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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寸尺     云归txt下载     云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剑争一剑定输赢

    对于这声邀战,宁白峰实在有些无奈。

    都避开到山巅,依旧被追了上来。

    他有种撞了鬼,被缠住阴魂不散的感觉。

    随着这声不客气的叫战,山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落在场间那人身上。

    今日上到山顶的人不少,互相之间不认识的极多,但有些人哪怕不认识,也能引起关注。

    比如南北剑宗,比如苍梧之野四隐宗,比如懿山三仙家。

    而场间湛蓝衣衫青年,正是出自懿山三仙家的凉亭。

    很多人心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懿山弟子挑战剑宗首徒。

    是个人私怨还是宗门冲突?

    某些想的极远之人,甚至生出一种懿山已经投靠剑林的感觉。

    宁白峰叹了口气。

    ......

    ......

    “胡闹!”

    一声怒喝从凉亭某处传出。

    喊话的并非宁白峰,而是湛蓝衣衫男子走出凉亭的方位。

    一名短髯中年男子看着场间青年,满脸怒容。

    他的右手持着一柄乌木长杆,下面挂着一只齐腰高的方形雪白宫纱灯笼,纵是白天,灯笼里的烛火依旧明亮异常。

    短髯中年男子怒声道:“谢凡尘!你赶紧给我回来!”

    虽然知道这位神宵庭的师侄是个惹祸精,却没想到一时不察,居然让他闹出这样的事情。

    懿山三仙家虽在大周王朝附近数国赫赫有名,但若是与北边剑宗比起来,依旧相去甚远,若是就此结仇,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由不得他不愤怒。

    湛蓝衣袍青年一脸气闷,“提灯师叔,我与宁白峰早已在山下就约好一战,现在只不过是履行承诺而已。”

    “履个屁的承诺!”

    短髯中年男子本身涵养不差,但此时也禁不住破口大骂,“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混账东西,赶紧给我滚回来!”

    谢凡尘有些气愤。

    这位天都的提灯师叔也太不给面子了些,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我不要脸的么?

    “你要找他打架,随时都行,但不是现在!懿山的名声与立场不能因为你的任性而遭受劫难!”

    这道声音响起在他心湖间。

    却是提灯师叔在给他心湖传音,提点山上目前的局势。

    谢凡尘不蠢,有些事只要一点就透。

    但现在骑虎难下,年青人总喜欢要些脸面,若是真就这么灰溜溜的走回去,百年内,他谢凡尘就会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柄。

    他脸上有些犹豫,满心踌躇。

    “谢兄,你我一战,可否暂缓些时日?”

    宁白峰虽不知谢凡尘与那名提灯男子的心湖传音,但看到谢凡尘的脸色,也能猜到一些事情,立即走到凉亭边,替其解围。

    谢凡尘追问道:“什么时候?”

    宁白峰笑道:“微山会后,随

    时奉陪。”

    “好!那我等着!”

    谢凡尘点点头,转身走回凉亭。

    既然对方给了台阶,哪有不顺着下的道理,所以他答应的很痛快。

    然而当他踏上凉亭台阶时,一股凶猛的劲风在山顶激荡,风中蕴含的凌厉之意,刺的面皮生痛。

    谢凡尘立即回头。

    场间南北两处,有两名男子突兀的出现在那里,相对而立。

    ......

    ......

    微山会后,众人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就是在等待着天上那处看不见的战场上,分出胜负。

    而此时突兀的出现在山顶的两人,即便众人不知道是谁,也能猜的出来,这就是南北剑宗的上境大剑仙。

    修行之人,很多时候,由名可以知人。

    一身绣满银色剑纹袍服,气势宛若剑中君主的,必是桓君无疑。

    而邢台执掌剑律之位多年,浑身气势冷厉,一眼便知。

    “桓君,我收回那句话。但你依旧赢不了我,更杀不了我。”

    说话的是邢台,声音冷厉如剑,丝毫没有嘲讽的意思。

    至于收回的是什么话,凉亭里的人不禁想起,最初那道剑光劈下来时,有人大笑,无情剑道,不过尔尔。

    桓君很平静,“你也不过如此。”

    邢台没有发怒,反而很诚实的点点头。

    “既然你我决出不了胜负,那就由小辈来决定剑争输赢,如何?”

    听见这话,众人暗自诧异不已。

    本以为两人现身,想来胜负已定,却没想到居然是不分输赢的局面。

    宁白峰却忽然想起,先前徐老夫子突兀的开始微山会,让人疑窦丛生。

    现在看来,想必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局面,所以才如此行事。

    桓君说道:“你们人太少。”

    邢台的背后就是嵇念所在的凉亭,而亭中只有两名女子。

    但邢台不以为意,说道:“那就一场定输赢。”

    桓君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走进背后的凉亭里。

    经过宁白峰身边时,桓君微微站定。

    “别丢脸。”

    说完,桓君在一张蒲团上坐下,闭目静气。

    宁白峰目光自桓君身上抬起,然后在凉亭里扫视一周。

    蒋方丈依旧在沉睡,苏迎坐在栏杆上喝着酒,姜枫静静的看着他。

    以实际情况来看,他似乎没得选。

    桓君只是说了很普通的三个字,但份量却极重。

    宁白峰深呼吸后,转身走出凉亭。

    此时,已经有人在等待。

    ......

    ......

    两位上境大剑仙的返回,在众人之间,引起无数波澜。

    尽管两人对话不多,但透露的信息,却直接决定了事情的走向。

    本来宁白峰与嵇念的比斗,在剑争之中,只是平常。

    但是现在,却被赋予了一战定输赢的重大意义。

    这样的的情况下,众人期待之感大增。

    谢凡尘看着走出凉亭的宁白峰,自言自语道:“你最好别死在山上。”

    提灯男子轻叹道:“说不准啊......”

    谢凡尘一愣,“什么意思?”

    提灯男子没有解释,只是微微摇头。

    ......

    ......

    “嵇念恐怕已是剑丸境。”

    袁尚看着场间提剑静站的女子,轻叹一声。

    先前那场争夺临湖峰的战斗,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天君邱辞轻声道:“何以见得。”

    袁尚抖了抖道袍,说道:“一剑斩杀剑胆境,这样的战绩,怎么看都不像同为剑胆境能做到,哪怕她是通明剑体。”

    炼气峰上那场战斗,他从头看到尾,心中早有评估。

    邱辞反问道:“这么说,那你押的注,岂不是要放空?”

    袁尚笑了笑,“我可没说宁白峰会输。”

    邱辞说道:“剑修杀力强,跨境对敌能战而胜之,不算稀奇,但若是跨境的对手同为剑修,获胜的希望很渺茫。”

    站在邱辞这种修为高深的角度来看,很多事情,只要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就能下定论。

    他观看过青林试剑,自然清楚嵇念有着怎样的实力。

    更何况,师弟袁尚都说嵇念一剑斩杀剑胆境,不是同为剑胆境剑修能够做到的。

    既如此,那么输赢其实没有太大悬念。

    袁尚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看着走向场间的青衣剑客,微微笑了笑。

    ......

    ......

    无涯道宫两位的对话,并没有避着众人。

    他们的这番言论,瞬间在凉亭间传开。

    本来众人都在猜测,这二人谁会赢。

    有些是从弈剑峰上来的人,见到过宁白峰与叶藏锋的一战,知道他并非沽名钓誉之辈。

    青林试剑的事情传扬程度,远超云台论剑。

    叶藏锋与嵇念的比剑,虽然最终以嵇念获胜而告终,但叶藏锋的实力根本不容小觑。

    并且在当时,还得到大剑仙邢台的肯定与褒奖。

    但这样评价极高的叶藏锋,却战死在宁白峰手中,足可见宁白峰有击败嵇念的可能。

    故而有些人觉得宁白峰胜算较大。

    但是现在天君邱辞与袁尚的话,已经确认嵇念突破至剑丸境,那么很多人就要重新再审视二人的输赢概率。

    毕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宁白峰也突破到剑丸境。

    如此一对比,剑胆境对战剑丸境,这样的胜算低得近乎没有。

    所以,那些原先看好宁白峰的人,此时难免心中惴惴。

    北剑宗的战败,似乎已经注定。

    至于宁白峰会不会战死,就只看嵇念会不会手下留情。

第三百四十六章 长剑如林惊虹起

    无论众人如何议论,即将比剑的两人已经站在场间。

    宁白峰实际上对嵇念并不熟悉,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也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剑谷,第二次在阚阅城。

    今天是第三次。

    然而仅仅只是见过三次面,两人就成了敌人。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造成这个局面的,除了剑争,还有一个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此时正隐藏暗中,还不知有没有在看着这边。

    既然互相之间不熟,那便没什么好叙旧的。

    毕竟嵇念不是吕素烟,不是那个老怪物送来的一封会说话信。

    甚至很有可能,嵇念是被送过来的一柄剑。

    一柄用来杀宁白峰的剑。

    剑本无声,但出鞘时却有剑鸣。

    宁白峰轻喝一声,如长剑出鞘时的剑鸣一般清脆。

    “请指教!”

    ......

    ......

    嵇念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冷漠的人。

    像剑一样冷漠。

    这一点,或许是因为通明剑体。

    毕竟越亲近于剑,对剑的亲和度越高,人本身就越来越像剑。

    曾经的裴千山以为,嵇念的眼里只有她自己,但实际上,自嵇念第一次握住剑柄的那一刻起,她的眼里只有剑。

    而现在,她逐渐在成为一柄剑,一柄握在别人手里的杀人之剑。

    剑体本身修长,其势干脆利落。

    所以在宁白峰喊出那声请指教的时候,嵇念极为干脆利落的左手剑指一挥。

    锵锵锵锵!!!

    一连串密集的利剑出鞘声,响彻山顶。

    嵇念右手握住的剑鞘里,冲出的剑不止一柄,一剑跟随着一剑冲出,仿佛无穷无尽。

    转瞬间,整座主峰顶上,已经布满利剑。

    长剑悬空,剑锋如林。

    ......

    ......

    场外凉亭间。

    剑律邢台看着那柄剑鞘,眼神微动。

    万剑石林以剑多闻名于世,凡是获得寻剑徒之称门人弟子,下山游历时都会寻找看得上眼的剑,然后带回石林。

    既然寻剑,自然就有装剑之物。

    常见的就有剑匣、剑篓、剑袋、剑葫等等。

    在剑林里,按照装剑的多少,这些装剑养剑之物照样分个三六九等。

    而此时嵇念手中握住的剑鞘,便是最高一等。

    名为归宗。

    邢台没有想到,青林试剑之后,嵇念获得随守剑人修行的资格后,居然会被赐予归宗。

    这让他都有些感到意外。

    因为归宗这种重宝,从古传至今日,数量已经寥寥无几。

    哪怕是身为剑律,邢台一样都不曾获得过一柄归宗。

    足可见这件法宝的贵重。

    很多时候,越贵重的法宝,威力也越强大。

    更何况,嵇念已经突破至剑丸境,再配上归宗,在邢台看来,这个被剑阁里的那位赐予剑宗首徒之名的青年,没有获胜的希望。

    若说先前天君邱辞与袁尚的话,只是让众人心里惴惴,那么嵇念出剑之后,这种感觉已经全部消失。

    因为,在看到满天利剑林立的震撼画面之后,没有人觉得宁白峰还能赢。

    或许被斩成肉泥才

    是他最后的结局。

    ......

    ......

    看着满天利剑,宁白峰仿佛又回到当初第一次踏进剑谷看到的画面。

    现在的情景,与那时何其相似。

    眨眼间,满天利剑,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宁白峰当即低头,竹笠遮住脸庞,右手握在素问剑柄上,身形拉出一道残影,冲向远处的嵇念。

    这样的情景,十足的像是江湖剑客对阵山上剑修。

    毕竟嵇念一指之下万剑齐出,更显剑修风范。

    反观宁白峰,一身青衣斗笠,腰挎竹剑,与那些市井街头匆匆而过的江湖剑客,别无二致。

    很多人虽然已经对宁白峰不抱希望,但眼下的情况,已经让他们有些不忍直视,似乎下一刻此人就要万剑穿身。

    宁白峰刚刚冲出数十丈,身形便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嵇念剑指轻挥下,有数十柄利剑以远超群剑下落的速度,向他袭来。

    锵的一声。

    一道雪亮的剑光照亮山顶凉亭。

    随后,砰砰声响彻不断。

    拔剑出鞘的宁白峰,以拦人式将所有袭来的利剑击退,身形前冲的速度却丝毫未停。

    然而这只是开始,更多的剑在嵇念的指挥下,扑杀过来。

    转瞬间,利剑如暴雨,将前冲的宁白峰笼罩。

    受到如此攻击,他前冲的脚步,不可避免的放缓下来,直至如同常人步行赶路。

    宁白峰挥剑的速度快的惊人,扑杀过来的利剑,竟然没有一柄能刺进他一臂之内。

    由于他挥剑的速度实在太快,众人只能看到一道青色身影以极快的频率在转动,身周笼罩着一团光球,而在光球的外围,则是密集的火花,再往外,就是旋转绞杀的无数利剑。

    这样的画面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嵇念站在远处,剑指转动。

    利剑环绕形似牢笼,同时依旧在不断盘旋绞杀。

    这样的攻击方式,很像先前曹芦所用的方法。

    或者说,在剑林的攻击之中,无论何种攻击方式,最终都是以剑拟天道,以此杀敌。

    故而天道剑势,由此而来。

    与叶藏锋驾驭的百余柄身外飞剑攻击相比,此时嵇念的攻势更为迅捷密集。

    这也是宁白峰没有如同在弈剑峰上那样,动用气海上那柄酒虫本命剑的原因。

    相较于御剑护身,宁白峰更信任拦人式的连绵不绝。

    ......

    ......

    外围众人看见此景,赞叹之余,心中不免唏嘘。

    这种攻势之下,宁白峰能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落败是早晚之事。

    观彼知己。

    有些同为玄妙境或是金丹境的其他流派修士,开始逐渐将自己代入到宁白峰所处的情况中,自问能不能破开眼下的局面。

    经过对比,他们的面色逐渐煞白。

    结果很显然,答案是不能。

    面对群剑的绞杀,他们哪怕是坚持个一时半刻都不能做到,更别提还能像此时的宁白峰那样,不仅拦住攻击,还在不断一步步向前走。

    如此看来,宁白峰虽然被压着打,但其实力,依旧极强。

    只是在更多然眼里,嵇念更强!

    有些境界已经是元婴境的各派老祖,却并非是将自己代入宁白峰

    的位置,而是以嵇念的攻势,回想先前曹芦的出手方式。

    毕竟而二者之间如出一辙。

    但随后,他们同样脸色发白。

    左辞能以剑意阻拦住曹芦的剑,当时看到并不觉得有多惊艳,现在有个低阶版的对比分析,才知道上境威势是何等的惊人。

    就算他们已经是元婴境,已经是让人仰望的陆地神仙。

    但在那样的威力面前,简直如同蝼蚁。

    天地之别,竟是如此之大!

    ......

    ......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宁白峰的作风。

    虽然每次与人对阵,从来都是先被人狠揍,然后才反击。

    不是他喜欢装,也不是扮猪吃老虎,其根本原因在于,他已经习惯谋定而后动。

    当他适应嵇念的攻击强度后,缓缓踏步的身形骤然前冲。

    烟雨行身法全力而动。

    瞬间,群剑绞杀下的光球直接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惊虹般的剑光亮起。

    观战的众人只觉眼前亮光一闪,就像光线划过银镜一般,那道剑光便已经冲出无数利剑的绞杀范围。

    速度之快,骇人听闻。

    眨眼之间,剑光距离嵇念已经不足十丈。

    这一剑,已经避之不及。

    看着突然而至的剑光,嵇念眼神一跳,虽然早已预料到宁白峰不至于只有这点实力,但这道剑光的速度之快,依旧超出她的预料。

    但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右手剑鞘立即横在身前。

    嘭的一声巨响!

    山顶广场间狂风呼啸,声浪如潮水般向四周涌去。

    在这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嵇念以自己通明剑体对剑最深的感应,挡住到了宁白峰的攻击。

    气浪炸开的同时,嵇念直接就被击飞出去。

    青衣斗笠身影瞬间跟进。

    剑光再起,直刺空中尚未落地的女子。

    凉亭间一片惊呼。

    然而受到那一击后,嵇念已经缓转过来,一柄利剑出现在她脚下,助她止住后退的趋势。

    与此同时,她左手剑指转动画圈。

    天空依旧悬浮的利剑被招来,在她身前形成三面剑盾。

    宁白峰的剑光撞在第一道剑盾上,瞬间就将其击碎,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一剑破三盾,声势极为惊人。

    但也因此,宁白峰的攻势被阻拦放缓。

    嵇念趁此机会,已经踏剑而去。

    二人之间再次拉开距离。

    宁白峰对此早有预料,他没有想过会一剑功成,所以在刺破第三面剑盾的那一刻,他吐出一口气。

    战斗中换气,无论是武夫还是练气士,都是大忌。

    但宁白峰并非换气。

    有道白芒,从他口中疾速飞掠而出。

    苏迎看见这一幕,手中喝酒的动作一停,觉得似曾相识。

    谢凡尘面色大变。

    有些人心想,呵气成剑果然帅气。

    剑修本命飞剑,其速度之快已经不能用飞来形容,几乎连残影都没有,连白芒前进剑光都来不及凝成一缕丝线。

    这道剑光瞬间就出现在嵇念眉心前。

    一剑刺穿头颅,毫无悬念。

    无数惊呼转为哗然。

    胜负当真就转换如此之快?

第三百四十七章 剑如雨坠天一剑

    凉亭里,观战众人感到极其意外。

    两人出剑前,近乎九成的人都不看好宁白峰,因为剑胆境与剑丸境之间就是一道坎。

    世间传言,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天地任遨游。

    剑丸境与金丹境虽然相当,但其杀伐与攻击性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故而剑胆境剑修越阶战胜金丹境练气士,不算多稀奇,但战胜剑丸境剑修,在很多人的观念里,简直痴妄。

    然而眼前这一幕,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嵇念真的就这样败了?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群剑涌动如潮。

    嵇念驱使群剑再次想向宁白峰攻杀过去,同时身形御剑闪避到数十丈外,避开折返回来的那道剑芒。

    头颅刺中居然没死?!

