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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节 真话

    第一百八十五节真话

    艾修鲁法特来到哨站的时候,小丫头和拉莉亚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由于福诺罗斯城的攻城战已经尘埃落定,拜伦也没有任何的盟军在附近,因此军营外部的警备力量已经减弱到了极限。只有几个较为关键的位置留下了哨站,阻止不相干的人靠近军营。小丫头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凑巧的被哨站拦下来。

    因为想要一场私下的见面,所以此时此刻小丫头并不表露女王的身份直接闯到军营里去见艾修鲁法特。

    “艾修鲁法特怎么还没来?”小丫头轻声的向拉莉亚抱怨。此时两个人都披着旅行的斗篷,用兜帽遮住面孔——就和所有那些在烈日下的旅行者会做的一样。

    “他来了。”拉莉亚却突然如此回答。她似乎在努力挣扎着,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点古怪。“我必须先告退一下。”

    说完话,她掉头回跑,连马都来不及骑。不过她的速度却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兔起鹘落,利落之极,一下子就跑到视野的极限处。别说是那几个哨站的士兵,就连小丫头也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小丫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拉莉亚别看平时挺正常的,但是每次艾修鲁法特接近,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远远避开。不过话说回来,对她来说,这也不算一件彻底的坏事。至少她不必担心一些多余的事情了。

    艾修鲁法特果然来了。虽然他带着头盔,还特意放下了面甲,但是一个女人都是有着敏锐直觉的。小丫头一眼就看出了艾修鲁法特。

    她耐心的又多等了一小会,看着艾修鲁法特和那几个哨站执勤的士兵说了几句。那些士兵随即离开。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艾修鲁法特摘下头盔,小丫头也掀开兜帽,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其实他们距离上一次分手还不算太长久,按照时间来说,也只有两个月左右。但是看着艾修鲁法特那张脸,小丫头却油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动。她很像扑上去,就像她过去曾经做过的一样,抱住艾修鲁法特,把自己离别之后的思念,以及各种担忧、困扰和疑惑都讲给他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另外有一股力量阻止了这种冲动,使得她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对方的面孔。

    过了很长时间,也许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这个沉默终于被打破了。小丫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响起了“艾修鲁法特”这个名字。

    “女王陛下。”艾修鲁法特简单的行礼致敬。这不是一个失礼的举动,因为他此时穿戴着甲胄,某些动作并不方便。

    但是这却不是小丫头想要听见的。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不想要听见艾修鲁法特这么说。说起来,好像在一年之前,她还在三番两次的努力,希望艾修鲁法特能够如此称呼她。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环境更能改变一个人了。

    “您为何来这里。”艾修鲁法特神态非常自然。这让小丫头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疑惑,是不是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

    “野蛮人已经以白堡为基地,大举入侵。这个时候的您,不应该来这里。”艾修鲁法特继续说道。“鹰隼城需要您。”

    “我……”也许是艾修鲁法特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这种毫不在乎的口吻让她感觉到了愤怒,小丫头终于说话了。“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

    “你怎么知道野蛮人入侵的消息的?”小丫头突然反问。

    “因为我也有一些消息渠道。”艾修鲁法特回答。“目前他们还在攻打前线的几个位于要道的城堡……这几个城堡应该能抵挡几个月的时间。但是等到这几个城堡被攻破,那么情况恐怕就会变得很危险。”

    “危险?怎么危险了?”小丫头虽然知道野蛮人入侵的消息,但是说句实话,她并没有感觉到艾修鲁法特所说的危险。这是因为对于这一次入侵,格鲁尼原本就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包括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白堡虽然被野蛮人占据了,但是格鲁尼也已经建立起了多座坚固的堡垒,拥有充足的驻军,而且贯彻了坚壁清野的战略思想。众所周知,坚壁清野也许不算是一种高明的方法,但是它确实是对任何入侵者都有效的战术。

    所以,正如计划的一样,野蛮人暂时顿兵坚城之下。虽然这毫无疑问是一次气势汹汹的大举入侵,但是目前还谈不上什么太过于严重的损失。

    真正的危险反而在于教会的那个调查成果。关于某个邪神巫师掌握了污秽的邪术,能够在短时间内让整个城堡乃至于整个城市的人都染病的事情。不过虽然此类事情有了很多证据,但是说来也奇怪,主战场上,也就是这种邪术最应该出现的地方,反而没有此类情况。

    或许这说明了这种邪术也有很多限制?亦或者邪神巫师也尚未将其彻底完善和掌握。但无论如何,最糟糕的那种局面确实没有发生。教会那边暂时松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援军,那么没有任何城堡会无止境的抵挡下去。”艾修鲁法特说道。“而且野蛮人中有大量的巫师……城堡不是万能的。”他看上去叹了一口气。“贝勒尔将军确实拟定了野蛮人入侵的作战方案,但是说句实话,依靠城堡阻滞消耗敌人,然后趁着敌人师老兵疲的时候予以反击,里应外合……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把握时机一个不好,恐怕就会变成偷鸡不着蚀把米。变成一场正面对决倒还好,要是变成一场伏击或者突袭……”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小丫头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怒色。

    这怒气来得蹊跷。或许哪怕小丫头自己都不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艾修鲁法特话语中那隐约的指责之意?或许是他在这个时候还扯这些无关的话题?或者是他再次见面却似乎毫无感觉的神态?

    “艾修鲁法特!”小丫头高傲的抬起下巴。“我来这里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试图毁灭福诺罗斯城。”

    “我确实已经这么做了。”艾修鲁法特耸耸肩,回答道。“在您的命令之下。”

    “你……”

    “我想尽办法,终于凑了一支矮人的工程队。我得说他们在工程方面比人类强太多了……他们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开始挖,一直挖了一条地道直到城墙下。然后在那个位置埋下火药……战斗昨夜已经宣告结束。拜伦在绝望之中吞枪自尽,我看到了他的尸骸……事情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女王陛下,如果您愿意,现在应该还能去看看拜伦的尸体。”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而且我知道埃辛已经打败了阿迪亚斯公爵。他的战术很巧妙,轻易的就攻破了阿迪亚斯自以为坚固的堡垒。我得恭喜您。在您身边,居然就有这么优秀的人才存在。”

    “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人告诉我,你打算……杀掉福诺罗斯城的……所有人。”

    “这个消息,”艾修鲁法特沉吟了一下。“应该是我们首相艾林恩大人通知给您的吧。您可别怪他,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虽然明明知道这是被人当枪使,他也得做。”

    “当枪使?”

    “他是一位很尽责的首相,在前线的将军们挥军作战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系列人事安排。之前埃辛一路攻陷叛贼的领地,而接管的总督也立刻接踵而至。福诺罗斯城肯定也不会例外。这么好,这么大的城市,恐怕单单是为了竞争这个总督的位置,下面的人也都打破头了吧。这种情况下,那位最终的候补总督又怎么舍得自己辛辛苦苦煮熟的鸭子飞了呢?他肯定要做点什么……”

    “你真的要做这种事情吗?”小丫头打断了艾修鲁法特的话。罗蒂雅的教育是有效的,现在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谈话的诀窍,不再轻易的被人误导话题。

    艾修鲁法特轻轻的笑了一下,眼睛看向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的表情是在微笑,但是他此刻的目光看上去……让人情不自禁的有一种脊梁发硬的感觉。

    “说句真话,我确实有此意。”

    “为什么?”

    “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话题吗?”艾修鲁法特没有正面回答。“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你的贴身护卫。你在我面前对加鲁纳斯的战绩赞不绝口……就是关于他攻入提比略本土,大肆烧杀掳掠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微笑从他脸上完全的消失了。“现在的事情,就和那一次没什么不同。王权必须由无辜者的血来奠基,他们被选上了,所以他们比较倒霉,就这样而已。或者可以换个说法,因为他们比较蠢,所以他们就该死!这样或许更容易理解一点。”

    “但是他们是……格鲁尼人。是我的子民……”小丫头发现自己被压倒了。这种感觉其实她曾经在艾修鲁法特身上感受到过。艾修鲁法特很偶然的时候,会显露出这种令人害怕的特质。婆婆称这个叫做“王者之气”。但是在小丫头看来,这不管怎么想都和“王者”扯不上什么关系。很难形容这种会让人情不自禁手脚冰凉的感觉是什么,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恐惧,是一种不应该属于人类的东西。

    “是吗?”艾修鲁法特冷笑了一下。“你真的这么以为?那不妨去看一看吧。”

第一百八十六节 观察

    第一百八十六节观察

    福诺罗斯城中,可谓一片狼藉。

    鹰隼城发生的那一场,哪怕是最严苛的角度来说,也只是一场政变。而福诺罗斯城所面对的,就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了。在攻破城墙,追击散乱敌军的时候,劫掠也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诚然,各级军官尽力的阻止这一切,但是与其说他们是为了责任感和纪律,不如说他们是为了凝聚军心,避免士兵为了抢劫而散乱,从而错过战机。

    但是昨夜大局落定,对于普通的士兵而言,就算他们不知道拜伦饮弹自尽,至少也明白福诺罗斯城最后的防御,也就是拜伦的中心城堡,已经开门投降。这半个夜晚……上层无心束缚军纪,一切都随心所欲。

    不过天亮之后,事情就结束了。按照一种军队中不成文的潜规则,除非上级公开允诺任由掳掠,否则这事只能在夜晚干干。此时此刻,在艾修鲁法特带着小丫头漫步福诺罗斯城的街头的时候,情况已经得到控制。偶然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盔甲,带着武器的闲逛士兵,但是却已经没有大规模的行动了。

    不过,留下的痕迹很清楚的说明发生了什么。在这条街道上的两面,原本的店铺几乎都遭到了破坏。门被打破什么的四处可见。视线所及的较远处,在一道被打破的门边,躺着一个大开着的钱箱。这个钱箱是商人们常用的那一种,结实而笨重。它的锁被人用暴力砸坏,就这样丢在路边——当然,钱箱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

    在稍远的地方,有一个正好正对着他们的店面。店门也已经被砸开,里里外外都能看到珐琅器的碎片。这家店应该是一个贩卖珐琅器的店,但是现在别说是钱,就连放在店边上的四个大花瓶都被人打破了。

    在这家店的边上,能够看到大滩的黑色,现在依然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大群的苍蝇在黑迹上盘旋着。

    艾修鲁法特牵着小丫头的手,感觉到了小丫头的手在微微颤抖。不过,也只是微微颤抖而已。小丫头的脚步依然稳定,如果不是手牵手,那么任何人也看不出她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他们拐过一个弯,进入一个平民的聚居区。这里的情况好上很多,至少没有什么明显的破坏痕迹。

    路边的一栋房子里,一张脸正透过窗户观察这两个外来人。在看清楚艾修鲁法特身上的盔甲之后,窗户突然被猛的关上,发出了清晰的“砰”的声音。

    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声音而已。在更远的地方,门窗被关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感觉到了吗?”艾修鲁法特轻声的问道。“那一双双眼睛中的恶意。你觉得如果你公开自己的身份,这里的人会怎么看待你?”

    虽然说具体的后果也许很难说,但是怎么想也不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后果吧。

    “你感觉到了吗,这里的人……对我们而言,可是仇寇呢。对他们来说,我们是来到这里,杀死他们的领主,破坏他们的城市的敌人。是侵略者。”

    “可是……战争不是拜伦挑起的吗?”小丫头问道。

    “人只会看到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部分事实。”艾修鲁法特回答道。“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按照书上说的,一个人能够看到别人眼中的钉子,却看不到自己眼中的梁柱。立场不同,很多话就无从说起。站在你的角度,拜伦是违反君臣伦常的叛贼,是分裂国家的恶棍,消灭他是天经地义的。对他们来说,拜伦是一个仁慈而贤明的领主。我问你,你觉得自己错了呢,亦或者是这些人错了?”

    小丫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就是这样,双方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每个人都会本能的根据自己的信念去选择自己前进的道路。当这些道路发生碰撞时,一旦两条路之间没有并存的办法的时候,那么由什么来决定谁的道路更加正确一些呢?言语、理论或者是诸如此类的东西都如此的无力。想要迅速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暴力。于是一切问题就引刃而解了。我们不需要去说服谁,让那个持有异议的人直接消失就行了。”

    小丫头没有说话。艾修鲁法特没有看着她的脸,但是如果他看到了,那么一定能分辨出小丫头脸上的神色可绝不是赞同。

    走过拐角的时候,一块石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小丫头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艾修鲁法特的手已经出现在她眼前,那块石头在砸中她的脸之前,被艾修鲁法特接在手中。那其实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砖头的碎片。如果这块形状不规则的碎砖刚才砸中了小丫头,至少也能把她砸出一个大包。

    远方拐角的人影一闪,一下子就不见了。

    “比如说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艾修鲁法特问道。

    “慢慢的……靠时间来消磨这一切。”小丫头回答道。这是一个标准的回答,嘉娜就是这样教导她的。

    “说的很好,时间有时候确实能磨平仇恨。”艾修鲁法特说道。“但是前提是没有新增的仇恨。你觉得你的统治能比拜伦更好吗?”

    “为什么我不能更好?”小丫头反问。“我会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总督……”

    “不是我质疑你和艾林恩的眼光,而是因为你不可能做得比拜伦更好。要知道福诺罗斯城是拜伦的老巢,他在这里可是真正的投入了血本。他做的事情,绝不是你能够做到的。你知道吗,为了收买人心,他免去了城中几乎所有的税。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拜伦的所作所为没有白费。你可能还不知道,在之前的攻城战中,本城的民兵正是抵抗最坚决最彻底的,也让我军付出了最大的代价……这就是民心,虽然只是一个城市的民心。拜伦依靠摄政大臣的地位盗窃国库才做到这一点,而你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我也……”小丫头其实想说我也能做到,但是却发现艾修鲁法特真看着自己。在艾修鲁法特的目光下,她心中那股不服输的气突然就消失了。

    “没错,你一定要做,也许也能做到。可我问你,他们凭什么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就凭他们对你充满仇恨第敌视?效忠服从你的人反而要承担更高税务,敌视仇恨你的人却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你是在鼓励所有的人敌视你吗?再说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在讨伐一个叛贼收复一块领土,还是在试图养一群大爷?”

    “但是……他们……”

    “他们的仇恨不值一提。因为你强得多,因为你的军队已经征服了这里!他们的抵抗已经被粉碎。这个时候,他们保持着这样的仇恨……就是愚蠢。因为一城的民心,如何能对抗一国呢?”艾修鲁法特将手中的那块石头丢到一边。“你注意到了吗,他们的眼光是什么样的……都是充满了仇恨呢。可是他么明明已经被打败了,为什么不是充满了恐惧呢?”

    “……这个……不知道。”

    “因为暴力不足啊。强大的暴力能够让人充满了恐惧,甚至连憎恨都不敢。但是半吊子的暴力,就会有这样的效果。”艾修鲁法特回答。“这也是一种愚蠢。他们把你视为寇仇,却依然期待你把他们当做臣民。正是这种错乱的认识才使得他们做出这种事情来。”言毕,艾修鲁法特用脚踩在那块形状不规则的碎砖上,碎砖在铁靴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瞬间被踩成了碎片。

    “你……想怎么做?”

    “将我的配剑插在城门口,作为衡量高度的标准。高于这个高度的男人一律斩首。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要被贬为奴隶,带走卖掉。城里所有的财产一律充公,不动产再去拍卖。”艾修鲁法特平静的说道。“你需要这座城市,但是不需要这座城市里这群充满敌意的反贼。”

    小丫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艾修鲁法特嘴里吐出的字眼或许平静无奇,但是却已经几乎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之外。这种做法简直疯狂。艾修鲁法特不是一个疯狂的人,但是小丫头毫不怀疑他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来。

    “你……没有同情心吗?”最后,她突然说道。两个人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并肩偕行的状态,小丫头不敢再去看艾修鲁法特的脸,艾修鲁法特也同样没去看小丫头。

    “同情是有的,但是我从来不会带着它们上战场。”艾修鲁法特回答。“战争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它容不下哪怕一丝的同情。”

    “有没有……第二种方案?第二种能解决眼下情况的方案。”

    “很可惜,没有。”艾修鲁法特回答道。

    “我能问问……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吗?”小丫头问道。“他们说你迟迟没能破城,不能在我面前立功表现,所以愤怒欲狂。这就是你想要屠城的真正理由。”

    “你觉得呢?”艾修鲁法特回答道。

    他甚至不肯辩解一下。小丫头突然想起罗蒂雅之前说的话。为什么会这样?

