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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复读生     骚动的乡村txt下载     骚动的乡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换届选举(二)

    袁野满打满算当一回看客,却不料自己成了跑龙套,他很懊恼,要是早知他要戳在台上,大家都坐着他站着,傻儿吧唧看一张张票,他就编个借口不来了,选举很政治,也很有讲究人性,允许人有正当理由缺席,高层选举有些仕途失意的人就以身体不适不捧场,当然袁野不属于此种人之列,他巴不得有这一天,趁机摆摆谱。

    没轮到他上台,他躲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呼吸新鲜空气,清醒、不动声色地纵观全局,统揽全局是台上有座位人的事,袁野不用干操心。

    他先是盯着邹淦金看,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的人大代表资格是邹书记送的,邹书记安排他参加党委,县里没有先例,组织部未通过,他便安排他一个代表资格,尽管是政治荣誉,袁野不在意,觉得没有他送仪征车实惠,他送车时,袁野见到他,念叨了几回,送代表资格,他一句人情话也没说。邹淦金今天给他的映象,很超脱,很风度,至于神采奕奕像落水的瘪稻壳,浮在面上,不值一提。他对山花乡每个在场人都点头微笑,似乎也对袁野笑了,不过混在一起,不突出、醒目。

    刘晓强没坐在台上,袁野有点为他惋惜,他似乎刻意低调,坐在第一排,安安静静,像个新媳妇。袁野嘴抻不过去,不然他要醒脾烧叨他两句。

    三五成群的代表们围在一起,像一群苍蝇,嗡嗡嘤嘤的,又忽地散开,小组长将联名的候选人名单报到主席台,在组织部张副部长、邹书记、汪书记等手中传阅,解启柏乡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似乎那名单与他无关或者他不屑一顾。没人找袁野联名,他不知道名单写着谁的大名,他见张副部长左右私语,带头退出会场,汪书记跟着他后面,神情凝重,主席台只剩下解启柏,一人坚守着,他的脸上表情依然淡定。

    在汪书记办公室,张副部长坐在汪成新平时坐的位置上,对坐在对面的邹书记颔首,以示尊重,又扭头扫了一眼长凳上的汪书记及他带来的组织干事,然后他收回目光,开始发言:“我先说几句,县委派我们来组织指导选举,我们要对组织负责,贯彻组织意图,不辜负县委对我们的期望,代表们推选候选人,是他们的权利,也是符合选举法的,但我们要掌握情况,汪书记!你在开会之前可掌握有关信息?”

    汪书记唯恐这代表推荐的候选人扯到他身上,连忙否认:“选举筹备一直是解乡长在抓,我事先不清楚。”

    “乡长管财经,书记管干部,这换届选举是山花乡头等大事,你书记要全盘掌控。”张副部长对他的推辞显然不满,为了缓和自己的语调和心中的愤懑,他喝了一口茶水,说,“这次选举极不正常,副乡长候选人组织提名以外,推荐出三个候选人,乡长本来是等额选举,还推出一个候选人,如果我们现在不做工作,任其选举,组织意图很可能落空,我们这个指导小组回去无法向县委交代,汪书记你也失职,从这次代表推荐活动来看,不排除别有用心的人事先做了工作,在代表中串联或贿选。”

    “我们一定查处!”汪书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

    “现在不是查的时候,选举侯不得。”张副部长断然否定他的想法,素性将话讲透,“解启柏来山花乡担任乡长,是组织上安排的,组织有组织上的考虑,刘晓强这个同志工作能力强,在山花乡有一定群众的基础,不是说他不能担任乡长,但组织定下来的事,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如果是代表意图,我们且不说,他本人如果违背组织意图,一意孤行,就是选上了,我们也可以把他调走。”

    “这事绝不是刘晓强背后操纵的,选举前他还一直呆在工地上,代表们可能有他们的想法。”忠厚的汪书记火烧到自己屁股,还不忘替刘晓强开脱。

    “从我对他的了解,刘晓强不会的。”邹淦金开了口,也卖汪成新一个好,下一轮县里换届,他还依赖汪成新给他拉票,“刘晓强组织观念还是蛮强的,山花乡是个穷乡,解启柏同志管财务,当家管紧了,猫狗都怨,代表们大都是村干部,觉悟没那么高,要靠我们引导。”

    张副部长也不想将局面闹僵,顺着邹书记话说:“我话讲严厉点,大家要理解,都是为了工作,山花乡情况特殊,债务大,在县里挂上号的,我说这个,你俩书记可不要有意见啊!”

    他笑着看两位书记,“这有啥啊!实事求是嘛。”两任书记也不讳言。

    张副部长接着说:“代表们有想法,这也正常,正如邹书记所说,关键在于引导,这工作必须马上做,汪书记和邹书记你们分头做工作,邹书记你人虽然离开山花乡,但老感情还在,要辛苦一回。”

    “部长安排,义不容辞。”邹淦金笑着说。

    “刘晓强由我来谈,为了防止代表们抵触情绪反弹,选举会议主持人临时变动一下,让刘晓强主持,让他自己在会议上表明态度,退出选举,这样代表们容易接受。”张副部长到底是组织部出来的,棋高一着,想出请君入瓮的办法。

    “部长找刘晓强谈,他退出选举,估计难度不大,副乡长选举怕有一定难度。”汪成新老实人尽说老实话,他担心工作做过了,反而激起代表们逆反情绪。

    什么叫估计难度不大,你去谈啊!张副部长在这关头也不和他计较,轻松一笑,说:“副乡长本来就是差额选举,组织提名的都是老副乡长,又不是从外地调来的,如果这些人选掉了,他们要找自身原因,组织上也不能全部包揽,全部包揽,选举还有什么意义。”

    真是人嘴两块皮,说什么他都在理,汪成新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保住乡长,其他人任其自生自灭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家分头行动,汪成新和邹淦金在乡里小会议室召开了代表主席团会议,刘晓强被白核喊出会场,袁野跟在后面,问了白核一句:“怎么还不选?”

    “还早呢!”白核回头说,用手指指前面的刘晓强,袁野明白了,刘晓强没戏。

    袁野下了楼,溜到食堂里,想找点东西安慰一下肚子,叶师傅正在后堂挥舞着大锅铲,翻动满满一锅红烧肉,肉块已滋出油,红郁郁的,香喷喷的,袁野本来就饥肠辘辘,那受得住这色相俱佳的诱惑,馋虫爬到嗓眼上,满嘴含津。

    叶师傅见袁野过来,以为会散了,关心地问:“谁选上啦?”

