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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寸尺     云归txt下载     云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定海之城等来人

    离别与重逢,本就是人生不断经历之事。

    离开青桅船时,宁白峰向谢凡尘道谢,郑重说了声告辞,同时让他帮忙给露珠带一句珍重。

    谢凡尘冷哼了一声,“自己去!”

    然后他调头对着元泰珍而重之抱拳行礼,“前辈保重。”

    宁白峰唯有苦笑以对。

    让他亲自去找露珠说告辞,他还真不太敢,万一要是出什么幺蛾子,遭罪的还是自己。

    他心里叹了口气,无胆懦夫就无胆懦夫吧。

    有姜末在,几人不用自己御空下船。

    山水倒转之下,眨眼间众人就出现在一处偏僻巷弄。

    姜末那一身明晃晃的城隍袍服,也已经化作一件淡黄色文士衫。

    很多时候,山水神灵并不会将真身显露在凡俗百姓面前,唯有在遇见一些情况,或是对某些练气士比较重视,才会以真身面貌以对。

    小姑娘李惊蝉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

    山水倒转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有些站不太稳,若非聂红竹搀扶,早已跌坐在地。

    元泰捏着酒壶抿了一口,啧啧赞叹不已,但脸上却满是不屑。

    对于山水神灵,他们妖灵之属,实在是难有好感。

    姜末倒是不以为意。

    在他眼里,真正的客人只有宁白峰,其他都是附带。

    “本想带你们回城隍庙,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截了薛城主的客,实在不妥,所以带你来这陋巷之中。”

    姜末迈步往外走去,轻笑着解释起来。

    宁白峰却是有些诧异,“薛城主?”

    姜末点头道:“几年前那件事后,薛长卫在与佟家的联姻下,短短一年便站稳脚跟,然后反压敖家,成为定海城之主。”

    宁白峰跟着往外走,心思却在急转。

    当年定海城一事,各方势力一番混战,最终却得了个平局。以薛长卫的能力,就算能让薛家短时间内重新崛起,却也不至于能压倒敖家,毕竟敖家有个敖天星,以及城外东西剑岭的齐彦,再加上山城隍,局面不可能被打破。

    而且,佟家虽然支持薛家,但绝对不会看着薛家独大。

    佟家的老一辈佟山儒,是个修习中庸之道的儒家修士,最在意的就是平衡。

    薛长卫能登上城主之位,这里面绝对有事情。

    沉思间,姜末已经领着他走出巷弄。

    迎面而来的,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群流动间,带来的是世俗烟火之气,热闹非凡。

    跟在后面的聂红竹紧紧牵着小姑娘的手,防止走脱。

    走在街上,已经不便于谈话。

    姜末带着几人顺着街道往前,走到长街折弯处时,面前是一处水港,不时有一方方碟阵台从上面掠过。

    定海城有山海之分,海城很多地方都建造在礁岛上,这样的情景宁白峰曾经见到过。

    姜末并没有走上一方碟阵台,而是指着水港对岸笑道:“那里就是薛家。”

    几人立即顺着指向看去。

    一座雄伟的府邸建造在巨大的礁石岛上,府内建筑依礁石岛次第拔高,最顶上的一处高楼如同灯塔一般。

    众人绕过水港,走过一座宽阔的桥梁,站上薛家所在的礁岛。

    巍峨的府门上,挂

    着烫金牌匾,薛府二字晃人眼目。

    府门前左右两处并不是石狮子,而是两尊高达两丈的夔牛,仰天怒吼,威势不凡。

    几人站在府门前,各自赞叹不已。

    李惊蝉从未见过这些景观,一路上的繁华热闹已经让他有些目不暇接,此时眼前的高大府门,甚至令他有些感到害怕。

    忽然间,薛府中门骤然洞开,两排侍女鱼贯而出,迅速的站在门外两侧的台阶上。

    有些侍女心里很好奇,偷偷看向府门前的几人。

    到底是怎样的贵客,需要开中门,同时还让她们出门迎接。

    府外场地上,来客五人。

    文士,青年,老者,女子,女童。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但正是这样的组合,让城主与主母严令她们大开中门。

    尚未等府外几人有所反应,一道响亮的笑声从府门内传来。

    随后,一名接近中年的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子,手里牵着一名男童。

    修行之人,只要未曾踏过玄妙之门,容颜的变化必定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老去。

    数年未见,薛长卫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模样。

    当年的薛长卫就比宁白峰年长许多,并且以他虚浮的下三境修为,人至中年已是必然。

    薛长卫看着一身白衣的青年,感叹道的轻笑道:“宁兄,一别经年,你依然是风采照人啊。”

    宁白峰伸手指了指后面薛府,打趣道:“薛大城主也是不逞多让啊。”

    薛长卫当即哈哈大笑。

    站在薛长卫身后的女子心里也很诧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夫君如此开心的大声欢笑。

    被女子牵着的男童,好奇的打量着面前几人,目光最终落在那名紫色衣裙的女童身上,满眼惊奇。

    薛长卫笑完之后,介绍起身后的女子以及男童,“这是我夫人,名字你也听说过,佟箐箐。小家伙是我儿,名为薛百川。”

    接着他对男童说道:“赶紧叫宁叔叔。”

    男童依言认认真真的喊了一声。

    宁白峰笑道:“海纳百川,确实是好名字,看来长卫你对这孩子的期望不小。”

    薛长卫伸手在男童头上揉了揉,满脸笑意。

    男童却微微晃着头,有些显得不太高兴,毕竟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尤其还是在一位同龄小姑娘的面前。

    薛长卫收手看向姜末,笑道:“怠慢了城隍爷,实在是见谅。”

    姜末轻笑一声,“你我随时可见,当然是迎接贵客要紧。”

    薛长卫笑着点点头,目光扫向宁白峰身后那几人。

    女子他认识,画中仙聂红竹,倒是那驼背老者和紫衣女童让他眼生。

    宁白峰笑道:“这是我的仆人元泰,和一位故人的徒弟李惊蝉,红竹你认识,就不需多说。”

    简短的介绍,打消了薛长卫另外的猜测。

    佟箐箐此时终于插得上话,“夫君,既然客人来了,哪有在门外叙旧的道理。”

    薛长卫恍然大悟,笑着告罪一声,侧身迎客。

    进入府内。

    一场美酒佳肴的宴会,使得宾主尽欢。

    随后几人被安排到府内客院歇息。

    姜末却是在宴会

    之后,先行告辞离开。

    客院茶桌旁。

    薛长卫看着姜末消失的身影,感叹道:“咱们这位城隍爷,现在管着偌大的定海城,忙的很啊。”

    宁白峰眉眼微动,“定海城有了新变化?”

    薛长卫点头道:“那年你离开后,定海城局势稳定下来,没想到仅仅只是半年,东西剑岭的齐彦就坐化了。”

    宁白峰很是诧异,“齐彦死了?!”

    一位元婴地仙,只要不伤及根本,哪怕是塌陷元婴换取寿命,依旧能活很久,怎么说死就死了?

    薛长卫说道:“我薛家的那位长辈薛尚谦,虽然战死在东西剑岭,但刑刀仍旧将齐彦斩伤,短时间看不出问题,半年后才急剧恶化。这些,还是后来吴老和佟世伯分析出来的结果。”

    宁白峰想了想,“但这和姜末又有什么关系?”

    薛长卫伸手倒了两杯茶,说道:“齐彦死了,敖天星就当了缩头乌龟,而且在这很不凑巧的时候,大周皇室发生宫廷内乱,山城隍受到波及,又被一些读书人曝出阴损行径,直接就被打碎金身,所以现在的定海城,就只有一位城隍爷。”

    宁白峰接过茶杯,轻轻转动。

    当年的一些旧事,当时看似没有问题,但经过时间的演变之后,一些后遗症居然会引出如此之大的变化,实在出人意料。

    宁白峰问道:“这就是你能登上城主之位的原因?”

    薛长卫笑着点头道:“时值薛佟两家联姻,佟世伯就算想维持平衡,也已经无能为力,所以我算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他停顿了一下,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在大周官制上,其实并没有城主这个职衔,只是因为大周经过那一次宫廷内乱后,各方势力已经不再受到朝廷管辖,我才能占据定海城。”

    宁白峰没再多问什么。

    这里面的一些权利内幕,他并不感兴趣,更与他无关,他现在来定海城目地,只是为了返回离洲而已。

    薛长卫似是猜到他的想法,笑道:“也因为我占据了定海城,所以才有胆量在接到你的来信后,派吴老去找你商量合作之事。”

    那次云台论剑后,宁白峰便托魏行给薛长卫带过信,后来立宗大典后,吴河又亲自来山商量事,讲的便是与跨洲之事有关。

    宁白峰说道:“这么说,剑宗派来的人已经与你商议好了?”

    薛长卫喝着茶,笑说道:“如今你们剑宗在城外远扬岛上立了一块碑,又安置了一座剑楼。定海城与剑宗合作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这事其实在与吴河商量时,基本就已经出了结果,就算有些偏差,但也不会太大。

    至于远扬岛上立碑与剑楼,那就是另外之事。

    只是不知坐镇剑楼的是山里哪位老前辈。

    宁白峰沉思片刻后,问道:“那洛家山的雷鹏渡舟,又是如何安置的。”

    薛长卫站起身,看向亭外远处的海天一线。

    “实际上,自吴老拜会你之前,雷鹏渡舟就已经到达了定海城附近,距今已经接近一年。”

    然后薛长卫转身看向宁白峰,“雷鹏渡舟之所以没有显露行迹,就是一直藏在海外,也没有回去,就是在等一个人。”

    宁白峰隐隐有所猜测。

    薛长卫轻声道:“她在等你!”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雷鹏万里送君归

    虽然已有预料,但这话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依旧让宁白峰感到惊愕。

    雷鹏渡舟在定海城外海隐匿徘徊一年,只是为了等他?!

    这个结果确实很惊人。

    但这其中有个疑问,他让魏行帮忙传信是在半年前,而雷鹏渡舟却早就已经在定海城外海。

    时间明显对不上。

    宁白峰沉思片刻后,问道:“雷鹏渡舟现在在哪里?”

    薛长卫回答道:“距离定海城数百里外的外海,有处飓风海漏,雷鹏就在飓风海漏中间的礁石上歇息等待。”

    说完这句话,薛长卫静静看着桌对面的白衣青年。

    多年前两人相遇的时候,主掌洛家山渡口的洛秀儿就曾对他说过,此人乃是他们洛家山的贵客,当时的他实际上并没有多重视,只是本着生意人的心态去接触。

    后来螺舟上那个天仙境的老人到来,才真正让薛长卫知道,当时还只是刚刚由少年买入青年的宁白峰,确实是洛家山真正意义上的贵客。

    如今螺舟在飓风海漏中苦熬,只是为了等待此人。

    这已经不是贵客能够形容!

    若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薛长卫觉得用“恩人”最为合适。

    于洛家山有大恩之人。

    然而说到有恩。

    当年若非宁白峰搏命搅局,断不至于有他薛长卫的今天。

    白衣青年对他同样恩重如山。

    宁白峰自不知薛长卫在想什么,此时他同样在心里盘算一些事情。

    薛府里,薛百川自告奋勇的领着聂红竹与李惊蝉闲逛,介绍府内各处景观。

    每当小姑娘李惊蝉对某处景观感心趣,薛百川讲解的便越大声,越高兴。

    聂红竹则是在旁边浅笑。

    元泰则是在酒宴之后,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去了府内最高处的望楼上吹海风。

    客院内,沉默片刻后,薛长卫提壶倒茶,拉着宁白峰叙旧。

    茶杯间话多,此言确实有理。

    ......

    ......

    远扬岛东部,碟阵台上。

    宁白峰走下伏波碟,看着眼前繁忙而熟悉的景象,心里微微感叹。

    当年从此地踏上坤洲,今日又将从此地离开坤洲。

    李惊蝉站在碟阵台边,转身回望刚刚经历过的海面,依旧满脸惊奇,同时腿肚子依旧还有些发软。

    薛百川站在故作豪迈的仰首挺胸,“伏波碟而已,我天天坐,好玩的很,一点都不吓人!”

    李惊蝉没理他,转过身,牵着聂红竹的手,跟着向岛内走去。

    薛百川脸色一僵,立即迈步跟上去。

    元泰喝着酒,哈了一声,摇头叹息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近这种事见得有点多啊......”

    走在前面的薛长卫瞥见这一幕,轻声笑道:“要我看,咱俩不如定个娃娃亲得了。”

    宁白峰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摇头道:“她的事,由她自己做主,我只是她的护道人,不是她师傅。”

    薛长卫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心想你小子当真是没有那个福分。

    随着走入岛内,更多的繁华与热闹呈现在眼前。

    曾经的十方街最繁华处,除了见闻堂,现在又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楼顶有柄长剑,剑尖直至苍穹。

    很显然这是有意在模仿剑阁。

    高楼上没有悬挂匾额,唯有楼前树立两丈余高的石碑,上书四个大字。

    剑镇东海。

    宁白峰站在石碑前观看片刻,让众人稍等,然后独自走进剑楼。

    街旁经过的人看见这一幕,脸上立即露出嘲讽。

    当初剑楼刚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进去拜会,却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

    羹,强闯的没有一个活着离开。

    然而下一刻,这名青年毫无阻碍的走上剑楼阶梯,推门而入。

    剑楼顶上的长剑立即剑光大亮,冲天而起。

    整座远扬岛上皆可看见一道惊天剑光。

    与此同时,远海深处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啼鸣。

    ......

    ......

    拜访完坐镇剑楼的宗门长老,宁白峰留下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没有指名送给谁,但坐镇的长老却很清楚要送到哪里,因此极为郑重的贴身收好。

    走出剑楼时,楼外情景倒是让宁白峰吓一跳。

    黑压压的人群堵在剑楼前,议论与嘈杂之声震耳欲聋。

    薛长卫身份早已被被人识破,同样也是这场议论的焦点之一。

    但更多的人都在猜测,进入剑楼的那人是谁。

    除此之外,另有一些人却是面朝右侧大海方向。

    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远扬岛上。

    很多人都惊恐的看着那只立在海岸礁石,鸟喙却已经触及到岛上剑楼的巨大鹏鸟。

    鹏鸟高如山岳,从下往上看,如同头顶苍穹,脚踩大海,壮观无比。

    薛长卫打趣道:“回个家而已,不至于要闹这么大动静吧。”

    宁白峰仰头看着雷鹏,笑道:“你现在该考虑的,是给雷鹏建造一座停靠码头。”

    薛长卫伸手指了指东边,“跨海殿的那座山头下,整片穿林山道全部都会改造,到时候远扬岛集两大跨洲渡口为一体,冠绝坤洲!”

    宁白峰朝他伸出一只大拇指,“那就恭喜薛大城主财源广进!”

    两人立即相视而笑。

    待到笑声止歇,薛长卫叹口气,伸手拍拍宁白峰肩膀,“保重!”

    宁白峰点点头,“保重!”

    上次一别已是多年,如今再次分别,下次相见也已不知何时。

    薛百川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玦,递到紫衣女童面前,“这是我娘亲的一位伯父送给我的护身符,现在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能一路平安。”

    小姑娘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向身边的聂红竹,接着又看向宁白峰。

    “你自己决定。”

    宁白峰轻笑着说道。

    小姑娘看着薛百川,踌躇片刻后,从头上拔下一只青色发簪,拿起那枚玉玦后,将青色的发簪放在对方手上。

    “我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这支簪子好了,你要是不喜欢,就把他扔掉。”

    簪子看着确实很普通,就像是一只桃树枝雕刻而成。

    薛长卫眼神一跳。

    他虽修行资质很差,但经商多年炼就的眼力却很非凡,他一眼就看出这支簪子并非桃木枝那么简单。

    他准备伸手将薛百川拦下。

    宁白峰说道:“各人有自己的机缘,不必如此。”

    薛长卫想了想,点头同意。

    薛百川很珍惜的将木簪子放进胸前衣襟里。

    闲谈结束,宁白峰剑指一叩,一声剑鸣响起。

    远处围观众人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随后,剑光冲天而起,载着几道人影飞向雷鹏背部。

    剑仙风采显露无疑。

    站在地上仰头看见这一幕的薛百川,暗自握紧小小拳头。

    ......

    ......

    曾经的雷鹏背上,背着一座巨大的山头,飞掠穿梭于海天之间。

    但是现在,只有一处不大的院落安置在广阔的背部。

    宁白峰御剑落在院落中间,见到了两张熟面孔。

    钓翁吴河,洛家山的洛秀儿。

    吴河依旧未变,只是洛秀儿已经是美妇打扮。

    同样落在院内的其他几人,聂红竹见过雷鹏,并没有多诧异,小姑娘李惊蝉倒是在岛上看见雷鹏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现在上到雷鹏背上的小院里,忽然有些兴奋,跑向院门口向外张望。

    院外,雷鹏宽广的背部,像是大风拂过的草原,牧草伏低,一望无际。

    而元泰的表现就有些奇怪,自打雷鹏显身,他就沉默寡言,只是捏着酒壶喝酒。

    宁白峰看向洛秀儿,笑道:“洛姑娘,多谢当年的照应,如今又一次要麻烦你。”

    那年离开洛家山,就是这名女子亲自送他上的螺舟。

    洛秀儿看着眼前青年,眼神赞叹。

    连她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少年郎,居然会有如此大的成就。

    名动一洲,剑宗首徒,这样的身份与名声,非常人所能及。

    她轻笑道:“说谢的该是我们洛家山,宁公子只管安心在院内住下,这些屋子愿意住那间就住那间,我先去安抚雷鹏起飞,我们稍后再聊。”

    宁白峰点点头,目送着女子离开。

    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吴河身上,心头疑窦丛生。

    吴河乃是薛家供奉,按理来说此时因该在薛长卫身边,更多时候则因该是在坐镇螺舟,看现在的意思,可没有下舟的意图。

    吴河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从今日起,我就是雷鹏渡舟的坐镇修士。”

    宁白峰愣了一下,“你坐镇雷鹏,那螺舟如何处理?”

    吴河领着他在院内竹椅上坐下,说道:“你今日在远扬岛出现,便是各方正式合作开始的讯号,之前放出那些消息,只是预备而已。”

    宁白峰坐了下来,摘下腰间葫芦,默默喝了一口。

    酒水混着太白精金一起流入附中,然后再被酒虫汲取,最后才汇入剑胆。一丝丝太白精金游离在剑胆四周,然后缓缓攀附在气海上的那柄剑,慢慢融入其中。

    这样的情况,在懿山青桅船上,练字之余已经经历过多次,此时早已习以为常。

    所以宁白并没有过的关注,而是在思考吴河说的话。

    吴河继续道:“螺舟的收益已经被长卫一分为五,薛家只占三成,一成放进了定海城府库,两外六成分别由你们剑宗,佟家,以及敖家均分。”

    宁白峰说道:“所以,坐镇螺舟的是敖天星?!”

