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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寸尺     云归txt下载     云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远扬岛上是非多

    跃下栏杆,看着眼前繁忙景象,宁白峰深吸一口气,举步走向一座挂有远扬渡金字牌匾的高大建筑。

    既然是渡口,自然就有渡口接引处。

    远扬渡就是这么一处所在。

    宁白峰跟随着人流,走进远扬渡殿内。

    接引人是名面貌朴实的中年男子,若非面前放着感灵案,此人放进殿内人群中,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而且是过目既忘。

    宁白峰直接告知来意,询问薛家的深海螺舟在哪里停靠。

    接引人脸色有些古怪,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白衣青年。这个时候来找定海城薛家的深海螺舟,十有**是刚到此地,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主。

    接引人本着公事公办,面无表情的告诉他,这里是洲内渡口,跨海舟渡口在远扬岛西边的望海崖上。

    宁白峰愣了愣,随即明白他和灵龟人生地不熟的跑错了路,然后了解清楚去望海崖的路,转身离去。

    接引人乘着白衣青年转身之际,压低嗓子说了一句,“井街见闻堂。”

    宁白峰身形一顿,然后不着痕迹的离开。

    出了远扬渡的大门,宁白峰心情蓦然沉重起来。

    一个陌生人,突然说出见闻堂,还是压低嗓子,事情显得有些过分突兀。

    接引人的意思明显是让宁白峰跑一趟见闻堂,而见闻堂是做什么的他很清楚,那是花钱买消息的地方。

    总不至于是给见闻堂拉生意吧。

    这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但宁白峰笑不出来。

    两人交谈不过短短几句,却突然有这么一番提示,宁白峰回顾自己说的那些话,再加上当时接引人的神情,很快就抓住重点。

    定海城薛家。

    如此看来,宁白峰猜测,薛家估计出现了什么大的变故,否则不至于他一说到薛家,接引人就是这幅态度。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了解清楚,薛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白峰第一反应也是去见闻堂,但很快就有些无奈。

    原因很简单,没钱。

    去见闻堂找风信子探听消息,需要钱,而且是神仙钱。

    宁白峰现在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

    苦笑一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望海崖守株待兔,静等螺舟靠岸。

    打定主意后,宁白峰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接引人指点的方位,前往远扬岛西边。

    渡口处依旧繁忙拥挤。

    骤然间,宁白峰被人撞了个满怀。

    人潮摩肩接踵,被撞实属正常。

    那人正准备说声抱歉。

    宁白峰却右手一探,捏在此人左手腕上。

    被抓住的是一名身材瘦弱的汉子,面容枯瘦如猴。

    汉子立即一阵错愕,不明白这年青人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撞了一下,难不成打算讹上了?!

    宁白峰毫不在意对方脸上吃惊样子,冷笑道:“手是不是伸的长了点?!”

    汉子故作疑惑,不解道:“小兄弟,你在说什么?”

    宁白峰手上力气骤然加大,汉子脸色立即大变。

    宁白峰微微低头,看着汉子左手微微松开的拳头,指缝间露出一块玉牌的边角。

    就在刚刚此人撞到他身上的瞬间,宁白峰就察觉到此人左手摸上他的腰间,将玉牌顺了出来。

    自从炼体以来,宁白峰在苏老的禁灵域里,用不了剑气元气,只能以肉身对抗,对于身体的感知早已达到惊人地步,哪怕是他走路出神,依旧能立即反应过来。

    事情被撞破,汉子丝毫没有惊慌,反而冷声道:“我劝你最好立即松手!”

    说完,汉子朝外侧努努嘴。

    宁白峰眼神微微一扫。

    四周数个身位之外,早已有四五名眼神不善之人看着这边。

    宁白峰笑了笑,原来还有同

    伙。

    但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还加大了力气,右手准备拿下汉子手里的玉牌。

    此时的宁白峰身无分文,仅有的这枚玉牌正是灵龟元泰的御灵器物,更是他的本命物,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就此撒手。

    将要捏住玉牌之际,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宁白峰手腕抓住。

    宁白峰顺着这只手看去,入眼的是一名面貌普通粗犷汉子。

    此人捏住宁白峰手腕,沉声道:“朋友,在这远扬渡,最好破财消灾!”

    人群中,三人手臂交错,宛若许久不见的好友,把臂言欢。

    这下宁白峰真的是笑了,被气笑的。

    偷了东西,被抓现行还如此理直气壮,取回自己的东西,却被勒令破财消灾。

    就因为你们人多?觉得自己拳头大?

    你们就可以把事情做的这么理所当然,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拳头大就是道理大?!

    宁白峰觉得,这不对。

    我的就是我的!你不能因为你将它拿在手里,觉得拳头大,我就应该献出来,并且心甘情愿送给你,美其名曰破财消灾,然后还要乖乖咽下这口恶气。

    这不可能!

    收起笑容,宁白峰右手一抖,将手腕上的手掌震开,左手用力一扭,伴随着咔嚓一声响,瘦弱汉子的手腕直接被扭断。

    抓回玉牌塞进胸口,宁白峰双手同时出击,捏在两人的喉咙上,“现在怎么说。”

    两人听到说话,脖颈上如夹铁钳,已经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手腕被扭断的汉子此时才感到剧痛传来,想惨叫出声,却被脖子上的手掌死死的压在喉咙里,脸色涨的通红。

    从震开手腕,到捏住两人咽喉,这一切快若闪电。

    粗犷汉子脸色大变,艰难的说道:“小子,劝你不要自误!”

    宁白峰眉头微皱,右手一紧,粗犷汉子剩下的话被压在喉咙里,片语不得出。

    这时,数个身位外的几人发现情况有变,立即上前将三人围住。

    瞬息之间的变化,直到此刻,周围人群才发现不对,将几人隔开。

    拥挤的人群中空出这么一出地方,显得很扎眼。

    四周人群里,好奇的,看戏的,幸灾乐祸的不一而足。

    甚至有那认出粗犷汉子的,更是对着白衣青年指指点点,满脸讥讽。

    出风头从来就是不是宁白峰想要的,何况先前还因为接引人的话猜到薛家生变,此刻就更不想多生是非。

    宁白峰对着粗犷汉子说道:“让你的人让开,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粗犷汉子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瘦弱汉子眼睛翻白,知道再拖下去,可能会被捏死。

    粗犷汉子艰难的喊道:“让他走!”

    围住的几人互相对视,然后让开。

    宁白峰松开两人咽喉,冷着脸离开。

    粗犷汉子接住将要晕厥的瘦弱汉子,看着白衣青年的背影,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周围的人群眼见事情结束,没有看上好戏,也就摇头散开。

    渡口处又是一片繁忙景象,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但有些人却不想让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算了,围上来的几人中,其中一人看着粗犷汉子,不满道:“七哥,难道就这么算了?瘦猴的手不能就这么废了!”

    被称为七哥的粗犷汉子,将瘦弱汉子塞进另外一人怀里,“送到泥藻草堂救治,速度快。”

    转过头,七哥继续说道:“咱们远扬亭的弟兄,从来就没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习惯!”

    “这小子踩着浪花上岸时,我就和瘦猴盯上,孤身一人,轻身功夫不错,最多就是下三境里登山境武夫。从刚刚情况看,体魄打熬的很好,应该是个初出茅庐的雏,不然也不会跑到远扬渡里去问跨海舟的事。”

    “既然是去

    望海崖,就一定会经过穿林山道,立即去通知戚副亭主,咱们连本带利讨回来!”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其他数人立即点头,然后转身散开。

    七哥看着渡口后面,远处店铺林立的岛屿山头,嘴角泛着冷笑。

    宁白峰顺着山路走上岛内青石主道,眼睛不时扫看四周各处的店铺,欣赏形形色色的不同人士,听着各种口音的叫卖声,领略着形态各异的建筑楼阁。

    这样的情景,像极了世俗街头。

    若非天空中不时飞过一些坐有人影的灵禽,以及小巧的飞舟画舫飞过,宁白峰都以为这是哪座凡俗城镇。

    远扬岛很大,地势东低西高,宁白峰走在东部洲内渡船区的街道上时,正好经过接引人所说的井街。

    街面上人流如织,各色店铺鳞次栉比,街道两侧摆着数量繁多的地摊,货物玲琅满目,奇珍异兽多不胜数。

    宁白峰并未仔细多看,觉得有趣就多扫两眼,仍旧是以赶路为主。

    穿过井街第一道口时,右侧高坡上的一座高大阁楼引起了他的注意,阁楼第二层门楣上挂着见闻堂三字牌匾。

    闹市之中见闻堂,宁白峰见过多次,但他没有进去,只是看了两眼,然后穿街过巷离开。

    不只是因为没钱,更是因为接引人说过,从东头横穿岛屿到西边望海崖,最快也要一天半的时间。

    宁白峰仔细算了算,从离开螺舟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薛长卫说过,螺舟最迟五天内到达坤洲,也就说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两天。

    走过井街尾段时,街道两侧不再是货物商铺,反而以酒肆居多。

    宁白峰嗅着空中飘荡的酒香,苦笑着摇了摇头。

    经过一家酒肆门前时,骤然间一道人影飞出来,重重的砸在宁白峰面前的街面上。

    一名身穿锈色衣衫的年青人摔倒在地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酒肆门口,衣着光鲜的女子掌柜手中握着一条金灿灿的腰带,指着地上的男子,冷声骂道:“腌货色,想喝酒不给钱,门都没有!这条腰带就当是你先前的酒钱,想要腰带,拿钱来赎,现在赶紧给我滚!”

    说完话,女子掌柜将目光落到宁白峰身上,客气的笑道:“客官,要不要进来喝一杯,我们家的酒喝了可是能助长修为的。”

    前一刻还满脸怒容,这一刻就笑容满面,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宁白峰立即摇了摇头。

    女子掌柜正打算继续招揽生意,却听到酒肆里传来加酒的喊话,只能对宁白峰笑笑,然后娇俏回应了一句,转身走回酒肆里。

    看热闹的人该喝酒喝酒,行人该赶路赶路,看都没看地上醉鬼一眼,毕竟在酒肆街头,这种烂醉被赶出酒肆的事情多了去了,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倒在地上烂醉的男子,几次针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只能徒劳的在地上打滚。

    宁白峰低头看着地上男子,确认男子是烂醉如泥后,叹了口气,然后弯腰将其扶起靠到街边的墙角,这才转身离去。

    素不相识,随手扶起已是仁义,多做就是逾矩了。

    穿过东部的洲内渡船区,进入岛屿中部后,店铺就少了很多,散落在岛上山林怪石之间的,很多都是独栋的别院,外围树立着各种禁制,防止外人打扰。

    宁白峰大步穿行在林间大道上,不时抬头看看远处高耸的平头山。

    那里就是远扬岛西区的望海崖,是坤洲定海城三大家族跨洲渡船的起落处。

    阳光下,宁白峰能清晰看到崖顶气势恢宏的跨海殿大顶,宝光莹莹。

    山高林密,望山跑死马。

    快要走到山脚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宁白峰没有立即上山,转身看向背后来路上的山林,朗声道:“送客至此,主家是不是该露面,说声慢走。”

    山林寂静无声。

第一百零八章 围追堵截傀儡甲

    沉默许久。

    一道壮硕的人影走出林中,站在道路中间。

    紧接着,又有三人现身,封住所有退路。

    宁白峰看着几人,心中平静如水。

    自打离开渡口开始,他已经感觉到有人跟踪。

    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必定是渡口里招惹的那群地头蛇。

    尤其是在酒肆门口遇到的事情,宁白峰曾以为,那是仓促设计的一个局,醉汉和女子掌柜,以及整座酒肆都是那个蹩脚局里的棋子。

    因为事情来的太巧,不偏不倚正好出现在他脚边。但是女子掌柜的突然离开,让这个误认为的蹩脚局不攻自破。

    这才有后来扶起那名醉汉的一幕。

    同样,宁白峰扶起那名醉汉,也是一番试探,同时也在暗中观察跟踪的人。

    对方没有出招,宁白峰也就不再多管,一心赶路。

    索性一路都有不少行人,以及山林四处散落的别院,他们不好明着动手。

    现在天色见黑,山林无人,山顶还有些远,此处就是最好的算账地点。

    所以宁白峰没有上山,因为他猜测,山道上绝对会有人守着,到时候对方居高临下,再堵住去路,这对被围堵之人来说极为不利。

    而此处介于山脚和山道之间,地势开阔,动起手来也要轻松一点。

    因此,宁白峰这才停下来,开口问话。

    对方也是明白此中关节,知道有利地势被提前看破,所以沉默许久后才现身。

    站在道路中间的那道壮硕身影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送客送到西,不足以体现我们的诚意,作为主人,我会更客气一点,直接送你入土!”

    来着不善,善者不来。

    宁白峰懒得再多说废话,右手一抖,作剑指状,指着壮硕身影,大声喝道:“放马过来!”

    最先动的并不是那道壮硕身影,而是封住退路的其余两人。

    几乎就在宁白峰话喊出口,两人就抽刀扑过来。

    但宁白峰也动了,而且速度更快。

    宁白峰一脚跨出,身形立即消失在原地。

    抽刀的两人微微有些错愕。

    只是很快,错愕就变成惊恐。

    那道白衣身影近乎在眨眼间,就跨过数丈的距离,出现在左侧那人面前,尚未等到那人回神,就被极速刺来的剑指击中额头,然后整个头颅瞬间爆开,炸成一团血雾。

    另外一人骤然看到这一幕,满脸惊骇。

    此时天色昏暗,白色身影在空旷的地方极为显眼,但就是这道显眼的白色身影,几乎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同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与此同时,白色身影再度消失。

    另外一人瞬间亡魂大冒,想都没想,手中长刀不管不顾的对着面前空气直劈下去。

    咔的一声响。

    一只手掌横切在他的脖颈上。

    头颅诡异的扭曲偏转,脖颈怪异的曲折拉长,粗犷的脸上,眼球奋力突出,睚眦欲裂。

    然后连人带刀重重的砸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曾对宁白峰说出破财消灾,被人称为七哥的粗犷汉子。

    粗犷汉子此时眼神惊恐万状,满脸不可置信。

    直到现在,他依旧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混迹远扬岛多年,他自认为看人的眼光很准,哪些能招惹,哪些不能碰,他心里自有一杆秤。

    就是靠着这杆秤,他下黑手打闷棍无往而不利,并且还从来没有给自己和远扬亭找来仇家,这些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若

    非是资质不行,摸爬到武夫下三境的登山境就再也爬不上去,否则,以他的能耐早就可以成为远扬亭的又一位副亭主,哪里还要混迹渡口。

    这名白衣青年同样是个泥腿武夫,与他自己的境界相差仿佛,他绝对不会看错。

    年纪轻,修为低,孤身一人,毫无疑问的两脚羊。

    但就是这只两脚羊,一个照面,就将两名登山境,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打的一死一重伤,或许马上就是两死无伤。

    绵羊骤然变猛虎,这样的情况确实难以置信。

    山道那边,壮硕身影同样有些懵。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两人出手钳制,能打杀最好,解决不了,就由他来做那一锤定音的致命一击。

    但现在还没轮到他出手,或者说是等不到他出手,起钳制作用的两人就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太过于突然。

    更突然色是,白衣青年的身形再一次毫无征兆的消失。

    壮硕身影心中一惊。

    一道白色影子在电光火石之间,越过山道,跨过树影,直扑而来,壮硕身影反应极快,右手一拳砸在刺来的剑指之上。瞬间,壮硕身影倒飞出去,撞断背后的树木,重新跌回树林里,最后撞在一株参天古木上,背后的树干砰然炸出坑洞,木屑飞溅,整株大树发生剧烈震动,壮硕身影这才止住退势,右手握拳不稳,失去知觉,嘴角流血,满脸骇然。

    此时他才明白,为何那两人一个照面,连一击都扛不住,就被打爆头颅和脖颈,白衣青年不单单只是速度快,手上功夫威力更是奇大,真气与内劲相交融,刺在拳心上,外表看不出有什么么,但内里的骨头已经被震断成数节。

    砰然一声巨响。

    参天的树干被击穿。

    壮硕身影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开,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一身白衣的宁白峰收回手臂,看了一眼树干上的大洞,然后转过头看着死里逃生的那人,一言不发。

    壮硕身影立即全神戒备。

    对于刚刚躲过那一击,戚副亭主没有丝毫侥幸,作为远扬亭两位副亭主之一,他并非那些手上没货的三脚猫,早已跨入洗髓境多年的他,一次次的伐毛洗髓之后,体魄已经极为强横,更何况还从亭主手上捞到一些兵家锻体的偏门方法,两者相加之下,丝毫不弱于宗师下镜的武夫。

    哪怕如此,依旧是被这白衣青年一指击断臂骨,如此威势,让他心中惊骇无比。

    终日打雁,终于还是被雁啄瞎了眼。

    戚副亭主念头急转,心知再不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今天绝对会死在这里,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三寸高的将军俑雕像,黑暗中,三寸将军俑愈发熠熠生辉。

    当戚副亭主五指紧握三寸将军俑,一股璀璨的红光从指缝间迸发而出,三寸将军俑瞬间软如烂泥,然后烧红的泥浆从手掌蔓延至肩膀,迅速覆盖全身。

    片刻后,壮硕的身形就成为一个烧红的将军俑,然后不断涨大,直至成为一丈来高的将军俑雕像。

    烧红的光芒退散,将军俑雕像身着甲胄,手执长槊,通体呈乌红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血杀之气。

    宁白峰从未见过如此情况。

    对方摸出来的不是甲符,但作用跟甲符很类似,甚至比甲符的变化更加强大。甲符激发后,只会在身上附上一层甲胄,却不会改变体型样貌,而对方此刻的情况,不仅体貌大变,连气势都有所不同。

    将军俑雕像活动了一下手脚,手中长槊轻轻一挥,腰身粗细的大树无声而断,沉闷的声音从雕像内穿出来,“小子,我承认先前是我看走了眼,想不到你非但不是雏儿,

    还是个心狠手辣的货色,小小年纪有这种心性,闯荡江湖的时间想必不短,但既然让你落到我们手里,你的江湖路也就到此为止了,能逼的我动用傀儡甲,你可以自豪的去死了!”

    戚副亭主狠狠的盯着白衣青年,此人瞬杀两名下属,一指击断他手臂,让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嘴里的话虽说的狠,但却没有立即就上前强攻。

    从刚刚的攻击强度判断,白衣青年绝对是武道下三境里洗髓境的武夫,甚至伐毛洗髓的更多,体魄打熬的比他还要好。

    这就有点吓人了。

    年纪轻轻就有这种实力,绝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里走出来的泥腿子,极有可能是某个大族豪阀子弟,凭着一腔热血出门游历。

    遇到这样扎手的点子,要么罢手言和,要么毁尸灭迹。

    罢手言和代价小,但风险大,谁知道这白衣青年会不会转头招来靠山,出手报复。

    毁尸灭迹胜在稳妥,不留后患,但代价会很大。

    两者相较,稳妥为上!

    更何况,此人身上的那枚玉牌绝对是个宝物,看他孑然一身,哪有这样孤身闯江湖的,那玉牌极有可能是类似芥子袋的随身武库,实打实让人眼红的上等宝贝。

    戚副亭主瞬间就想明白这些,所以才敢开口,要此人去死。

    宁白峰却没想这么多。

    尽管依旧有些疑惑傀儡甲是什么,但却并不影响他出手的决心。

    右脚猛一跺地面,一小片的蜘蛛网出现在脚下,可见前冲势态之猛,整个人急冲出去,扑向将军俑雕像。

    戚副亭主一声冷笑,手中长槊瞬间横扫出去。

    轰隆一声闷响。

    高大的将军俑雕像被打的倒退出去,后退数步,撞在大树上。

    宁白峰显出身形,手中剑指握成拳。

    刚刚这一击,他突破长槊,一拳击中对方胸口,之所以没有乘胜追击,不是力有不逮,而是在评估敌我双方的优劣。

    傀儡甲厚重坚韧,防护不弱,刚刚一拳,势大力沉,一击就将傀儡甲护心镜打出拳头大的凹陷。

    这一击他只用了六成的力道,造成的结果只是将对放击退数步,但却让他明白,对方的傀儡甲并非坚不可摧。

    戚副亭主重新站稳脚跟,向前踏出一步,长槊杵地,讥讽道:“你以为靠着肉身就能击破傀儡甲?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结合甲符和傀儡两者长处炼制出来的东西,可不是区区甲符能比!”

