道士的声音很醇厚,哪怕是湖风再大,也无法撼动这声音丝毫。
老者眯着眼,浅笑一声,“书院定下的规矩,是不伤及无辜,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哪怕他们打的再狠,那也都只是私仇。”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向外环视,仿佛是扫视千里洞阳湖的沿岸,“更何况,看着这场战斗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们两。”
世间人心鬼蜮,焉知不会有人趁乱做些阴司勾当。
书院要做的,是一地安宁。
私下里的打架斗殴,只要不损大局,根本就无大碍。
更何况,参战的双方,洞微宗的詹毅在他看来,已经体衰智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与其拦下这场蓄谋已久的厮杀,不如让他狠狠打一场,最后再出去收拾残局。
中年道士轻轻抖了一下手中拂尘,“你其实还是担心我会出手帮那李方生,所以才故意邀我来此观战。”
顾忌最大的敌人,只有放在眼皮底下才是最令人安心的。
老者一捋胡须,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朗声笑道:“青杏观毕竟有你们道门的正式谱牒,算得上是一家人,我自然是要防着邱天君一些。”
道人也笑了起来,“恐怕还有扯着虎皮拉大旗的意思。”
老者哈哈大笑不止。
......
......
杏花林间,闷雷一般的轰鸣早已将小姑娘惊醒。
当他看到远方湖面的天空中,有道身影四周纷飞着无数细碎的影子,当即就明白那是自己的师傅。
然后小姑娘就挣脱聂红竹的怀抱,奋力的向湖边跑去。
......
......
瞰阅楼上,数名剑林弟子站在在顶楼,极目远眺。
尽管看不清湖上交战的具体细节,但对于这种声势浩大的打斗,依旧觉得既惊叹又渴望。
地仙境界越高,力量便越强,威势自然也更大。
叶藏锋看了身边女子一眼,笑问道:“师姐,你觉得谁会赢?”
嵇念没有回答,目光直视远方。
湖面上的战斗依旧在继续。
......
......
詹毅稳住势态,侧目看向左肩,瞳孔微缩。
此时的他,左半边身躯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老道士的那些杏花瓣,居然连他身上的法袍都炸成碎布。
素闻道家有一掌心雷的术法,威力不凡,却没想到对方那些花瓣,每一片都是那掌心雷。
上次偷袭这老道士,哪怕差点一镜将其照的形神俱损,都没见他用出这一招。
此时的突然出手,让他真正的吃了一次大亏。
这些还是其次,真正让他体内如同翻江搅海一般的,却还是那些打在身上的拳头。
甚至其中一拳正中腹部,狂猛的气劲险些突进气海,若是先前最后那一拳再被打实,他的气海绝对要遭受重创。
詹毅右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丹药,看都不看直接塞进嘴里。
药效确实惊人,鲜血淋漓的半边身躯很快便止住血,留下半身破烂殷红的残破法袍。
詹毅不想多说废话。
他的目地本就是想要斩杀老道士,双方都是心知肚明,说再多都没有意义。
只是这个化形妖灵,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他没料到老道士会找来帮手。
不过也不需要在意,只要不是元婴境,最终的结果只不过是多一具尸体而已,不必过于担心。
詹毅擦掉脸上的血迹,一脸阴翳的看着那两人,右手成掌,掌心一枚巨大的铜镜虚影亮起,然后再他踏步的瞬间,已经凭借着身法,直冲半空中的老道士。
相较于化形妖灵,他对老道士李方生的警惕,则更重一些。
化形妖灵最强,但老道士的手段则更繁多一些,稍不注意就会着道,刚刚的事就是最好证明。
而从战斗的角度考量,身受重伤的老道士,更容易作为突破口。
......