    观战众人惊愕无比。

    修行之人,纵使是已达上境,头颅被刺,若是识海被破,神魂搅碎,照样必死无疑。

    飞剑穿眉心而过,刺破识海神魂是极为简单之事。

    嵇念受此一剑却没死,这比她中剑更让人难以置信。

    很多人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仅有几人清楚,但他们却全都默不作声。

    宁白峰身为出剑之人,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

    但同样很震惊。

    就在飞剑刺入眉心的那一瞬间,嵇念的眉心处荡漾起一圈涟漪,如同筷子插水一般。

    飞剑刺进去,然后再穿出来。

    湖水那还是那片湖水,飞剑依旧是那柄飞剑,

    但是湖水被刺,终究会留下一道水痕,然而嵇念头颅被刺,就连水痕都没有,就像是刺在虚处,与空气一般无二。

    这一刻,宁白峰想到一个词汇。

    虚实相化。

    剑修炼制本命飞剑,精炼完成后,都能做到虚实相化,但那仅仅是对飞剑而言。

    此时嵇念居然让身体虚实相化,实在超出理解。

    这也是看清楚情况的那几位高人前辈,默不作声的原因。

    就连他们都不明白这是如何做到的。

    通明剑体,真的就如此神奇?!

    宁白峰隐隐有些猜测,这或许与剑谷里**独尊剑阵时,他们几人以身合剑后有关系。

    但新的疑问又出现了。

    当初的裴千山为何做不到这一点?

    然而宁白峰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因为嵇念驾御的群剑再次袭杀而来,并且更为凶猛。

    利剑汹涌如怒潮,铺天盖地。

    宁白峰再一次被群剑囚禁绞杀。

    刚刚的情景再次出现。

    仿佛那惊人的剑光与穿颅一剑,只是众人的幻觉一样。

    这一次,身处剑阵绞杀之中的宁白峰,并没有第一时间破阵而出。

    已经适应过一次,自然没必要再适应一次。

    但宁白峰却做了一件让人极其意外的事,他摘下了腰间那只紫色描金葫芦。

    他这是要干什么?

    喝酒?

    很多人觉得好生荒唐。

    这种时候喝酒,潇洒倒是潇洒,确实很有江湖剑客搏命前的豪气,但也让人觉得过犹不及。

    有些人心想,剑宗首徒还真是够-骚包的。

    只可惜,命不久矣。

    有人觉得,死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骚包一次,倒也值了。

    然而宁白峰摘葫芦的这个动作,让苏迎与谢凡尘知道,弈剑峰上那一幕又要出现了。

    果不其然。

    当宁白峰用嘴咬开葫芦塞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葫芦口升起,同时他手中拦人式的速度放慢下来。

    霎时间,穿过防御刺向宁白峰的利剑,当即被葫芦吸住,然后收了进去。

    一柄,两柄......

    直至葫芦口升起一道吸剑旋涡。

    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神情都极为冷漠的嵇念,首次出现吃惊的神色。

    居然能有东西从归宗这里夺剑!

    仅仅只是数十息时间,已经有数百柄利剑被葫芦收了进去。

    这一瞬间,嵇念毫不犹豫的动念召回围攻的群剑。

    宁白峰身边压力一空。

    他当即将葫芦挂在腰间,左手剑指转动。

    飞掠在外的那道白芒,又一次朝着嵇念急速攻杀过去。

    相同的情况再现。

    白芒穿过嵇念的肩膀,毫无异样。

    于此同时,宁白峰再一次朝着嵇念直冲过去,势若奔雷,快如闪电。

    在召回群剑的那一刻,嵇念就已经预料的眼下的情况,故而在动念的时候,身形已经踏剑离去,在空中不断飞掠。

    即是避开那道白芒,同时也是不让宁白峰追上。

    不知是不是嵇念御剑速度太慢。

    众人只觉的宁白峰的身影只是几个闪现,就已经出现在嵇念面前。

    一剑刺出。

    剑刃没体而入。

    即无鲜血飞溅,也无受伤惨叫。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杀敌一剑,干脆利落,很多人心里忍不住为这一剑喝彩。

    然而尚未等到宁白峰有所反应。

    他的眼中出现三点寒芒。

    刹那间,三柄利剑呈品字形,从嵇念的脸庞里穿出来。

    这样的画面极为神奇且恐怖。

    众人看到的是,宁白峰一剑刺进嵇念的胸前,明亮的剑刃从背后穿出。又有三柄剑从嵇念后脑刺入,从脸前穿出,直刺宁白峰头颅。

    三剑之所以呈品字形,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宁白峰偏转头颅避开。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是一臂加上半剑的距离。

    根本避无可避。

    然而当三剑距离宁白峰不足一尺时,他猛的低下头颅,以头上的竹笠对着三柄利剑。

    砰砰砰!

    三声闷响声中,青衣斗笠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直接倒飞出去,坠落向山崖之外。

    苏迎刚准备动身,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桓君左手微微虚握。

    半空中,嵇念没有停手。

    左手剑指再挥之下,原本被召回避在天空上的利剑,再一次像暴雨般倾斜而下,落在青衣斗笠男子身上。

    啪啪啪啪!!!

    如暴雨击打芭蕉。

    群峰间回荡着恐怖的声音。

    身在半空中的宁白峰,被剑雨击打着笔直朝山下坠落。

    微山主峰很高,哪怕是修行之人,就这样坠落下去,照样会被摔成一滩肉泥。

    此时此刻。

    凉亭里的人只看到

    剑雨不断朝山下坠落,青衣斗笠身影,已经消失在被剑雨撕裂的山腰云雾之中。

    很多人心想,结束了。

    本身是剑丸境,又是通明剑体的嵇念,仅凭飞剑穿体而不死,就已经令人叹为观止。

    利剑穿己身而杀敌,着实高妙。

    此时又剑雨攻杀,毫不手软。

    在对敌手段以及心性上,也丝毫不差。

    这样的对手,真的很难战胜。

    宁白峰的结局,就像是众人最开始预测的那样,战败已是注定,死不死全看嵇念会不会留手。

    结果很明显,嵇念没有选择留手。

    所以宁白峰已经必死无疑。

    谢凡尘双目怒张。

    苏迎发出愤怒的长啸,声震山野。

    众人心里一片叹息。

    剑争之下,生死各安天命。

    忽然间,山峰底下传来嗡的一声巨响。

    有人心里感叹,坠落的动静好大。

    主峰有些微微震动,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随后有飓风携着云雾形成一道气柱,追着那道剑光而去。

    近乎无人反应过来。

    山顶众人下意识顺着这道云雾气柱,抬头向上看,只见天空云层上,破出一个大洞,露出湛蓝的苍穹,以及那个亮点。

    山顶凉亭间一片寂静,无数道目光注视着那个大洞。

    下一刻。

    一道玄青色剑光自天空急速坠落。

    当那道剑光穿过云层大洞时,一声剑啸响彻云霄。

    有些修为较低之人耳膜生痛。

    看过云台论剑的袁尚觉得这道剑光很熟悉。

    姜枫同样觉得似曾相识。

    御剑凌空的嵇念看见这道玄青色剑光,眉头微皱。

    云台论剑最后一战,裴千山用的正是这一招。

    剑之气势意,神魂气魄剑元全都凝聚其中,一往无前。

    这样的一剑,很强!

    嵇念毫不犹豫举起手中剑鞘,如同握剑一般。

    刹那间,山顶上所有利剑全部汇聚过来,形成一柄巨剑,对准坠落的玄青色剑光。

    这一招,看过的人同样觉得熟悉。

    当初宁白峰击败裴千山的那一剑,同样是聚百剑而起,与其对耗。

    只是现在,这一招居然被嵇念用来对付宁白峰。

    实在有些讽刺。

    轰!

    一声震天巨响。

    主峰上空,两剑相撞。

    玄青色剑光不断消耗,巨剑而成的剑刃同样不断炸散。

    山顶上,剑落如雨。

    一声声剑啸响彻不停,一柄柄利剑坠落在地,刺穿地面。甚至有不少撞在凉亭禁制上。

    天地间,一场恐怖的暴雨落在微山顶。

    凉亭里很多人已经脸色煞白。

    就连那些各派元婴老祖,脸色都是一片僵硬。

    世间剑修跨境杀敌不算稀奇。

    但这样的交手,简直可以碾压那些金丹境的练气士。

    就算是他们这些元婴境,未必不可斗上一斗!

    玄青色剑光与无数利剑聚成的巨剑,不断消耗,终有相遇的那一刻。

    剑尖撞上剑鞘。

    嘭的一声。

    一道环形气浪,自相撞处向外扩散。

第三百四十八章 微山风起云雾散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落在凉亭顶上的剑滑落下来,砸在亭前台阶上,响起清脆的震鸣。

    这道声音仿佛撞进众人脑海。

    如同晨钟一般,让人惊醒过来。

    谁赢了?

    众人看着场间站立不动的两人,满心疑惑。

    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答案。

    悄然间,青衣斗笠青年收剑入鞘。

    众人心头一震。

    然而尚未等人们生出宁白峰战败这种念头,手握剑鞘的嵇念手一挥,满地长剑如群鸟回笼,窜进剑鞘里。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打完了,谁输谁赢总得给个准信吧。

    桓君睁开眼睛,望向远处的邢台,“你想死吗?”

    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就像是问对方你吃饭了没有,很随意。

    而他的意思也很简单,就只是问邢台想不想死。

    有人心想,这跟他们两人胜负有什么关系。

    另一些反应快的人,从这句话里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分胜负。

    问邢台想不想死,意思就是要不要继续打。

    很多人都看向站在那座凉亭里的男子。

    “没有意义,都死完了,结果照样如此。”

    这就是邢台的回答。

    桓君说道:“那就甲子之后再战!”

    剑阁与剑林,每甲子举行比剑,这样的约定,显然是等着门人弟子成长起来。

    剑争,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邢台没有异议,干脆利落的转身,一步跨出,人影皆无。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凉亭里的女子,以及嵇念。

    桓君忽然挥了挥袖。

    站在场间的宁白峰立即吐出一口血雾,身上青衣斗笠瞬间回缩至腰间。

    人们正疑惑不解,桓君已经不见身影。

    宁白峰擦掉嘴角血迹,转身走回凉亭。

    没有过多的言语,几人御剑离开。

    余下事,与他们无关。

    随着这双方的离去,山顶的压力仿佛瞬间一空,议论之声四起。

    声势浩大的南北剑争,最后以平局结束。

    这样的结果难免有些令人失望。

    但以实际情况来看,很符合两家相争无数年的惯例。

    剑光远去,有风自东方而来。

    笼罩在洞阳湖上的云雾,被风送回云梦大泽。

    阳光洒落湖面。

    云开雾散。

    ......

    ......

    微山会结束,参会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洞阳湖边的仙家渡口,数不清的大小渡船起落离开。

    宁白峰看着走上一艘小型云船的姜枫,说了一声,“再见!”

    这艘云船来自巫山,去向也是巫山。

    姜枫回头看着他,沉默片刻,回应道:“再见!”

    这不是分别前的客套话,而是约定。

    姜枫现在修为已散,真正的只是个普通人,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清都的骊珠秘境。

    在那里,他可以算得上转世重修,想要再出来,就得像周天一样飞升,也就是达到天仙境。

    这样的要求,很难,难似登天。

    但即便是再难,姜枫还是选择这样做,所以他不再犹豫,转身踩着栈桥走上云船。

    宁白峰视线顺着往上,朝着站在船舷的男子抱了抱拳,“刘招兄,枫师这一路就麻烦你了。”

    刘招笑着摆摆手,“宁兄哪里话,姜前辈能上我的船,那是我的荣幸。”

    微山顶上的那一战,让他真正见识到宁白峰到底有多强,称一声宁兄已经是故意拉上关系,若有必要,宁前辈三个字都能叫的出口。

    修行之人,不以年龄分大小,这是常识。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姜枫,郑重的行山门剑礼。

    云船离开水面,破空而去。

    ......

    ......

    送走姜枫,宁白峰又迎回了两个失魂落魄的人。

    当南秋野看到自己师傅的尸身后,神色极其复杂,似哭,似笑,似悲伤,又似愤怒,最后汇聚成无尽的凄苦与无奈。

    他将白若景的遗体收敛好,做出一个让众人极其意外的决定。

    他要亲自送师傅回家。

    蒋方丈苍白着脸,欲言又止。

    苏迎没有异议,她只是空雾峰客卿,没有理由插手这对师徒之间的事情。

    桓君也没有异议,因为他一回来就在剑舟顶层楼里闭关。哪怕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依旧没有吐出一个字。

    意思很明显,事情由剑宗首徒来处理。

    宁白峰眉头微皱。

    他不是在意南秋野要带走白若景的遗体,而是因为那句话。

    回家,而不是回山。

    白若景于宗门有大功,理应由卷宗殿来厚葬。

    然而南秋野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只是单纯的通知他们而已。

    不等众人有何反应,带着遗体御剑而去。

    宁白峰没有出手阻拦。

    只是看着消失在云头的剑光,轻轻叹气。

    ......

    ......

    目光回落。

    只见祁玉跌坐在船头,靠在船舷边,双目无神的仰头望天。

    看见此景,宁白峰想了想,一个纵身从二楼船舱跃出,落在祁玉身边。

    他从玉佩里掏出一只小酒坛。

    “要不要来点?”

    听到说话声,祁玉低头看向这个挡住光线的身影,目光落在对方腰间那只紫色描金葫芦上,呆滞无声。

    睹物,易思人。

    更何况斯人已逝不久。

    宁白峰将葫芦摘下来,递还过去。

    此物既然得自其师李宿,现在还给祁玉也算是物归原主。

    祁玉只是接过酒坛,摇了摇头,“师傅既然将剑炉留给你,那它就是你的。”

    宁白峰看了一眼手中葫芦,“剑炉?”

    他觉得祁玉伤心过度在说胡话。

    剑炉是什么他很清楚,而且也见过不少,眼前这东西说是养剑葫他信,但说是能打铁的剑炉。

    实在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祁玉喝了口酒,仰头叹息道:“此物融世间剑器而成太白精金,入腹后用以滋养本命飞剑,如何不能称之为剑炉。”

    听闻这番解释,宁白峰将葫芦凑到眼前看了看,顺手掂量一下,里面似有撞击声。

    想来应该是在微山上吸收的那些剑所致。

    当时被打落山下,宁白峰就是靠着这只葫芦吸空一波剑雨,才得以脱身,不至于坠入山底被摔成肉泥。

    与嵇念那一战,他已耗尽全力,尤其是在被群剑围攻,剑刃加身,虽未刺破青衣斗笠的防护,但那力道与内劲全部透入体内。

    后来桓君那一衣袖,将他压抑在体内的暗劲全部带了出来。

    算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现在再回头看,山顶一战这只葫芦帮了大忙,若说宁白峰不喜欢,那是假话。

    祁玉将目光从葫芦上挪开,想到已经身故的师傅,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想早些送李宿的遗体回山安葬。

    宁白峰转过头,看向微山。

    “等一个人。”

    ......

    ......

    落霞铺满湖面时,晚风送来了一朵云。

    这朵云上还站着一个人,但却不是宁白峰要等的那个人。

    南下剑争,目前为止只有一人依旧不见踪影,那就是岳寒衣。

    宁白峰要等的便是他。

    但此时驾云而来的却是另一个熟面孔,无涯道宫的袁尚真人。

    事实上,两人这是第一次正式相见。

    之所以说是熟面孔,原因就在于曾经远远打过几次照面。

    袁尚落在船头,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来送还岳寒衣的尸身。”

    道袍衣袖轻翻,一具眉心中剑的男子躯体躺在甲板上。

    确实是岳寒衣无疑。

    “谁杀的?”

    蒋方丈蹲下身,仔细观看眉心处那道伤口。

    袁尚解释道:“在炼气峰顶,他和嵇念打了一架,死在对方手里。”

    蒋方丈抬头看了一眼宁白峰。

    目前看来,和嵇念打架还没死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岳寒衣有着怎样的实力,蒋方丈很清楚。不夸张的说,拼起命来,岳寒衣连他都打不过。

    和嵇念动手被杀,不算意外。

    宁白峰看着岳寒衣的尸体,心里又一次叹气。

    今天他叹气的次数比往常都多。

    只因今天的生离死别也更多。

    宁白峰抱了抱拳,“多谢。”

    袁尚摇头道:“不必。我来此还有一事相求。”

    这算是携恩图报?

    宁白峰平静的问道:“什么事?”

    袁尚伸手一直剑舟外东北方向,说道:“我想租借杏花林。”

    虽然料到他的要求不简单,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宁白峰淡然道:“那里不是我的地方,你找错了人。”

    袁尚轻笑道:“但现在,那地方你说了才算。”

    这是实话。

    当初莲花坞主陶然想要杏花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征求宁白峰的意见。

    宁白峰没有立即回答。

    在微山顶上的时候,袁尚就曾亲自下场争夺临湖峰,只不过没有得手。

    现在来租借杏花林,其目的依旧未变。

    开辟下宗。

    似乎是担心宁白峰以为他借地盘不还,袁尚紧接着说道:“以甲子为期,他日若是李惊蝉想要回杏花林,贫道必定双手奉还!”

    宁白峰静静的看着他,问道:“是你要租借还是无涯道宫要租借?”

    尚回答道:“自然是道宫出面立契,待道观建成,贫道会是有涯观首任观主。”

    听见道观的名字,宁白峰想起曾经在一部道家典籍上看到的话。

    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既然对方连道观的名字都已经敲定,显然开辟下宗之意已经很坚定。

    宁白峰想了想,问道:“为何是杏花林?”

    既然开辟下宗之意如此坚决,那为何不倾力出手夺下临湖峰,当时天君邱辞就在当场。

    现在转而租借杏花林,若说这其中没有问题,宁白峰不太相信。

    “因为气运。”

    袁尚笑着解释道:“杏花林看似破败,待到来年春风化雨,又将是杏花繁盛。”

    宁白峰皱眉道:“那为何徐老夫子指出杏花林时,你们无一人开口?”

    袁尚说道:“徐老夫子不愿意,谁开口都没用,我师兄都不行。”

    说完这句,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最开始就已经向徐老夫子求-购杏花林,却被他拒绝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在微山会上争夺临湖峰,现在临湖峰也没拿到手,徐老夫子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这才松口让我来这里找你商议。”

    袁尚叹了口气,“在徐老夫子眼里,杏花林只会是那小姑娘李惊蝉的,谁都拿不走。”

    听完这番话,宁白峰沉默良久。

    话里隐藏的讯息实在太多,需要好好思量。

    宁白峰说道:“你们打算出什么样的价码。”

    袁尚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能开价,那就什么都好谈。

    “一封去混元天阙摘星楼静修的推荐信,一件天仙洞衣,以及一套接近造化的雌雄双剑。”

    光听这些东西的名字,就已经不简单,这样的价码,高的吓人。

    宁白峰皱眉道:“你这是打算买下杏花林?”