    宁白峰哪会继续跟他嗦下去。

    既然判断出傀儡甲的防护强度,那就一鼓作气,直接将其拿下,到时候有话可以慢慢谈。更何况,薛家消息,这些地头蛇知道的绝对不比见闻堂少。

    脚掌一扭,烟雨行身法使出,拉出残影,几乎眨眼间就冲到敌人身前。

    戚副亭主早已戒备,白衣青年动身的瞬间,他手里的长槊就如怒龙般刺出,随后密集的槊影布满四周,攻防一体,固若金汤。

    宁白峰可不想被这闪烁着乌红色光芒的长槊刺中,所以脚下烟雨行身法不停,绕着将军俑雕像不断转动,残影不断。

    树林里,人身残影与长槊残影不断交织在一起,两人不断辗转腾挪,所有的树木只要遇到他们,全部被打烂,树林里的大树成片的倒下,诉说着两人交手气势磅礴汹涌。

    数十息之后,宁白峰突然抓住对方因体型高大,反应迟缓造成的攻击间隙,突破进雕像一臂之内。

    随后嘭的一声闷响。

    高大的将军俑雕像整个倒飞出去,撞断草木无数。

    白衣青年身形闪现,只余残影。

第一百零九章 破风灭杀飞剑来

    武夫厮杀,讲究一臂之内尽无敌。

    以拳代杖的宁白峰,指天式发动,再次击中对方胸口。

    所谓一拳至便拳拳至,宁白峰虽不算是纯粹武夫,但是挨了苏老那么多毒打,这些东西他也是清楚的很。

    将军俑雕像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打的倒退时,宁白峰立即脚踩烟雨行身法,再次直扑上去,准备忠实执行拳拳至的理念。

    被击飞的戚副亭主并未被这一拳打懵,身躯虽然倒退,意识却清楚至极,他算是个不伦不类的武夫,同样也清楚武夫打斗的理念,因此在倒退的同时,手中长槊再次横扫。

    咚的一声巨响。

    一道白影被长槊砸飞出去,直至撞到一株大树上。

    戚副亭主再次倒退,右脚猛戳地面,后滑数丈,这才止住退势。

    树林里,两人对战的地方,如同被巨蟒碾压过,破碎不堪,一片狼藉,将军俑倒退的方向更是被犁出一道沟壑。

    戚副亭主将长槊插在地上,用左手摸了摸胸口,扯掉挂在身上的树枝,讥笑道:“你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乘早束手待毙,破不开傀儡甲,打来打去只是多费手脚,老子是无所谓,大不了多挨几拳,你小子又能打多久,这里可是远扬岛,劝你还是不要垂死挣扎了。”

    宁白峰伸手揉了揉右肩,刚刚对方长槊一个横扫,他在避无可避之下,一拳打在槊杆上,整个手臂都有些酥麻,拳头上更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隐隐见骨。

    但他却毫不在意,这点小麻小痛比之伐髓生骨时那种深入神魂的痛楚,简直就是毛毛雨。

    宁白峰缓缓舒口气,对方打个架还喋喋不休的样子是真的让他有些烦了,无奈道:“你觉得,甲胄和长槊哪个更硬一点?”

    戚副亭主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插在旁边的长槊。

    只见槊杆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弯曲,明显是被一拳打出来的。

    戚副亭主心里没来由的一颤,这小子体魄强的是不是有点过份了。

    怎么感觉傀儡甲会扛不住?

    这小子真的是洗髓境武夫?不是某个无聊的宗师在扮猪吃虎?

    可自己算哪门子老虎,在宗师面前,猪都算不上!

    毁尸灭迹的选择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要不罢手言和,坐下来聊聊?

    戚副亭主突然有些蒙生退意,这样打下去,他觉得赢不了,就算不被这白衣青年打死,估计也得受重伤,代价是真的有点大了,他承受不住,现在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宁白峰却没想这么多,该打就得狠狠打!

    就在这愣神之际,戚副亭主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那道白影消失不见,转瞬之间,那道白影就出现在他眼前,一拳打中腹部,势若奔雷。

    戚副亭主被这一拳打的再次倒退,腹部一震绞痛,但他却同时松了口气,自己还是低估了傀儡甲的防御,这小子体魄虽强,终究比不过这奇珍异宝炼制的护甲,这点疼痛他还是能承受的住。

    一拳之后,数拳接连而至。

    这一次,宁白峰改变打法,不再是直来直去的指天式,而是连绵不绝的拦人式。同时脚下烟雨行身法全力以赴,宛如四人同时施展拦人式。

    随着拳头打在傀儡甲上,密集的砰砰声不断响起在这树林之中。

    随着每一拳打在身上,戚副亭主的脸色便痛苦一分,若是一拳的疼痛他能轻松承受,但接踵而至

    的疼痛不断累加,时间一长就越来越无法忍受,数十息之后,傀儡甲内的他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中途几次想要反击,但这小子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鳅,速度本来就比他快,宛若实体的残影,让他根本分不清真身在何处。

    如此一来,他只能被动挨揍,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期望白衣青年在这等酷烈的攻击下,体力和真气消耗巨大,直到筋疲力竭,到时候就是他反击的时机。

    就看谁最先承受不住。

    一丈来高的将军俑雕像如同水上浮萍,被拳势击打的四处摇摆,看着有些可笑。

    但身处傀儡甲内的戚副亭主不止笑不出来,还在不断咳血,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身上甲胄不断在凹陷,将身上的骨头不断挤压断裂。

    他知道,再继续这样被打下去,他绝对会死,因此,他奋力高声喊道:“伏争,我知道你在附近,看在往日情分,出手助我杀敌!”

    数十丈外的一株参天大树上,名叫伏争的男子背负长弓,立于枝桠间,听到呼喊声后,脸色微变。

    戚仓的实力如何他心里有数,傀儡甲的防御有多强他一清二楚,两人同为远扬亭的副亭主,平日里也没少搭手切磋,连他的弓箭都很少能奈何得了傀儡甲。

    如同宁白峰猜想的那样,伏争先前就是埋伏在半山腰上,静等猎物上门,但却许久未等到人,恰巧山脚下出现动静,他这才下山,赶到这里时,正好看到戚仓使用傀儡甲,这一下就让他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然而下面的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势均力敌的情况没看到,反而是戚仓被压着打,伏争虽然吃惊,但却并不担心,因为有傀儡甲的防护,下三境的武夫根本奈何不了。

    却没想到,那白衣人攻势竟然如此狂猛,打的戚仓毫无还手之力不说,竟然还要求救。

    难不成真的踢到铁板了?

    若真是如此,他就要考虑值不值的出手,惹火烧身的事他从来不做。

    下方战场,宁白峰脸色通红,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但他的眼神依旧镇定,手中出拳依旧沉稳。

    此时的他虽未到极限,但若是再拖下去,一样会吃不消。

    更何况对方一声高喊求救,让他不知是真有帮手,还是虚张声势。

    但宁白峰更愿意相信是前一种。

    傀儡甲里的戚仓又挨了数拳,依旧没有等到伏争的援手,心知再等下去自己必死,不愿坐以待毙的他心中立即发狠。

    想要老子死,没那么容易!

    轰的一声巨响。

    将军俑雕像骤然发生爆炸,狂暴的威力瞬间就将宁白峰轰飞出去。

    四周本就破碎的草木立即被爆炸绞成齑粉。

    气浪如怒潮卷向四周。

    宁白峰重重的砸在地上,止不住的往后倒滑出去,将地上犁出一条深沟。

    但他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将军俑爆炸的地方。

    一道壮硕身影正准备踉跄着逃离。

    宁白峰抬起双手,重重的插进两边土里,以手臂做锚,想要以此止住退势。

    瞬间,地面如蛟蛇翻身,泥土翻飞。

    然后泥土骤然一下炸开,一道白衣身影直冲出去,奔向那道准备逃离的壮硕身影。

    尚未跑出三丈的戚仓听到气爆声,扭头向后看去,瞬间亡魂大冒。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爆傀儡甲不仅没将此人炸死,反

    而还快要追了上来。

    一股绝望的情绪冲上心头。

    难不成真的要死在这里?

    然而黑暗中的一点寒芒闪耀在他眼中,那点寒芒他很熟悉,也是曾经痛恨的对象。

    伏争的破风箭。

    笼罩在寒芒中的箭矢,以更快的速度追向白衣青年后背。

    此刻的宁白峰距离那道壮硕身影还有十来丈,但箭矢的锋锐之气已经让他头皮发麻。

    伏争的这一箭,射的就是宁白峰的头颅!

    傀儡甲自爆发生的一瞬间,他看的很清楚,白衣青年身上的白衣迸发出一团雪白光华,挡住了爆炸的威力。

    他立即就知道,那东西十有**是极为珍贵的法袍!

    伏争不确定破风箭能不能射穿法袍,所以只能选择移动中难度极大的头颅作为目标。

    奔逃中的戚仓,眼角余光看到那点寒芒即将刺中白衣青年的头颅,心中立即狂喜,破风箭虽然不是伏争威力最大的箭矢,但却是速度最快的,只要是射中头颅,一样是一箭穿颅。

    你小子体魄再强,难不成头颅还能硬抗利箭?!

    宁白峰可不觉得他的脑袋能抗住那支箭矢,但身穿白蟒龙衣的身躯或许可以,所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奔跑中的右脚猛跺地面,整个身体瞬间拔高数尺。

    原本即将射中头颅的箭矢,狠狠的撞在后背上。

    白蟒龙衣被刺中的地方猛然亮起白光。

    身在半空的宁白峰瞬间就被箭矢撞的前冲出去。

    本来他的速度就极快,破风箭就像是给他添了一把助力,让他的速度瞬间增加一个档次。

    奔逃中的戚仓回头,想看着白衣青年被射爆头颅的样子,以解心头之恨。

    却只见一道白影笼罩在眼前,然后砰的一声,便再也没有知觉。

    宁白峰骤然落地,看着无头尸体依旧在惯性的向前奔跑,最后扑地一声倒在地上。

    刚刚,他借助箭矢的推力,瞬间追击到戚仓身后,右手指天式发动,一拳打爆对方头颅。

    一击毙命。

    单膝跪地的宁白峰丝毫不敢松懈,并没有击败敌人的喜悦。

    还有一名敌人,就在数十丈外的大树上,宁白峰根据刚才箭矢的方向,判断出弓箭手的大致方位。

    刚落地的宁白峰突然抬头,一道更为璀璨的箭矢破空而来。

    箭矢破空,发出锐利的尖啸。

    此时,箭矢距离宁白峰极近,根本避无可避。

    这一箭近乎随着前面的破风箭而来。

    而这一手,正是伏争的杀招,破风箭清障,灭杀箭杀敌,无往而不利的二珠连环箭。

    在远扬岛黑吃黑多年,正是靠着这一手杀招,灭敌无数。

    宁白峰眼中,那道璀璨的箭矢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近。

    努力偏转头颅的瞬间,一抹清光闪现在他眼前,将距离宁白峰面庞不足半尺的箭矢撞偏,然后清光一个旋转,灭杀箭就被绞成数段,砸在宁白峰肩头。

    最后,清光一闪即逝,消失在左侧树林中。

    站在树上的伏争看见这一幕,脸色大变,惊呼道:“飞剑!”

    转身就跳下树杈,踩踏着树枝,急掠而逃,眨眼间就消失在树林里。

    宁白峰冷冷的看着左侧树林。

    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第一百一十章 醉酒汉对坐观人

    飞剑。

    这东西宁白峰并不陌生,相反还很熟悉,因为他也有两把,只是暂时不在身边。

    虽然这把神秘的飞剑刚刚救了他一命,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宁白峰不确定来人是善是恶,那把闪着清光的飞剑,会不会突然就出现在眼前,然后-洞穿他的头颅。

    无数年来,剑修杀力无双的名头传扬天下,为了对付剑修飞剑,无数人想破了脑袋,甚至付出生命,能找到的方法依旧不多,要么以飞剑对飞剑,要么就是使用锁剑符囚笼阵一类的符阵法禁制,再要么就是身穿上等甲符硬抗。

    此刻,这些条件,宁白峰一样都不具备。

    宁白峰依旧半跪在地,一动不动,全身感知提升到极致,以防万一。

    剑修飞剑杀力大还只是其一,另外一点就是威慑,因为你不知道对方那柄飞剑何时会突然袭击,只能时刻提神防备。

    但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人对敌,心神必定紧绷,没人能保证自己丝毫无错,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一丝漏洞,这一瞬间往往就是致命的时候。

    一滴冷汗顺着宁白峰的额头滑下,滚到鼻尖上,将落未落,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宁白峰浑身冷汗淋漓,比之前对战将军俑雕像都紧张,也更加冷静。

    左侧树林里,一阵莎莎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男子走了出来,站在一片狼藉的空地边,对着宁白峰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出手,你先前打架的方法太猛,简直吓死个人,跟你动手我怕你会把我打死,刚刚那一剑,算我还你的,你扶了我一次,我还你一剑,很公平,你说是吧?”

    宁白峰没说话,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以话语来撬动他的心神,然后再发动致命一击。

    默默盘算了一下对方说的这些话,前面的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后面那句扶他一次,就让宁白峰有些懵了。

    这人不会是今天被人扔出酒肆的那名醉汉吧。

    真就这么巧?

    来人似乎也明白宁白峰的防备,耸耸肩笑道:“我叫东羽,是特地来找你的,素不相识便扶人一把,我觉得这样的人肯定很有意思,不认识一下有些可惜,所以酒醒了就追过来,恰好看到你在这里打生打死,本想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看到树上那家伙,我觉得还是留一手的好,这不,刚好就起作用了。”

    东羽一屁股就坐在一株断裂的树干上,然后指着宁白峰,笑道:“我觉得你应该要坐一下,哪怕有法袍相助,硬抗那一箭估计也不太好受。”

    先前的那一箭,虽然没有射穿法袍,但巨大的力道还是撞的宁白峰气血翻腾,心脉绞痛,强杀敌人之后,气海更是翻腾如煮沸汤。

    强撑到现在,只是因为那名弓箭手,以及这突然出现的剑修东羽。

    但此人到现在都没动手,稍稍可以放心一二。

    宁白峰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缓缓换气,但眼神依旧盯着东羽,说道:“我叫宁白峰,多谢阁下刚才的出手相救。”

    东羽摆摆手,“不谢不谢,小事小事,就算没有我出手,你照样也能躲过,我只是画蛇添足而已。”

    宁白峰吐出浊气之后,气息逐渐平稳下来,听到对方的话,苦笑一声。

    最后那一箭,他是真没什么信心完全躲过,好一点可能就是半张脸毁了,运气差点,这会儿估计头都没了。

    所以,这位名叫东羽的男子,真的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但此人来路不明,意图不清,让宁白峰实在感觉有些怪异。

    东羽似乎觉得坐着不舒服,直接躺倒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这才心满意足的说道:“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替你拦下射中你的那一箭?”

    宁白峰现在巴不得这人多说话,好让他有时间尽力恢复,因此,他点头道:“愿闻其详。”

    东羽双手枕头,仰面朝天,看着逐渐繁星满天的夜空,笑道:“先前那人身上穿的将军俑叫做傀儡甲,是近百年来在坤洲兴起的一种防护甲胄,据说,这东西是专门用来防御剑修飞剑和刀修飞刀,所以备受青睐。”

    “此物结合了傀儡和甲符的一些特点,防护全面,但同样也继承了傀儡的弱点,那就是极为消耗真气和元气,你那一顿狠打,气势如虹,但实际上有些......愚蠢!”

    “你本身速度就比他快,只需要围而不攻,时间一久,他自然就扛不住消耗,到时候就是任你宰割,所以傀儡甲自爆的那一下,你可以说是白挨了。”

    宁白峰听明白了,这人是在帮自己复盘先前的战斗。

    体内气机正在平复气海,化解那支箭矢突进到体内的劲气,正是关键时刻,所以宁白峰只是听着,并没有开口回话。

    东羽扭过头来,看着宁白峰,继续说道:“再来说回射中你后背的那一箭,其实在那一箭距离你三尺的时候,我的凌霜已经在你一丈外的地下枯叶中,准备截掉那支箭,但你骤然跺脚拔高身形,以后背硬扛,然后借力打力,以箭矢的威力助你一拳轰杀敌人,化危机为助力,这说明你的战斗意识非常不简单,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

    “这是最让我感到惊艳的地方,如此狂猛的战斗方式,真的是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说到这里,东羽突然拱了起来,看了一眼树林深处。

    沉默片刻后,东羽才继续说道:“我这人有个习惯,看一个人人品如何,只要看他在厮杀时的战斗方式就能分辨出来,修行之人,修心修力,心性阴沉之人打不出霸气绝伦的气势,同样,心性豪放之人,也不屑于用那些阴损手段。”

    “凭你刚刚凶猛迅捷的出手来看,你这人心思缜密,做事干脆利落,做人虽不豪放,但心性绝对够爽快,这也是我愿意出来相见的原因。”

    宁白峰看了一眼,树林寂静无声。

    但这些的话却让他有些心惊。

    此人眼光之独到,简直闻所未闻。

    东羽奇特的扭了扭腰,转动了一下手臂,说道:“本来只是对扶我起来的人有些好奇,若你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我最多就是帮你截掉那两支箭,还完情谊之后,扭头就走,但你的出手实在让我感到惊艳,所以才会出来一见,更想与你喝上一杯。”

    宁白峰脸色逐渐平静。

    再次吐出一

    口浊气,缓缓站起身。

    一番天地息的呼吸吐纳之后,气海已经平复下来,虽然胸腹间还有些闷痛,但已无大碍。

    此时的他,全身上下泥土遍布,灰头土脸,就连洁净的白蟒龙衣都快成了抹布,脚上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那么极速的奔行下,普通衣衫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狂猛的力道。

    宁白峰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见宁白峰起身了,东羽也跟着站了起来,右手掐了个剑诀,一抹清光自远处的深林里飞来,然后窜进他的衣袖里。

    东羽拍了拍衣衫,笑道:“既然没事,那就赶紧离开吧,刚刚动静这么大,已经有好几波人过来查看,都被我的凌霜拦住了。”

    宁白峰看着消失的那抹清光,知道那就是东羽的飞剑凌霜,原来之前一直游走在外,替宁白峰护道。

    宁白峰深深的看了一眼。

    悄然松拳,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低头看了一眼血淋淋的双手,然后目光落到脚上,宁白峰弯腰将破烂的鞋子脱掉,光着脚走向戚仓倒下的地方,边走边说道:“稍等片刻,我......”