由于大量的杏花瓣被引爆在詹毅身上,老道士身边的花瓣已经不多,只能勉强聚成一面花盾。
当又一道镜光汹涌而来,撞在花盾上,花瓣被灼烧一空,老道士更是被撞飞出去,重重砸进湖边杏花林里。
站在河边阜头上的小姑娘看见这一幕,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然后她转过身,准备跑进杏花林,脚下被绊住,重重扑倒在铺满杏花瓣的地上。
这一扑倒,让她发现地面在轻微颤抖起来。
随后,地面上对外无数花瓣凭空飞起,整座杏花林上所有的花瓣全都骤然脱离枝头,弥漫在天空中。
小姑娘爬起来,仰头看去。
中间一道模糊的身影,偶尔显现在花瓣的缝隙里。整座杏花林方圆数十里,此时枝头没有一片花瓣。
接着,就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这道声音的主人,携带者满天花瓣冲向湖上掌控铜镜的那人。
花瓣如蝶,笼罩在詹毅的四周。
然后在花瓣里的某个瞬间,枯瘦的老道士散发着刺人眼目的光亮。
几乎不需要多解释。
元泰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架势,深吸一口气,然后发足狂奔。
随着他的跑动,一道道残影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驼背老者身影,直到现在的残影高达七尺。
再往前进,这道驼背身影骤然涨大,形成一只仰首挺胸的巨大灵龟,长着一颗属龙头。
气势越积越高,拳势越来越盛。
一身前冲的气劲,直接在湖面上激起一条笔直的水道。
当拳势达到最顶峰的时候。
花瓣的正中间,老道士一口气燃尽自己的金丹,直接一手道家慈尊印,重重打在詹素胸前。
就在这一刻,元泰气势最盛的一拳,配合着老道士燃尽金丹的威力,以及万千花瓣遮弊洞微镜,重重打在詹素额前。
嘭!
从远处看,一道身影一拳打在湖上半空花瓣最密集处,直接爆炸开来。
震天的轰鸣响彻云霄。
下方的湖面直接爆开一个大坑,湖水涌起十余丈高的巨浪。
观看之人,无一不震撼无比,更多的人却都是目瞪口呆。
许久后,待到声音散去,湖水如雨一样散落在湖上与湖岸边,同时一起散落的,还有无数花瓣。
杏花烟雨落人间。
一日之间,洞阳湖边的杏花林里,再无一朵杏花。
站在湖边的小姑娘望着宁静下来的湖面,泪水横流,对着湖面大声哭喊。
“师傅......师傅......”
“你在哪里......师傅......”
第三百二十七章 湖边花落知多少
风吹湖水动,一尾游鱼将湖面上漂浮的一片杏花瓣吞吃下去,然后鱼尾一弹,溅起一朵水花,消失在水中。
人生天地,只是过客。
无论先前闹出的动静再大,只要人一停下来,天地伟力依旧,所有的一且都终归平静。
但天地平静,却也依旧留下那场大战的某些痕迹,比如湖边的数十里杏花林。
此时的杏花林,一眼望去,除了满是光秃秃的杏树,竟是连一片花瓣也无。
除此之外,林中那座道观,此时也已经消失,像是硬生生给人挖走一般,徒留下一座大坑,令人触目惊心。
那场大战的最后时刻,老道士被洞微镜打飞后坠落的地方,好巧不巧的,正是这座青杏观。
此时,这座大坑前,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身形佝偻,一身灰衣**的搭在身上,黑白参杂的发丝更是纠结成一缕缕,贴着额头脸颊,显得很是狼狈。
老者忽然咳嗽了一声,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另外一只手举着酒壶轻轻抿了一口。
旁边的女子身上背着剑,怀里抱着一名昏睡的女童。
听见老者的咳嗽后,女子转过头,看见他抬起酒壶的手一直不停的轻微颤抖,仿佛那只酒壶有千斤重。
距离那场湖上大战,已经过去三天。
三天里,聂红竹与小姑娘惊蝉,一直就在湖边等待。
自大战结束后,小姑娘就一直对着湖水哭喊师傅,聂红竹几次想将惊蝉带离此地,却依旧被她哭喊哭闹的拒绝,就是不愿意离开,说一定要等着师傅回来。
一连三天,小姑娘不吃不喝,坐在水边埠头,痴痴的望着湖水。
聂红竹是画中仙,不吃不喝毫无大碍,但小姑娘却不行。
三天不吃不喝,原本吹弹可破的小脸,以看得见速度枯瘦下去,眼窝深陷。
聂红竹只得御剑从湖里捞鱼,然后捡拾杏树枝,以此用来烤鱼,但无论杏树枝烤出来的鱼有多香,小姑娘看都没看一眼。
三天里,有很多人来过,甚至某些人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老道士的徒弟,却也从未上来问候一句。甚至某些心怀不轨之辈,生出想要劫走小姑娘的心思,以此套出老道士这一脉的某些东西。
但是当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看到站在岸边的聂红竹,御剑从湖里刺鱼的景象,全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聂红竹同样感受到那些心怀叵测的目光,故而御剑的动作更为凌厉几分。
帮着公子在回元山整理那么多的剑法剑术秘籍,她并非什么都没学。
然而聂红竹护得了小姑娘的安全,却护不住小姑娘的身体。
就当他准备强行带小姑娘离开的时候,埠头前的湖水出现动静,驼背的老者从水里浮了上来。
正是此前随老道士迎战詹毅的元泰。
小姑娘先是一喜,却只见老者一人,她整个人怔了怔,然后便开口询问。
“我师傅呢?”