    袁尚笑道:“只是甲子租借的费用而已,甲子之后,若是愿意再租借,价钱另算。”

    宁白峰静静想了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莲花坞主......”

    “无涯道宫会打点好这些,不必多虑。”

    袁尚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与陶然约定的六-四分账之事,立即抢先说道:“为表诚意,师兄会亲自将东西与契约送到李惊蝉手上。”

    宁白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并非是他不愿意讨价还价,而是对方一开始就直接给出最大的价码,说了没有意义。

    袁尚的到满意的结果,转身准备离开。

    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师兄告诉我,微山比剑的时候,他看到过犼兽,以及一个年青人,那个人曾在清都屠过龙。”

    宁白峰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他说的是谁。

    老怪物伏山河!

    他当即沉声道:“那个人在哪里?!”

    袁尚说道:“此人带着犼兽与一名女子,自水云坊登船,去往南海灵鳌岛。”

    宁白峰想了一下,不记得坤洲南海有这么个地方。

    或许是他孤陋寡闻,毕竟坤洲实在太大。

    袁尚解释道:“灵鳌岛只是近些年才开辟出来的跨洲渡口。”

    一直在旁边未曾说话的蒋方丈忽然问道:“灵鳌岛的渡舟通往哪里?”

    袁尚回答道:“震洲南海的南风海湾。”

    他之所以清楚这一点,原因在于,灵鳌岛的开辟,也有无涯道宫参与其中。

    蒋方丈没多说什么,将岳寒衣的尸身送进剑舟后舱。

    袁尚打了个道门稽首,心满意足的驾云离去。

    宁白峰站在船舷边,望着逐渐落下水面的夕阳,静静沉思。

    不知多久,蒋方走到宁白峰身边,说道:“我就不回山门,曾经天赐也去了震洲南海,那就我顺道去查探一番,有消息我会给你传讯!”

    当初在云台论剑之后,他们就有过一次谈话,那时蒋方丈就决定要去一趟震洲。

    宁白峰思索片刻,说道:“那人的目的地是离洲,你若是在震洲没有找到蒋天赐,可以来离洲西北万寿山来找我。”

    他的行程已经有过安排,现在只是将一些事情凑到一起而已。

    蒋方丈点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水云坊乘坐渡船前往灵鳌岛,看能不能追上那个人。”

    宁白峰提醒道:“千万不要莽撞,你不是那人的对手,并且,他旁边的那个女子,就是吕素烟,也就是在微山上将你打伤的人。”

    蒋方丈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直瓷盘,上面防着十来颗青豆。

    正是当初借给岳寒衣的豆兵。

    “这东西就先借给我用用,下次见面再还你。”

    蒋方丈讲什么客气话。

    宁白峰点点头。

    此物在他看来就是鸡肋,留着没什么大用。

    蒋方丈将东西往怀里一收,跃出船舷,踩在一朵剑云上,向着宁白峰抱拳行礼。

    在最后一缕夕阳中,这朵剑云飞掠而去。

    宁白峰迎着晚风,默默喝酒。

第三百四十九章 湖边约定印契约

    翌日。

    清晨时分,宁白峰站在栈桥上,目送着剑舟飞上云头,消失在云层后面。

    与蒋方丈一样,他也没有回山门的打算。

    昨晚站在桓君门外,他已经将事情讲了一遍,却没有得到桓君任何一句答复,末了临走时,背后地房门里传来一句话。

    “别死了。他说的。”

    很面显,这个“他”另有其人。

    世间能让桓君代为传话者,只能是阁主。

    宁白峰站在门外,半晌无言。

    随后将同样不回山决定告诉苏迎,当即就被她拉着喝了一夜的酒,祁玉也被拉了过来。

    饮酒时,有那未开封的一坛酒,飞上剑舟三层楼里。

    就这样,三人坐在剑舟上,喝到天亮。

    即为生人,也为逝者。

    烈酒催心肝,最后祁玉醉倒在甲板上。

    宁白峰虽不至于醉倒,却到现在都有些头重脚轻。

    并非是他不愿意用剑元解酒,而是与嵇念那一战,剑元近乎消耗一空。

    昨晚喝了一夜的酒,灵酒佳酿灌下去不知多少,也才恢复一片水洼大小。

    想要填满剑胆,只能慢慢来。

    ......

    晨风自远处而来,带着清幽荷香与清凉水汽,宁白峰精神一振,就连满头醉意都消解几分。

    “我还以为你跟着剑舟离开了。”

    说话声从背后响起。

    宁白峰转身回头,只见栈桥岸边,站着一名一身湛蓝衣袍的青年。

    不是谢凡尘又能是何人?

    宁白峰苦笑一声,“你是来找我打架的?”

    谢凡尘听见这话,脸色古怪。

    若说在没有发生微山顶上那一战之前,他还有信心凭借身上雷池法袍,以及自己的符阵打赢宁白峰。

    但是在见到过坠天一剑后,他觉得输赢并不急于一时。

    所以此时听到要打架的话,谢凡尘很干脆的摇头道:“你欠我的那场架,先放着!”

    宁白峰立即暗自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这位大兄弟不管不顾的要打一架,以他现在的状态,剑都不用出,直接举双手投降就好。

    “今天来找你,只是想请你喝顿酒。”

    谢凡尘如是说道。

    宁白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想要不还是跟他打一架?这大清早的请人喝酒,合适么?

    “算了,喝酒就不必了。”

    宁白峰拒绝了他的邀请,随即又解释道:“我昨晚喝了一夜,现在实在喝不下去,你的好意心领了。”

    谢凡尘当即有些不太高兴,“你这人怎么回事?!先前找你打架,你推三阻四,现在喝个酒也这样,是不是仗着实力强就看不起我?!”

    宁白峰顿时有些头大,看来解释再多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于是,他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要不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谢凡尘微张着嘴,哑然无声。

    他觉得聊不下去。

    良久后,谢凡尘直接转身,准备

    拂袖而去。

    “等一下!”

    宁白峰眼见他要走,立即开口将他喊住。

    谢凡尘没有回身,只是侧过头,没好气道:“我的庙太小,请不起你这尊大仙,想喝酒,找别人去吧!”

    宁白峰搓了搓下巴,尴尬道:“我是想问,懿山距离定海城有多远。”

    谢凡尘依旧没有回头,“御剑飞行,最多两天。”

    随即他忍不住又接了一句,“你问这个干吗?”

    宁白峰笑道:“我想去一趟定海城,看看能不能搭乘你们懿山的渡船过去。”

    山门剑舟会直接返回北边回元山,桓君不会让剑舟绕那么大一个圈,这也是他没有搭乘剑舟的原因。

    既然谢凡尘找了过来,刚好顺路,倒是省去他不少麻烦。

    谢凡尘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走吧。”

    宁白峰说道:“暂时还不行,我得去接几个人,你恐怕得等等。”

    谢凡尘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

    宁白峰摊了摊手,

    这些事并非他愿意,实在无奈而已。

    谢凡尘衣袖随风轻摇,一张符箓飞出来,停在宁白峰面前。

    “这是子母追踪符,你事情办完了,将它点着,然后跟着走就行。”

    说完这番话,谢凡尘不等宁白峰有什么反应,直接踩在一张符箓上,飞速离开。

    他此时实在不想看到宁白峰,怕忍不住几张符箓甩在对方脸上。

    而且问题在于,自己还打不过对方。

    想想都觉得气人,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宁白峰接下符箓,仔细看了两眼。

    他对符箓实在了解不多,用的也少,更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符箓用纸很好,想来品阶不一般。

    将符箓直接放进怀里,宁白峰转身离开栈桥,去往其他渡口,找了一艘莲舟,让舟夫送他去杏花林。

    ......

    ......

    杏花林河边埠头。

    元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紫衣道士,如临大敌。

    尽管此人丝毫气息未泄,就像是个凡夫俗子,但他依旧觉得对方极其危险。

    毕竟,哪有凡夫俗子能毫无征兆的靠近他一丈之内。

    聂红竹右手提着剑,左手将惊蝉护在身后,神情极为警惕。

    紫衣道士看向脚下迈开八字步,随时准备出拳的驼背老者,轻笑道:“我不是来打架的。你也打不过我。”

    这是两句话,听起来很嚣张。

    接着紫衣道士又看向持剑女子,微微点头道:“如此高品质的画中仙,实在难得。”

    自始至终,若非聂红竹亲自走出画中,很少有人能这样看出她是画中仙。

    而现在来人一语道破她的底细,要么目力特殊,要么境界惊人。

    元泰觉得对方应该是第二种。

    很快他就猜到这个紫衣道士的身份。

    目前来说,天仙境的道士,除了无涯道宫的邱辞,没有其他人。

    只是

    让他不明白的是,天君邱辞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元泰沉声道:“天君来此何事?”

    此时,他有些升不起出拳的念头。

    况且他一个化形妖灵,怎么可能是一位天仙的对手!

    小姑娘李惊蝉躲在聂红竹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紫衣道士,没来由想起自己的师傅,眼圈有些微红。

    紫衣道士朝着小姑娘笑了笑,平静的说道:“等一个人。”

    元泰问道:“什么人?!”

    紫衣道士转头看向洞阳湖,轻声道:“他来了。”

    一艘莲舟急速划开湖面,由远及近,停在河边埠头前。

    上面除了撑船的艄公,另有一名白衣青年。

    元泰目光扫见那人相貌,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乘舟而来的,正是宁白峰。

    现在他体内剑元太少,实在不适合御剑,只能找艘莲花坞的赏景莲舟,一路撑船过来。

    宁白峰取出一些散碎银两付给艄公,下舟上岸。

    看见剑拔弩张的几人,略微想了想,他对元泰笑道:“不用紧张,邱天君是来做买卖的。”

    元泰松开紧握的右手,笑着点点头。

    少爷即在,那就不需要他来担心多少。

    聂红竹收剑放归背后剑鞘,但却依旧将惊蝉护在身后。

    “既然宁小友已到,贫道就不再多浪费口舌,耽搁时间。”

    邱辞从袖中取出一只黄布卷轴,有些像是世俗王朝所用的圣旨,然后伸手递了过去。

    之所以这么开门见山,源于昨天傍晚时分,事情已经达成过口头协议,所以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宁白峰接过卷轴,摊开后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第一时间给邱辞答复,反而说了句稍等。

    他转身走到聂红竹身边,蹲下身看着小姑娘,轻声道:“愿不愿意相信我?”

    小姑娘看着他,眼神跳动,踌躇片刻后,缓缓说道:“前些时候,师傅托梦告诉我,说以后让我跟着你走。你想带我去哪?”

    虽未明确回答,但已间接给出答案。

    元泰想到的却是最后老道士让他转交的那枚青杏,原来上面还有附有李老牛鼻子的一缕神念。

    宁白峰笑道:“暂时会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

    小姑娘问道:“那我们还回来吗?”

    宁白峰笑问道:“你想回来吗?”

    小姑娘转头看向枯败的杏花林,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这里有她的快乐,也有她的伤心。

    宁白峰说道:“那我们一起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让这位邱道长替你看着这个地方,等你张大了一些再回来,好不好?”

    小姑娘转头看向紫衣道士。

    邱辞轻笑着点点头。

    小姑娘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聂红竹,然后才伸出小手,跟着宁白峰一起在按在卷轴上。

    微光闪过,卷轴留白处,出现一只小巧手印,以及一只拇指纹,两处手纹的正中间,隐隐有二人的名字。

    宁白峰。李惊蝉。

第三百五十章 青桅扬帆定海至

    莲花坞,浮萍渡口。

    由于微山会已然结束,原本挤满渡口的仙家渡船已经寥寥无几。

    此时还停在渡口的,大多做生意为主的货船,只有少数那么几艘,是因为某些原因滞留在此。

    而这些形制各异的渡船中,又以一艘青桅船最为引人注目。

    船身雕绘满各种莲荷,几乎与渡口栈桥外的莲湖融为一体。船体上四处挂满灯笼,哪怕是在白昼,依旧灯光璀璨。

    宁白峰在莲花坞主陶然的亲自带领下,来到栈桥头。

    跟在聂红竹身边的小姑娘,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渡船,纵然是兴致不佳,依旧是满眼惊奇。

    此时的她一身紫色衣裙,头顶梳笼着一个小小的道髻,上面插着一青一红两只发簪,看着极为讨喜。

    陶然停下脚步,笑道:“宁公子,送人千里终须一别,既然青桅船上有你的朋友在等,陶某就不多留你在此歇息。”

    宁白峰抱拳行礼道:“多谢陶前辈一路相送,宁白峰不胜感激。”

    之所以会被陶然送到此地,原因在于,谢凡尘送的那张子母追踪符,只会直线追行过去,若是在宁白峰剑元未损的时候,直接跟着御剑过去就行。

    但现在恰好他剑元未恢复,元泰身体抱恙,聂红竹御剑根本带不了那么多人,所以只能一路绕行过来。

    而在莲花坞这种水上弯弯绕绕的地方,子母追踪符实在不实用。

    几人一进莲花坞范围,陶然就找了上来,主动替几人引路,这才不至于让他们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

    “该我感谢你才对。”

    陶然笑着摇头道:“说句实话,若非是你,莲花坞不可能搭上剑宗,现在又间接与无涯道宫扯上关系,可以说,百年之内,莲花坞在洞阳湖边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在宗门势力繁多的洞阳湖,以他陶然只是金丹境的修为,莲花坞稍有不慎就会被其他宗门吞并。

    远的不说,对岸的水云坊早就已经虎视眈眈。

    若非有书院徐老夫子维持平衡,洞阳湖附近的仙家渡口,只会有一座,但绝对不是莲花坞!

    此次微山会,在徐老夫子的暗中授意下,与剑阁搭上关系,算是解了莲花坞的燃眉之急。

    毕竟水云坊没有夺下灌江口,又与临湖峰失之交臂,事后想要发展,必定大肆打压莲花坞,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他。

    本来还想着虽与剑阁搭上关系,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却没想到,转眼无涯道宫的袁尚真人就找上门,言谈与其合作的事宜,简直给陶然意外之喜。

    事后了解到,这些全都与宁白峰有关。

    所以此时说声感谢,完全出自肺腑。

    宁白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紫衣小姑娘,笑说道:“那就祝陶前辈山门永固,财源广进!”

    陶然大笑不止,“承你吉言!”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准备走上栈桥阶梯。

    “陶坞主,莲花坞的水底下,养了好大一条泥鳅啊。”

    元泰站在栈桥边,低头俯瞰着水面,轻声笑道。

    宁白峰一只脚踏上栈桥阶梯,循声回头,然后目光落向栈桥外的广袤莲池。

    陶然脸色有些尴尬。

    元泰笑了笑,“给你个建议,将这条泥鳅放出去,湖水风浪虽大,却更能独占鳌头。”

    宁白峰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一踏入莲花坞,陶然就找了上来,想必是水底那头灵兽,感应到元泰这条过江强龙,对陶然发出了警示。

    陶然对着元泰抱拳躬身行礼,“多谢指点,陶然感激不尽!”

    元泰却不再多说,走到宁白峰身边,躬身伸手,“少爷,上船吧。”

    宁白峰笑着对陶然点头致礼,顺着栈桥阶梯,走上青桅船。

    小姑娘跟在后面左张有望,满眼好奇。

    不多时,青桅船离开浮萍渡口,飞上云端。

    ......

    ......

    相较于某些以货运为主的洲内渡船,懿山的青桅船实际上并不大,比回元山剑舟还要小上几分。

    然而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住下宁白峰一行人,绰绰有余,丝毫不显拥挤。

    上船不久,宁白峰就被谢凡尘拉着去后舱厢房赶赴一场酒宴。

    元泰听说有酒,当即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但仅仅是过了片刻,他就退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这场酒宴的主人只有一人,那就是云上莲池的露珠仙子。

    就连谢凡尘都被赶出来。

    站在门外的两人面面相觑,颇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觉。

    随后两人走出船舱,趴在船头,随意闲聊。

    却没想到,元泰看着云海无聊,随手使了一招妖灵之属的水法,以云聚水,结成一团水雷,扔出船外。

    轰的一声响,如同旱天惊雷。

    白色云海被炸出一团巨大的窟窿。

    谢凡尘看着驼背老者,一时间惊为天人,觉得此人当真是我辈中人,深得我心,越聊越投机。

    趴在船舷边观景的紫衣小姑娘,直接吓一大跳,然而云层被炸开后,露出下面山川湖泊,立即又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种俯瞰山川大地的感觉,确实很迷人。

    聂红竹当初第一次随宁白峰登上仙家渡船时,没少趴在窗口向外看。

    只是她担心小姑娘身子伸出太多,风太大被吹出去就不太好。

    所以此时她陪在小姑娘身边,一直都小心翼翼。

    ......

    ......

    船舱内,宁白峰如坐针毡。

    不是云上莲池的灵酒不好喝,也不是灵果点心不好吃,而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些不自在。

    眼前的露珠仙子,整个人明显是精心打扮过。

    一身衣裙以湖绿色打底,上面绣满粉嫩荷花,配以珠玉坠饰,头上云髻簪着一只莲花步摇,配上那张美丽的面庞,确实当得起仙子称谓。

    露珠提起桌上酒壶,笑道:“上次微山脚下匆匆一别,还请宁公子见谅。”

    宁白峰拦下露珠给他斟酒的动作,说道:“露珠姑娘,宁某最近身体抱恙,实在不能多饮酒。”

    这些扯淡的话,宁白峰自己都觉得诧异,是怎么从嘴里说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露珠那盯着他脸庞不放的眼神?