    “你会赞同加鲁纳斯那么做,为什么对我的计划却有如此大的抵触心情呢?”艾修鲁法特突然问道。

    “加鲁纳斯可没在自己的国内搞的。他针对的是提比略人,是我们的敌国!”小丫头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

    “女王陛下,我相信你搞错了一件事情。这里就是敌国。”艾修鲁法特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遥远,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哭。“这里的人都是帝国的民众。他们是拜伦的人民,不是你的。想要感化他们需要时间,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我没有时间?艾修鲁法特!”小丫头突然之间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道。那已经不是女王的声音,没有半点君臣的威仪,只有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不甘心的声音。“告诉我真话好吗?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第一百八十七节 估计

    第一百八十七节估计

    艾修鲁法特轻轻的叹了口气。“知道真相并不一定比较幸福。”

    “即使如此,我也希望知道真相。”

    “你就不能把一切当成我的一次任性吗?这样的话,你心中背负的东西就会少上很多。”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什么不能把我看成一个真正的女王呢?”

    “因为一个真正的女王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啊。”艾修鲁法特说道。“你应该懂得,任由我放手施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以女王的身份出来评判对错,论功论罚……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才是王道的真意啊。”他再次叹了口气。“不过,也只有这样做的你,才像是真正的你。”

    “到底是为什么?”

    “可能是我过去孤陋寡闻吧,我最近……其实是这两天,才刚刚知道了一件事情。关于邪神的事情。按照别人口中的流言……哪怕是按照教会的典籍中的说法,这是四个能够施展奇迹的存在,或许用‘神迹’一词比较合适。”

    “当然了。”小丫头有些意外。

    “虽然站在客观角度,这四个混沌邪神都是疯子,他们推广的教义、理论等等诸如此类的玩意原本压根不可能得到正常人类的拥护。或者可以这么说,信奉那种教义,和送死差不多。那些教条是完全不在乎信徒死活的。这一点和星域诸神,和其他一些信仰……别的不说,哪怕是那些绿皮兽人的神,搞哥和毛哥,都比这四个邪神要靠谱一些。但是这么不正常的神,偏偏能够得到的大批的信徒追随,能够组织起大军,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国造成巨大的威胁……背后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呃……”

    “那些神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教义虽然是荒诞不经,但是他们的力量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能够给予信徒任何东西……虽然我觉得这个‘任何东西’值得商榷,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可以施展那些被我们称为‘神迹’的力量,而且是随心所欲的施展。”

    艾修鲁法特轻轻的吐出这句话。

    “但是……但是……星域诸神……也能使用神迹啊。”小丫头说道。

    “是的,好像很多神都能够施展奇迹。拥有者超凡力量的神圣骑士,曾经永生不死的大主教……这些都是诸神施展的奇迹。斯提吉亚的自然之神也有很多的奇迹,比如说那些突然恢复青春的圣杯骑士……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是对于绝大部分信徒来说,神只是一种心灵的寄托。神会关注你,但是它不会随随便便就将他的力量展现在你的面前。”

    “可是教会不是有很多……仪式吗?”

    “那些是魔法,不是神迹。是借助魔法之风的力量而实现的。这方面……至少在中央七国的范围内,教会已经完全控制了魔法的学习、发展和使用。他们能够用魔法冒充神迹来影响民众……但是不管怎么说,邪神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骇人,使得小丫头一时之间感到身体发僵。

    “那就是他们会……给予任何一个信徒回应。”艾修鲁法特似乎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用他们的神迹,给了凡人一个一步步向上,而且真实可见的阶梯,直到通向不朽。”

    “可是这……”小丫头毕竟也是经过正统的教育的,她当然知道邪神给予信徒的最终奖励是什么。虽然那事还属于传说。假如真的有个凡人信徒从混沌邪神那里得到了如此终极的奖励,至少他目前还不为人知。

    “你可能没有搞懂背后的意义。你知道吗,人类社会,我们四周的一切,其‘提升’都是不可预知的。举例来说,你是个商会职员,每个职员都希望成为商会的会长或者副会长,这是一个逐步提升的过程。但是你的提升却是完全不可预知的。虽然你可能很聪明,很诚实,很努力,但是,你却不能知道你做了多少才能得到提升。这个提升完全是一种随机的……不可预测的过程。你辛辛苦苦多年一无所获,然后另外一个同伴,可能只是倒杯水或者露个面之类的小事情就被上头看上,然后被提升。商会职员只是一个比喻,还有更多的。比如说一个剑手,整天锻炼剑术,想要得到更强的力量。但是他可能锻炼经年却发现自己和过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这个意思,人类世界里,各种各样的提升,除了极少数事情能够得到稳定而可以预期的回报之外,大部分还需要依靠一种叫做‘幸运’的东西才能得到。更别说有很多人缺乏耐心,根本等不了太长时间了。”

    “而邪神就给了凡人一个机会。那些‘机缘’‘幸运’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在邪神提供的晋升渠道中,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一切事情都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一个个的交易。别人告诉我,只要我一直赢下去,一直以神的名义取得胜利,那么任何东西……都可以得到。这对于人来说……特别是那些缺乏良好出身,缺乏天赋条件的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这说明了什么?”小丫头依然还不懂。

    “这说明了……邪神的力量和诱惑远比我们预想的要强大。还记得我之前曾经在鹰隼城决斗杀掉的一个家伙么?那个家伙事后被证明是血神的信徒……教会那边虽然事后掘地三尺的追查,却也挖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最后以‘个例’的结论草草收场。但是这件事情……联系上白堡的沦陷,先王的战败……拜伦的胡作非为,还有福诺罗斯城这里发生的……等等诸多事情……”

    “到底要说明什么?”

    “这一次恐怕格鲁尼有倾覆之祸!”艾修鲁法特回答道。

    “倾覆……你的意思是……”

    “没错,灭亡。”艾修鲁法特换上一个更通俗的说法。

    “为……为什么?”

    “如果按我的估计来的话,一切都是邪神的计谋。”艾修鲁法特回答道。“无法形容的计谋。他们是神——其实不管他们是什么玩意,总之他们拥有远远超过人类的能力。我们恐怕掉进一个设置好的陷阱里面了。这种蓄谋已久,突然发动的阴谋是极难对抗的……”

    “可是……邪神已经入侵我们国家上百年了。如果把之前的算上,时间更长。”小丫头回答道。“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危险啊。”

    她说的是事实。早在格鲁尼的开国君主马克雷米兹大王之前的年代里,野蛮人入侵就是一种惯例了。这也是为什么加鲁纳斯会修建白堡的缘故。虽然自那以后,野蛮人的入侵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强势,但是除了上一次之外,每一次都被挡在了白堡城下。这些都是不容置辩的历史事实。

    “是的。邪神一共有四个,其中纳垢和奸奇彼此敌对,色孽和恐虐互相仇视。但是现在……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们已经暂时达成了一致了。也许使点小手段互相绊一脚的情况还存在,但是整体上却是已经组成了一体。一切东西……或许连拜伦的叛变,本身也是整个计谋中的一部分。”

    “我们打败拜伦……也是?”

    “也许不是,但是肯定是预案中一种可能性。我们输了,那么有我们输了的对策,我们赢了,那么就有我们赢了的对策。”艾修鲁法特说道。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真希望如此。但是既然他们是超越人类之上的存在……是堪被称为‘神’的东西,那么任何高估都不是一种错误。在福诺罗斯城这里,已经有人因势诱导,设置好了一个陷阱。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的途径走,那么这里……会变成我们失败的源头,至少也是之一。”

    “你做出这种……估计的理由是什么?”

    “第一,拜伦不是自杀的,第二,拜伦的两个孙子突然找不到了。”艾修鲁法特回答。“当然还有第三点,在拜伦的城堡里找到了……一个祭祀邪神的祭坛。好吧,这一个其实只能作为辅助。”

    “不是自杀?”小丫头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

    “表面上看起来是饮弹自尽,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自杀。手枪子弹从他的嘴巴里打进去,从后脑贯出。朝着敌人开枪的时候,子弹的后座力会由人的胳膊和肩膀承受。但是自杀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枪是反过来捏的,所以子弹的冲击力完全由手本身来承受。吞枪自杀的时候,握枪的动作实际上有点别扭,子弹的后座力会把他的手弹开,换句话说,他的手应该是摊开的,至少也是无法握枪握得很紧。但是拜伦的手握枪握得很紧……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我只能推测,有人在他试图自杀的时候,帮了他一把。”

    “是谁呢?”

    “他是把自己关在议事厅里自杀的。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一个仆人……一个原本在这场战争中毫无价值,连存在感都不会被人察觉的仆人。可是一个仆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仆人杀死主人的事情并不罕见,但是那种毫无好处就杀掉主人的事情……就比较蠢了。确实,一个人绝望之际可能做出蠢事来。但是那个时候却还不是最后的时刻。而且他这么做了之后,居然不告诉任何人,将事实隐瞒起来。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肯定不是单纯的为了杀死拜伦!”

    “然后就是第二个事情。拜伦的两个孙子不见了……确实,他们只是两个小孩,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威胁。”艾修鲁法特说道。“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冲出鹰隼城的情况吗?那两个孩子就和当时的你一样。他们暂时无害,但是那只是表面。只要到了合适的位置,他们就会发挥很强大的作用,强大到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这两个直接明显的证据……加上其他的一些细节……特别是北方前线传来的各个消息,让我感觉到,一切似乎都是一个大局的一部分。”

第一百八十八节 罪行

    第一百八十八节罪行

    “你知道……知道北方的情报?”小丫头睁大了眼睛。“你偷偷的派出私人的密探了?”

    “我知道很多东西。”艾修鲁法特回答道。“因为魔法师和优秀的探子……这两者几乎没有交集之处。斥候和密探们也得通过魔法传讯卷轴来传递消息。”

    小丫头完全听不懂艾修鲁法特暗示着什么,不过她暂时没兴趣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你刚才说,一个大局?”

    “野蛮人的上一次入侵……格鲁尼的内乱……拜伦的自杀……等等,也许一切都是一个大局中的一部分,好像有一只手在不可见的冥冥中悄悄操弄。要比方的话,就好比棋盘上的棋子,虽然目前看起来七零八落,彼此毫无任何关系。但是既然它们在一个棋盘里,而是又是同一个棋手放在棋盘里,那么它们就不能孤立的看待。我说过了,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虽然还只是一些破碎的信息,但是这一切应该是一个非常大的布局。就连拜伦都是其中的一个棋子。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艾修鲁法特说道。“您很快就会接到北方城堡失守的消息……不,如果我是那个棋手,那么城堡失陷的事情空一时半会不会发生,相反应该是城堡固若金汤,野蛮人一时无法破城之类的消息。”

    “这……和我们,和福诺罗斯城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么?”

    “有人……或者说某些个存在,已经写好了一份剧本,关于格鲁尼灭亡的剧本。”

    “这个剧本……要怎么上演?”小丫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说起来听到艾修鲁法特说的这种种不可思议,莫名其妙,完全脱离常理的逻辑,她本来应该跳起来大声反驳否认才对,但是她却偏偏发现自己相信了艾修鲁法特的这番话。

    “截至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如果我估计的没错,首先是北方边境稳定,野蛮人的大军困顿于坚城之下,不能寸进。而那个什么古怪的‘瘟疫诅咒’,教会极为恐惧和担忧的东西,也会突然消失。也许不会消失,但是可以确定这股力量不会放在主战场上,而是用来扰乱格鲁尼内部,或者是对付一些小而坚固,但是又不是特别重要的城堡。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来调集兵力……和所有曾经发生过的入侵事件一样,国王将会有充裕的时间调集一支大军准备反击。”

    “然……然后呢?”

    “然后,援军出发,想要把野蛮人赶回去荒野里。但是这场人人都以为必胜的战争却掺杂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因素,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会失败?”

    “不清楚……但是应该有绝对的把握,也许是早就渗透在军队中的内奸——这甚至不是一种意外。也许是他们在决战之前能够瞬间攻破所有那些‘久攻不破’的城池,从而极大提振士气。也许是某些……一直被隐藏的战力作为底牌。也许开战之前,瘟疫诅咒就会把整支军队都变成病人,或者在开战之前,我军就已经因为国内叛乱丛生而士气低落,士兵丧失了胜利的信心。”艾修鲁法特说道。“不过我相信最后一点可能性最大,因为其他的东西都有难度,唯有最后一招最简单也最实用,特别是还能和任何其他的招数搭配使用发挥更大效果。而最后这一招,至少我已经能肯定,福诺罗斯城就是一个重要的布置,假如它不是最核心的话。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次大规模叛乱的所有要素……一群充满愤怒和仇恨的民众,一面隐藏起来的旗帜,一帮表面上降服,但是随时可以呼应的外部势力。这就好像一个火药桶,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爆炸出来。”

    “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把所有的兵力聚集到北方准备对抗入侵的野蛮人的时候……这个时候……南方突然爆发了一场规模宏大,完全不可控制的叛乱……这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好比你的身体内被塞进去一条蛇……没人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两个人彼此对视,好几秒钟都一动不动。

    “你……”小丫头突然身体振动了一下。“这种事情……能行吗?”

    艾修鲁法特慢慢的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本来的面目。之前因为头盔面甲遮掩和角度的缘故,小丫头一直没看到他的表情,现在才发现艾修鲁法特居然在笑。

    那是一种悲伤的笑容。

    “当然是禁忌的。”艾修鲁法特说道。

    “我可以反对吗?”

    “可以。一个人想要跳到火堆上,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一个人让红蝰蛇咬自己的脖子,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一个人可以光着身子坐到荆棘丛上,然后硬说自己一点也不痛,这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一个国王想要覆灭自己的国度,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过,”艾修鲁法特说道。“你必须要免去我的职务,剥夺我的爵位。否则,我还是会这么干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的想一下……”看到艾修鲁法特的笑容,小丫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

    艾修鲁法特点了点头。

    ……

    书桌边烛光摇曳,映照出帐篷外的漫漫黑夜。外面此时相当安静,只有隐约传来轻微的人声,那是巡逻队和哨兵发出的声音。

    因为此时,他的私人寝帐里多了一个客人,一个不请自来,不肯暴露真实身份,而且还不能轻慢的客人。说句实话,除了他自己的帐篷之外,还真的没地方安排这样一个客人。因为如果他独立安排一处住处,那么肯定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和所有的将军一样,艾修鲁法特的私人帐篷比较大,里面也有好得多的家具摆设(普通士兵一般没有家具),其中甚至包括一张床。

    现在,小丫头正坐在床上,无聊的摆弄着烛台。艾修鲁法特刚刚接到一个紧急情况,离开了帐篷。但是离开的不是很远。

    小丫头早就知道艾修鲁法特拥有超凡的黑暗视觉(这应该是严格锻炼得到的能力),但是却不料到他居然真的没有夜晚点灯的习惯。因为放在帐篷里的这个烛台看上去完全没有被使用过,就连烛台上插的蜡烛,上面都蒙了一层灰。艾修鲁法特晚上从来不处理任何军务?还是他能够毫不费力的在黑暗中阅读?

    此时此刻,这间帐篷里只住着艾修鲁法特和小丫头两个人。本来还应该有一个拉莉亚,但是拉莉亚却不肯和小丫头一起。她宁可独自露宿野外,也不肯在艾修鲁法特的帐篷里过夜。过去在鹰隼城的时候,小丫头就察觉拉莉亚和艾修鲁法特之前,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但是这一次她才真正的确认。

    拉莉亚害怕艾修鲁法特。那个被称为“血色蔷薇”的拉莉亚,那个在鹰隼城里被视为传说,人人畏惧的拉莉亚,那个在她亲眼看到仓库里无情的残杀几十号黑帮人马的拉莉亚,居然非常害怕艾修鲁法特,怕到甚至不敢靠近艾修鲁法特——哪怕双方此时可以说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艾修鲁法特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小丫头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艾修鲁法特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他虽然态度恶劣,却也谈不上凶恶。而且怎么说也有一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骨,主动出手帮了陷入困境的小丫头一把。相反的,初次见到拉莉亚的情况才叫做可怕。在那个仓库里,拉莉亚剑光如雪,一具具人体就在她的剑光下破碎分裂,差点给小丫头留下终生的心理阴影。但是现在,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绝对没有感觉到“害怕”,因为她知道两个人是站在一起的。作为敌人很可怕,作为同伴却很可靠,这就是所谓的立场问题了。

    但是为什么拉莉亚会害怕艾修鲁法特呢?小丫头想着这个奇怪的问题。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惊觉艾修鲁法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怎……怎么……样?”

    艾修鲁法特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没有开口,但是神态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是小丫头和他的约定,那就是在两天内尽快将藏起来的拜伦的两个孙子找到。他们暂时只是普通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但是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那么他们就会成为一面无人可以忽略的旗帜——不管这面旗帜是放在谁的手里。

    艾修鲁法特坐在烛台之前,他的后背略略向后拱起,头向下垂,看上去有点像是老人,有点可笑。如果换个环境,小丫头或许会大笑起来。

    但是小丫头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声。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有几分理解拉莉亚了。在她面前的艾修鲁法特,是那种可以毫不犹豫的把繁华集镇直接变成血腥地狱的凶手。不管他看上去多么背负重担的样子,但是他还是会这么干的。这是……小丫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虽然他此刻一副沉重的模样,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侩子手。

    “艾修鲁法特……你……想到过被原谅吗?”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被原谅啊。”艾修鲁法特轻声的回答。“这种在自己的手上沾满几千几万名无辜者的血的心情,别人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就算我可以对别人撒谎,难道也能对自己撒谎么?”