元泰静静看着小姑娘半晌,轻轻叹口气,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青杏递过去。
小姑娘愣愣的接住青杏,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就流了下来,然后身子骤然一软,再也熬不住,倒了下去。
聂红竹当即将小姑娘接住,抱在怀里,满脸心疼。
出水之后的元泰,咳嗽着陪聂红竹走回青杏观,眼前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座大坑。
青杏观已经不复存在。
聂红竹轻声问道:“元伯,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公子?”
元泰呼出一口气,喉咙涌动了几下,嘶哑着说道:“现在去找少爷,只会给他添麻烦,倒不如老老实实在河边埠头呆着,毕竟那里是蜃镜渡的渡口,少爷来找我们的时候,不必乱跑一通......”
说到这里他忽然重重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聂红竹立即一惊。
她能猜到那场大战,元泰隔了三天才从湖里出来,能活下来,估计也受
了不轻的伤。
元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况且,我也需要休息休息,到时候还要麻烦你顺便照料一下我这个糟老头子。”
聂红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昏睡的小姑娘,小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枚青杏。
她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然后他看见元泰依旧一身湿哒哒的灰衣,轻声道:“元伯还是蒸干衣服,有伤在身,受凉了总归不好。”
元泰低头扫了一眼身上,苦笑一声,“你现在还能看见是我站在这里,是这三天最大的收获,不然此时就是一只大乌龟趴在地上,跟你说这些话。”
聂红竹这才明白,不是元泰不想以元气蒸干身上衣物,而是已经无能为力。
如此看来,他的伤,真的很重。
聂红竹柳眉微动,背后的长剑立即出鞘,轻轻搭在元泰肩头。
一阵剑气波动,大量的水汽从元泰身上飘起,转瞬间,他的灰衣已经干透。
长剑锵的一声归鞘。
元泰轻轻笑了下,转身迈步往湖边走。
聂红竹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脸上犹有泪痕的小姑娘,动身跟了上去。
......
......
洞阳湖上的风浪虽然平息,但一场大战后卷起的暗流,却卷动在湖岸四周。
由于此次微山会有南北两剑宗的参与,因此坤洲有头有脸的宗门全都来此观战,其景象比当年春秋天渊开渊还要热闹。
一艘艘渡船不断降落在南北两处的仙家渡口。
而这其中让人瞩目的仙家不少,南边水云坊外的渡口里,自西南苍梧之野而来阆风巅,玄璞苑,积金山以及苍梧宫,是极少在坤洲露面的隐宗,此次也派人前来观战。
北边莲花坞里也不逞多让,懿山三仙家里的天都,神霄庭,以及云上莲池,也都早已到达。
至于更多只在一地闻名的仙家山头,来的渡船更是多不胜数。
甚至有些渡船因为来的晚,无奈只能落在洞阳湖边的芦苇荡,或是莲花深处。
故而当洞阳湖上的那场大战结束后,无数道目光落向洞微宗,以及杏花林。
然而那场大战的三人不出现,没人敢动手动脚。
但杏花林无花,无道观的信息依旧传开。
直到有人发现,距离原来青杏观的埠头处,有个钓鱼的老翁,正是当时洞阳湖上那场战斗最后一拳的出拳之人。
这个消息传开后,湖边无数人的目光立即就从杏花林,转向洞微宗的山头。
随后,无数猜测与流言四起。
洞微宗附近开始不断有人出现,目光不善。
而老祖宗的许久未归,更让洞微宗人心惶惶,甚至有某些弟子偷溜下山,打算从此做个山野散修,却在刚踏出洞微宗的范围,立即就被不知名的人士谋财害命。
此时,洞微宗的祖师堂里,一场关于宗门命运的大事正在商讨。
詹素坐在主位,身边是自己的道侣。
只是此时的这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詹素脸色有些苍白,偶有轻微咳嗽,他的道侣不再如往日那般貌美如花,一张俏脸冷若冰霜,更冷的是她左半边脸上那张银色面具。
詹素目光扫过左右两排十来张座椅,只有寥寥几人坐在上面,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曾经称霸洞阳湖的洞微宗,如今只剩下这大猫小猫三两只,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明日。
“宗主,昨日停鹤院又有弟子想要判宗潜逃,已经被巡山弟子抓获,现在关在山底冷狱,该如何论处?”