    露珠放下酒壶,轻笑的着说道:“是因为微山主峰上的那一战?我听谢师兄讲过,能以剑胆境打赢剑丸境,实在非凡。”

    接着她又从腰间绣袋里取出一只瓷瓶,说道:“这是青莲丹,有疗伤镇气的功效,宁公子不妨试试。”

    宁白峰看了瓷瓶一眼,没有伸手,“所谓无功不受禄,露珠姑娘好意,宁某心领了。”

    露珠却将瓷瓶塞进宁白峰手里,笑说道:“不必如此,就当是我在微山上没有救剑宗那位前辈的赔礼,以我的医术,实在是无能为力。”

    在弈剑峰上,宁白峰曾开口向周围之人求药,却无一人开口。

    当时露珠同样也在。

    宁白峰抬手准备推回去,却触及露珠葇荑,当即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立即缩了回来。

    脸上与心里满是尴尬。

    露珠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是准备在他身边坐下。

    宁白峰再也坐不住,起身抱拳道:“露珠姑娘,宁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先行告辞了。”

    说完话,立即落荒而逃。

    看着推门而去的白衣青年,露珠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心想,才子佳人,赏景品酒,书上写的那些的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么?

    难道都是假的?

    ......

    ......

    出了船舱,宁白峰重重的深呼吸。

    刚刚那一刻,某种无形的压力,居然比面对嵇念一战都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站在船边的聂红竹背上剑鞘威震,她回头看去,讶异的叫了一声,“公子?”

    不是说去赴宴没?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听到这声喊话,元泰也回过头来,看见宁白峰,促狭的笑道:“少爷,感觉怎么样?”

    宁白峰没好气道:“什么怎么样?!”

    元泰满脸笑眯眯,“当然是美酒佳肴,软玉温香啊。”

    一提这事,宁白峰就一阵头大。

    “闭上你的嘴!闲着没事就回屋静坐,还嫌伤的不够重是不是?!”

    说完,他当即就将手里的瓷瓶扔了过去。

    旁边的谢凡尘看见瓷瓶,嘴角一咧,倒吸一口凉气。

    青莲丹?!

    好家伙,这才相处多久?就以云上莲池的看家丹药相赠,若是再待久一点,那还得了。

    剑宗首徒这个名号真的这么好使?

    元泰接住瓷瓶,扒开塞子嗅了一下,当即笑呵呵的收进袖子里。

    宁白峰没有理他们二人,朝着聂红竹点点头。

    他直接走到紫衣小姑娘身边,一起趴在船舷栏杆上,俯瞰着外面,然后重重舒了一口气。

    小姑娘听到叹气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继续看着船外云层下影影绰绰的山水景观。

    宁白峰轻声道:“想师傅了?”

    小姑娘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自记事起就跟着师傅,如今师傅离世,怎样都不能让她释怀。

    事实上,越是年纪小,有些事便越记忆深刻。

    宁白峰看着小姑娘,心里有些感慨,轻声道:“曾经我也认识一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他有个师傅也是个老道士。”

    小姑娘或许是对老道士三个字比较敏感,转头看着他,静等着下文。

    宁白峰继续道:“因为一场变故,那个老道士身受重伤,近乎已是等死的结局,但那个少年却毫不知情。”

    小姑娘哪怕再单纯,也能听出这个故事里的少年,遭遇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小姑娘轻声问道:“那后来呢?那个老道士也死了么?”

    宁白峰摇摇头,“不知道,也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但受了那么重的伤,估计也快要死了。”

    小姑娘立即不言语,眼神黯然。

    宁白峰说道:“跟你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重点不在于老道士有没有死,而是少年的毫不知情。因为老道士没有将这个事情告诉少年,就是希望少年能安安心心长大。徒承师艺,师又何尝不是将徒当做子女看待。李道长虽死,但并不希望你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小姑娘没有吱声,从怀里摸出一枚青杏,满脸悲伤。

    宁白峰伸手轻抚在小姑娘的头顶。

    似乎是温热的气息让小姑娘有些熟悉,她抬头看了一眼宁白峰,“以前师傅也常这样摸我的头,我真的好想他......”

    话未说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宁白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将青杏重新塞进小姑娘怀里,蹲下身,轻声道:“想他就将他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忘记。”

    小姑娘虽然在哭,却重重的点头。

    片刻后,小姑娘似是哭累了,缓缓昏睡过去。

    宁白峰便将她抱进厢房里去。

    聂红竹看着昏睡的小姑娘,缓缓松口气。

    半月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惊蝉睡得这样安稳。

    聂红竹看着走进船舱里的白衣青年。

    公子的身上,始终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第三百五十一章 山海之间又重逢

    渡船穿云海,大半旬时间转瞬即逝。

    渡船上的生活,除开最开始对天高地阔的景观感到新奇,大多数时候其实都颇为枯燥。

    毕竟船上景观看的再多,也终有看腻的时候,更何况,渡船大部分世间都是在云上飞行,入眼的只有茫茫云海。

    小姑娘李惊蝉自从那次哭过之后,也就很少再去船舷边趴着看景。

    宁白峰担心她无聊,便在练字的闲暇之余,陪着说话解闷,讲一些曾经的旅途见闻,以及书上轶闻趣事。

    后来不知为何,小姑娘对宁白峰的那些书籍开始感兴趣,陪着他一起看书练字。

    期间,露珠又来邀请宁白峰几次,约他上观景台赏月。

    宁白峰却是能推就推。

    一连拒绝几次,露珠依旧是锲而不舍。

    这让元泰大为感叹,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实在是可惜。

    谢凡尘最近却和元泰凑到了一起,两人时不时就窝在船头高谈阔论。

    元泰讲,谢凡尘听,满脸崇敬之色,开口必以前辈敬称。

    谈完之后,动不动就扔出几道雷霆,将平坦的云海炸得四分五裂。

    宁白峰出来透气时看见这一幕,深度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对某件事上了隐。

    问过几次,两人都是笑而不答。

    又一日。

    露珠邀请宁白峰去观景台赏景,并且还给出来一个没法拒绝的理由。

    渡船即将进入大周东海郡境内,距离定海城已经不远。

    青桅船原先的目的地是懿山,后来谢凡尘与元泰相谈甚欢,才决定一路送他们去定海城。

    这个决定让露珠大为不满。

    她的本意是想邀请宁白峰去懿山,欣赏莲云共舞,星光天灯,满霄雷霆这三大奇景。

    无奈提灯师叔不在,露珠只能遵从谢凡尘的安排。

    早前,宁白峰为此还曾问过谢凡尘,被他直接扔下一句话打发。

    “提灯师叔去桃花宗找他的老相好去了。”

    说完这句话,谢凡尘眼神奇怪的看着他。

    当时宁白峰面色一僵,拔腿就走。

    如今定海城将至,他实在不好再拒绝露珠的邀请。

    无奈之下只能去顶层观景台赴约,但同时,他又将聂红竹与小姑娘李惊蝉一起带了过去。

    观景台上,露珠正在凭栏远眺。

    一身素色衣衫随风摇摆,飘然若仙。

    宁白峰上来时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露珠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如同之前那样,热情似火的上来招呼。

    宁白峰给身后的聂红竹打了个眼色。

    聂红竹浅笑一下,领着小姑娘去光景台另一侧赏景。

    走到露珠旁边,宁白峰同样凭栏远眺。

    船外稀薄的云层下,苍茫大地一直向东延伸,直至与一片蔚蓝接壤,大地向东去的方向,有片远远伸进蔚蓝的半岛。

    那便是大周王朝东海郡,定海城就在那座半岛的最前端。

    那是他第一次踏上坤洲的地方。

    露珠轻抚耳畔被风撩动的发丝,轻声叹道:“宁公子,分别在即,能否告诉我,你想要去哪里么?”

    来定海城者,必是为了跨洲远游。

    露珠有此询问很正常。

    宁白峰看了一眼静如幽莲的女子,很是诧异她的安静。

    若是没有前几次的经历,他都以为这真的是个很安静的女子。

    对于露珠的心思,宁白峰并非毫无感觉,但他真的接受不了那种如被烈火笼罩的感觉。

    所以才次次唯恐避之不及。

    而此时露珠的安安静静,或许真的是因为多次的示好被拒,让她心灰意冷。

    宁白峰心想这样也好,自己不是多情人,也更不希望别人因自己而为情所困。

    他看着远处的大地海洋,心旷神怡,畅意的笑道:“我从离洲来,要回离洲去。”

    露珠诧异道:“宁公子是离洲人?”

    宁白峰笑道:“算是吧。”

    露珠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还回坤洲么?”

    宁白峰想了想,“会回来,但估计要过上很久,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

    露珠静静看着青年,仿佛要将他刻进脑海。

    许久后,露珠展颜一笑,如清莲刹那间绽放,芬芳迷人。

    宁白峰神情呆滞。

    恍然间,这张美丽的清颜在他眼前放大,然后嘴唇微凉,幽香扑鼻。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观景台上,女子声音依旧还在。

    在宁白峰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子转身逃开,倩影消失在观景台下。

    这一瞬间的变故,来的实在有些猝不及防。

    若是以宁白峰的灵敏,自然不会被人随意近身,但露珠的那一笑,实在令人心神为之所摄。

    所以才发生眼前这一幕。

    “哎呀,当真是羞煞老奴也。”

    甲板上,元泰捏着酒壶,摇头晃脑的咂嘴道。

    宁白峰立即被惊醒,脸庞尚未见红,另一声惊呼响起。

    “天上有鱼在飞!好漂亮啊!”

    趴在观景台栏杆前的小姑娘,身子微微蹦跳着指向远处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船外。

    前方里许处,一条银色缎带在天空划过,仿佛要将散落的云朵系上,又像是要将云层切开。

    这条银色缎带,全都由一条条银色飞鱼组成,神奇且壮丽。

    众人看见这壮观的画面,全都沉默无声。

    宁白峰想起当初刚到定海城的时候,在海上的就曾经历过这些银色飞鱼,如今再见,虽然地点不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然而,就在观景台上几人沉浸在这副美景中时,一道不合时宜的霹雳声响起。

    一方湛蓝色的雷网,突然出现在飞鱼群前。

    鱼群毫无防备的就撞了进去,如同自投罗网一般。

    “收网!快收网!”

    渡船甲板上,元泰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喝。

    站在船头的谢凡尘双手不断掐诀,脸色憋的通红。

    很显然,这样远距离操控符阵,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此时的他是有苦自己知。

    那群飞鱼群并非只是一群普通的飞鱼,很多都是灵物,一张雷网虽然能将其束缚住,但想要拉回来,所要消耗的元气极大。

    谢凡尘觉得有些不该全听元泰的话,一网将鱼群全部打尽,爽快是爽快,但那也要拉的回来才行。

    远处的天空中,又出现另外一幅奇景

    一团巨大的蓝球悬浮在天空中,里面的飞鱼群左冲右突,却就是无法挣脱开去。

    元泰不断的給谢凡尘打打气,呼喝着努力,晚上有没有好的下酒菜,就看你之类的怪话。

    谢凡尘浑身大汗淋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泰眼见他支撑不下去,抬手准备拍在他的肩膀上。

    忽然间,远处那团渔网外围,飞来一群黑色珠子,撞在湛蓝的渔网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蓝色渔网瞬间瓦解,笼罩在里面的鱼群嗡的一声散开,四散逃离。

    谢凡尘立即脸色一白,手中指决崩散,双手颤抖不止。

    元泰先是一愣,随即怒喝道:“好胆!来者何人?!”

    这些些黑色珠子,明显是某种法器,能击碎谢凡尘的符阵,显然有人在暗中操持。

    击散雷网之后,这些黑色珠子立即聚到一起,飞向不远处一朵白云。

    原来在众人不经意间,一名身穿城隍袍服的男子出现在云头,而那些飞掠而来的黑色珠子,全都汇聚到他手中那方算盘之中。

    宁白峰看见站在云头上的那人,轻轻笑了出来。

    定海城有两位城隍爷,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懿山的朋友,我乃定海城城隍姜末,与懿山石山君算是故旧,你们这一网下去,算是断掉定海城飞天鳞鱼的根基,极损当地气数,姜某不得不插手,你们若真是喜欢,姜某可以送你们几尾,聊表歉意。”

    这番话说的不快不慢,有礼有节。

    先是道破对方来历,然后是表明身份,接着就是拉关系,随后讲清楚插手的原因,最后才赔礼道歉。

    为人处事,堪称滴水不漏。

    宁白峰心里赞叹不已。

    元泰却不管这些,别看年纪虽大,脾气却在着实不小,“原来是个吃香火的泥胎!老朽刚好今天肚子饿,想拿这些小鱼儿下酒,管你损不损当地气数,赶紧让开!否则别怪老朽待会儿去你的破庙里喝茶!”

    站在云头上的姜末当即眉头微皱。

    船舷上说话的老者,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不是真正的人。

    然而这艘青桅船,又确实是懿山之物。

    他曾经远赴懿山参加过山君石泰的群仙宴,对懿山三仙家算是有些了解,可从未听说过懿山有化形妖灵。

    眼前之事实在有些蹊跷。

    元泰眼见对方不搭话,心想泥胎木雕,果真都是怂的很。

    遇上小妖精怪随意打杀,看见他们这些化形妖灵,立即就缩手缩脚,实在令他们看不起。

    或许是山水神明与妖灵之属天生不对付的原因,又或者是元泰从来对这些神灵都没什么好感,此时的他,巴不得这人模狗样的神灵打上来,到时候可以名正言顺的揍他一顿。

    然而姜末终究不是个冲动之人。

    对于这一点,宁白峰有过一番接触,很是清楚。

    他对着姜末抱拳笑道:“姜城隍,多年不见,风采更甚往昔。”

    姜末循声望去,满脸惊讶。

    凭栏而立的青年他认识,甚至其名字现在对他来说,简直如雷贯耳。

    当年的搅局少年,如今的剑宗首徒。

    短短数年,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姜末笑起来,抱拳行礼。

    “宁公子,别来无恙。”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定海之城等来人

    离别与重逢,本就是人生不断经历之事。

    离开青桅船时,宁白峰向谢凡尘道谢,郑重说了声告辞,同时让他帮忙给露珠带一句珍重。

    谢凡尘冷哼了一声,“自己去!”

    然后他调头对着元泰珍而重之抱拳行礼,“前辈保重。”

    宁白峰唯有苦笑以对。

    让他亲自去找露珠说告辞,他还真不太敢,万一要是出什么幺蛾子,遭罪的还是自己。

    他心里叹了口气,无胆懦夫就无胆懦夫吧。

    有姜末在,几人不用自己御空下船。

    山水倒转之下,眨眼间众人就出现在一处偏僻巷弄。

    姜末那一身明晃晃的城隍袍服,也已经化作一件淡黄色文士衫。

    很多时候,山水神灵并不会将真身显露在凡俗百姓面前,唯有在遇见一些情况,或是对某些练气士比较重视,才会以真身面貌以对。

    小姑娘李惊蝉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

    山水倒转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有些站不太稳,若非聂红竹搀扶,早已跌坐在地。

    元泰捏着酒壶抿了一口,啧啧赞叹不已,但脸上却满是不屑。

    对于山水神灵,他们妖灵之属,实在是难有好感。

    姜末倒是不以为意。

    在他眼里,真正的客人只有宁白峰,其他都是附带。

    “本想带你们回城隍庙,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截了薛城主的客,实在不妥,所以带你来这陋巷之中。”

    姜末迈步往外走去,轻笑着解释起来。

    宁白峰却是有些诧异,“薛城主?”

    姜末点头道:“几年前那件事后,薛长卫在与佟家的联姻下,短短一年便站稳脚跟,然后反压敖家,成为定海城之主。”

    宁白峰跟着往外走,心思却在急转。

    当年定海城一事,各方势力一番混战,最终却得了个平局。以薛长卫的能力,就算能让薛家短时间内重新崛起,却也不至于能压倒敖家,毕竟敖家有个敖天星,以及城外东西剑岭的齐彦,再加上山城隍,局面不可能被打破。

    而且,佟家虽然支持薛家,但绝对不会看着薛家独大。

    佟家的老一辈佟山儒,是个修习中庸之道的儒家修士,最在意的就是平衡。

    薛长卫能登上城主之位,这里面绝对有事情。

    沉思间,姜末已经领着他走出巷弄。

    迎面而来的,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群流动间,带来的是世俗烟火之气,热闹非凡。

    跟在后面的聂红竹紧紧牵着小姑娘的手,防止走脱。

    走在街上,已经不便于谈话。

    姜末带着几人顺着街道往前,走到长街折弯处时,面前是一处水港,不时有一方方碟阵台从上面掠过。

    定海城有山海之分,海城很多地方都建造在礁岛上,这样的情景宁白峰曾经见到过。

    姜末并没有走上一方碟阵台,而是指着水港对岸笑道:“那里就是薛家。”

    几人立即顺着指向看去。

    一座雄伟的府邸建造在巨大的礁石岛上,府内建筑依礁石岛次第拔高,最顶上的一处高楼如同灯塔一般。

    众人绕过水港,走过一座宽阔的桥梁,站上薛家所在的礁岛。

    巍峨的府门上,挂

    着烫金牌匾,薛府二字晃人眼目。

    府门前左右两处并不是石狮子,而是两尊高达两丈的夔牛,仰天怒吼,威势不凡。

    几人站在府门前,各自赞叹不已。

    李惊蝉从未见过这些景观,一路上的繁华热闹已经让他有些目不暇接,此时眼前的高大府门,甚至令他有些感到害怕。

    忽然间,薛府中门骤然洞开,两排侍女鱼贯而出,迅速的站在门外两侧的台阶上。

    有些侍女心里很好奇,偷偷看向府门前的几人。

    到底是怎样的贵客,需要开中门,同时还让她们出门迎接。

    府外场地上,来客五人。

    文士,青年,老者,女子,女童。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但正是这样的组合,让城主与主母严令她们大开中门。

    尚未等府外几人有所反应,一道响亮的笑声从府门内传来。

    随后,一名接近中年的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子,手里牵着一名男童。

    修行之人,只要未曾踏过玄妙之门,容颜的变化必定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老去。

    数年未见,薛长卫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模样。

    当年的薛长卫就比宁白峰年长许多,并且以他虚浮的下三境修为,人至中年已是必然。

    薛长卫看着一身白衣的青年,感叹道的轻笑道:“宁兄,一别经年,你依然是风采照人啊。”

    宁白峰伸手指了指后面薛府,打趣道:“薛大城主也是不逞多让啊。”

    薛长卫当即哈哈大笑。

    站在薛长卫身后的女子心里也很诧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夫君如此开心的大声欢笑。

    被女子牵着的男童,好奇的打量着面前几人,目光最终落在那名紫色衣裙的女童身上,满眼惊奇。

    薛长卫笑完之后,介绍起身后的女子以及男童,“这是我夫人,名字你也听说过,佟箐箐。小家伙是我儿,名为薛百川。”

    接着他对男童说道:“赶紧叫宁叔叔。”

    男童依言认认真真的喊了一声。

    宁白峰笑道:“海纳百川,确实是好名字,看来长卫你对这孩子的期望不小。”

    薛长卫伸手在男童头上揉了揉,满脸笑意。

    男童却微微晃着头,有些显得不太高兴,毕竟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尤其还是在一位同龄小姑娘的面前。

    薛长卫收手看向姜末,笑道:“怠慢了城隍爷,实在是见谅。”

    姜末轻笑一声,“你我随时可见,当然是迎接贵客要紧。”

    薛长卫笑着点点头,目光扫向宁白峰身后那几人。

    女子他认识,画中仙聂红竹,倒是那驼背老者和紫衣女童让他眼生。

    宁白峰笑道:“这是我的仆人元泰,和一位故人的徒弟李惊蝉,红竹你认识,就不需多说。”

    简短的介绍,打消了薛长卫另外的猜测。

    佟箐箐此时终于插得上话,“夫君,既然客人来了,哪有在门外叙旧的道理。”

    薛长卫恍然大悟,笑着告罪一声,侧身迎客。

    进入府内。

    一场美酒佳肴的宴会,使得宾主尽欢。

    随后几人被安排到府内客院歇息。

    姜末却是在宴会

    之后,先行告辞离开。

    客院茶桌旁。

    薛长卫看着姜末消失的身影,感叹道:“咱们这位城隍爷,现在管着偌大的定海城,忙的很啊。”

    宁白峰眉眼微动,“定海城有了新变化?”