    “还没投票呢,我肚子饿瘪了。”袁野叫苦道。

    “这不好办吗?来碗红烧肉垫垫。”叶师傅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搪瓷碗,随手抄了一锅铲,平平得一碗,他递给袁野,说:“亏什么,别亏肚子。”

    袁野在打菜的窗口拿了双竹筷,站在后堂门口,狼吞虎咽,油水顺着消化系统,汩汩而下,汇聚到肚里,冉冉升起,一碗肉砸下去,馋头像保龄球瓶,訇然而倒,饱嗝应运而生,散发出浓浓的肉香和腻腻的油腥。

    叶师傅看他放下空空的搪瓷碗,不由得不赞叹:“袁所长,你真有口福。”

    袁野信心百倍地说:“有这一碗肉,我跟他们慢慢耗去!看谁耗过谁。”

第七十七章 换届选举(三)

    袁野回到会议室,在前排找了个座位,方便上台监票,他屁股没焐热,领导们镇定从容、鱼贯而入,在主席台依次就坐,令代表们眼睛发亮的是刘晓强从台下挪到台上,而且坐在话筒前面,他扭头看了张副部长一眼,像是请示,张副部长颔首微笑,刘晓强正过脸来对着台下,说:“开会啦!”

    乱哄哄的台下立马安静,“经过组织提名和代表联名,我宣布此次山花乡换届选举乡长、副乡长的名单,乡长候选人:解启柏、刘晓强……”

    刘晓强念出自己的名字,台下顿时变得嘈嘈切切,袁野离主席台一步之遥,他分明看见解启柏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感谢代表们对我的信任,本人已向大会主席团递交了书面申请,自愿退出候选人,不参加此次选举,望代表们谅解。”

    他的申明像一阵风,在台下掀起不小的波浪,那些铁杆挺刘晓强的代表被当头一棒,神情失落,坐在袁野身旁的湾西张村长愣了好一会神,转过弯来,不满地叽咕:“*民意!”

    袁野用胳膊肘捣了捣他,小声说:“你们不要再选他了,否则他日子不好过。”

    “副乡长候选人:王兵……”

    许多代表在猜疑着刘晓强退选的原因,讨论声盖过刘晓强的讲话,后面人没听清他讲话内容,有人心急叫道:“名单没听清!”

    “甭急!名单都印在选票上!”刘晓强笑着说,“现在由白委员发放选票,各位代表根据选举法的规定,行使自己的权力,有不认识的名字可以向周边人询问,但选票不允许代填,填写超过应选人数,选票视为无效。”

    白委员和办公室邢主任挨排发放选票,袁野一票到手,发现乡长候选人就解启柏一人,下面丢了一个空格,副乡长候选人名字倒是长长的一串,组织提名的放在上面,代表联名的按姓氏笔画放在下面,后面留下三个空格,等待代表的自由发挥,袁野不假思索的划了四个勾,将票折叠起来,不忙着投票。

    票箱放在主席台上,红纸缠身,透着喜气,填好票的代表纷纷离座,一个接着一个,投票到箱里,袁野混进人群中,将票往箱里一塞,返回座位,八十五个代表没费多大工夫就投完票,白委员将票箱拎起,往主席台旁边的桌子上一倒,票散在桌面,他右手探入箱中,取出几张牵牵绊绊的选票,和邢主任点票,核对票数。

    “发出八十五张,收回八十五张,选票有效。”白委员向主席台汇报。

    “下面唱票!”刘晓强吩咐。

    两个教师代表从座位走到前台,袁野尾随其后,三人伫立在靠墙的小黑板旁,按照分工,各行其事,一个岁数略长的中年教师唱票,声音阴阳顿挫,另外一个教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着正字,一张票唱完后,袁野接过票核对,像模像样。

    乡长选举没有悬念,解启柏的票数扶摇直上,有几位别有用心的或者死不改悔的,写上刘晓强名字,搞得拿粉笔的教师在黑板边开了天窗,补名画正,天窗很小,犹如时尚服饰的创意,在好好的衣服上硬缝个补丁;副乡长的选票交替领先,旁边围观人看得心惊肉跳,组织提名的解广胜、王兵、丁常定三人因是代表,夹在人群中,神经受不住一票一票的煎熬,假意小解,溜达出去,寻间办公室坐下,烟抽得像闪闪的红星。

    票尽声止,水落石出,汪书记见会议室代表走了一半,对着白核发火:“去把外面人喊进来,开会都松松垮垮的。”

    白核应声而出,在走廊吼了一嗓子:“都进来开会!”

    稀里哗啦,办公室、走廊、卫生间里的代表像一群散放的鸡,被召唤进了会议室,他们明知马上要宣布结果,好奇心驱使他们从前排绕了一圈,边走边数着黑板上的正字。

    “别说话了!”刘晓强站在台上,提溜起话筒宣布,“候选人解启柏,六十九票,当选山花乡乡长,大家恭贺!”

    台下掌声如潮,投他票的和未投他票的都起劲鼓掌,解启柏就在台上,目光灼灼,当着人家面不捧场,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副乡长候选人解广胜,六十四票;副乡长候选人周典宝,六十二票;解广胜、周典宝当选山花乡副乡长,大家恭贺!”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另外四名副乡长候选人票数未过半,不能当选,按票数多少顺序,从得票多的第三名、第四名候选人产生一名副乡长,请代表们不要离开,准备第二轮选举。”

    白核和邢庆松风风火火地下楼,在大院后面的文印室赶紧制作新的选票。

    会议室里人声鼎沸,乌烟瘴气。

    一会儿,白核和邢庆松回来了,将新印的选票叠放在主席台上,县里组织部干事核对清点后,又交到白核和邢庆松手上,两人挨排发放。

    刘晓强在台上提醒着:“两个候选人只能选一个,多选选票无效!”

    代表们打完勾后,流水般地到票箱前投票,白核待代表们复归座位,清点票数,核对无误,票再次传到老师代表手中,袁野二次上台,履行职责。

    候选人王兵第一轮票数最少,他投过票后,脸色阴沉地离开会议室,丁常定第一轮票数排在第四,他强颜欢笑,与周边代表聊着天,余光不时地注视着黑板。

    结果很快出来了,刘晓强再次宣布:“陈光祥,六十三票,当选山花乡副乡长。”

    台下代表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胸,又加之丁常定未走,掌声显得稀稀落落,有气无力。汪书记见组织提名的候选人落选两名,忐忑不安地望着张副部长,看他可有指示,张副部长神情如常,笑着揶揄:“山花乡代表不一般啊!”

    汪书记一时摸不透部长的话意,也无心思总结了,素性宣布:“散会!”