一名宗门执事长老问道。
詹素看着这个老人,很有仙人气度,但却没有仙人境界与实力。
他轻叹一口气,说道:“今日召集你们过来,是要宣布一件事情。”
众人立即齐刷刷全部看向他。
詹素停了一下,继续道:“很不幸的告诉你们,老祖宗的牵魂灯熄灭了。”
世间各大宗门里,祖师堂某一区域都会放置某些牵魂之物,最多的就是牵魂灯。
人死如灯灭,牵魂灯熄了,只能说明牵魂之人已死。
在座众人立即哗然,然后交头接耳,神色各异,有如释重负,有满脸悲伤,也有嘴角冷笑。
詹素看着这几人的神情,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老祖宗的死,在某种程度上,连他自己都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感,更何况是他们。
待到议论声平息,詹素轻咳一声,“诸位,告诉你们这些只是前提,真正要说的,是我们洞微宗的何去何从。”
没有人说话,或许在老祖宗积威的这些年里,他们已经习惯只听不说,做那应声虫。
詹素继续道:“再过两日,就是微山会,我们恐怕也已无力参与,因此我决定......”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难受,沉默许久才继续道:“洞微宗,取消宗字称号,自降为洞微山,并且让出临湖峰,迁往......潇水......白石山。”
潇水是洞阳湖的一条支流,白石山也只是潇水边一座稍有灵气的山头,与纵是经历大难的临湖峰都相去甚远。
这一次,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
“宗主,此举等于是告诉所有人,洞微宗灭宗了!”
降宗之举,他们其实在听到老祖宗身亡的时候,就有心里准备。降了,有朝一日只要后辈子弟争气,还能再升回来。
但若是搬出临湖峰,无异于自己宣布洞微宗灭亡。
祖师堂在这里,人走了,不是亡了是什么。
詹素尚未来得及说话,另一人冷声道:“现在早点走还来得及,不然等到微山会结束,就是无数人来围山,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最先站出来的这人问声转头,然后冷声道:“要走你走,我不走!”
第二人立即冷笑一声,“那你就留下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些天从水云坊得来了一名貌美姬妾!”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想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两人立即争吵起来。
这种时候,主张留下的不见得就是好人,立即要走的也不见得是什么胆小之辈。
詹素轻咳一声,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制止两人争吵。
“想留下就留下,想要脱离宗门就随他们去,愿意跟随搬往白石山的,就一个也别落下,就这样了,都散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默默离开。
一日后,洞微宗的决策颁布,让本就暗流汹涌的洞阳湖,直接就波澜起伏。
待到洞微宗大部分人搬走后,无数想要占便宜的人蜂拥而来,欲前往洞微宗各处搜刮好处,接着就与留下的人,亦或者是其他夺宝之人,爆发各种厮杀。
甚至有人已经猜出,这是洞微宗壮士断腕之举,以洞微宗的山头与灵物吸引人目光,好让搬迁之人安全走脱。
然而就算猜出来了,也没人能忍得住不去洞微捞一笔。
随后,各种争斗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个时候,微山书院的徐夫子终于出面,以戒尺打伤数人,镇住场面后宣布,想要洞微宗以及洞阳湖附近的利益,就去参与微山会。
无涯道宫的天君邱辞,更是受邀直接施展封山印,封印了方圆百里的洞微宗。
至此,事情暂时平息。
但本来就已经因剑争而备受瞩目的微山会,更让人心绪激动。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盼微山会的开始。
当天地伟力生发,云梦泽的第一团云雾飘进洞阳湖。
无数人知道,微山会要开始了。
恰在此时,一艘剑舟自北方而来,悬在莲花坞上空。
莲花深处某座客栈里,小二敲开了某个闭门半月的房客,告诉他剑舟到来的消息。
片刻后,此人结了房钱,走出客栈,御剑去往空中剑舟。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泽云雾漫微山
洞阳湖中有座山,名为微山。
山上林木茂盛,风景秀丽,仙鹤灵禽栖息其间,端的是一处上佳福地。
湖外西南方有片大泽,名为云梦泽,泽中云雾遍布,氤氲其间。
每隔百年,泽中云雾便会受天地伟力的影响,飘出大泽,进入洞阳湖,直至将整片湖面覆盖,将湖中微山笼罩其中。
微山上无人居住,更无仙家宗门,就连被冠名以微山的书院,也都不在山上,而是在东岸的湖边半岛上。
并非是微山没人看得上眼,而是所有人都看上了,却没人能将其攥在手里。
再加上广袤的洞阳湖,各种天地灵物无数,难免引起各方纷争,后来在书院的调节下,于微山五峰上开辟五处比试之地。
凡是微山附近的仙家宗门,皆可派人参与每百年一次的微山会,胜利越多者,获取的资源也就越多。
之所以说获胜者越多,获利就越多,原因就在于微山会的规矩很怪。如今再加上南北剑宗两位大人物的修改,就更加怪异。
石碑上,刻着今年微山会的规则。
此时的迎客岛上,各色修行之人极多,无数人都在看着石碑,议论纷纷。
“让下三境与金丹地仙一起,从山下互相夺取五枚路引,明显是让我们送死!”