    薛长卫点头道:“那年你离开后,定海城局势稳定下来,没想到仅仅只是半年,东西剑岭的齐彦就坐化了。”

    宁白峰很是诧异,“齐彦死了?!”

    一位元婴地仙,只要不伤及根本,哪怕是塌陷元婴换取寿命,依旧能活很久,怎么说死就死了?

    薛长卫说道:“我薛家的那位长辈薛尚谦,虽然战死在东西剑岭,但刑刀仍旧将齐彦斩伤,短时间看不出问题,半年后才急剧恶化。这些,还是后来吴老和佟世伯分析出来的结果。”

    宁白峰想了想,“但这和姜末又有什么关系?”

    薛长卫伸手倒了两杯茶,说道:“齐彦死了,敖天星就当了缩头乌龟,而且在这很不凑巧的时候,大周皇室发生宫廷内乱,山城隍受到波及,又被一些读书人曝出阴损行径,直接就被打碎金身,所以现在的定海城,就只有一位城隍爷。”

    宁白峰接过茶杯,轻轻转动。

    当年的一些旧事,当时看似没有问题,但经过时间的演变之后,一些后遗症居然会引出如此之大的变化,实在出人意料。

    宁白峰问道:“这就是你能登上城主之位的原因?”

    薛长卫笑着点头道:“时值薛佟两家联姻,佟世伯就算想维持平衡,也已经无能为力,所以我算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他停顿了一下,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在大周官制上,其实并没有城主这个职衔,只是因为大周经过那一次宫廷内乱后,各方势力已经不再受到朝廷管辖,我才能占据定海城。”

    宁白峰没再多问什么。

    这里面的一些权利内幕,他并不感兴趣,更与他无关,他现在来定海城目地,只是为了返回离洲而已。

    薛长卫似是猜到他的想法,笑道:“也因为我占据了定海城,所以才有胆量在接到你的来信后,派吴老去找你商量合作之事。”

    那次云台论剑后,宁白峰便托魏行给薛长卫带过信,后来立宗大典后,吴河又亲自来山商量事,讲的便是与跨洲之事有关。

    宁白峰说道:“这么说,剑宗派来的人已经与你商议好了?”

    薛长卫喝着茶,笑说道:“如今你们剑宗在城外远扬岛上立了一块碑,又安置了一座剑楼。定海城与剑宗合作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这事其实在与吴河商量时,基本就已经出了结果,就算有些偏差,但也不会太大。

    至于远扬岛上立碑与剑楼,那就是另外之事。

    只是不知坐镇剑楼的是山里哪位老前辈。

    宁白峰沉思片刻后,问道:“那洛家山的雷鹏渡舟,又是如何安置的。”

    薛长卫站起身,看向亭外远处的海天一线。

    “实际上,自吴老拜会你之前,雷鹏渡舟就已经到达了定海城附近,距今已经接近一年。”

    然后薛长卫转身看向宁白峰,“雷鹏渡舟之所以没有显露行迹,就是一直藏在海外,也没有回去,就是在等一个人。”

    宁白峰隐隐有所猜测。

    薛长卫轻声道:“她在等你!”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雷鹏万里送君归

    虽然已有预料,但这话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依旧让宁白峰感到惊愕。

    雷鹏渡舟在定海城外海隐匿徘徊一年,只是为了等他?!

    这个结果确实很惊人。

    但这其中有个疑问,他让魏行帮忙传信是在半年前,而雷鹏渡舟却早就已经在定海城外海。

    时间明显对不上。

    宁白峰沉思片刻后,问道:“雷鹏渡舟现在在哪里?”

    薛长卫回答道:“距离定海城数百里外的外海,有处飓风海漏,雷鹏就在飓风海漏中间的礁石上歇息等待。”

    说完这句话,薛长卫静静看着桌对面的白衣青年。

    多年前两人相遇的时候,主掌洛家山渡口的洛秀儿就曾对他说过,此人乃是他们洛家山的贵客,当时的他实际上并没有多重视,只是本着生意人的心态去接触。

    后来螺舟上那个天仙境的老人到来,才真正让薛长卫知道,当时还只是刚刚由少年买入青年的宁白峰,确实是洛家山真正意义上的贵客。

    如今螺舟在飓风海漏中苦熬,只是为了等待此人。

    这已经不是贵客能够形容!

    若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薛长卫觉得用“恩人”最为合适。

    于洛家山有大恩之人。

    然而说到有恩。

    当年若非宁白峰搏命搅局,断不至于有他薛长卫的今天。

    白衣青年对他同样恩重如山。

    宁白峰自不知薛长卫在想什么,此时他同样在心里盘算一些事情。

    薛府里,薛百川自告奋勇的领着聂红竹与李惊蝉闲逛,介绍府内各处景观。

    每当小姑娘李惊蝉对某处景观感心趣,薛百川讲解的便越大声,越高兴。

    聂红竹则是在旁边浅笑。

    元泰则是在酒宴之后,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去了府内最高处的望楼上吹海风。

    客院内,沉默片刻后,薛长卫提壶倒茶,拉着宁白峰叙旧。

    茶杯间话多,此言确实有理。

    ......

    ......

    远扬岛东部,碟阵台上。

    宁白峰走下伏波碟,看着眼前繁忙而熟悉的景象,心里微微感叹。

    当年从此地踏上坤洲,今日又将从此地离开坤洲。

    李惊蝉站在碟阵台边,转身回望刚刚经历过的海面,依旧满脸惊奇,同时腿肚子依旧还有些发软。

    薛百川站在故作豪迈的仰首挺胸,“伏波碟而已,我天天坐,好玩的很,一点都不吓人!”

    李惊蝉没理他,转过身,牵着聂红竹的手,跟着向岛内走去。

    薛百川脸色一僵,立即迈步跟上去。

    元泰喝着酒,哈了一声,摇头叹息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近这种事见得有点多啊......”

    走在前面的薛长卫瞥见这一幕,轻声笑道:“要我看,咱俩不如定个娃娃亲得了。”

    宁白峰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摇头道:“她的事,由她自己做主,我只是她的护道人,不是她师傅。”

    薛长卫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心想你小子当真是没有那个福分。

    随着走入岛内,更多的繁华与热闹呈现在眼前。

    曾经的十方街最繁华处,除了见闻堂,现在又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楼顶有柄长剑,剑尖直至苍穹。

    很显然这是有意在模仿剑阁。

    高楼上没有悬挂匾额,唯有楼前树立两丈余高的石碑,上书四个大字。

    剑镇东海。

    宁白峰站在石碑前观看片刻,让众人稍等,然后独自走进剑楼。

    街旁经过的人看见这一幕,脸上立即露出嘲讽。

    当初剑楼刚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进去拜会,却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

    羹,强闯的没有一个活着离开。

    然而下一刻,这名青年毫无阻碍的走上剑楼阶梯,推门而入。

    剑楼顶上的长剑立即剑光大亮,冲天而起。

    整座远扬岛上皆可看见一道惊天剑光。

    与此同时,远海深处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啼鸣。

    ......

    ......

    拜访完坐镇剑楼的宗门长老,宁白峰留下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没有指名送给谁,但坐镇的长老却很清楚要送到哪里,因此极为郑重的贴身收好。

    走出剑楼时,楼外情景倒是让宁白峰吓一跳。

    黑压压的人群堵在剑楼前,议论与嘈杂之声震耳欲聋。

    薛长卫身份早已被被人识破,同样也是这场议论的焦点之一。

    但更多的人都在猜测,进入剑楼的那人是谁。

    除此之外,另有一些人却是面朝右侧大海方向。

    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远扬岛上。

    很多人都惊恐的看着那只立在海岸礁石,鸟喙却已经触及到岛上剑楼的巨大鹏鸟。

    鹏鸟高如山岳,从下往上看,如同头顶苍穹,脚踩大海,壮观无比。

    薛长卫打趣道:“回个家而已,不至于要闹这么大动静吧。”

    宁白峰仰头看着雷鹏,笑道:“你现在该考虑的,是给雷鹏建造一座停靠码头。”

    薛长卫伸手指了指东边,“跨海殿的那座山头下,整片穿林山道全部都会改造,到时候远扬岛集两大跨洲渡口为一体,冠绝坤洲!”

    宁白峰朝他伸出一只大拇指,“那就恭喜薛大城主财源广进!”

    两人立即相视而笑。

    待到笑声止歇,薛长卫叹口气,伸手拍拍宁白峰肩膀,“保重!”

    宁白峰点点头,“保重!”

    上次一别已是多年,如今再次分别,下次相见也已不知何时。

    薛百川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玦,递到紫衣女童面前,“这是我娘亲的一位伯父送给我的护身符,现在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能一路平安。”

    小姑娘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向身边的聂红竹,接着又看向宁白峰。

    “你自己决定。”

    宁白峰轻笑着说道。

    小姑娘看着薛百川,踌躇片刻后,从头上拔下一只青色发簪,拿起那枚玉玦后,将青色的发簪放在对方手上。

    “我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这支簪子好了,你要是不喜欢,就把他扔掉。”

    簪子看着确实很普通,就像是一只桃树枝雕刻而成。

    薛长卫眼神一跳。

    他虽修行资质很差,但经商多年炼就的眼力却很非凡,他一眼就看出这支簪子并非桃木枝那么简单。

    他准备伸手将薛百川拦下。

    宁白峰说道:“各人有自己的机缘,不必如此。”

    薛长卫想了想,点头同意。

    薛百川很珍惜的将木簪子放进胸前衣襟里。

    闲谈结束,宁白峰剑指一叩,一声剑鸣响起。

    远处围观众人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随后,剑光冲天而起,载着几道人影飞向雷鹏背部。

    剑仙风采显露无疑。

    站在地上仰头看见这一幕的薛百川,暗自握紧小小拳头。

    ......

    ......

    曾经的雷鹏背上,背着一座巨大的山头,飞掠穿梭于海天之间。

    但是现在,只有一处不大的院落安置在广阔的背部。

    宁白峰御剑落在院落中间,见到了两张熟面孔。

    钓翁吴河,洛家山的洛秀儿。

    吴河依旧未变,只是洛秀儿已经是美妇打扮。

    同样落在院内的其他几人,聂红竹见过雷鹏,并没有多诧异,小姑娘李惊蝉倒是在岛上看见雷鹏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现在上到雷鹏背上的小院里,忽然有些兴奋,跑向院门口向外张望。

    院外,雷鹏宽广的背部,像是大风拂过的草原,牧草伏低,一望无际。

    而元泰的表现就有些奇怪,自打雷鹏显身,他就沉默寡言,只是捏着酒壶喝酒。

    宁白峰看向洛秀儿,笑道:“洛姑娘,多谢当年的照应,如今又一次要麻烦你。”

    那年离开洛家山,就是这名女子亲自送他上的螺舟。

    洛秀儿看着眼前青年,眼神赞叹。

    连她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少年郎,居然会有如此大的成就。

    名动一洲,剑宗首徒,这样的身份与名声,非常人所能及。

    她轻笑道:“说谢的该是我们洛家山,宁公子只管安心在院内住下,这些屋子愿意住那间就住那间,我先去安抚雷鹏起飞,我们稍后再聊。”

    宁白峰点点头,目送着女子离开。

    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吴河身上,心头疑窦丛生。

    吴河乃是薛家供奉,按理来说此时因该在薛长卫身边,更多时候则因该是在坐镇螺舟,看现在的意思,可没有下舟的意图。

    吴河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从今日起,我就是雷鹏渡舟的坐镇修士。”

    宁白峰愣了一下,“你坐镇雷鹏,那螺舟如何处理?”

    吴河领着他在院内竹椅上坐下,说道:“你今日在远扬岛出现,便是各方正式合作开始的讯号,之前放出那些消息,只是预备而已。”

    宁白峰坐了下来,摘下腰间葫芦,默默喝了一口。

    酒水混着太白精金一起流入附中,然后再被酒虫汲取,最后才汇入剑胆。一丝丝太白精金游离在剑胆四周,然后缓缓攀附在气海上的那柄剑,慢慢融入其中。

    这样的情况,在懿山青桅船上,练字之余已经经历过多次,此时早已习以为常。

    所以宁白并没有过的关注,而是在思考吴河说的话。

    吴河继续道:“螺舟的收益已经被长卫一分为五,薛家只占三成,一成放进了定海城府库,两外六成分别由你们剑宗,佟家,以及敖家均分。”

    宁白峰说道:“所以,坐镇螺舟的是敖天星?!”

    吴河卖了个关子,“何以见得?”

    宁白峰笑了笑,“既得利益者里,全都与薛家关系很好,唯有敖家不同,甚至对长卫来说,敖家算是仇家,但现在分好处的时候,却又有敖家在其中,这就说明敖家必然是要向长卫低头,以及付出代价。”

    二人竹椅中间有张茶桌,吴河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你刚刚看见我在这里,觉得诧异,很明显长卫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你,而这就是原因,他是担心你听到敖家会不喜。”

    宁白峰轻抚着葫芦,没有回话。

    对于敖家,他没有太多观感,说不喜那就更是差得很远,只能说长卫有些小心翼翼。

    多年未见,身份转变,有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一些隐晦的变化。

    人在变化,人心也在变化。

    宁白峰轻轻叹口气,目光望向院外天空。

    忽然间,整座院落一震。

    无人得见的雷鹏脖颈处,洛秀儿取出一只紫色竹笛,轻吹一声后,雷鹏仰天发出一声鸣叫,声震百里。

    随后雷鹏双翅一震,有飓风生于远扬岛和海面之间,掀起巨大浪涛。

    庞大的身影冲天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远扬岛外。

    观看院外景象的小姑娘发出一声惊呼。

    宁白峰看着院外雷鹏周身的雷电,轻轻嘘了一口气。

    雷鹏振翅千万里。

    距离回离洲的路途又近了一些。

第三百五十四章 洛家山中蓬莱岛

    流云与雷电布满院落上空,奇妙绚丽。

    曾经的雷鹏振翅,便是雷鹏渡舟上的一大奇景,时隔多年,今日又一次再见。

    宁白峰收回目光,说道:“既然吴老坐镇雷鹏,敖天星去了螺舟,定海城有我剑宗前辈坐镇,那佟家的佟山儒老前辈去哪了?”

    吴河喝了口茶,咂咂嘴,老神在在的叹道:“读书人么,总有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豪情壮志。大周宫廷内乱后,皇权衰落,各方势力云集而起,佟山儒入朝当了国师,救国去了。”

    宁白峰闻言轻轻笑了笑。

    读书养气,授业育人,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这倒确实很符合儒家修士的一贯作风。

    吴河目光看着欣赏奇景的女童,以及那躺在对面屋门口石阶上喝酒的老者,笑道:“这两位不给介绍介绍?”

    宁白峰指着小姑娘,讲出身份来历。

    然后他看向元泰,笑道:“你们其实已经见过面,想想当初你在哪里炼丹成婴的。”

    吴河愣了愣,遥想当年,那时的他已经进入金丹将枯的地步,幸而遇上苏老前辈,经历的那番痛苦的水磨熬炼后,不仅金丹稳固,并且一飞冲天。

    而那时所处的地方,乃是茫茫大海之中,巨型灵龟背上。

    “他是那头灵龟?!”

    吴河惊愕的站起身。

    当年所踩的那头巨龟,以为是苏老前辈随手拘来的,故而在成婴之后并未关注,没想到灵龟会有这样的造化。

    宁白峰喝着酒,笑而不语。

    吴河感叹道:“当年也算是承了它的情,才有吴某今天,我得找他去好好喝一杯,聊表敬意!”

    说完话,吴河大步朝着元泰走去。

    宁白峰没有阻拦,元泰虽是仆从,但并不是傀儡木偶。

    聂红竹这样的画中仙他都能以人相待,更何况是元泰这种妖灵大物。

    随着雷鹏起飞,洛秀儿也回到院中,顺便还从小院厨房里做了两个下酒菜端过来。

    由此可见,洛家山为了等待宁白峰,确实做足了准备。

    宁白峰看着洛秀儿,问道:“洛姑娘,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会在这个时候返回离洲?”

    雷鹏在定海城外海隐匿近一年,而宁白峰却是半年前才传讯薛长卫,让他帮忙寻找返回离洲的渡船。

    以时间差来看,很明显洛家山早已以前得知他要回离洲的事。

    但问题在于,返回离洲一事,在让魏行带信前,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洛家山是怎么知道的?

    洛秀儿摆好下酒菜,侧身坐在另外一张竹椅上,说道:“宁公子可曾记得当年洛家山的那场变故?”

    当年洛家山因为一场圣归,将积压已久的弊端全部暴露出来,进而导致洛家山岛的毁灭。

    宁白峰瞬间恍然大悟。

    洛秀儿眼神陷入追忆之中,“当年紫竹林生变之后,强敌来袭,山主与茹仙姑拼死相搏才击退来敌,但洛家山也因此毁于一旦,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位老人出现,帮忙将主峰以移山倒海之术搬上雷鹏背部,并且指引我们在离洲东海落脚。”

    宁白峰问道:“那位老人姓苏?!”