    他停顿了一下,刚才那种虚弱的口吻消失了,变得冷酷而残忍。“但是这是必要的!因为,必须有一个人为了让更多的人生存下去,而去选择那条万劫不复的修罗之道!”

    他突然之间发现小丫头抓住了他的手,用她能达到的最大力量将他的手紧紧的攥住。

    “你没有必要承担那么多,让我……”

    “不,女王必须有一双干净的手。”艾修鲁法特轻轻的将小丫头的手推开。“我是一个军人,虽然我不记得过去的战绩,但是我想,我应该杀过很多人,有亲手杀的,也有因为我的命令而杀的。既然我的手上早就沾满了血,多沾一点也无所谓吧。”他轻笑了一下。“还记得书上的记载吗?所有的书上都写着,那些屠杀和劫掠的命令都是由加鲁纳斯下达的,而不是马克雷米兹大王。我想……这是因为这些计划,都是加鲁纳斯构思的。马克雷米兹大王做不出这种事。给我一点最后的尊严,我不想犯下什么罪行,却用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去申辩。”

    “再说了,我还有最后一个绝招,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

第一百八十九节 诱骗

    第一百八十九节诱骗

    这句话发生了明显的效果。小丫头的神情一阵黯然,虽然她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还有这个。”艾修鲁法特拿起一本书,放在小丫头面前。“看看这个。”

    这是一本教会撰写的书籍,一半是文字,一半是图画,可谓图文并茂。书是关于邪神、野蛮人以及恶魔的介绍。按照教会的说法,所谓的邪神,实际上就是恶魔之中的最强者,已经强大到无法用自己的真身进入这个物质世界的地步——这就好比猫儿能够随便进出牛栏,但是真正庞大如牛,却无法进出一样。

    艾修鲁法特的手指头放在一个恶魔的图画上。这张画并不是真正的写真,而只是画家按照自己的想象加上别人的描述,随便画出来的东西而已。正如书上所说的,其实恶魔也是分无数种,外貌、体型和性格乃至于魔法能力都有极大的不同。但是任何书上都要承认,恶魔的力量要远远超过凡人。只有接受邪神眷顾者才能拥有召唤并号令恶魔的能力。

    “这个……”艾修鲁法特的手指停在画中恶魔的头部。这个恶魔拥有一双长长的山羊角,看上去有点眼熟。“是你的……”

    小丫头突然想起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一天,拜伦发动政变,控制了鹰隼城,小丫头只能仓惶逃走。为了能够从重兵把守的城门突围出去,艾修鲁法特召唤出了一个恶魔。

    好吧,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没人提起——假如有人还记得,他也懂得要闭上嘴巴——但是并不等于没发生过。至少当时小丫头是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的。她清楚的看到过艾修鲁法特召唤出了恶魔。

    “你……”她的目光沿着手一路上升,一直到脸部才停下来。不,不可能的,艾修鲁法特不是邪神的信徒,小丫头非常相信这一点。

    “我确实能召唤恶魔。”艾修鲁法特轻声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呈现墨绿色光泽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一个小丫头看不懂的符号。除了这个符号和色泽之外,这块石头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它整体呈现极度的不规则,和那些山上脱落的碎石没什么不同,看不出上面有人工加工的痕迹。

    “这是什么?”小丫头问道。

    “它的名字……应该叫做深渊魔石。”艾修鲁法特回答道。“它是……”他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改了口。“它可以用来召唤恶魔。”

    “召唤恶魔?用这块石头?”

    “嗯,召唤和控制恶魔。”不知道为什么,在说道“控制”这个词的时候,艾修鲁法特似乎有点底气不足,发音都特别轻。“这个恶魔有一种特殊能力,它是全知的……能够洞悉人心,分析谎言和真实。我想我之所以得到它,应该就和恶魔的这种能力有关。”

    艾修鲁法特的语气之中似乎透露着某种心事。不过小丫头没有察觉这个。她的全副心神都被这块特殊的石头给吸引住了。

    说起来,上一次艾修鲁法特召唤恶魔的时候,确实也拿出了这块石头。但是那一次小丫头并没闲情来关注这个。不过,不管小丫头怎么翻来覆去的端详这块深渊魔石,都看不出任何异状。这块石头除了上面的特殊符号和色泽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值得关注之处。

    “这个……和邪神有关吗?”小丫头问。

    “我想应该是没关系。”艾修鲁法特谨慎的回答道。“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他攥紧了拳头。“我要用这个东西再试探一下。至少我得知道……对方布下的这个局,到底有多大。”

    ……

    詹姆来到哨站边上的时候,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头。

    并不是说命令是假的——那个士兵通知艾修鲁法特将军要见他,而艾修鲁法特确实也在这里等着他——而是四周居然没有其他人。

    作为一个将军,统帅大军攻略福诺罗斯城,艾修鲁法特可谓手握重兵。现在在小女王麾下部队的主力都在这里。按照一种根深蒂固的习俗,像这样地位的将军,永远都有着随身护卫跟随的。之前詹姆在大帐里和艾修鲁法特的交谈的时候,虽然大帐里面没有其他人,但是大帐门口就站着两个卫兵。只要声音稍微大一点,两个卫兵就能听见。

    但是现在艾修鲁法特却只有一个人在这里。这说明这是一次秘密的见面。

    艾修鲁法特想要和他——普通的一个随从——谈什么呢?詹姆在疑惑和好奇中,又夹杂着一丝兴奋。某种直觉告诉他,艾修鲁法特特意在这里见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詹姆。”艾修鲁法特主动开口招呼。詹姆略有迟疑,但是还是走了过来。他已经观察了一下四周——由于福诺罗斯城已经被攻破,此地再无敌军,闲杂人等又不敢轻易靠近,所以外围的哨塔什么已经意义不大,这里已经没有士兵驻守。艾修鲁法特为什么会选在这里见面?

    “大人。”詹姆说了一声。

    “这里来。”艾修鲁法特点了点头,示意詹姆跟上。这座哨塔地势稍高,侧面有一块凹地。艾修鲁法特正是朝着这块空无一物的凹地上走去。

    詹姆再次迟疑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跟了上去。他甚至搞不懂艾修鲁法特想干什么了。

    “詹姆,”艾修鲁法特停下了脚步,面带微笑的对着自己的新随从。“我想问一下,拜伦的两个孙子到哪里去了?”

    “啊……这个……”詹姆本能的就想重复他早就重复过多次的那个说法。但是“乱军之中不知道去哪了”还没说出口,他就察觉气氛中那种微妙之处。他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

    “是诡诈之主在背后操作吗?你的上头是谁?小孩子被送到哪里去了?”艾修鲁法特问道。

    詹姆用最快的速度堆出一幅笑脸。“主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头。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气息从侧面传来,一种超自然的能量,浓烈得连人类的肌肤都能清楚的感觉到的能量,在空气中涌动着。就在詹姆的视线中,原本虚无的空气中慢慢的浮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强壮伟岸的怪异身影,身体与其说高大魁梧,不如说伟岸,虽然它此时是蹲姿,但是也已经超过了詹姆的身高。假如它站直的话,詹姆的头顶大概只够得到它的胸腹之间。这个高度不包括它头上那对巨大的螺旋状长角。怪物的下肢是蹄子,眼睛中混杂着疯狂和理智,巨大的邪力从怪物身上流出,直接将他此时身体下的草地变成了黑色。

    恶魔!虽然詹姆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过一个恶魔,但是从无数的口耳相传,无数的典籍图画中,他早就知道了这种怪物的存在!恶魔是混沌的手下,通常情况下它们的地位远在邪神的凡人追随者之上。只有那些真正受到邪神恩宠,真正得到混沌祝福的人,比如说一个混沌领主,才有能力控制和支配恶魔。而这种支配和控制也是不可靠的,因为恶魔并不甘心屈服于凡人的意志。一旦失去邪神的眷顾,这个倒霉蛋很容易就会变成恶魔的目标,被这个昔日仆从撕成碎片。

    但是这里……这里只有他和艾修鲁法特两个人。恶魔出现了,而艾修鲁法特那依然平静的神情,那依然挂着微笑的嘴唇,清楚的说明了这个恶魔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艾修鲁法特……詹姆在震惊之中领会了这么一个现实。自己一直被这个人当做猴耍吗?奸奇啊,这也太……离谱了吧。还是……他真正的主人,混沌巫师马文,已经失去了神的眷顾?亦或者这只是奸奇安排的一个伏笔?不,这一位艾修鲁法特可是统帅大军的将军,当做伏笔暗线明显不正常……这么说伏笔反而是马文?

    他把目光重新转到这个已经凝成实体的恶魔身上。不过他居然分辨不出这个恶魔到底属于哪一派的。恶魔的身体肌肉隆起,眼睛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这应该是恐虐恶魔的特征,不过偏偏它身上却没有恐虐喜欢的那种红色。它身上的毛皮肮脏的令人作呕,不洁的气息格外强烈,这是纳垢恶魔的特征,但是偏偏它的身躯没有肿胀、腐烂并开裂。它身体的变异十分明显,各方面都和人类有很大差别,此外还能感觉到魔法之风的流动,这是奸奇恶魔的特征,偏偏它的变异又更像是老鼠而不是一只鸟。它动作非常灵巧敏捷,这又是色孽恶魔的特征,但是它的外形怎么看都谈不上漂亮。

    总之,这个恶魔是个四不像。或者说詹姆的水平还不够,看不出这个恶魔到底属于哪一位邪神。但是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位艾修鲁法特将军并不是如他所预料的,是一个对混沌一无所知的外乡人。而是一个深受神宠爱(不过无法判断是哪一个),拥有召唤和支配恶魔能力的混沌领主。

    “你应该是诡诈之主的仆人,对吗?”艾修鲁法特问道。

    “是的,大人。”詹姆胆战心惊的回答道。虽然他知道诸神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但是不管艾修鲁法特是哪位神的宠儿,既然他拥有支配恶魔的权力,那么他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杀掉詹姆而不必担心任何后果——詹姆的真正主人,巫师领主马文绝不会为此多说半个字。假如马文事后还能够知道的话。

    艾修鲁法特斜眼看了恶魔一眼,从某种魔法的联系中,他知道了詹姆没有说谎。

    “拜伦的孙子在哪里?”艾修鲁法特问道。

    “已经送走了,大人。”詹姆回答。他不敢说谎,一个有权控制恶魔的混沌领主总是有办法区分真假的。“我用了我的主人给我的卷轴,他们被送到一个……安全的远方。”

第一百九十节 变色

    第一百九十节变色

    “你的主人?”

    “马文,巫师领主马文,诡诈之主的宠儿。”詹姆赶紧回答。马文也算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既然艾修鲁法特是一个混沌领主(或者是混沌领主级别的人物),那么他肯定知道马文,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他给了我一个特殊的传送卷轴……”

    “传送卷轴啊……”艾修鲁法特没听说过马文的名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装出听说过的样子。“送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詹姆老实的回答。“但是肯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传送卷轴可以将某个人传送一段距离——这东西的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优点就是无视地形的移形换位,很容易穿越那些难以逾越的地形障碍(比方说城墙什么的),普通的传送卷轴能够一下子将人传送出几百步乃至于上千步。缺点是这玩意传送的数量有限,一个卷轴最多也就传送一两个人。此外驱策的魔法之风太强大,能够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以至于能轻易的被魔法师侦知。假如敌人之中有一个魔法师的话,就能够顺着魔法之风一路追踪下去,比驱赶猎犬追踪狐狸还方便。

    当然,最大的缺点是制造这种东西需要消耗一个魔法师极大的时间和精力,因此价格不菲。它没有破魔卷轴那么夸张,但是它的效用范围可比破魔卷轴小太多了。总之,就是一个性价比低下,只有特殊情况下才适合使用的魔法制品。

    不过在这一场内战中,这个卷轴却用得非常巧妙。

    而且那是一个巫师领主特制的——按照书上的说法,那些巫师领主都是魔法师,而且是得到邪神庇护,特别强大的魔法师。尽管教会不承认,但是很多人都认为论魔法战力,这些混沌巫师要比教会的祭司们强上不少。

    这种人特制的卷轴会有什么样的效果?老实说,很难想象。但是毫无疑问,事情已经干完,这个被留下的詹姆早就是可有可无的一枚闲子,大概主要剩下打听消息的作用,不管死活都不影响大局。这个计划的设计者还真是谨慎。

    艾修鲁法特突然意识到这个布局真的非常巧妙。敌人布置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简直是量身定做的棋子,没有冒哪怕一丁点的风险。

    “所以……在合适的时候,让那两个孩子出面作为旗帜吗?”他轻声的说道,口气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到了那个时候,主力部队北上参战,福诺罗斯城在几乎没有守备力量的情况下……那两个孩子的价值就出来了。”

    “当然,那只是马文大人的计划。”詹姆谄媚的笑着。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位混沌领主级别的艾修鲁法特和马文并不是一个团体的。不过这一点倒不值得奇怪。混沌内部本来就是派系林立的。别说是不同的邪神,哪怕是同一个神的部下这种情况也很常见。两个团体可能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下做着同样的事情。而且邪神——特别是奸奇——对这种情况一般都抱着鼓励的态度。因为这样可以从多个角度向着相同的目标前进。

    换句话说,巫师领主马文虽然在谋算着福诺罗斯城,但是很可能有另外一位混沌领主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所以冒出一个詹姆完全不认识的艾修鲁法特,他也没有想太多。

    话说回来,人家都召唤出恶魔,彻底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地位了,这样还能有假?

    “靠着这么一群平民……能够起多大的作用呢?”艾修鲁法特问道。“数量也许不少,但是,造成的影响恐怕有限吧?”

    “这个,我的主人早有安排了。”

    “什么样的安排?”

    “这个……我只是主人的一个奴仆,这些事情……我并不清楚。”

    “你……为何要服侍奸奇?”艾修鲁法特突然变了一个话题。

    詹姆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一时之间没听懂艾修鲁法特的话。但是等到他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突然在他的心里升腾起来。

    这个是……这个是某种暗示吗?是……招揽我的意思?

    虽然詹姆没有亲眼目睹过,但是他也听说过此类的传说。当一个混沌领主的力量特别强大之时,当某个混沌信徒处于特定的重要位置之时,当某个邪神的手下被认为拥有特别强的潜力之时,其他的神就有可能会向这一位幸运儿递出橄榄枝。理所当然的,他们会开出比这位幸运儿先前主人更好的条件,有时候甚至会优惠得让人不敢想象。

    当然,詹姆的目标是想要成为一个魔法师,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服侍奸奇的原因。但是,奸奇虽然掌握着无尽的魔法知识(这一点是公认的),并不就意味着其他邪神就不懂魔法了。除了恐虐之外,纳垢和色孽的魔法能力也不容轻视——至少对一个凡人来说,这两位掌握的力量也够他消化一辈子的了。

    “我……我……我想要成为一个魔法师。”

    激动之后,詹姆回到了现实。问出这个问题的艾修鲁法特接下来就没说其他话。这是一个试探?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没什么特别意义的小问题?

    “我一直想要成为一个魔法师!”詹姆急切的说道,眼睛盯着艾修鲁法特的脸。

    “成为一个魔法师?”

    “我曾经……在教会的学校里学习过。”詹姆说道。“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年纪已经太大。那些老师,那些同学都嘲笑我……不管我多努力,多用心也没用。我每天花费比别人多上一倍的时间,但我就连感受魔法之风都很难做到……我……但是奸奇许诺给我我想要的力量……”

    也许是事起仓促,也许是这些发自内心的话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詹姆的话断断续续,而且有些前后脱节。但是他相信对方已经能够了解他的意图。说句实话,詹姆知道自己想要的条件并不算高,只要对方是真心真意的想要招揽他,那么肯定会同意他的要求的。

    “原来如此。”艾修鲁法特淡淡的说着。下一瞬间,恶魔的身体动了。它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黑色的魔刃。乌光一闪,詹姆突然发觉自己的视野在疯狂的变化,天地都在不断的旋转。

    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前方,就在他视线的正前方,他的无头身躯正在砰然倒下,颈血冲天。

    艾修鲁法特上前半步,站在詹姆的头颅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这颗被砍下来的头颅中还有最后一丝生命的火花。詹姆的眼睛看着艾修鲁法特,他的嘴巴微微的蠕动了一下。虽然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但是艾修鲁法特还是猜出了对方想说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追求有什么错?”