“这一视同仁又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徐老夫子实际上是法家修士。笼罩微山的阵法里,已经布下法家一视同仁禁制,到时候在山下的所有人,境界都一样。”
“若是金丹地仙与玄妙地仙都得在山下夺路引,那论武,弈剑,问道,炼气四峰上岂不是元婴地仙在搏杀?!”
“这算什么,主峰上可是有南北两剑宗的剑仙在问剑。”
瞬间,无数道目光看向石碑的不远处。
那里站着五名服色各异之人。
他们,正是北边剑宗弟子。
随即,人们议论的焦点逐渐从石碑上内容,转移到北剑宗这五人身上。
从北边来的一些人将这五人的身份泄露出去,然后逐渐传播开。
五人之中其实最引人注目,并不是为首的白衣青年,而是那个身背巨大黑剑的无袖长衫的汉子,那把巨剑简直有他的人那么大,这个人叫蒋方丈。
其次是手持一柄折扇,宛如世家公子的南秋野,不少女修不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甚至肆无忌惮的扫视,恨不得将其直接吞下。
另外两人,腰挂一只酒葫芦,身穿青衣的祁玉则是很平静,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最让人觉得平平无奇的是身穿一身鹤氅,孑然一身的岳寒衣,看不出来有生命特殊。
而这四人,却又隐隐以其中一名腰间挎着翠绿竹杖的白衣青年为首。
这个人,获得的目光也是最多,同样也被人议论的最多。
只因此人有一个极为响亮的称呼。
剑宗首徒。
此时宁白峰却眉头紧锁。
并不是因为被这些人关注与议论让他不高兴,而是因为石碑上的内容。
正如那些人议论的那样,微山会的规矩发生了改变,以往都是下三境的弟子在山下搏杀夺取路引,现在居然连金丹境
与玄妙镜都参与。
而四座侧峰上,全都是元婴境,所以来参与剑争的姜枫他们,已经直接去了峰顶。
至于桓君与左辞,则是在主峰上与剑林问剑对敌。
根据上面的规则,只有在山下夺得五枚路引,才能去山上继续打,然后继续决出胜负,胜者可前往主峰。
而这其中,山下来的人与山下来的人打,峰上的元婴地仙互相对阵,最后都汇聚到主峰上。
但三个层次却并不会混在一起,而是各打各的。
这也正是胜者多则获利多的原因。
这样的做法,其实很公平,因此也不会让人有什么异议。
但真正让宁白峰皱眉的,却是其中一个讯息。
整座微山被书院布下大阵,其中就含有一视同仁禁制。
对于一视同仁这东西,他曾经经历过,知道那是什么,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曾经,两个金丹地仙,就因为中这这东西,被他以肉搏的方式拼杀,现在回想起来,这东西确实霸道至极。
现在再次面临这东西,让他有些吃不准进入微山里,会是以什么样的境界搏杀。
正在思考间,观看的人里,有人向着他们几人走过来。
“宁兄,好久不见。”
宁白峰看清来人,略微怔了怔,才想起来此人是巫山十二峰里上升峰的剑修刘招,数年前曾在拦江舫有过一面之缘。
宁白峰还过礼,问道:“刘兄也是来参与微山会?”
刘招笑着点头,回答的很直接,“想去峰顶看看剑仙问剑的风光。”
同为剑修,自然向往更高处。
随后两人寒暄几句,刘招告辞离开,在微山书院派驻的书生那里领取了路引,就踏上通幽桥,身形逐渐消失在云雾中。
宁白峰目光上抬,通幽桥后的雾中,一座庞大的黑影若隐若现,那就是被大阵笼罩的微山。
随着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目的,踏上通幽桥,走进雾中。
半柱香后,迎客岛上的人逐渐稀少起来,留下那些犹豫不决的人,还在思考要不要进去。
毕竟一进微山,就等于将命拴在裤腰带上。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蒋方丈一手拍在宁白峰肩上,调侃道:“咱们的大师兄,你就这么喜欢最后出场?”