    洛秀儿点点头。

    至此,事情终于画上闭环。

    立宗大典后,吴河来找他合作的时候,就曾说过洛家山受到一位前辈庇佑,去了离洲东海,在一座海岛上安顿下来。当时未及深思,只是好奇洛家山为何没去离洲北

    海,却没想到,真正的重点是庇佑洛家山的那位前辈。

    宁白峰可以断定,两人所说的老人与前辈是同一人,名为苏怀谷。

    毕竟,他只对苏老一人说过自己有过十年之约。

    而洛家山知道他要回离洲的消息,必然是从苏老口中得知,所以才派雷鹏一直在飓风海漏里等待。

    当年在螺舟上的时候,他曾听聂红竹讲过,在他炼体晕厥后,苏老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螺舟山巅小院等待。

    当时只以为是帮助吴河破境元婴,现在看来,苏老其实做了很多事。

    洛家山就是其中之一。

    洛秀儿轻声道:“洛家山在离洲东海落脚之后,那位老人给了茹仙姑一副海图,并且交待在近些年前往定海城接人。”

    接人,接的自然是宁白峰这个人。

    宁白峰默默喝口酒,仰头望向苍穹。

    ......

    ......

    离洲东方,远离海岸近千里之处。

    数座岛屿散落在海面上,犹如碧海蓝天下的珍珠。

    近些年,离洲东南部的世俗间,兴起一股出海访仙的风气,无论是大宁王朝的皇室贵族,还是市井游侠,哪怕是付出葬身海底的代价,也要拜访传闻之中的海外仙山。

    有人失败,自然也就有人成功。

    凡是能抵达仙岛之人,便能见识到真正的仙家气象。

    岛上竹海森森,山峰上亭台楼阁坐落其间,霞光笼罩下,确实当得起海外仙山之称。

    也因此,海外仙山的消息传遍离洲东南部,来此访仙之人愈发增多。

    故而最大的那座岛屿码头处,时常有那巨型海船停靠。

    这一日,又有几艘海船穿过墟海,抵达云游渡。

    然而尚未等到海船停靠稳,船上的船员还未来得及仔细欣赏仙岛风光,异变徒生。

    仙岛上,恢弘的钟声传遍海天之间。

    伴随着钟声,一声响亮的喊叫传遍四方。

    “雷鹏回来了!”

    海船上,有人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自远方急速而来。

    随着这声呼喊,无数洛家山子弟转身就跑向最近浮空舟,甚至是仙鹤灵禽。

    更有那正在与来访海船做生意的子弟,直接二话不说转头就跑,留下外来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一时间,岛上仙鹤灵禽四起。

    一艘艘浮空小船冲出竹林,汇聚到另外一座比邻的海岛上,围着岛上那座平头山峰,静静等待。

    来此访仙之人,根本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雷鹏是什么?

    但是仅仅片刻之间,他们就明白缘由。

    一只远超理解的巨大鹏鸟携裹着风雷之声,重重落在那座平顶山峰上。

    巨大的风压向四周席卷开去,扑打在岛边的海浪被风压吹得返涌回去,而这些没有下锚的海船,甚至被推出去数里之远。

    鹏鸟站在平顶山峰上,就像踩在一块巨大礁石上一般。

    片刻后,鹏鸟发出一道响彻云霄的鸣叫,再次振翅而起,撞破高高在上的云层,随后砸在远处海面上。

    风起浪涌,声威骇人听闻。

    山顶上,一行几人看着鹏鸟掀起的巨大浪涛。

    其中有个小姑娘不断发出一声声惊叹,尽管在鹏鸟背上的小院里生活数月,但看到鹏鸟如此声势,依旧满眼惊奇,嘴巴大张。

    相较于最开始,现

    在的小姑娘明显要开朗许多,似乎又要回到当初令人喜闻乐见的模样。

    数月里,小姑娘一直跟着他练字看书,闲暇时就陪着一起聊天,无聊时就看着他和元泰对拳,又或者是看吴老与洛秀儿对弈。

    心境上,终于走出李老道士死去带来的悲伤。

    宁白峰颇感欣慰。

    收回目光,扫视四周时,一块巨石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块巨石就放在山边悬崖出,外观上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是上面刻着两个如同簸箩大小的古老文字。

    蓬莱。

    字体苍劲有力,气势雄浑似巨浪,又如雷鹏下落时的风压,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巨石光滑,上面没有青苔,显然放置不久。

    宁白峰略微有些诧异,这里明明是洛家山,为何要树立刻有蓬莱的石碑?

    “这块石碑,乃是当年苏老亲手篆刻。”

    一道清丽的说话声从山顶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洛家山随雷鹏来此,本是刻上’鹏来‘,然而苏老嫌不看,故赐名为’蓬莱‘。”

    众人循声转头。

    右边后方,一名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宁白峰立即抱拳行礼,“洛茹前辈,好久不见。”

    洛茹目光落在众人为首的白衣青年身上,神情微微感叹。

    当年送走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昂扬青年。

    岁月终究改变了许多事。

    就像现在的洛家山,已经不是曾经的洛家山。

    曾经的山主洛枫,现在的山主洛茹。

    都已发生改变。

    在雷鹏背上的这些时日,宁白峰已经从洛秀儿那里知道了很多事。

    当年苏老帮忙安置洛家山后,山主洛枫已经伤势严重,就算是有紫竹甘霖也一样无力回天。

    世上三大神药,终究还是救不了必死之人。

    然而苏老却帮忙压制洛枫伤势,留待安定洛家山人心,尤其是后来洛枫春风化雨,随着苏老一同去往天外,让洛枫不至于默默消亡。

    甚至最重要的一点,一场春雨过后,将洛家山缺失至崩溃边缘的气数弥补了回来。

    否则洛家山不会留存至今。

    洛茹微笑道:“当年初见你,已有不凡之资,数年相隔,却已跨过玄妙之门,修为进境之快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不愧为苏老的晚辈。”

    宁白峰谦逊的笑了笑。

    如对方所言,初次相见那年,他还只是个被刀修刘云浪携裹至山腰别院的凡胎二境,由此才结识坐镇雷鹏的天仙洛茹。

    也因此,后来的一些事中,受到洛茹照顾颇多,别的不讲,就说紫竹林异变时,若非洛茹照应,估计已经死在竹林里。后来更是在洛家山封山之前,将他送离险地,避开一场大灾难。

    宁白峰郑重的说道:“当初受前辈照应良多,数次让晚辈转危为安,此等恩情,宁白峰不会忘记。他日若是洛家山需要,晚辈必全力以赴!”

    洛茹笑道:“你最后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宁白峰微微错愕。

    洛茹伸手指向巨石,然后手指向外划开。

    山外无数仙鹤灵禽以及浮空舟上,人隐绰绰,全都注视着这边。

    洛茹看着那些人,轻声道:“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句话很轻,问的是围看此地的洛家山子弟。

    “宁公子之恩,洛家山必不敢忘!”

第三百五十五章 蓬莱客卿登圣祭

    山呼海啸,声音如巨浪一般向四周席卷开去,传遍整座洛家山三座相连的岛屿。

    海边停留的那些海船上,全都听见了那句话。

    随即更多的疑惑布满心头。

    宁公子是谁?

    居然让整座蓬莱仙山上的仙师以这等重礼相待?!

    然而此时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

    宁白峰呆呆的看着那些洛家山子弟,半晌无言。

    他从未对洛家山施以过援手,自然就谈不上恩情,但此时洛家山子弟一致对他谢恩,只可能是苏老当初的所为。

    前人遗恩,福泽后代。

    宁白峰忽然间觉得眼睛有些进沙子的感觉。

    良久后,他抱拳对着这些人行礼,接着又转过身,对着刻有‘蓬莱’二字的巨石,弯腰郑重行礼。

    山外围观之人,全都跟着向巨石行礼。

    洛茹看着洛家山子弟,说道:“自今日起,洛家山正式以‘蓬莱’之名开山!”

    开山,意味着落脚于此的洛家山不再封闭,静等来客,而是会主动出山。

    宁白峰知道,洛茹此举绝非心血来潮,或许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多年。

    毕竟曾经的洛家山声威赫赫,遭此大劫已然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如今重新开山,自然是人心所向。

    山外子弟们齐声高喝。

    “谨遵山主之命!”

    又一次声浪如潮水涌向四方,响彻海天之间。

    洛茹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衣青年,笑问道:“宁白峰,愿不愿意做蓬莱的首位客卿?”

    于情,曾经就受到洛茹照应多次,这些人情不能因为苏老的所做所为而抵消,这一点宁白峰分的很清楚。

    于理,苏老如此大费周章的帮助洛家山,必然有他自己的目地,但同时也是为宁白峰积攒下一份厚厚的香火情,算是给他立身之处添砖加瓦,没理由不去接受。

    所面对这样的邀请,在洛茹问出这句话后,宁白峰爽快的笑道:“荣幸之至!”

    洛茹目光扫视四方,正声道:“所有洛家子弟听命,三日后宗祠祭祀,登圣台上慰告先祖!”

    这算是将事情正式定下基调。

    先前是宣告,待到宗祠祭祀与登圣台慰告先祖完成,便算是正式开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得上是开宗立派。

    宁白峰心中有些感叹,从这一天起,震洲南海洛家山已是过往,今后只有离洲东海蓬莱!

    事情宣告完,洛茹衣袖轻挥。

    架舟御兽的洛家子弟们立即散去,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三日时间,并不是他们悠闲等待的三日,需要他们准备的事情多而繁杂。

    事情暂时结束,洛茹带着他们去往主峰的迎客居歇息,以待三日后的祭祀之礼。

    站在半山腰迎客居前,宁白峰略微有些感叹,这是他第二次住进这里,上一次是山主洛枫亲自送达,身份上算是半个囚徒。

    这一次又是山主洛茹亲送,身份却已是山门客卿。

    世间事,当真是妙不可言。

    当年的迎客居管事已经不见,想来因该是死在那场大难之中。

    洛茹轻声道:“洛秀儿,迎客居的一应杂事,暂时就交给你来处理。”

    洛秀儿当即点头答应。

    事实上,以洛秀儿当年能主理跨海殿,如今又主理雷鹏渡舟,其身份重量在洛家山里绝对不轻。

    让她来给自己这一些

    人打杂,实在大材小用。

    宁白峰摇头笑道:“祭祀一事在即,山上必定繁忙缺人手,些许小事,我自己都能解决,不用劳烦他人。”

    洛茹也不再坚持,说道:“这几日若是无事,可在三岛之间随意逛逛,主峰后山谷里的紫竹林秘境残境也可以去看看。”

    宁白峰想了想,问道:“里面可曾凝结有紫竹甘霖?”

    洛茹遗憾的摇摇头,“那一次大战,紫竹林秘境被打碎,竹母化身死去,唯有几株本体存留下来,想要凝结紫竹甘霖,百年之内是不太可能。”

    宁白峰无奈的叹口气,看来终究是与这等灵物无缘。

    洛茹忽然好奇道:“自从数年前我们相遇起,你就一直在打听紫竹甘霖,到底作何用处?”

    宁白峰轻叹,“为一个故人寻药疗伤。”

    洛茹没有继续问下去,唯有歉意的叹息。

    曾经的洛家山,就以紫竹林秘境与雷鹏渡舟闻名于世。紫竹林里的紫竹甘霖,更是世上三大神药之一。

    而今,或许今后很多年都不可能再看到紫竹甘霖,甚至有可能世上三大灵药,变成两大神药,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闲谈至此,洛茹因诸事缠身,告辞离去。

    一行人终于在迎客居里安顿下来。

    ......

    ......

    稍稍歇息不久,元泰与吴河相约去海边钓鱼。

    宁白峰愕然的看着元泰,心想你这玩的又是那一出?

    曾经元泰自己就说过,他要真想吃鱼,把手伸进水里,想吃那条吃那条,就跟在自家鱼缸里捞鱼一样,简单且随意的很。

    你跟着吴河去钓鱼,这不是欺负人么?

    而且是实打实的欺负——人!

    元泰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的捏着花间壶,轻酌慢饮。

    宁白峰手掌一翻,一只通体碧绿的鱼竿就出现在他手上。

    “好好钓,别耍赖皮。”

    他将鱼竿塞进元泰手里,满脸无奈。

    旁边的吴河惊讶道:“钓龙竿?”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接着又取出一副蓑衣和雨笠,随后拿出一只鱼篓递给元泰。

    这些东西,是清都山水郎的标配物件。

    当初立宗大典之后,宫谦送了他全套的山水郎佩物,只差一柄樵刀,之所以没送,原因在于宁白峰是个剑修,送刀未免有些不太好。

    后来这些东西一直躺在玉佩里吃灰,既然现在元泰要去钓鱼,索性就全部送给他。

    只是以元泰的龟壳防御,估计也不太需要蓑衣雨笠的防护,宁白峰将这些东西全部给元泰,只是本着做戏做全套的意思,反正自己留着也没啥大用。

    元泰捏着钓龙竿掂量一下,满脸幽怨,“少爷,你故意的?”

    钓龙竿的作用就是钓他们这些属龙,而现在却让他握着钓龙竿去钓鱼,这不是讽刺么?

    宁白峰手一伸,没好气道:“看不上就还给我!”

    元泰整个人一缩,愈发显得岣嵝矮小。

    他讪笑道:“少爷送的,毛病再大也得好好留着不是。”

    接着他后退一步,脚下云雾渐起,整个立即飞掠出去,从迎客居的庭院里消失。

    下一刻,元泰的身形已经出现在岛外的海面上。

    吴河朝着宁白峰拱拱手,驾云追赶过去。

    目送着这二人离去,宁白峰收回目光,发现聂红竹领着李惊蝉也准备出门。

    聂红竹解释道:“惊蝉想要去骑仙鹤。”

    小姑娘有些不太好意思。

    宁白峰笑着摆摆手。

    能想着去玩,就说明心里的那股悲伤渐渐消散,这是好事。

    转眼间,迎客居里近乎人去楼空。

    宁白峰能理解这几人出门的意思,毕竟在雷鹏上憋了数月,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哪里还愿意继续待在院内歇息。

    站在迎客居门前,他略微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西边。

    跨海而过,便是离洲。

    ......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天,蓬莱三大海岛上的所有洛家子弟,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在主峰之下。

    仙鹤与浮空舟停在半空,庄严肃穆。

    就连那些来此访仙之人,也都受邀来到主峰下安置好的观礼台,参与祭祀开山。

    主峰东侧位于山顶下方处,有一座天然的广阔石台,孤悬在峭壁上。

    这里就是曾经闻名宇内的登圣台。

    洛家山辉煌时期的一门三圣人,就是从这里于紫气东来之时,走出天外。

    此时,登圣台上又有一人站立。

    洛茹高挽发髻,一身衣袍长尾拖地,风雅之余却又显得庄严大气。

    面朝大海,俯瞰山海众生。

    洛茹郑重宣读祭词。

    相较于某些宗门,曾经的洛家山现今的蓬莱,真正的是山上仙家。

    故而在宗祠上完香之后,会如同世俗百姓人祭祖时一样,先诵读祭表文章,然后才焚烧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宁白峰此时并没有如同大多数洛家子弟那样,站于浮空舟上,而是处在登圣台右侧下方百丈远的悬崖凉亭边。

    这里曾是供洛家山贵客,瞻仰圣人遗迹之处。

    略微仰头,就能看到登圣台上的洛茹。

    宁白峰静静听着祭词,回想起先前的那些事。

    来登圣台之前,他就已经在洛茹的带领下,在洛家宗祠里正式上香落名。

    与之一起的,还有吴河。

    只不过宁白峰是首位客卿,是客卿里最高的那一人。而吴河则是落名上等供奉,虽非首席,却也是次席的座位。

    甚至就连元泰都捞了个不记名客卿的身份,虽未在宗祠里落名,但在却拿了一份客卿身份玉令。

    客卿人身自由,来去随意。供奉则要留山待命,稍显拘束。

    故而在宗祠上香时,洛茹说宁白峰若是想要首席供奉之位,现在就能行,并且不需要留山待命。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落名客卿。

    他觉得没必要拿着供奉之位,却行客卿之事。

    反正今后若是蓬莱需要,他照样全力出手相助。

    时间不长,日至正午之时。

    洛茹宣读完祭词,手中光焰闪耀,斑泪紫竹制作的竹简随之在手中燃烧,然后化作飞灰,随着海风远扬。

    与此同时。

    观景凉亭里,洛秀儿取出一只紫竹笛,轻轻吹响。

    悠扬的笛声回荡在海天之间。

    远海里骤然掀起一道巨浪,翻波的雷鹏当即破海而出,冲上三岛上盘旋飞掠,激起漫天雷光。

    一声声高亢的啼鸣,响彻云霄。

    此情此景,动人心魄。

    ......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十年转变滨海城

    告别蓬莱,宁白峰驾龟出海。

    龟是那头名为元泰的龙龟,海是那片蓬莱与离洲之间的墟海。

    龟背上坐有三人,白衣青年持竿海钓,紫衣小姑娘临摹龟甲上的纹路,白衣背剑女子在旁侍应。

    龙龟风驰电掣,将海面拉出一条浪墙。

    数日后,有三位仙人自海上而来,于浪潮之中靠岸。

    百姓争相围观。

    男女仙人携仙童立于龟背之上,停在镇外河口入海处。

    白衣仙人向渔船上老汉询问何地何处,然后沿河逆流而上,飘然离去。

    镇内有好事者沿河追逐,却至十里河湾林深处,不见仙人踪迹,最终叹然返回。

    自此之后,上东镇改名为仙临镇。

    ......

    ......