    代表们蜂拥而出,袁野有红烧肉垫底,不慌不忙,陪着白核和邢庆松装订封存选票,最后一批走,等他们到食堂,菜已上桌,性急的代表已推杯换盏,袁野瞅湾西张村长那桌还有个空位,便补上去,他刚喝了两杯,解乡长带着新当选的两个副乡长,笑容可掬,挨桌敬酒,食堂里顿时闹声一片。

第七十八章 抓逃犯(一)

    满屋代表争先恐后和乡长、副乡长碰杯,袁野生出逃的念头,他扒拉几口饭,溜出食堂,谁也不在意,就像不在意代表王兵、丁常定没有参加这场欢宴。{Www。 首发 手.打/吧}

    邹淦金和汪成新肩并肩地从雅座出来,食堂里再掀喝酒的**,邹淦金内心渴望这热闹的场景能在县里换届后重演,他自认为那家伙会答应他的请求,他送出的大礼是别人送不出的,今日他沾点喜气,顺便向山花乡人大代表们拜票,山花乡穷虽穷点,但代表并不比人家乡镇少,这选举票可没有贵宾和一般会员之分。

    邹淦金从食堂出来,踌躇满志,容光焕发,他和汪书记握手告别,瞥见廊檐下的邢慧,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山花村妇女主任李书献拉着话,瞅空向他抛送狐媚的眼神,她指望他识趣地过来,和她说上几句话,借此在众人面前炫耀,不成想他钻进车里,像缩头的乌龟,随着车子扬长而去,她气得扭身而去,弄得李书献一句话只说了半句。

    袁野第二天一早到县局开了趟会,局里一把手更迭,他一点风声也没听说,窝在山里,不常到县局走动,他和县局脱了节,领导们都很忙,也将袁野遗忘,山里派出所没大事,局领导难得去一趟,自己脚懒嘴拙,不主动回报,上下互不相扰,相安无事,袁野头上的代字像麦穗点缀在帽子上,成了固定的标志。

    临开会,袁野和南岗许所长坐在一块,他见主席台中间一个小老头,稳稳当当坐在中间,他拽了拽许所的衣角,好奇地问:“那中间小老头是何方神圣?”

    许所长审视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稀奇古怪,不相信地问:“一把手方局长你不认识?”

    “林局长呢?”袁野像是刚从时光隧道出来,停留在过去。

    “他调到市里去了。”许所长有些怀疑他在卖傻。

    “这小老头从哪儿来的,面孔这么亲切,看着就像我们那儿的老支书。”袁野小声叽咕着。

    “人家市里调过来的,搞刑侦出身,大智若愚。”许所长瞅他神情不像是使诈,臭他道,“不怪人家说山里出呆子,我看你再在山里蹲两年,大愚惹智?!”

    袁野言之凿凿地反驳:“不到山里去,你哪知道,山里除了出呆子,还出俊鸟。”

    许所长嘴一撇,不屑地说:“俊鸟也是傻鸟!”

    袁野不服气地说:“管它俊鸟、傻鸟,只要是好鸟就行。”

    那个方局长对着麦克风吹了一口气,里面发出呼噜声,像是谁肠胃不好,袁野和许所长安静下来。

    会后,政工科通知袁野接人,山花派出所新分来一位叫余得水的警校生,他比袁野略高略瘦,皮肤黢黑,袁野看到这个小师弟,陡然觉得自己成熟许多,他和师弟笑着从政工科出来,袁野又被管他片的姜副局长叫住,语重心长地说:“小袁,这次全国开展追捕逃犯战役,你那里任务不重,就一个人,务必将他抓获归案。”

    袁野笑着伸腿:“人逮到了,局长要请我吃饭。”

    “你只要逮到人,打电话给我,我请你吃饭。”姜副局长再次强调,“我这片不能落人后。”

    袁野心头沉甸甸的,知道这回动真格的,抓不到人,姜局长这关都过不掉。

    傍晚,袁野带着余得水、张侠,由杨云久开着车子,赶到英山村,从陀龙郢场地找到王村长,他穿着一身败色的黄军装,手舞洋叉在码草堆,衣服、头发上沾灰挂草,他看到袁野一行,放下洋叉,解下腰里白布洗澡巾,抽打着身上的灰屑,说:“走,到我家喝点茶。”

    袁野抱歉地说:“耽误你干活。”

    “人不死,活有得干!”王村长乜了一眼抱草把的妻子,悄声说,“你们来了,我还能歇歇!”

    袁野笑着和旁边黑瘦的中年妇女招呼:“嫂子啊!我找王村长有点事。”

    村长夫人和袁野认识,笑着说:“他今天给我绑着干一下午活,早就脚踮着等人喊,你们不来,他哪儿都别想去。”

    王村长领着他们到水塘边的自家门口,从门檐上摸出钥匙,开锁进屋。

    袁野坐在门边竹椅上,接过王村长散的烟,问:“村长,我打听一个人,你们村程正明可在家?”

    王村长一愣,说:“他是小家伙,才二十出头。”

    “对,就是他,他父亲叫程修富。”袁野直截了当地说,“这家伙在外面犯点纰漏,我们想做他工作,让他投案自首,这次全国统一行动,他投案,处理上能从轻。”

    “程修富跟人不一样,话难讲。”王村长狠吸了一口烟,说,“这小家伙平时在郢子倒没什么,出去听人撺掇,和一帮人拦路,刑警队来人逮过他。”

    “他才二十岁,不能在外面跑一生,这次对他来说是个机会。”袁野设身处地说着,想先打动村长,由村长去点化程修富。

    “我还不信你的话吗?我尽量做工作。”王村长态度鲜明地说,“走,我们到他家去,你和他父亲多说说,他母亲死得早。”

    他们转到郢子西头,在一土墙瓦顶房屋前止步,王村长见大门敞着,堂屋亮着灯,扭头对袁野说:“家有人。”

    他跨进屋,喊:“程大哥,在家吗?”

    “村长啊!”一位瘦长个头的中年人哈着腰从厨房出来,见堂屋站着三位穿警服的人,脸上表情凝固,像结了霜。

    袁野盯着他的眼睛问:“老程啊!你儿子可在家?”