    吴河卖了个关子,“何以见得?”

    宁白峰笑了笑,“既得利益者里,全都与薛家关系很好,唯有敖家不同,甚至对长卫来说,敖家算是仇家,但现在分好处的时候,却又有敖家在其中,这就说明敖家必然是要向长卫低头,以及付出代价。”

    二人竹椅中间有张茶桌,吴河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你刚刚看见我在这里,觉得诧异,很明显长卫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你,而这就是原因,他是担心你听到敖家会不喜。”

    宁白峰轻抚着葫芦,没有回话。

    对于敖家,他没有太多观感,说不喜那就更是差得很远,只能说长卫有些小心翼翼。

    多年未见,身份转变,有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一些隐晦的变化。

    人在变化,人心也在变化。

    宁白峰轻轻叹口气,目光望向院外天空。

    忽然间,整座院落一震。

    无人得见的雷鹏脖颈处,洛秀儿取出一只紫色竹笛,轻吹一声后,雷鹏仰天发出一声鸣叫,声震百里。

    随后雷鹏双翅一震,有飓风生于远扬岛和海面之间,掀起巨大浪涛。

    庞大的身影冲天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远扬岛外。

    观看院外景象的小姑娘发出一声惊呼。

    宁白峰看着院外雷鹏周身的雷电,轻轻嘘了一口气。

    雷鹏振翅千万里。

    距离回离洲的路途又近了一些。

第三百五十四章 洛家山中蓬莱岛

    流云与雷电布满院落上空,奇妙绚丽。

    曾经的雷鹏振翅,便是雷鹏渡舟上的一大奇景,时隔多年,今日又一次再见。

    宁白峰收回目光,说道:“既然吴老坐镇雷鹏,敖天星去了螺舟,定海城有我剑宗前辈坐镇,那佟家的佟山儒老前辈去哪了?”

    吴河喝了口茶,咂咂嘴,老神在在的叹道:“读书人么,总有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豪情壮志。大周宫廷内乱后,皇权衰落,各方势力云集而起,佟山儒入朝当了国师,救国去了。”

    宁白峰闻言轻轻笑了笑。

    读书养气,授业育人,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这倒确实很符合儒家修士的一贯作风。

    吴河目光看着欣赏奇景的女童,以及那躺在对面屋门口石阶上喝酒的老者,笑道:“这两位不给介绍介绍?”

    宁白峰指着小姑娘,讲出身份来历。

    然后他看向元泰,笑道:“你们其实已经见过面,想想当初你在哪里炼丹成婴的。”

    吴河愣了愣,遥想当年,那时的他已经进入金丹将枯的地步,幸而遇上苏老前辈,经历的那番痛苦的水磨熬炼后,不仅金丹稳固,并且一飞冲天。

    而那时所处的地方,乃是茫茫大海之中,巨型灵龟背上。

    “他是那头灵龟?!”

    吴河惊愕的站起身。

    当年所踩的那头巨龟,以为是苏老前辈随手拘来的,故而在成婴之后并未关注,没想到灵龟会有这样的造化。

    宁白峰喝着酒,笑而不语。

    吴河感叹道:“当年也算是承了它的情,才有吴某今天,我得找他去好好喝一杯,聊表敬意!”

    说完话,吴河大步朝着元泰走去。

    宁白峰没有阻拦,元泰虽是仆从,但并不是傀儡木偶。

    聂红竹这样的画中仙他都能以人相待,更何况是元泰这种妖灵大物。

    随着雷鹏起飞,洛秀儿也回到院中,顺便还从小院厨房里做了两个下酒菜端过来。

    由此可见,洛家山为了等待宁白峰,确实做足了准备。

    宁白峰看着洛秀儿,问道:“洛姑娘,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会在这个时候返回离洲?”

    雷鹏在定海城外海隐匿近一年,而宁白峰却是半年前才传讯薛长卫,让他帮忙寻找返回离洲的渡船。

    以时间差来看,很明显洛家山早已以前得知他要回离洲的事。

    但问题在于,返回离洲一事,在让魏行带信前,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洛家山是怎么知道的?

    洛秀儿摆好下酒菜,侧身坐在另外一张竹椅上,说道:“宁公子可曾记得当年洛家山的那场变故?”

    当年洛家山因为一场圣归,将积压已久的弊端全部暴露出来,进而导致洛家山岛的毁灭。

    宁白峰瞬间恍然大悟。

    洛秀儿眼神陷入追忆之中,“当年紫竹林生变之后,强敌来袭,山主与茹仙姑拼死相搏才击退来敌,但洛家山也因此毁于一旦,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位老人出现,帮忙将主峰以移山倒海之术搬上雷鹏背部,并且指引我们在离洲东海落脚。”

    宁白峰问道:“那位老人姓苏?!”

    洛秀儿点点头。

    至此,事情终于画上闭环。

    立宗大典后,吴河来找他合作的时候,就曾说过洛家山受到一位前辈庇佑,去了离洲东海,在一座海岛上安顿下来。当时未及深思,只是好奇洛家山为何没去离洲北

    海,却没想到,真正的重点是庇佑洛家山的那位前辈。

    宁白峰可以断定,两人所说的老人与前辈是同一人,名为苏怀谷。

    毕竟,他只对苏老一人说过自己有过十年之约。

    而洛家山知道他要回离洲的消息,必然是从苏老口中得知,所以才派雷鹏一直在飓风海漏里等待。

    当年在螺舟上的时候,他曾听聂红竹讲过,在他炼体晕厥后,苏老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螺舟山巅小院等待。

    当时只以为是帮助吴河破境元婴,现在看来,苏老其实做了很多事。

    洛家山就是其中之一。

    洛秀儿轻声道:“洛家山在离洲东海落脚之后,那位老人给了茹仙姑一副海图,并且交待在近些年前往定海城接人。”

    接人,接的自然是宁白峰这个人。

    宁白峰默默喝口酒,仰头望向苍穹。

    ......

    ......

    离洲东方,远离海岸近千里之处。

    数座岛屿散落在海面上,犹如碧海蓝天下的珍珠。

    近些年,离洲东南部的世俗间,兴起一股出海访仙的风气,无论是大宁王朝的皇室贵族,还是市井游侠,哪怕是付出葬身海底的代价,也要拜访传闻之中的海外仙山。

    有人失败,自然也就有人成功。

    凡是能抵达仙岛之人,便能见识到真正的仙家气象。

    岛上竹海森森,山峰上亭台楼阁坐落其间,霞光笼罩下,确实当得起海外仙山之称。

    也因此,海外仙山的消息传遍离洲东南部,来此访仙之人愈发增多。

    故而最大的那座岛屿码头处,时常有那巨型海船停靠。

    这一日,又有几艘海船穿过墟海,抵达云游渡。

    然而尚未等到海船停靠稳,船上的船员还未来得及仔细欣赏仙岛风光,异变徒生。

    仙岛上,恢弘的钟声传遍海天之间。

    伴随着钟声,一声响亮的喊叫传遍四方。

    “雷鹏回来了!”

    海船上,有人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自远方急速而来。

    随着这声呼喊,无数洛家山子弟转身就跑向最近浮空舟,甚至是仙鹤灵禽。

    更有那正在与来访海船做生意的子弟,直接二话不说转头就跑,留下外来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一时间,岛上仙鹤灵禽四起。

    一艘艘浮空小船冲出竹林,汇聚到另外一座比邻的海岛上,围着岛上那座平头山峰,静静等待。

    来此访仙之人,根本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雷鹏是什么?

    但是仅仅片刻之间,他们就明白缘由。

    一只远超理解的巨大鹏鸟携裹着风雷之声,重重落在那座平顶山峰上。

    巨大的风压向四周席卷开去,扑打在岛边的海浪被风压吹得返涌回去,而这些没有下锚的海船,甚至被推出去数里之远。

    鹏鸟站在平顶山峰上,就像踩在一块巨大礁石上一般。

    片刻后,鹏鸟发出一道响彻云霄的鸣叫,再次振翅而起,撞破高高在上的云层,随后砸在远处海面上。

    风起浪涌,声威骇人听闻。

    山顶上,一行几人看着鹏鸟掀起的巨大浪涛。

    其中有个小姑娘不断发出一声声惊叹,尽管在鹏鸟背上的小院里生活数月,但看到鹏鸟如此声势,依旧满眼惊奇,嘴巴大张。

    相较于最开始,现

    在的小姑娘明显要开朗许多,似乎又要回到当初令人喜闻乐见的模样。

    数月里,小姑娘一直跟着他练字看书,闲暇时就陪着一起聊天,无聊时就看着他和元泰对拳,又或者是看吴老与洛秀儿对弈。

    心境上,终于走出李老道士死去带来的悲伤。

    宁白峰颇感欣慰。

    收回目光,扫视四周时,一块巨石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块巨石就放在山边悬崖出,外观上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是上面刻着两个如同簸箩大小的古老文字。

    蓬莱。

    字体苍劲有力,气势雄浑似巨浪,又如雷鹏下落时的风压,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巨石光滑,上面没有青苔,显然放置不久。

    宁白峰略微有些诧异,这里明明是洛家山,为何要树立刻有蓬莱的石碑?

    “这块石碑,乃是当年苏老亲手篆刻。”

    一道清丽的说话声从山顶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洛家山随雷鹏来此,本是刻上’鹏来‘,然而苏老嫌不看,故赐名为’蓬莱‘。”

    众人循声转头。

    右边后方,一名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宁白峰立即抱拳行礼,“洛茹前辈,好久不见。”

    洛茹目光落在众人为首的白衣青年身上,神情微微感叹。

    当年送走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昂扬青年。

    岁月终究改变了许多事。

    就像现在的洛家山,已经不是曾经的洛家山。

    曾经的山主洛枫,现在的山主洛茹。

    都已发生改变。

    在雷鹏背上的这些时日,宁白峰已经从洛秀儿那里知道了很多事。

    当年苏老帮忙安置洛家山后,山主洛枫已经伤势严重,就算是有紫竹甘霖也一样无力回天。

    世上三大神药,终究还是救不了必死之人。

    然而苏老却帮忙压制洛枫伤势,留待安定洛家山人心,尤其是后来洛枫春风化雨,随着苏老一同去往天外,让洛枫不至于默默消亡。

    甚至最重要的一点,一场春雨过后,将洛家山缺失至崩溃边缘的气数弥补了回来。

    否则洛家山不会留存至今。

    洛茹微笑道:“当年初见你,已有不凡之资,数年相隔,却已跨过玄妙之门,修为进境之快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不愧为苏老的晚辈。”

    宁白峰谦逊的笑了笑。

    如对方所言,初次相见那年,他还只是个被刀修刘云浪携裹至山腰别院的凡胎二境,由此才结识坐镇雷鹏的天仙洛茹。

    也因此,后来的一些事中,受到洛茹照顾颇多,别的不讲,就说紫竹林异变时,若非洛茹照应,估计已经死在竹林里。后来更是在洛家山封山之前,将他送离险地,避开一场大灾难。

    宁白峰郑重的说道:“当初受前辈照应良多,数次让晚辈转危为安,此等恩情,宁白峰不会忘记。他日若是洛家山需要,晚辈必全力以赴!”

    洛茹笑道:“你最后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宁白峰微微错愕。

    洛茹伸手指向巨石,然后手指向外划开。

    山外无数仙鹤灵禽以及浮空舟上,人隐绰绰,全都注视着这边。

    洛茹看着那些人,轻声道:“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句话很轻,问的是围看此地的洛家山子弟。

    “宁公子之恩,洛家山必不敢忘!”

第三百五十五章 蓬莱客卿登圣祭

    山呼海啸,声音如巨浪一般向四周席卷开去,传遍整座洛家山三座相连的岛屿。

    海边停留的那些海船上,全都听见了那句话。

    随即更多的疑惑布满心头。

    宁公子是谁?

    居然让整座蓬莱仙山上的仙师以这等重礼相待?!

    然而此时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

    宁白峰呆呆的看着那些洛家山子弟,半晌无言。

    他从未对洛家山施以过援手,自然就谈不上恩情,但此时洛家山子弟一致对他谢恩,只可能是苏老当初的所为。

    前人遗恩,福泽后代。

    宁白峰忽然间觉得眼睛有些进沙子的感觉。

    良久后,他抱拳对着这些人行礼,接着又转过身,对着刻有‘蓬莱’二字的巨石,弯腰郑重行礼。

    山外围观之人,全都跟着向巨石行礼。

    洛茹看着洛家山子弟,说道:“自今日起,洛家山正式以‘蓬莱’之名开山!”

    开山,意味着落脚于此的洛家山不再封闭,静等来客,而是会主动出山。

    宁白峰知道,洛茹此举绝非心血来潮,或许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多年。

    毕竟曾经的洛家山声威赫赫,遭此大劫已然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如今重新开山,自然是人心所向。

    山外子弟们齐声高喝。

    “谨遵山主之命!”

    又一次声浪如潮水涌向四方,响彻海天之间。

    洛茹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衣青年,笑问道:“宁白峰,愿不愿意做蓬莱的首位客卿?”

    于情,曾经就受到洛茹照应多次,这些人情不能因为苏老的所做所为而抵消,这一点宁白峰分的很清楚。

    于理,苏老如此大费周章的帮助洛家山,必然有他自己的目地,但同时也是为宁白峰积攒下一份厚厚的香火情,算是给他立身之处添砖加瓦,没理由不去接受。

    所面对这样的邀请,在洛茹问出这句话后,宁白峰爽快的笑道:“荣幸之至!”

    洛茹目光扫视四方,正声道:“所有洛家子弟听命,三日后宗祠祭祀,登圣台上慰告先祖!”

    这算是将事情正式定下基调。

    先前是宣告,待到宗祠祭祀与登圣台慰告先祖完成,便算是正式开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得上是开宗立派。

    宁白峰心中有些感叹,从这一天起,震洲南海洛家山已是过往,今后只有离洲东海蓬莱!

    事情宣告完,洛茹衣袖轻挥。

    架舟御兽的洛家子弟们立即散去,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三日时间,并不是他们悠闲等待的三日,需要他们准备的事情多而繁杂。

    事情暂时结束,洛茹带着他们去往主峰的迎客居歇息,以待三日后的祭祀之礼。

    站在半山腰迎客居前,宁白峰略微有些感叹,这是他第二次住进这里,上一次是山主洛枫亲自送达,身份上算是半个囚徒。

    这一次又是山主洛茹亲送,身份却已是山门客卿。

    世间事,当真是妙不可言。

    当年的迎客居管事已经不见,想来因该是死在那场大难之中。

    洛茹轻声道:“洛秀儿,迎客居的一应杂事,暂时就交给你来处理。”

    洛秀儿当即点头答应。

    事实上,以洛秀儿当年能主理跨海殿,如今又主理雷鹏渡舟,其身份重量在洛家山里绝对不轻。

    让她来给自己这一些

    人打杂,实在大材小用。

    宁白峰摇头笑道:“祭祀一事在即,山上必定繁忙缺人手,些许小事,我自己都能解决,不用劳烦他人。”

    洛茹也不再坚持,说道:“这几日若是无事,可在三岛之间随意逛逛,主峰后山谷里的紫竹林秘境残境也可以去看看。”

    宁白峰想了想,问道:“里面可曾凝结有紫竹甘霖?”

    洛茹遗憾的摇摇头,“那一次大战,紫竹林秘境被打碎,竹母化身死去,唯有几株本体存留下来,想要凝结紫竹甘霖,百年之内是不太可能。”

    宁白峰无奈的叹口气,看来终究是与这等灵物无缘。

    洛茹忽然好奇道:“自从数年前我们相遇起,你就一直在打听紫竹甘霖,到底作何用处?”

    宁白峰轻叹,“为一个故人寻药疗伤。”

    洛茹没有继续问下去,唯有歉意的叹息。

    曾经的洛家山,就以紫竹林秘境与雷鹏渡舟闻名于世。紫竹林里的紫竹甘霖,更是世上三大神药之一。

    而今,或许今后很多年都不可能再看到紫竹甘霖,甚至有可能世上三大灵药,变成两大神药,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闲谈至此,洛茹因诸事缠身,告辞离去。

    一行人终于在迎客居里安顿下来。

    ......

    ......

    稍稍歇息不久,元泰与吴河相约去海边钓鱼。

    宁白峰愕然的看着元泰,心想你这玩的又是那一出?

    曾经元泰自己就说过,他要真想吃鱼,把手伸进水里,想吃那条吃那条,就跟在自家鱼缸里捞鱼一样,简单且随意的很。

    你跟着吴河去钓鱼,这不是欺负人么?

    而且是实打实的欺负——人!

    元泰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的捏着花间壶,轻酌慢饮。

    宁白峰手掌一翻,一只通体碧绿的鱼竿就出现在他手上。

    “好好钓,别耍赖皮。”

    他将鱼竿塞进元泰手里,满脸无奈。

    旁边的吴河惊讶道:“钓龙竿?”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接着又取出一副蓑衣和雨笠,随后拿出一只鱼篓递给元泰。

    这些东西,是清都山水郎的标配物件。

    当初立宗大典之后,宫谦送了他全套的山水郎佩物,只差一柄樵刀,之所以没送,原因在于宁白峰是个剑修,送刀未免有些不太好。

    后来这些东西一直躺在玉佩里吃灰,既然现在元泰要去钓鱼,索性就全部送给他。

    只是以元泰的龟壳防御,估计也不太需要蓑衣雨笠的防护,宁白峰将这些东西全部给元泰,只是本着做戏做全套的意思,反正自己留着也没啥大用。

    元泰捏着钓龙竿掂量一下,满脸幽怨,“少爷,你故意的?”

    钓龙竿的作用就是钓他们这些属龙,而现在却让他握着钓龙竿去钓鱼,这不是讽刺么?

    宁白峰手一伸,没好气道:“看不上就还给我!”