    身后之事暂且不言。

    只说当下,河湾林间往上游处,灵龟驮着三位仙人停在河边,驻足不前。

    河道外围林雾密布,遮人视线。

    并非是这些山林水雾阻挡了这一行人的脚步,而是前方的河面上,站着一位手握鱼叉的威猛汉子。

    “哪位大仙路过浚水,小神不甚惶恐。”

    手持鱼叉,又说此等言语,必是水中河伯。

    站在龟背上的宁白峰却笑了起来。

    尚在海上的时候,他就让元泰以水法感应海岸边河水出口。

    按他的记忆里,离洲大宁东疆河水出海口并不多,最出名的便是浚水。

    所以一路寻来,正好在浚水河口靠岸。

    此时遇上的浚水河伯,对宁白峰来说,算得上是个老熟人。

    当年元秋夜的疯狂,至今都让他记忆犹新。

    没有等来回答,浚水河伯心神微沉。

    自古神明与妖灵之间天生犯冲,他能清晰的感应到这位有着属龙头颅的灵龟,绝非一般。

    他只是河伯,并非江水正神。

    哪怕吃了多年香火,境界也只相当于练气士的金丹境,甚至还要弱上不少,依靠着河水地利才能和金丹地仙斗上一斗。

    但现在河道上的一龟三人,他是真的没有信心能打得过。

    所以此时浚水河伯只能放低身段,再次出声询问。

    宁白峰的追忆被打断,轻声笑道:“河伯放心,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不会在此走江消耗水运。”

    浚水河伯心安不少,但随即他就心中苦笑。

    以浚水这么点儿水运,哪经得起属龙的走江,真要任其走下去,行至半途就得河水断流,枯若小溪。

    宁白峰继续道:“不知此处距离滨海县城还有多远?”

    浚水河伯侧身往后指了指,说道:“往上百里便至,恰逢小神庙宇就在那里,不知大仙可否赏脸去庙内喝杯清茶?”

    与大修士广结善缘,对一地神明来说,乃是大好事,若是能在庙宇里留下一副墨宝,更是极大的增加气运。

    故而在很多时候,山水神明遇上修行练气士,从来都是和气相邀。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当初的滨海县并无河神庙,想必因该是新建。

    “也好。那就劳烦河伯一路护送。”

    既然回来,去看看也无妨。

    河伯立即笑道:“大仙哪里话,请!”

    说完,河伯领头御水而行。

    河道上以及林间雾气跟随其后,一直笼罩四周,用以遮蔽世俗百姓眼目。

    龟背上。

    小姑娘李惊蝉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河伯,小声的说道:“宁叔,上次看到的城隍威严不凡,怎么这位光着膀子还拿着叉子?”

    宁白峰笑道:“千人千面,神明也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什么神明,都像姜城隍那样衣袍华美。”

    灵龟听见这话,回过头来,看着小姑娘嗤笑一声

    ,“哪有那么好听的理由,说到底,还是这位河伯太穷。”

    宁白峰当即一巴掌拍在元泰那硕大的脑袋上。

    只是已经晚了。

    御水在前浚水河伯转身回头看着他们。

    宁白峰歉意道:“畜生口无遮拦,河伯见谅。”

    浚水河伯摇头苦笑道:“大仙不必介怀,这位灵物说的话其实没错,确实是我太穷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浚水河伯嘴里略微有些酸楚。

    自大宁敕封他的河伯之位开始,他的河伯庙就一直安放在河边山林里,鲜有人来问津。

    这就造成他在积攒香火气运,以及神仙钱的速度上,缓慢异常,甚至在大宁东部神祇里,他都像是乞丐一般,连大宁东岳山君召开远游宴,他都不能拿出像样的礼物,时常落的一身讥笑离场。

    然而这样的苦日子,已经在十年前发生转变。他的金身终于不用窝在山林里餐风饮露,可以饱食人间烟火。

    想到这里,浚水河伯略微陷入追忆之中。

    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变故,仿佛就在昨日。

    ......

    ......

    百里之地,不足半日便至。

    薄雾弥散之中,一座河心小岛撞入众人眼前。

    宁白峰看着岛上的建筑,诧异道:“这是河伯庙?!”

    浚水河伯满意的笑着点点头。

    自深山老林里,搬至这风景秀丽人烟稠密之地,是他最为高兴的一件事。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我记得这里以前可是城隍庙来着。”

    当年他和元镇离开这里的时候,整座县城都毁了,唯独这座河心岛上的庙宇依旧还在。

    浚水河伯惊异的打量着白衣仙师,“大仙曾经来过景新县?”

    曾经的这里乃是穷乡僻壤之地,很少有修行之人愿意来此,唯一修行之人最多的那次,还是十年前元秋前后。

    那时因为某些原因,很多修士与妖灵精怪聚集于此,才造成最后那一夜的盛况。

    浚水河伯知道此人估计就是那一次来到这里。

    随即,他心里就有些尴尬与别扭。

    宁白峰没有去注意浚水河伯的神色,也没有因为听到新的名称而惊讶,也没有回答浚水河伯的话,只是平静的走下龟背,站在小岛边的石头上,转头看向四周景观。

    山水故地,风景依旧。

    等到聂红竹与小姑娘走下来,浮在河水里的元泰身子一抖,转眼间就缩成一名驼背老者,站在河水上。

    浚水河伯脸上微微尴尬的表情骤然一僵。

    化形妖灵!

    虽然先前已有预估,但此时看见这一幕,依旧觉的心中发寒。

    这真正的是一条过江强龙!

    驼背老者笑呵呵的看着浚水河伯,说道:“河伯老弟,刚刚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喝茶么,这都到家门口了,你该不是想反悔吧?”

    浚水河伯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仙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就往岸边石阶往上走。

    几乎在转过身之间,他的脸色就由笑转冷,眼神有些后怕。

    幸亏最开始遇见这一行人时,没有依着自己以前的硬脾气,一言不合就开打。

    否则这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得消散于天地之间。

    浚水河伯抬头看向庙宇飞檐,心想莫非这块风水宝地是假的?

    上一位在这里安置金身的同行,可不就是这么个结果。

    “河伯,先前你说这里是景新县,可我记得以前这里是滨海县。”

    宁白峰跟在后面,欣赏风景,随口发问。

    浚水河伯走到石阶顶端,站在阶梯口,伸手指向远处,笑道:“这里以前确实叫做滨海县,只是十年前发生一场地震,将整座县城震毁,后

    来大宁朝廷出资重建,觉得滨海县距离大海有百里之远,有些名不符实,遂改名为景新县,取山河旧景,焕然一新之意。”

    此时此刻,浚水河伯很确信,这位白衣仙师曾经来过这里。

    宁白峰微微点点头,看向远处薄雾之中的城镇。

    当他目光收回时,扫见庙前连接河岸的石桥,迈步走了过去。

    十年风雨打磨,为这座名为迎仙的石桥镀上岁月痕迹。

    宁白峰站在桥边,心里略微感叹。

    李惊蝉趴在桥栏边,惊讶的喊出来,“好大的鲤鱼啊。”

    桥下水中,一群鲤鱼中,有一尾长达五尺左右的巨大赤红鲤鱼,在水中闲散游荡。

    宁白峰忽然笑了笑,回头看向浚水河伯,“有干饼么?”

    浚水河伯微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宁白峰就自己摇摇头,继续看向水里。

    元泰则是咂咂嘴,“干饼配鱼汤,味道想来应该不错。”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浚水河伯心里立即一惊。

    这尾赤鲤明显已经出灵,算得上精怪之流,被养在庙宇之下,日受香火浸染,若是有朝一日能成灵,能极大的增添浚水气运。

    若是此时被人下了汤锅,他可就亏大发了。

    此时的浚水河伯有些后悔,甚至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好好的没事邀请别人喝茶干什么?!

    宁白峰听见元泰的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觉得干饼跟老龟汤更配!”

    他要干饼,只是想喂鱼而已。

    当年很多时候,没少受到这些有灵性鲤鱼的恩惠。

    元泰遗憾的叹息,摘下腰间葫芦,默默喝酒。

    浚水河伯觉得自己今天遇上这几位大仙,心神就没真正安稳过,实在是提心吊胆。

    “几位大仙,庙外清寂,快随我入内歇息。”

    浚水河伯现在巴不得以茶水堵住这几位的嘴,他是真怕对方要拿赤鲤来打牙祭。

    进入庙里,宁白峰显得有些熟门熟路,几乎不需要浚水河伯领路,就知道庙里各处殿堂。

    这让浚水河伯觉得,自己的这间庙仿佛是对方家里的后花园。

    客室喝茶期间。

    宁白峰向浚水河伯要来地方县志,翻看起上面十余年来的一些记载。

    据县志上官方的说法,十年前元秋夜,原名滨海县的县城发生一场地震,致使城毁人亡。

    所有的事情,被这句话简单的一笔带过。

    宁白峰看完县志之后,沉思良久。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清楚原因。

    比如一个小小偏远县城,为何有如此之多的修行之人聚集。

    又比如远在离洲南方的大泉碧水宫吕颖,为何会在事发的三年前来这里。

    当初城隍金身将碎,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看着陪坐在一旁的浚水河伯,宁白峰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了一句话:“当年的元秋之变,是不是大泉碧水宫布下的一个局?”

    这是一个很没道理的问题。

    但就是这句话,让浚水河伯面色大变。

    客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不需要浚水河伯回答问题,宁白峰已经知道答案。

    以这个前提向外推导,很多事情就有迹可循,以他当年的那些经历,以及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事情,哪怕不知道详细过程,但只要一点点串联起来,依旧可以分辨出来,当年之变,就是一场人为的灾祸。

    那时的他与满城百姓,只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而他,只是众多枉死之人里的漏网之鱼。

    想清其中关节,宁白峰没有继续喝茶的心思。

    辞别面色不睦的浚水河伯,前往景新县城。

第三百五十七章 记忆犹新湘云府

    新城新貌,但有些地方依旧与老城相似。

    高大的城门中间,浚水河缓缓流过,头顶拱门雕刻的匾额,刻写着‘景新’二字。

    河道两侧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宁白峰看着面前迥异于世间其他各地的城门,思绪仿佛又回到曾经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有个乞丐少年为了活下去,遍体鳞伤的奔波在城里城外。

    十年之间,一切恍如昨日。

    元泰耸了耸鼻子,说道:“好重的烟火气,城里该不会是开庙会什么的吧。少爷,这就是你当年生活的地方?”

    宁白峰感叹的点点头,“说是生存更恰当一些,那时候沿街乞讨,抓精斗怪的事没少干。”

    小姑娘惊讶道:“宁叔还当过乞丐?”

    她有些不太相信,在他看来一直都白衣在身,风度翩翩的宁叔,怎么可能还做过乞丐。

    聂红竹站在一旁什么都有没说,因为他曾详细听过自家公子的过往经历,知道那苦楚的少年时期。

    宁白峰哈哈一笑,“那可不,当年这沿河两岸的街道上,我可是沿街讨了个遍。”

    说着他便拉着小姑娘,迈步向城内走去,边走边讲述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

    新城亦如旧城,浚水两岸的街道最为热闹繁华。

    但建筑明显稍显新颖,不像当初的滨海城那样灰白墙皮剥落成一块块,露出里面的青砖。

    城内街道走向,除了沿河街道,其他全部都已经改变,或许是大宁工部有原先旧城图纸,使得内最中心的位置,依旧还是一座高大的县衙。

    而县衙对岸的一处宽阔街道里,人群摩肩接踵,敲锣打鼓,吵闹喊叫之声不绝于耳。

    亦如先前元泰所言,今日正是城隍庙会。

    先前城外河伯庙如此冷清,想必这就是原因。

    宁白峰站在河岸边,静静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前方一座拦河石拱桥上走下一名扛着糖葫芦把,面容清逸的老者。

    三五个孩童不断围老者着转,唱着童谣嬉戏打闹。

    宁白峰迈步走过去,笑问道:“老人家,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老者笑呵呵将糖葫芦把往身前一杵,伸出五个指头,“五文钱,保证很甜。”

    旁边围着打转的几个孩童,立即帮腔的喊着很甜很甜。

    宁白峰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姑娘,笑问道:“要不要吃?”

    小姑娘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宁白峰垂在袖中的右手一动,一枚不同于普通铜钱的钱币出现在手中。

    “老人家,来两串,挑大个的。”

    宁白峰将钱递到清逸老者手中。

    旁边的孩童看不见宁白峰的动作,但是看见他手中那枚钱币,立即叫起来,“一文钱只能买两个果子,买不了一串。”

    清逸老者看了那枚钱币一眼,打量了面前年青人一番,随后目光其他几人身上扫过。

    唯独在驼背老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随后,老者对着身边孩童笑骂的挥赶,“去去去,添什么乱。”

    接着老者回过头,伸手接住钱币,乐呵呵的笑道:“好嘞,公子您稍等。”

    说完话,老者手掌收回很自然的翻转,钱币消失不见。然后认真的挑了两串大果子的糖葫芦,递给白衣青年。

    宁白峰接过糖葫芦,转手递给小姑娘,“咋俩一人一串,慢慢吃,别噎着。”

    小姑娘直接咬

    下一颗果子,嚼的嘎嘣脆响,津津有味。

    旁边其他孩童垂涎欲滴。

    宁白峰看向老者,微笑着点点头,“打扰了,告辞。”

    老者轻笑一声,“慢走,不送。”

    很普通的见面,很平静的分别。

    亦如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

    沿街走出很远之后。

    元泰忽然叹气道:“少爷,一枚通宝钱只买两串糖葫芦,真是亏大发了。你要是再加一枚,都能买下他手里那杆插糖葫芦的毛笔。”

    一枚通宝钱若是换成世俗银钱,能堆成一座小山,只用来买两串糖葫芦,这都已经不是败家能够形容。

    宁白峰咬着糖葫芦,笑眯眯地与小姑娘对视,“甜不甜?”

    小姑娘嘴角沾着红糖汁,满足的点头回应。

    宁白峰轻轻吐出一粒果核,很随意的回答道:“那杆毛笔是人家城隍爷吃饭用的家伙,出多少钱都不会卖......”

    “那是城隍爷——?!”小姑娘吃着糖葫芦,满脸惊讶。

    然后因为突然出声,被果核呛到,咳嗽不止。

    骤然的惊呼让身边行人全都看向这边。

    宁白峰蹲下身,轻拍小姑娘后背,一枚果核吐出来,落进旁边的河里,被一尾经过的游鱼吞下。

    确认小姑娘无事,宁白峰转头看向元泰,边走边说道:“再说,我在这里生活过两年,算是承了此地人情。既然城隍爷敢接,一枚通宝钱就算是还恩,自此以后,与此地便再无瓜葛。”

    元泰捏着酒壶呡一口酒,轻轻笑了起来。

    咱家少爷还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一枚通宝钱,买断了今后所有的纠缠,钱情两讫,实惠!

    小姑娘回头向后看,人来人往中,早已不见那位扛着糖葫芦把的老者。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糖葫芦,忽然抬头问道:“那老爷爷身边那些孩童......?”

    宁白峰笑着回答道:“那些都是城隍爷用来扫洒庭除的童子。”

    或许那些童子曾经都是鬼物,只是受到城隍点化,成为傍身随行的属从。

    出城时,元泰回头看向城内河道两岸的繁华街市,目光游弋到那座烟火气缭绕的城隍庙塔楼,心里忽然有些感叹。

    穷乡僻壤,果然容易见钱眼开。

    若是有朝一日,这位城隍爷知道因为自己的贪心,而与一位大修士的寄居之情失之交臂,不知会作何感想。

    到时候估计不是肠子悔青了,十有**会悔烂了。

    不久后。

    城外无人处,几人御剑驾云飞离而去。

    ......

    ......

    千里之遥,当年需要耗时日久。

    如今驾云御剑,不过短短半日而已。

    曾经因一场大战而毁坏的湘云府城墙,如今早已修复,甚至比原先更为宏伟。

    只因现在的湘云城,在大宁朝廷的提拔下,早已由府升郡,成为湘云郡城。

    漫步城内,其繁华远超景新。

    然而无论城内如何热闹,依旧影响不了城北的湘云书院。

    宁白峰没有去湘云水泽,也没有去城外那座属于自己的金桂别院,而是直接来到湘云城。

    站在书院小山外的牌坊下。

    宁白峰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湘云书院四字依旧,左右两侧的’授业‘’解惑‘,昭示着这里依旧是读书之地。

    当年他就是从这里上山再下山,然后一头扎进世

    间滚滚洪流之中。

    迈步登山。

    阶梯尽头多出一座凉亭,亭上悬挂’知客‘二字牌匾。

    一名身穿白色书院服的青年坐在亭内,握着书册正看得入神。

    宁白峰走进亭内,伸手轻轻敲击桌案。

    读书青年醒过神来。

    入眼的是一名腰挎竹杖,挂着紫色葫芦的白衣男子。

    “抱歉,一心看书,却忘了还要待客,实在是见谅。”

    读书青年歉意的说道:“朋友来书院可是有事?”

    宁白峰笑着点头道:“我想拜访罗本讲授和书院山主。”

    读书青年微怔。

    书院讲授里,哪有罗本此人?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要拜访罗山主?”

    宁白峰同样一愣。

    罗山主?老山主姓罗?

    随即他便明白,读书青年说的罗山主就是罗本。

    宁白峰没有多问,说道:“我叫宁白峰,十年前曾在书院住过些许时日,与罗山主算是旧识,劳烦帮忙通传一声。”

    读书青年再次打量宁白峰一眼,然后看见站在亭外的驼背老者,背剑女子以及紫衣女童。

    又是一家想走后门,让子女入书院读书,父母远游他方的江湖侠侣?

    这样的情况他见过几次,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样的父母未免太过于狠心。

    奈何读书越多,越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劝无意。

    读书青年轻叹一声,“请在此稍等片刻。”

    宁白峰点点头,目送着青年进入书院。

    白墙绿瓦,林木葱葱。

    湘云书院一如当年,丝毫未变。

    院墙后,依旧隐隐有那读书声传来。

    时间不长,一身素白衣衫的罗本,亲自迎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青年满脸惊异。

    向来面容严肃的山主,在听见此人名字之后,居然极为难得的露出笑容,比他还快的出来迎接。

    这待遇,大宁皇帝都没得到过。

    此人与国同姓,莫非是化名游历在外的皇子?