宁白峰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蒋方丈指的是什么。
曾经在山里,无论是云台论剑,还是称宗大典,他都是最后出现,甚至比阁主都出现的晚,可谓是赚足了风头。
也因为这一点,山里有些弟子对此诟病不已。
但在此时,宁白峰却只是苦笑一声,说道:“你们有没有试过在一视同仁的情况下打架?”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摇摇头。
一视同仁乃是法家修士的一项绝技,等闲不得一见,他们自拜师起,就一直走的剑修之道,那里会见过这些。
宁白峰虽然已有猜测,心里不免还是叹口气。
“大师兄是担心我们经历过的厮杀太少,进去会吃亏,甚至丧命?”
说这话的是摇着折扇的南秋野。
在场几人没有蠢货,只要略微一猜
就知道宁白峰在想什么。
而宁白峰想的正是这一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几人,都是仙家高门子弟,修行境界破的极快,也打过不少架。但若是与真正的山泽野修,亦或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那些不择手段之辈相比,在没有境界支撑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被瞬杀。
祁玉收回看向云雾中微山的目光,接口轻笑道:“这却不必担心,我与南师兄在尚未踏入剑胆前,在齐鲁两国的山下江湖里,就已经是击杀数个邪道高手的江湖俊杰。”
南秋野同样摇着扇子笑道:“论武斗搏杀,我们不比下三境武夫杀。”
听见这个回答,宁白峰点点头。
这种时候,没必要撑着面子,说谎对他们没有好处。
接着宁白峰看向另外两人。
蒋方丈反手拍了拍背后的巨剑,笑道:“就凭这个,不见得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更何况,我可是从外门入山,不会打架可不行。”
至于最后的岳寒衣,则是唯有苦笑。
他入山直接拜入内门,然后又常年在修竹坪闭关,几乎很少下山历练,所以在听见这几人的说法后,只能报以苦笑。
宁白峰看见这副神情,立即就明白情况。
他想了想,随后从玉佩里取出一张盘子,上面放着十余粒青豆。
“这东西叫豆兵,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关键时候能保命。”
说完,他手又出现一枚折背钱,将一粒青豆按在上面。
转眼间,一名青衣女子就出现在几人面前。
宁白峰将盘子递给岳寒衣,“一枚折背钱可以支撑两天,自己掂量着用。”
岳寒衣想了想,伸手就将盘子接下。“东西给了我,你怎么办,你难道在一视同仁的情况下打过架?”
宁白峰笑了笑,“打过,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用半条命,拼死了两个金丹地仙。”
本来他可以不用说后面这句,但为了安其他几人的心,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瞬间,其他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岳寒衣捏着盘子,更是有种挫败感。
沉寂片刻,他不在多说,默默将东西收下。
并非是什么同门师兄弟不需要说谢这种可笑的理由,而他知道,这种时候,再多的矫情,还不如到山上见面再谢。
宁白峰扫视几人一眼,略微安心。
昨日上了剑舟之后,说话极少的桓君开口,明确告诉他,既然是剑宗首徒,就有护住同门师弟的职责。
姜枫同样告诉他,此次剑争,年青一代的剑争,将以他为首,由他来带领这几人。
那一刻,宁白峰觉得有种压力在肩头,所以现在才有些过于小心翼翼。
其实按照他自己的性格,大可单独行事,遇见要杀的人,直接拔剑就好,但毕竟曾经阁主说过,剑争,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
所以,他不得不像个护小鸡仔的老母鸡一般。
索性-事情还不算太糟,也算是件好事。
既然情况已定,宁白峰看向雾中微山,说道:“那我们就山顶再见。”
说完,他就领头去拿了一块路引,走上通幽桥,进入云雾中。
第三百二十九章 通幽桥意料之外
微山外的迎客岛,实际上有南北两座。