    “哈,替人收尸,必有好报,这个我喜欢。”东羽有些乐颠颠的跑了过来,还没等宁白峰动手,已经迅速的在戚仓的尸体上搜检起来,动作娴熟,毫无顾忌。

    宁白峰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人,他本来是打算将尸体给埋了,哪里是想发死人财。

    虽然人是他杀的,但毕竟人死为大,还是入土为安的好,留在这里暴尸荒野不是那个事。

    东羽摸了片刻,骂骂咧咧的站起身,“穷鬼,亏你还是远扬亭的副亭主,连个芥子袋都没有,但你是个武夫,好歹也要弄个随身武库什么的吧,除了点金叶子,啥宝物没有,我都替你可怜。”

    宁白峰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穷鬼,也不知是谁喝酒没钱付账,被人从酒肆里扔出来。

    宁白峰懒得理他,动手收尸。

    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金叶子,东羽一脸的不满足,然后他将这些金叶子分出一半,递给正在将尸体埋进土里的宁白峰,“见者有份,离开定海城地界,这东西比神仙钱好用。”

    世俗通金银,修行用宝钱。

    拿着神仙钱去世俗商铺买东西,店家估计会将你轰出来,所以金叶子和银镙子才是世俗各国之间的硬通货,走哪都能用。

    宁白峰将土堆封好,拍了拍手,摇头道:“你自己拿着吧,找个地方替我付钱买鞋,顺便请我喝顿酒就行了。”

    说到喝酒,东羽立即眼睛一亮,摸着下巴砸了咂嘴。

    正打算回味一下,东羽扭头看向右边,“有人要来了,咋们先撤,再找地方喝酒分赃。”

    宁白峰也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沙沙声,立即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宁白峰指了指不远处高耸的平头山,“那就去望海崖上,省得跟人打照面。”

    东羽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然后立即轻身飞掠。

    宁白峰紧随其后,赤足奔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酒杯之间话事多

    望海崖,靠近山头处一座客栈内。

    宁白峰洗漱完后,光着脚,大步走进客栈酒楼的一处雅间内。

    开门瞬间,扑面而来的酒香让宁白峰呼吸一窒。

    东羽早已坐在桌前小口慢饮,一脸惬意,眼见宁白峰进来,立即招手道:“喝酒喝酒,都等你老半天了,再不来,可就全都填我的五脏庙了。”

    屋内海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明亮却不刺目,宁白峰这才得以看清东羽的模样。

    身量不高,有些消瘦,一身青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长袖都快垂到地上,偏偏生了一副娃娃脸,一双奇大的眼睛不仅没有显得怪异,反而给人极有灵气的感觉。

    宁白峰坐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饮了一小口,说道:“你是怎么说服店家收下金叶子的。”

    两人离开山脚树林后,大步奔到山上,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找了这么一座客栈,但是这家店只收神仙钱,后来还是东羽拉着掌柜窃窃私语一番,这才住了进去。

    东羽笑道:“神仙钱是钱,金叶子也是钱,赚什么钱不是赚,与其空着,还不如拿来回点本,捞点零头。”

    宁白峰有些狐疑,“这么简单?”

    东羽挑眉道:“就这么简单!”

    宁白峰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东羽立即端起酒碗,“有酒万事休,想那么多干什么,喝酒喝酒。”

    宁白峰瞥了他一眼。

    然后端起碗,爽快的一口饮尽。

    “说到喝酒,先前被人从酒肆里扔出来,咋回事?”宁白峰边吃东西边问道。

    提到这丑事,东羽不仅没尴尬,反而娃娃脸上露出一股愤愤不平之色,像极了打架输了的顽皮少年,“黑店!知不知道什么叫黑店,一壶百花酿居然要十枚折背钱!若非这里是远扬岛,早一剑戳过去了!”

    宁白峰愣了一下,“远扬岛怎么啦?”

    东羽喝了口酒,轻哼了一声,“远扬岛不怎么,怎么的是远扬亭!”

    这是宁白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之前还是东羽发死人财的时候提到一嘴,说是远扬亭的副亭主。

    宁白峰有些好奇,“这远扬亭又是何方神圣。”

    东羽鄙夷道:“神圣?他们也配这两个字?你也太高看他们了,不过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而已,若非远扬亭主是个金丹地仙,并且还是定海城薛家供奉,就凭远扬亭的行事作风,早被人一锅端了。”

    听到定海城薛家几个字,宁白峰心中凛然。

    早先在远扬渡殿内,宁白峰就曾从接引人处得到一些提示,猜测薛家出了变故,现在又得知远扬亭主是薛家供奉,这里面肯定有事情。

    宁白峰喝了口酒,不动声色的问道:“之前听你说,被我打死的那人是远扬亭的副亭主?”

    东羽点点头,“死的叫戚仓,逃走的叫伏争,两人都是远扬亭的副亭主,背靠着金丹地仙和薛家的名头,在这远扬岛作威作福,尤其是这半年来,自从薛家出变故后,行事愈发横行无忌。”

    宁白峰一惊。

    薛家果然如同他猜测的那样,看来变故还不小。

    宁白峰问道:“他们横行无忌,和薛家出现变故有什么关系?”

    东羽看了宁白峰一眼,然后晃晃手中酒壶,笑了笑,“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宁白峰立即会意,转身走到门口,开门唤来小二,吩咐再拿一坛酒上来。

    然后动手给东羽满上一碗。

    东羽眼睛一亮,不错,挺上道。

    宁白峰重新坐下,喝了口酒,“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从头说起。”

    很快,店小二就送来一大坛酒。

    “想要知道

    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先要知道定海城以及薛家。”

    东羽一手按在酒坛上,笑容满面,“定海城占地数百里,分为山城和海城,山城是凡俗,海城多仙家,凡夫俗子嘴里的定海城多指的是山城,而修行之人说的则是海城,所以两者可不是一个概念。”

    宁白峰喝着酒,莞尔一笑,这和当初的湘云水泽很相像。

    同处一地,仙凡有别。

    东羽喝酒如喝水,润润嗓子,继续道:“海城有薛,佟,敖三大家族,其中薛家财力最大,位居三家之首,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俗话说,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商家富庶却从来不会持久,薛家传到现今有多少代我不太清楚,但富贵这么久难免就会出问题,自从上次螺舟,薛家就爆出财权之争。”

    “先是兄弟阋墙,宗室一脉和三大庶脉不和,宗室为打压庶脉,行动过激,矛盾激化严重,直至弄出人命。”

    “然后是同室操戈,三大庶脉联手反攻宗室,将家主连同供奉杀了个干净,只余下老弱妇孺,事情本该到此为止,但人性贪婪,三大庶脉都起了继承宗室的念头,谁都不服谁,更严重的同室操戈开始了。”

    宁白峰听到这里,没说话,但喝酒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东羽酒喝得多,话也多,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为了彻底压倒其他两脉,三脉都选择了寻求外力,拉拢了海城佟家,定海城外的琉璃谷,以及东西剑岭,各方手段尽出之后,薛家彻底被打残,牵连进来的佟家一样元气大伤,这时候琉璃谷和东西剑岭的阴险心思才暴露出来,帮忙是假,图谋不轨才是目的,至此,薛家被雀占鸠巢,佟家损失惨重。”

    末了,东羽还摇着头,啧啧几声。

    宁白峰默默喝口酒,叹了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薛长卫回来估计不会好受。

    东羽看了他一眼,笑道:“是不是以为到这里就完了?”

    宁白峰反问道:“不然?”

    紧接着,宁白峰又问道:“可这和远扬亭又有什么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东羽往嘴里丢了一颗佐酒青豆,嚼得嘎嘣响,“你有没有去茶楼听过说书?”

    宁白峰愣了愣,摇摇头。

    怎么又突然说到茶楼说书上,话头跳的是不是远了点。

    东羽翻了个白眼,感觉有些对牛弹琴,无奈道:“按照说书上的故事走向,此时应该跳出一个被薛家曾经寄予厚望,远走他乡杳无影讯的薛氏子孙,修行有成,返乡归家,恰好撞上薛家这趟事,然后血腥复仇,重振家族,最后皆大欢喜。”

    宁白峰不予置评,默默喝酒。

    东羽继续说道:“事实上,事情也差不多是这样,据传是薛家宗室偏房子弟,外出远游多年,返乡时已是法家督知中境,等同金丹地仙,一回来,一手律言,将窝在薛家的琉璃谷人士全都镇杀干净,东西剑岭的人也杀了七七八八,接着就杀上琉璃谷,搅了个天翻地覆。”

    “后来东西剑岭老祖,元婴大修士出手了,你猜怎地,原来那薛氏子弟修的是法家刑刀一脉,一口法刀祭出,差点将那元婴老祖给斩了,最后的最后,还是力敌不过,战死在东西剑岭外。”

    “东西剑岭都被打塌了一半,只剩下东剑岭,真是惨烈啊。”

    东羽摇头叹息,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宁白峰皱眉道:“说半天,还是没说到和远扬亭的关系。”

    东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着什么急,听说书也得让人娓娓道来吧,小心我给你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啊”

    宁白峰没说话,只是将桌上的酒坛往自己怀里一拉。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货十足十的酒鬼

    ,比他认识的所有喜欢喝酒之人都贪酒,堪称无酒不欢。

    东羽瞬间就服软了,“别介啊,有话好好说。”

    宁白峰松开酒坛。

    东羽立即将酒坛拉过来,护小鸡仔一样搂在怀里,嗅了一口酒香,这才继续说道:“一场大战下来,定海城附近拿得出手的势力都损失惨重,唯独敖家毫发无伤,这种时候自然出来收拾残局,琉璃谷被敖家吞掉了,东西剑岭和佟家只能勉强自保,而那些被压在下层的小门小户,头上没了那几座大山,全都跳了出来,这里面跳的最欢的就是远扬亭。”

    “远扬亭主刘大石野修出身,后来在远扬岛站稳脚跟,被薛家招揽,成为薛家供奉,上次随螺舟出海,躲过一劫,如今即将归来,估计得更上一层楼。而一起回来的深海螺舟,啧啧......早就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了。”

    宁白峰心里有些沉重。

    薛家出现的变故,大的有些超乎寻常,虽说早有猜测,却没想到变故会这么夸张。

    如此危局之下,螺舟靠岸,到时候绝对又会是一场大难。

    这些消息必须提前通知薛长卫,以备不测。

    想到这里,宁白峰有些惊奇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东羽用手指敲了敲酒坛,伸长了脑袋,瞧了一眼坛里还有多少酒,笑道:“茶杯间话多,酒碗里事多。”

    美美的喝口酒,东羽咂嘴道:“天底下,消息最多的地方除了见闻堂,剩下的就是茶楼酒肆,多去坐坐,保证收获颇丰。”

    这种时候,宁白峰自然没什么心情去茶楼酒肆,眼前这人说的就算不是全部,但至少说了个大概,就算里面有水分,对于薛家的情况总不至于有假,这种扯谎,很容易一戳就破。

    宁白峰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提前通知即将靠岸的深海螺舟,以及螺舟上的薛长卫。

    东羽却收起笑脸,看着宁白峰说道:“再来说回你打死戚仓的事,现在的定海城就像平静水面下的火山,随时都会爆发,你那一场狠打,绝对已经惊动了那些有心人,极有可能被利用,到时候就是深陷死局。”

    宁白峰沉默不语。

    对于入局这事,他其实没多少慌张,反正已经决定帮薛长卫一把,何时入局,对他来说其实都一样。

    宁白峰放下酒碗,淡然道:“酒也喝了,话也说了,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单纯的找我喝酒这种屁话,就不要拿出来糊弄人了,拿飞剑来威胁,我可以保证,这么近的距离,在飞剑杀死我之前,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这种不请自来的人,宁白峰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戒备,尽管此人在山下帮了自己,并无恶意,甚至还屡次释放善意,但他并不觉得来意很单纯。

    况且,以街头一扶的由头请他喝酒,这个理由真的很牵强。

    东羽丝毫不以为怪,反而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不是纯粹武夫,对吧?”

    宁白峰反问道:“何以见得?”

    东羽打了个酒嗝,“感觉,从你身上我感觉到一种同道中人的气息,尽管你出手的气势比纯粹武夫还武夫,但给我的感觉......剑修说不上,很像剑客。”

    修出剑胆,才算剑修,没有剑胆,剑气剑意再强,依旧是武夫里的另类,江湖剑客。

    宁白峰既不反驳,也未承认,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

    东羽将喝空的酒坛往桌上一放,笑脸灿烂道:“酒到杯干,告辞,剑客老兄。”

    说完,起身大步走出雅间。

    宁白峰看着消失的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就完了?

    难道真的是如同江湖演义里讲的,路见豪杰,即兴而聚,趁兴而归?

    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望海崖边等螺舟

    走出雅间,宁白峰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偶遇。

    莫名其妙的相助。

    莫名其妙的相聚饮酒。

    莫名其妙的忽然离去。

    这个人的出现,就像是给了宁白峰恰好所需。

    需要试探追踪之人时,这个人出现了。

    危机时刻,需要帮助,这个人出现了。

    想要了解薛家情况时,这个人依旧还在。

    一次可能是巧合,数次之后,宁白峰觉得巧合的说法就是扯淡。

    但是这个人突然又离去,毫无所求,就让宁白峰有点琢磨不透,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想不通的事情,宁白峰便不再去想,对方若是欲擒故纵,有所图谋,总会有所行动,静观其变就好。

    但是眼下的事情,就由不得宁白峰静观其变,甚至都不能等下去。

    因为螺舟即将靠岸。

    宁白峰不再犹豫,准备前往山顶等待。

    客栈门口,掌柜将宁白峰拦了下来,“宁公子可是打算离去?”

    宁白峰有些诧异,这掌柜何时知道他的姓名,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依旧点头道:“不错,掌柜有何贵干?”

    掌柜摆手道:“贵干不敢当,麻烦宁公子将酒菜房钱结一下就好。”

    宁白峰愣了一下,“我们来的时候,那位朋友不是用金叶子付过钱么?”

    一听这话,掌柜笑脸一收,“公子说笑了,本店只收神仙钱,何时要那金叶子,那位东公子只说你们先住下,离店前结账,先前东公子提前离去,说是你来付钱,宁公子,你该不是打算赖账吧!”

    宁白峰目瞪口呆。

    之前就狐疑过这事,商家做生意,哪有做亏本买卖的。本是神仙钱付账的客栈,收了金叶子,享受的却是神仙钱所能买到的待遇,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客栈哪里还能开的下去。

    因此,客栈哪怕是将房间空着,酒菜浪费掉,也不会这么糟践自己的名声。

    喝酒时,宁白峰还真以为是那东羽巧舌如簧,将掌柜忽悠住了,却没想到,转手就将他给卖了。

    此等行径,无耻之极。

    掌柜眼见对方不说话,皱着眉头,讥讽道:“怎么,宁公子是打算吃霸王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潮来客栈是什么地方!如今的定海城是敖家独大,我们正是敖家旗下的产业!你也别说什么出门匆忙,没带钱财,赊个账之类的话,上头就是跨海渡口,你往跨海殿一跑,我们找谁去收账?!”

    说到这里,掌柜指了指厅堂右侧墙壁上的牌匾,“本店概不赊账,匾额上写的清清楚楚,宁公子若是没钱,就留下来做个小厮,什么时候还清了账务,什么时候再走!”

    宁白峰气的咬牙切齿。

    气的不是眼前客栈掌柜,而是无耻之徒东羽。

    掌柜的话犹在耳边,宁白峰哪里有时间留在客栈做什么小厮。一想到东羽,宁白峰就记起此人被扔出酒肆的情况,酒钱就是拿腰带抵账的。

    眼下,宁白峰身上能拿得出手的物件,除了衣服就是玉牌,玉牌既是御灵器物,更是灵龟元泰的本命物,肯定是不能拿来抵账用,剩下的就只有衣服。

    宁白峰脱下白蟒龙衣,递给客栈掌柜,“此物名

    为白蟒龙衣,法袍一类的宝物,现在我用此物来抵账,三天后我会拿钱赎回来!”

    客栈掌柜也知道不能逼人太甚,此人若真是不讲理,大闹一场,吃亏的还是他们,现在能好好谈,也不算坏事。

    将衣物接过手,摸了摸,掌柜就明白,这真的是一件法袍,这东西莫说抵酒钱,半个客栈都能买下来。

    宁白峰不舍的看着法袍,这东西得自走江化龙的白谅,一路上保过几次性命,可以说是极大的承了白凉的情,他还想着下次返回离洲,务必要还此恩情。

    宁白峰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掌柜想了想,说道:“抵账可以,三天内拿钱来赎,酒钱原价,三天之后,酒钱翻倍,同时也是保存此物的利钱,半年后若是不来赎,这东西就算是我们客栈的。”

    宁白峰点头道:“一言为定!”

    出了客栈,宁白峰抬头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夜空,然后大步奔向山头。

    望海崖地处远扬岛西边,崖顶被开凿出一片极为广阔的平台,地面上刻画着奇异的纹路,像是一片巨大的法阵,散发出微微光芒,照亮整座望海崖,行人走在上面,可借地面光芒看路。

    夜间的跨海殿基本没人,宁白峰走进去的时候,只有一名执勤的男子坐在案台后面打瞌睡。

    宁白峰将案台后的接引人敲醒,询问螺舟停靠点。

    睡眼惺忪的接引人指了指外面的山崖,告诉他,深海螺舟以及山海龟一类的渡舟,会停靠在崖壁下。

    宁白峰道谢之后,转身离开,前往山崖。

    站在崖顶,举目望去,一轮圆月倒影在海面上,海天一线,浪涛浮动,将海上月影推起一层层折皱。

    宁白峰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

    月色下,悬崖边。

    年青人以天地息吐纳,平心,静气。

    君子战备,有胜而无败。

    深海螺舟,山腰间一处大殿内。

    薛长卫眉头紧锁,坐在椅子上,手指不断敲击在桌面上,声音杂乱而无章。

    钓翁老人吴河走进殿内。

    原本晋阶元婴地仙后,容貌返老还童为中年面貌的他,此刻又成为沧桑老翁形态。

    薛长卫立即起身问道:“吴老,螺舟情况如何?”

    吴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其轻轻按回椅子上,微笑道:“不必如此紧张,御灵器物只是裂了,并未破碎,螺舟被刘大石那阴险的手段一弄,神魂受了些伤,本体并无大碍。刘大石的目地不外乎就是想夺取螺舟,不至于会伤害其性命,况且我已经将你那一葫芦养魂液炼化进螺舟体内,只需静养些时日,必定痊愈,这些养魂液的品质奇高,螺舟甚至有可能会有不小的好处。”

    薛长卫轻轻松了口气,身处螺舟十年,早已将螺舟看作家人伙伴,若是螺舟出现意外,他不介意以身殉舟。

    此刻听到螺舟无事,薛长卫终于不用如此忐忑不安,“多亏宁兄的养魂液,否则螺舟就麻烦了,吴老说养魂液品质奇高,又是何意?”

    吴河手掌一翻,一个褐色葫芦出现在手上,“里面的养魂液并非是普通魂魄抽炼而成,极有可能是中三境修为之人魂魄炼化出来的养魂液。”

    薛长卫将葫芦接过手,思索后说道:

    “看来我倒是坑了宁兄一把,他这葫芦养魂液,价格是卖贱了。”

    吴河点了点头,颇为同意这番话,“想要弥补也简单,等他回来大礼送上即可。只是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考虑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变故。”

    薛长卫将葫芦放到桌上,想到刘大石,脸色立即有些铁青。以他行商多年,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性子,此刻眼中也是杀机毕露。

    薛长卫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有些微冷道:“若非吴老是杂家修士,晋阶回来立即就使出障眼法,乔装敛气,让那刘大石放松警惕,不然还真没法识破他妄图移花接木,重新祭练御灵器物的拘魂手段。”

    吴河晋阶元婴境之后,容光焕发,身躯返老还童,从沧桑老翁化作稳重中年,此刻之所以还是老者样貌,便是障眼法的作用。

    身位杂家流派的修士,吴河修习了一肚子七门八路的异常手段,虽说打架比不上兵修剑修刀修一类的练气士,但若是比杂七杂八的,吴河这样的杂家修士,一个能顶两个。

    回到渡船之前,吴河便使用障眼法,将容貌气机掩盖成金丹将枯时的情况,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

    喜欢钓鱼的他,从来都是以静制动。

    却没想到一番掩饰后,钓出刘大石这条心怀叵测的庞然大物。

    吴河脸色也冷了下来,皱眉道:“刘大石敢这么做,事情必定不会简单,螺舟启航的一路上都没动手,估计是摸不准我还有多少实力,蟹母袭击渡船那次,估计是看穿了我当时的外强中干,再加上前些日子苏前辈离开螺舟,他这才有胆量动手脚,被我打成重伤,逃也不可能逃的太远,极有可能返回了定海城!”