    余得水、张侠分头蹿进厨房、厢屋,像两只嗅着猎物的豹子。

    “他不在家。”程修富挪开眼神,不敢和袁野对视。

    他一副死板板的神色,袁野确信他没扯谎,便说了高院、高检、公安部敦促逃犯投案自首的联合通告内容,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地分析投案自首与公与私的好处,程修富俯首低眉地听着,吭也不吭,袁野像个出色的拳手,拳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程正明回来,你带他到派出所去。”袁野转悠一圈,又回到主题。

    “我真的不晓得他在哪儿。”他嗫嚅着,言辞切切地说着假话。

    袁野心里亮堂得很,这样一根筋的人认着死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余得水、张侠从屋里出来,袁野不想再和程修富徒费口舌,出了门,王村长送到通郢子的机耕路上,袁野让他打住,说:“村长你费心,多做做工作,只要他投案,我想法给他办取保候审。”

    “你放心,话我一定说到。”王村长不自信地摇了摇头,说,“你也看到,这个人闷得很,就怕他听不进去,一箩筐楔子没处投。”

    袁野上了车,谢绝王村长的挽留,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这家伙是不在家。”

第七十九章 抓逃犯(二)

    袁野又去了五趟英山,一个人骑摩托车去的,他没奢望抓个现行,像是走亲串友,每趟去他备足精神和语言,不依不饶地和程修富拉呱,无奈他有了准备,或者说袁野语言没有新意,他学着青山劲松模样,任你古道热肠、话语滔滔,我自岿然不动。@本章节孤独手打 @

    王村长抗不住了,袁野每趟来,他都陪着,经过内心的煎熬,在一个黄昏,他站在郢头露了口风:“袁所,你不要跑了,程正明在江苏昆山。”

    “他在干什么?”袁野大喜过望,总算有了这家伙的消息。

    “他在建筑工地上打临工,具体地址我也说不清,我女儿见过他。”王村长最后一句话让袁野深信无疑。

    他按捺不住激动,追问:“你女儿在昆山?”

    王村长怕他打女儿主意,连忙提示:“她一个女孩子在那儿,胆小。”

    袁野赶紧否认:“只是问问,我们不麻烦她。”

    王村长还是不放心,出了新招:“凤凰的黄大胆在昆山,和山花乡人多有接触。”

    好运气接踵而来,袁野感兴趣地问:“黄大胆在哪儿干什么?”

    “给工厂、工地送米,听说搞得不错,他一家人都在那边。”王村长口齿露出羡慕,又有些为自己不平。

    袁野用恭维的口吻宽慰他:“其实你出去,肯定比他干得好,你没走到他那地步,村长帽子丢了,号房也蹲了,还有啥顾忌。”

    “人有时活个面子,给个村长套着,一年千把块钱工资,跑就像二小似的,想一走了之吧,在村里干这些年,真丢下又舍不得。”王村长被袁野的话挑起伤感。

    袁野用力和他握手后,跨上摩托,踩着油门,顺着土路蜿蜒而出,路边草丛、水塘不时扑棱起鸟儿,作惊恐状。

    他直接到乡政府食堂,叶师傅正在打扫战场,给他弄点残羹剩饭填饱肚子,他返回派出所,压抑不住兴奋,将余得水、张侠喊到胡进明的寝室,商议到昆山去追捕,胡进明听说有了头绪,挤眉弄眼地说:“你带他俩去吧,我守着老窝。”

    袁野很快做出决定,吩咐余得水、张侠带点换洗衣服,后天早上九点在公安局门口汇合,他明天先到局里办好手续。

    余得水刚上班就碰上出远门,两眼发亮地提议:“所长,我们从局里借一张车子出去,那好潇洒。”

    “八字还没一撇,先不张扬,坐大巴去,抓到人再说。”袁野不想搞出动静,劳而无功,回来时脸上挂不住,他猛然又想起一件事,说,“张侠,你把程正明照片带上,见到人有个辨认。”

    胡进明理解袁野的为难处,说:“你们这趟去不轻松,没有具体地址,要靠硬摸,呆几天都说不准。”

    “不是姜局长电话催来催去,我们所单独去,我肯定不干。”袁野心里也没底,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毕竟去了还有希望,不去一点希望都没有。

    “你明天早上要杨云久送吗?”胡进明关切地问。

    “不用了,我明天不回来,所里这几天你辛苦。”袁野说。

    “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多带点钱,要省回来省。”胡进明的话让袁野心里发热,他点点头回到寝室,收拾几件汗衣,塞进包里。

    天亮透,袁野搭上班车到了县城,吃过早点,溜达到县局刑警队,贾主任在办公室,两人寒暄几句,袁野开了刑拘证,上到二楼,和姜局长汇报,姜局长叮咛:“路上注意安全,逮到人给我电话,我让局里去车子接你们。”

    袁野谢过姜局长,下楼步行到三合路口,拦了张过路车,到省城江淮汽贸门口下了车,门口保安见他一身警服,没问就让他大摇大摆进去,他向一位穿蓝色工服的妇女问明售后服务办公地址,径直上了一栋二层小楼,看到总经理烫金的门牌,他敲敲门,里面有人答话:“请进!”

    他推门而入,马小二坐在老板桌后面,手捧着文件夹,似乎很忙,头也没顾得抬,桌子靠里一侧端放着二十四寸的液晶屏幕,他替他担忧道:“配置这么好的电脑,可会用啊?”

    马小二听来人口气不对劲,蓦地一瞧,脸上挂满惊奇,说:“老哥来了,也不来个电话,我让驾驶员接你。”

    袁野搭在他对面的真皮转椅上,屁股晃了晃,揶揄道:“当经理忙很呢!”

    “看看月报表,大老板订了指标,不完成拿不到提成奖。”马小二一边叫苦,一边收起文件夹,抬腿到门口,喊了一嗓子,“春晖啊!”

    朱春晖从楼下上来,笑着招呼:“所长来了!”

    “给老哥泡杯茶,到隔壁不倒瓮订个包厢,中午你不要到食堂,陪所长吃饭。”马小二从老板桌抽屉掏出两包中华烟,扔了一包给袁野,又拆了一包,打一根过去。

    朱春晖泡过茶,下去订餐,袁野看他出门,问:“春晖现在咋样?”

    “一个月工资不够一个月用,又不回家,跟山花乡一帮人鬼混,我讲他带听不听,迟早要给我撵滚蛋。”马小二脸有怒色地说。

    “人都会变的,你只要讲到了,路怎么走,还要看他自己。”袁野说。

    “他最近跟程小燕搞到一起,还带她到公司睡觉,被我晓得,一顿鬼骂。”马小二气忿忿地说。

    袁野听到程小燕名字,心一紧,想到那晚的相见,他对她现在的行径不以为异,说:“年青人在一块,不也正常吗?”

    “老哥你不知道,程小燕变化大了,抽烟喝酒都会,我还听说她吃摇头丸,不然我烦这个神。”马小二说。

    袁野想摆脱这个话题,抿了一口茶水,说:“哎,这次乡里换届你咋没回去?你不蛮上心的嘛?”