此时,南迎客岛上,同样有极多的修士在议论石碑上的内容,亦或者是议论微山,议论山上的那些高人前辈,同样也少不了议论那些名门弟子。
这其中最惹眼的,自然以南方剑林的五人。
与坤北诸国林立不同,坤南有一大楚王朝雄踞半洲,仅仅只有南海附近的越地,有两三小国受无涯道宫庇佑。
故而坐落在大楚南疆的万剑石林,只要一有消息,便会在坤南传开。
所以青林试剑后表现极为出彩的几人,坤南仙家宗门里,无人不知这五人名讳。甚至在某些仙家府邸,这几人的画像已经摆在案头,以做激励。
而现在南迎客岛上,除开来自苍梧之野的四大隐宗门徒,很多都是坤南仙家宗门子弟,因此无人不认识这五名剑林弟子。
为首的女子名为嵇念。
一柄长剑握在手里,脸色冷漠,无论那些人议论的如何热闹,都无法影响到她,仿佛她与身边的所有人之间都有着一道鸿沟,硬生生将她割裂开去,单独成为一体。
旁边的玄黄衣衫青年,乃是坤南赫赫有名的铸剑城少城主,叶藏锋。
尽管叶藏锋的脸上,时刻带着一丝微笑,但身上却透着一股高傲。
任何人有他这样的家世,也会有这样的高傲,甚至有可能都会拿鼻孔看人。毕竟坤洲南方半数神兵利器都出自他家,年纪轻轻又修为有成,高傲一些很正常。
至于后边另外三人,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但身上所携带的武器却极为特别。
年纪稍大一些,宛如农夫的汉子,有个很奇怪的名字,杜百千。
此人背着滕篓,像是要下田插秧,但背后滕篓里放的不是秧苗,而是一把把利剑。
另外两人里,同样也有一名女子,身材很纤细,看着极为柔弱,所以他的名字也很柔弱,名为柳絮。
反而她背上的那只紫色木匣却很大,比她的人小不了多少,显得极不协调。
最后一人,却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名叫秦单。
但他身上的景象却一点都不单一,五柄寒光闪烁的长剑悬在背后,如折扇一般铺开,剑尖朝外,仿佛随时准备飞出杀敌。
尽管他们只是站在外围,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然而剑林五人,仅仅只是待了片刻,便领头踏上通幽桥,进入微山。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与任何人打过招呼。
但在离去前,为首女子的目光,仿佛无意中扫过云梦宫,以及对峙的水云坊弟子。
这个细节,只有这家宗门的弟子感受到。
......
云梦宫几名弟子中,其中一名女子看着那几人走入雾中,转头看向身前男子,轻声道:“苏师叔,我们好像没有得罪过她吧?!”
此次云梦宫来参与微山会,宫主已经去了山顶,山下的领头人,乃是苏定。
“我看那嵇念注意的,应该是水云坊那边才对!”
接话的是另一名云梦宫弟子,他的目光依旧在冷冷逼视着不远处的水云坊众弟子。
听见这话,云梦宫一众弟子再次看向水云坊那几人,眼含仇恨。
两家宗门关系本来就不和,况且前些日子,他们预备参与微山会的精英弟子,死在对方手里,更让双方恨的咬牙切齿。
“南剑宗的渡船,没有停在水云坊的上等渡口,显然就是他们没招待好,所以才会引来嵇念的不满,刚刚那一眼,绝对是警告。”
说话的又是另外一人。
对于水云坊,他们从来不吝以最恶意的心思去揣度,然后暗中动些手脚。
“多想无益,该进去了。”
苏定打
断他们的话,从怀里取出几条丝线,递给几人,“入山后,此物可以更快的让我们找到彼此,缠在手上即可。”
看着苏定手中丝线,最先开口的那名女子有些诧异的说道:“苏师叔,我们不是已经佩戴了聆音虫,为何还要带这个?”
云梦泽里生有一种名为聆音的奇虫,只要母虫出声,公虫就会追随过去,纵然相隔十余里,一样能寻到彼此。
因此,云梦宫便以此虫作为互相联络的饰物。
然而此时,苏师叔竟然又取出一物用来联络彼此,实在令人觉得多此一举。
其他几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意。
苏定淡然道:“笼罩微山的大阵,里面含有‘意料之外’这种禁制,就算一同进去,也会被大阵自动分开到各处,此物可以避开‘意料之外’,让我们不必一走进大阵就被分开。”
听见这番解释,几名弟子虽然疑惑,但摄于对方师叔身份,还是依言将丝线缠在手上。
随后,几人便跟随苏定前往通幽桥。
只是无人注意到,苏定的头上落下几根发丝,飘飞不见。
水云坊众人见此,同样也不甘落后。
不多时,小岛上只余寥寥数人。
......
......