    元泰整个人一缩,愈发显得岣嵝矮小。

    他讪笑道:“少爷送的,毛病再大也得好好留着不是。”

    接着他后退一步,脚下云雾渐起,整个立即飞掠出去,从迎客居的庭院里消失。

    下一刻,元泰的身形已经出现在岛外的海面上。

    吴河朝着宁白峰拱拱手,驾云追赶过去。

    目送着这二人离去,宁白峰收回目光,发现聂红竹领着李惊蝉也准备出门。

    聂红竹解释道:“惊蝉想要去骑仙鹤。”

    小姑娘有些不太好意思。

    宁白峰笑着摆摆手。

    能想着去玩,就说明心里的那股悲伤渐渐消散,这是好事。

    转眼间,迎客居里近乎人去楼空。

    宁白峰能理解这几人出门的意思,毕竟在雷鹏上憋了数月,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哪里还愿意继续待在院内歇息。

    站在迎客居门前,他略微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西边。

    跨海而过,便是离洲。

    ......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天,蓬莱三大海岛上的所有洛家子弟,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在主峰之下。

    仙鹤与浮空舟停在半空,庄严肃穆。

    就连那些来此访仙之人,也都受邀来到主峰下安置好的观礼台,参与祭祀开山。

    主峰东侧位于山顶下方处,有一座天然的广阔石台,孤悬在峭壁上。

    这里就是曾经闻名宇内的登圣台。

    洛家山辉煌时期的一门三圣人,就是从这里于紫气东来之时,走出天外。

    此时,登圣台上又有一人站立。

    洛茹高挽发髻,一身衣袍长尾拖地,风雅之余却又显得庄严大气。

    面朝大海,俯瞰山海众生。

    洛茹郑重宣读祭词。

    相较于某些宗门,曾经的洛家山现今的蓬莱,真正的是山上仙家。

    故而在宗祠上完香之后,会如同世俗百姓人祭祖时一样,先诵读祭表文章,然后才焚烧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宁白峰此时并没有如同大多数洛家子弟那样,站于浮空舟上,而是处在登圣台右侧下方百丈远的悬崖凉亭边。

    这里曾是供洛家山贵客,瞻仰圣人遗迹之处。

    略微仰头,就能看到登圣台上的洛茹。

    宁白峰静静听着祭词,回想起先前的那些事。

    来登圣台之前,他就已经在洛茹的带领下,在洛家宗祠里正式上香落名。

    与之一起的,还有吴河。

    只不过宁白峰是首位客卿,是客卿里最高的那一人。而吴河则是落名上等供奉,虽非首席,却也是次席的座位。

    甚至就连元泰都捞了个不记名客卿的身份,虽未在宗祠里落名,但在却拿了一份客卿身份玉令。

    客卿人身自由,来去随意。供奉则要留山待命,稍显拘束。

    故而在宗祠上香时,洛茹说宁白峰若是想要首席供奉之位,现在就能行,并且不需要留山待命。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落名客卿。

    他觉得没必要拿着供奉之位,却行客卿之事。

    反正今后若是蓬莱需要,他照样全力出手相助。

    时间不长,日至正午之时。

    洛茹宣读完祭词,手中光焰闪耀,斑泪紫竹制作的竹简随之在手中燃烧,然后化作飞灰,随着海风远扬。

    与此同时。

    观景凉亭里,洛秀儿取出一只紫竹笛,轻轻吹响。

    悠扬的笛声回荡在海天之间。

    远海里骤然掀起一道巨浪,翻波的雷鹏当即破海而出,冲上三岛上盘旋飞掠,激起漫天雷光。

    一声声高亢的啼鸣,响彻云霄。

    此情此景,动人心魄。

    ......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十年转变滨海城

    告别蓬莱,宁白峰驾龟出海。

    龟是那头名为元泰的龙龟,海是那片蓬莱与离洲之间的墟海。

    龟背上坐有三人,白衣青年持竿海钓,紫衣小姑娘临摹龟甲上的纹路,白衣背剑女子在旁侍应。

    龙龟风驰电掣,将海面拉出一条浪墙。

    数日后,有三位仙人自海上而来,于浪潮之中靠岸。

    百姓争相围观。

    男女仙人携仙童立于龟背之上,停在镇外河口入海处。

    白衣仙人向渔船上老汉询问何地何处,然后沿河逆流而上,飘然离去。

    镇内有好事者沿河追逐,却至十里河湾林深处,不见仙人踪迹,最终叹然返回。

    自此之后,上东镇改名为仙临镇。

    ......

    ......

    身后之事暂且不言。

    只说当下,河湾林间往上游处,灵龟驮着三位仙人停在河边,驻足不前。

    河道外围林雾密布,遮人视线。

    并非是这些山林水雾阻挡了这一行人的脚步,而是前方的河面上,站着一位手握鱼叉的威猛汉子。

    “哪位大仙路过浚水,小神不甚惶恐。”

    手持鱼叉,又说此等言语,必是水中河伯。

    站在龟背上的宁白峰却笑了起来。

    尚在海上的时候,他就让元泰以水法感应海岸边河水出口。

    按他的记忆里,离洲大宁东疆河水出海口并不多,最出名的便是浚水。

    所以一路寻来,正好在浚水河口靠岸。

    此时遇上的浚水河伯,对宁白峰来说,算得上是个老熟人。

    当年元秋夜的疯狂,至今都让他记忆犹新。

    没有等来回答,浚水河伯心神微沉。

    自古神明与妖灵之间天生犯冲,他能清晰的感应到这位有着属龙头颅的灵龟,绝非一般。

    他只是河伯,并非江水正神。

    哪怕吃了多年香火,境界也只相当于练气士的金丹境,甚至还要弱上不少,依靠着河水地利才能和金丹地仙斗上一斗。

    但现在河道上的一龟三人,他是真的没有信心能打得过。

    所以此时浚水河伯只能放低身段,再次出声询问。

    宁白峰的追忆被打断,轻声笑道:“河伯放心,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不会在此走江消耗水运。”

    浚水河伯心安不少,但随即他就心中苦笑。

    以浚水这么点儿水运,哪经得起属龙的走江,真要任其走下去,行至半途就得河水断流,枯若小溪。

    宁白峰继续道:“不知此处距离滨海县城还有多远?”

    浚水河伯侧身往后指了指,说道:“往上百里便至,恰逢小神庙宇就在那里,不知大仙可否赏脸去庙内喝杯清茶?”

    与大修士广结善缘,对一地神明来说,乃是大好事,若是能在庙宇里留下一副墨宝,更是极大的增加气运。

    故而在很多时候,山水神明遇上修行练气士,从来都是和气相邀。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当初的滨海县并无河神庙,想必因该是新建。

    “也好。那就劳烦河伯一路护送。”

    既然回来,去看看也无妨。

    河伯立即笑道:“大仙哪里话,请!”

    说完,河伯领头御水而行。

    河道上以及林间雾气跟随其后,一直笼罩四周,用以遮蔽世俗百姓眼目。

    龟背上。

    小姑娘李惊蝉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河伯,小声的说道:“宁叔,上次看到的城隍威严不凡,怎么这位光着膀子还拿着叉子?”

    宁白峰笑道:“千人千面,神明也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什么神明,都像姜城隍那样衣袍华美。”

    灵龟听见这话,回过头来,看着小姑娘嗤笑一声

    ,“哪有那么好听的理由,说到底,还是这位河伯太穷。”

    宁白峰当即一巴掌拍在元泰那硕大的脑袋上。

    只是已经晚了。

    御水在前浚水河伯转身回头看着他们。

    宁白峰歉意道:“畜生口无遮拦,河伯见谅。”

    浚水河伯摇头苦笑道:“大仙不必介怀,这位灵物说的话其实没错,确实是我太穷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浚水河伯嘴里略微有些酸楚。

    自大宁敕封他的河伯之位开始,他的河伯庙就一直安放在河边山林里,鲜有人来问津。

    这就造成他在积攒香火气运,以及神仙钱的速度上,缓慢异常,甚至在大宁东部神祇里,他都像是乞丐一般,连大宁东岳山君召开远游宴,他都不能拿出像样的礼物,时常落的一身讥笑离场。

    然而这样的苦日子,已经在十年前发生转变。他的金身终于不用窝在山林里餐风饮露,可以饱食人间烟火。

    想到这里,浚水河伯略微陷入追忆之中。

    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变故,仿佛就在昨日。

    ......

    ......

    百里之地,不足半日便至。

    薄雾弥散之中,一座河心小岛撞入众人眼前。

    宁白峰看着岛上的建筑,诧异道:“这是河伯庙?!”

    浚水河伯满意的笑着点点头。

    自深山老林里,搬至这风景秀丽人烟稠密之地,是他最为高兴的一件事。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我记得这里以前可是城隍庙来着。”

    当年他和元镇离开这里的时候,整座县城都毁了,唯独这座河心岛上的庙宇依旧还在。

    浚水河伯惊异的打量着白衣仙师,“大仙曾经来过景新县?”

    曾经的这里乃是穷乡僻壤之地,很少有修行之人愿意来此,唯一修行之人最多的那次,还是十年前元秋前后。

    那时因为某些原因,很多修士与妖灵精怪聚集于此,才造成最后那一夜的盛况。

    浚水河伯知道此人估计就是那一次来到这里。

    随即,他心里就有些尴尬与别扭。

    宁白峰没有去注意浚水河伯的神色,也没有因为听到新的名称而惊讶,也没有回答浚水河伯的话,只是平静的走下龟背,站在小岛边的石头上,转头看向四周景观。

    山水故地,风景依旧。

    等到聂红竹与小姑娘走下来,浮在河水里的元泰身子一抖,转眼间就缩成一名驼背老者,站在河水上。

    浚水河伯脸上微微尴尬的表情骤然一僵。

    化形妖灵!

    虽然先前已有预估,但此时看见这一幕,依旧觉的心中发寒。

    这真正的是一条过江强龙!

    驼背老者笑呵呵的看着浚水河伯,说道:“河伯老弟,刚刚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喝茶么,这都到家门口了,你该不是想反悔吧?”

    浚水河伯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仙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就往岸边石阶往上走。

    几乎在转过身之间,他的脸色就由笑转冷,眼神有些后怕。

    幸亏最开始遇见这一行人时,没有依着自己以前的硬脾气,一言不合就开打。

    否则这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得消散于天地之间。

    浚水河伯抬头看向庙宇飞檐,心想莫非这块风水宝地是假的?

    上一位在这里安置金身的同行,可不就是这么个结果。

    “河伯,先前你说这里是景新县,可我记得以前这里是滨海县。”

    宁白峰跟在后面,欣赏风景,随口发问。

    浚水河伯走到石阶顶端,站在阶梯口,伸手指向远处,笑道:“这里以前确实叫做滨海县,只是十年前发生一场地震,将整座县城震毁,后

    来大宁朝廷出资重建,觉得滨海县距离大海有百里之远,有些名不符实,遂改名为景新县,取山河旧景,焕然一新之意。”

    此时此刻,浚水河伯很确信,这位白衣仙师曾经来过这里。

    宁白峰微微点点头,看向远处薄雾之中的城镇。

    当他目光收回时,扫见庙前连接河岸的石桥,迈步走了过去。

    十年风雨打磨,为这座名为迎仙的石桥镀上岁月痕迹。

    宁白峰站在桥边,心里略微感叹。

    李惊蝉趴在桥栏边,惊讶的喊出来,“好大的鲤鱼啊。”

    桥下水中,一群鲤鱼中,有一尾长达五尺左右的巨大赤红鲤鱼,在水中闲散游荡。

    宁白峰忽然笑了笑,回头看向浚水河伯,“有干饼么?”

    浚水河伯微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宁白峰就自己摇摇头,继续看向水里。

    元泰则是咂咂嘴,“干饼配鱼汤,味道想来应该不错。”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浚水河伯心里立即一惊。

    这尾赤鲤明显已经出灵,算得上精怪之流,被养在庙宇之下,日受香火浸染,若是有朝一日能成灵,能极大的增添浚水气运。

    若是此时被人下了汤锅,他可就亏大发了。

    此时的浚水河伯有些后悔,甚至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好好的没事邀请别人喝茶干什么?!

    宁白峰听见元泰的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觉得干饼跟老龟汤更配!”

    他要干饼,只是想喂鱼而已。

    当年很多时候,没少受到这些有灵性鲤鱼的恩惠。

    元泰遗憾的叹息,摘下腰间葫芦,默默喝酒。

    浚水河伯觉得自己今天遇上这几位大仙,心神就没真正安稳过,实在是提心吊胆。

    “几位大仙,庙外清寂,快随我入内歇息。”

    浚水河伯现在巴不得以茶水堵住这几位的嘴,他是真怕对方要拿赤鲤来打牙祭。

    进入庙里,宁白峰显得有些熟门熟路,几乎不需要浚水河伯领路,就知道庙里各处殿堂。

    这让浚水河伯觉得,自己的这间庙仿佛是对方家里的后花园。

    客室喝茶期间。

    宁白峰向浚水河伯要来地方县志,翻看起上面十余年来的一些记载。

    据县志上官方的说法,十年前元秋夜,原名滨海县的县城发生一场地震,致使城毁人亡。

    所有的事情,被这句话简单的一笔带过。

    宁白峰看完县志之后,沉思良久。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清楚原因。

    比如一个小小偏远县城,为何有如此之多的修行之人聚集。

    又比如远在离洲南方的大泉碧水宫吕颖,为何会在事发的三年前来这里。

    当初城隍金身将碎,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看着陪坐在一旁的浚水河伯,宁白峰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了一句话:“当年的元秋之变,是不是大泉碧水宫布下的一个局?”

    这是一个很没道理的问题。

    但就是这句话,让浚水河伯面色大变。

    客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不需要浚水河伯回答问题,宁白峰已经知道答案。

    以这个前提向外推导,很多事情就有迹可循,以他当年的那些经历,以及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事情,哪怕不知道详细过程,但只要一点点串联起来,依旧可以分辨出来,当年之变,就是一场人为的灾祸。

    那时的他与满城百姓,只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而他,只是众多枉死之人里的漏网之鱼。

    想清其中关节,宁白峰没有继续喝茶的心思。

    辞别面色不睦的浚水河伯,前往景新县城。

第三百五十七章 记忆犹新湘云府

    新城新貌,但有些地方依旧与老城相似。

    高大的城门中间,浚水河缓缓流过,头顶拱门雕刻的匾额,刻写着‘景新’二字。

    河道两侧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宁白峰看着面前迥异于世间其他各地的城门,思绪仿佛又回到曾经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有个乞丐少年为了活下去,遍体鳞伤的奔波在城里城外。

    十年之间,一切恍如昨日。

    元泰耸了耸鼻子,说道:“好重的烟火气,城里该不会是开庙会什么的吧。少爷,这就是你当年生活的地方?”

    宁白峰感叹的点点头,“说是生存更恰当一些,那时候沿街乞讨,抓精斗怪的事没少干。”

    小姑娘惊讶道:“宁叔还当过乞丐?”

    她有些不太相信,在他看来一直都白衣在身,风度翩翩的宁叔,怎么可能还做过乞丐。

    聂红竹站在一旁什么都有没说,因为他曾详细听过自家公子的过往经历,知道那苦楚的少年时期。

    宁白峰哈哈一笑,“那可不,当年这沿河两岸的街道上,我可是沿街讨了个遍。”

    说着他便拉着小姑娘,迈步向城内走去,边走边讲述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

    新城亦如旧城,浚水两岸的街道最为热闹繁华。

    但建筑明显稍显新颖,不像当初的滨海城那样灰白墙皮剥落成一块块,露出里面的青砖。

    城内街道走向,除了沿河街道,其他全部都已经改变,或许是大宁工部有原先旧城图纸,使得内最中心的位置,依旧还是一座高大的县衙。

    而县衙对岸的一处宽阔街道里,人群摩肩接踵,敲锣打鼓,吵闹喊叫之声不绝于耳。

    亦如先前元泰所言,今日正是城隍庙会。

    先前城外河伯庙如此冷清,想必这就是原因。

    宁白峰站在河岸边,静静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前方一座拦河石拱桥上走下一名扛着糖葫芦把,面容清逸的老者。

    三五个孩童不断围老者着转,唱着童谣嬉戏打闹。

    宁白峰迈步走过去,笑问道:“老人家,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老者笑呵呵将糖葫芦把往身前一杵,伸出五个指头,“五文钱,保证很甜。”

    旁边围着打转的几个孩童,立即帮腔的喊着很甜很甜。

    宁白峰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姑娘,笑问道:“要不要吃?”

    小姑娘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宁白峰垂在袖中的右手一动,一枚不同于普通铜钱的钱币出现在手中。

    “老人家,来两串,挑大个的。”

    宁白峰将钱递到清逸老者手中。

    旁边的孩童看不见宁白峰的动作,但是看见他手中那枚钱币,立即叫起来,“一文钱只能买两个果子,买不了一串。”

    清逸老者看了那枚钱币一眼,打量了面前年青人一番,随后目光其他几人身上扫过。

    唯独在驼背老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随后,老者对着身边孩童笑骂的挥赶,“去去去,添什么乱。”

    接着老者回过头,伸手接住钱币,乐呵呵的笑道:“好嘞,公子您稍等。”

    说完话,老者手掌收回很自然的翻转,钱币消失不见。然后认真的挑了两串大果子的糖葫芦,递给白衣青年。

    宁白峰接过糖葫芦,转手递给小姑娘,“咋俩一人一串,慢慢吃,别噎着。”

    小姑娘直接咬

    下一颗果子,嚼的嘎嘣脆响,津津有味。

    旁边其他孩童垂涎欲滴。

    宁白峰看向老者,微笑着点点头,“打扰了,告辞。”

    老者轻笑一声,“慢走,不送。”

    很普通的见面,很平静的分别。

    亦如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

    沿街走出很远之后。

    元泰忽然叹气道:“少爷,一枚通宝钱只买两串糖葫芦,真是亏大发了。你要是再加一枚,都能买下他手里那杆插糖葫芦的毛笔。”

    一枚通宝钱若是换成世俗银钱,能堆成一座小山,只用来买两串糖葫芦,这都已经不是败家能够形容。

    宁白峰咬着糖葫芦,笑眯眯地与小姑娘对视,“甜不甜?”

    小姑娘嘴角沾着红糖汁,满足的点头回应。

    宁白峰轻轻吐出一粒果核,很随意的回答道:“那杆毛笔是人家城隍爷吃饭用的家伙,出多少钱都不会卖......”

    “那是城隍爷——?!”小姑娘吃着糖葫芦,满脸惊讶。

    然后因为突然出声,被果核呛到,咳嗽不止。

    骤然的惊呼让身边行人全都看向这边。

    宁白峰蹲下身,轻拍小姑娘后背,一枚果核吐出来,落进旁边的河里,被一尾经过的游鱼吞下。

    确认小姑娘无事,宁白峰转头看向元泰,边走边说道:“再说,我在这里生活过两年,算是承了此地人情。既然城隍爷敢接,一枚通宝钱就算是还恩,自此以后,与此地便再无瓜葛。”

    元泰捏着酒壶呡一口酒,轻轻笑了起来。

    咱家少爷还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一枚通宝钱,买断了今后所有的纠缠,钱情两讫,实惠!

    小姑娘回头向后看,人来人往中,早已不见那位扛着糖葫芦把的老者。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糖葫芦,忽然抬头问道:“那老爷爷身边那些孩童......?”

    宁白峰笑着回答道:“那些都是城隍爷用来扫洒庭除的童子。”

    或许那些童子曾经都是鬼物,只是受到城隍点化,成为傍身随行的属从。

    出城时,元泰回头看向城内河道两岸的繁华街市,目光游弋到那座烟火气缭绕的城隍庙塔楼,心里忽然有些感叹。

    穷乡僻壤,果然容易见钱眼开。

    若是有朝一日,这位城隍爷知道因为自己的贪心,而与一位大修士的寄居之情失之交臂,不知会作何感想。

    到时候估计不是肠子悔青了,十有**会悔烂了。

    不久后。

    城外无人处,几人御剑驾云飞离而去。

    ......