    “小姑爷叫我不要回去添乱,我回去也没用,十人联上名,他不干,我也没门。”马小二叹气道。

    袁野解释道:“有些事不是他能左右的。”

    两人聊了一会山花乡的人事变迁,便下楼到不倒翁用餐,醉醺醺地回到公司,袁野和马小二歪在办公室沙发上,接着聊,说困了,两人眯了一觉,袁野坚持要走,马小二让朱春晖开车送他,车到市十二中门口掉头而去。

    袁野在学校传达室被看门老头挡住,他掏出工作证,并递上烟,老头客气许多,通融道:“学校还在上课,你到里面等吧。”

    他溜达到学校后面一排平房,见吴凌云寝室挂着锁,他便坐在门口石条凳上,拿出从马小二公司带来的参考消息,慢慢地翻阅。石条凳边是一棵一人抱的法梧,枝虬叶疏,被秋风一扫,发出稀稀拉拉声,阳光透过枝叶,变得零零碎碎,在报纸上跳动,晃得袁野的眼睛有些迷离。

    嘀铃铃!刺耳的电铃声响过,前面的教学楼教室像炸开了锅,学生蜂拥而出。袁野听到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侧脸顾盼,吴凌云夹着教案、课本款款而来,穿着蓝色的套装,浑身透出职业女性的气息,她看见他,眼里含着惊喜,问:“你怎么来了?”

    “想接受再教育。”袁野开着玩笑,眼睛盯着她鼻子上那粒俏皮的痣。

    她拿钥匙捅开明锁暗锁,手里的教案、课本还未来得及放下,袁野尾随而入并反锁了门,他**辣的呼吸吹得她后面脖子痒酥酥的,她扭过身,四目相对,袁野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尚残留酒气的嘴唇便贴上她的脸。

    门外传来钥匙的转动声,打不开,外面人徒劳地转动,并发出诧异声。

第八十章 抓逃犯(三)

    吴凌云急切地挣脱他的拥抱,扬脸悄声说:“我同寝室人回来了!”

    她捋了捋衣角,拧开锁,将外面大惊小怪声放进来。

    “大白天门锁那么紧干什么?”说话的是一个胖乎乎戴着眼镜的姑娘,她一只手托着书、讲义,一只手攥着拴着毛茸茸小布狗的钥匙,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瞥见坐在条桌边的袁野,停住脚步,她看看袁野,又看看吴凌云,像是发现新型人类。

    吴凌云嗔怪道:“没见过啊!”她向袁野介绍:“陶应菊,和我一起分过来的。”

    又转脸望着陶应菊,说:“袁野――他刚来。”

    陶应菊顽皮地说:“他来了,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什么呀?”吴凌云伸手要拧她的脸蛋,被她扭身躲过,她夸张地叫:“警察在这儿,你还敢打人!”

    袁野含笑地看着她两人,并向陶应菊点了点头,陶老师放下书、讲义,拢着吴凌云的肩膀,附耳叽叽咕咕,害的吴凌云举手要惩罚她,她轻盈地冲到门口,回首嬉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在啊!不叨扰你们。”

    她像一只欢快地蝴蝶飞出去了,袁野好奇地问:“她和你悄声细语,说什么呀?”

    吴凌云脸一红,欲盖弥彰地说:“没你的事。”

    天色微暝,街面上路灯开了一半,每根电线杆像是遵循人生处事的哲学,睁一眼,闭一眼。袁野看着各行其道的人流、车流,不想走远,和吴凌云出校门,在附近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饭馆,吃点饭,转悠回来,一轮圆月已挂在教学楼顶,在城市万家灯火掩映下,苍白得像大病初愈。

    他俩回到房间,门一关便成了二人世界,袁野似乎还有几分忐忑,坐在台灯下问:“陶老师还没回来啊?”

    “甭惦记人家,她不回来了,将床让给我了。”吴凌云一副轻松口吻,但表情有些不自然,袁野盯着她,眼神像从山墙洞里钻出的耗子,鬼头鬼脑的。

    “看啥啊?”她走近他,手掌在他面前一晃,遮断他的视线。

    袁野和她亲热一番,各居一床,叙说乡村、学校的人和事,说困了,袁野头一歪便沉入梦乡,醒来时,玻璃窗已透出曙光,他按亮台灯,对面床的吴凌云尚在熟睡,他穿衣下床,细瞅着那张俊俏的脸和鼻梁上那颗小痣,充满爱怜,他俯下身,阴影遮在她脸上,她的眼皮动了动,忽而惺忪睁开,问:“你早醒了啊?”

    “还早呢,你接着睡!”袁野放弃了亲吻,拿着她的牙刷、毛巾洗漱,带上门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就像露水滋润过的花草,鲜活而有勃勃生机。

    街上路灯昏黄,隔三差五的清洁工穿着红马甲,埋头打扫卫生,眼里只有垃圾,袁野转上回县城的班车,车上就他一个乘客,他变得深沉。车到县城,袁野溜下车,找了一家早点店,就着稀粥,从容不迫地消灭了一笼包子,他打着饱嗝向县局晃去,远远地看见张侠和余得水站在大门一侧,散漫地张望,他走到跟,见张侠脚下睡着大帆布黄包,包里鼓鼓囊囊,他说:“这么大包,搞得像逃荒似的。”

    张侠龇着厚嘴唇说:“余干事的衣服和我的衣服都塞在里面。”

    袁野见余得水两袖清风,手上空空荡荡,说:“我们坐车去。”

    他们在206国道挡了一张去上海的双层客车,趟在卧铺上,袁野环顾四周乘客,尽是萍水相逢,瞧衣着打扮全是农民工,他们混杂其间,蛮有归属感。车子上了高速,袁野临窗遥望,清一色空旷的田野、火柴盒建筑的村庄,看着无趣,便合上眼睛,迷糊一阵,再睁开眼时,车子进入江浙境内,那一幢幢让他心痒的楼房是显著的标志,江淮人盖不出这样的房子,即使江淮人兜里揣着大大的钞票,他的心思也不会用在建房上,江浙人就是江浙人,出来的老板像打工的,抽烟普通牌子,吃饭不讲究,而江淮人哪怕是个针尖的老板,出来一看就是老板,牛皮哄哄的,抽烟非中华、*江淮不抽,吃饭要势子,非大场不去,人家江浙人掏满第一桶金,江淮人掏了一肚酒,生意做不上去,最后都落个给江浙人打工的结果。

    车子中途停靠在高唐服务站,女售票员嚷着:“大家下来唱歌、用餐。”

    车上不让呆人,人们鱼贯而下,袁野他们要了每份十五元钱的盒饭,很奢侈地吃着,车上其他人除了几个泡方便面的,啥也不吃,干瞪眼等着。盒饭清淡无味,小余抱怨物无所值,张侠说服务站人心太黑,袁野见怪不怪地说:“知足吧,比方便面好多了,什么叫垄断?就是理直气壮抢钱。”

    张侠只吃个半饱,透过玻璃窗,意犹未尽地看驾驶员和售票员坐在小餐桌边,有荤有素地吃着,临走一人捎带一听饮料,眼馋似地说:“开车人蛮大方的,吃着、喝着还带着。”

    袁野笑着说:“他们不掏掏,当然大方,吃饭就是服务站给他们的回扣,中国人做生意,到哪儿都有回扣,不过都像我们这车人,服务站亏死了。”

    “他们凭什么拿回扣?”张侠还没弄明白,不解地问。

    “凭什么,凭他手中掌握方向盘的权力,在哪儿停,他说了算。”袁野开导他的同时,随着人流重新上车。

    “我的乖乖!”张侠将惊叹带上车。

    车子驶出服务站,一鼓作气地跑着,路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袁野躺不住了,坐直身体头抵着车顶难受,他不断地调整姿势,快到有所创新之际,车子下了高速,昆山镇欢迎你的牌子醒目横在路的上空,他看到希望,车子再接再厉地跑了一段路停下,女售票员喊:“到昆山的下车了!”