    薛长卫沉吟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定海城估计也出现变故,敢动手就说明不怕薛家报复,也就是说薛家内部也出了问题,那么等到螺舟靠岸,绝对会出现不可预料的事情。”

    吴河有些沉默,他从玄妙境开始,就被薛家招揽为供奉,能成就金丹也还是薛家花费大量钱财宝物堆出来的,百多年来,他看多了这个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同时也能理解薛长卫十年居住螺舟,不愿上岸回家的原因。

    两人都不喜欢权谋算计。

    也正是这一点,吴河愿意陪在螺舟上,照顾这个薛氏晚辈。

    但薛长卫这样的做法,无异于独霸螺舟,尽管坐镇螺舟十年,给薛家带去海量的财富,自己却没捞到多少,但依旧是惹人眼红,薛家矛盾越大,不乏有这原因在其中,这些吴河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明言。

    如今事情在向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吴河也只能叹口气,将裂开的螺舟御灵器物递给薛长卫,说道:“以防万一,你将这个收好,危急时刻能当做保命符,谁敢动手,就捏碎他,玉石俱焚!”

    薛长卫看着布满裂纹的玉牌,拿在手里摩擦着,脸色一阵变换。

    片刻后,薛长卫收起玉牌,起身说道:“我去山头看看聂姑娘,他虽是个画中仙,但据苏老前辈说,实力也有玄妙境,相信应该是一份助力。”

    吴河没有立即赞同,想了想后,说道:“宁公子不在,贸然请聂姑娘出手,有些欠妥。”

    薛长卫摇头道:“我只是想让她帮忙照看螺舟,没做他想。”

    吴河这才点点头。

    薛长卫转身走出大殿,前往螺舟山巅。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纷至沓来风波起

    晨曦渐露,天地清明。

    天空霞光万丈,海面碧波染金。

    宁白峰睁开眼,缓缓吐出悠长的一口气,心平气和。

    随着天色明亮,望海崖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按照日程算计,今天是薛家螺舟返航靠岸的日子,来这里的大多数人是想乘坐螺舟,远游万里之外的震洲。

    宁白峰只是扭头看了看,依旧坐在地上,未曾起身。

    相比第一次见到形态各异的修行之人,此时的宁白峰已经见怪不怪,哪怕是刚刚看到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畸面男子,手里的铁链上牵连着四名大红喜服在身的女僵尸,也只是觉得诧异,看了两眼便不再多看。

    邪道野修,少看为妙。

    只是在转头瞬间,宁白峰会意到一道目光。

    行人来往的极远处,跨海殿右侧屋檐下,一名男子身背长弓,察觉到那名坐在崖边年青人的目光后,悄然混进行人之中。

    宁白峰看着那道长弓背影,眉头微皱。

    他很确定,那人就是昨天傍晚在山脚下,有过一番交手的远扬亭副亭主,伏争。

    此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好事。

    有过东羽的一番解说后,宁白峰知道此人来这里不会是为了他,极有可能是深海螺舟,以及螺舟上的薛家供奉,远扬亭主刘大石。

    既然远扬亭的人现身了,其他势力的又在何处?

    如今的定海城,敖家独大,想拿下深海螺舟的意思昭然若揭。

    东西剑岭被薛氏子弟一番报复之后,损失如此惨重,不夺下螺舟弥补损失有些说不过去。

    琉璃谷虽说被灭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佟家受到牵连,元气大伤,不见得就会偃旗息鼓,想要以后不被敖家灭掉,吞下螺舟积攒实力才是上策。

    以及那些大大小小,听到风声想分一杯羹的有心人。

    藏在暗处不知还有多少。

    宁白峰枯坐崖边半宿,并非只是呼吸吐纳,平心静气,同时也在分析螺舟靠岸后将会面临的危机。

    对比之后,劣势极大。

    沉思间,一名身材敦实,面庞黝黑的汉子走到宁白峰身边,面朝大海,看着海面上晨起觅食的海鸟,感叹道:“天下熙攘,利来利往,海鸟通人性,晨起只为捕到最好的的美食,人生在世,莫不是如此。”

    宁白峰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汉子。

    虽然已经没有望气术看人气息判断修为的眼力,但是此人出现在身边的那一刻,宁白峰已经浑身绷紧,如临大敌。

    汉子指着海面上飞翔的海鸟,继续说道:“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岂不知,枪打出头鸟,起的越早的鸟儿,往往死的最快!年青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随着汉子话语,手指的指向,宁白峰看到,海面上准备扎进水里捕鱼的数只海鸟,骤然炸成一团血雾。

    突然的状况吓的鸟群惊声乱叫,四散飞逃。

    气机外放,中三境大修士无疑。

    宁白峰眼睛微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句话说得没错,但书上写枪打出头鸟这句话的时候,后面还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叫作刀砍地头蛇。”

    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年青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量大,口气也大,就不知道命够不够大!”

    骤然间,汉子毫无征兆的一脚踢向年青人头颅。

    早有戒备的宁白峰在汉子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毫不犹豫的一拳击出,正好撞在汉子脚底板上。

    嘭的一声。

    宁白峰身形瞬间横移三丈,依旧端坐。

    汉子纹丝未动,缓缓收脚站定。

    汉子一脚踢出之后,没有追上来,反而看着宁白峰笑道:“能以拳头打死戚仓,果然有

    些意思。”

    宁白峰依旧没有起身,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起身的刹那,最容易露出破绽,哪怕对方是大修士,打杀自己极为容易,但他依旧不想束手待毙,死的不明不白。

    汉子继续说道:“俗话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杀了戚仓,等于欠远扬亭一条命,杀了你我觉得有些可惜,你就留在远扬亭,顶替戚仓做副亭主!”

    汉子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宁白峰却极为吃惊,不是因为汉子的要求,而是因为汉子本身,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汉子却笑道:“不用那么惊讶,老子是个很开明的人,死了一个废物,换来一个人才,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记恨你,刚刚那一脚只不过是试探你的实力而已,既然你能接下,就等于戚仓的仇也报了,老子对手下的弟兄也好交代。”

    很难想象,一个超凡脱俗的金丹地仙,竟然有这么一身江湖匪气,但想到对方山泽野修出身,宁白峰也就释然了。

    说到底,远扬亭本质上就是一个江湖匪帮,不然哪个修行门派,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做这种取人钱财,剪径劫道的勾当,甚至不问底细,随意拉人入伙,这跟占山为王扯大旗有什么区别。

    窥一斑而知全豹,有这样的亭主,底下的亭众又能好到哪里。

    宁白峰从来就没想过去做下九流的土匪,哪怕是土匪里的三把手,所以他准备拒绝此事,“你......”

    汹涌的海潮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望海崖下,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骤然掀起巨浪,海面下有团巨大的黑影汹涌的往上浮动,然后猛然刺破水面,一座锥形山峰带着倾泻的海水冲出来,直至高过望海崖,山峰分为三节,中间一节堪堪高过望海崖边缘,至此,山峰停止浮动,与望海崖相隔数十丈,遥遥相对。

    螺舟终于靠岸,站在崖边的汉子一声大笑,“小子,你刚加入远扬亭,就面临一桩大买卖,待会儿陪老子一起拿下螺舟,好处少不了你!”

    宁白峰没有说话,有些冷笑的看着汉子。

    招人入伙却连姓名来历都不问,若说不是当炮灰,那就是想借刀杀人。

    宁白峰冷声道:“刘亭主,声音说这么大,是担心螺舟上的人听不到咋们是一伙的?”

    汉子正是刘大石,即是薛家供奉,更是远扬亭主,宁白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前上岸,但从刚刚的话来看,很容易就猜到是想染指螺舟。

    宁白峰悄悄转动眼珠,却发现,原本就行人稀疏的望海崖顶,此时基本无人。

    刘大石笑容微敛,“小子,现在放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现在就被我打死,第二,助我拿下螺舟,事后论功行赏!”

    宁白峰笑问道:“难道不是过河拆桥?”

    刘大石神情冰冷,如同看死人一般,“既然你不识趣,那就先杀你热身!”

    正准备动手之际,一道声音自螺舟上传来,“刘大石,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手!”

    螺舟山头上,吴河疾掠而来,眨眼间就站到到宁白峰身边。

    刘大石眼神微眯,看着鸡皮鹤发的吴河,讥讽道:“都这时候了,你装给谁看?”

    吴河淡然一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吴河低头看着宁白峰,笑道:“宁公子,对这种下三滥,没必要如此自贬身份,赶紧起来吧。”

    宁白峰缓缓起身,“吴老哪里话,刘亭主客气的很,礼贤下士邀请我担任远扬亭副亭主。”

    吴河先是一愣,蓦然哈哈大笑起来,“鸡屎狗粪一般的地方,也配邀请宁公子,真是可笑至极,污人耳目!”

    两人旁若无人,谈笑风生的态度,实在是有些目中无人的意思。

    刘大石满脸怒容,但很快怒容就僵硬下来。

    宁公子三个字,让他想到螺

    舟山巅别院里那位来自洛家山的贵客,那人也姓宁。

    关键问题不在于这位姓宁的贵客,而是这位贵客身后的那位上境长辈!

    刘大石深吸一口气,心思急转之后,脸上怒容再起,怒极而笑道:“真以为晋位元婴就无人能敌?”

    刘大石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高声道:“齐彦前辈,敖兄,正主来了,该你们出手了。”

    空中,云层忽然散开,显出两道驾云的身影。

    能被金丹境称为前辈的,最低也得是元婴境,从称呼上就能判断出来,这两人之中,其中一人是元婴境,另一人十有**是金丹境。

    云层上,站着一名清逸的老者,他就是刘大石口中的齐彦。

    而另外一人,则是面貌俊朗的中年男子,名叫敖天星,定海城敖家上一代家主。

    此刻,齐彦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旁边的敖天星,“你怎么会想到和这种没脑子的人合作?”

    敖天星苦笑。

    贸然叫破两人身份,不啻与亮出手中底牌,毕竟突然而来的雷霆一击,比正面强攻收效更大。指名道姓不只是暴露两人修为,更是提前告知来历底细,这不是没脑子是什么。

    然而事已至此,敖天星尽管心头暗怒,却也无可奈何。

    昨日,刘大石突然找上门来,想要合作拿下薛家的深海螺舟,起初敖天星对此事不削一顾,毕竟以敖家的能力,完全可以独吞,何必还要分而食之。但刘大石却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让他不得不考虑合作,甚至还要寻求更强的外援。

    这个消息只有简单的六个字,吴河晋位元婴!

    敖天星将信将疑之际,刘大石亮出自己布满裂痕的金丹。

    直至如此,敖天星才找上东西剑岭的元婴老祖齐彦,正是这位老祖,打杀了突然归来的薛氏子弟。齐彦知道详情后,思索片刻就同意三方合作。

    毕竟有着薛氏子弟的前车之鉴,与其的等着对方来报复,还不如合作,主动出手!

    望海崖边,宁白峰以心湖传音,告知吴河定海城发生的惊变。

    吴河脸上苍老面容实为障眼法,自然就看不到他真实表情,但不断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心中的惊骇。

    敖天星降下云头,看着吴河,说道:“吴河,你若现在离开,从此再也不理会薛家之事,敖家事后必定大礼奉上!”

    古人云上兵伐谋,身为兵家修士,敖天星觉得能不动手最好,毕竟能用嘴皮子解决,没谁想要去搏命厮杀。

    吴河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冷笑道:“你以为我和刘大石一样,是个忘恩负义的货色?!”

    元婴境的气势如潮水般涌来,敖天星呼吸骤然一顿。

    尽管他是金丹境,但和元婴相比,依旧差距巨大。

    刘大石却面色难看起来,当众被打脸,心里憋屈愤怒至极。

    云端上的齐彦有些不耐烦,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给薛家陪葬吧!”

    说话间,一道灿烂的银光从大袖中冲出,被他握在手中,剑光闪烁。

    敖天星身形退后,左手握拳,一道乌黑光芒自手掌起,直至覆盖全身,右手虚握,横拉出一杆血红色长枪,顶盔掼甲,形如沙场武将。

    刘大石趁机后退到广场上,手里端着一具巨大的神臂弩,弩身光彩流转,绝非凡品。

    望海崖上的空气,瞬间如同凝固一般。

    但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有道温和的嗓音传来,“吴老,你当真进阶元婴?”

    众人循声望去,一身儒士打扮的男子站在跨海殿门口,微笑的看着这边。

    吴河打了个响指,身上障眼法瞬间消失。

    一名鹤发童颜的男子站在崖边,身上气势与先前判若两人。

    元婴地仙,确凿无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阵四起变故多

    儒士含笑点头。

    “佟山儒,你也是打算来分一杯羹的?”敖天星看着儒士,面色不善。

    来人是佟家内宅宿老,佟家最大的靠山,更是大齐王朝版图内最大书院,寒山书院的先生,得封贤人称号。

    佟家参与薛家内斗时,此人还在寒山书院,现在出现在这里,若说没有什么企图,敖天星第一个不信。

    佟山儒并未理会问话,而是看向螺舟,声音温和道:“薛家侄子,佟家有女名箐箐,对你思慕依旧,愿下嫁与你,自此佟薛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声音并不洪亮,如同长辈对晚辈的温声细语,但望海崖上的众人却听的清清楚楚。

    螺舟山巅的洛家别院里,薛长卫同样听的真切。

    此时的他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依旧还有血迹斑斑。

    当宁白峰以心湖传音告诉吴河薛家异变时,吴河知道这种事无法隐瞒,立即就原封不动的传音给薛长卫。

    得知噩耗后,薛长卫瞬间心神失守,呕出一口心头血,整个人萎靡至极。

    哪怕对薛家内部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满,甚至坐居螺舟十年而不上岸,但那依旧是他家。如今家族坍塌,对于经商的人而言,不亚于山根断裂的修行宗派,其打击之巨大,非常人能感知。

    望海崖上,来者不善的三人全都脸色大变。

    敖天星惊怒的看着儒士,他猜到对方是来搅局的,但怎么也没想到是来搅自己的局!

    刚刚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考虑,需要拿出多少份额,来堵住对方胃口,甚至连心里价位都想好了,就等对方开价。

    却没料到,一开口竟然是说亲,此时联姻,不明摆着告诉其他人,这是要联手对敌!

    读书人玩些花花肠子,可称为雅趣,但是将他当做白-痴就过分了!

    敖天星愤怒的将手中长枪一挥,指着佟山儒怒道:“你......”

    “谢佟世伯厚爱,长卫愿娶箐箐姑娘!”薛长卫低沉中带着怒吼的声音从螺舟上传来,打断了敖天星的话语。

    神情萎靡的薛长卫本来没心气说话,但是吴河传音,明言局势不利,薛家有此劫难与眼前这些人不无关系,这才怒吼出声。

    佟山儒颇为高兴,朗声笑了起来。

    然后抖了抖衣袖,一杆手臂长的乌亮毛笔滑入手中,接着被他收负腰后,如藏戒尺在后,右手指着敖天星,如教书先生训斥无知学子,“我怎么了,你以为我是来落井下石的?你吞并琉璃谷,瓜分薛家,再然后等着你灭掉佟家?如今海城街巷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独占鳌头,说的就是你敖家!”

    敖天星眼神冰冷,心思急转,佟山儒的话,说的就是他的打算。今后的定海城,只会有一个家族,那就是敖家!而佟家只有两条路可走,识趣的话可以作为敖家附庸,不识趣,薛家就是前车之鉴。

    甚至,敖天星的野心会更大一点,区区一个定海城怎么能够!

    “够了!老夫不是来听你们耍嘴皮子的!”东西剑岭老祖齐彦,脸色极为阴沉。

    大好局面就因为拖拖拉拉,变成现在的略有优势,起先是刘大石执意要招募那年青人做炮灰,接着就是敖天星劝说吴河,跟着就冒出个佟山儒,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若是上来就打,那会有这些幺蛾子,果然世上最干脆者为练剑之徒,一言不合,一剑杀之!

    “既然这读书人想要替人撑腰,那就打断他的脊梁骨。”

    齐彦冷声道:“动手!”

    话音未落,齐彦的身形便消失在云头。

    崖边吴河瞬间双手掐印,指间光芒跳跃,然后一副法文阵图出现在面前。

    轰的一声响。

    法文阵图爆炸,吴河身形同样消失在原地。

    凶猛的气浪将宁白峰推得倒飞出去,向外滑出数十丈。

    与此同时,敖天星一冲而出,血红长枪直刺跨海殿前的儒士佟山儒,事情有变又如何,他敖天星倒是想看看,不会打架的杂家修士,只会读书的儒士,如何能打的过自己这等厮杀汉!

    刘大石手持神

    臂弩,脸色一阵变换,看了一眼那宁姓青年,心湖一阵波动。

    知道这名青年的身份之后,他是真不想与此人有任何瓜葛,甚至都想绕着道走,毕竟那上境长辈的威胁太大,这事他连合作的敖天星和齐彦都不曾讲过,先前故意喊破两人行踪,为的就是让高个的出来顶缸,他刘大石可不想直面天仙怒火。这里面未尝没有他的一份私心在内,图谋的就是想借刀杀人,借敖天星和齐彦的刀杀吴河,再借那灵虚天仙的刀,斩杀敖天星和齐彦。

    定海城地仙境就那么几人,等他们一死,到时候就是他刘大石说了算!

    一人独享定海城,以及定海城外数座山头,岂不美哉!

    但是在美哉开始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付眼前的宁姓青年,杀是不能杀,但是缠住却是简单至极,到时候他再攻上螺舟,斩杀薛长卫,拿到螺舟御灵器物,坐等战局结束即可。

    片刻后,望海崖靠山的一面冲出数道人影。

    适才心湖波动,就是传音调派人手过来。

    既然现在缠住白衣青年的帮手已到,剩下的就只有螺舟上一些杂事了。

    刘大石眼见事不宜迟,一发弩矢射向宁姓青年,然后看也不看,毫不在意弩矢有无建树,大步奔向螺舟。

    宁白峰闪身避开驽矢,但尚未站稳脚步,又一道劲风袭来,无奈之下脚步连错,烟雨行身法拉出一道残影,身形出现在一丈外。

    咄的一声。

    锐利的劲风撞进地面的白玉石板上,炸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一只拇指粗细的箭矢斜插在石坑里,箭杆依旧在颤抖不止,嗡嗡作响。

    宁白峰抬头看向箭矢射来方向。

    跨海殿顶的飞檐上,一道修长的身影再次弯弓搭箭,对准下方抬头观望,眼神凌厉的青年。

    广场另一侧,一团红影急掠而来,眨眼间便冲到宁白峰身前三丈外,然后骤然分开,化作五道身影,将宁白峰围个正着。五道身影皆身穿大红喜服,头盖着薄纱红盖头,隐约可见内里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容。

    宁白峰看着有些眼熟,想起正是先前看到畸面黑袍道士,以铁链牵连的四名阴尸傀儡女子。

    只是此刻畸面黑袍道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多出一名阴尸傀儡女子。

    劲风再次袭来,宁白峰立即准备闪身避开,却在动身的瞬间,五名阴尸傀儡女子,同时攻击过来,修长白湛的手指上,五指上三尺长的漆黑指爪异常醒目,指爪间黑气缭绕,一看就知是些阴毒之物。

    宁白峰避开箭矢的瞬间,一双指爪扑面而来,偏头避让开之后,一拳砸在对面阴尸傀儡女子的胸腹间,嘭的一声,将其打的倒飞出去。

    击中阴尸傀儡女子的瞬间,宁白峰心中略感惊讶,阴尸傀儡的身体竟然坚若铁石!指天式一击之下,竟然没有将其打残,仅仅只是打的倒飞出去。

    然而还等不到他突围,两侧阴尸傀儡女子漆黑指爪径直袭向他的两肋,后面同样寒气森森。

    宁白峰瞬间左右开弓,一拳一脚,击退两侧来敌,准备举前突之时,一只箭矢带着尖啸声,直奔胸腹而来!