    ......

    千里之遥,当年需要耗时日久。

    如今驾云御剑,不过短短半日而已。

    曾经因一场大战而毁坏的湘云府城墙,如今早已修复,甚至比原先更为宏伟。

    只因现在的湘云城,在大宁朝廷的提拔下,早已由府升郡,成为湘云郡城。

    漫步城内,其繁华远超景新。

    然而无论城内如何热闹,依旧影响不了城北的湘云书院。

    宁白峰没有去湘云水泽,也没有去城外那座属于自己的金桂别院,而是直接来到湘云城。

    站在书院小山外的牌坊下。

    宁白峰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湘云书院四字依旧,左右两侧的’授业‘’解惑‘,昭示着这里依旧是读书之地。

    当年他就是从这里上山再下山,然后一头扎进世

    间滚滚洪流之中。

    迈步登山。

    阶梯尽头多出一座凉亭,亭上悬挂’知客‘二字牌匾。

    一名身穿白色书院服的青年坐在亭内,握着书册正看得入神。

    宁白峰走进亭内,伸手轻轻敲击桌案。

    读书青年醒过神来。

    入眼的是一名腰挎竹杖,挂着紫色葫芦的白衣男子。

    “抱歉,一心看书,却忘了还要待客,实在是见谅。”

    读书青年歉意的说道:“朋友来书院可是有事?”

    宁白峰笑着点头道:“我想拜访罗本讲授和书院山主。”

    读书青年微怔。

    书院讲授里,哪有罗本此人?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要拜访罗山主?”

    宁白峰同样一愣。

    罗山主?老山主姓罗?

    随即他便明白,读书青年说的罗山主就是罗本。

    宁白峰没有多问,说道:“我叫宁白峰,十年前曾在书院住过些许时日,与罗山主算是旧识,劳烦帮忙通传一声。”

    读书青年再次打量宁白峰一眼,然后看见站在亭外的驼背老者,背剑女子以及紫衣女童。

    又是一家想走后门,让子女入书院读书,父母远游他方的江湖侠侣?

    这样的情况他见过几次,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样的父母未免太过于狠心。

    奈何读书越多,越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劝无意。

    读书青年轻叹一声,“请在此稍等片刻。”

    宁白峰点点头,目送着青年进入书院。

    白墙绿瓦,林木葱葱。

    湘云书院一如当年,丝毫未变。

    院墙后,依旧隐隐有那读书声传来。

    时间不长,一身素白衣衫的罗本,亲自迎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青年满脸惊异。

    向来面容严肃的山主,在听见此人名字之后,居然极为难得的露出笑容,比他还快的出来迎接。

    这待遇,大宁皇帝都没得到过。

    此人与国同姓,莫非是化名游历在外的皇子?

    可皇子又如何能得到这等礼遇。

    宁白峰看着走来的罗本,恭敬的行书院之礼。

    “你回来了。”

    罗本轻轻慰问,如同看着远游归来的书院学子,心中满是欣慰。

    眼前的青年,早已褪去当年入书院时的青涩。

    宁白峰直起身,笑着点头,“我回来了。”

    一问一答,看似平淡却又不平淡。

    罗本伸手拍拍宁白峰肩膀,目光落在另外几人身上。

    无需多问,宁白峰主动介绍道:“我的仆从和剑侍,小姑娘乃是受人之托,代为照顾。”

    罗本轻叹之后点点头。

    当年受人庇护的苦难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可庇护他人的昂扬男儿。

    世事变化,令人感叹。

    罗本轻声道:“路途艰幸,远行不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歇息,顺便考教一下这些年有没有继续认真读书。”

    显然,这已是将宁白峰当做远游多年归来的书院晚辈。

    当年离开书院时,罗本就曾说过不要忘了继续读书。

    宁白峰心神如饮琼浆,全身更是如沐春风,笑道:“闲暇之余,依旧在读,不曾有过懈怠。”

    罗本欣慰轻笑,领着几人走进书院。

第三百五十八章 书中一梦悟人生

    穿过棋坪讲堂,越过迎客正殿。

    罗本直接将他们领进书院后方客院歇息。

    似是有意而为,宁白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正是当年他和元镇暂住之处。

    路过院前一块石头时,看见上面刻的‘天经地义’四字,宁白峰会心一笑。

    哪有那么多的刻意而为,纯属天经地义罢了。

    稍作安顿,恰逢书院半晚课业结束。

    罗本邀请宁白峰出去散步。

    林间山道旁,凉亭石桌边,不少书院学子或读书,或闲谈,或在舞剑。

    宁白峰感叹一声:“书院景象,一如当年。”

    罗本轻声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老山主留下来的观念从未改变,无论山外如何,书院依旧还是那座书院。”

    听到罗本的话,宁白峰问道:“不知老山主现在在何处?”

    这是今日踏入书院以来最大的疑惑。

    既然罗本升任书院山主,那曾经的老山主去了哪里。

    “老山主,以身......殉国了。”

    罗本说出这句话,声音很是干涩。

    宁白峰骤然停步,愣愣的看着对方。

    远处读书闲谈之声依旧,唯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后,宁白峰沉声道:“为何会发生如此之事?”

    罗本看着林间夕阳,说道:“当年你们离开书院后不久,大泉王朝就攻破虎牢关,走龙江沿岸的防线更是全线溃败。大泉兵马不足半年就攻陷大宁大片疆域,兵锋直指大宁京城。”

    罗本叹了口气,继续迈步往前走。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读书人的心里,从来就没有空闲过。

    宁白峰有些伤感。

    大泉王朝破关之事,当年他曾亲眼目睹,只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罗本继续说道:“危难关头,我辈读书人从来不甘于人后,老山主挺身而出,阻拦住大泉王朝的几位大供奉,为大宁的延续换得喘息之机。”

    宁白峰追问道:“可为何是老山主?!”

    罗本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有看不见的关联。当年龙骧将军许单以谋反之罪被处死,已经让大宁军队缺失一臂。后来许鹿院判死在滨海,供奉徐拱寻仇而来被烟霞真君斩杀,孙家两位老祖死在你的手里。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大宁修行之人损失惨重。”

    他略做停顿,叹气道:“国无良才时,老山主的挺身而出,已是必然。”

    宁白峰陷入沉默,半晌无言。

    当年旧事,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平息,所带出来的牵扯更是不曾断开。就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会不断扩散开去,直到很远。

    在浚水河伯庙里,宁白峰猜出那是一场局,而现在这些事,只是那场局的延伸而已。

    宁白峰问道:“老山主是死在大泉王朝哪位供奉手里?”

    罗本微微皱眉,“你想替他报仇?”

    宁白峰沉默以对。

    很多时候,沉默表示默认。

    罗本皱眉道:“老山主以身殉国是大义!”

    这样的回答,坦坦荡荡。

    但宁白峰理解不来这种大义,在他看来,老山主的死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殉国大义。

    当年旧事,毕竟与他自己

    有关。

    两人缓步往前,不再言语。

    许久后,罗本叹了口气,“你的性子亦如当年,坚韧且执着。真不知老山主在你身上种下的种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宁白峰豁然抬头。

    浑身剑元疾运,却无丝毫异样,何来种子迹象。

    罗本感受到身旁剑气波动的澎湃,更为惊奇的看着宁白峰。

    短短十年,居然有如此修为!

    随即,罗本苦笑道:“也罢,你想替老山主报仇,我拦不住。但在此之前,你想不想看看当年老山主为你做了什么?”

    宁白峰缓缓平复下来,点头道:“说说看。”

    罗本微微摇头,“说不清楚。”

    他从袖中摸出一本书册,递到宁白峰面前。

    书封上写着一列小字。

    纸上得来终觉浅。

    宁白峰伸手接过书册,略有疑惑。

    罗本轻声道:“打开看看。”

    虽不知道这是何意,但宁白峰还是依言翻开书册。

    然而,翻书间有风吹起。

    眼前景象如春风吹皱一池湖水,波澜荡漾。待到风停水止,眼前景象一切照旧。

    但又有些不同。

    手中的书册,已经随着翻书风消失不见。

    宁白峰看向罗本,不解其意。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向前方。

    宁白峰顺着指向看去,便再也收不回眼睛。

    ......

    夕阳下的小院里,一名少年正在汗流浃背的练剑。

    一名老者站在院门口,笑着说道:“年青人勤奋好学是好事,但也要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院内少年恭敬行礼,“宁白峰谢山主教诲。”

    老山主摇头笑道:“心不诚。”

    少年尴尬挠头。

    随后,老山主邀请少年外出散步。

    林间小路上,老山主领着少年,边走边闲谈。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

    看见这一幕,宁白峰极为惊讶。

    但是看见老山主,他依旧郑重行礼。

    然而迎面走来的二人却视而不见,直接撞在宁白峰身上,然后直穿而过。

    幻境?!

    宁白峰立即转身,看着这一老一少。

    “剑器,即剑气。儒家弟子习剑,气在先,意在后,势次之。在所有修剑者中,儒家剑客剑气最为浩大,比之纯正剑修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儒家典籍便有浩如烟海之说,书读的越多,浩然气越浓郁,因此剑气也是最浓。我观你习剑,意在先,势在后,气次之。此法并无不对,但对你这样刚刚入门的来说,并不见得有多容易,或许教你习剑之人站的地方太高,才造成你今天的局面。斯以为,你不妨在习剑之时加入儒家习剑的方法,出剑之后,以剑为笔,凌空写字。闲暇时,再以笔代剑,读书练字。读书用以养气,练字权作练剑,多重并举之下,必有收获”

    老山主教导的话语声依旧。

    少年在旁认真聆听。

    ......

    看着缓缓走过的两人,罗本很平静,说道:“文字能载史。你所看到的,便是当年的一些旧事。”

    说完这句话,罗本示意宁白峰一

    起跟上。

    二人跟在老少身后,缓缓漫步。

    ......

    老山主正在给身边少年讲解儒家君子剑道。

    “儒家子弟习剑,是从读书练字开始,用以练气练剑,为使得剑气逾强,便更加努力的读书练字,到最后因读书练字日久,其文采早已超过习剑的境界。因此从古自今儒家弟子习剑,从未出过剑之极致,有人笑言儒家修剑,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后来给儒家剑器一艺给出一种很有意思的称呼,叫文剑武书生。”

    少年仔细聆听,不敢漏过一言一语。

    看着曾经的自己,这种感觉极为奇妙。

    随着老山主讲出练字即练剑,以文剑武书生这句话结尾。

    少年似有所悟。

    回答一句,“我会好好读书,做那文剑武书生!”

    ......

    跟在后面的宁白峰却是一愣。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的回答不是这样,而是说了一句,“可我不是儒家弟子。”

    事情自这里发生改变。

    少年回屋歇息,在与老道士开诚布公的一番谈话时,互生嫌隙。然后在决定去留时,选择留在书院,而元镇则是随着老道士一同离开。

    接下来,少年依旧每日练剑读书,不再过问其他事。

    而离开书院的老道士和元镇,在城里遭到兵修徐拱以及孙家两位地仙的截杀。

    元镇被孙家地仙打碎防护法器,死在城里。

    老道士在斩杀徐拱之后,看见死去的元镇,直接发疯,毫无顾忌的追杀孙家两位地仙。

    湘云府城直接被摧毁,无数人惨遭劫难。

    然后坐镇书院的老山主不得不出手,镇杀已经疯狂的老道士。

    山外事至此结束。

    留在书院的少年每日勤勉读书,练剑不停。

    随着时间流逝,少年逐渐成长为青年,腰间佩剑,手中持书。

    有朝一日,青年下山参与朝廷科举,入朝为官,娶妻生子。步入中年后,辞官归来。在老山主故去之后,执掌书院,成为新的山主。

    此后余生,于书院中教书育人,直至终老。

    ......

    眼前景象再次泛起湖水般的褶皱。

    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唯有眼前一本翻开至最后一页的书册。

    一本书册,看完另一个宁白峰的一生。

    这种观感,震撼人心。

    “所有的变化,其实源于'心不诚'三个字。”

    罗本轻声道:“当年老山主邀你散步,就已经带你走入诚心之境,所以你才会直言讲出书院学子被害一事。然后给你讲解君子剑道,直至让你诚心实意的讲出'我不是儒家弟子',随后才会有后来与老道士开诚布公的谈话。”

    宁白峰合上书本久久无言。

    罗本继续道:“在你走进书院的时候,老山主就已经看出,那时的你已经对人不诚。若是不加以引导,最终的结果就只会刚刚看到的那样。”

    宁白峰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老山主才会教我君子剑道?”

    罗本点点头,“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

    这句话,宁白峰在一本儒家典籍上见到过。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第三百五十九章 君子浩然结剑丸

    残阳渐没,却终有一丝光亮刺破晚霞,穿过叶缝,照射在白衣青年的脸上,映入心中。

    黑暗前的一米阳光,亦如荒漠上发芽种子,总能给人带来希望。

    宁白峰眯眼看着夕阳,轻声自言自语道:“所以这粒种子的名字,叫做‘诚’。”

    以诚待人,人亦诚以应。

    事情终不会走入最惨痛的方向。

    远处有晚风吹来,罗本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叹道:“读书人有一叶知秋之术,类似道家天算推衍法。当年老山主第一次见你,在你行那古礼后,便动用此术,本意是想了解你的来历,却看见另一番结果,这才有那次相邀同游,最后写下这本书。”

    宁白峰回想当年与老山主初见时情景。

    他以幼时村塾所学之礼相应,得来的却是老山主上下打量许久,最后说出一句,‘年青人家学渊源颇深,老朽僭越。'

    陪在一旁的老道士都面色古怪。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却是这番意思。

    罗本将树叶递给宁白峰,轻笑道:“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年你踏入书院前,与离开书院之后,心境上的变化有多大。”

    看着手中落叶,宁白峰目光自叶梗看向整片叶中脉络。

    老山主种下的'诚'字种子,便如同叶梗最粗的那一点,然后向下延伸,直至蔓延整片树叶。

    亦如罗本所言,当年滨海县一事之后,他对所遇之人,心里从来没有认真去信任过,就连护送他们一路的老道士,都抱有极大的警惕。

    所以遇上的那些事,他都以所能想到的恶念去防备。

    也因此,他猜出了林家的利用,看出了老道士的顺势而为。

    在那个时候,仅仅只有心性纯真的元镇,才能被他真心以待。

    当年老道士那番护送,想来就是一路观心。

    元镇纯真无暇,他自己心笼寒煞。

    这或许就是老道士收元镇为徒,却不收他的真正原因。

    书院暂住时,老山主的诚心之境,让他试着以诚待人,避免书上的惨剧。

    而在走出湘云书院,一场生死大战之后。

    他却莫名开始相信老道士,试着接受老道士的建议,收下金桂别院,试着接下林家的示好。

    或许在那个时候,诚的种子开始逐渐发芽。

    这才有后来对聂红竹的以诚待人,让其真正归心。

    也以此开始,他的远游之路才越走越宽。

    绿柳里的赵硕,雷鹏上的刘云浪与洛茹,归来的苏老,螺舟上的薛长卫,定海城初遇的东羽,巫山清都的宫权,回元山里的那些同门,等等......

    这些全都有以诚待人的影子在其中。

    试想当初若是没有这样的心境去远游,真的能走如此之远么?

    或许不能。

    但就算能走这么远,得到的结果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完这片落叶的脉络,宁白峰如同看完自己这十年的人生。

    发生改变的地方,正是叶梗最粗的那一点。

    而叶梗最粗之处往上,一片虚无。

    就像树叶脱离树枝,硬生生割裂开来。

    书院前后,宁白峰已经判若两人。

    ......

    晚风吹过,带走掌中落叶,飘向远方。

    儒家教书育人,一言一行便可影响人的一生。

    老山主种下的这粒种子,让他受益良多。

    君子之心以诚待人,剑气书生背山前行。

    如此方为君子剑道。

    这兴许就

    是当年远扬岛大战之后,佟山儒觉得他是儒家读书人原因所在。

    宁白峰轻缓舒气,望向远方。

    一本书,看尽了另一番人生;一片落叶,理清了十年自己。

    今后或许如落叶一般,不知飘向何方,但终有归途。

    宁白峰面朝夕阳,再次以古礼郑重行礼。

    儒家读书人,秉承天地浩然之气立世,身故之后,亦归还于天地。

    老山主虽死,但浩然之气不散。

    罗本眉眼轻笑,神色欣慰。

    “天色已晚,回去好好歇息,明早照常来晨读。”

    说完这话,罗本转身往回走。

    宁白峰笑着大声应承。

    “愿聆听先生教诲!”

    ......

    ......

    清晨时分,天色未亮,书院晨钟照常响起。

    宁白峰推门而出,前往棋坪讲堂。

    三省晨钟过后,石案旁边已经坐满书院学子。

    宁白峰位置虽不靠前,却也属于居中。

    面对着这位多出来的年青人,很多学子打量微议。

    此人虽也是一身白衣,却并非院服,头上亦没有佩戴逍遥巾,只是一根简单的丝带系住头发,扎成长尾垂在脑后。

    这样的形象,在众学子之中显得有些卓尔不群。

    不少人轻声议论,这是何人。

    唯有昨日在书院外值扫的读书青年,知道些许此人讯息。

    随后,宁白峰这个名字传遍棋坪讲堂。

    只是读书青年诧异的是,本以为这个名叫宁白峰的人,是送自己的子女来书院,却没想到,来晨读的居然是他自己。

    宁白峰很平静,正襟危坐于石案前。

    罗本步入棋坪讲堂,轻微咳嗽一声。

    众人议论之声立即停歇。

    此时朝阳初升,罗本领着众人礼敬天地。

    随后整齐而浩大的读书声响起。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朗朗读书声,在山顶间回荡。

    宁白峰手中无书,但也曾看过不少儒家典籍,这些并不算高深的儒学内容,早已记在脑海。

    此时跟着罗本的领读,胸中意气随背诵声喷薄而出。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山顶汇聚的浩然之气,并没有曾经看到的那样浩瀚如潮水。

    现在的他虽没有灵目,但修为早已今非昔比。

    身周灵气浓郁程度如何,他能清晰的分辨清楚。

    曾经老山主领读之时,浩大的灵气流如云朵覆盖整座石云山顶,如潮水冲刷在众人之间。而现在,灵气仅仅只是笼罩棋坪讲堂,甚至稍显稀薄,流转力度只是山间河水一般。

    宁白峰看着前方领读的罗本,心中喟叹。

    湘云书院以修为来看,自然是曾经的老山主最高,其次是院判许鹿,接下来才是罗本。

    而许鹿早亡,老山主又殉国,书院的大修士已经折损殆尽。以现在这番情况来看,罗本的境界不过只是治国小才境,堪比练气士的玄妙境而已。

    此等修为,确实难以支撑大局。

    所幸书院并非修行宗派,修为高低对书院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只要能认真读书,治学育人,便算是对得起先贤文章,圣人教诲。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山间读书声依旧。

    宁白峰背诵至此时,心中骤然有悟。

    体内剑元随身外灵气逐渐波动 ,初时只是迎合,如水流运转周身。

    然而随着读书声时间越长,剑元流转全身如大江大河之水奔流不息,凶猛无比。

    有此感觉间,宁白峰背书声骤然拔高。

    充沛的剑元透体而出,身上衣袍如有风吹,猎猎作响。

    棋坪讲堂里汇聚的灵气被剑元搅动,以宁白峰为中心,逐渐流转如旋涡。

    大风自院内升起,扩散至山顶天空。

    众学子虽感觉异常,但读书声并没有被因风起而停止,甚至不自觉间声音更大。

    随着时间推移,流转的旋涡也愈发增大,更为浓郁的灵气汇聚过来,湘云城上空的云朵全部聚集于此,缓缓旋转。

    ......