    一车人下了大半,袁野双脚踏上实地,身上种种不适荡然无存,他们三人都是第一次到昆山,分不清方向,跟着感觉,顺着马路漫无目的游荡,像无头苍蝇,走到一条水泥路岔口,他们拐进去,发现两边都是电子厂,走过厂区,看见一条有许多门面的街道,他们绕进去,在昆山交警大队的招待所袁野止住了步,他像只在荒野迷途的羔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袁野先一个人闯进去,接待他的服务员是一位大叔,五十来岁,单薄身材,他见袁野东张西望,主动上前招呼:“住宿吗?”

    袁野未置可否,开门见山地问:“三人间多少钱一天?”

    他一口地道的江淮口音暴露了身份,服务员大叔问:“你们外地来的吧?”

    “对,江淮省的,来办案。”袁野也不否认。

    “三人间,一百二十元一天。”服务员大叔报了价,“房里带卫生间,有热水洗澡。”

    “天下公安是一家,都是自家人,一百元一间。”袁野编了个自家人的理由,讨价还价。

    “就这样吧,204房间,先交二百元押金。”服务员大叔爽快地答应,让袁野觉得还价不很,但又不能再叫价,心有不爽。

    他出门喊外面的两人进来,交了押金,办了手续,拿着房卡上了楼,房间一尘不染,垫单、枕套雪白,找不到一处可疑的痕迹,彩电在方柜上,空调挂在墙上,卫生间配着抽水马桶和浴缸,浴缸上方耷拉着话筒般的淋头,两个调温开关夹在中间。他拿过电热水壶,在面盆水龙头装满自来水,插上电源,给自己洗了个白色瓷杯,撕开桌上装着茉莉花茶叶的小纸袋,一股脑倒进瓷杯,歪在靠里的床上,等待水开。张侠没出过远门,更没住过宾馆,对房间的一切充满好奇,他里外踱了一圈,学着袁野的样子,刷瓷杯倒茶叶,没一会,电热水壶冒出热气,红灯跳成绿灯,袁野冲了一杯,进了卫生间,见马桶里水色发黄,他叫道:“张侠,你上厕所怎么不冲?”

    张侠跑进来说:“我不晓得咋冲?”

    袁野一扳按钮,水哗地冲下,水箱里发出咕咕的进水声,张侠试着扳按钮,见马桶只流出一点水,怀疑地问:“怎搞我扳不出水?”

    “水箱水刚被我放掉,还没叙上水,你咋能放出水。”袁野又催促道,“你出去,我洗澡。”

    他赶出张侠,试着调节水温,扳开两个开关,热水、冷水混合而出,他慢慢旋转开关,终于将温度调至适中,脱掉衣服,美美地冲了个澡,穿着短裤出来,靠在床上,品着香喷喷的茶水,心满意足。

    张侠溜进卫生间掩上门,一会儿里面传出他的叫声,“所长啊,怎搞都是冷水?”

    袁野进去,见他赤条条的身体挂着水花,冻得瑟瑟发颤,他一瞧热水开关还关着,便笑着拧开,说:“老土就是老土,热水没开,你就洗澡。”

    他放水调好温度,说:“不会,谦虚点。”

    他嘻嘻而出,张侠在里面大呼小叫着舒服。

第八十一章 抓逃犯(四)

    “所长啊!我们现在干什么?”余得水见袁野懒洋洋靠在床上,瞅着电视,目光专注。

    “没啥可干的,先养养精气神,晚上找黄大胆喝酒。”袁野捏着遥控器,频繁地换频道,嘴里发着牢骚,“除了广告,就是形势一片大好,外国人看了,以为我们警察是摆设,光拿钱不干事。”

    “黄大胆是干啥的?警察啊?”余得水沉湎于抓捕的遐想,对电视节目不感兴趣。

    “他是我们凤凰村村长,在奔小康的道路上迷失自我,跌了一跤,从看守所出来,村长没得干了,跑到昆山做小本生意??卖米,他缓刑还没到期,我们找他也是落实监管措施。”袁野调到啪啪响枪的频道,放下遥控器。

    “他能帮我们逮人啊?”余得水顺着他的思路在想。

    “你和他不熟,只管喝酒,不要老提逮人这档事,他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别吓着他。”袁野郑重其事地说。

    “我啥也不说,陪黄老板喝酒。”余得水嘿嘿笑着,似乎识破袁野的鬼计,牙槽里镶嵌的银牙露出来,亮晶晶的。

    袁野看完打仗,带着胜利的豪情,套上衣服,说:“我们出去。”

    交警队招待所旁边有个商店,看店的是一长发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袁野伫足,拿起商店的公用电话,给黄大胆BB机发了个传呼,等回传呼时,他闲着无聊和那姑娘搭讪,那姑娘听说他们是刑警,来跨省办案,很是神秘,自报家门姓沈,说她姐夫是交警,袁野问她江淮省可去过,她说没去过,只听说那里很穷。袁野像是被当众煽了耳光,讪讪地说:“我们那里穷虽穷点,但生态保持很好,山清水秀的。”

    传呼回过来,袁野从沈姑娘手里接过电话,黄大胆听说袁野来了,很是意外,问他住在哪个宾馆,袁野说住在自家人的招待所,报了昆山交警队的名字。

    “招待所在哪条路上?”黄大胆追问。

    袁野也搞不清,将电话交到沈姑娘手上,她吴越呢哝地说:“复兴路。”

    她将电话又交到袁野手上,他听黄大胆说:“我马上到,请你们吃饭。”

    袁野挂过电话,向张侠感叹:“江山易改,秉性难易,还是那么客气。”

    “黄村长不是对你有些看法吗?”张侠脑子转不开弯。

    “看法是因事而生,也会因事而变,人在倒霉时,你帮他说几句话,他会记住的,锦上添花的事人人会做,雪中送炭的事往往没人干。”袁野雅俗共赏地说着,听得张侠眼一个劲地眨。

    袁野挪步到招待所门口,显眼地等着,一根烟工夫,一张绿色的出租车驶到跟前,嘎然而止,黄大胆身着一身皱巴巴的西服,从容下来,寿星头后面寥寥几根头发,屈指可数,袁野迎上去和他握手,将余得水给他作了介绍,张侠笑着说:“黄村长,发财啊!我以后混不下去,跟你出来干。”

    “别拿老哥逗,我在这里混穷。”黄大胆猛然变得谦虚,让他们有些不适应,他手一扬说,“走,我们到饭店去,坐到聊。”

    他领着他们转过一条街,到一家小饭店门口,扯着嗓子叫:“刘老板,包厢有吗?”