    曾经挨过苏老无数次的围攻宁白峰,对于这样的阵仗虽不说司空见惯,但也能应付自如。

    一式凡俗武夫硬功夫铁马桥翻身后仰,双手同时向后击出,打在偷袭而来的两名阴尸傀儡腰腹间,银光闪烁的箭矢擦着宁白峰鼻尖掠过,鼻头瞬间被箭矢的锋利气劲擦出一条血痕。

    起身之后,最先击退的阴尸傀儡再次杀来。

    一时间,五名阴尸傀儡和飞檐上伏争的箭矢,进退之间的默契配合下,将宁白峰困得脱身不得。

    与此同时,儒士佟山儒已经和一身甲胄的敖天星打出望海崖,在远处海面上轰击的怒涛四起。

    天空上闷雷阵阵,显然吴河和齐彦大战正酣。

    螺舟山巅,洛家别院内。

    刘大石看着对面一身白衣,手持赤色长剑的貌美女子,气的咬牙切齿。

    本以为杀上螺舟,会是一帆风顺的局面,却没想到

    在这山巅小院里,还隐藏了这么一名实力不弱的女子。

    此时的薛长卫就在白衣女子身后那栋屋子里,但刘大石却进不去。

    先前刘大石与白衣女子有过一番交手,手中神臂弩射中对方三次,却只是将女子身上射出三个拳头大的窟窿,甚至连血都没流出来,更别提阻碍其行动。

    刘大石从未见过这等情况,起先猜测女子要么是傀儡,要么就是黄巾力士,或是豆兵一类的异宝之物,但是黄巾力士和豆兵虽勇猛,却没脑子,只会横冲直撞,蛮打蛮干,不会像这女子那样身法轻灵,缠的刘大石脱不开身。

    甚至女子手中赤色长剑还能脱手攻击!

    第一次脱手而出,缩成一柄赤色小剑的时候,差点将刘大石吓个半死,准备转身就逃。

    他娘的,飞剑!

    但是赤色小剑似乎有些不受白衣女子控制,脱手后并没有飞剑的快若闪电,反而有些晃晃悠悠,一看这样子,刘大石跳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子里。

    这女子怎么看都有玄妙境修为,若真是一名玄妙境的剑修,以现在刘大石金丹裂纹遍布,身受重伤的情况,极有可能会死在对方手里。

    这哪行,装傻充愣花费这么多的心思,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若真是大业未成而中道崩猝,刘大石如何甘心。

    既然心有不甘,刘大石手中神臂弩一震,一只乌光弩矢激射而出,然后整个人紧随其后,蹂身而上。

    聂红竹看着冲过来的汉子,早已凝神戒备。

    先前得到薛长卫的提醒,知道此人就是被吴河打伤逃遁的金丹地仙刘大石。

    起先,聂红竹还有些畏惧,毕竟金丹地仙的名头那么大,但是交上手后才发现,不过如此。

    本来不善于打架的聂红竹越打越顺,虽说中了三箭,却毫无影响,甚至让她胆大到准备让赤霄飞剑攻击,却闹出不大不小的笑话。

    咄的一声。

    驽矢射穿聂红竹腹部,凶狠的撞在屋子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聂红竹丝毫没有理会腹部上的大洞,手中长剑斜刺向刘大石的胸口,却被对方手中的神臂弩挡住。

    刘大石反手从腰后拔出一把半臂长的腰刀,刀身宛如一弯蓝月,光芒璀璨,一刀斜劈下去,如蓝月坠空,将聂红竹的头颅连同右肩整个给砍了下来。

    聂红竹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大石一脚又踹在失去头颅的身体上。

    嘭的一声爆响。

    聂红竹整个炸成一团雾气,直至消失不见,赤色长剑瞬间缩小成一柄小巧短剑,掉落在碎石地上,撞的叮当脆响。

    刘大石呼出一口气,满意的看了一眼手中蓝色弯刀。

    这把名为“湛魂”的弯刀,乃是海魂石炼制而成,天生便有克制阴魂虚体的效果,当初刘大石可是花费近半身家,才求人炼制而成,到手之后爱不释手,将其作为自己的杀手锏。

    曾经刘大石就是坤洲中部一小国弓弩营中的武卒,后来与大周王朝一场不对等的大战时,刘大石当了逃兵,偶入深山野修洞府,得以踏上修行之路,混过江湖,走过山下,依旧喜欢作为士兵时的武器,这才耗费身家,炼成这么一只威力不俗的神臂弩,以及防身腰刀。

    三箭连中对方只是射出窟窿,刘大石就猜测对方是不是阴魂虚体,但是女子身上感觉不到半分阴气,让刘大石有些琢磨不定,本着一试的想法,近身拔刀,却没想到一击奏效。

    如今拦路虎被杀,距离心想事成又进了一步,刘大石顿时有些眉飞色舞,甚至想要仰天大笑三声。

    金丹裂纹遍布又如何,只要得到螺舟,再占据定海城,顺手拿下城外山头,到时候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还不是任他取用,还怕买不来救命灵药?

    薛家和洛家山合作多年,刘大石就不信没有紫竹甘霖!

    想到此处,刘大石吐出胸中浊气,将弯刀插回腰后,举步走向薛长卫藏身的静室。

    忽然间,静室旁边的屋子房门骤然打开。

    一袭白衣倩影走了出来。

    刘大石顿时目瞪口呆。

    不可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城隍傀阵似剑灵

    定海城,海城东北角一座偏远礁石岛上。

    一座依礁石地形而建的殿宇坐落其上,飞檐斗拱,奢华大气。

    岛边石阶路口,一座高大牌坊耸立在此处,牌坊正中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城隍阁。

    城隍阁牌匾下,一副横眉气势磅礴,四海波静。

    牌坊两侧石柱上,左右对联写的极有深意。

    世事何须多计较,神灵自有大惩处。

    其意自明,无需多说。

    只是此时牌坊上的字体伤痕累累,匾额几乎要脱落下来,整座牌坊都是刀痕剑伤,窟窿处处。

    原本气势磅礴的城隍牌坊,此时已经残破不堪,灵气尽失。

    一身白衣的东羽站在牌坊下,伸手摸了一下牌坊石柱上的一块污迹。

    啪的一声响。

    污迹骤然爆出一团黑烟,化作一颗骷髅,扑向东羽脸庞。

    东羽立即抬手,以宽袍大袖遮住面庞,黑烟骷髅撞上衣袖,白光一闪后,如大雪遇骄阳,瞬间消散于无形。

    放下手臂抖了抖,东羽对着牌坊骂骂咧咧道:“这种煞气小鬼都拿得出手,你徐星洲真是丢脸到家,难怪琉璃谷被灭,活该!”

    说完又摸了摸衣袖,喜不自胜道:“这白蟒龙衣还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小子敢硬抗追风箭。”

    东羽震了震衣衫,举步跨过牌坊,拾阶而上。

    转过弯曲扭折的石阶,上到城隍阁正殿前,东羽站在正殿门前石阶上,回头远望。

    海天之间有一孤岛,孤岛上空雷光血芒闪烁,岛屿远海上巨浪不断。

    东羽脸色古怪的嘟嘟囔囔,“地仙又如何,还不是打出狗脑子。”

    东羽转过身,仰头看向城隍阁正殿,门楣上没有悬挂牌匾,却是挂着一张巨大的算盘。

    算盘框架通体乌紫,算珠荧光灿烂,如白玉珍珠,显然是一件宝物。

    算盘正中的横梁上,写着金灿灿的四个字。

    不由人算。

    东羽撇撇嘴,心想你海城隍是个神灵,当然不是人。

    只是此时,算盘上贴着一张黑漆漆的符,将算盘镇压的动弹不得,无论算盘上的宝光如何冲突,都突破不了符黑光的笼罩。

    东羽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说城隍爷你是幸运还是不幸,碰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同行,倒霉喽要不是今天碰上小爷我,你这海城隍的神位,估计也要坐到头了。”

    说完,东羽右手一挥,一道清光掠出衣袖,将算盘上那张漆黑符绞成粉碎,符破碎间,内里有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算盘骤然脱困,亮光闪烁之后,咻的一声飞进漆黑阴沉的大殿里。

    东羽看了看大殿,里面一片漆黑,阴气滚滚。

    浑身打了个哆嗦,东羽骂骂咧咧半天,嘴里没有吐出一句好话,山城隍和徐星洲这两个名字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片刻后,东羽似乎嘴巴有些干,以一句’要是有酒,老子能骂你一天!‘作为结尾,然后无奈叹口气,摇头跨过大殿正门,进入城隍大殿内。

    望海崖上。

    宁白峰一拳砸在身前阴尸傀儡女子的

    头颅上,笼罩在头颅上的大红薄纱盖头,啪的一声脆响,炸成细小丝线,飘飞散落。

    受到重击的阴尸傀儡女子重重的砸在地上,露出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容,阴尸傀儡一声嘶吼,准备起身,却又被宁白峰一脚踢出老远。

    瞬间,又是一道箭矢射来,将宁白峰突围的前路阻断。

    宁白峰避开箭矢,有些气闷不已。

    五名阴尸傀儡的行动之间明显是有人在控制,相互配合间互成犄角,进退有据,像是一套战场阵法,而飞檐上的伏争箭矢不断,总在宁白峰将要成功突围时将前路阻断。

    奋力逼退其他四具阴尸傀儡,被打散红盖头的那位阴尸傀儡又冲来回来。

    一切如同盏茶时间前一样,但又有些不同。

    五名阴尸傀儡的头颅上,其中有三名露出青面獠牙面孔,大红盖头已经被打散,甚至其中一具阴尸傀儡的獠牙被打断,面庞上闪着墨绿光芒的眼珠被戳出一个窟窿。

    站在飞檐上的伏争真的是有些心惊。

    虽说昨晚看过此人与戚仓的厮杀,知道这人很能打,但远处观战,哪有身处战阵来的感同身受。

    下方的五名阴尸傀儡女子,是定海城三十里外琉璃谷大长老徐星洲的心肝宝贝,这五具阴尸傀儡女子身前天生阴体,被徐星洲找到后,没有第一时间杀人炼尸,而是等到女子成婚嫁人的当晚,闯入这对新人婚房,当着新娘的面虐杀新郎,然后当女子恐惧与怨气到达最顶峰时,再杀人炼尸,制成这实力不俗的阴尸傀儡。

    伏争同为下三境的偏门武夫,跟戚仓一样,是个不伦不类的货色,与戚仓切磋打斗,胜多输少。

    自认为在下三境实力不俗的伏争,若是身陷五傀阴尸阵内,最多半炷香的时间,就会被这攻防一体的阴尸傀儡撕成碎片,哪里会像下面的青年一样,打的有声有色,丝毫不慌。

    先前亭主传音给他,让他杀不了这名青年就死命的困住,他当时有些不以为然,单打独斗伏争估计会有些心虚,但是凭借五傀阴尸阵,以及他的箭矢,杀不了此人就有些笑话了。

    然而事实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

    如此之久不仅没杀掉此人,反而还让对方将阴尸傀儡用来遮掩气息,防护头颅的红盖头打碎了,不是一顶,而是三顶!伏争想想都觉得心头滴血,以刘大石他们的谋划,事后哪怕成功,论功行赏之时,刘大石也绝对要剥他一层皮来给徐星洲一个交代。

    娘的,尽给老子找事!

    微微走神间,下方那名青年竟然逼退三名阴尸傀儡,即将脱困而出!

    伏争心里一哆嗦,吓的赶紧二珠连射,两只箭矢几乎不分先后的射出去。

    宁白峰收回拦人式打出后的剑指,准备突出包围圈。

    围攻如此之久,阴尸傀儡与箭矢的配合从来都毫无间隙,刚刚刹那间竟然出现攻击顿挫,宁白峰虽然不清楚飞檐上的伏争为何出错,但机会难得,拼着后背承受一击乌黑指爪的攻击,宁白峰准备突围出去。

    骤然间,两声尖啸袭来。

    宁白峰不及细想,以左肩撞上袭来的箭矢,避开射向头颅的致命一击。

    砰然一声响。

    宁白峰被巨大的力道撞的倒退出去,撞在后面的一具阴尸傀儡身上,然后两道身影倒飞的砸

    在地上,滑出数丈。

    劲风再次袭来,宁白峰翻身避开。

    数只箭矢扎在刚刚躺倒的地上,碎石乱飞。

    避开之后的宁白峰眼神一扫,发现这些阴尸傀儡又围了上来。

    此刻的宁白峰,左肩上一只箭矢贯穿肩头,鲜血淋漓,后背上五道爪痕虽然仅仅只是划破皮肉,但一股黑气萦绕其上,散发阵阵恶臭。

    并非宁白峰无能,挨了苏老如此之久的熬打,问路杖法早已练的如臂指使,以一敌五基本没多大问题。

    但现在五具阴尸傀儡身躯坚若铁石,又不知疼痛为何物,根本不惧攻击,比戚仓的傀儡甲更加能抗,拳头剑指激发剑芒打上去,只能打退,却不能将其打散。

    宁白峰看似凄惨,实际感觉并无大碍,右手拔出肩头箭矢,当做长剑使出一击截地式,将扑来的两具阴尸傀儡打的倒飞而回,手里的箭矢同时爆成粉碎。

    又一张红盖头化作飞丝,飘然散落。

    转眼间,场面依旧。

    五傀阴尸阵依旧围攻青年,飞檐上箭矢不断。

    甚至越发凌厉。

    螺舟山巅,洛家别院里。

    景色秀美的庭院早已面目全非,种满灵花异草的花圃已经沟痕处处,残花败叶漫天飞舞,喝茶闲谈的石桌被斩成数块,散落在地。

    院内空中,一道赤芒凌空飞舞,不断撞击在院内魁梧身影手中的一道蓝色刀芒上,火花四溅,叮当声不断。

    此刻的刘大石早已将神臂弩收起在腰后,只以手中蓝色弯刀“湛魂”对敌。

    聂红竹身为画中仙,被刘大石斩杀之后,只不过是返回画中,只要画卷不毁,聂红竹便不会消散。

    重新走出画中之后,聂红竹忽然感觉与院内地上的赤霄有种莫名的联系。

    然后在刘大石的眼下,聂红竹与赤霄人剑合一。

    化成一柄长剑,凌空不断攻击,攻势较之先前,更为迅猛凛冽。

    刘大石看到女子走出房门时,本就惊骇不已,再次看到人剑合一,不止你没有被吓到,反而心头狂喜。

    难怪这女子虚体之身却毫无阴气,甚至不惧神臂弩攻击,原来是那柄赤色长剑的剑灵!

    这是一把诞生出剑灵的神兵!

    想到此处,刘大石眼神灼热,天助我也!

    不枉费老子一番算计,拼着命不要杀上山头,哪怕没有夺下螺舟,只要拿下这柄宝剑,照样是大赚特赚!

    庭院里,刘大石死死盯着赤色长剑,中弯刀上的刀光越来越炽烈,真如皓月被握在手中,刀光与长剑不断交击,知道长剑是件非凡的宝物后,刘大石更加不敢怠慢,他怕敖天星或是齐彦那边先结束战局,突然闯上螺舟,到时候看到这柄剑,那麻烦就大了。

    所以,此时的刘大石,早已经将夺取螺舟御灵器物的念头排后,第一要务就是夺下这柄赤色长剑!

    哪怕此时他的金丹裂痕加多,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是死命的调取体内元气,大有竭泽而渔的意思,就是打定主意要一举拿下此宝!

    湛蓝刀光照亮满院,几乎要盖过赤色剑芒。

    刘大石全力出刀,倾力而为。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琉璃谷内困城隍

    移步换景。

    东羽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胸腹之间憋闷异常,几欲作呕,急忙运转体内气机,才压了下来。

    待到气息平复,东羽直起腰背,转头四顾,一抹吃惊的神色爬上脸庞,喃喃自语道:“好大的手笔!”

    威严宏大的城隍阁大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黑雾弥漫的山谷。

    视野前方,山谷里布满了残垣断壁,高楼院落残破不堪,两侧石壁依山而建的凌空楼阁,被巨大的刀痕斩的七零八落,无一处完好,配合着四处飘散的薄薄黑雾,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至于山谷的最深处,异光闪烁,隐约有怪吼声传来。

    东羽深吸一口气,举步往前。

    眼前景象,让他不得不惊叹这些人的魄力,为了能拿下海城隍,竟然动用挪移法阵,将整座城隍阁内部转移到这片山谷里,为的就是避免海城隍借助海城的天地大势,将其困死其中。

    走过山谷前一片广场,一座高大的石碑上半截被打碎,只余下半截矗立在废墟之中,残破的石碑上,依稀可见半个璃字,以及最下面的谷字。

    东羽驻足停留片刻,转头看向来路,只见谷口外山林森森,空寂无人,确认这里是被薛家那位督知地仙打毁的琉璃谷后,转身看向山谷内部,大步飞奔而去。

    路过一片布满棺材的空地时,两道黑影破罐而出,另有数只狰狞野兽怪吼着急速扑来。

    东羽丝毫没有减慢飞奔速度,狰狞野兽扑到身边时,瞬间腾身而起,然后重重踩在野兽头颅上,身形再次拔高,右手大袖一抚,肆意潇洒。

    一道清光自衣袖内掠出,眨眼间便在下方拉出无数道光线,将那些扑击而来的黑影穿插搅碎,凄厉的怪吼不断,待到东羽身形下坠时,脚尖一点其中一道清光,身形向前跨出一丈后缓缓落地。

    东羽转过身,捂着鼻子,看着一具死僵被清光洞穿头颅,倒在地上,清光将要掠回衣袖之际,东羽突然一袖子将清光砸向一边,极为嫌弃道:“臭烘烘的,赶紧去洗洗再回来!”

    清光极为委屈的在空中打个旋,闪进路边一处雨水坑中,绕出数道涟漪后,这才掠回东羽的衣袖里。

    东羽看着地上的死尸,发现那些狰狞野兽竟然是炼尸而成的尸狗。

    突然出现的僵尸看来并非偶然,估计是那张算盘惊动了里面的那些人。

    东羽立即转身奔向谷内。

    穿过重重残破屋舍,谷内深处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高大殿宇,大殿正门后直通山腹,只是此时已经残缺不堪,正门被巨大的山石堵住,大殿前的宽阔广场上,一座高越三丈的巨大雕像立在广场中央,数道漆黑锁链紧紧缠绕在雕像周身,连接在地上,镇压这浑身金光闪烁的雕像动弹不得,雕像脚部,一潭黑色的火焰不断灼烧,显然是要炼化雕像。

    雕像前方,一身黑色道袍的身影手中法诀不断,一道道黑色法印不断轰击在雕像上。

    山谷内半空,两道金色身影不断对撞,轰隆声不断。

    其中一个一道金色身影手持算盘,重重砸在另一身影的头颅上,将其砸飞出去,怒吼道:“山城隍,你若再执迷不悟,绝对会被大周皇帝打成淫祠邪神,到时候下场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罢手还有回头路!”