    ......

    于此同时,湘泽内某座木楼顶层。

    一条感灵木制作的感灵台上,灵气翻转入沸水。

    有个长眉似刀的消瘦男子站在窗前,远眺极远处的漏斗云涡。

    男子长眉一扬,似长刀抬起,自言自语:“看这样子,莫非是罗夫子要成大才了?”

    城内晨起的百姓,看见城北漏斗一般汇聚的巨大云朵,啧啧称奇。

    书院夫子,确实有大气象。

    ......

    ......

    书院内,一座屋舍的房顶。

    有个驼背老者靠在飞檐上,喝着酒,仰望着天空,无声轻笑。

    忽然间,有女子御剑而来。

    “元伯——”

    老者一扬手中酒壶,打断女子的话语,“不必惊慌,只不过是少爷要破境了而已。”

    聂红竹满脸惊喜与骇然。

    惊喜自然是因为自家公子破境,骇然则是因为不曾想到破境的声势,居然如此之大。

    远处的棋坪讲堂里,读书之声更为洪亮。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这一刻,宁白峰抬起手臂,一手指天。

    充沛剑气澎湃而出,漏斗状的气旋自下而上,倒灌天空。

    瞬间,覆压半城的云团炸开。

    丝丝缕缕的白云如长剑,向四方激射出去。

    整座湘云城上的天空,像是覆盖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

    此等奇景,蔚为壮观。

    俄倾,山顶风歇。

    讲堂内众学子,全都看着中间的白衣青年。

    刚刚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声琅琅之中的共鸣?

    他们朗读到最后,已经不受控制,自发的拔高声音,心绪直至此时都依旧慷慨激昂。

    罗本面朝青年,行礼笑道:“恭喜!”

    宁白峰放下手臂,恭敬的执弟子礼,“谢先生教诲!”

    ......

    ......

    屋顶老者轻笑一声,“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天地任遨游......”

    练气士谓之金丹,剑修则是剑丸。

    老者举起手中酒壶,对天敬酒,长长的喝了一口之后,大笑不止。

    “自今日起,这天地......要变小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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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名震湘云乘鹤去

    湘泽,东林集入口处。

    一行四人付过入集费,缓步走在集内栈桥上。

    宁白峰本不想来此,但在与罗本告别时,得知当年大泉王朝攻破虎牢关后,大宁朝廷就封闭了蝴蝶谷,致使大宁东部往西北的长道再也走不通。

    相要去西北鹰愁涧,就只能靠自己。

    要么走地上,要么从天上。

    元泰提议直接御剑驾云过去,理由是少爷如今已是剑丸境,御剑速度与高度,想必今非昔比。

    然而宁白峰却在考虑另外一点。

    小姑娘李惊蝉的体魄,并非如他们一样,能扛得住御剑飞掠时的强风。

    从景新城御剑到湘云郡城,小姑娘纵然有他照应,身上穿着天仙洞衣,依旧冻得脸色通红。

    尽管如此,却也没有叫一句苦。

    但宁白峰看在眼里,岂能不疼在心里。

    所以他直接否决了元泰的提议,进而转头来湘泽。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他第一次乘坐的飞空载具,便是东林集林家的穿云舟。

    所以此时来东林集,只是来借舟一用。

    兴许是蝴蝶谷封闭的原因,如今哪怕不是湘泽秘境开启的时候,禁外集依旧热闹非凡。

    小姑娘李惊蝉由聂红竹牵着,自入集开始便不断东张西望,颇有些目不暇接。

    元泰跟在后面,以备不测。

    宁白峰领着他们弯绕许久,才终于凭借记忆,找到东林木楼的位置。

    一楼大堂里,推杯换盏谈笑呼喊之声,不绝于耳。

    柜案后面,一名妇人边结账边与客人调笑。

    等到宁白峰走到柜案前时,妇人立即眼前一亮。

    “敢问这位公子,是要用膳还是要住店啊......”

    “林三娘,难不成你想陪侍?!”有食客大声调笑。

    妇人毫不露怯,朝着白衣青年抛了个媚眼,笑道:“我倒是想,就怕这位公子觉得自己吃了亏。”

    十年前已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哪怕驻颜有术,眼角额头,依旧还是留下岁月的刻痕。

    宁白峰没有理会这声调侃,微笑道:“既不用膳也不住店,我来找人,不知现在坐镇此地的是林厨子,还是林自鸣?”

    妇人微微一怔,然后皱眉道:“客官,来者是客。”

    这要是放在以前,宁白峰绝对听不懂这话与他的问话有何关系。

    但走过这么多的路,自然见的多听的多。

    来者是客,来者只是客,主家何人在此,与客人无关。

    宁白峰说道:“林三娘,我们也算是旧识,你或许已经不记得我。十年前开泽,有个老道士带着两个少年来找林厨子,我就是其中一个,甚至在离别时,你还替你家公子送了我三张法符。”

    听完这番话,林三娘双目瞪圆,嘴巴微张,惊讶的合不拢嘴。

    “是你?!”

    她有些难以置信。

    湘云郡地界上,这些年发生的事不少,但能让她记住的事情不多,但偏偏有两件事让她至今难忘,那就是十年前,湘泽开泽与湘云城一战。

    尤其是湘云城内外两位地仙一战,以及孙家两位地仙的死,让她映像深刻。

    而这些事情里,无一例外,全都有那个少年参与其中。

    林家也因这个少年而获益颇丰。

    只是不曾想到,离开的少年,时隔十年居然又再次回到这里。

    本来繁华热闹的一楼大堂,就因林三娘这声高亢的惊呼,瞬间一片安静。

    众人心想,此人是谁?

    难不成真的是老相好?

    宁白峰平静的点点头,“是我。”

    林三娘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片刻,许久才平息下来,她复杂的看着白衣青年,低声

    道:“您稍等......”

    “不必了,你忙你的。”

    说这话的不是宁白峰,而是来自一位站在二楼楼梯口处的消瘦男子。

    “贵客驾临,林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请随我至楼上歇息,好略备薄酒,以作赔礼。”

    说话间,消瘦男子让开楼梯口,伸手迎客。

    一楼大堂里有那常年混迹于湘泽,在此谋生之人,认出这是林家坐镇于此的地仙。

    随即众人就看向白衣青年。

    居然能让林家坐镇地仙如此客气相迎,此人到底是谁?

    大堂里议论之声四起。

    宁白峰看着那长眉如刀的消瘦男子,轻笑着点点头,然后走上楼去。

    随着这一行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议论声骤然增大。

    当即有人开口询问,“三娘,这人到底是谁?值得镇守仙师如此对待。”

    不少人跟着附和追问。

    林三娘收回看向楼梯口的目光,扫视这些人一眼,轻声道:“十年前,此人孤身斩杀孙家两位地仙!”

    刹那间,一楼大堂落针可闻。

    ......

    ......

    不久后,东林木楼后面的停鹤台上。

    两只巨型仙鹤,拉着一艘梭型小舟破空而去。

    长眉似刀的消瘦男子,目送穿云舟没入云中,低声道:“传令下去,将祖宅前那棵老桂树移栽到金桂别院里,同时将今年送往万寿山的利钱,多加一成。”

    站在旁边的林三娘一惊,“自鸣叔祖,这是为何?!”

    祖宅老桂,乃是金桂别院里那株桂树的桂母,珍贵至极。每年送往万寿山的利钱本就不少,如今再加一成,等于是翻了一倍。

    骤然增加这样的付出,谁都想知道为什么。

    消瘦男子望着天空,轻笑一声,“知道昨天覆盖湘云城的云旋,是谁造成的吗?”

    林三娘回答道:“各处皆传,此乃罗夫子破境入大才所致。难道不是?”

    昨日湘云城北的云旋,百姓引以为奇观,但在修行之人看来,那是有人破境所致,清晨时分在书院破境,只可能是山主罗夫子。

    消瘦男子微微摇头叹道:“是此人所致。”

    林三娘先是没在意,下一刻便目瞪口呆。

    十年成就金丹?!

    他才多少岁,三十岁有没有?!

    这样的结果说出去谁敢信!

    林三娘反驳道:“叔祖,你是不是弄错了!”

    消瘦男子从袖中抽出一物,轻轻扬了扬。

    一柄木镇纸。

    林三娘死死盯着镇纸,半晌无言。

    别人不知此乃何物,她却很清楚。

    湘泽盛产感灵木,有感知灵气变化浓郁的效果,木龄越长,分辨的越清楚,而这其中以感灵木心为最,极细微的差别都能分辨出来。

    消瘦男子轻叹道:“我也希望是弄错了,但感灵木是死的,骗不了人。”

    接着,他又继续说道:“就连跟在他身边,那个仆从模样的驼背老者,都是一头化形妖灵,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再加重下注?”

    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三娘头颅如遭重锤,嗡嗡作响。

    消瘦男子没有等妇人回过神,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转身往回走。

    在他看来,刚刚那UU小说注还算是轻的。

    一位二十几岁的金丹地仙,只要不早夭,突破至元婴老祖,已是必然之事,与这样的大修士结下一份香火情,等于就是给林家找了一张护身符。

    林家坐拥两座集市,已经令人眼红,焉知没有出事的那一天。

    曾经的孙家如何?

    一夜之间崩塌,男做奴,女为娼,香火彻底断绝。

    反观许氏,就算胡乱折腾至此,到最后,只因有个老道士,让其祖宗香火继续绵延下去。

    此二者,便是前车之鉴。

    林家,自然要抓住这个落在手里的机会。

    老桂移到别苑里,只不过是挪个窝。

    宁白峰不要,林家不亏。

    宁白峰想要,林家大赚!

    至于送往万寿山的利钱多加一成,只不过是将当年老道士推回来的那一成,再送回去而已,算得上是物归原主。

    此番倒手下来,林家稳赚不赔!

    良久后,林间风来。

    妇人恍然惊醒。

    她望着穿云舟离去的方向,轻轻笑出来。

    ......

    ......

    穿云舟的船舱里。

    兴许是看多了云上景观,小姑娘早已不再趴在窗前观看,反而是安静的坐在舱内,翻看宁白峰曾经买的那些山水杂集。

    元泰似乎最近酒喝多了,此时已经窝缩成一团,轻轻酣眠。

    聂红竹虽坐在小姑娘身边,却不时望向窗外,神情复杂,有期待,有胆怯,有迷茫。

    只因公子告诉她,出鹰愁涧后,会去给她的父母扫祭。

    时隔十年,如同游子归家,近乡情更怯。

    聂红竹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盘膝端坐在舱内的白衣青年,微微轻笑。

    宁白峰早已心神内敛,巡游气海。

    昨日于晨读时心有所感,顺利成章的破境,聚胆成丸,正式迈入大修士之列。

    对于此次破境,宁白峰并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早在云台论剑之前,在上都救援元泰那一次,他以一己之力肩扛山河碑,事后剑胆便凝聚一大截,当时他就预估在剑池静修一年,可将剑胆锤炼成剑丸。

    算上云台论剑到微山剑争这半年,返回游历的这半年,恰好一年之期。

    云台论剑与裴千山的拼力一剑,剑阁里六层楼的剑意磨炼,上都城里与薛直的酣畅一战,微山顶上与嵇念的比剑厮杀。

    这些战斗就像是一柄柄重锤,敲击在剑胆上,让其更为凝聚,距离剑丸更近。

    而书院的晨读,儒家典籍的明悟,给了他一个顺利破境的契机。

    这一切可用四个字来形容。

    水到渠成。

    此时,宁白峰站在气海上。

    身前三尺外,一柄白光闪烁的无柄利剑悬于高处。

    自从饮下含有太白精金的酒水后,曾经雪纹遍布的飞剑,已经通体亮白。

    太白峰的太白一剑秘术,在洞阳湖喝酒的那个晚上,祁玉已经传授给他,并且送了一句话。

    太白一剑,最好永远不要动用。

    宁白峰在知道太白一剑的施展方法之后,便深以为然。

    亮白飞剑下。

    一只雪白蚕虫,静静趴在一枚银色丹丸上。

    酒虫伤势早已痊愈,甚至因为含有太白精金酒水的关系,身躯越发白湛。

    而酒虫身下的银色丹丸,便是宁白峰的剑丸。

    世间练气士结丹后,体内丹丸之所以被称为金丹,与其颜色也有一定的关系。

    结丹颜色越纯粹,其品相也越高。

    与之相应的,练气士的实力也有越强。

    很多传闻中的假丹修士,并非没有结丹,而是金丹颜色驳杂,与纯粹金丹相比,形同假货,故此才有假丹一说。

    此时宁白峰眼前的剑丸,银色纯亮,无一丝杂纹。

    按回元山典籍上记载评估,乃剑丸之中上品。

    欣赏完气海上的气象,宁白峰退回心神,静坐养意。

    穿云舟飞掠云海,仙鹤不时引颈高歌。

    距离西北鹰愁涧也越来越近。

第三百六十一章 山水千重万寿山

    自虎牢关陷落以来,大宁王朝境内多处仙家渡口遭到封禁。

    四通八达的地底长道,更是截断多处。

    作为曾经大宁王朝西北渡口的鹰愁涧,也因此失去往日的繁华。

    曾经来往繁密的飞舟与飞车,已经少之又少。

    一艘由两只巨型仙鹤拉着的飞舟,穿破云雾笼罩的山水禁制,孤零零的落在山涧口的悬崖。

    穿云舟并没有进入山涧内,驾舟者按宁白峰的吩咐,将他们放在山涧顶上。

    扫视一眼四周群山,远处那座隔绝离洲北部的虎牢山,依旧伫立在那里。

    关内十余里处,有座以枫叶闻名的小镇。

    当年主仆二人便在那里意外相遇。

    宁白峰看向聂红竹,笑道:“走吧,多年未归,回去尽尽孝道。”

    聂红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踏剑飞去。

    宁白峰牵起小姑娘,驾剑云随行。

    鹰愁涧距离枫叶镇并不算远,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御剑进入镇内,而是在镇外树林里落下。

    林间行走不久,宁白峰找到一处明显是某座建筑遗址的地方,脸上略带缅怀之色。

    这里就是他第一次踏进枫叶镇的地方。

    土地公陆钰的庙宇。

    曾经奢华堪比城隍的土地庙,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很显然,当年大泉破关之后,并没有放过他。

    细细想来,陆钰的消亡其实也算正常,毕竟无论是杀鸡儆猴,还是不留后患,他都必死无疑。

    绕过土地庙遗址,小镇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相较于当年,现在的枫叶镇,尽管曾经遭受过刀兵之灾,但其繁华程度,远超当年。

    南来北往的车马队伍,比比皆是。

    毕竟此地属于南北要冲,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行商游历,都要经过此处。

    尤其是在大泉王朝占领之后,大开方便之门,行脚客商就更多一些。

    入镇后,一行几人去香烛铺子买了些扫祭之物,然后出镇找到当年埋葬聂红竹父母之地。

    蒿草灌木早已覆盖坟茔,所幸当年立下的石碑还在。

    聂红竹落地之后,长剑并未归鞘。

    凛厉的剑光穿梭在方圆三丈内,数十息后,蒿草灌木直接被斩落一空。

    待到准备清理残枝败叶时,元泰拦下聂红竹与小姑娘。

    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他捏住酒壶喝了口酒。

    接着,元泰鼓起腮帮子一吹,瞬间有大风生起,将所有的残迹刮进远处深林间,坟茔四周的地面上,片叶不存。

    小姑娘顿时目瞪口呆。

    聂红竹轻声道:“元伯,多谢!”

    元泰朝着小姑娘眨眨眼,毫不在意的笑道:“小事儿,举口之劳。”

    宁白峰捻下小姑娘头顶的一片落叶,取出扫祭之物,然后开始帮着一起张罗。

    纸钱燃灰烬,香烛点青烟。

    宁白峰取出一坛酒,撒在墓碑前。

    二人虽是主仆,同时也是朋友,为其父母祭奠一番,也是应有之义。

    看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的聂红竹,他轻叹道:“多磕几个吧,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何时候。”

    这是实话,也是专程来这里的目地。

    此次返回离洲,还是因为有着十年之期的约定,待到离开后,下次返回就再也不知何时。

    聂红竹抬起头看着他,眼光闪烁。

    生者有涕,画魂无泪。

    纵然此时她再如何悲伤,也只能无语凝噎。

    聂红竹依言俯身,重重磕头。

    良久后。

    一行几人返回鹰愁涧,乘舟离开。

    ......

    ......

    离洲西北,丘陵起伏,万水千山间,小国遍布。其中有国名涡阳,乃西北诸国之首。

    涡阳国内有山,称万寿,声震西北名传东南。

    这一日。

    一艘鹤舟穿云而至,停在万寿山半山腰的朝阳台上。

    梭舟舱门打开,走出一名腰挎竹杖,挂葫芦,悬玉佩的白衣青年。

    随后跟着下来的是紫衣女童,背剑女子,以及驼背老者。

    耗时多日,穿云舟终于抵达目的地。

    宁白峰朝着驾舟青衣汉子抱了抱拳,“多谢!”

    青衣汉子立即还礼,“宁公子客气了,只是多跑一趟而已,不算多大的事。”

    他驾驭穿云舟数十年,见过眼前之人三次,前后变化之大,在他看来简直旷古绝今。

    宁白峰点头后想了想,说道:“回去之后麻烦转告林自鸣,东海蓬莱的生意,报上我的名字,绝对畅通无阻,算是还他借舟的人情。”

    青衣汉子微微一怔。

    蓬莱这个地方他未曾听说过,但东海二字,却让他想到这些年的出海访仙。

    虽不知这其中奥秘,然而涉及生意,那便不是小事。

    青衣汉子点点头,“必定会一字不漏的传达!”

    宁白峰笑着挥挥手。

    随后,青衣汉子轻喝一声,“起!”