    “有,你们坐二号厅。”那个叫刘老板的四十来岁,皮肤黑黝,像是刚被烟熏火燎过,“黄老板歇一段时间没来,生意做大了,看不上我们小店。”

    “吃饭都不周正,还有看不上的,先给我们来一壶茶。”

    “好来!你们先坐。”刘老板嗓音尖亮,像发情的鹅。

    袁野进了包厢,问:“黄村长,生意做得咋样?”

    “开个粮店,替几个工地送米,没大不了的。”黄大胆从兜里掏出一包南京烟,边散边说,“上次事,我还没请你吃饭,你那办案同学对我够关照的。

    袁野心知肚明他话里意思,说:“上面需要,你也是带人受过。”

    “哎!不是那件事,我也下不了决心出来,猫在村里,吃点喝点,老百姓还戳脊梁骨,村干部真没干头,我现在活明白了,人在世上就那么回事,在这里,活累点,钱赚得踏实。”

    “黄老板,可点菜?”刘老板端着一壶水,夹个菜单过来。

    “老板哪里人?”袁野接过菜单问。

    “江淮省的。”刘老板顺口答道。

    “一听口音就是老乡。”袁野套着近乎。

    “老乡面生,来这儿做生意啊?”刘老板笑容满面,认了老乡。

    “做生意谈不上,小本买卖。”袁野深含不露地说,余得水和张侠一旁哧哧地笑。

    “就我们四人,你安排一下,荤素搭开,够吃就行。”袁野看刘老板兴冲冲出去,转脸向黄大胆笑着说,“这顿我请,黄老板,可叫其他人了?”

    “还有个小军子,英山村人。”黄大胆又声明道,“你们到我这里来,瞧得起我,哪能让你请。”

    “谁请都一样,你要请,改天再请,我们暂时不回去。”袁野留下话音。

    “哪我们说定,明天中午是我的。”黄大胆唯恐他们反悔。

    “就这么定。”袁野爽快地答应。

    一个身材粗壮、方脸的年青人闯进来,黄大胆欠起身说:“小军子,进来坐,这几位都是家乡派出所领导。”

    亲不亲,故乡人,他们相互招呼。菜上的很快,一盘烧鸡、一盘清蒸鲫鱼、咸肉炒蒜、雪菜肉丝、韭菜炒千张、一碟花生米。袁野从前面柜台拿了瓶杜康酒,五个人端杯举筷,连吃带喝,一瓶酒喝了一半,袁野随口问:“黄村长,昆山这地方山花乡人可多?”

    “我来这里时间短,小军子在这里呆有四、五年,我们哪儿人他都熟悉。”黄大胆用餐巾纸揩拭着鼻尖的油汗说。

    袁野和小军子碰了一杯,说:“我打听一个人,你可认识?”

    “谁呀?”小军子急赤白脸地问。

    “程正明!”袁野轻描淡写地说。

    “你找他有啥事?”小军子突兀地问,眼睛瞪得溜圆。

    “你晓得他在哪儿?”袁野盯着他反问。

    “他不在昆山。”小军子回答得蛮干脆,并瞥了黄大胆一眼。

    袁野目光转向黄大胆,黄大胆面有难色,说:“我来时间短,不是一个村的,不认识。”

    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牛二没有偷。袁野心里暗笑,说:“不在就算了,我们喝酒。”

    一瓶白酒见底,袁野又要了几瓶啤酒,黄大胆装着心思,话明显少了,倒是小军子在吹嘘他在昆山如何了得,黑道、白道通吃。

    余得水脸有愠色,袁野笑着说:“小余,陪老乡喝杯酒,想不到老乡在昆山如此风光,我们到这里沾沾光。”

    余得水见袁野态度如常,便闷声闷气地陪黄大胆、小军子一人喝了一杯啤酒。几瓶啤酒喝干,袁野没再要了,喊刘老板送了一盆饭,黄大胆抢着出去接帐,袁野笑吟吟看着,无动于衷。

    袁野他们走出饭店,黄大胆说:“明天就这么定了,我有点事,和小军子先行一步。”

    “客都请了,明天就算了。”袁野揶揄道。

    黄大胆有些尴尬,袁野向他摆摆手,和小军子说:“后会有期。”

    他们五人分两路各奔东西。

第八十二章 抓逃犯(五)

    昆山路边栽种着常绿香樟,和这个新型的小城市一样,年青而又枝繁叶茂,充满勃勃生机,萧瑟秋风摇落不了落叶,在华光照射下,投下一团团阴影,袁野走桩似地踩踏阴影,怕一失足,跌进光明的河流。

    余得水憋着火,在饭店忍着未烧起来,出门撵着袁野说:“所长,这两个人明知道程正明的下落,恁是不说,真胀肠子。”

    “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不说有啥办法。”袁野专心盯着脚下的路。

    “哪我们不是白来了吗?”余得水沮丧地说。

    “咋叫白来,酒喝了,南京烟抽了,他们还告诉我们,程正明就在这附近,也算给天大的面子了。”袁野放慢脚步说。

    “他们啥时说的,我咋没听见?”余得水一头雾水。

    “听话听音,他不和程正明在一块,怎能一口咬定他不在昆山,黄大胆打的到招待所,小军子步行到饭店,算算时间,他们都住在这附近。”袁野老谋深算地说。

    “哦!不过这小军子太狂妄了,需要调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还想威胁我们。”余得水余怒未消。

    “这样人多,他在昆山呆两年,昆山就是他的了,自我感觉良好,和居委会一个拎包的说几句话,他就能在一条街上晃膀子;认识一个警察带长的,他就认为能摆平一个城市;人家不把当根葱,他炒作自己,当一盘菜。”袁野轻蔑地笑笑,又阴阴地说,“修理他很简单,逮到人,我们回去帮他吹,说他如何客气款待我们,我们如何就他大腿当井绳,逮个人比逮个跳蚤容易,你吹得越很,他比死都难受。”

    “背黑锅。”余得水听明白了,阴谋得逞地笑。

    “又不是部队炊事员,背什么黑锅,这叫大义灭亲。”袁野纠正道。

    回到招待所,余得水急不可待地问:“所长,我们能不能找当地公安机关配合?”