    被砸飞出去的身影手持长柄大刀,一声嗤笑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还能善了?!只等徐星洲炼化你的金身,到时候将我的法相偷梁换柱到海城隍阁,我一神坐居两地,享受两处香火,快活的很,需要你给回头路?!”

    “至于大周皇帝,敖家已经承诺,只要这次能拿下定海城,敖家自会替我解决后患!”

    定海城分为山城和海城,被大周礼部敕封了山城隍和海城隍。

    所谓人争一口气,神受

    一炉香,两位城隍同处一地,自然免不了明争暗斗。

    山城隍享世俗香火,海城隍吃仙家供奉,两者差距极大,山城隍自然大为为不满,恰逢此次定海城异变,为了防止海城隍插手,山城隍主动找到敖天星和齐彦合作,布局图谋定海城。

    端坐雕像前的黑袍道人徐星洲,听到两位神灵喋喋不休,立即不满的高声喊道:“山城隍,嗦那么多干什么!还不赶紧下死手,老夫支撑不了太久!望海崖那边,五傀阴尸阵的掩气纱已经碎了四张,这都是老夫的心肝!你若再不快点,老夫直接扔下你,径直去往望海崖!”

    海城隍怒吼一声,手中算盘迎风变大,如同板砖一样砸在劈来的长刀上,巨大的力道将山城隍砸的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山壁上。

    山城隍有些气闷,吃凡俗香火的他本就弱与吃仙家供奉的海城隍,他和徐星洲是玄妙境实力,而海城隍却是实打实的金丹境实力。此刻,海城隍哪怕金身被困,合作的一神和一人仍旧是有些力有不逮,尤其是拖住海城隍灵体的他,根本不占上风。

    东羽看着眼前景象,施施然走到广场边,轻声笑道:“哟呵,挺热闹啊,你们吃个火锅有必要搞得这大动静?”

    声音不大,但却惊动了山谷里的所有人和神。

    冲出石壁的山城隍一脸古怪,炼尸用的黑炎煞潭被说成世俗火锅,这人也有够无耻的。

    坐在地上的徐星洲没有起身,头颅却诡异的扭转过来,看着白衣青年,冷声道:“看来是你破了老夫的阴煞符!”

    东羽好整以暇的抖抖衣袖,点头道:“只怪你那符画的太丑了,污人耳目,我看不过眼。”

    徐星洲冷声道:“这么说,老夫养的尸狗也被你杀了?”

    东羽有些恍然大悟,然后一脸懊悔道:“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早知道你们在这里吃火锅,就该把那几条死狗带过来,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哎呀呀,真是可惜了。”

    说完,东羽还在砸咂嘴,嘟囔一句,“若是再来点酒,人间极品啊。”

    徐星洲头颅未动,端坐的身子就这么扭转过来,与东羽正面相对。

    东羽这才看清,黑袍道人的腿上,还摆放着一个眼中闪烁着诡异绿光的骷髅头。

    徐星洲阴沉道:“琉璃谷一落败,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小子,你若是现在出手帮忙,到时候老夫兴许能饶你一命!”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眼前白衣青年破了他的阴煞符,又杀了尸狗,来意绝对不善,身为邪道修士,揣摩人心从来都是从恶处出发。

    东羽却飒然一笑,点头道:“没问题,你老人家瞧好了,晚辈这就出手。”

    话音刚落,东羽立即前冲出去,右手指间剑芒闪烁。

    徐星洲手中法诀一停,摆放在腿上的骷髅头瞬间飞起,张大着嘴巴,怪笑的扑向白衣青年。

    东羽一个转身,眨眼间便将身上的白莽龙衣脱了下来,大手一甩,将扑来的骷髅兜了个正着。

    黑袍道人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出这种怪招,恰好此时又被后面黑炎煞潭给牵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指突然就没了下文,攻势立即发生断层。

    东羽却不等他反应,裹住骷髅的包裹劈头盖脸的就砸过去。

    失神的时间极为短暂,徐星洲立即手掌一抖,数道漆黑符窜出衣袖,迎风化作厉鬼,挡住砸来的包裹。

    东羽前扑之势不止,手中剑芒瞬间戳在黑袍道人眉心上,然而道人头顶的那顶黑色莲花冠骤然放出一道光幕,挡住剑芒的攻击。

    徐星洲丑陋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冷笑。

    下三境的剑客,装什么高人逸士。

    徒添笑话。

    但是下一

    刻,一道清光从青年的衣袖中掠出,叮的一声响,莲花冠放出的光幕便劈开一个小洞。

    黑袍道人只来得及向后仰头,便觉得眉心一凉,整个身躯徒然向后倒去,神魂将要被清光绞散之际,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飞剑?!”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黑袍道人,尸身骤然爆出一团黑烟,然后瞬间腐朽成灰,只留下一件黑色道袍和那顶黑色的莲花冠。

    清光再次连闪,将符化作的厉鬼灭杀个干净。

    徐星洲也是倒霉,本身实力不俗的他,在这种既要远顾望海崖上的阴尸傀儡,又要着手黑炎煞潭的炼化操控,体内灵气早就开始入不敷出,此时又面临来敌,先前的狠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就是想吓退这白衣青年,却没想到对方真就打上来,本想凭借法袍和莲花冠护身,却没想到对方有飞剑这种大杀器。

    没死在薛家督知地仙的手里,反而死在这么个下三境的后辈手上,真是憋屈至极。

    东羽皱了皱着眉头。

    捡起地上的白蟒龙衣,那颗骷髅头顿时滚落到他脚边。东羽抬起右脚,重重的一脚踩在骷髅头上,将其一脚踩爆。

    半空中,两位城隍依旧在缠斗。

    山城隍一直在留意这边的情况,看到徐星洲这么个玄妙境邪道修士就此灰飞烟灭,立即惊骇的喊了出来,“剑修!”

    转头就是一大步跨出去,瞬间就出现在数十里外的山城隍阁里,浑身发冷。

    “娘的,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剑修,敢如此坏我好事!”

    山城隍阁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

    城隍阁里前来拜祭的凡俗百姓顿时吓的脸色苍白,跌倒在地。

    东羽一脸愕然,看着山城隍消失的方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心想你这城隍爷真没眼色,小爷就是个下三境的小小剑客,哪里是什么剑修。

    失去牵制的海城隍脱开身,立即将手中算盘掷了出去,莹白如玉的算珠砸在城隍雕像身上的黑色铁链上,噼里啪啦一阵爆响,黑色锁链爆成雾气,随风消散。

    做完这些,海城隍看着白衣青年,说道:“东羽,多谢出手,姜未感激不尽!”

    东羽搓着手笑道:“光说感谢多没意思,来点实际的啊。”

    海城隍姜末楞了一下,心道哪有这样无耻的,但是想到对方确实救了他一命,苦笑一声,将手中算盘递出去,“为表谢意,此物就作为援手的酬谢。”

    东羽嬉皮笑脸,歉疚道:“那怎么好意思,宝物这么贵重,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海城隍姜末一脸古怪,厚着脸皮说来实际的是你,这会儿又说不好意思,你还能再无-耻一点?

    东羽没有在意海城隍的脸色,继续说道:“况且这算盘上写着不由人算,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拿着,岂不是打脸?算了算了,城隍爷出去后给我点小钱喝酒就好。”

    海城隍点点头,走回自己的金身雕像里。

    一声轻喝响起,“移!”

    山水倒转。

    东羽回神时,已经站在城隍大殿的中间。

    海城隍走出金身,拿出一个绣袋,递给白衣青年,“这里有些酒水钱,以及徐星洲的那件法袍和发冠,都送与你了。”

    东羽这次倒是没有嬉皮笑脸的拒绝,接过绣袋后,麻溜的塞进怀里。

    这可是好东西,真是赚翻了。

    东羽拍了拍胸口,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城隍阁外远处那座海岛,笑道:“城隍爷,望海崖上还有五具有损一地气数的阴尸傀儡,你是不是帮忙解决一下。”

    海城隍顺着手指看去,眼中金光闪烁。

    忽然间,海城隍一招手,城隍阁顶上挂着的一口铜钟飞出,冲向海岛。

第一百一十七章 灵钟灭尸有缘人

    望海崖顶,符阵广场上,激战正酣。

    五具阴尸傀儡此刻已是凄惨至极,光纤亮丽的大红喜服破洞处处,依稀可见内里漆黑干枯的躯体,被打散薄纱红盖头的阴尸傀儡,青色怪异脸庞已经变形,可怖的獠牙全被打断,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眼珠全部被戳爆,其中一具傀儡的眼眶里,还插着一只箭矢,这是宁白峰故意手臂中箭,然后拔下来,反手插入其中。

    鏖战许久,宁白峰又尝试过突围两次,却都被飞檐上射来的箭矢,以及五傀阴尸阵的配合拦了回来,而代价就是,宁白峰的左臂和肩胛再次中箭,但却毫无大碍。

    宁白峰一脚踢飞左侧阴尸傀儡,右手一拳携裹着剑气,狠狠的砸在对面红盖头阴尸傀儡的头颅上。

    砰的一声响。

    阴尸傀儡被打的重重砸在地上,大红盖头再次爆成一片飞丝。

    自此,五具阴尸傀儡的掩气纱全部被打散。

    宁白峰脚下不停,闪身避开背后的攻击。

    然后大步跨出,一脚踩在即将起身的阴尸傀儡头颅上,身形立即拔高跃起,即将脱出五傀阴尸阵。

    飞檐上的箭矢再次出现攻击断层。

    如此长时间的箭矢连射,对伏争来说,已经造成极大的负荷,右臂从指尖一只疼痛到肩膀里的骨髓深处。

    伏争不清楚,为什么下面这名青年体力如此惊人,被五傀阴尸阵围攻这么久,丝毫不见其速度有多少减慢,哪怕身上已经中了三箭,却如同阴尸傀儡一样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出拳如疾风骤雨,身形拉出四道残影,打的阴尸傀儡几无近身之力,青年甚至大有越战越勇之势。

    眼见青年即将脱困,伏争强提起一口气,咬牙切齿的搭弓拉箭,却怎么也不能拉到最适宜射出的弧度。

    身在半空的青年虽然将要脱困,但也是最为致命的时刻,身处半空,无法辗转腾挪,对弓箭手来说,是最好的活靶子。

    伏争最清楚不过。

    宁白峰照样明白。

    对敌如此之久,飞檐上射来的箭矢一次次开始减慢,虽然这种慢极为细微,一般的下三境武夫根本感觉不出来,但宁白峰却清晰的捕捉到这一点。

    曾经随苏老练问路杖法的时候,老人的速度快若疾风,攻势如雨打芭蕉,宁白峰从最初的挨打,慢慢适应这种速度,直至缓缓追上这种速度,因此,对于快速攻击时发生的细微差别,感受最为深刻。

    所以,宁白峰攻势越来越快,伏争为了不被落下,只能被动加快射箭速度,一时半刻还好,超过一定时间,就会到达极限。

    而宁白峰再次捕捉到攻击断层的时候,立即就知道机会来了。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腾身而起。

    此刻,伏争额头已经青筋暴起,冷汗如雨,长弓极为艰难的拉至满弓,手指却不听使唤的松开,箭矢发出尖啸的射出去。

    宁白峰在空中强行扭身,试图以左肋承接箭矢,打算以伤换取脱困的机会。

    忽然之间,一道金光自远处极速掠来。

    穿行空中的箭矢被金光撞了个正着。

    嗡的一声钟响。

    箭矢爆成一团碎末,金光丝毫无损,闪现在阴尸傀儡上空,然后一分作五,发出迷蒙金光,将五具阴尸傀儡笼罩其中。

    宁白峰落在一丈之外,满心戒备。

    飞檐上的伏争看清那五道金光之后,瞪大着眼睛,惊骇的喊道:“城隍钟!”

    伏争虽然不清楚刘大石他们三位地仙的谋划,但是很清楚一同上望海崖的徐星洲去

    了哪里。

    之前有过交谈,这位琉璃谷的大长老,竟然图谋海城皇的金身法相,想用来炼化进五具阴尸傀儡里,甚至打算将五具阴尸傀儡炼制成本命物。

    如今城隍钟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们图谋不成,徐星洲失败了。

    而失败,往往意味着死亡。

    望海崖上,一道宏大的钟声响彻山崖。

    五座金色大钟的钟口里,不断喷出带着金光的火焰。

    五具阴尸傀儡似乎极为畏惧笼罩在身上的金光,不断的有黑烟冒出,炽烈的金色火焰落在大红喜服上,瞬间就蔓延到全身,将阴尸傀儡灼烧的黑烟滚滚,却又脱离不了金色大钟的笼罩,恐怖的怪吼不断从阴尸傀儡里传来。

    世间阴邪之物,最惧阳刚正气之宝。

    城隍钟虽非异宝,但积年累月挂在城隍阁上,享受海城百姓的香火供奉,甚至不少修行之士为结交城隍,大手笔的神仙钱砸进去,儒家或是书法家修士于钟上题诗刻字,浩然之气附着其上,更有那朝阳初升带来的大德正气,更添此物威能。

    海城皇没有用不由人算的算盘,反而用此钟的原因就在于此。

    此等宝物虽说对修行之人威能有限,但对于邪道妖物来说,却是正好天生克制。

    宁白峰对战如此之久都不能拿下的阴尸傀儡,在城隍钟吐出的金色光焰下,冰消雪融,直至化作飞灰,彻底泯灭。

    从城隍钟的到来,到阴尸傀儡的消亡,只是经历了短短数个呼吸。

    但就是这短短数个呼吸之间,却让伏争感到遍体生寒,就连头顶上炽烈的阳光都不能带来丝毫暖意。

    射出最后那一箭的时候,伏争就知道,那已经是他的极限,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再次搭弓射箭。

    如今失去阴尸傀儡的钳制,不能射箭的他,比曾经的戚仓还不如。

    所以,此刻伏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看到,下方那名青年三道残影消失,身形已经踩踏在跨海殿前的高大石龟-头颅上,然后再次留下一道残影,身形消失不见。

    只有真正直面相对,伏争才知道这名青年的速度有多快。自己的箭矢能射中对方,并非是自己的箭快,而是对方被牵制,只能以伤换空间。

    如今失去牵制,青年的速度全力爆发下,快若鬼魅。

    此刻,伏争终于明白戚仓那么一个皮糙肉厚的偏门武夫,为何到死都被压着打的原因。

    伏争忽然觉得头顶光线一暗。

    略微抬头,只见一道身影背着阳光,如苍鹰扑兔,带着势若奔雷的威势,重重压了下来。

    这一刻,一股绝望的情绪在伏争心中蔓延。

    砰然一声巨响。

    凶猛的拳势如陨星坠地。

    跨海殿左侧半边轰然坍塌。

    许久之后,一道身影手持长弓,从烟尘漫天的废墟里走出来。

    海城隍阁,正殿内。

    海城隍姜末看着海面极远处的远扬岛,说道:“这就是你要等的有缘人?”

    东羽坐在城隍阁的门槛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是不是觉得很讽刺,等了三年,还以为是个美人,却没想到是个男人!”

    姜末却摇头道:“你要的是破境的契机,又不是寻找道侣,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

    东羽抬起头,瞪着眼睛,气呼呼道:“怎么没区别!破境路上,一路风花雪月多美好的

    事情,难道你要我跟一个男人亲亲我我?”

    说到这里,东羽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姜末拿出算盘,如同世俗账房先生一般,噼里啪啦敲了敲算珠,“三年前你找姜某术算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东羽不屑置辩,三年前远游至此,听闻此处城隍乃是术家流派的高人,便寻求术算,指点破境契机。

    得到的指示就是井街,酒肆。

    仔细一番琢磨后,便明白其意,井街说的是进阶,酒肆说的是救死。

    至此,东羽这才终年泡在井街酒肆里,等待助他破开玄妙瓶颈的有缘人,但远扬岛的远扬二字,却让他开始想入非非,远扬的同音就是鸳鸯,如何不让人期待来的是位美人,到时候两人一同破境,双宿双息,简直是妙不可言。

    然而当宁白峰在酒肆外将他扶起的时候,东羽哪怕即将醉死,也在冥冥中感受到有缘人的到来,但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个男人!

    这还有缘人,简直是孽缘!

    东羽越想越憋屈,对着海城隍嘲讽道:“你术算那么厉害,怎么没算到自己这一劫!”

    姜末敲打算珠的手一停,沉默不语。

    悄然间,一道钟声从极远处传来。

    姜末这才说道:“所谓关己则乱,古来算命者,从来都是算人不算己,哪怕我能算到齐彦他们的谋划,却也算不出山城隍的图谋,关键就在于‘算人’二字上。”

    “命途多桀,不由人算,山水神灵庇护一地,却也受一地气数庇护,属于天机遮蔽的犯愁,自然就无法预算。”

    “此次定海城异变,从最初薛家内乱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小事,直到后来不可收拾时,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姜末叹了口气,抹平所有算珠后,将其重新挂在门楣上。

    东羽看着算盘上‘不由人算’四个烫金大字,突然觉得腻歪的很,“没意思。”

    然后转身走进城隍殿内,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从怀里摸出那个芥子袋,开始往外掏东西,嘴里顺便还骂骂咧咧不停,“穷鬼,浑身上下就这么大点家当,亏你还是大长老,琉璃谷欺压土地公,在城外刮地皮得来的宝贝,全都进了徒子徒孙的口袋里了,你还真是除了死尸,毛都没捞到一根啊,你穷也就算了,害的我也跟着受苦。”

    海城隍姜末心中有事,听着这些碎碎念,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这不是送了你百枚通宝钱么,再加上那件黑色法袍和莲花冠,你已经是大赚了。”

    东羽抖了抖手上黑色法袍,气呼呼道:“一股子死尸味,况且还有那么重的煞气,像我这种正直的大好青年,怎么可能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海城隍顿时气结。

    坐居城隍神位数百年,阅人无数,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厚脸皮再加无耻的。

    泛着金光的铜钟从海上返回。

    姜末大袖一挥,将其招到大殿之中,悬浮在半空,旋转不停,“将那法袍和莲花冠放进钟内,半月之后再还给你,但是先说好,需要耗费的神仙钱你自己出!”

    东羽一听这话,立即忙不迭的将黑色法袍和莲花冠扔进钟内。

    他故意说那番话,既是恶心姜末,同时图的也是让姜末以城隍钟蕴含的香火,来炼化黑色道袍的里的煞气,按他自己的估计,指不定还能提提品阶。

    姜末同样心知肚明。

    铜钟咻的一声返回城隍阁顶。

    东羽这才心满意足。

第一百一十八章 金身法相来箭矢

    螺舟山巅,洛家别院。

    刘大石此刻已是气喘如牛。

    身为兵家一类的散修,让他同境对战,可以丝毫不怵,甚至能绝地反杀,但若是应对这种打不死的灵体,手段就要差很多。

    刘大石有些后悔,后悔第一次驽矢打散灵体的时候,没有立即将那柄小剑制服,致使现在不得不一刀刀全力以赴。

    每一刀的挥出,都是对金丹的一次透支,本就留有暗伤的体魄,更是感到有些难以为继。

    但是急速穿行于空中的赤色长剑,却依旧不见有所减慢,攻势依旧疾速,而且凌厉。

    甚至大有越来越纯熟的感觉。

    此时,以身合剑的聂红竹,不只是将刘大石视作来敌,更是磨刀石。

    从来就不善于打斗的她,只是看过宁白峰练习驭剑术,以及在雷鹏渡舟上时,刘云浪和宁白峰的浴血厮杀,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打架倒是有一番别样的认知,但也只是看过,了解过,并未真正战斗过。

    所以在一开始交手的时候,刘大石一上来,只是寥寥数箭,便将他的灵体打爆。

    但是再次走出画中的时候,却莫名之间感应到与赤霄产生一股异样的联系,似乎同宗同源一般。抱着一试的念头,聂红竹握剑的瞬间就身剑合一,初时稍显稚嫩涩怠,随着与刘大石手里的’湛魂‘弯刀不断对撞,不断想法设法的攻击,以及防止刘大石突然而来的摄取,聂红竹对赤霄的驾驭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攻击的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

    刘大石盯着那道赤色流萤的眼神极为阴森,苍白的脸色显得更为阴沉。

    随着时间拖的越长,金丹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刘大石明白,继续这样此消彼长下去,落败是迟早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被反杀。

    但他不想死,非但不想死,还想比别人活得更久,活的更好!