    两只仙鹤立即引颈高鸣,梁翅后腾空而起,飞上云霄。

    关于刚刚让汉子带的话,只是宁白峰的临时起意。

    湘泽地处离洲东部,与墟海上的蓬莱距离最近,待到蓬莱洛家子弟主动出山,两者建立联系已是必然。

    他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后续雷鹏自坤洲转运回来的各种宝物,必然会从蓬莱出往离洲东南,而今后离洲前往其他诸洲的渡口,将不仅仅只是离北的临海沧浪山。

    相信过不了多少年,离洲东海蓬莱之名,将不下于当年的震洲南海洛家山。

    目送穿云舟离去,宁白峰轻松松了一口气,转头打量四周。

    万寿山主峰高耸入云,四周群山绵延,向远而去,山势雄浑开阔,这在丘陵遍布的西北之地,更显万寿山之雄伟。

    抬头向上仰望,云雾缭绕间,可见山顶偶有斗拱飞檐探出来。

    想必那里就是五庄观。

    宁白峰莫名的轻轻笑了笑。

    目光收回时,却见山道上快步跑来一高一矮两个道童。

    估计是看到穿云舟飞落至此,赶过来看看。

    两个道童来到朝阳台时,气喘吁吁的看着这几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们......你们是来送钱的吗?”

    站在前面的元泰一愣,然后立即就乐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

    虽说拜山上香添些香火钱很正常,可这样直说出来,是穷疯了么?

    他搓着下巴调侃道:“我们是来讨债的。”

    两个道童顾不得喘气,也愣住了。

    他们看到那艘仙鹤拉的飞舟,认得那是每年都会来一次,湘泽林家的穿云舟。

    每次来都是由观主亲自接待,并且送来大笔神仙钱。

    此次观主下山前,还曾嘱咐他们,若是看到穿云舟来,一定要好生接待。

    故而听见鹤鸣,他们一路奔跑过来迎接。

    却没想到跑的太急,喘气间居然说漏嘴,把心里话给抖了出来。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来人不是送钱,而是讨债,让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两名道童不禁面面相觑。

    宁白峰立即上前,经过元泰身边时,左脚微侧半步,一脚踩在元泰脚背上,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所谓龟壳虽厚,可终究指爪在外。

    元泰也若无其事的喝酒。

    只是酒壶凑到嘴边时,立即龇牙咧嘴。

    旁边的小姑娘看见这一幕,噗嗤一声笑出来。

    两位道童立即缓过神来,打着道门稽首,齐声喊道:“清溪,明河言辞不当,还望客人见谅。”

    高者清溪,矮者明河,二人很好分辨。

    宁白峰笑道:“刚刚只是玩笑话,我们来此是想拜访烟霞真君和元镇。”

    清溪立即回答道:“烟霞祖师闭关多年,不见外客。观主前些时候下山去了,不在观中。”

    两个不字,宣告着拜山被拒。

    宁白峰微微怔了一下,问道:“那他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两位道童摇摇头。

    宁白峰想了想,又问道:“那他可曾说过去了哪里?”

    两位道童再次摇头。

    忽然,道童清溪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观主下山前,好像说是要去什么碧水宫参加晋升礼。”

    旁边的明河也反应过来,立即大声道:“不对!观主后来又接了一句,说是去找场子。”

    清溪立即反问道:“你知道找场子是什么意思吗?”

    明河瞬间焉了下来,“不知道......”

    元泰看着这两活宝道童,觉得很有意思。

    宁白峰脸上笑容收敛,没有说话。

    晋升礼是什么,他不知道,但碧水宫是哪里,却很清楚。

    此次返回离洲,十年之约实际上有两个。

    一个是与元镇当年分别前的约定,而另一个则更早一些。

    “若今日不死,十年之内,必有厚报!”

    当年自己说的话,依旧言犹在耳。

    而“厚报”的那个目标,正是大泉碧水宫的三宫主,吕颖。

    元镇与碧水宫没有任何瓜葛,这种时候去找场子,唯一的解释就是替自己去。

    当年他是唯一一个,看到自己被吕颖凌虐的人。

    宁白峰知道,回来的还是有点晚。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元镇何时下的山?”

    清溪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发现一只手不够,又伸出另一只手。

    “七天前!”明河提前算了出来。

    清溪一愣,随即大声道:“不对!八天!你没算上今天!”

    明河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挠着头不好意思的朝着宁白峰憨笑。

    宁白峰点点头,既然元镇已经去了碧水宫,那他没必要在此逗留。

    刚下定主意,目光忽然落在紫衣女童身上。

    此去碧水宫必然是要打架,带着她肯定不方便。

    宁白峰蹲下身,说道:“惊蝉,宁叔要去找个朋友,你先在这山上住几天,到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她看着宁白峰,瘪着嘴,欲言又止。

    宁白峰伸手轻抚她的脑袋,说道:“我让红竹姐姐留下来陪你。”

    小姑娘踌躇半晌,鼓起勇气说道:“师傅以前跟我说过,找场子就是打架的意思。你去找那个元镇观主,肯定要和别人打架,红竹姐姐那么厉害,可以给你帮忙,不用留下来陪我。”

    宁白峰这才明白,小姑娘的不情愿,并不是没人陪,而是担心他会像自己的师傅一样,出了门,死在外面,再也回不来。

    他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死。要不咱么拉钩?”

    小姑娘点点头,伸出右手,认认真真的拉钩,印指头。

    做完这些,宁白峰转头看向两位道童,说道:“我叫宁白峰,是你们观主的朋友,不知能否让她在这山上暂住几天。”

    清溪与明河对视一眼,说道:“观主说过,只要来客不姓赵,都可以在山上住。”

    这个规矩倒是挺有意思。

    宁白峰没有去深究其原因,点头道:“那就多谢两位。”

    清溪连忙摆手,直呼哪里哪里。

    宁白峰轻轻拍了拍小姑娘脑袋,“等我回来。”

    小姑娘“嗯”了一声,重重点头答应。

    直起身后,宁白峰看向元泰,“伤好了没?”

    元泰咧嘴一笑,“一拳打死老金丹,问题不大。”

    有了这个回答,宁白峰点头道:“走吧。”

    一缕白光出现在脚下,载着他飞上天空。

    元泰哟呵一声,然后一个墩身,直接拔地而起,直冲出去。

    聂红竹朝着小姑娘笑着摆摆手,背后长剑出鞘,御剑离开。

    朝阳台上,清溪与明河两人惊的木凳口呆。

    清溪哆嗦着嘴,颤颤巍巍的叫出来。

    “神......神仙......”

第三百六十二章 稚童事碧水清幽

    直到那三道身影消失许久。

    小姑娘轻微咳嗽一声。

    清溪回过神来,歉意道:“失礼失礼,让惊蝉姑娘久等了,咱们上山吧。”

    话说完,他立即往山道阶梯上走去。

    小姑娘点了一下头,迈步跟上,行走抬头间,目光在清溪头顶多看了几眼。

    她认得这个发髻的意义。

    小姑娘想了想,说道:“我姓李,名叫惊蝉。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李道友。”

    清溪回头看了一眼紫衣小姑娘,诧异道:“你也是我道门中人?”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自己头顶。

    并不算长的头发梳成一个道髻,上面插着一只紫色发钗。

    清溪当即停下脚步,朝着小姑娘打个道门稽首。

    接着他好奇道:“刚刚那三位神仙,好像不是道门中人?”

    小姑娘笑了一下,“宁叔他是剑修,红竹姐姐是剑侍,元老伯是个大妖怪,只有我一个人是道人。”

    “妖怪?!”

    清溪立即惊叫起来,“什么妖怪?”

    能说人话的妖怪他见过,被观主骑下山的黑毛驴就是,但是能变成人的妖怪,他还从未见到过,自然是极为惊讶好奇。

    小姑娘想了想,双手张开,比划了个姿势,笑道:“是个大乌龟。”

    清溪想起那老者姿态,驼背弯腰,趴在地上还真就像个大乌龟。

    他立即就大声笑了起来。

    跟在后面一直不曾说话的明河,冷不丁的开口问道:“刚刚你那位宁叔,叫什么来着?”

    小姑娘笑着回答道:“宁白峰。”

    清溪笑声被打断,有些不满的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明河喃喃道:“宁白峰......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清溪一巴掌拍在明河脑袋上,没好气道:“神仙的名字你也听说过?少吹牛皮......”

    明河揉着头,满脸委屈。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说过,只不过想不起来而已。

    对于这个脑子慢半拍的同伴,清溪很是无奈。

    亏得观主还夸他大智若愚。

    哪有智嘛,简直就是愚!

    清溪叹了口气,说话的兴致被打断,他招呼一声,领头往上爬。

    山道不算长。

    但对三个孩童来说,压力依旧不小。

    上到阶梯顶上时,三人已经气喘吁吁。

    站在阶梯口,互相看着对方狼狈样,蓦然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笑声刚起片刻,异变徒生。

    紫衣小姑娘腰间一个小巧的绣袋,毫无征兆的突然飞起,直冲远处。

    这一变故,直接将三人笑声打断。

    小姑娘惊叫起来,“我的青杏!”

    “快追!”

    清溪顾不得喘气,拔腿就往前跑。

    其他两人立即跟上。

    三人一路猛跑,在后山一处极大的院落前停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绣袋飞进院墙里

    紫衣小姑娘顾不得喘气,直接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河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喘着粗气,低声问道:“师兄,现在咋办?”

    清溪斜靠在院墙上,喘着气,“能咋办,翻墙呗。”

    明河有些犹豫,“师兄,这里可是禁地,观主从来不让人进去,听说烟霞祖师就在里面闭关。”

    清溪满不在乎道:“进去找个东西而已,烟霞祖师该不会因为这个就跟我们生气吧。”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这里离观内不远,你赶紧去找个梯子过来。”

    明河无奈的“哦”了一声,转身去找梯子。

    清溪走到紫衣小姑娘身边,轻轻拍着她肩膀,说道:“别伤心,咋们翻进去,我一定帮你把东西找回来。”

    小姑娘眼泪婆娑的看着他,“真的?”

    清溪将胸脯拍的砰砰响,昂首挺胸道:“真的!”

    片刻后,明河扛了张椅子过来。

    清溪顿时气结,“让你找梯子,你搬椅子干什么?”

    明河将椅子靠在院墙边,说道:“梯子太重,扛不动。”

    清溪无奈,让明河蹲在椅子上,然后自己爬上明河背部。

    两人就这样叠高高,堪堪将清溪的脑袋高出院墙。

    小姑娘站在旁边,看着两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满脸担忧。

    清溪低头朝小姑娘笑了一下,回头刚准备爬墙。、

    尚未等他看清院内情况,忽然间,一道白光从院内冲来,打在清溪的额头上。

    受此一击,两人的叠高瞬间坍塌倒地。

    明河’哎呀‘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小姑娘立即跑过去,将明河扶起来,待到再去扶清溪时,却发现他已经昏迷过去,额头正中有着一道红印。

    明河惊骇的大呼,“师兄!”

    “你们在干什么?!”

    不远处,一名身穿素袍的女冠出现在路边。

    ......

    ......

    离洲多山林。

    大泉王朝京畿道,有一片广袤的湖泊,名为碧水湖,坐落在崇山峻岭之间。

    大名鼎鼎的碧水宫,就以这片湖泊为名。

    这一日。

    距离碧水湖不远的某条官道上,走来一匹毛色黑亮的驴子。

    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年青道士,倒骑在黑驴背上,昏昏欲睡。

    年青道士的肩头挑着一根竹竿,上面吊着一根红萝卜,挂在驴子眼前,随着脚步不停的晃荡。

    黑驴几次伸头去咬那红萝卜,却每次都险些在咬中的时候,昏昏欲睡的年青道士肩头一个趔趄,将红萝卜晃荡到一边,让驴子咬了个空。

    一连数次咬空,黑驴气的直接打了个响鼻。

    驴背上的年青道士恍若未闻。

    黑驴忽然转头四望,眼见四下无人,直接破口大骂道:“姓元的!你他娘的这样有意思吗?!”

    突然间的话语声将年青道士惊醒。

    同时也惊起林中飞鸟。

    驴说人言,显然已是妖物。

    年青道士睡眼稀松的摸了下脸,茫然道:“啥啊?”

    黑驴继续骂道:“拿数百年红灵参当萝卜挂驴爷面前晃荡,却又不给你驴爷吃,你当耍猴呢?!”

    年青道士毫不在意的伸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驴兄,稍安勿躁,不是说好等到碧水湖再给你么。”

    黑驴嗤了一声,“绕过前边树林就是碧水湖,你还想咋样!”

    年青道士笑道:“你自己都说前边就是,这不是还没到么。到了碧水湖,少不了你的。”

    黑驴气急,“你等着!”

    话音未落,黑驴四蹄上有烟雾生出,瞬间撒蹄狂奔。

    坐在背上的道士哎呀一声,险

    些被掀下驴背。

    这一刻,黑驴的速度快若闪电,在山林里极速穿梭。

    仅仅只是盏茶时间,黑驴就奔行里许之地,冲出树林,奔到一座大湖边。

    黑驴刚一驻足,倒骑驴的道士就被颠下来。

    “驴子,去你大爷的!”

    年青道士弯腰发出几声干呕,哪怒骂道:“你想颠死道爷不成!”

    黑驴在草地上擦了擦蹄子,一脸不屑,“少装蒜!也别跟我扯犊子,赶紧把红灵参拿过来。”

    年青道士直起身,挑着竹杆,准备将挂着的红萝卜凑过去,却忽然又收了回来。

    眼见红萝卜刚要凑到嘴边,却又拖了回去,黑驴四蹄一蹬,上蹿下跳起来,骂道:“元镇!你他娘的想反悔?!”

    年青道士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眯眯的看着驴子,“驴兄,你是不是该给道爷一个解释?!”

    黑驴蹿步的身子骤然一僵,接着若无其事道:“解释什么?明明是你该给驴爷一个解释!”

    被黑驴称为元镇年青道士笑了一声,眼睛忽然往湖水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捏着竹竿的右手一晃,竹竿就伸到旁边的湖上,挂着的那只萝卜轻轻点在水面,触开一圈涟漪。

    黑驴身子一抖,险些冲了过去。

    元镇轻笑道:“明明能跑快,下山后这一路上却给道爷磨磨蹭蹭,拿出这玩意儿你才跑的勤快了点。”

    黑驴收回看向萝卜的目光,梗着脖子,大声叫道:“那还不是因为驴爷好心,怕你死在那碧水宫!”

    接着,黑驴朝着湖水另外一个方向噘嘴,“你多牛气,不过刚刚迈过那扇门,就想要去挑战一家宗门,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元镇笑了笑,“笑话,谁说我要挑战碧水宫,只不过是去送送礼,参加一下宴会而已。”

    黑驴鄙视的看着他,讥讽道:“真当我蠢?!你去参加宴会,那没事在先前那座镇上买棺材干嘛!”

    元镇看着黑驴,没有回答。

    湖岸边,一人一驴仿佛陷入对峙。

    许久之后,元镇轻轻叹口气,神色有些没落,“十年了,他没回来,很大可能已经死在远方,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

    黑驴知道他说的是谁。

    当年,两个少年相互依存的行走千里。

    黑驴同样叹了口气,“你这么做,就不怕断了老烟鬼的香火?”

    元镇轻声道:“所以我收了清溪和明河入道观,就算我死了,老烟鬼的传承也不会断。”

    黑驴知道再劝也没意义,它一路拖拖拉拉就是想逼着元镇改主意,如今终究还是来到碧水湖边。

    刚刚那一顿疾跑,未尝没有撒气的意思。

    元镇转头看向湖水对岸。

    极远处的湖边,一座恢宏的宫殿面临湖水,依山而建。

    那就是他此次的目的地,碧水宫。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话。

    忽然间,湖水里窜出一条大鱼,一口咬中垂在水面的红萝卜,然后落进水里,翻起巨大的浪花。

    岸上的一人一驴瞬间愣住。

    呆呆的对视一眼。

    黑驴当即大骂出来,“元镇!去大爷的!”

    紧接着,黑驴就直接跳入湖中,去追那条抢了它宝物的鱼。

    元镇顿时就大笑出来,然后跳脚冲进湖面,踏着水面奔向远方。

    “驴兄,实在抱歉。”

    声音极速拉远。

第三百六十三章 贫道送棺讲故事

    碧水宫,大泉王朝境内最大的修行宗门。

    作为一国江湖与山上的执牛耳者,碧水宫并不以门内修士修为境界高而出名,而是以修士多闻名离洲东南。

    宫内三位宫主,除去神秘的大宫主之外,二宫主与三宫主皆为金丹地仙。

    除此之外,亦有众多的供奉客卿,挂名在山门祖师堂里。

    曾经有碧水宫弟子行走江湖,骄傲的宣称碧水宫金丹地仙的数量就有两手之数,至于下境的修士更是数不甚数。

    这样的话语虽有夸大成分,但也从侧面显露出一件事。

    碧水宫不容小觑。

    事实上,在离洲西南部,也根本不会有修行之人小觑碧水宫,除去修士数量众多这个理由外,还有一项原因,占据离洲西南的大泉王朝,乃是碧水宫最鼎力的支持者。

    从某些方面来讲,碧水宫其实就是大泉王朝的供奉院。

    王朝境内凡是对碧水宫不敬者,必然会遭到大泉朝廷的全力打压。

    因此,大泉王朝境内,几乎没有一家仙家宗门能与碧水宫抗衡,不仅没有抗衡,甚至宗门老祖,都被招揽成碧水宫供奉或是客卿。

    某些大宁王朝的修行宗门,讥讽大泉王朝这是肥一家而穷天下。

    但无论如何,碧水宫的强盛已是必然。

    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除开数代大泉皇帝需要一个目光放眼天下的筹码外,再就是与碧水宫的三宫主有关。

    大泉皇室姓吕,而碧水宫三宫主吕颖,正是吕氏皇族长公主。

    故而在很多人看来,碧水宫能得到大泉两代皇帝近百年来的全力支持,也不算稀奇。

    真正做到了,因一人而惠及整座宗门。

    所以,在碧水宫里,三宫主吕颖的地位,实际上比前两位宫主还要高。

    也因此,当三宫主吕颖的爱徒,以不到十年的时间,迈过玄而又玄的众妙之门时,整座碧水宫对外广发碧水清幽贴,邀请众多仙家修士来此庆贺,参与三宫主爱徒的晋升礼。

    虽然很多人对碧水清幽贴感到惊奇,但更为震惊的,却是十年不到突破玄妙之门这件事。

    曾经吕颖收徒那年,便在收徒礼上当众说出,其徒有天仙之资。

    当时无数人恭贺,心里却不以为然。

    纵观离洲历史,元婴地仙还有,但上境天仙,从未出现过。

    原因很简单,离洲偏僻,承载不了那么大的气数。

    因此当吕颖说出那句话时,观礼众人只以为是对爱徒的夸赞与期望。

    却不曾想到,短短十年,一名毫无修行基础的凡夫俗子,居然突破玄妙之门,踏上登天的修行大道。

    这样的资质,简直堪称妖孽。

    如今再回想吕颖当初那句,确实当得起天仙之资。

    时至今日。

    当碧水宫发出碧水清幽贴后,无数修行之人赶来参加晋升礼,只为一睹这位十年踏入玄妙境的修行奇才,到底是何等人物。

    晋升礼尚未开始。

    面临湖水的殿前广场上,无数观礼之人聚集在此,甚至因殿前广场不够,不少观礼之人站在碧水宫准备的湖舟上。

    主殿阶梯自湖边广场至主殿门口,共分三层。

    最顶上,两名女子并肩而立。

    乃是碧水宫二宫主孟姝,以及晋升礼正主的师傅,吕颖。

    阶梯往下两侧站立的,全是在祖师堂里论资排辈,能有张椅子坐下的供奉。

    再往下便是各修行宗门派来的观礼之人,最远处的广场以及湖中小舟上的人,则是那些闻讯而来凑热闹的各路江湖人士。

    此时,站在顶上的孟姝和吕颖,正在接受众人的恭贺。

    站在下方的礼事,同时还在宣读众人送来的贺礼。

    “剑江门主送清水香珠十颗!”