    “你的追求有没有错?”艾修鲁法特说道。“但是世界并不是为了你而存在的。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你大概就知道风险了吧。你猜对了,现在你遇到的就是风险。”

    “我……没有错……”头颅用目光说道。

    “我不能改变你们的思想,但我可以抹杀你们的存在。”艾修鲁法特回答道。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丢到詹姆无头尸体的手边。

    一小会之后,一队亲卫来到了哨塔边上,看到了艾修鲁法特和地上的詹姆的尸体。

    “我只是想找他了解城中的情况。”艾修鲁法特轻描淡写的说道。“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想趁我不备刺杀我。”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尸体。“找几个人来,把这里好好的处理一下。”

    ……

    这是罗宾近期内第二次看到将军大人露出这种表情。

    话说回来,近期传来的情报——有些是王宫那边送来的,有些是贝勒尔的私人渠道传来的——可谓丰富多彩。实际上,格鲁尼的情况简直成了一团乱麻。各种各样好的或者不好的消息一个跟一个。

    一直以来,罗宾都觉得贝勒尔是一个机智百出,算无遗策的人。有时候,与其说贝勒尔是洞察先机,不如说他会预知未来。但是这一次,贝勒尔可是连续算错了好几次了。

    先是福诺罗斯城被攻破的消息——当然,传来消息的时候,还不是福诺罗斯城沦陷,而是福诺罗斯城的外城被人挖地道爆破。和很多坚固的城市一样,福诺罗斯城分成三层,外城、内城和领主的核心城堡,但是不管是罗宾还是贝勒尔,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立刻意识到一个简单的事情——福诺罗斯城完了。

    罗宾亲自去过福诺罗斯城,所以他很明白,这座城市的主要防御工事在外城。外城一破,里面拖延不了三五天。这倒不是拜伦的错,当代城池布置防御的思路大都如此。

    由于教会的影响,还有小女王的治军手段,魔法通讯受到了很大影响,福诺罗斯城的战斗的情报有较大的滞后。要相隔两三天才能送到。换句话说,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意味着攻城战结束了。

    说起来,两天前贝勒尔还起劲的谋划着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压迫拜伦低头。甚至在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贝勒尔还在写一封给国王的密信,信的内容是如何充分利用局势,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不过在确定这个消息之后,贝勒尔脸色铁青,直接撕碎了信,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罗宾和贝勒尔一起相处了足够久。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贝勒尔大部分时候都是笑嘻嘻的,或者是装神弄鬼的,很少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看来我们还是高估了拜伦。”两天前那一次,贝勒尔过了好长时间才恢复了常态。他自嘲的说了这句话,然后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放心,拜伦虽然完了,但是机会依然在。最多只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变成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罢了。”

    两天前贝勒尔的那一次变色维持了大概五分钟,而这一次,他的脸色已维持了至少十分钟。

第一百九十一节 机会

    第一百九十一节机会

    “将军大人。”罗宾有些吃惊。贝勒尔因为是“卧病在家”,所以基本上都是罗宾将各种消息文件送过来。但是罗宾从不在贝勒尔之前去看这些密信的内容。就算是看,也是那些不加密封,摆明了不保密的文件。

    “够狠!真够狠!”贝勒尔喃喃的说道。他没有听见罗宾的话,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这种情况下,罗宾也只能呆在一边,静静等候着。

    那封信被贝勒尔攥在手里,却是用握剑的力量来捏的。整个信纸都被捏成了一团。

    贝勒尔保持这种姿态过了很长时间。就罗宾的感觉来说,差不多是半个小时甚至更长一点,贝勒尔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的手也松开了,转而将信放到了桌子上。

    “将军大人,您刚才是……”罗宾不敢说贝勒尔这样满脸铁青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而是换了一个角度。“什么叫做‘够狠’?”

    “格鲁尼人够狠。”贝勒尔说道。“或者是那位小女王够狠!”

    “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个艾修鲁法特吗?就是按你说的,很可能是血色公爵的那一个。”

    “当然记得……他怎么了?”罗宾早就知道小女王离开福诺罗斯城之后,是由这个艾修鲁法特将军来担任指挥官的。可惜,教会拒绝参与这场内战,否则的话罗宾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秘密送到教会那边去。在罗宾的观念里,人类的事情还轮不到吸血鬼这样的异类来插上一手。

    “原本我以为,”贝勒尔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平常,但是罗宾却感觉到将军大人有一种故作轻松的意味。“他有三成可能是血色公爵伪装的。现在这个可能性已经降低到一成了。”

    “他做了什么?”罗宾有些迷惑。

    “他以‘收容叛逆’为罪名,”贝勒尔回答。“杀光了福诺罗斯城的居民……好吧,其实也不算杀光,还是有几百号幸运儿活下来的。”

    “屠……屠城?”

    “说的没错哦。”贝勒尔回答。“就是屠城!和当年荒野贤者加鲁纳斯干的差不多。这种记载,书上可是多得很……但是放在当代,那就有点意思了。”

    “可是……可是……那是内战吧?屠城?”罗宾的惊讶并不是因为他切身体会到这个词语的可怕,而是因为一种不敢置信。

    其实中央七国范围内,内战就算不是家常便饭,至少也不算罕见。别的不说,之前瑞恩就陷入了一场大规模的分裂和内乱之中(这也有贝勒尔背后操纵的功劳)。但是内战中,奸淫掳掠是有的,民族仇杀是有的,军纪败坏导致兵过如篦也是有的,但是要说对平民进行大规模屠杀……这就不常见了。

    这也是一种很正常的思路,因为内战中,大规模屠杀压根没有任何意义,相反显得很愚蠢。特别是格鲁尼这样,国内并没有相对独立民族的国家。

    “没错,虽然说间谍也会搞错某些关键的事情……但是这种情报总不至于搞错吧?”贝勒尔坐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着某个计划,但是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代表放弃的叹息。

    “够狠,够果决!罗宾,你知道吗……过去我一直觉得什么‘血统论’什么的比较荒谬,就算偶然有几个例外也动摇不了我的这个判断。但是现在看起来,这种理论还是很正确的,只是应用范围的问题罢了。”

    “将军大人……”罗宾还在震惊,还在思考,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来。

    “对!没错!是适用范围的问题。血统论并不是适合每一个血统……”贝勒尔的思路却似乎完全转到一个和眼下情况不相干的事情上去了。

    “将军大人!你说格鲁尼的小女王……不,应该是那个艾修鲁法特,下令屠城了?”

    “没错,干得相当彻底。”贝勒尔朝着之前那封信指了指,示意罗宾自己去看。不过这一次罗宾却不敢去看。

    “这应该是很愚蠢的暴行吧!”罗宾喊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不正是我国扩张……不,是伐罪吊民的最好理由吗?”

    “没用的!”贝勒尔说道。“那位小女王的手段玩得很高明。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她就回到鹰隼城去了,将攻打福诺罗斯城的全权委托给了那位艾修鲁法特将军。所以这样一来,她就和这件事情完全撇清了关系。如果由我国要以这个借口发动战争……那位小女王只用把艾修鲁法特伯爵往大牢轻轻松松的一丢,一切借口就立刻烟消云散。然后我们能干什么?”

    “啊……”罗宾愣住了。

    “那位艾修鲁法特……按照官方的说法,之前是一个乡绅贵族。所谓的‘乡绅贵族’只是一种客气的称呼,本质上也就是一个平民。他是因为在政变中忠勇护卫女王有功,而被册封为贵族的。这样的人非常光棍,就算犯下这样屠城的恶行也没关系——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新册封的贵族,一个暴发户。这就好比一个劣等生,就算他考试考了一个不及格,他的老师也不会感到愤怒。相反一个优等生考试不及格肯定会让老师大发雷霆。你懂我的意思吗?”

    “将军大人,您的意思是……不管艾修鲁法特犯下什么样的罪行,都无损女王的英名形象?如果我国以此理由作为入侵的借口,那么这个借口是完全不成立的?”

    “至少影响不是很大。所以……这不仅不是一个愚蠢的暴行,还是一件精心编织的阴谋。”贝勒尔说道。“这件阴谋最大的难处是找一个……像艾修鲁法特这样的家伙。这是一个‘死士’的位置,干下这活的人要有被君主抛弃的觉悟。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艾修鲁法特很可能不是血色公爵了吧。”

    “如果是血色公爵的话,他就不会去做这种傻事……这等同于自杀。”罗宾已经完全明白了。不知道是贝勒尔的话很有说服力,还是因为他自己也对“艾修鲁法特就是吸血鬼”这件事情感觉到不太对劲。

    “没错。这件事情……有九成九,是那位小女王的授意。是她精心布置的计划。有利益的只有小女王本人。”

    “但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将军大人,这可是内战,而她是女王。杀掉自己的臣民,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值得玩弄什么阴谋吗?有什么利益可言吗?”

    “罗宾……我一直教你什么来着……哦,对了,我一直教你多思考,多开动脑筋。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千万不要让表面的现象遮蔽你的思路,特别是……不能让思维局限于某个牛角尖里。比方说我教你的,胜利不一定就是胜利,失败不一定就是失败。整体和局部,眼前和未来,表面和细节,真实和错觉,要把握分析这些东西才行。这件事情上也一样。”

    “将军大人……你是说,屠杀并不一定就是屠杀?”罗宾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贝勒尔难得的露出了笑意。他现在露出的笑容才是真正的那种笑容,这说明他已经从之前那种恶劣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了。对于人类来说,让过去发生的,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不再影响自己的情绪,可以说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或者能力。“屠杀就是屠杀,这是事实,但是……内战,不一定是内战。”

    “内战,不一定是内战?”

    “嗯,小女王之前击败了拜伦的野战部队,她做的事情就很正常——和任何一场争夺王权的内战一样。她下令处决了很少的几个人,但是宽恕了剩下的,还把俘虏编进自己的军队。没错,这确实是内战的做法,但是福诺罗斯城的情况却不一样。福诺罗斯城……罗宾,你自己也去看过,你觉得那座城市的人民,爱戴拜伦吗?”

    “这个……拜伦很得民心。”

    “没错,不管这个民心是收买得来的,积善得来的,公正得来的……总之,这座城市的人民爱戴拜伦要超过小女王。不,应该这么说,福诺罗斯城的人,只认得拜伦,而不会去在意小女王。拜伦的家族历代的统治是很有效的,拜伦自己也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所以福诺罗斯城,表面上是国内,是格鲁尼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实际上却是尊奉另外一位君主的……敌国!”

    “啊……”罗宾终于明白了贝勒尔的意思。

    “将军大人,”罗宾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说,这件事情实际上是一个精心设计的……”

    “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贝勒尔回答。“我原本以为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虽然不是最好的机会,但是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是没料到……”

    “不错的机会?”罗宾感到有些奇怪。福诺罗斯城被突然攻破,拜伦自杀的消息两天前就知道了。不过那个时候贝勒尔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罗宾,你知道一件事情……扩张领土,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战场上取胜,而在于……守住那片土地。你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服人民服从我们的统治,阻止其他国家对我国有过多的提防。如果得到的是一片动荡不安的土地,人民充满了敌意,小规模的暴乱和起义不断,再加上其他国家的敌视和警惕……这样的土地对我们而言有什么价值呢?这就会从利益变成负担,甚至会引发一个敌对的同盟。以我国目前的实力,是绝无可能在多条战线上和强敌对抗的。到时候有可能变成灭国的导火索也说不定。就像我告诉过你,实力足够的时候,实力就是外交,实力不足的时候,外交就是实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始终不能插手的理由。”

    “但是福诺罗斯城……不是这种类型的?”

    “对!”贝勒尔回答。“因为拜伦之死的缘故,那里的人应该很憎恨小女王……这是一个过得去的借口……当然,现在已经没用了。”

第一百九十二节 攻城

    第一百九十三节攻城

    “唔……死了?”

    在空中悬浮飞行的魔盘上,奸奇的巫师领主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表面上来看,他只是一个混沌巫师,但是实际上他却远非如此。马文是一个接受神恩者或者说神眷者——混沌诸神的眷顾可是众多信徒一生的追求。这就好像一条光芒四射的大道就在他脚下铺开,他什么都不必想,只要沿着路走过去就行了。

    马文自己也知道,这一次如果能完成神交代的任务,那么他将获得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奖赏。这甚至可能就是一个升魔的机会——让凡人永生不朽的宝贵赠礼。一想到这样美好的前途,他甚至连脊梁都会颤抖。

    当然,眼下他距离这丰厚的终极奖赏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是由于奸奇的眷顾,他现在可以毫不费力的召唤岩石与大地吐放出扭曲致命的喷发。只要他愿意,他的头上就可以盘旋着变幻之鹰的火焰之翼,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哪怕是血牙领主都要为之羡慕。

    不过,奸奇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神。马文也不是一个为了虚荣而不顾一切的白痴(比如那些崇拜色孽的傻瓜们),否则他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位。他想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悄悄的在背后控制一切,像一个棋手一样,将棋子们挪到合适的位置发挥作用。

    恐虐的那帮疯子把这一次的战争看成一次普通的侵袭——就和所有的过去那些无聊的进攻一个样子,是一场杀戮、掠夺和洗劫的盛宴。除了血和杀人之外,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更多的事情。色孽的那帮傻瓜将这次战争看成是一次有趣的冒险,他们想要的是一次次精彩的战斗来刺激自己,当然还有玩弄俘虏的机会。纳垢那群令人作呕的家伙虽然也把这一次战争看成一次荣耀瘟疫之父的机会,但是他们只是想要通过战争研究出一种有效的使用疫病的方法。只有马文知道,这一次战争的意义远比预想的要大。

    对于混沌诸神而言,这是一片全新的领土,好比一处美妙的牧场,上面满是洁白的羔羊。其他三个神都因为其他杂事而分散了注意力,只有奸奇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从荒原上那数不清的纷争中离开,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片新的牧场之中,开辟一块没有其他邪神染指的,全新的领地……等到其他的邪神醒悟过来的时候,奸奇的信徒已经掌握了牢不可破的优势。这甚至能够让四个邪神之间的平衡立刻打破……只要马文能够操作好这一切的话。

    巧妙的借用其他邪神的力量,但是最大的果实却必须要由奸奇来摘取。这就是奸奇,或者说就是马文的计划。

    “主人?”魔盘下方,奸奇的战士们察觉到了巫师领主的动静。

    “没事,我们继续走。”马文用意念控制魔盘降低飞行高度,好让自己混入步行的战士中间。飞得高高的确实好,视野开阔而且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快感,但是这也意味着你会成为潜伏者的第一个目标。战场已经接近了,天晓得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子弹、弓弩、魔法都会第一时间瞄准太爱炫耀的奸奇巫师的。

    前方已经能够听见枪炮的声音了。恐虐那帮疯子应该还在攻打城市……以马文的看法,正面攻击那些用坚固石墙保护着的城堡实在是很愚蠢的做法,但是恐虐的疯子就喜欢干这种蠢事。

    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马文阁下,”他说错话了,用“阁下”来称呼一位巫师领主是不合适的,正确的做法是称“主人”或者是“大人”。只有那些同级别的混沌领主之间,才能互相尊称一声阁下。但是马文点了点头,把这个小错误轻轻放过。眼下他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不能给任何人看穿他真实目的的机会。

    如果这一次的任务失败——马文不敢去想象奸奇将会有什么样的怒火。

    “血牙领主命令你立刻率领部队加入攻城部队的序列。”斥候说道。

    马文再一次点了点头。他的部队数量不多,与其说是一支部队,不如说是一种点缀。至少在表面上如此。血牙领主是看不上他的部队的。他们真正需要的是魔法支援……在加入战场之前,马文就已经知道攻城战打得很辛苦。大炮火枪之类倒还罢了,魔法方面居然也被这些软弱的南方人压制住了。

    虽然据说恐虐极其歧视魔法师,认为魔法师过于软弱,但是这并不妨碍血牙领主找到马文帮忙。毕竟,这一次混沌联军的统帅——表面上的统帅——是血牙领主。一个将军给部下下达命令可是天经地义的。

    “去,”他给一个部下下令。“把我们这边所有的巫师都找过来!我在战场那边等着他们!记住,是所有的!”