    可皇子又如何能得到这等礼遇。

    宁白峰看着走来的罗本,恭敬的行书院之礼。

    “你回来了。”

    罗本轻轻慰问,如同看着远游归来的书院学子,心中满是欣慰。

    眼前的青年,早已褪去当年入书院时的青涩。

    宁白峰直起身,笑着点头,“我回来了。”

    一问一答,看似平淡却又不平淡。

    罗本伸手拍拍宁白峰肩膀,目光落在另外几人身上。

    无需多问,宁白峰主动介绍道:“我的仆从和剑侍,小姑娘乃是受人之托,代为照顾。”

    罗本轻叹之后点点头。

    当年受人庇护的苦难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可庇护他人的昂扬男儿。

    世事变化,令人感叹。

    罗本轻声道:“路途艰幸,远行不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歇息,顺便考教一下这些年有没有继续认真读书。”

    显然,这已是将宁白峰当做远游多年归来的书院晚辈。

    当年离开书院时,罗本就曾说过不要忘了继续读书。

    宁白峰心神如饮琼浆,全身更是如沐春风,笑道:“闲暇之余,依旧在读,不曾有过懈怠。”

    罗本欣慰轻笑,领着几人走进书院。

第三百五十八章 书中一梦悟人生

    穿过棋坪讲堂,越过迎客正殿。

    罗本直接将他们领进书院后方客院歇息。

    似是有意而为,宁白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正是当年他和元镇暂住之处。

    路过院前一块石头时,看见上面刻的‘天经地义’四字,宁白峰会心一笑。

    哪有那么多的刻意而为,纯属天经地义罢了。

    稍作安顿,恰逢书院半晚课业结束。

    罗本邀请宁白峰出去散步。

    林间山道旁,凉亭石桌边,不少书院学子或读书,或闲谈,或在舞剑。

    宁白峰感叹一声:“书院景象,一如当年。”

    罗本轻声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老山主留下来的观念从未改变,无论山外如何,书院依旧还是那座书院。”

    听到罗本的话,宁白峰问道:“不知老山主现在在何处?”

    这是今日踏入书院以来最大的疑惑。

    既然罗本升任书院山主,那曾经的老山主去了哪里。

    “老山主,以身......殉国了。”

    罗本说出这句话,声音很是干涩。

    宁白峰骤然停步,愣愣的看着对方。

    远处读书闲谈之声依旧,唯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后,宁白峰沉声道:“为何会发生如此之事?”

    罗本看着林间夕阳,说道:“当年你们离开书院后不久,大泉王朝就攻破虎牢关,走龙江沿岸的防线更是全线溃败。大泉兵马不足半年就攻陷大宁大片疆域,兵锋直指大宁京城。”

    罗本叹了口气,继续迈步往前走。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读书人的心里,从来就没有空闲过。

    宁白峰有些伤感。

    大泉王朝破关之事,当年他曾亲眼目睹,只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罗本继续说道:“危难关头,我辈读书人从来不甘于人后,老山主挺身而出,阻拦住大泉王朝的几位大供奉,为大宁的延续换得喘息之机。”

    宁白峰追问道:“可为何是老山主?!”

    罗本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有看不见的关联。当年龙骧将军许单以谋反之罪被处死,已经让大宁军队缺失一臂。后来许鹿院判死在滨海,供奉徐拱寻仇而来被烟霞真君斩杀,孙家两位老祖死在你的手里。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大宁修行之人损失惨重。”

    他略做停顿,叹气道:“国无良才时,老山主的挺身而出,已是必然。”

    宁白峰陷入沉默,半晌无言。

    当年旧事,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平息,所带出来的牵扯更是不曾断开。就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会不断扩散开去,直到很远。

    在浚水河伯庙里,宁白峰猜出那是一场局,而现在这些事,只是那场局的延伸而已。

    宁白峰问道:“老山主是死在大泉王朝哪位供奉手里?”

    罗本微微皱眉,“你想替他报仇?”

    宁白峰沉默以对。

    很多时候,沉默表示默认。

    罗本皱眉道:“老山主以身殉国是大义!”

    这样的回答,坦坦荡荡。

    但宁白峰理解不来这种大义,在他看来,老山主的死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殉国大义。

    当年旧事,毕竟与他自己

    有关。

    两人缓步往前,不再言语。

    许久后,罗本叹了口气,“你的性子亦如当年,坚韧且执着。真不知老山主在你身上种下的种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宁白峰豁然抬头。

    浑身剑元疾运,却无丝毫异样,何来种子迹象。

    罗本感受到身旁剑气波动的澎湃,更为惊奇的看着宁白峰。

    短短十年,居然有如此修为!

    随即,罗本苦笑道:“也罢,你想替老山主报仇,我拦不住。但在此之前,你想不想看看当年老山主为你做了什么?”

    宁白峰缓缓平复下来,点头道:“说说看。”

    罗本微微摇头,“说不清楚。”

    他从袖中摸出一本书册,递到宁白峰面前。

    书封上写着一列小字。

    纸上得来终觉浅。

    宁白峰伸手接过书册,略有疑惑。

    罗本轻声道:“打开看看。”

    虽不知道这是何意,但宁白峰还是依言翻开书册。

    然而,翻书间有风吹起。

    眼前景象如春风吹皱一池湖水,波澜荡漾。待到风停水止,眼前景象一切照旧。

    但又有些不同。

    手中的书册,已经随着翻书风消失不见。

    宁白峰看向罗本,不解其意。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向前方。

    宁白峰顺着指向看去,便再也收不回眼睛。

    ......

    夕阳下的小院里,一名少年正在汗流浃背的练剑。

    一名老者站在院门口,笑着说道:“年青人勤奋好学是好事,但也要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院内少年恭敬行礼,“宁白峰谢山主教诲。”

    老山主摇头笑道:“心不诚。”

    少年尴尬挠头。

    随后,老山主邀请少年外出散步。

    林间小路上,老山主领着少年,边走边闲谈。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

    看见这一幕,宁白峰极为惊讶。

    但是看见老山主,他依旧郑重行礼。

    然而迎面走来的二人却视而不见,直接撞在宁白峰身上,然后直穿而过。

    幻境?!

    宁白峰立即转身,看着这一老一少。

    “剑器,即剑气。儒家弟子习剑,气在先,意在后,势次之。在所有修剑者中,儒家剑客剑气最为浩大,比之纯正剑修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儒家典籍便有浩如烟海之说,书读的越多,浩然气越浓郁,因此剑气也是最浓。我观你习剑,意在先,势在后,气次之。此法并无不对,但对你这样刚刚入门的来说,并不见得有多容易,或许教你习剑之人站的地方太高,才造成你今天的局面。斯以为,你不妨在习剑之时加入儒家习剑的方法,出剑之后,以剑为笔,凌空写字。闲暇时,再以笔代剑,读书练字。读书用以养气,练字权作练剑,多重并举之下,必有收获”

    老山主教导的话语声依旧。

    少年在旁认真聆听。

    ......

    看着缓缓走过的两人,罗本很平静,说道:“文字能载史。你所看到的,便是当年的一些旧事。”

    说完这句话,罗本示意宁白峰一

    起跟上。

    二人跟在老少身后,缓缓漫步。

    ......

    老山主正在给身边少年讲解儒家君子剑道。

    “儒家子弟习剑,是从读书练字开始,用以练气练剑,为使得剑气逾强,便更加努力的读书练字,到最后因读书练字日久,其文采早已超过习剑的境界。因此从古自今儒家弟子习剑,从未出过剑之极致,有人笑言儒家修剑,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后来给儒家剑器一艺给出一种很有意思的称呼,叫文剑武书生。”

    少年仔细聆听,不敢漏过一言一语。

    看着曾经的自己,这种感觉极为奇妙。

    随着老山主讲出练字即练剑,以文剑武书生这句话结尾。

    少年似有所悟。

    回答一句,“我会好好读书,做那文剑武书生!”

    ......

    跟在后面的宁白峰却是一愣。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的回答不是这样,而是说了一句,“可我不是儒家弟子。”

    事情自这里发生改变。

    少年回屋歇息,在与老道士开诚布公的一番谈话时,互生嫌隙。然后在决定去留时,选择留在书院,而元镇则是随着老道士一同离开。

    接下来,少年依旧每日练剑读书,不再过问其他事。

    而离开书院的老道士和元镇,在城里遭到兵修徐拱以及孙家两位地仙的截杀。

    元镇被孙家地仙打碎防护法器,死在城里。

    老道士在斩杀徐拱之后,看见死去的元镇,直接发疯,毫无顾忌的追杀孙家两位地仙。

    湘云府城直接被摧毁,无数人惨遭劫难。

    然后坐镇书院的老山主不得不出手,镇杀已经疯狂的老道士。

    山外事至此结束。

    留在书院的少年每日勤勉读书,练剑不停。

    随着时间流逝,少年逐渐成长为青年,腰间佩剑,手中持书。

    有朝一日,青年下山参与朝廷科举,入朝为官,娶妻生子。步入中年后,辞官归来。在老山主故去之后,执掌书院,成为新的山主。

    此后余生,于书院中教书育人,直至终老。

    ......

    眼前景象再次泛起湖水般的褶皱。

    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唯有眼前一本翻开至最后一页的书册。

    一本书册,看完另一个宁白峰的一生。

    这种观感,震撼人心。

    “所有的变化,其实源于'心不诚'三个字。”

    罗本轻声道:“当年老山主邀你散步,就已经带你走入诚心之境,所以你才会直言讲出书院学子被害一事。然后给你讲解君子剑道,直至让你诚心实意的讲出'我不是儒家弟子',随后才会有后来与老道士开诚布公的谈话。”

    宁白峰合上书本久久无言。

    罗本继续道:“在你走进书院的时候,老山主就已经看出,那时的你已经对人不诚。若是不加以引导,最终的结果就只会刚刚看到的那样。”

    宁白峰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老山主才会教我君子剑道?”

    罗本点点头,“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

    这句话,宁白峰在一本儒家典籍上见到过。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第三百五十九章 君子浩然结剑丸

    残阳渐没,却终有一丝光亮刺破晚霞,穿过叶缝,照射在白衣青年的脸上,映入心中。

    黑暗前的一米阳光,亦如荒漠上发芽种子,总能给人带来希望。

    宁白峰眯眼看着夕阳,轻声自言自语道:“所以这粒种子的名字,叫做‘诚’。”

    以诚待人,人亦诚以应。

    事情终不会走入最惨痛的方向。

    远处有晚风吹来,罗本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叹道:“读书人有一叶知秋之术,类似道家天算推衍法。当年老山主第一次见你,在你行那古礼后,便动用此术,本意是想了解你的来历,却看见另一番结果,这才有那次相邀同游,最后写下这本书。”

    宁白峰回想当年与老山主初见时情景。

    他以幼时村塾所学之礼相应,得来的却是老山主上下打量许久,最后说出一句,‘年青人家学渊源颇深,老朽僭越。'

    陪在一旁的老道士都面色古怪。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却是这番意思。

    罗本将树叶递给宁白峰,轻笑道:“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年你踏入书院前,与离开书院之后,心境上的变化有多大。”

    看着手中落叶,宁白峰目光自叶梗看向整片叶中脉络。

    老山主种下的'诚'字种子,便如同叶梗最粗的那一点,然后向下延伸,直至蔓延整片树叶。

    亦如罗本所言,当年滨海县一事之后,他对所遇之人,心里从来没有认真去信任过,就连护送他们一路的老道士,都抱有极大的警惕。

    所以遇上的那些事,他都以所能想到的恶念去防备。

    也因此,他猜出了林家的利用,看出了老道士的顺势而为。

    在那个时候,仅仅只有心性纯真的元镇,才能被他真心以待。

    当年老道士那番护送,想来就是一路观心。

    元镇纯真无暇,他自己心笼寒煞。

    这或许就是老道士收元镇为徒,却不收他的真正原因。

    书院暂住时,老山主的诚心之境,让他试着以诚待人,避免书上的惨剧。

    而在走出湘云书院,一场生死大战之后。

    他却莫名开始相信老道士,试着接受老道士的建议,收下金桂别院,试着接下林家的示好。

    或许在那个时候,诚的种子开始逐渐发芽。

    这才有后来对聂红竹的以诚待人,让其真正归心。

    也以此开始,他的远游之路才越走越宽。

    绿柳里的赵硕,雷鹏上的刘云浪与洛茹,归来的苏老,螺舟上的薛长卫,定海城初遇的东羽,巫山清都的宫权,回元山里的那些同门,等等......

    这些全都有以诚待人的影子在其中。

    试想当初若是没有这样的心境去远游,真的能走如此之远么?

    或许不能。

    但就算能走这么远,得到的结果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完这片落叶的脉络,宁白峰如同看完自己这十年的人生。

    发生改变的地方,正是叶梗最粗的那一点。

    而叶梗最粗之处往上,一片虚无。

    就像树叶脱离树枝,硬生生割裂开来。

    书院前后,宁白峰已经判若两人。

    ......

    晚风吹过,带走掌中落叶,飘向远方。

    儒家教书育人,一言一行便可影响人的一生。

    老山主种下的这粒种子,让他受益良多。

    君子之心以诚待人,剑气书生背山前行。

    如此方为君子剑道。

    这兴许就

    是当年远扬岛大战之后,佟山儒觉得他是儒家读书人原因所在。

    宁白峰轻缓舒气,望向远方。

    一本书,看尽了另一番人生;一片落叶,理清了十年自己。

    今后或许如落叶一般,不知飘向何方,但终有归途。

    宁白峰面朝夕阳,再次以古礼郑重行礼。

    儒家读书人,秉承天地浩然之气立世,身故之后,亦归还于天地。

    老山主虽死,但浩然之气不散。

    罗本眉眼轻笑,神色欣慰。

    “天色已晚,回去好好歇息,明早照常来晨读。”

    说完这话,罗本转身往回走。

    宁白峰笑着大声应承。

    “愿聆听先生教诲!”

    ......

    ......

    清晨时分,天色未亮,书院晨钟照常响起。

    宁白峰推门而出,前往棋坪讲堂。

    三省晨钟过后,石案旁边已经坐满书院学子。

    宁白峰位置虽不靠前,却也属于居中。

    面对着这位多出来的年青人,很多学子打量微议。

    此人虽也是一身白衣,却并非院服,头上亦没有佩戴逍遥巾,只是一根简单的丝带系住头发,扎成长尾垂在脑后。

    这样的形象,在众学子之中显得有些卓尔不群。

    不少人轻声议论,这是何人。

    唯有昨日在书院外值扫的读书青年,知道些许此人讯息。

    随后,宁白峰这个名字传遍棋坪讲堂。

    只是读书青年诧异的是,本以为这个名叫宁白峰的人,是送自己的子女来书院,却没想到,来晨读的居然是他自己。

    宁白峰很平静,正襟危坐于石案前。

    罗本步入棋坪讲堂,轻微咳嗽一声。

    众人议论之声立即停歇。

    此时朝阳初升,罗本领着众人礼敬天地。

    随后整齐而浩大的读书声响起。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朗朗读书声,在山顶间回荡。

    宁白峰手中无书,但也曾看过不少儒家典籍,这些并不算高深的儒学内容,早已记在脑海。

    此时跟着罗本的领读,胸中意气随背诵声喷薄而出。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山顶汇聚的浩然之气,并没有曾经看到的那样浩瀚如潮水。

    现在的他虽没有灵目,但修为早已今非昔比。

    身周灵气浓郁程度如何,他能清晰的分辨清楚。

    曾经老山主领读之时,浩大的灵气流如云朵覆盖整座石云山顶,如潮水冲刷在众人之间。而现在,灵气仅仅只是笼罩棋坪讲堂,甚至稍显稀薄,流转力度只是山间河水一般。

    宁白峰看着前方领读的罗本,心中喟叹。

    湘云书院以修为来看,自然是曾经的老山主最高,其次是院判许鹿,接下来才是罗本。

    而许鹿早亡,老山主又殉国,书院的大修士已经折损殆尽。以现在这番情况来看,罗本的境界不过只是治国小才境,堪比练气士的玄妙境而已。

    此等修为,确实难以支撑大局。

    所幸书院并非修行宗派,修为高低对书院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只要能认真读书,治学育人,便算是对得起先贤文章,圣人教诲。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山间读书声依旧。

    宁白峰背诵至此时,心中骤然有悟。

    体内剑元随身外灵气逐渐波动 ,初时只是迎合,如水流运转周身。

    然而随着读书声时间越长,剑元流转全身如大江大河之水奔流不息,凶猛无比。

    有此感觉间,宁白峰背书声骤然拔高。

    充沛的剑元透体而出,身上衣袍如有风吹,猎猎作响。

    棋坪讲堂里汇聚的灵气被剑元搅动,以宁白峰为中心,逐渐流转如旋涡。

    大风自院内升起,扩散至山顶天空。

    众学子虽感觉异常,但读书声并没有被因风起而停止,甚至不自觉间声音更大。

    随着时间推移,流转的旋涡也愈发增大,更为浓郁的灵气汇聚过来,湘云城上空的云朵全部聚集于此,缓缓旋转。

    ......

    ......

    于此同时,湘泽内某座木楼顶层。

    一条感灵木制作的感灵台上,灵气翻转入沸水。

    有个长眉似刀的消瘦男子站在窗前,远眺极远处的漏斗云涡。

    男子长眉一扬,似长刀抬起,自言自语:“看这样子,莫非是罗夫子要成大才了?”

    城内晨起的百姓,看见城北漏斗一般汇聚的巨大云朵,啧啧称奇。

    书院夫子,确实有大气象。

    ......

    ......

    书院内,一座屋舍的房顶。

    有个驼背老者靠在飞檐上,喝着酒,仰望着天空,无声轻笑。

    忽然间,有女子御剑而来。

    “元伯——”

    老者一扬手中酒壶,打断女子的话语,“不必惊慌,只不过是少爷要破境了而已。”

    聂红竹满脸惊喜与骇然。

    惊喜自然是因为自家公子破境,骇然则是因为不曾想到破境的声势,居然如此之大。

    远处的棋坪讲堂里,读书之声更为洪亮。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这一刻,宁白峰抬起手臂,一手指天。

    充沛剑气澎湃而出,漏斗状的气旋自下而上,倒灌天空。

    瞬间,覆压半城的云团炸开。

    丝丝缕缕的白云如长剑,向四方激射出去。

    整座湘云城上的天空,像是覆盖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

    此等奇景,蔚为壮观。

    俄倾,山顶风歇。

    讲堂内众学子,全都看着中间的白衣青年。

    刚刚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声琅琅之中的共鸣?

    他们朗读到最后,已经不受控制,自发的拔高声音,心绪直至此时都依旧慷慨激昂。

    罗本面朝青年,行礼笑道:“恭喜!”

    宁白峰放下手臂,恭敬的执弟子礼,“谢先生教诲!”

    ......

    ......

    屋顶老者轻笑一声,“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天地任遨游......”

    练气士谓之金丹,剑修则是剑丸。

    老者举起手中酒壶,对天敬酒,长长的喝了一口之后,大笑不止。

    “自今日起,这天地......要变小啰......”

    (ps:感谢书友asdf541212的打赏,谢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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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介绍:
云霞千里,宁于天外。一剑归来,云外飞仙。云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