    随着宣读声,一名身穿白衣的汉子,朝远在上方的两名女子,抱拳行礼。

    待他退回观礼席之后,又有一行三人走出。

    “东海蓬莱送深海血灵珊瑚一座!”

    喊话的不是旁边礼事,而是两男一女中为首的那名男子。

    在他说话的同时,旁边男子一挥衣袖。

    一座两人高,磨盘大小的血色珊瑚就出现在三人身前。

    随着话音与血色珊瑚落地。

    一股澎湃的清润灵气倾泻而出,如清风一般拂过殿前阶梯。

    观礼之人一片哗然。

    即为东海蓬莱之名疑惑,也为深海血灵珊瑚而惊叹。

    不需要任何解释,这株血色珊瑚必是奇宝。先前那清水香珠与此物相比,真的只是米粒之珠。

    东海蓬莱虽名不经传,出手之阔绰,实在令人咋舌。

    殿前观礼之人,无论远近,议论声不绝于耳。

    站于最高处的二宫主孟姝微微抬手。

    殿前议论声当即平息。

    “来客如此厚礼,碧水宫不甚感激,还望客人告知名讳,他日必定登门拜访。”

    先前送礼之人,站在上面的两位宫主都不曾开口说话,此时发声,显然已经给予足够重视。

    为首男子回答道:“蓬莱,洛轩云。”

    声音不卑不亢。

    孟姝往礼事人看了一眼,“上席,以贵宾待之。”

    礼事人立即点头,让身后几人将血灵珊瑚抬下去。

    然后在无数双惊叹,羡慕,嫉妒的目光下,礼事人领着洛轩云三人往阶梯上走去,停步在碧水宫众供奉之下。

    此等礼遇,羡煞旁人。

    也因此,这一刻,东海蓬莱之名传遍四方。

    站定之后的洛轩云,与身边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上次蓬莱开山,有几艘来拜访的海船里,有一艘是下属碧水宫势力,从中得知晋升礼一事,得知这是最好一次传名离洲的机会,因此才随着返航的海船而来。

    眼前这个效果,正是他此行的目地。

    插曲结束,来人贺礼依旧在继续。

    只不过因为蓬莱几人的夺目,其他贺礼就显得平淡许多。

    哪怕是向来不偏不倚的清湖书院,派人来相贺,并且送上戒尺一副,都显得有些波澜不惊。

    直到大泉王朝礼部尚书亲自站上阶梯,宣读大泉皇帝的贺礼。

    “兹有三宫主之徒李碗,德才兼备,名传四方,故特封其为柔公主,以东平郡为其食邑。”

    尽管宣读的贺礼很平淡,但礼部尚书代表的是大泉王朝,此时作为压轴出场,虽然有些不突出,却也无人轻视。

    以碧水宫与大泉王朝之间的关系,这只是一个态度而已。

    站在上面的孟姝与吕颖立即点头致谢。

    而这也是贺礼开始至此,三宫主吕颖首次开口说话。

    待到礼部尚书退下,礼事人立即一挥手。

    “礼成——”

    “且慢!”

    骤然的高喊打断了礼事人的呼喝。

    本来随着‘礼成’二字,宫内有钟乐响起,然后便是正主出场。

    没买想到被这一声呼喊硬生生打断。

    众人立即循声望去。

    只见阶梯最下方的人群最外围,有个身穿蓝色道袍的青年越众而出,数步之间就从最下方,出现在最中间的宣礼台上,

    这一手露出来,很多人当即瞳孔

    微缩。

    中三境!

    礼事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年青道士,立即喝道:“来者何人?居然如此唐突!”

    年青道士看了一眼,笑道:“贫道乃涡阳国国师元镇,特地来此相贺。”

    礼事人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眼。

    如此年青,会是一国国师?!

    无数双眼睛落在青年道士身上。

    议论声再一次响起。

    站于顶上的孟姝与吕颖却在对视一眼后,微微皱眉。

    晋升礼骤然被打断,固然让人不喜,但更让她们觉得麻烦的是,这名青年道士的身份。

    她们很清楚,涡阳国国师只是这名青年最低的称谓,另外的称呼还有万寿山五庄观观主,最让人棘手的称呼,乃是元婴地仙烟霞真君的关门嫡传弟子。

    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烟霞真君的消息,但大泉王朝与碧水宫却并不因此而去轻视。

    大泉王朝一直都对西北诸国虎视眈眈,却全都因为忌惮,无法两面树敌开战,而不得不忍受西北涡阳国为首的诸国存在。

    碧水宫乃是大泉供奉院,对这些事情自然心知肚明。

    孟姝看着青年道士,说道:“元道长好意,碧水宫领了,请入上席。”

    礼事人立即弯腰相请。

    无数观礼之人羡慕不已,又是一个上席贵宾。

    然而,青年道士没动,望着上方两名女子,目光落在一侧一直不曾说话的吕颖身上,轻笑道:“我连什么礼物都没说,就这么入上席,有些不太好吧。”

    站于上方的吕颖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喜。

    此人好生无礼。

    但随即想到对方突然打断晋升礼一事,已经很是无礼。

    孟姝同样秀眉微皱。

    这人是太实在还是怎么回事,主动释放善意居然不顺着台阶上,真要如先前蓬莱几人那样,炫耀一番?

    孟姝轻声道:“不知元道长所备何礼,请取出来让我等一观。”

    似乎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

    青年道士右手伸入左袖,用力猛地往出一拉,一方巨大的漆黑物体,“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贫道所赠之礼,乃上等黑檀木棺椁一副!”

    声音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湖面上清风徐来,将话语声吹向远方。

    霎时间,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漆黑的棺椁。

    一片寂静。

    许久后,孟姝脸带寒霜,声音冷厉而低沉的喝道:“元镇,你这是何意!”

    青年道士从衣袖里取出一柄拂尘,搭在左臂上,平静的笑道:“送礼而已。礼有贺礼,自然也有丧礼。儒家《礼经》记载,丧礼乃最高规格的礼仪之一,贫道以此相贺,难道还不够重视?”

    众人心想,你这典型是在胡扯。

    世间若都是如此送礼,棺材铺的老板还不得笑的嘴角咧到耳根子。

    另一些觉得,这位元道长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居然还在引经据典,并且引用的不是道藏,而是儒典。

    这真的很讽刺。

    “你在找死!”

    孟姝再好的涵养,此刻也已维持不住。

    随着话音落下,观礼台上的空气瞬间黏稠起来,让人如在水中。

    元镇站在原地,面无惧色,朗声笑道:“非也非也,贫道只是来送礼的,同时还想讲个故事。”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看着阶梯最顶上的那人,从未变过。

    “吕颖宫主,这个故事你一定会很喜欢听,因为它发生在十年前的滨海县!”

第三百六十四章 传闻之人再出现

    众人懵然无措。

    这位不请自来的涡阳国国师元镇道长,不止无礼的打断晋升礼的进程,并且还搬出一副棺椁,很是羞辱了二宫主孟姝一番。

    现在居然又要讲故事,而且还是与三宫主吕颖有关。

    你要说你不是来捣乱的,在场没人会信。

    “本宫没什么兴趣听你讲故事。”

    吕颖看着下面的年青道士,神色淡然。

    话虽如此,脸色如常,但她心里依旧是轻跳一下。

    因为对方提到了一个地方,滨海县。

    并且还是十年前。

    对于这个地方,在场其他人会觉得陌生以及莫名其妙,但吕颖却微微追思。

    十年前的滨海县,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城池毁于一旦,又比如她的爱徒也来着那里,甚至大泉今日能夺取大宁三分之一的疆域,也归功于此地。

    “十年前元秋夜,偏远的滨海县城里,一个名为桑木的化形老树妖,与儒家读书人打了一架,满城闻讯而来的妖物择人而噬,提前得知讯息的各类修行之人聚集于此,毫无顾及的大打出手,导致这座小城一夜之间被摧毁。”

    元镇静静的站在观礼台上,平淡的说着某些事。

    众人却觉得很是诧异。

    你要讲的就是这么个故事?

    虽然很惊奇,但这只不过是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案例,无甚稀奇。

    并且,这和碧水宫三宫主吕颖又有什么关系?

    “这场架打到后来,修为最高的几位修士,道人,读书人,美妇人,武夫,法徒,还有一个少年,他们找到了桑木老妖的巢穴,然后攻了进去。”

    观礼席上,有个身穿清湖书院院服的中年男子脸色微震。

    然后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青年道士。

    是他?!

    他居然没死?!

    “这个巢穴并不普通,乃是那座县城城隍的生坟,并且还与攻进去的读书人有关系,也因此,那个读书人被城隍阴灵附体,与其他几人打了起来。不曾想,本来是帮手的美妇人,却追着一头狗妖离去,留下其他几人独自面对。”

    讲述声很平静,说话的人一直看着最高处。

    众人也随之看向那里。

    很明显,这几句话中的美妇人,就是站在最高处的吕颖。

    “而一同进去的那位少年,实力微薄,但却是为了救人,不顾自身性命深入险地,跟着那位美妇人去追那只狗妖,只因那只狗妖抓走了他的妹妹,想要用来炼丹。”

    霎时间,众人一片哗然。

    拿活人炼丹,这等恶毒的手段,令人愤怒无比。

    这样的妖物,实在该死!

    “美妇人追上那只狗妖的炼丹地,本来不是对手,但却仗着一条江河水运凝聚的长鞭法宝,硬生生打出化形狗妖的原型,并且斩首。然后在狗妖的土窝中找到了一个枯瘦如柴的女童,这就是美妇人此行的目地。”

    孟姝尽管脸色阴沉,却依旧微微侧目看了身边的吕颖一眼。

    如此天赋卓绝的孩子,居然是这样的来历。

    或许这就是狗妖要拿来炼丹的原因。

    “然而当美妇人准备离去的时候,追寻而来的少年却将其拦下,并非是不自量力,而是美妇人怀里的枯瘦女童,正是他的妹妹。两人一番交谈,夫人告诉少年要收女童为徒,并且早已等待三年。”

    众人皆想,修行之人收徒等待与观察,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三年而已,并不算长。

    并且三年的等待,能找到一个如此天赋卓绝的徒弟,绝对很值。

    青年道士诉说的声音未停。

    “但是少年却并不相信突然而来的妇人,互相之间发生争执,紧随其后便是争斗。然而当时不过刚刚买入武夫开门境的凡胎少年,哪里是高高在上金丹地仙的对手,甚至连出手的可能都没有。但少年天赋

    卓绝,居然在试图阻拦美妇人脚步的时候,从开门境破入登山境。”

    听见这话,观礼之人里有些发出微微惊叹。

    少年好天资,如此年轻便迈入武道登山境,若是给其几十年,武道宗师简直轻而易举。

    所有人目光落在青年道士身上。

    难怪刚刚数步之间从湖边登临至此,却是宗师武夫的缘故。

    “少年的战中破境,以及锲而不舍的纠缠,终于将美妇人激怒。心思恶毒的美妇人,以水法禁锢少年,然后以秘术引动少年初生的真气,强行帮少年又破一境,登临武道洗髓境,并且还送了一个词,'可造之材'!”

    无数道目光瞬间看向最高处的吕颖。

    在场皆是修行之人,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强行调动真气助人破境,唯一的结果,只可能是将此人全身经脉摧毁殆尽,让其成为废人。

    这对试图走上修行之道的人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

    这手段当真是毒辣。

    可造之材,当真冷酷又讽刺。

    “受此重伤的少年并未屈服,对着美妇人怒吼,若他今日不死,十年之内,必有厚报。妇人却讥讽少年想十年比肩金丹地仙,简直不自量力,一掌扇飞,扔进狗妖炼丹的铜鼎里,然后抱着枯瘦女童扬长而去。”

    青年道士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在身前那具黑檀木的棺椁上。

    众人看着青年道士。

    居然敢在金丹地仙面前立誓,十年之内有厚报,真是好胆魄!

    但随即新的疑问又出现。

    既然被扔进炼丹鼎里,那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并且全身经脉早已被摧毁,又是如何出现今天这样一身修为?

    当真是那炼丹鼎里出现机缘?

    然而还等不到青年道士回答,另有一声更为清脆且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

    “你是白峰哥哥?你还活着?!”

    众人立即循声望去。

    碧水宫依山而建,背后便是高山,一名身穿湖绿色衣裙的女子从山顶上缓缓御空飞下,落在观礼台与妇人中间的台阶上。

    无数道目光落在这名女子身上。

    湖绿色衣裙的女子,长相并不是很美,但脸庞白湛,肤如凝脂,但配上这身衣衫,显得极为清醒脱俗,娇俏可人。

    众人心想,这就是吕颖的徒弟,故事中的那个枯瘦女童?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青年道士打量着女子,暗自感叹十年变化确实很大。

    当初狗妖巢穴看到这个枯瘦少女时,哪里会想到她有今日这番模样。

    青年道士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我叫元镇,不是宁白峰,自然也就不是摔进炼丹鼎里的那个少年。”

    有些人心中叹息,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死了。

    话本小说里那种少年立誓,然后学艺归来的戏码,终究只会流传在说书人口中。

    女子脸色微白,随即转头看向高处的美妇人。

    “师傅,他说的是真的?”

    众人望向吕颖。

    尽管刚刚这个故事里,所说的美妇人,众人皆猜测是三宫主吕颖,但这位元道长并没有指名道姓。

    吕颖面部表情的说道:“谎言,凭空捏造而已,无需采信。”

    女子虽略有疑惑,但毕竟是视如己出的师傅。

    元镇笑了出来,说道:“吕颖宫主,你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凭空捏造!”

    女子看着元镇,反问道:“既然你不是白峰哥哥,那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

    元镇轻轻笑道:“因为当年你师傅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就躲在狗窝旁边的废墟堆里,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

    众人立即恍然。

    事情的真正面貌原来如此,这位元道长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那你跑这来捣乱,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吕颖淡然说道:“十年前躲在狗窝里,十年后就有这样的而修为,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看似毫无关系,但却让心思转变较快之人明白,这是一把戳破青年道士谎言的利剑。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个湖绿色衣裙的女子,能在十年内突破至玄妙境。

    所以青年道士所说的,自然也就不成立。

    以此往前推,便是谎话连篇。

    元镇却是仰了仰头,平静道:“道爷本就是先天道胎,不比你徒弟李碗的葵水灵体差,能有今日修为,很稀奇吗?!”

    场间一片哗然。

    先天道胎,这种修道资质简直万中无一。

    就连李碗都诧异的看着青年道士。

    然而站在上面的孟姝一抬手。

    空气中如有湖水聚集,沉闷异常。

    议论声戛然而止。

    “看在你师傅烟霞真君的面子上,碧水宫会略备薄酒一杯。过些天,让你师傅来碧水宫登门道歉,这事就算是揭过。”

    略备薄酒以待客,话虽说的好听,但这位孟姝宫主的意思,很明显是想将其扣留。

    “那恐怕不行。”

    元镇轻轻摇头,“前些年师傅他老人家心有所感,闭关登天去了,不成天仙不出关。倘若真要是破关而出,估计就该是你们登门道歉。”

    一番对话下来,尽是互相威胁。

    众人听到这里,也都佩服起这位元道长。

    不愧是牛鼻子道士,有胆量!

    吕颖眼睛微眯。

    这小道士虽然是在威胁她,但有些事起码说的很准,若烟霞真君真破境成天仙,那到时候登门道歉的,就将是她们。

    “那也要等你师傅能破入天仙再说!”

    孟姝冷喝一声。

    吕颖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

    想要在离洲破境入天仙,简直痴人说梦。

    孟姝不想再跟此人多说废。

    毕竟时间拖的越长,碧水宫脸就丢的越大,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以雷霆手段将其镇压,以此彰显碧水宫的威严不可侵犯!

    他右手往前一指,缠绕在手臂上的丝带,立即如箭矢一般激射出去。

    站在下方的元镇早有准备,左手掐出三山印,低声自语道:“离卦,幻影移形!”

    丝带毫无阻碍的穿透青年道士的身体,深深的刺入地面阶梯里。

    突然而来的出手,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被丝带击破的,终究只是青年道士的残影。

    元镇悄然出现在数丈下的台阶上。

    纵然是有孟姝的水法压制,他依旧还是逃遁出去,避开这迅猛的击杀。

    孟姝一击未果,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丝带从地面迅速窜起,如灵蛇一般向元镇缠绕过去。

    元镇正待再次掐手印,却发现左手居然不受控制。

    他立即抬头看向上方。

    站在两位宫主下方阶梯上,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右手虚握,满脸讥讽。

    显然,这位碧水宫的供奉出手了。

    眨眼间,丝带即将临身。

    青年道士被生擒,似乎已是必然。

    但就在丝带即将缠身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远方冲来。

    随后几缕狭光闪过。

    突然而来的身影站在青年道士身边。

    却是一名手中捏着长剑,头戴斗笠的青衣剑客。

    丝带此时才寸寸断裂,缓缓飘落在地。

    所有人看着这名青衣剑客,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快的剑!

    “你是何人!”

    孟姝宝物被毁,已然发怒。

    青衣剑客抬手将竹笠往上微抬,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庞,轻声笑了笑。

    “我叫宁白峰,故事里的那个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青衣剑客出申明

    万众瞩目之中,青衣剑客报上姓名。

    一片安静。

    “宁白峰?!你没死?!”