    部下领命而且,马文带着手下继续前进。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战场的边缘,也就是说,大炮的射程之外。战斗此时正到了一个短暂的空隙,新的一波攻势正在酝酿,但是城墙边上还有上一波攻势的残余。一群纳垢的战士攻上了城墙,但是现在却因为缺乏后援而被敌人紧紧围困。要不是忌惮那些纳垢那些瘟疫和**的手段,或许他们早就被斩尽杀绝了。当然,现在这个结果也只是被稍微延迟了一点。

    凭借战场上的态势、残留尸骨、各种战斗痕迹。马文很快就得到了这座城堡为何还没有被攻陷的理由。第一是城堡本身确实很坚固,第二就是攻城方的配合实在太差了。毕竟这是由四大邪神的信徒混合而成的部队,他们当中很多依然彼此仇视,认为对方是争权夺利的对手和争得神灵青睐道路上的绊脚石,更适合去死然后烂掉而不是作为合作伙伴。就算他们此时此刻为了进攻南方人的国度而暂时团结在了一起,同意暂时的将他们的世仇放在一边,他们之间的配合也实在太过于无序了。

    城墙上,孤立无援的纳垢武士们迎来了最后的末日。雨点般的子弹将他们一一击倒。虽然纳垢的赐福给予了他们超人的坚韧,但是子弹最终还是用数量战胜了生命力。几个包裹盔甲的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硬生生的打下了城头,摔到了坚固的地面上。

    纳垢信徒的身体爆裂开来,绿色的液体四溅,像是绽开了一朵绿色的小花。这种场面总是让马文感觉到赏心悦目。

    一小会之后,马文的部下集合到了他的身边。一共九位巫师——每个巫师都站在魔盘之上——和十二位学徒。和南方人的那种学习、考试什么麻烦手段不同,奸奇的追随者中,魔法师的学习、选拔和提升是很简单的。这一切由奸奇亲自选择。得到魔盘的就肯定是一个合格的混沌巫师,能够穿上法师袍的肯定就是一个有潜力的魔法学徒。绝不会出现什么滥竽充数或者考题泄露之类的问题。

    马文的目光在部下们的身上扫过,所有的部下都垂首而立,臣服在他的权势和力量之下。或许他们心中升腾着干掉马文取而代之的野心,但是除非马文自身失去神眷,否则他们绝不会动手。

    此时一个传令兵带来了血牙领主的命令。要求马文先用魔法进行攻击,然后在发起攻势的时候,用魔法来掩护攻击的主力部队。

    “抱歉,我还在后方努力的调集部队和魔法师。”马文和颜悦色的告诉那位传令兵。“现在我们只有这么一点战力,是无法同时完成这两件任务的。要么由我们先用魔法进攻攻击,要么发动攻势的时候由我们使用魔法掩护……两个任务只能完成一个。”

    血牙领主要怪的话,就怪自己为什么沉不住气这么早发动进攻吧。要知道,这次进攻比原定时间提前了半年多,马文说自己准备不足,兵力尚未集结,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至于他为什么集结兵力这么慢吞吞……哎,他可是按照计划来,早来有什么用?恐虐的疯子们这么早完成集结和马文又没关系。

    一小会之后,血牙领主的新命令来了,马文和他的巫师部队要为进攻部队提供魔法掩护,同时压制敌人的魔法反攻。

    ……

    城头的大炮开始轰鸣。可怕的炮弹携带着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的力量在人群中跳动着,造成可怕的杀伤。哪怕是混沌的重甲在炮弹面前也如纸糊的一样。一发炮弹在攻击的人群中轰过,杀死了至少二十名混沌武士。

    但是在这一股攻击的浪潮面前,炮弹又显得微不足道。在人群中犁出的血迹马上就被后方人流给补上,看起来整个攻击队列丝毫也没有任何损伤。

    攻击部队迅速的接近了城墙。此时此刻,有两座攻城塔和十来架梯子已经靠在了城墙之上。南方人的守军虽然极力想要摧毁这些攻城机械,但是这些东西全部受到魔法的加持,急切之间却是无法破坏。此时此刻,攻城塔上被浇上了油,看起来火光熊熊,但是烧的却是油料本身,攻城塔毫发未损。

    混沌部队接近了。城头响起了一阵整齐的枪声,浓烈的硝烟沿着城墙升腾。但是看上去什么也阻挡不了混沌的攻势。恐虐的战士们一马当先,贴近城墙,并开始沿着梯子和攻城塔向上攀登。和上一次攻击不同,这一次城中的魔法师似乎哑巴了,整个过程没有一个魔法被释放出来。只有真正精通魔法之人,才能感觉到魔法之风中的纠缠和混乱——交战双方的魔法师都在竭尽全力的反制对方的魔法,结果导致一个魔法也不能被正确的释放。

    如果有人站在马文这边,一定会发现一件奇事。因为所有的奸奇巫师们看起来都很轻松,而马文甚至没有任何施展魔法的迹象,而是在微笑着看着远方的城头的战斗。恐虐的疯子们已经沿着燃烧的攻城塔冲上了城头。凭借被高度锐化后的视觉,马文看到了战斗的详情。

    刀剑和箭矢在飞舞,生命在瞬间被收割,喷涌而出的无尽鲜血映射出众神的微笑。城头上,特别是攻城塔所在的那个位置,已经再一次被死亡所填满。钢铁的战歌与垂死者的哀号交织响起。就算对血腥并不特别喜好的马文也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恐虐的狂战士们在这种战斗中表现出了他们的价值。他们毫无畏惧迎接围攻。狂战士们的脸上带着如恶魔般的狂笑,以毫不介意自身安危的方式发动猛攻,一些守卫者甚至被这些疯子们活活咬死。最终,城头的抵抗被粉碎了,越来越多的混沌战士冲上了城头……

    “不要让我失望呀……”城下安全的位置,奸奇的使者,巫师领主马文,用充满恶意的笑容轻声的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九十三节 挫折

    第一百九十四节挫折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将整个整个战场一切的喧嚣声一起压制下去。接着是第二、第三声。虽然在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但是混沌巫师们还是被震得东倒西歪。就连巫师领主自己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远方的攻城塔已经被变成碎片。攻城塔上被附着的魔法抵挡住了火焰,但是却抵挡不住火药爆发的力量。就在刚才将败而未败的关键时刻,南方人用成桶的火药丢进了攻城塔里。而攻城塔里——正如每个人之前看到的,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直接截断了混沌大军攻击的势头。后续部队被城墙挡住,不管他们心中燃烧着什么样的嗜血冲动,至少那冰冷的石头城墙让他们无可奈何。至于前锋部队那就更糟糕了。没了后续部队,他们的攻势迅速减弱,转眼之间就被困在城头,遭到压倒性优势的敌人围攻,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漂亮的陷阱。”马文轻声的赞叹。也只有他才早就察觉了对方的计划。话说回来,也许就只有恐虐的那帮有肌肉没脑子的家伙才看不出这个陷阱。南方人擅长使用火药可是常识了,他们的那些名为大炮的危险武器就是依靠火药的力量。所以那些攻城塔怎么可能屹立在那里这么久?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浇油点火,难道没有时间弄点火药来?这个圈套实在谈不上什么高明。如果马文是将军,他绝对不会上这种当的。

    但是,毕竟这一次他不是将军,不是么?

    在野战之中,恐虐信徒的那种不顾一切的猪突确实相当厉害,有时候这种不需要脑子的疯狂攻势甚至比那些精心布置的阴谋更加难缠。但是野战归野战,攻城战就是完全另外一回事情了。残留在城头的恐虐狂战士依然在疯狂的战斗,但是不管他们多么凶猛,胜负的天平还是倾向防守者这一边。这是数量带来的优势,城头上的混沌战士死一个少一个,而守军却有足够的兵力补充损失。

    没有了攻城塔,而守军又开始用沥青和火药来对付城下无能为力的混沌战士。就算血牙领主的脑子再傻,他也知道这一波攻势完全失败了。混沌的阵地里传来撤退的信号,不甘心的混沌武士们开始撤退。城头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胜负已经毫无任何悬念。南方人已经改变了之前的混战,转而用整齐的长矛阵来对付敌人。剩余的混沌战士被整齐的长矛逼到一个狭小的角落,覆灭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果是攻防双方交换一下,由混沌大军来守城,南方人来攻城,那么这一次的失败大概就会对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一个南方人的将军暂时只能鸣金收兵,至少今天之内是没办法继续进攻了。但是对于混沌领主而言,他完全不在乎损失,他在乎的只有攻城器械的损毁,这使得进攻变得完全不可能的了。

    马文甚至能够想象血牙领主此时暴跳如雷的样子。

    这一波攻势造成了数百人的损失,其中大部分都是恐虐的信徒。不过,实际上南方人的守军也不好过。他们虽然用巧妙的陷阱赢得了一场小胜利,但是说到伤亡,其实守军和攻击者差不多。这是因为刚才恐虐的狂战士们的突击实在太过于迅猛了。虽然整体来说,这是守军的一次狡猾的调动,但是实际上由于攻击的迅速,使得很多守军,特别是火枪手来不及撤退,甚至造成被围堵的情况,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以攻防形势而言,守军赢得一场小胜。以士兵伤亡损失而言,双方半斤八两。以士气而言,守军受到的打击更大一点。

    幸好血牙领主没有不识趣的派人再来找马文。所以他也就省下了解释的时间,安心的观察着城中的细节。战斗结束,双方魔法战的纠缠也开始慢慢平息。根据马文的判断,城中的守军——至少在这一面城墙上——拥有十名左右的魔法师。

    以马文的经验而言,这是够多的了。

    也许那些南方人拥有的魔法师总数要超过混沌这一边,但是一方面那些魔法只是些毛皮,纯属小儿科,另外一方面南方人选择了据点固守。这个战略本身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将兵力分散开来,均匀的分到一座一座的城堡中。因此在单纯的一次战役中,混沌大军的魔法战力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有优势。

    当然,那必须是在马文愿意全力发挥的前提下。如果不全力发挥……嗯,刚才双方的魔法对抗就是结果。

    他随即感受到了一阵奇怪的魔法波动。魔法之风在轻微的振动,就好像一艘小船被放到大河里,产生的那种波纹一样。南方人的魔法师是很难察觉这种魔法波动的,就算察觉到,他们也无能为力,无法进行干扰和破坏。但是混沌巫师不同,他们的学习之路虽然残酷,但是直指向魔法的本源。

    “大人。”一名部下靠近自己的巫师领主。“他们在进行魔法通讯,十有**是向后方求援……要扰乱吗?”

    “不。”马文下令。巫师颔首以示遵命。

    “别管他们。”巫师领主微笑着。“这样才是我们想要的。稳定的施加压力,一点一点的削弱防御力量,但是却又不能立刻予以攻破……要给予他们错误的判断……那些南方人一定会上当的!”

    没错,这只是一盘棋而已。只有他,还有他的主人奸奇,才是棋手。其他的人都是棋子而不自知。

    “对了,在我出去办事的时候,萨加斯那边有消息吗?”马文问一个部下。

    “南方人的魔法师……好像拆穿了她的把戏。”一名脚踩着魔盘的混沌巫师回答道。他的声音中带有明显的不屑,不过这个“不屑”针对的并不是巫师领主。话说回来,基本上所有的奸奇巫师都对色孽的那些手段相当不屑。“她说的什么……控制南方人的最高统帅的计划,也泡汤了。”

    “哦,他们终于揭开了真面目了。”马文微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这是他心情大好时候才有的动作。他布下的暗线没有白费。“那个女人……萨加斯自己呢?”

    “逃了回来。”部下禀报道。“不过听说被修理得很彻底。到处都在传说她已经失去了欢娱王子的宠爱。根据可靠的消息,她正在筹划着下一个计划,以此挽回色孽的眷顾。不过南方人那边做的很彻底,大批的宗教头目都参合进来,大肆搜捕之下,恐怕萨加斯之前布下的暗线剩不了几个。传说血牙领主也对此乐见其成。如果这些传言为真实的话……那么那个女人很可能要完蛋,或者是改投阵营。不过,哪怕她改投阵营,她恐怕也卖不出什么好价格。”

    “这个倒是难说。”说这个,马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到处都在说恐虐想要一个女性的混沌领主,以作为点缀。”

    这其实是很有趣的,恐虐的教义,不管从哪一边想,都不是合适女人的东西。好吧,假如有女人是恐虐的信徒,那么也肯定是那种和男人没什么区别的类型。基本上,只要提起“恐虐的信徒”,人们脑子里勾勒出来的都是一个身披铠甲,手握战斧,肌肉发达,杀气冲天的男人形象。

    但是好玩的是,却不知道有哪里传出谣言,恐虐希望有一个女性的混沌领主。因为这个,恐虐对女信徒好像格外的慷慨。可惜的是,男女之间确实存在天然的生理差别,不管恐虐的这个愿望是真是假,至少目前为止,还没人听说过有恐虐的麾下出了这么一个女性的混沌领主。相反,欢娱王子或者诡诈之主手下却不乏地位高的女性。这主要就是因为魔法的天赋和男女性别无关。

    当然,关于这个“恐虐的新娘”的传闻,截至目前只是一个谣言,属于那种无凭无据的空穴来风。就算是恐虐自己的信徒恐怕也不相信这个。所以只是随便闲扯两句,马文就转变了话题。

    “那个什么……南方人的最高统帅的情况呢?”马文问道。“我记得他的名字似乎叫做拉法。对,没错,拉法,拉法将军。”

    “还活着。不过大人,您知道萨加斯的那些手段会耗尽目标的精力,恐怕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了。”

    这番对话都是很公开的,没人刻意的压低声音。假如有什么密探在场,或者是某只特殊的眼睛,他也只能看到一些正常的对话。一切的情报都在允许的范围内,别说一个探子,哪怕是他们谈及的这些人本身在场,也绝对挑不出什么错误来。

    “拉法……不能指挥战斗了?”

    “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部下回答道。“这说明,在他们派来一个新的将军之前,他们恐怕没办法组织起一次反攻。我们可以暂时高枕无忧的攻城,而不必担心背后的威胁。”

    “很好。”马文结束了这番对话。他转头再次观察城墙,或者说他露出观察城墙的样子。只有细细的观察,才能看到他的脸上全然没有半点笑意和喜悦。不仅如此,他的表情还变得越来越难看。

    “嗯……死了……都死了?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了?”

    透过某种无法详解的链接,外部的情报不断的流入他的脑海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苦心安排的一步棋好像彻底的完蛋了。

    “南方人察觉了?不可能的……他们就算偶然抓住了一个也查不出任何东西来。是偶然?还是因为某种……其他的力量插手?看来,只能借力打力了……”

第一百九十四节 返回

    第一百九十五节返回

    黄昏时分,艾修鲁法特终于到了小镇上。

    所谓的“望山跑马跑死马”就是指这种情况。尽管看上去小镇并不是很远,但是实际上,为了抵达小镇,还真的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一行十余人的骑兵队伍,完全没有在这个小镇上引起任何的骚动。这里是河湾的渡口之一,虽然不是最大的那一个,但是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渡口。事实上,这里能够形成这样一个颇有点规模的小镇,完全是因为这个渡口的缘故。

    虽然艾修鲁法特可以夜以续日的赶路而不会疲劳,但是他的部下可做不到这一点。就算他的部下硬撑下来了,马匹也顶不住。

    不过,十来个人要找一个休息的地方倒是很容易,因为镇上的酒馆就有足够的余裕来容纳这么多客人。这一方面是因为战争期间,另外一方面是季节问题,商旅的数量大大减少了。

    晚餐时分的大堂里相当热闹。虽然算不上客人满座,但是却凑巧的聚拢了好几队喜欢热闹的队伍。在酒馆的左侧,一帮人正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打牌,气氛热烈得很,从他们的衣着打扮能看出是某个商队的伙计。在酒馆的中央,另外一帮携带武器的人正在那里喝酒吹牛,吹得口沫横飞,看得出来是一群雇佣兵。而在边上一个角落,几名客人安静的在那里享用着果子酒和烤羊肉。这几位客人也携带着武器,一眼能看出是那种经历过长期锻炼,非常擅长战斗的类型,不过他们身上倒是没有其他两群人那种粗野的感觉,相反却显得文静而有教养。在这几个客人的脚下,斜靠着几面盾牌,盾牌上都画着醒目的图案。

    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是雇佣兵——尚未找到雇主的那一种。

    由于大堂并不是满座,所以各个群体之前也形成了一种各据一方,各干各的,彼此互不干扰的状态。至少在用餐的时候是如此的。

    酒馆的招待送上来烤鸡、羊肉还有新鲜的面包。此外还有少量的酒。虽然艾修鲁法特已经对食物不再需要,但是却也能感觉到厨艺中的不凡之处。在厨艺方面,一直以来都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是珍贵的食材和高明的手艺是不可分割的,另外一种认为用平凡的食材做出不平凡的菜肴才是真正的高明。这种观点上的分歧至今还没有一个结果出来,但是凭这个厨艺,这家酒馆成为小镇上唯一的酒馆绝对是有理由的。

    就在艾修鲁法特用完晚餐——尽管他只是随便的吃了一点——的时候,又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这些也是外地客人,而且更凑巧的是,这几个新来的似乎认识那一帮正在吹牛的人,彼此马上打起了招呼,然后十分热络的加入了吹牛桌。

    “……喂,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毁灭了福诺罗斯城的艾修鲁法特将军,好像是一个恐虐的邪教徒啊。否则的话,他怎么会犯下这样的罪行……”

    “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一个粗暴残忍的人罢了。不是说了,他搜来搜去找不到拜伦的孙子,怒气冲天……”

    “……杀人放火金腰带……”

    一帮人的热络讨论将整个大堂的气氛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原来此时喝酒用餐的几群人是彼此泾渭分明,但是现在酒馆中央的这群人引起了所有食客的注意。就连边上角落那几个一直埋头用餐没怎么说话的雇佣兵

    “喂,”一个看上去像是商队伙计的人凑了过来,“请问一下,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福诺罗斯城的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我就是从那边来的!真的好惨啊,全城的人都被驱赶到野外处决……现在那座城里都没活人了!”