    因此,刘大石一改常态,出刀之间,不再是先前的花样繁琐,迅捷多变,反而颇有沙场武卒的风范,一招一式即快且猛,干脆利落,虽非刀刀必中,但只要刀剑相碰,凝练的刀光便将赤霄击飞数丈,且有一道白衣倩影被刀芒斩出剑外。

    一次如此,次次如此。

    一时间,白衣倩影,赤红剑芒,湛蓝刀光,布满整片院落。

    刘大石一刀斜撩之后,再次将那名女子劈出长剑,同时压下涌到嗓门里的鲜血,恨声道:“能将老子逼到这种地步,足可见你的宝贵,越是如此,老子越是要捞到手,哪怕拼着耗费数十年精气,也在所不惜!”

    说完话,刘大石怒喝一声,一掌反拍在胸口,喷出一大口血雾,眨眼间血雾便将整个人笼罩起来,一声声痛苦而凄厉的怒吼从血雾蚕茧里冲出。

    游离在半空的聂红竹知道事情有变,驾驭赤霄急速斩过去,却被血雾蚕茧弹了回来。

    数个呼吸之后,血色蚕茧涨大,直至内里的怪物破茧而出。

    兵家修士,自古就有金身法相的手段。

    刘大石虽然走的是野路子,但是从他在那山野深涧里获得奇遇的时候,便已经继承了那位同样是野修前辈遗留下来的传承。

    既然同为野修,所用的法门自然也是残缺不全,使用之后,后遗症极大。

    正统的兵家修士,修成自己的金身法相后,使用时只需消耗体内元气与少量血气,过后只要稍作修养便可无碍,并不会对体魄有多少损伤。

    但是只有半部残卷的刘大石,极为艰难的修出金身法相之后,却极少敢动用,只因此法使用之后,消耗的元气与血气极大还只是其次,更恐怖的是神魂也会逐渐消磨,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就是神魂消散,彻

    底沦为傀儡。

    而他得到这种铸造金身法相的法门,正是那位前辈,从炼制黄巾力士傀儡,以及道家豆兵一类的法门上改造而来,那位前辈同样也是死于此法!

    这也是刘大石轻易不敢动用的原因,就连窃取螺舟御灵器物被发现之后,吴河将他打成重伤之时,依旧没有动用此法。

    他怕一着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凄惨境地!

    但是现在,生有剑灵的神兵利器在前,齐彦和敖天星在后,这种前面是机遇,后面是危难的情况下,刘大石只能选择博出一条康庄大道。

    他不想一辈子只是窝在远扬岛上,不想如同吴河一样,永远担任高门大户的供奉,做个四处乞食的走狗。

    他要做人上人,仙中仙!

    所以,刘大石选择施展危险无比的金身法相,为自己的往后人生铺路。

    血雾蚕茧崩散。

    身高两丈,肋下生长手臂,一头两面,四目血红的狰狞怪物仰天咆哮。

    聂红竹不等狰狞法相咆哮完,瞬间就驾驭赤霄,直刺丑陋恐怖的头颅。

    狰狞法相竟是不闪不避,直接硬抗,头颅与长剑相撞,发出重锤敲鼓一样的震耳欲聋声。

    长剑反弹之际,狰狞法相一声咆哮,双手持刀,重重斩下,一刀劈在赤霄剑身上,一抹刺眼的火光闪耀而出,金铁交鸣之声,刺耳至极。

    疾刺而来的赤霄,以更快的速度被劈的崩飞出去,聂红竹的灵体,更是被劈出赤霄,连同长剑,重重撞在静室墙壁上,激起一片符文光华。

    凝实的灵体,更是即将溃散。

    不等聂红竹有任何反应,狰狞法相咆哮一声,一步就跨到她面前,湛蓝色的刀光将整条手臂都笼罩其中,一刀劈下,犹如寒月坠地,绝美而恐怖。

    千钧一发之际,聂红竹与赤霄再次身剑再次合一,从侧边闪掠出去,狼狈而逃。

    狰狞法相手中,宝光璀璨的弯刀收势不住,重重一刀劈在静室墙壁上。

    当初薛长卫曾说过,静室外墙上镌刻有各种禁制符阵,抗住金丹地仙一击并无大碍。

    但是此刻,’湛魂‘弯刀自上而下,将闪耀着禁制符文的墙壁,切出一道数尺宽的沟壑,隐约可见屋内脸色苍白的薛长卫。

    狰狞法相血红的眼珠看了一眼,咧嘴一笑,血腥而残忍,但却并没有破屋而入,而是扭身转头,看着飞在空中,有些颤颤巍巍的赤色长剑,怪笑一声,直冲过去。

    遭受重创的聂红竹避闪不及,早已不复先前的灵动,瞬间再次被一刀砍中。

    轰的一声,赤红的气浪从长剑上席卷出去。

    聂红竹稀薄的灵体,直接被砍了出来,然后被狰狞法相肋下的手臂,一拳打成烟雾。

    赤霄尚未被震飞出去,就被狰狞法相的左手直接抓住。

    宛如灵蛇被掐住七寸,动弹不得。

    神兵在手,狰狞法相仰天狂笑。

    心想事成,畅快至极!

    忽然之间,一只箭矢闪电般自院外袭来,呜呜凄啸,射向狰狞法相的头颅!

    咄的一声闷响,撞进墙壁之中。

    箭矢气势如虹,但却准头稍差,擦着头颅一闪而过。

    箭虽未射中,但足以石破天惊。

    尤其是箭矢从眼前掠过的时候,化身金身法相的刘大石清晰看到,那只箭矢的箭杆上,镌刻着’争‘字。

    尚未失去神志的刘大石,扭头看向箭矢来向,怒声喝道:“伏争!你想死么?!”

    一道身影手持长弓,立于洛家别院的院墙上。

    持弓之人扫了一眼院内情况

    ,松了口气,笑了一声,“他不用想死,而是已经死了。”

    站在院墙上的正是宁白峰。

    在望海崖上一拳轰杀伏争之后,宁白峰想着没有趁手之物,就拿起这只长弓,当做备用。

    那时,一展援手的城隍钟早已不见,宁白峰看了一眼海上和天空中,大战依旧,鏖战正酣。

    地仙交手,宁白峰根本帮不上忙,想到先前刘大石闯上螺舟,便直接从望海崖顶上跳进海里,然后再爬上螺舟,大步飞奔上山头。

    刚飞奔上来,就看到聂红竹被狰狞傀儡一刀劈出,然后再一拳打散。

    本就不善射箭的宁白峰,匆忙拉弓射箭,才有了刚刚那气势如虹但差强人意的一击。

    刘大石听到伏争的死,毫无伤心之意,一手指向院墙的宁白峰,低声喝道:“小子,趁老子现在心情好,不想杀你,赶紧滚!”

    宁白峰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静室右侧的房间。

    一身白衣倩影走了出来。

    当她看到院墙上的青年时,惊喜的喊道:“公子?!”

    宁白峰点点头。

    刘大石骤然面沉如水。

    辛苦得到的宝物,竟然是最为忌惮之人的东西,让他高兴的心情瞬间跌落低谷。

    若是就此放弃,那么先前的搏命岂不是笑谈,刘大石可没打算这么作贱自己。

    但这小子身后的天仙却是一个极大的麻烦,现在不仅抢了宝,还打散了那道灵体两次,梁子结的可不算小。

    此刻,刘大石依旧处在金身法相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血气消耗巨大,金丹碎裂宛如沙球,神念的消磨越来越大,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刘大石心知再拖下去,必定横死。

    靠着尚在的神智,心中发狠。

    大不了鱼死网破!

    刘大石手中长剑和弯刀一抖,光芒绚烂,瞬间冲向院墙上的青年。

    宁白峰抬手以长弓做杖,使出截地式。

    弯刀撞上长弓背部。

    刀光绽放,雷声炸响。

    整片院墙以轰击处为中心,如地龙翻身一般往外炸开,刹那间损毁殆尽。

    站在院墙上的那道身影直接被砍的倒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坠入半山腰一处街道上,砸出一个巨大的蛛网裂纹。

    狰狞法相不依不饶,飞身而下。

    聂红竹惊呼一声,反身冲进屋内,取出竹筒,闪身往半山腰坠落处追去。

    飞身而下的狰狞法相一声暴喝,弯刀上的刀芒喷出数尺,对着地面怒斩而下。

    躺在地面的宁白峰顾不得嘴角的血迹,双手用力一拍地面,身体斜斜的倒飞出去。

    法相双脚重重落地,恐怖的刀罡将极为坚硬的地面劈出一道沟壑,宽达数尺,刀罡不停突进,竟是追着倒飞的宁白峰而去,直至数丈外才力竭消散。

    数丈长的街面,如同被一刀砍作两半。

    宁白峰挺身站定,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却咧嘴笑了出来。

    直到这一刻,宁白峰才对自己的体魄有多强悍,有一个清楚的认知。本就体魄非凡的他,经过苏老那一番熬炼之后,强逾更强。

    望海崖上那三箭,只如虫叮鼠咬,刚刚那一击虽痛,但若是与伐髓生骨时那种深入神魂的痛苦比起来,感觉都只是小打小闹。

    这点疼痛,算的了什么。

    小伤罢了。

    既然是小伤,那便拼力一战!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金丹崩碎除恶尽

    化作金身法相的刘大石,却心头微寒。

    院墙上那一刀,尽管不是气势最强的,但威力同样不可小觑,他清晰的看到,‘湛魂’砍在长弓上时,巨大的威力将长弓压在青年的胸腔上,尽管长弓崩碎时抵消了弯刀的锋锐,但那凶猛的力道与刀罡,依旧轰入对方体内。

    然而青年只是吐出一口鲜血,气势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大有暴涨之意。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胎!

    宁白峰笑过之后,体内剑气运转全身,身为无脉剑体,剑气不再受到筋脉的限制,可以运转至全身任何一处,张口吐息,即可剑气伤人。

    望海崖顶上的时候,宁白峰剑气再强,对上那五具阴尸傀儡,大有无用武之地的情况。阴尸傀儡既不怕痛,身体又经过特殊炼制,坚逾金石,最不怕刀劈斧砍。五尸成阵之后,进退有度,困人围杀,无往不利。

    宁白峰受困之际,却依旧打的阴尸傀儡狼狈不堪,就连傀儡头上的掩气纱都全部被打爆。

    若是此事刘大石知道,阴尸傀儡头上的掩气纱,被这名青年硬生生打爆,哪怕他此刻神智再怎么模糊,也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遁走,而不是由着体内杀意操控,想要强杀这名青年。

    伏争不明白那五具阴尸傀儡威力,刘大石却是一清二楚。

    曾经为了解决金身法相的后遗症,刘大石和徐星洲有过一番交谈,知道那五傀阴尸阵全力运作之下,玄妙境能够轻松绞杀,若是再加上徐星洲本人亲自坐镇,金丹境照样有一战之力。琉璃谷之所以能够在定海城外欺凌山神土地,靠的就是徐星洲和这五具阴尸傀儡。

    而阴尸傀儡头顶上的掩气纱,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攻防一体的宝物,既能掩盖阴尸傀儡的煞气,又能加强防护,由徐星洲亲自操控,更能配合五傀阴尸阵围杀敌人,是他心尖上的心肝宝。

    宁白峰却丝毫不知其中关节,只知被围困时觉得有些憋闷,却不知那其实已经是在和一名玄妙境修士对战,而且还打的对方凄惨不已。

    但就算是知道,宁白峰也只会觉得高兴,甚至是有些理所当然。

    伐髓生骨后的先天无脉剑体,可不是吃素的。

    心中有数,这场架就好打了。

    宁白峰气势逐渐攀升,精纯的剑气宛如在体表镀上一层外衣,凌厉的剑意汹涌如潮水,几近肉眼可见。

    被五具阴尸傀儡压抑的心气,终于得到释放,地仙也要与之一战!

    时间的拖延,对刘大石来说,意味着生命的消散,想要解决问题,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立即解除金身法相,但解除之后的虚弱,外三境的凡俗武夫都能将他打杀,更别说对面明明是下三境,但却是怪胎一样的青年。

    另一种就是趁现在还有时间,打杀眼前之人,立即逃遁,然后找到僻静无人之地,静等伤势恢复。刘大石其实很想现在就逃,但是有那剑灵在,逃不出多远绝对会被找上门来,到时候一样是死,让他立即舍弃宝剑,却又心有不甘。

    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后,刘大石心里的杀意控制不住的爆发出来,眼睛变得更加血红,大喝一声,扑向那名青年。

    但是瞬间,他就听到一个别致的名字。

    “寸思。”

    从始至终,刘大石都对这名青年抱有极大的警惕,那位天仙的威胁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颗巨石,随时都会压下来,然后将它镇压的粉身碎骨。

    哪怕是这种杀意模糊心智的时候,这种威胁依旧

    让他心神一震。

    前冲的脚步立即顿住,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刹那之间,一道青芒从天而降,直冲法相头颅,速度快若闪电。

    四只闪烁着血光的眼珠,立即捕捉到了这道青芒拉成的丝线,手中弯刀长剑立即对空劈出。

    叮的一声脆响。

    青芒反弹而退,瞬间失去踪迹。

    刘大石立即有些惊慌失措,却又略微心安。

    当弯刀磕上那道青芒的时候,他便有所判定,如此来去无踪无影的东西,必是飞剑无疑!

    虽说飞剑威胁极强,但和天仙境修士比起来,依旧是差距甚大。

    既然确定了这个叫‘寸思’的是飞剑之后,刘大石左右手持刀剑,肋下的手臂反手抽出腰后神臂弩,对着前方一弩射出。

    宁白峰面对射来的弩矢,不退反进。

    烟雨行身法不停,避开接连不断射来的弩矢,急速前冲。

    空中,一闪而逝的寸思,再次凭空出现,依旧是直刺头颅。

    刘大石手中弯刀光芒绽放,对着那道青芒丝线,重重斩出。但却瞬间劈了个空,眨眼间,飞剑便刺在他得眉心正中,但也只是刺了上去,飞剑并未刺穿头颅,而是如针一般扎在额头上,进去半寸有余。

    额头微凉的刘大石恐惧至极,然后就心头狂喜,法相头颅并未一击就破,他还没死!

    扎在额头的飞剑一击未果,再次闪退消失。

    刘大石心中畏惧感一松,毫不犹豫的一步踏出,手执长剑,对着青年当头斩落。

    飞掠追来的聂红竹右手一甩,一只短杖被掷了出去,如利箭一般射向两人中间。

    脚踏烟雨行身法的宁白峰三道残影掠过,一把抓住掠到身前的游方杖,脚下最后一道残影瞬间拉出,速度猛然飙升,然后一杖击出。

    指天式!

    砰然一声响。

    短杖撞在法相的丹田间。

    随后,一声如夏日春雷般的炸响从法相体内传来。

    前冲而来的金身法相,手中光芒绚烂的弯刀尚未斩中青年,就被轰的倒退而回,一路倒滑,脚下街面上的石板寸寸崩裂,好不容易站定身躯之时,高约两丈的身体,眨眼间就萎缩至常人高度,狰狞的脸庞惨如金箔,口中呕血不止,似是要将心肝五脏都要吐出来,街面上瞬间被染得一片血红,凄惨至极。

    宁白峰刚那一击,击中的正是修行之人的腹部气海。

    苏老教授指天式时就成说过,指天式,是将全身精气神全部凝聚于棒头,击出之后,不论对面是何物,哪怕是天也要将其捅个窟窿。

    刘大石本就元气透支过度,金丹早已碎如沙球,如何能扛得住宁白峰这全力的一击。

    游方杖虽未刺穿金身法相的腹部,但是蕴含的剑气以及劲道,全部轰进他体内,将脆弱的金丹直接打爆。

    受到如此重创,刘大石再也无法维持金身法相,但这种坍塌萎缩,并非是刘大石自己按部就班解除的,而是被人硬生生打断,所以此刻,身形是缩回到常人高度,但肋下多余的手臂依旧还在,一头双面的恐怖面容依旧还在。

    自行解除金身法相,尚且后患无穷,更何况此刻是被硬生生打断,所以反噬极为严重。

    数个呼吸之间,原本人高马大,壮硕敦实的身形,血肉急速萎缩,直至瘦如枯骨。本就被残缺法诀化作的金身法相剧烈消磨的神魂,更是犹如风中

    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宁白峰并未就此心慈手软。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他很清楚。

    数道残影掠过,手持短杖的身影出现在刘大石的身边,一杖击出之后,便是杖影连连。

    拦人式虽不如指天式那样毕其功于一役,每次力道虽然不如指天式,但其攻击却连绵不绝,苏老曾给他讲过,只要不中途换气,拦人式的攻击就绝不会停止。

    此时,宁白峰烟雨行身法全力而动,四道人影手持短杖,围攻扑杀。

    刘大石早已神志不清,但身体的厮杀的本能还在,每次试图反击,都被短杖打断。

    很快,怪异的身形就被抽打的浮空而起。

    四道身影凌空抽打,如打绣球。

    这样的情景宁白峰极为熟悉,曾经的他也被苏老如此抽打过,不止一次!