曲径通幽,山高林深。
书院将那座连接迎客岛与微山的桥称为通幽桥,确有几分道理。
走过浓雾弥漫的通幽桥,当脚步踏上青草地面时,眼前就是一副高山在前,林木莽莽的景象。
身后是茫茫湖水,大雾弥漫,却再无任何景物,就连走过的通幽桥,也都已经消失不见。
当初得知剑争会与微山会搅和到一起的时候,宁白峰就在见闻堂,打听过往年微山会的相关事宜。
其中最奇特之处,除了大泽云雾漫微山外,另外的一点就是随意分散。
入山之人,就算携手进去,也依旧会被分开。
只因山外大阵里,含有“意料之外”这种特殊的禁制,寓意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样的情况,让宁白峰想起曾经洛家山紫竹林秘境,那时的紫竹林也以随缘著称。
所以在踏上通幽桥前,他才会与其他四人约定山顶再见。
宁白峰抬头,看向远方那座云遮雾绕的山峰。
微山五峰,眼前这一座却不知何名。
如今已经入山,想要登上山,必须在山下夺取五枚路引。
这就意味着必须与其他人发生厮杀战斗。
这一点,宁白峰实在觉得有些无奈,他不是嗜杀之辈,若非必要,他真的不想拔剑随便杀人。
这种圈禁一处,任由众人互相厮杀的做法,真不像是儒家读书人能干得出来的事,看来传闻微山书院的徐老夫子是个法家修士,确实不假。
法家门徒,果真最是无情。
宁白峰叹了口气,现在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走出这一步前,他得确认一件事。
通幽桥头的石碑上,明确提到过一视同仁,那就说明只要在山下,所有人的境界都会被拉到同一层次,就连金丹地仙都不例外。
所以最先要确认的,就是此时是什么境界。
是**,还是凡胎。
宁白峰心念一动,气海上的飞剑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对于这一点,他早有所料。
然后他尝试着调动气海剑元,结果也是一样,仿佛冥冥之中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剑元死死锁在气海,丝毫不得流出。
曾经还在离洲的时候,他就用过一视同仁符,那时的他只是个光有体魄的空头武夫,只知道将孙家两位金丹地
仙拉成普通的凡夫俗子,对一视同仁感触并不深。
然而随着看的书越多,以及此时的亲身感受,宁白峰终于深刻领会到,法家的一视同仁是多么的强悍霸道。
深深吐出一口气,宁白峰又做一些尝试。
腰间玉佩打不开,意味着收纳之物也被压制,其次是身上的白蟒龙衣,无法汲取到任何灵气,就像是一件质量上好的衣衫一般。
宁白峰揪住衣角扯了扯,没有破损迹象,看来其防护韧性还在。
随后,他发现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让他有些惊喜莫名。
素问剑,居然可以毫无阻碍的使用。
只要如往常一样握住剑柄,心念一动,青衣竹笠就附在身上。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但却也让他越发好奇,这件素天白祖师的佩剑,到底是一件怎样的宝物。
查验完身上的情况后,宁白峰深呼吸一口山间水汽丰沛的空气,迈步走出去。
入了微山,自然是去往最近的山峰。
然而尚未等宁白峰走出多远,就遇见一场厮杀。
密林间,两道身影打的有来有往。
若是此景让普通百姓看见,必定拍手叫好,大呼江湖高人。
然而此时的搏杀的双方,打的毫无高人风范,浑身上写鲜血淋漓。
一人手持直脊宽刃朴刀,刀法大开大合,挥舞间刀光四射,照耀着幽暗的林间如同波光粼粼一般。
与其对敌的是个年轻人,出招剑法平平无奇,看其出手状态与闪避身法,显然是个纯粹的练气士,日常间极少练习拳脚功夫。
此时这么青年之所以能坚持打这么久,全赖身上穿着的一件甲符。
以形制来开,只是普通的兵家,而且还是年头久远的那种,边角处一些破损陈旧。
以此时山下的情况来看,甲符这种不需要元气的物件,确实是最好的保命之物。
又一次,持刀男子一刀劈开对方散乱的剑架,重重斩在胸前甲符上。
着甲青年立即吐出一口鲜血,翻滚着倒退出去,然后重重撞在一棵树上。
持刀男子迅速逼近,手中长刀高高扬起。
“且......”
下一刻,着甲青年直接人头落地,那个“慢”字永远的留在胸腔里。
修行之路艰难险阻,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却落得一场空,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斩杀着甲青年之后,持刀男子并没有立即搜刮战利品,而是立即转身看向林中另外一个方向。
持刀男子眼生极为警惕,冷声喝道:“阁下看了这么久,是打算黄雀在后?!”
宁白峰轻轻笑了笑。
对方能发现在,他丝毫不觉得意外,身为武夫,六识灵敏是极为常见之事。更何况,宁白峰在看到这二人厮杀时,就没刻意去隐藏身形。
此举既是提醒他人,也是在间接释放善意。
该做的他都做了,至于对方领不领情,那就是别人的事。
既然对方开口,宁白峰也就没必要继续隐藏下去。
正当他迈步绕出树干,身形刚刚显露时,腰间的素问骤然震动不止,甚至传出一声剑鸣。
宁白峰脸色一变,左手立即抓在剑柄上,目光仿佛穿透树林与山峰,看向另外一处地方。
林间空地上的持刀男子,听见这声剑鸣声,手中朴刀一震,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那个刚刚显出身形的白衣身影,瞬间一个转身,以及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眨眼间,白衣身影消失无踪。
这就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