    元镇惊喜且惊愕的看着身边青衣男子。

    意外。

    这真的是极大的意外。

    他来此,就是要替宁白峰讨要一个十年前的公道,哪怕死也在所不惜。

    所以带来的那口棺椁,不只是送给碧水宫,另一层意思,其实也算是为自己准备。

    毕竟激怒一家宗门,下场必然好不到哪去。

    这才刚刚交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那道丝带擒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想示弱一下,然后伺机而动。

    老烟鬼教他,打架,要么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的打死对方,要么就见招拆招等到对方出错的时候一击致命。

    对上碧水宫这么多人,摧枯拉朽不太可能,那就只能小心翼翼。

    却没想到这才刚刚示弱,帮手就来了。

    而且还是意料之外的熟人。

    青衣剑客收回看向上方的目光,转头看着这个身穿蓝色道袍的青年。

    当年那张黝黑的脸,如今已经白了许多,但那股灵动的眼神,依旧未曾改变,仿佛眼睛微动,就要使什么坏主意。

    青衣剑客灿烂而开朗的笑了出来,只是正待他说话,眼神却落在元镇左手上。

    他右手长剑瞬间横削出去。

    剑光掠过。

    元镇左手立即一松,牵制消失。

    远处台阶上,那名中年道士立即发出一声惨叫,之前那只虚握的手掌,拇指已经被切掉,鲜血淋漓。

    随着这一声惨叫,众人皆回过神来。

    有人脸色铁青。

    有人满脸差异。

    有人目光阴沉。

    种种反应不一而足。

    “小畜生!你居然敢伤我!”

    中年道士脸色狰狞的吼叫出来。

    然而下面的青衣剑客却置若盲闻,只是看着青年道士,笑道:“就这么想我死在外边?”

    元镇揉揉手腕,满脸开兴,“怎么可能!”

    但是很快他就一咧嘴,“可是前些日子,我把那个香炉给砸了,长生位也给砸了。”

    曾经两人分别前,有过一番约定。

    单独找个香炉,每日点上一柱香,以十年为期,十年后若是回来,就砸碎香炉。

    紧接着又元镇说道:“我将砸的那些东西,给你立了个衣冠冢。”

    宁白峰一手拍在他肩上,笑道:“你小子果然是盼着我早点死。”

    元镇正待说话。

    另有一道女子声音响起,“白峰哥哥?”

    站在台阶上湖绿色衣裙的女子,满脸惊异之余,又有些泪目。

    曾经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却没想到还活着。

    尽管这张脸有些陌生,但依旧能分辨出当初少年时的痕迹。

    宁白峰转头望去。

    “小碗?”

    女子那张白皙俏丽的脸庞,看着极为陌生。

    这就是曾经那头发泛黄,浑身枯瘦的小女孩?

    “够了!”

    一声极其愤怒的怒喝,打断了本该温情的瞬间。

    不少观礼之人都因此而微微皱眉。

    神色狰狞的中年道士怒骂道:“小杂种,敢伤我,就得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

    中年道士手中指印一掐,背后的法剑立即出鞘,直刺青衣剑客面门。

    元镇当即从袖中拉出一杆拂尘,准备还手。

    刚刚在这个老杂毛手上险些吃亏,这下如论如何都要找回

    来。

    宁白峰却伸手将他拦下。

    法剑速度极快,宛如一道匹练。

    众人眼里,青衣剑客拦住元镇的动作,就像是要将其护在身后,以身相护一般。

    下一刻,青衣剑客的头颅,似乎就要被刺穿。

    然而预料之中的画面没有出现。

    骤然一抹剑光亮起。

    “啪”的一声。

    一道极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生出,向外扩散。

    紧随其后,又是一连串的撞击声响起。

    却是那柄被砸落的法剑,不断的在台阶上撞击,向下滚落,就像一条跳到岸上的草鱼,不停的乱蹦。

    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目光落在青衣剑客身上,满脸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宁白峰依旧手提长剑,仿佛刚刚一切都不曾发生。

    但落在远处台阶下方的那柄法剑,却又是那样的刺眼。

    站在一旁的元镇感受最为清晰。

    当那柄法剑极速袭来的时候,他只看到宁白峰将手中长剑当棍子,直接横砸在法剑的剑身上。

    这一幕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如此之快,且攻势凌厉的剑,居然就这样被砸了下来。

    中年道士满脸难以置信。

    他甚至觉得自己体内元气都被冻结,然后脸色泛红,一股羞怒从心头升起,随即如野火一般烧遍全身。

    先前被无视已经极为丢脸,加上受伤的愤怒,现在又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赶苍蝇一样拍飞自己的攻击,已经被羞怒冲昏头脑。

    “啊!!!”

    中年道士疯狂的大喊一声。

    他的双手衣袖里滑出数张符箓,以更快的速度扑向宁白峰。

    尚在半空,符箓迎风自燃。

    雷珠,冰刺,巨石,风刃等等攻击过来。

    很显然,中年道士的目地,就是要将令他丢脸的这两人统统轰杀。

    宁白峰左手一震,“退后!”

    元镇直接被推开数丈。

    转瞬间,符箓所带着来的各种术法攻击,轰砸在青衣剑客身上,直接将其淹没,看不见人影。

    被震退的元镇立即大惊失色的吼叫,“宁白峰!”

    “白峰哥哥!”李碗脸色瞬间煞白,想要扑过去。

    然而她的腰上仿佛捆着一道看不见的绳索,令她迈不出一步。

    这种感觉很熟悉。

    她当即回头。

    吕颖神色冷漠,甚至微微泛青。

    那眼神,让李碗觉得很陌生。

    但她很快就顾不得这些,回头看向被符箓攻击的地方。

    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雪亮的剑光,自符箓的团团围攻中冲出,刺人眼目,照亮山间。

    待到众人适应过来。

    被符箓攻击的地方已经出现一座大坑,却无青衣剑客的身影。

    李碗瞬间脸色惨白。

    元稹双目怒张,当即看向中年道士,却骤然目瞪口呆。

    众人望去。

    中年道士的身后,站着一名头戴斗笠的青衣剑客。

    李碗骤然看见这一幕,也被惊呆了。

    中年道士面色惊恐,“不......”

    话未说完,他的头颅就从脖颈上滑落,顺着阶梯滚落下去,拉出一条极长的血迹。

    令人触目惊心。

    宁白峰抬起手中剑,直指最高处的美妇人,“吕宫主,如何?”

    语气之中,分明有那讨教的意思。

    “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还有如此

    之大的机遇,年纪轻轻就练成阴神境武道宗师,看来当年那座铜鼎里的药汁,确实不一般。”

    吕颖淡然的看着宁白峰。

    她指的是药汁,就是当年狗妖准备用来拿人炼丹的东西。

    但这句话,等于也间接承认先前元镇讲的那个故事。

    李碗看着自己的师傅,脸色白的近乎透明。

    这一瞬间,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崩塌了。

    曾经刚来到碧水宫的时候,她就问过师傅,爷爷和白峰哥哥的踪迹,但吕颖的回答是死在那场大乱之中,十年来她深信不疑。

    但当宁白峰骤然出现时,已经让她恍如梦中。

    然而现在居然又告诉她,对自己有十年养育之恩,待自己视如己出的师傅,却是试图杀死自己亲人的凶手。

    这让李碗难以接受。

    此时,其他人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故事里的人不仅出现,而且还带着一身武艺返回,实在令人咂舌。

    难怪能一剑斩掉中年道士的头颅。

    须知,想要在碧水宫做供奉,修为必须要跨过玄妙之门。

    也就是说,这个青衣剑客,一剑就斩杀了一名玄妙地仙。

    这样的结果,震撼人心。

    阴神境宗师居然能如此强横!

    江湖修行,皆传武夫近身搏杀,一臂之内尽无敌。

    而此人一手提剑,莫非一剑之内尽无敌?!

    宁白峰看着美妇人,轻笑道:“十年前我就说过,若我不死,必有厚报。今日,我就是来报恩的。”

    “笑话!区区一个阴神境宗师就想挑战碧水宫?!”

    孟姝骤然开口喝骂。

    宁白峰看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四周,“诸位,宁某此次只是私怨,并不想与其他人有任何牵扯,如果不想做碧水宫的棋子,就最好不要插手,否则......”

    他长剑一挥,斜斜指向扑倒在地的那具无头尸体。

    余下的话宁白峰没说。

    但在场众人却很明白意思。

    此人便是下场!

    众人皆知,中年道士实际上就是一颗棋子,用来试探这两人的工具。

    否则在碧水宫殿前,还轮不到一个供奉发声。

    但同为供奉,阶梯上无数道目光,冷漠,讥讽,怒意,甚至杀意,全都汇聚到宁白峰身上。

    然而宁白峰恍若未觉,仰头看向那个美妇人,“吕宫主,莫非你不敢?”

    美妇人神色冷漠,无声以对。

    “放肆!”

    站在吕颖身边的孟姝再次怒斥,“碧水宫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紧接着,她目光往下一扫,冷声道:“杀了他!坐第十把交椅!”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三人从供奉队伍里的最末端走了出来。

    但是当所有人看清这三人面貌后,却全都愣住。

    因为他们并不是碧水宫供奉。

    就在不久前,这三人才刚刚被迎为座上宾。

    众人心想,难道这小门小户出身的三人,这么快就想攀上碧水宫这条大腿?

    孟姝看着走出来的三人,微微挑眉。

    “洛轩云,你们若能杀掉此人,你所在的宗门,便能得到碧水宫最大的友谊。”

    在她看来,这个偏居东海,未曾听说的小门小户,若是能与碧水宫搭上联系,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奖赏。

    听见这话,洛轩云轻轻笑了笑,“孟宫主,洛某是想建议你,若不想拉着整座碧水宫陪葬,最好自己退后一步,别一直站在吕宫主的前面。”

    此言一出,霎时间满座皆惊。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客卿乱心战将起

    言传入耳,却让人难以置信。

    宁白峰诧异的看着走出来的三人,全然陌生的面孔。

    他想不出这又是怎么回事。

    孟姝满脸惊愕。

    本以为这三人走出来,是来做帮手,自己还许以重诺,却不曾料到,对方居然会开口让自己退后一步,不要拉着整座碧水宫陪葬。

    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而且还是很响亮的一耳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姝一字一顿将这句话从喉咙里吐出来。

    极致的愤怒被她压抑在胸腔,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正因为我知道在说什么,所以才要这么做。”

    洛轩云说道:“反倒是孟宫主,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面对的是什么人。”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看向青衣剑客。

    他不就是刚刚那个故事里的少年?

    难道还另有玄机?

    有些人已经想到些什么,心里开始好奇起来。

    很多时候,混在江湖的武夫,除非是知根知底的偷袭厮杀,否则在打的时候,一般都会报上家门。

    这么做的目地,有很多种。

    一来是为了避免打错人,防止一同狠打下来,却发现对方跟自己粘亲带故,那到时候,说好听点是不打不相识,往差了讲就是不长眼的莽夫。

    二来就是报上名号,知道对方谁是谁,这架值不值得打,打了之后有怎样的后果,心里有个掂量。

    往往冲突刚起,身份名号一亮,觉得打不过的一方立即满脸堆笑,一声久仰,然后就各自完事。

    这也是有些武夫打架,话比拳头多的原因。

    而这种做法的根源,就是提前知道对方名号家门,免得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此时,很多人心想,难道此人来历不一般?

    洛轩云看着上方的青衣剑客,弯腰行礼。

    身侧其他两人同样如此。

    “洛家子弟,见过首位客卿。”

    三人同时朗声拜喝。

    宁白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三人来自蓬莱。

    然而,短暂的沉寂之后,不知是谁,突然笑了起来。

    紧随其后,笑声似被感染,笑的人越来越多,片刻后,群山与湖水之间,笑声如浪潮席卷四方。

    笑声里,满是嘲讽与讥笑之意。

    孟姝冷笑的看着他们,说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蓬莱首位客卿,真是失敬!”

    与此同时,笑声之中,各种非议也不断传来。

    “我等还真是'有眼无珠',居然不认识蓬莱的首位客卿。”

    “刚刚还以为来头有多大,原来不过如此。”

    “诶,话说蓬莱哪里的宗门?”

    “谁知道,夹角旮旯里的小门小户。”

    ......

    宁白峰手中长剑一震。

    清脆的剑音冲击出去,瞬间盖过议论声。

    洛轩云直起身,眼神里略微有些哀伤。刚刚的那些议论,他全都听在耳中。

    曾几何时,洛家山威震四方,盛名冠绝天下。

    如今居然沦落成无人听说的小门小户。

    宁白峰看到洛轩云三人眼里的窘境。

    洛家山重新以蓬莱之名开山,他们出来的目地便是替山门扬名,重振洛家声威。

    然而眼下的情况,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宁白峰轻声

    道:“宝剑锋从磨砺出。”

    洛轩云缓缓深呼吸,平复下来后,郑重点头。

    一时荣辱,那及得万世声名!

    洛轩云目光看相上方,沉声道:“孟宫主,今日之赐,蓬莱不敢或忘!”

    孟姝眼光一寒,“你在威胁我?!”

    但随即她就笑了笑,不知来历的无名之地而已,为了出名,居然不惜如此行事。

    忽然间,她像是抓住某根线,略做沉思。

    随后,孟姝脸如寒霜,冷声道:“原来如此。不得不说,你们的这番谋划确实很惊人。先借助当年旧事,牢牢站住大义,然后又借用碗儿的关系,逼迫我碧水宫让步,以此获得名声与利益。当真是好算计!”

    众人微怔。

    这话等于是一番提点。

    先是蓬莱献礼,先声夺人,博取好映象,然后青年道士送棺椁讲故事,获取大义名分,接着再正主出场,与李碗相认,得到亲人相认的同情,却不料被中年道士打断,不得不提前进行下一步,复仇挑战。

    这一连串的事情,简直就像安排好的一个局。

    很自然,很一波三折,也很难被人看破。

    有些人已经开始佩服孟宫主的聪颖。

    作为事情正主的元镇以及洛轩云三人,全都有些莫名其妙。

    宁白峰愕然的看着孟姝。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

    ......

    ......

    阶梯的另一处。

    一直身处事情漩涡中的李碗,仿佛站在这些事情的边缘一样。

    从开始的惊喜,到接下来的惊愕,随后是心里某些东西的崩塌,然后又到现在的醍醐灌顶。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碗的心湖已经掀起无数巨浪。

    她看着那个青衣斗笠剑客,尽管脸上依旧还有幼时的痕迹,此刻却已经极为陌生。

    “白峰哥哥,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李碗的脸上滑下泪珠,朝着宁白峰大声喊叫出来。

    亲情的相认只是一场算计,十年的养育之恩源于一句欺骗。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身边充斥着谎言。

    心底里最后的一丝幻想也骤然磨灭。

    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

    “小碗!”

    “碗儿!”

    宁白峰与吕颖看见这一幕,骤然惊声喊叫出来。

    两人立即冲向李碗。

    “别过来!”

    李碗退后一步,满脸泪水,嘴角血迹斑驳,胸前衣襟一片殷红。

    她凄然的看着曾经最相信的两人,大声喊叫:“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李碗看着吕颖,哭问道:“师傅,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吕颖神情极为复杂。

    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已不知如何回答。

    当年未免事情多变,她只想尽早带李碗离开,对那少年的手段只是对于蝼蚁的不屑,后来告诉李碗,老乞丐与那少年已死,只是断掉某些念头而已,让她真正摆脱世俗,做个修行之人。

    这一切对吕颖来说,全都是为了李碗好。

    但此时她却不能说出为了你好。

    因为这句话,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没有等到答案,李碗看向宁白峰,“你既然活着,十年来为何一个讯息都不传给我?”

    宁白峰微微张口,却终究无声。

    曾经他在临海沧浪山,

    第一次遇上跨海殿的时候,就想过要给身在碧水宫的李碗,以及万寿山的元镇传讯。

    后来因为觉得胡乱传讯会徒添麻烦,所以才没有这么做。

    此刻,被问的两人,皆有苦难言。

    李碗凄然地笑了笑,脚下升起一团蕴含水汽的云团,“不要跟着,否则我宁愿去死!”

    话未说完,湖绿色衣裙的女子已经驾云而起,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李碗驾云离开碧水湖。

    宁白峰立即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

    吕颖柳眉微动。

    众多供奉里,有人悄然离开。

    直至湖绿色身影消失不见,众人的目光才收回来。

    阶梯上。

    美妇人与青衣剑客,一高一低,正面相对。

    “说实话,本宫有些后悔。”

    吕颖神色冷淡的说道:“当年若是直接杀了你,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宁白峰轻轻笑了笑。

    现在才说当年话,有何意义。

    “不过你也别高兴,既然今日事已至此,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吕颖右手衣袖北风吹拂,一条金色长鞭便被她提在手里。

    宁白峰扫了一眼金色长鞭,轻声道:“既然当年你没杀我,那么今天,我同样可以饶你一命。”

    这话说的好生猖狂。

    众人心想,你一个阴神境宗师,哪怕杀玄妙境练气士如杀鸡,纵然再强又如何强得过金丹地仙。

    吕颖冷声道:“口气还是亦如当年那样狂妄,十年时间想要比肩金丹地仙,你在痴人说梦。也罢,今日本宫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金丹地仙!”

    骤然间,吕颖手中长鞭直接挥劈出去。

    宁白峰不闪不避,微微低头,直线冲击上去。

    “啪”的一声响。

    金色长鞭直接劈在竹笠上。

    预料之中的竹笠崩散并没有出现。

    吕颖瞬间瞳孔微缩。

    防护'法器?

    随即她就心中了悟,难怪敢以只相当于玄妙境的阴神境武夫对阵金丹地仙,却是以此为凭。

    宁白峰受此一鞭,身形微微一顿。

    吕颖的这一鞭看似平平无奇,但威力丝毫不差,比之当初兵修薛直的刀劈,不逞多让。

    然而当初的刀砍都能轻而易举抗下,此时长鞭的劈砸自然就是小菜一碟。

    扛住这一鞭后,宁白峰骤然发现,身周的空气粘稠无比。

    就连前冲的劲头,都被阻拦下来。

    这样的情景,让宁白峰想起当年在狗妖巢穴-里的事情。

    那时的的他也是就这样冲向美妇人,却被限制的动弹不得,也因此在疯狂的挣扎中,意外破境。

    而现在,这一幕似在重现。

    只是如今不比当年。

    宁白峰剑元一提,手中长剑直接前劈。

    雪亮的剑光闪过。

    身前的无形粘稠感如被劈出一条路,直通前方。

    青衣斗笠身影,再次前冲。

    这一幕看似很长,但在观看之人眼里,却只极为简单。

    只不过是青衣剑客被劈了一鞭,然后身子一停,接着便继续往前冲。

    两人之间距离不远。

    宁白峰劈完一剑,已经距离美妇人不足一丈。

    然而尚未等到他再次出剑,金色长鞭已经如长蛇一般缠绕在周身,随时都有可能收紧。

    青衣剑客俨然即将被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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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介绍:
云霞千里,宁于天外。一剑归来,云外飞仙。云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