    “这不可能吧,那个艾修鲁法特将军……”

    “雇佣兵出身的!虽然我没有看不起雇佣兵的意思,但是你知道,雇佣兵中什么样的人都有……”

    已经恶名远播了吗?艾修鲁法特在心里轻笑了一下。

    一名卫兵手握剑柄想站起来,但是艾修鲁法特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卫兵的举动。

    “吃完了,大家回去休息,明天可能会赶一天路呢。”艾修鲁法特轻描淡写的说道。

    现在福诺罗斯城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鹰隼城了吧。

    ……

    艾林恩沿着花园的小径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这个花园已经很久没有人修剪维护了,但是杂草长得再高也无法盖过小径——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

    小女王开始的时候选择这座“前摄政大臣府邸”作为自己的临时王宫无疑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因为那个时候,刚刚成立的宫廷人数有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局势的变化,虽然这个宫廷越来越完备,人数越来越多。现在这座临时王宫已经显得有点过分拥挤了。别的不说,艾林恩只是上了一个厕所,回来的路上就能遇到六波人需要打招呼。

    “首相大人,”几个人已经等候在首相办公室的门口——这是因为地方太小,没有候客室,使得那些等待首相接见的客人必须在门口等候。

    好吧,临时王宫规模太小就会导致这种情况——这种艾林恩很不喜欢的情况。那就是感觉起来就像是他被人堵在门口了。

    这几个人中有一个是宫廷的一员……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之类,艾林恩有印象却叫不出名字。看上去是他带路的,其他几个人则要陌生很多。不过从几个人的打扮、神情、气质以及其他的一些细节,能够看出这些人都是些中小贵族之流。此类人在鹰隼城数量很多,所以艾林恩对他们几个并无任何记忆。作为王国的重臣,艾林恩现在每天都要见很多人。特别是这种扯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关系,依靠着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余荫,然后再找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做介绍人的贵族。事实上,几乎每天都有这种人上门来求见首相,然后想方设法的索要一个官职。最初的时候,艾林恩还勉强应付了几个,但是现在,他已经再也没有半点兴趣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礼貌还是要有的。于是双方都客客气气的打了一下招呼。

    “诸位有什么事吗?”艾林恩首先发问。因为他不记得这几个人的名字,所以他只好用“诸位”这种中性的称呼。

    “女王陛下……依然没有消息吗?我的意思是……”

    “女王陛下只是出去了,”艾林恩有点不太高兴。小女王只是按照正常的手续离开一下——对于国家而言,这不算什么稀罕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不安。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对首相不信任吗?“一切都是宫廷大主管斯卡德拉安排的。”

    “可是斯卡德拉大主管呢?”

    “他当然是陪同女王离开了。”艾林恩问道。“安排女王的行程,照顾女王的起居,这不是宫廷大主管的责任和权力吗?这一切有什么可质疑的吗?斯卡德拉大主管是一位经验很丰富的老臣,对于他的安排,我向来都很信任。”

    “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这个我倒忘记向斯卡德拉问一声了。”艾林恩回答道。“不过应该是女王陛下想要做一次小小的巡游吧。当然,也许是教会那边的意见也说不定。”

    艾林恩小小的暗示了一下。北方边境的战争,也就是野蛮人大举入侵的消息早已经传来。不过,事情倒远没有教会的那帮神棍想的那么糟糕——至少对鹰隼城的普通人而言,南方对付拜伦的战争更加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而在高层,包括艾林恩和小女王在内,整个王国的决议是先解决南方的心腹之患,再对付北方的野蛮人入侵者。

    截止目前,这个决议还是正确的。因为野蛮人的大军始终未能突破王国精心布置的城堡防线。虽然也有一些零散小城被攻陷的消息,但是防线的主要支点,几座关键的城池,依然固若金汤,让野蛮人徒呼奈何。

    “但是……但是……”那位领头的明显是欲言又止。

    “在女王不在的期间,我将代行一切的权力。”艾林恩终于换上一种比较不客气的口吻了。“有什么事情对我说好了。”

    “首相大人,我们是来……求证一件事情的。”那名贵族终于说到。“听说女王陛下的讨伐军已经攻陷了福诺罗斯城?”

    “啊,这个,我已经得到了情报了。”艾林恩毫不意外。和很多人不同,自从他来到鹰隼城担任首相的职务之后,他一直就坚信小女王打败拜伦,粉碎叛乱绝对只是时间方面的问题。很难说清楚这种信心究竟来自何方,但是事实证明了这个信心是正确的。“据说是艾修鲁法特伯爵……挖了地道,爆破了福诺罗斯城的城墙?我倒是真的想再见见拜伦,可惜十有**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最后一句话略带讽刺。叛乱者会有什么下场,傻瓜也明白。就算拜伦再有侥幸之心,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被赦免的可能吧。从这一点来说,一旦城破,自杀是拜伦的最佳选择了。

    “不,不是这个。我们刚刚……我刚刚从商会那边得到消息……”那个艾林恩忘记名字的贵族说道。“首相大人……听说……艾修鲁法特将军在福诺罗斯城……下令杀掉全城的居民……”

    “荒谬之至!”艾林恩发出一声冷哼。“拜伦一族肯定是会被处死——这是毫无疑问的。拜伦的那些叛逆的死党部下也会被杀掉一批——这是罪有应得的。攻城战中必然有平民死伤——这是难以避免的。那些雇佣兵什么的也会借机干点什么肮脏事——这个是可以想象的。至于其他的就是谣言了。”

第一百九十五节 偕行

    第一百九十六节偕行

    艾林恩冷哼完之后,绕开这几个挡路的家伙,直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留下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确实这事有点不太靠谱,屠城什么的……除非是陷入绝望,亦或者是那种殃及无辜的攻城战术(比方说火攻、水淹之类),否则内战之中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大概因为这个常识,所以他们一小会之后选择了离开。

    首相的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叠文件。其中主要是北方战线的物资保障工作。拉法以臣子的身份向小女王谢罪求援,这虽然避免了内部分裂,但是也给鹰隼城的财力、物力带来了新的压力。虽然国库一时之间还能应付,但是坐吃山空肯定不行。艾林恩正在绞尽脑汁的处理这个问题。当然了,除了这方面之外,还有其他的一大堆零碎杂事。这也就是所谓的“一分权力一分责任”了。首相是宫廷一个非常关键的官职。女王不在,所有的重要决议——假如有重要决议的话——都由艾林恩做出。他的权力甚至包括代替女王召开御前会议。不过这一点,为了避嫌,艾林恩还是尽量小心的不用。

    他让自己脑子保持清明,然后一口气处理了一大堆烦琐乏味的琐事。在桌头的文件终于减少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后,艾林恩将后脑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做了一次小小的休憩。

    “……艾修鲁法特将军在福诺罗斯城……下令杀掉全城的居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人的话再一次在艾林恩心头响起。

    “该死的……要怎么……对付这种情况……”他轻声的自言自语。首相确实是最有权力的位置,但是同样也是所有的麻烦的集中点。“那个艾修鲁法特……实在太胆大妄为了!”

    他的手伸进办公室的抽屉里。这里放的都是一些机密的,哪怕是亲信随从和打扫卫生的女仆都不能看的情报。艾林恩从最上面拿起一份文件,那是一封密信。

    “那个家伙……还是做了啊!这不是在风尖浪头上么!”

    密信上的内容艾林恩早就看过了。但是现在却又忍不住再看了一次。

    在政治之中,一个人如果想要屹立不倒,那么除了能够妥善的处理本职工作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本事,就是眼光。换一句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站队。或许有人会愚蠢的以为一切事情(比如说派系斗争什么的)保持中立就行了,但是真正的政治家是绝不会信从这种教条的。要知道有的时候确实允许中立,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非友即敌。中立只会造成你自己的孤立,并最终被人围攻而失败。

    艾林恩或许被认为是一个保守、稳重的人,甚至是一个顽固派。但是他绝不是一个傻瓜。他虽然蔑视那些平民,但是却也知道平民中也有一些不可忽视的,狡猾、狠毒、凶暴之类的品质。

    这件事情一定会引起深远的影响。舆论会达到哪一个层次呢?贵族之中的看法……平民之中的看法……国际上的看法……教会那边的态度……还有最重要的,女王会采用什么态度呢?按照时间来算,小女王肯定不会忽略艾修鲁法特之前的功绩……但是舆论却十有**会追究到底……这是一个机会,亦或者是宫廷内一次洗牌的开端?还有此时局面确实不妙,北方的战争还在继续,眼下战局虽然暂时平稳,但是也只是暂时而已。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面会怎么发展……

    “大人,”仆人的声音暂时打断了首相的思路,“玛丽安伯爵夫人求见。”

    “……”

    看着首相半天没反应,随从小心翼翼的再问了一次。“大人,您要见她吗?”

    玛丽安伯爵夫人啊……那个老太婆可不好惹。当然,在地位和权势上,艾林恩可以无视对方,但麻烦的是,玛丽安伯爵夫人是那种非常会利用自身各种条件的女人,特别是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女性和寡妇身份。因为按照一种男人的天性和默认的道德准则,大家都很难去追究一个寡妇的小小失礼问题。

    过去她被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赶出鹰隼城,但是现在这个老太婆居然又回来了。好吧,她选了个好时候,那个时候,拜伦被赶出去还不是很久,小女王的宫廷刚刚搭建,一切过去的势力都被清洗一空。当时掌权的要么是无关人士,要么是老太婆这一边的(比如说艾修鲁法特),自然不会做这种结怨却不讨好的事情——也许连这件事情前因后果都不知道。所以那个老太婆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回来了。

    不止是回到鹰隼城这么简单。玛丽安伯爵夫人很快就重新进入了鹰隼城的贵族社交圈,开始正式的拓展自己的影响力。虽然她现在早就青春不再,但是她却总有办法得到不同家庭的会客室的欢迎。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暂代着财务大臣职务的雪莉,以及她的未婚侄女婿艾修鲁法特。

    “不见……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艾林恩沉吟再三,最终决定还是不见对方。因为这段时间他实在太忙,没办法分出精力和时间来应付女人的阴谋算计。除此之外,此时窗外已经光线昏暗——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接近天黑了。在这个时候来拜访别人,特别是想要在办公室里见一国的首相,实在也不太合情理。

    ……

    月色清冷。

    艾修鲁法特走下酒馆的楼梯。此时时间已经很晚,其他人都已经休息,只剩下那群赌徒还在大堂里热闹的继续赌博。和晚餐时间相比,此时赌徒的数量似乎多了几个。将两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对于酒馆老板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赌徒们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不停的喝酒。

    不,实际上除了这群赌兴正浓的赌徒之外,在大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孤单的身影。身影显得瘦削,披着斗篷,兜帽戴在头上,面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但是下巴周围清楚的环绕着白色的短胡子。从这一点来看,这个人颇有点年纪了。

    艾修鲁法特很确信之前他没见过这个人,换句话说,这个人是后来才到的。

    有很多证据足以证明这个判断。这个人正在细嚼慢咽的吃着饭,具体点说,正在吃一份洋葱和羊肉。虽然他吃饭的速度从容不迫,但是很明显,他餐盘里的食物实在太完整了一点。这足以说明他刚开始用餐不久。

    艾修鲁法特从酒馆的门走了出去,来到大街上。前面已经说过,此时天色已晚,小镇上十分安静,只有偶然的一声犬吠或者鸟鸣响起。月光洒在石子路面上,将整条街道染成一种令人心冷的银辉。

    四周太安静,所以艾修鲁法特不需要花费什么特别的注意力,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脚步沉稳而不急促,不像是那些正赌得热闹的赌徒……

    “艾修鲁法特。”身后响起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声音。艾修鲁法特回过头,看着刚才那个食客已经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酒馆。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所以不需要对方落下兜帽,他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斯卡德拉大主管?”艾修鲁法特有些惊讶的问道。

    “是我。”斯卡德拉摘下兜帽,露出自己一头的银发。

    “您应该……在陪着女王才对。”艾修鲁法特估计了一下行程。斯卡德拉应该是先陪小女王返回鹰隼城,然后才过来找自己的。可是他来见自己干什么呢?还有,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返回路线呢?

    这……应该算是一次私下的会面吧?可是又为了什么呢?

    “鹰隼城里实在没什么事情。”斯卡德拉微微的笑了一下。前面已经说过,斯卡德拉是一个严肃的人,所以他的“微笑”的概念和常人不同。若非对他很熟悉的人,是无法察觉这个微笑的。不过哪怕艾修鲁法特对他很熟悉,也看不出这个微笑所代表的意义。

    “也亏了拜伦,现在我几乎没什么活要干了。”斯卡德拉说道。“女王陛下没有回到王宫的打算,至于那个临时宫殿……好吧,那里的人也实在有限。几乎不需要我关心什么事情了。我担任宫廷大主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虽然这些话挺有趣,但是艾修鲁法特很清楚,斯卡德拉这么特地找上门来,绝对不是和他讨论宫廷工作的清闲的。

    “那么,我可否冒昧的问一句,”面对这个曾经的上司,艾修鲁法特还是尽量斟酌词句,免得显得失礼。“斯卡德拉大人,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还是这真的只是命运安排的一次偶遇?”

    “实际上你的行程并不难猜。”斯卡德拉回答道。“虽然这一边看起来稍微远了一点,但是这里的渡口却是可以随到随走的,不比那边被军事接管了。我猜你会尽量隐瞒身份,以隐秘的返回鹰隼城,所以我猜对了。更凑巧的是,这家小镇上居然只有一家酒馆……所以就更方便了。就算我现在没有遇到你,明天的时候我也一定能打听到你的去向。不过,”他点了点头。“今夜这样的相遇,正是我想要的。应该说天公作美,比我预想的还好。因为似乎有了一个让我们难得的独处机会。对我们而言,这种机会是不多的。有时候表面上似乎是独处,但是却防不了隔墙有耳。”

    “您是想找我谈谈?您找我……不是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吧?有些事情……”艾修鲁法特问道。

    “正好相反。你可能听说过,王室的婚姻……确实是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的。”斯卡德拉说道。他的话是如此的直接明了,以至于不会让人有误会的可能。

    “我们不要在这里影响别人的兴趣。”艾修鲁法特的眼睛看了一眼酒馆里面的灯光,还有从门缝里传出来的吆喝声。“今夜的夜色很可爱,我打算出去走走。斯卡德拉大人,您愿意和我一起吗?”

    “十分乐意。”斯卡德拉说道。

    两人并肩偕行,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街道两侧的房子都已经进入黑暗,听不到任何异类的声音。但是两个人依然默不作声的向前,一直来到街道尽头,小镇之外。

第一百九十六节 谈心

    第一百九十六节谈心

    从艾修鲁法特认识斯卡德拉开始,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这是因为他们相处的绝大部分时间内,斯卡德拉都是宫廷大主管——这个官衔虽然不列席御前会议,但是又有谁能说这个职务不重要,不关键呢?——而艾修鲁法特则只是斯卡德拉手下一个区区的卫士。两个在职务、年纪、辈分和资历都相差悬殊的人,自然不可能像两个朋友一样彼此客客气气的见面吃饭闲谈。

    按照这个年代的一种通用的判断标准,人口低于千人,道路还是原始的泥巴路的,叫做“村庄”。人口超过千人,道路是石子路的,但是却没有城墙(有也只有栅栏)叫做“镇”。有了城墙的才叫做“城”。现在,最后一栋房子也已经在两人的身后,路两边已经变成农田和草地,这意味着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小镇的范畴。

    在这种地方,是绝对没有隐秘的第三方耳朵的。

    “斯卡德拉大人,我们再走,就是河边了。那里的地比较湿,不合适散步。”

    “不,散步只是附带的,如果可以说,我更愿意说这是一次谈心。”斯卡德拉回答道。“还记得我上一次问你的问题吗?”

    艾修鲁法特没有回答,但是沉默本身就说明了这一切。

    “我这次回去……和你那位姨妈……就是玛丽安伯爵夫人,你应该叫做‘玛丽姨妈’的那一位,好好的谈了谈。”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此时的气氛,斯卡德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句实话,在那个时候,也就是你带着介绍信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会有今天的。”

    “局势变幻,非人类所能揣测。”艾修鲁法特回答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个的。”

    假如时光回溯,一切回到起始点,那么他会不会这么做呢?