    片刻之后,刘大石整个人身上飘出道道白雾,雾气之中飘荡着他恐惧疯狂的脸。看过薛长卫那本研究神魂的孤本杂集之后,宁白峰知道这就是地仙大修士的神魂显化,是生而为人的根本魂魄。

    飘荡而出的烟雾,很快就在杖影之下,搅成丝丝雾气,消散一空。

    直至那道身躯不再飘出烟雾之后,四道人影合而为一。

    残破的躯体如同一堆烂肉一般摔在地上,

    一位纵横百余年的金丹地仙,就此气绝身亡。

    宁白峰收杖而立。

    一道青芒骤然闪现在眼前,有些恹恹塌塌。宁白峰能清晰感受到寸思的那股歉疚,出鞘杀敌未立寸功,如何能够高兴。

    宁白峰好生以心念安抚道:“以后有的是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寸思剑身一跳,绕着宁白峰上下翻飞,拉出密集丝线,令人怵目惊心。

    念头微动,掉在地上的赤霄嗖的一声返回宁白峰身边。

    两把飞剑并非是宁白峰的本命飞剑,相处之间更像是至交好友,心念相通,只是被苏老新炼而成的赤霄稍显呆板,不如寸思灵动。

    长街寂静,战局已定。

    聂红竹这才飞身过来,歉疚道:“红竹无用,未能替公子分忧。”

    宁白峰却淡然一笑,将赤霄送到她面前,摇头道:“没事,眼下就有件事需要你发挥作用。”

    聂红竹稍显疑惑。

    宁白峰转身指向远海,那里正发生着惊天的轰隆声,连带着海面都巨浪滔天,“你即刻驭剑前往那里,帮助手持毛笔的儒士佟山儒退敌。”

    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天上两大元婴地仙的对战,聂红竹基本无法插手,强行参与,结果就是灵体被击散,无功而返。还不如前往金丹地仙的战场,即便做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只要能牵制一二,便可改变战局。

    到时候或可集合佟山儒,聂红竹与吴河三人之力,甚至可能拿下元婴地仙的齐彦。

    这样的想法,宁白峰在奔上螺舟的途中就已经设想过。

    聂红竹没有问其中缘由,点头道:“请公子借剑和竹筒一用。”

    宁白峰点头应允。

    聂红竹将装有圣魂画卷的竹筒背在身后,右手一抬,赤霄瞬间闪耀成七尺长剑,白衣女子一个腾身便踩到长剑上,回头对着宁白峰粲然一笑,驭剑冲天而起,去往远海。

    白衣飘飘,剑光赤红,真如女子剑仙,御剑天地。

    宁白峰满眼羡慕。

第一百二十章 谈心说人和稀泥

    回到山巅的别院。

    宁白峰看着满眼的残垣断壁,有些唏嘘不已。

    院内的灵花异草早已残破不堪,地面上颇有灵气的鹅卵石全都崩成碎末,高大的血珊瑚假山崩毁的只剩基座,凉亭石桌更是只余残骸。

    尤其是静室墙壁上的那一道刀痕,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宁白峰站在静室外,透过裂痕,看见薛长卫靠墙而坐,神情呆滞,脸上似有泪痕。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曾经来到这方天下的时候,宁白峰在老乞丐的窝棚里躺了半年,几度想死。

    对于此刻薛长卫的心情,宁白峰感同身受。

    宁白峰缓缓在裂缝前坐了下来,背对着薛长卫,声音清晰的穿了进去,“趁吴河前辈和佟山儒他们还没回来,我给你讲点我自己的事吧,这些过往经历,我只给一个人讲过,另一个算是旁听,你要是听了不高兴,觉得烦,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好了。”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既不同意也未反对。

    宁白峰将游方杖横在膝前,看着寸思在身边飞舞跳动,轻声说道:“我来自一个很偏远的山村,远到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但我依旧很怀念那个地方。我家世代都是村子里的铁匠,帮着各家各户敲打农具,若是不出意外,我也会继承我爹的衣钵,做村子里唯一的铁匠,继续敲打农具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要与人搏命。”

    屋内传来一声咳嗽。

    回头望去,只见薛长卫放下手中小巧酒壶,剧烈的咳嗽一阵。

    宁白峰嗅着飘来的酒香,耸了一下鼻子,回过身继续说道:“ 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每天只知道在村子里和那些同龄人疯闹玩耍,上山下水采果子打野仗,村子里别的不多,就是果树多,各种各样的果树,漫山遍野都是,但唯独就是种不出粮食,所以从小我们就以果子为食,只有在名为过年的节日里,能喝上一碗米粥,感觉那就是最幸福的时候,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那个名叫云宁村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我最好的玩伴,有我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隔壁三叔家闺女,有我既讨厌又敬重的老村正,更有那疼我如宝的父母。”

    静室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薛长卫走出来,坐到宁白峰身边,将酒壶递到他面前,轻声道:“既然那么喜欢那里,为何还要离开?”

    宁白峰接过酒壶,狠狠的喝了一口,“为何要离开?如果情非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薛长卫听到这句话,接过酒壶,同样狠狠喝了一大口,似要将这句话里的苦,连酒一起喝下去。

    宁白峰呼出一口气,苦涩道:“一夕之间,毁天灭地一般的力量席卷了整个村子,所有的一切就像画一样,被人撕成粉碎,而唯一活下来的我,却每天躺在地上,只想等死!后来,有个凄苦半生,连自己都吃不饱的老乞丐,为了让我活下去,不得不拼命去乞讨,去找吃的,自己却不舍得吃哪怕一小口。一个比我还小,从小就在乞丐窝里长大的孩子,每天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讲些自认为有趣的事,哪怕一件事都讲了很多遍,依旧乐此不疲,只是为了让我不孤单寂寞,更是不想让我睡去,因为她只知道一睡就永远都不会醒来,甚至有一次,那个孩子好不容易乞讨到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回来时被即将成精

    的野狗差点咬断脖子,也要护住那个馒头,只是为了送回来给我填饱肚子。”

    宁白峰轻声道:“那样两个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可怜人,竭尽自己的全力,为了让我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出去讨食的老乞丐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和那个孩子在城外的河里找到了他,打那以后,我就不敢轻易寻死,因为身边还有个曾经为了让我活下去,差点搭上性命的人,我若是死了,他们也就没法活下去了。”

    宁白峰说到这里,狠狠的摸了一把脸,手上满是泪水,却依旧笑容灿烂,“随着一天天的挣扎求存,我慢慢想通了。一个人活下来,不单单只是为了自己而活,更是为了那些为你付出一切的人而活着,哪怕是哪些为了已经死去的亲人,就更应该活着,而且要活的更好!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薛长卫看着远方,听着这些芝麻绿豆般的琐碎小事,并没有觉得心烦,相反还有些平静。

    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是锦衣玉食,从来都不会为了一口吃食而活着,每天想着怎样过得更愉快,只因他的家太大,见多了那些勾心斗角,深深的感到厌恶,这才躲上螺舟。

    但是无论如何,那里依旧是他的家,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更有生养他的父母。

    薛长卫慢慢的喝着酒,虽然没有说话,但晦暗的眼神却逐渐清明起来。

    宁白峰说完这些,心里觉得敞亮了很多,伸手过去接过酒壶,准备美美的喝一口。

    薛长卫却将手一收,仰头一阵豪饮,然后将酒壶一把砸碎在地上,吐着酒气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寻死,也不用委婉的告诉我,哪怕是为了薛家还存活下来的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感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的真心话,只是为了缓解我心中的痛苦。从我躲上螺舟的那一天起,薛家的结局或许就已经注定,家都不和,如何能传承有序。这一次的劫难,未尝不是一个契机,我会让薛家在我手里重新发扬光大,更胜往昔!”

    宁白峰看着渗进土壤里的酒水,嘴角扯了扯,觉得有些可惜。

    心想你是没事了,我还想喝一口啊。

    薛长卫突然站起身,指着远处说道:“有人来了。”

    宁白峰顺着指向看去,只见两道身影自海上御空而来,落在残破不堪的院子里。

    白衣女子一落地,赤色长剑就掠回背后的竹筒里。

    旁边的儒士风采依旧,只是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衣角处有轻微的破损。

    佟山儒深深的看了宁白峰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到薛长卫身上,尚未开口说话,就已经被一阵抢白。

    薛长卫深深弯腰,礼做的很足,歉疚道:“佟家受到薛家连累,造此大难,长卫深表歉意,还望佟世伯见谅,佟家受到的所有损失,我都一力承担。”

    佟山儒却摇头笑了笑,“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回来只是告诉你,敖天星已经跑了,这时候估计已经返回敖家,做了缩头乌龟,轻易不会出门,现在就只看吴老和齐彦胜负如何,才能最终为这件事定下基调。”

    薛长卫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在这边打的再狠,只能将事情拖向有利的局面,最终做到一锤定音的,还是正在交战的吴河和齐彦。

    这种时候,谁的拳头大,道理就大,道理大说的话分量就大。

    宁白峰同样知道这些,但他却想将事情更进一步,开口问道:“佟前辈,能不能助吴老一臂之力!”

    佟山儒摇头道:“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敖天星虽然逃走了,但他必定会密切关注我们的动作,此时若是插手吴河与齐彦的争斗,敖天星绝对会跳出来,甚至还有一些没露面的人物,到时候若是引发混战,我们实力落差太大,极易受到牵制,到时候忙没帮成,反而做了累赘,那可就亏惨了。”

    宁白峰皱了皱眉。

    看齐彦出手方式,就算不是剑修,也不会是一般的练气士,而吴河却只是杂家修士,手段多却并不善于打架,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若无外援,落败是迟早之事,到时候局势将更为严峻。

    佟山儒猜到宁白峰在想什么,解释道:“两个月前,薛氏子弟薛尚谦打上东西剑岭的时候,便以法家绝学‘画地为牢’困住齐彦,然后以本命刑刀,拼死一击将其重创,西剑岭也是因此而崩毁。所以,吴老虽不善打斗,但齐彦有伤在身,两人之间差距并不大,时间拖的越久,反而对吴老会更有利。”

    话说至此,宁白峰也没有强求下去的理由,只是点点头。

    佟山儒转头四顾,却见山巅别院一片狼藉,叹了口气,“一朝物变人亦非。”

    薛长卫默然无语。

    物变的岂止是这间庭院,人非的更是海城里的薛家祖宅。

    这句话既是感概,也是提醒。

    如今的定海城,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物变,人非,人心不古,局势更是大为不同。

    宁白峰深深看了儒士一眼,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后,佟山儒对薛长卫说道:“还有一个地方的事情没有结果,我需要去看看,你们小心为上。”

    薛长卫有些疑惑。

    宁白峰眉头一挑,“城隍庙?!”

    佟山儒点点头,然后驾云而去。

    得到佟山儒的肯定回答,宁白峰立即明白,望海崖顶突然而来的城隍钟并非偶然,山水神灵惩治辖境内的阴损邪物,虽是其职责所在,但一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城隍钟来的不早不晚,偏偏在脱困的时候出现。

    再者,佟山儒是儒家修士,却跟极为擅长打架的兵家修士斗了个旗鼓相当,若说两人之间没有放水,宁白峰是不太相信的。

    抬头看了眼雷声轰鸣的天空,此时吴老依旧和齐彦在斗。

    天空中不是出现一道刺目的剑光,划破天空云彩,里面惊世骇俗的情景才显露出冰山一角。

    吴老手中雷暴不断,符,律书,字帖各类手段层出不穷,右手鱼杆甩动间如飞剑弧动飞掠,抵挡着快若鬼魅的身影,以及那一挥动便是惊天剑芒的长剑。

    两人你来我往,看不出谁强谁弱。

    而这也就意味着,彼此之间不分伯仲。

    如此相持不下,最终就之能是各自罢手。

    宁白峰叹息一声,“好一个和稀泥。”

    薛长卫看着那道儒士早已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中庸之道,制衡之术。”

    宁白峰转过头。

    两人相视一眼,淡然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局已定其势在平

    海城隍阁。

    东羽斜靠在殿前石阶上,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天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酒壶上云纹朵朵,色彩明艳,显然是上好的物件。

    而站在殿内的文判官却敢怒不敢言,那人手上的酒壶,是城隍桌前的贡品。

    到底是无耻到何种地步,才会当着庙内神明的面,堂而皇之的将贡品随意取用。

    若非城隍大人有所交代,直言此人是贵客中的贵客,只要不拆了城隍阁,随他去。否则,文判官手中的判官笔,就要戳进这个无耻之徒的嘴里!

    忽然之间,文判官眼神一动,立即闪进大殿内的塑像之中,成为俗人眼中的泥胎木雕。

    佟山儒走出城隍阁后殿,穿过正殿,经过文判官塑像时,点头施礼,然后走出大殿,看着远方天空里闪过的光芒。

    东羽依旧喝着酒,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地仙,而起身相迎的意思,依旧惬意的喝着酒,随时都有醉倒的可能。

    佟山儒沉默片刻,右手大袖一抖,一只小巧香炉从袖内滑出,袅袅香烟自香炉里升起,云烟翻转间,一名女子显现出来,对着儒士温婉施礼,然后凝结成一只鸿鹄,飞上高空,去往光芒乍现的战场。

    东羽哎呀一声,“啧啧啧......红袖添香啊,读书人真是风流潇洒,真是美。”

    做完这些,佟山儒目光颇感兴趣落到喝酒之人身上,笑道:“年青人,酒多伤身,少饮为上。”

    能在城隍殿前喝酒,还喝的如此随意,并且手里的酒还是殿内贡品,而姜末却不闻不问,白衣青年与城隍姜末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此时局势将歇,这样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在定海城这场局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佟山儒眼神炯炯。

    东羽头也没抬,美美的喝了口酒,眯着眼,咂咂嘴,宛如饮了混元天阙上的琼浆玉液一般,舒爽至极的打着醉嗝,“有酒万事休,伤身总比伤心强,你说是吧。”

    佟山儒兴趣更浓。

    东羽却伸手拦着,极为嫌弃道:“打住,最烦你们这些老夫子说教,你要是有事赶紧去忙,别耽搁晚辈喝酒。”

    佟山儒苦笑摇摇头,这还怎么聊。

    海城隍姜末自殿内走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佟先生,你该走了!”

    佟山儒哪怕对东羽兴趣再高,也只能拱手告辞。

    主人家都开始赶人了,再厚着脸皮待在这里,就是蹬鼻子上脸,过份了。

    东羽晃了晃酒壶,看着驾云而去的背影,脸色古怪的笑道:“看来你们“相谈甚欢”啊。”

    海城隍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没好气道:“滚远点!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

    东羽不仅没恼火,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斜靠在台阶上,手舞足蹈的活像一只仰面朝天的大乌龟,颇为滑稽。

    姜末的脸色,随着笑声越来越沉,眼看就要发火。

    东羽立即憋住不笑,却又有些憋不住的样子,赶紧岔开话题道:“咱们这位山城隍爷的命够大啊,这样都灭不了。”

    姜末沉着脸,“你有什么看法?”

    东羽小小的喝了口酒,拿着酒壶,指着远方,低声笑道:“还能怎么看,当然是躺着看!佟山儒这时候跑来找你,无外乎就是想说服你,暂

    且忍下这口气,不要将山城隍与邪道妖物联手之事报上大周礼部,因为就算你报上去了,到时候也是两头不讨好的事,大周皇帝嫌你们斗的太狠,海城敖家会不断找你的麻烦。”

    “就像现在在天上打的有声有色的两位,只要一方不死,打的再惨都是徒劳,如今的定海城局势已经开始明了,远扬亭,琉璃谷这些小鱼小虾已经一网打尽,东西剑岭的齐彦,敖家的敖天星,以及山城隍三方联手,而你被迫和薛家,佟家联手,加上有个傻冒掺和进薛家,总得来看,双方基本上是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谁。”

    “当然,也不能说奈何不了,只要天上这两位下死手,局势瞬间就会大变,另外就是佟山儒拼着命不要,跑去搭搭手,也能改变局势,最后就是你姜大城隍带上手下这帮小弟,打上山城隍庙,来个你死我活,一样能改变局势,只是你愿意么?他佟山儒会赌一把敖天星不出手么?天上那两位会放着数百年的寿元不要?”

    听到这里,姜末眉头大皱,好好的文判武将一干刀笔小吏,说的跟市井泼皮一样,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东羽故意不去看城隍脸色,喝酒了口酒,继续说道:“所以,佟山儒选择站在薛家这边,并非是讲什么人情,图的不过是势均力敌罢了,这人一肚子的儒家中庸学说,一切只求稳定,想要定海城依旧平稳,互相忌惮互相制衡,其实这里面未尝没有大周皇帝的意思,毕竟,一个安定繁荣的定海城,才是一国之君想看到的,哪怕这座城里有着各种修行之人。”

    姜末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术家流派一脉,精于算计,自然想的也多,东羽说的这些,他自然是清楚的,但从他人嘴里听到,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东羽感叹一声,“也只有敖天星这种蠢货,才会想着‘独占敖头’这样的蠢事,毕竟大周礼部,连一座城里敕封两位城隍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会允许一家独大的事才是见鬼了。所以,城隍爷你就算有气,估计也要憋回去,老老实实的看着山城隍那只绿头苍蝇在你面面前飞来飞去,偏偏还打不死他。”

    姜末沉默不语,但是一身城隍袍服无风自动,显然心里极为不平静。

    远处天上那座战场溢出的光芒消散。

    姜末有些莫名的烦闷,温怒道:“重手没有!废话一堆!”

    一话两句,说的是两处闲愁。

    天上没有重手,地上废话一堆。

    东羽呵呵一笑,对着远方举起酒壶,朗声道:“战局已定,其势在平!”

    姜末转身走进大殿内。

    东羽却扭过头,问道:“这口气咽的难不难受?”

    姜末迈进们内的脚步一停,右手衣袖骤然一挥。

    躺在台阶上的白衣青年,如同断线的风筝,从台阶上飞出,砸在礁石岛外的海水里。

    “姜末!”

    白衣青年极为狼狈的钻出水面,高声怒喊。

    姜末的声音从城隍阁内传来,“酒喝多了,洗个澡清醒清醒!”

    白衣青年咒骂一声。

    城隍阁里,一只判官笔如箭矢般疾驰而来。

    白衣青年轰地一声炸起波涛,如蛟龙出水,跃出海面,然后蜻蜓点水,踏浪而行,落荒而逃。

    一道悬梯自螺舟半山腰伸出,

    犹如长虹挂空,凌空架到望海崖上的平台。

    宁白峰走下悬梯,再次踏足望海崖。

    跨海殿残缺的半边还在,广场上的白玉石板依旧坑坑洼洼,继续诉说着战况的激烈。

    山顶依旧无人,想必敖家对望海崖的封锁还在,想要解除,估计得需要吴河和薛长卫他们与敖天星齐彦一方谈完,才会再次开崖迎客。

    佟山儒离开后不久,吴河就返回螺舟,全身上下那叫一个凄惨,发髻披散,衣衫破烂,鲜血淋漓,一处巨大的剑痕几乎将整个右肩劈下来。

    宁白峰看到这样,真担心吴河的肉身会不会就此崩溃。

    吴河受此重伤,却丝毫不显颓丧,兴致高昂的大笑不止,直言齐彦那老货不比自己好多少,指不定这会儿躲在那个角落疗伤在。

    薛长卫看着近乎血人的吴老,立即差人准备最好的药材,并亲自送吴老去疗伤。

    宁白峰想了一下,让聂红竹去吴老那里坐镇,以防万一。

    只身前往望海崖下的潮来客栈。

    宁白峰满怀期待的进去,片刻后却极为愤慨的走出来。

    白蟒龙衣被人取走了。

    而这个人名叫东羽。

    宁白峰站在客栈门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

    白蟒龙衣对宁白峰来说,并非只是一件法袍那么简单,保命多次的白蟒龙衣,可以说是宁白峰跨出离洲的见证,同时还蕴含着那条走江化龙的白蟒一份人情在其中。

    一时间,宁白峰即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恼,也为宝物的遗失而苦闷,又为客栈收押不力而气愤,更为那人私取法袍而愤怒,心中五味杂陈。

    茫茫山野,竟然不知欲往何处。

    客栈里一名店小二追出客栈,将一只信剑送到宁白峰面前,笑道:“客官,这是东羽公子留下来的,言明有人来取那法袍,就将这东西拿给他,小的只是收钱办事,其他一概不知,公子若是有什么怒气,还望看在潮来客栈这块招牌,饶恕一二。”

    宁白峰愣愣的接过信剑。

    客栈小二立即溜也似的跑进客栈,他刚刚看得很清楚,这位爷和掌柜的可是争的面红耳赤,就差动手了,刚刚送信剑过去,腿肚子都在发抖,就差跪在地上。

    信剑这东西,宁白峰在《山海图录》这本书上见到过,其用途主要在于洲内传讯,由一座传讯殿飞往另外一处传讯殿,也因此,这类传讯之物对传讯殿极为依赖,没有起落点,传讯飞剑经过天空上的信道后,只能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想要将信剑送到他人手中,要么像刚刚那样,靠人去送,要么就是对方身上携带有随身讯殿这种宝物,否则只能是去传讯殿接收信剑,所以,凡是大一些的修行宗派,都会建造属于自己的传讯殿。

    宁白峰仰头看了一眼崖顶,那里的跨海殿后就有一座传讯殿。

    曾经经过临海沧浪山上的跨海殿时,宁白峰还想过去附属的传讯殿里,给那些熟悉的人发送信剑报平安,后来还是作罢。

    打那之后,他还仔细翻看了书上对于传讯之物的描述,同时也知道这东西的用法。

    宁白峰给信剑注入一缕剑气。

    信剑立即微微发光,几个大字浮现在剑身上。

    “暂借几天,择日奉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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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霞千里,宁于天外。一剑归来,云外飞仙。云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