    “你……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卫士。”斯卡德拉突然说道。“女王陛下告诉了我……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居然偷偷的带着她溜出王宫。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这件事情我才是受害者的那一方!艾修鲁法特其实很想这么告诉斯卡德拉,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个时候我想,你这样的一个人……说句实话,我个人感觉并不是那种非常擅长讨好女孩子的男人,”斯卡德拉说道。“居然能娶上格里芬家族的两个女儿……而且居然得到玛丽安伯爵夫人的承认……我很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后来,我多少理解了一点,你至少有一个很难得的优点。那就是危险时刻,你很值得依靠。”

    “真的谬赞了。”艾修鲁法特不知道要怎么说,最后只能如此回答。

    “我可以问一下……女王的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艾修鲁法特诚心诚意的回答道。“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都忍不住问自己一句:喜欢一个人难道不需要一个理由吗?”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也许你是对了。”艾修鲁法特耸耸肩。“不过,斯卡德拉大人,有些事情并不是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比如说我……说句实话,我最初的目标,只是希望在鹰隼城得到一个骑士的头衔而已。但是,造化弄人。”

    他原本以为斯卡德拉会辩驳,但是事实上斯卡德拉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没错。原本我也这么以为,等到让我开始操心女王的婚事,最早也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诸神的安排并不是人类所能揣测的。”斯卡德拉突然难得的发出了笑声。“艾修鲁法特,比如说你。如果不是诸神对格鲁尼的眷顾,那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在一个危机时分的最关键的时刻,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陪在陛下身边……而这一切完全都是偶然。至此,我除了相信命运的安排,相信诸神的眷顾之外,还能相信什么呢?”

    “啊……”艾修鲁法特还是第一次听到斯卡德拉发出这样的赞叹。

    “不过,艾修鲁法特,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这一次,老人停下脚步,两人不再是并肩偕行,而是面对面,四目相对。“有成为国王的野心吗?”

    虽然艾修鲁法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问题还是太直接了,让他情不自禁的愣了一愣,不知应如何回答。

    “你先不要急着说,急着解释。”斯卡德拉说道。“首先开诚布公的说,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错。从一开始,从女王陛下登基称王开始,全国上下,从贵族到平民,乃至包括我在内,都认同这样一种想法:由‘女人’传承血脉,由‘男人’带来力量。先王和王储先后不幸沙场丧生,格鲁尼的王族已经人丁凋零,后续乏力,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在这个时候,如果能有忠勇猛烈之士,内清国政,外拒强敌,再用一个完美的婚姻和女王结为连理……接下去女王是不是退位为王后那就看情况了……这种结果,无论法理上、国家利益上乃至于王族本身的利益都完美无瑕的,也是我们这些人所追求的,最好的一个结局。”

    “你觉得我是这个……你理想中的男人?”

    “没那么符合理想,但是至少你已经站到了那个位置。事实上,我要承认,只要你愿意,你只需向前迈出一步……任何人都可能无法阻止你。当然,也没有阻止的必要。站在格里芬家族的角度,这对于那两姐妹来说也许有点不公平。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别说牺牲几个人的婚姻,哪怕牺牲几十万人的生命都小事。”斯卡德拉的口吻变得严厉一些。“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真的有这么出色?”

    “做了几个月的财政大臣,就能让被拜伦搜刮得一干二净的国库出现了几百万金奥利的盈余……这样的能力,再怎么称赞也不为过。还有,关于战争的事情,女王陛下没有对我隐瞒,都是你教她的……”提及小女王的时候,斯卡德拉再一次露出难得的笑容。在这一瞬间,那个严肃得近乎拘谨的宫廷大主管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老人充满欣慰的笑。“其实我都不敢相信,马克雷米兹家族居然还能出现这样一个女王。”

    艾修鲁法特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关于钱的事情确实是如此。之前阿金曾经派来一个信使,把鹰隼城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一些渠道,所以对鹰隼城内的情况,特别是艾林恩的举动,多少知道一些。有时候想想,艾林恩和其他的一大群官员提心吊胆了一大段时间,然后发现一切都是瞎操心,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保持这个秘密有很多的好处,其中之一就是让拜伦乖乖的呆在老巢里,让艾修鲁法特放手进行战争准备。不过,战争正式开始的时候,这个秘密就不需要保持下去了……话说回来,拜伦哪怕到死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好了,言归正传。艾修鲁法特,我问你,你可有这个野心吗?”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呢?”斯卡德拉反问。“不过,你既然是个军人,你应该理解取得先机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艾修鲁法特不痛不痒的回答道。

    这个时候,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之前并肩偕行的状态,不过这一次他们是往回走,而且速度也变得很慢。

    “艾修鲁法特,我可以问一句,你为什么会站在今天这个位置?”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选择站在女王陛下这一边?”斯卡德拉说道。“说句实话,我这段时间却也花了点时间打听,但是却似乎没有打听到关于某个叫做艾修鲁法特的雇佣兵的故事。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在雇佣兵之中默默无闻。”

    “这个……”艾修鲁法特自己也打听过,不过结果也确实和斯卡德拉说的一样。不过考虑到黑魔法、各种超人的体质方面的问题,艾修鲁法特最后认为,失忆之前的自己努力隐瞒自己的能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亦或者压根就不使用“艾修鲁法特”这个名字,这些都是很自然的选择。打听“艾修鲁法特”这个名字明显是徒劳的。

    当然,这些话不能对斯卡德拉说。

    “我不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没有更大的野心。如果你不希望称王的话,那么……你当初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

    “两个理由,第一个是因为……我发现我不是普通人。”艾修鲁法特说道。“我……就像那些故事书中写的那样,我应该是遇到了神迹。我被赋予了……连我自己都不理解,都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我搞不清楚这些力量的来源,于是我只能像一个凡人一样问自己,‘为什么你会这么与众不同?’。而答案,以我目前思考的结果,似乎也只有那些故事书中所说的。人类被诸神赋予力量,绝不是平白无故,而是为了完成伟大的使命,做一番了不起的功绩。就像我说的,因为目前我只有这么一个答案,所以我也只能沿着这个答案的路线前进。就这么简单而已。”

    “是这样吗……”斯卡德拉叹了口气。“不管你有意无意,事情有点失去控制的样子。只要是与你相关的事情,女王陛下就似乎失去了冷静。这番羁绊如果继续加深的话……你恐怕想抽身也做不到了。”

    “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艾修鲁法特感觉自己有点言不由衷。因为他知道那个小丫头其实相当任性——好吧,至少是曾经相当任性。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挺乖的了。嗯嗯,女孩子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嫉妒能让任何一个女人长出尖牙和利爪来。”斯卡德拉说道。“记住这一点。爱情是盲目,自私的,而且能够屏蔽哪怕最睿智的头脑。还有,刚才你说了一个理由,另外一个理由是什么?”

    “另外一个理由么……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女王陛下长得很可爱吧,怎么看都比拜伦顺眼多了。”

第一百九十七节 画像

    第一百九十七节画像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小镇的街道上。路两边已经是房子了,虽然每栋房子的窗户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安静。但是假如有人此时潜伏在房子里面,他就有很大的可能听清楚外面这两个人的对话。

    “说句实话,艾修鲁法特,你不要太早下结论。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都在改变。玛丽安伯爵夫人……也就是你的玛丽姨妈,现在正在鹰隼城里努力活动,希望把‘艾修鲁法特伯爵的未婚妻’这个概念印刻到每一个人的脑海里。不,不应该说是‘未婚妻’,而是‘艾修鲁法特伯爵的妻子’。不过,归根结底,你们之间只有婚约,没有婚姻。这两者的区别……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你在暗示我?”

    “不是暗示,而是一个提醒。艾修鲁法特,如果有一天,我称呼你为‘艾修鲁法特陛下’,那个时候,我不会感到为难或者反感的。”

    这算是说媒吗?艾修鲁法特最后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你知道不知道,我在福诺罗斯城那里干了什么?”艾修鲁法特问道。他是在小丫头离开之后动手的。如果小丫头的嘴巴够紧,那么斯卡德拉确实有可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鹰隼城里应该有消息了,但是斯卡德拉为了出来找他,很可能错过消息。

    “知道。”斯卡德拉毫不含糊的点了点头。“来了一场大屠杀对吧。”

    “做下这种事情之后……你觉得,舆论会接受?”艾修鲁法特倒是有点好奇了。

    “舆论从来不是问题。”斯卡德拉说道。“政治就是这么简单。构成政治有几个基石,其中之一是舆论。虽然舆论很重要,而且在某个特定的时间范围内,它甚至可以变成决定性的力量。但是只要有时间,它的效果就会被弱化,甚至弱化至忽略不提。对一个国家而言,真正的,核心的,永恒的力量只有王权。王权和军事力量结合,那才是决定一个国家兴亡,万千黎民福祸的最终力量。”

    “你不觉得……我做得很过分?”

    “女王陛下会这么急匆匆的秘密赶去……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吧?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她的,因为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得越好。但是既然你说服她了,那么我相信这就不是因为残暴的天性亦或者是一时兽性的爆发。”

    艾修鲁法特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忽略了这位斯卡德拉大主管。话说回来,之前斯卡德拉能够牢牢守住宫廷大主管的职位,让拜伦如狗咬刺猬一样无处下口,这本身就说明他的实力和智慧了。

    “如果某件事情是深谋远虑的结果,那么不管它表面上是如何表现出来的,都不能轻率的予以评判。”也许是注意到艾修鲁法特的态度,斯卡德拉继续说道。“简单的看事情的结果,并且以固定的准绳予以衡量……这是法官的做法。而我不是法官。死掉的人虽然很可怜,但是至少他们不能说自己是无辜。从拜伦叛乱开始,他们有很多机会离开那座城市,但是他们没有把握那个机会。”

    “鹰隼城里都知道了?”

    “嗯,我想是的。至少已经传言满天飞了。”斯卡德拉说道。“舆论如果沸腾的话,特别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就算是女王陛下也必须做出让步。到时候,或许你会不得不上法庭。”

    “法庭?”

    “嗯,最高法庭。这是我国的一项传统……由女王陛下亲自担任法官……进行的公开审判。我猜,罪名应该是屠杀和暴行。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艾修鲁法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

    “女王陛下!”罗蒂雅走进女王的房间的时候,看到小丫头正坐在桌子边思考着什么。她用一只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无意识的的玩弄着桌子中间那一盘用来点缀的盆景植物叶子。而在房间的其他位置,有两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女仆,或者按照宫廷的说法,侍女。

    “啊,罗蒂雅……老师。”虽然小丫头在私下谈话的时候从来不说“老师”这个头衔,但是此时毕竟有其他人在场。

    罗蒂雅来到房间中央。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她是少数能够进出小丫头闺房的人之一。两个侍女向罗蒂雅行礼致敬,而罗蒂雅做一个通用的手势。看到罗蒂雅的手势之后,两位打扫的女仆立刻识相的匆匆结束打扫工作离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随着宫廷的扩大,这种侍女也多了起来。原先艾修鲁法特初建的时候,这个临时王宫里只有十个负责打扫卫生的人,如今却已经增加了好几倍。这是因为有很多人希望把女儿、妻子、亲戚之类的人送到宫廷里来,随便什么职务都可以。至于他们的目的,那自然是很简单的,哪个贵族不想在宫廷内部有个可靠的耳目呢?大家都知道,有时候,提前得到一个内部消息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前程高低。由于艾林恩首相是一个保守的人,所以眼下要弄到一个官职确实有点困难,但增加一个侍女的职位那就容易太多了。

    “女王陛下!”罗蒂雅看着两个侍女离开,立刻坐到了小丫头的对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他?”

    “胡说!我才没想艾修鲁法特呢!”小丫头涨红了脸,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噢……”罗蒂雅用意味深长的腔调发出了一声刻意拖长的感叹声。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小丫头赶紧换个话题。不过这个问题其实压根不需要解答。罗蒂雅是少数掌握小丫头行踪的人之一。这并不是因为小丫头特别想告诉她,而是因为小丫头的护卫,也就是拉莉亚,是罗蒂雅的嫡亲妹妹。

    姐妹之间,能有什么秘密?

    “我知道你回来五天了。”罗蒂雅说道。“而且知道你赖在王宫里,什么事情也没干。你既然回来了,好歹也要履行女王的工作吧。教会那边上两次门,你都不肯见。”

    “是你说让教会的人多吃几次闭门羹的。”小丫头说道。由于教会在之前的内战中选择中立,所以她应该表现出不满才对。但是说句实话,教会那帮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那样子看起来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北方前线的局势有这么糟糕吗?

    当然了,再糟糕,小丫头现在也派不出援军。因为她的部队还都在从福诺罗斯城返回的路上呢。鹰隼城里,只有负责城市本身安全的不足一万人的部队。

    “好吧,教会那边确实应该如此。不过……他们已经表现出了诚意,你也应该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们。好吧,不提这个,我不是为这个事情来的。”

    “啊,什么事情?”

    罗蒂雅虽然名义上是小丫头的教师,但是实际上她却更像一个参谋。最关键的是,她能够为小丫头带来各种各样的外部信息——那些被宫廷隔绝在外,原本不会传到小丫头耳朵里的消息。

    “城里到处都在说着福诺罗斯城的事情了。”罗蒂雅说道

    “嗯。”小丫头随口回答。反正这种事情瞒不住,迟早都会被人知道。

    “好几个传言,其中之一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小丫头这下子有点紧张了。她这一趟秘密旅行被人发觉了?

    “他们说你在福诺罗斯城下……处死了拜伦的长子,拜尔海姆。而且是用木桩刑处死了他。”罗蒂雅的眼睛盯着小丫头。“这个传言里,充分的熏染了你的残忍、冷血、邪恶、狠毒……总之,那个传言已经在暗示你压根不配当一个君主,甚至猜测你已经被嗜血的恶魔附身了。”

    “我只是在处死一个叛贼!”小丫头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不是君王的权力吗?”

    “同一个事实,但是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就不一样了。你看我带来了这个。”罗蒂雅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在桌子上摊开。那是一张画,很简单但是很形象,充分说明绘画者功底不凡。画面的内容是带着王冠的小女王带着残忍的表情看着木桩之上痛苦挣扎的受害者,边上还添加了一些诠释说明。

    “这个是……谁画的?!”小丫头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从样子上看,应该是出自那些街头诗人或者是流浪画家之手。”罗蒂雅说道。“原作者或许只是偶然,临时兴起一挥而就,但是将这画临摹上一大堆,在鹰隼城街头流传……这就不是什么偶然能够解释了。”

    “有人反对我?”小丫头立刻明白过来。这张画并不是独一无二,而是被临摹了很多张,在街头巷尾流传。

    “显而易见。”罗蒂雅回答道。“目前还只是舆论准备阶段。按照我的估计,这只是一次试探。他们动作很隐秘,我居然打听不出来这些玩意从哪里来的。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就能到处看到这种图画了。这说明……这个反对者绝不是独自一个人,而是有周密组织的。”

    “但是……这张画对我而言,有什么威胁吗?”

    “威胁?哦,当然,这张画几乎谈不上什么威胁……最多只能算恶心人。但是问题是,这只是一个准备。你觉得传播这画的人,没有下一手吗?”

    “下一手?”小丫头一点也不觉得还有下一手。怎么说她也只是处决掉了拜尔海姆一个人,事实上,这也是听了艾修鲁法特的建议。

    “你应该知道……福诺罗斯城的事情是隐瞒不了的。而且不需要多久,艾修鲁法特就会回来……等他一到,事情被突然揭露出来……这幅画就能起到很好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为了打赏,加更!

第一百九十八节 暗藏

    第一百九十八节暗藏

    “那么……应该怎么对付呢?”小丫头想了想,问道。

    “有简单的办法。”罗蒂雅回答,“就看你想不想做了。”

    “什么办法?”

    “哦,等到舆论开始之前就抢先下手。艾修鲁法特一回来,你立刻给他扣上一个‘跋扈’之类的罪名,把他关进大牢,剥夺他的伯爵的头衔……总之,做一个看上去很严厉,但是实际上却无足轻重,随时可以东山再起的判决。”罗蒂雅说道。“然后呢,随便什么舆论,都不能要挟您了。因为这个时候,舆论最多也只不过认为‘惩罚太轻’而已,是绝不会上升到质疑您的统治权威和能力的程度的。”

    “弃子吗?”

    “只要您保持着女王的权威,一切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罗蒂雅耸耸肩。“因为不管什么大事小事,不管幕后黑手怎么努力推动,单纯的一件事情是无法引起公众的长期兴趣的,时间长了也就平淡了。然后你就可以……找个借口什么的,重新启用。作为女王,这样的机会总是有的。别的不说,眼前就是一场战争在进行呢。”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听到要把艾修鲁法特逮捕入狱,小丫头心里就不太乐意。“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这个方法是‘治标’,当然还有复杂的,‘治本’的办法。”罗蒂雅说道。“找到那个印发宣传画的人。”

    她说话的口吻虽然很轻松,但是小丫头能够明白,这是很难办到的。否则的话罗蒂雅怎么会这么说呢?

    “我可以不理会这件事情吗?”小丫头想了想,问道。“作为一个女王,可不可以不在乎舆论?”

    “哦,当然可以,只要你准备好承担后果!”

    “什么样的后果?”

    “最糟糕的一种可能,就是失去你的王位。”罗蒂雅轻轻的笑了一下。

    “不会吧。”小丫头倒是吃了一惊。

    “不要忽视舆论的力量。它可以成为支撑王权的基石,也能成为推翻宝座的巨浪。”

    “可是拜伦当初……”

    “拜伦也很在意舆论。如果他不在意的话,他怎么可能耐心的等待呢?当每次针对他的那些反对言论达到某个高峰的时候,他就会聪明的选择妥协。我们不说拜伦,说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应该说是现在都还没有彻底了结的事情。斯提吉亚地区有一位叫做伊莉娜的女王……她和您有点类似,因为原本拥有继承权的兄长战死的缘故,她被推上王座,加冕称王。”

    斯提吉亚地区在格鲁尼人的观念里,还真的是相当遥远的地方。虽然格鲁尼王国的西部也和斯提吉亚地区接壤,但是在这个方面,整个中央七国都有着同样的,基于地域的普遍偏见。那就是斯提吉亚地区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虽然斯提吉亚地区的雇佣兵天下知名。这种偏见来自地理上的封闭。斯提吉亚地区是一个天然的盆地,里面的几个国家可以说关起门来称大王,外面的势力很难干涉进去,里面的力量也很难将自己的影响力传播出来。总之,这是一个在各方面和中央七国差别甚远的地区。

    “您可能知道,这个地方十来年前刚刚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交战的一方是是帕罗,另外一方是圣吉恩和卡西洛斯。之所以一方是两个国家,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王族,已经通过联姻而成为了一个家庭。这种关系可比结盟什么的可靠多了。我说的那位女王,伊莉娜女王正是这两个国家的王族,在血统上,她拥有无可置疑的继承权,而且是那种没有竞争者的继承权。我说过,她的兄弟姐妹都已经战死了。”

    小丫头没有说话,但是有些黯然。其实她成为女王的时候(也就是他父亲和兄长战死的时候),她年纪不过五、六岁,属于那种真的啥也不太懂的小孩。所以现在,小丫头对亲人只剩下非常稀薄的印象了。提起这位伊莉娜女王遭遇的时候,她不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在有些人眼里,王座是如此的辉煌灿烂,以至于值得用一切来换取。但是在小丫头的心里,她执着的并不是王座本身。

    “……事情起源是那位女王和帕罗的战争。在那场战争中,那位女王一度处于极度的危险中,被敌人紧紧追击,无法脱身。关键时刻,一位老兵——那是一位普通的士兵——自愿留下来断后。这个任务必死无生。陛下,您现在也已经知道要如何当一个国王,所以您能明白,在那种情况下必须厚厚的赏赐那位舍生护主的勇士。换了您,换了我,都会如此做——实际上,换了任何人,都得这么做。于是那位女王亲口许诺册封这位老兵为骑士。这不算一个吝啬的赏赐。您应该听说过,斯提吉亚地区非常重视血统和荣誉,更没有我国这样随心所欲册封贵族的传统。他们的贵族都是拥有实际领地的。所以普通人和贵族之间,那是近乎天渊之隔的。也只有这种情况下,承担必死任务的勇士,才能得到如此的赏赐。”

    “这个……我好像听说过……”小丫头想来想去,她是在哪里听到这个事情的呢?但是很明显,她肯定没花什么精力去仔细记忆这个故事,所以印象不深。

    “……但是后来呢,那位女王居然这件事情忘记了。战争结束,女王登基好几年后,那位老兵的一个儿子,找上了门,要求兑现封赏。可惜的是,那位女王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否认了这件事情。诈骗君主在任何国家都是大罪,更别说只是一个区区平民。于是老兵的儿子被处决了。”

    “啊,我想起来了,后来那个老兵的另外一位儿子……嗯,好像是得到了宗教方面的帮助,那边的神棍叫什么来着?圣杯骑士?还是女先知?……总之他证明了自己的父亲是为了女王战死,而女王却不仅拒绝兑现奖赏的承诺,还冤杀了他的兄长!”

    在想起这件事情的同时,小丫头也想起了谁告诉她的。是教会的一个祭司。当时是为了什么来着?好像是暗示她教会的作用不容低估。可惜那个时候,小丫头满脑子都是快点应付完对方去见艾修鲁法特,哪里有什么心情思考。

    “那下面我就不用说了。那位女王遭遇到的情况……想必我们都很清楚。我最近听说那位伊莉娜女王宣布退位,嫁给了国内一个富有名望的贵族,总算勉强避免了国家分崩离析的局面。到处都说这位新国王想要收拢人心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很可能在他成功之前,两个国家可能会丧失统一在一顶王冠下的机会,重新分裂开,最终拥立不同的王统。但是不论如何,那位伊莉娜女王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失去了王位……这一点不容置疑。”罗蒂雅突然之间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一个王座就此倾覆,虽然最后的结果不算太丢脸和太糟糕……但这件事情就说明了舆论的力量啊。至少……其中大部分都是舆论的力量。”

    “所以有的时候,”罗蒂雅停顿了一小会,继续说道。“王座并没有它看起来的那么牢固。它和人一样,不管多么健康活力的一个人,如果在致命的位置挨了重重一击……你说说看,那位女王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我不是很懂……但是那位女王为什么要否认呢?”小丫头认真的回答。“仅仅是一个骑士的封赏……有必要这么吝啬吗?”

    “也许是喜欢文过饰非的缘故,觉得承认自己遗忘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有点丢脸吧。”罗蒂雅回答。“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在这些传闻中,那位女王似乎一直想成为一个完美的君主,所以她不想犯下任何错。”

    “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别说是国王,哪怕是那个蒙神恩宠得以永生不死的大主教,不照样吃了败战,被绿皮一刀砍了。”小丫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是人就会犯错,就会有疏漏。”罗蒂雅倒是完全同意。“特别是那些小事上。所以既然不能防止犯错,那么就换一个方法,就是把任何错误都掩盖住……好吧,这听起来很蠢,但是确实有这种蠢人,我就曾亲眼见识过。其实本质来说,政治需要表演,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表演的真谛,所以就会犯种种错误。不过我们不说这个,如果和那个女王换个位置,那么你怎么办?如果放任这种极其不利的舆论任意传播,那么,王座的崩塌也只是顷刻之间哦。”

    罗蒂雅的手指轻轻的在小丫头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不要轻视舆论的力量!”

    “总之就是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对吧?”

    “没错。”罗蒂雅回答。“不过,艾修鲁法特那个家伙……真的对你太宠爱了。”

    她这句话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但是却让小丫头脸上腾的一下红了。

    “现在无论如何,主动权在你手中。就算发生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也会有充裕的时间和手段来应付,比圣吉恩的那位倒霉的女王好多了。”罗蒂雅回答。“我个人建议你可以两手准备一起动,最好是找到那个在鹰隼城背后的力量。”

    “是谁呢?有谁能会在这件事情上得利?”小丫头还是很有疑惑。

    “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你宫廷里可没有这种人。”罗蒂雅笑了一下。“倒不是说他们对你很忠诚和能干,而是他们中压根没人能逃开我的耳目,在鹰隼城里干这种事情。”

    “那会是谁?”

    “只有教会,亦或者是另外一种……潜伏得很深的神秘势力。”

    “不会是教会,教会最近还在努力的找我道歉呢。哼,他们现在很期待得到我的谅解!”

    “不要小看那群神棍。他们可不是傻瓜,不过哪怕是傻瓜,也懂得办事情一手大棒一手萝卜,又拉又打的原则吧。如果这件事情仅仅是一个警告,向我们释放一个信号,那么他们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实力。但是如果不是警告,那就危险了……”

    “你说的‘神秘势力’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字面上的意思咯。某个在理论上不应该存在于鹰隼城,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势力。但是它们又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并且在一些偶发事情上露出一鳞半爪。”罗蒂雅说话的口吻有点暧昧,但是绝对不会让人理解错误。

    “邪神……信徒吗?”

第一百九十九节 代价

    第一百九十九节代价

    如果要说鹰隼城里有邪神信徒存在,教会绝对会第一个跳出来否认。那些教会的神棍祭司们甚至可以信誓旦旦的对此赌咒发誓。假如真的证明了一个邪教徒的身份,那么教会也会将其说成是“孤证”、“偶然”。

    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此类流言从未在这座城市里杜绝过。谁让鹰隼城是格鲁尼的王城,而格鲁尼又是抵抗邪神入侵的第一线呢?要说邪神的信徒们愚蠢到连个间谍探子都派不过来——说出去都没人信。直接来自荒原的野蛮人潜伏进来或许有难度,但是出生在七国,却最终信仰邪神的人数量真的是不少的。

    当然了,这些人隐藏的很深。他们的暴露倒不是因为他们不谨慎,而是因为某些无法抗拒的命运之力。比如说一次意外事故,一场政治谋杀,亦或者一次失窃之类的。格鲁尼王族在处理这些事情方面,倒是和教会配合得很好。所有那些暴露出来的邪教徒都会安安静静的送到教会那里,剩下的就全部由教会的审判机关接手。而在这方面,教会也是相当尽责的,特别是他们有一套鉴别邪教徒的方法,使得这种审判极少会殃及池鱼。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

    当前的局势很明显。首先是北部边境遭到了野蛮人军队的进攻。和过去采取的战略一样,北部的领主和驻军依托坚固的石头城塞,靠着坚壁清野的战术,暂时将敌人进攻的脚步拖延住。按照拉法送过来的情报来看,依靠北方军队,现有的情况也仅仅是讲敌人拖延住,而无法直接将敌人驱逐。整体的局势而言,就和上百年来一直发生的入侵差不多:双方在边境彼此对峙,都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待到入侵者锐气消磨殆尽,王室就会派遣援军出击。也就是书上所说的“阻滞——消耗——反击”战术。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这一招屡试不爽。上一次的意外并不是因为这一招不好用了,而是因为因为邪神信徒依靠内奸帮助,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攻破了白堡。所以当先王出击的时候,面对的不是疲惫的敌人,而是士气高昂,而且养精蓄锐的野蛮人大军。最终,这导致了国王战死,国家混乱的重大灾难。

    至少在表面上看来,这一次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特别是野蛮人受阻于坚城的同时,南方由拜伦公爵发动的叛乱正好被扫平。换句话说,在时间上一切刚刚好,格鲁尼有余裕对抗这一次的入侵。

    唯一让人不解的倒是教会。按照罗蒂雅的推断,教会很可能想借着福诺罗斯城攻防战的机会,和小丫头讨价还价一番。但是幸运的是,艾修鲁法特在没有教会魔法师参战的情况下搞定了这场战役,所以教会一下子就变得手足无措了。他们肯定有很多计划要做,亟需女王的配合和支持——不过眼下看起来,他们好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当然,在抵抗那些野蛮人,那些邪神信徒方面,其实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目标一致不影响讨价还价这件事情本身。不管是小丫头还是罗蒂雅都不太理解教会这一次为什么格外紧张,但是这不影响她们想要借机好好的敲打敲打对方。

    在国内叛乱的大局下宣布中立,这本身就是对王室的一种背叛。虽然哪怕是王室也不能对教会怎么样,但是以小女王的立场,她自然是感觉到很不爽。

    “邪神信徒……果然必须让教会来帮忙才行吗?”小丫头想了想,问道。

    “只是可能而已,教会本身也有嫌疑的。”

    “女王陛下!”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外面的卫兵大声通报。“大祭司大人求见。”

    说起来,最近教会的祭司上门也着实殷勤,小丫头看了罗蒂雅一眼,对外面说道,“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教会那种祭司袍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年纪看上去五十来岁,面容方整,肤色白皙,留着短发,下巴光滑。他面带微笑,那笑容不是因为他现在心情很好,而是因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因为彼此不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所以小丫头立刻认出这个人正是鹰隼城大神殿的祭司长——当然,这是一种比较官方的说法,更普通的称呼是“大祭司”。

    鹰隼城的神殿里,一共有十来个高阶祭司,此人正是最高负责人。其实不止是鹰隼城,这位大祭司实际上是教会在整个格鲁尼的掌控人,控制格鲁尼全国的大大小小上千个教堂、神殿,而他本人更是直接向远方的大主教负责。

    巧合的是,这位大祭司上任时间正好和小丫头作为女王的时间相同——这是因为在之前那一次惨败中,不仅格鲁尼先王阵亡,连带着前任大祭司也丧生在野蛮人的刀下。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站在教会的立场,这位大祭司还是很合格的。这么长时间以来,靠着拜伦摄政,王权松弛的有利时机,教会努力的扩展了自己的势力。别的不说,那些新建的、翻新扩大的教堂神殿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关于这一点,其实小丫头也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格鲁尼最大的敌人正是北方入侵的野蛮人,邪神信徒。对抗他们不仅需要刀剑和火药,还需要信仰和魔法。在这方面,教会势力的扩展也等于格鲁尼战力的提升。当然,在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因为教会影响力虽大,但是目前尚无威胁王权的能力,也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意图。

    “女王陛下。”大祭司微微行了一礼。这是一种平级的礼仪,标志着双方的地位同等。他的目光在小丫头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下,就落到了罗蒂雅身上。看到罗蒂雅之后,他的笑容更加浓了三分。

    “这位想必就是罗蒂雅女士……不……小姐了?”

    “她是我的……临时教师。”小丫头说道。“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不知道大祭司有何指教?”

    入座之后,大祭司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北方的情况。总之,情况被他形容的很恶劣,事情很紧急,邪教徒们这一次并不是普通的入侵,更不是劫掠一番了事,而是一场真正的危机。不过这一次,他的话里终于透露出了更多的秘密——教会之所以这么紧张,并不是完全因为从前线传回来的各种战报,还有来自奥伦城的神谕,来自教会大主教的指示。众所周知,尽管奥伦之前被一股入侵的绿皮大军摧毁殆尽(这件事情也导致教会威望大跌,声名扫地),但是重建后,奥伦依然是教会的核心,中央神殿和大主教所在的地方。毕竟按照教会的典籍所言,奥伦是“最能聆听神谕的地方”。

    大祭司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在经过一番铺垫和情绪的酝酿之后,在他的口中,这场战争终于被推到了“危机存亡之际”的高度。然后他向小丫头提出各种要求——总结起来就是三个词:出钱,出兵,出战。

    说句实话,这个要求不仅正常,而且也符合小女王的利益。这是因为保卫国土本身就是一个国王必须履行的义务。若非迫不得已,有哪个国王会愿意失去一片国土呢?但是细节方面,大祭司的要求就显得过于严苛了。因为他将很多东西都定性了,比如说,他一口咬定当前的“消耗——反击”是错误的,必须立刻率军和敌人决战,将敌人驱逐出去。

    他说话的口吻和神情实在过于严肃,使得小丫头一时不方便反驳,只好用眼睛看了看罗蒂雅。

    罗蒂雅迅速的插入进来,把话题转移到了之前拜伦叛乱的事情上。她毫不客气的指出,在这样的叛乱之中,教会居然不支持王室反而搞什么“绝对中立”,“不插手俗世争权夺利”,是一种对叛乱分子公然的支持。

    就这样,双方在桌子边上进行了一场辩论赛。大祭司努力的想把话题转移到当前的局势之上,提出各种要求。而罗蒂雅则努力的将话题转移到之前教会的“中立”上。不过,辩论技巧很快就不再是关键,谈判逐渐的变成了一场讨价还价的交易。教会拿出种种条件,换取小丫头用最快的速度出兵。

    说句实话,这事甚至让边上暂时作为旁听的小丫头都感到奇怪了。本来驱逐外敌就是国王的责任,需要教会这么积极主动吗?要知道,哪怕教会什么都不做,小丫头也肯定要出兵的——只是时间和准备的问题。教会的这种做法确实让人不解啊。

    也许这些条件好得连罗蒂雅都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前面说过,虽然教会真正交换出来的条件并不算丰厚,但这事情纯属外快。

    “这样……将领的人选……”罗蒂雅已经谈到了最后的几个细节。

    “这个,我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大祭司立刻接上。“提比略已经同意出兵,而且贝勒尔将军主动提出愿意担任联军统帅一职。”

    “提比略人出兵?”罗蒂雅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下小丫头。后者同样有点惊愕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件事情我一无所知?”一个国家的军队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的境内。不管他们打着什么旗号,肯定要先通知对方并得到允许,否则的话,无疑就意味着一次偷袭,一次不宣而战。

    “陛下,”大祭司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是在下因为军情紧急,所以假冒您的名义,和提比略达成了协议。之前我多次来找您,可惜陛下要么出门在外,要么身体不适,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能告知您。”

    “你们的协议……是什么样的?要格鲁尼付出什么代价换取援军?”

    “陛下,这是一场为了诸神的荣誉而战,所以提比略人之提出了一个小小的领土要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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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修鲁法特从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卡莱安之战早已经结束,所有的吸血鬼尽数陨落在这场战争中。现在,他必须独自一个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上活下去,并且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血龙骄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龙骄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龙骄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