    “找谁配合,连个大概地址都没有,屁大的案子,让人家全城搜捕,你愿意,人家愿意吗?”袁野断然否决他的奢望,也说得他泄气。(手打吧 首发)

    袁野瞅着张侠说:“明天早上,你去演一出戏,冒充程正明老表,来昆山投奔他,找不到他,到乾坤电子厂,找王莉打听他的地址。”

    “谁是王莉?”余得水的兴致像刚被按进水里,又浮上来。

    “王村长女儿,这得守口如瓶,本来不想惊动她,被逼无奈。”袁野严肃强调,余得水和张侠认真地点了点头。

    袁野溜进卫生间,调试热水,没关笼头,出来拿了个短裤。

    余得水奇怪地问:“所长,你又洗澡啊?”

    “谁让他收我一百块,我要将损失夺回来。”袁野站在门口撺掇,“你要闲着慌,下楼陪商店姑娘练摊子,做一回贡献。”

    “时间太短,让人家惦记不好,我不走吧,任务在身,走吧太残忍。”余得水一副怜香惜玉口吻。

    “古人有西厢记,外国人有廊桥遗梦,这个头也不是你带的,你甭自责,去吧,一见钟情也给江淮人张张脸。”袁野怂恿后,*钻进热水的飞流,像一块顽冥不化的丑石。

    待他洗尽酒气出来,余得水稀里哗啦的吃着方便面,袁野好奇地问:“这么快就收摊,时间不长,成效显著,肚子练饿啦,运动量不小嘛。”

    “死皮赖脸的,我做不出,找个理由搭话,这东西便宜,买回来,不吃浪费。”余得水有理有据地说。

    “你就会这一手,推销不掉自己,将人家东西买回来,花钱买吆喝,还逞能。”袁野痛心疾首地说过,钻进被窝,头翘着看电视,在儿女情长的肥皂剧熏陶下,跌入梦乡。

    楼下叽里呱啦的讲话声将他吵醒,电视屏幕只剩下雪花点,闪烁不定,余得水和张侠打着小酣,一粗一细,有和声之美,他蹑手蹑脚到窗前探望,一条人流的长龙在人行道蠕动,他们都是年青人,穿着或蓝或红或灰的工作服,也不知是上班还是下班,赶庙似地向前走着。袁野思忖,这天麻麻亮,在家乡撂棍也打不到人,再前些年,顶多有几个起早拾狗屎的,资本家和周扒皮一个模子铸成,唯利是图,半夜鸡叫,要是现在有睁眼的,定然是数钱兴奋,睡不着。

    袁野觉得下身坚挺,在卫生间排泄后,睡了个回笼觉,再睁眼时,天大亮,他们洗漱下楼,一楼招待所餐厅有四、五位交警吃着早餐,慢条斯理的,像走办案程序,袁野瞥见他们盘中红郁郁的大排,眼热津生,要了三份,他一口汤下肚,差点吐出来。

    “怎么面也放糖?”袁野少见多怪,发出无人理睬的牢骚,面要来,又不能不吃,强忍着咽,他侧脸瞅余得水、张侠二位,都一个德性,龇牙咧嘴的,恍如在渣滓洞受刑。

    面吃完,袁野对自己的胃口生出深深的敬意,人在旅途,考验无处不在。他们逛闲似的在电子厂那条街溜达,没花大工夫,江苏省乾坤电子厂烫金大字映入他们的眼帘,袁野穿着警服怕引人注意,拉着余得水躲到角落里,张侠背着道具黄包,大摇大摆地走到电子门口,被一身戎装的保安挡住,张侠像汉奸见到皇军,点头哈腰说着好话,并递上烟,一名保安留守看着张侠,一名保安跑进厂区。

    余得水注目的同时,脖子拉到极限,喃喃地说:“厂又不是省政府,戒备森严的,怕人上访啊?”

    “人家不错了,还帮你叫人。”袁野像是体恤下情的领导,对暗访的结果甚是满意。

    没一会,一个短发圆脸的姑娘从厂区出来,和张侠说着什么,并用手指点方向,张侠连连点头,那姑娘返回厂区,张侠向他们藏身处走来。

    “怎么样?”袁野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结果,依然问。

    “就在前面建筑工地上。”张侠满脸洋溢着兴奋。

    “张侠,就你长相和你的包,说你不是打工的,打死没人相信。”余得水调侃着,止不住的欢快像水一样在他全身流淌。

    “别得意,我们外侄打灯??照旧(舅)。”袁野担心他们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及时提醒着。

    他挥挥手,跟在张侠后面,过了这条电子街,转到一条宽敞的马路上,路边有三、四家工地,袁野叫住张侠,向他俩说:“张侠一个一个工地问,小余跟后面,丢一段距离,用余光瞄着张侠,张侠发现目标,不要等,控制住,小余你看张侠动手,向我招一下手,以最快速度跑过去,铐住他。”

    袁野站在路边一个公交站牌处,像是等车,眼瞟着余得水,张侠进了第一个工地,没有动静,张侠出来,又进了第二个工地,袁野看见余得水急促地挥手,随即他脱兔般地冲进工地,袁野掏出*式手枪,没命地跑过去,闯入高楼楼下一间没粉刷的空房,张侠将一个个头不高的男青年按在地上,余得水反拧那人双手,给他上铐。

    “怎么回事?”有四、五个建筑工人听到动静,向这边跑过来。

    “公安局的,我们在逮逃犯,没你们事。”袁野手拎着枪,厉声喝止。

    这几个工人停下脚步,一旁观望,袁野穿着警服、提着枪,那黑亮的枪管发着幽幽的光芒,谁也不敢上前较劲。余得水、张侠一边一位,连推带搡地将程正明提溜出工地,袁野在马路拦了张出租车,驾驶员见袁野一脸凶气,啥也没问,程正明被塞进车里,夹在他俩中间,袁野关上副驾驶室门,对驾驶员说:“到看守所!”

    车子飞驰而去,袁野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到看守所门口,他付清的士费谢过师傅,掏出上衣兜里的刑拘证,和昆山同行办完羁押手续,交了人,轻轻松松出来,又打张的士返回招待所。

第八十三章 抓逃犯(六)

    袁野在沈姑娘商店拨通了姜局的电话,他兴奋地汇报:“姜局长,人我们逮到了,羁押在看守所,没车子押解不方便,还麻烦姜局长。”

    “你们辛苦了,我讲过的话我兑现,我让刑警队车子接你们,回来我给你们接风。”姜局长在那头也很振奋。

    “谢谢局长!我们在昆山交警队招待所。”他报了地址。

    “你们好好休息,回来时注意安全。”姜局长婆婆般地嘱咐。

    “局长放心,再见!”他微笑地挂了电话。

    “你们逮到人啦?”沈姑娘睁大杏眼,满是羡慕。

    “出来就干这个事的。”他轻飘飘地说。

    “你们要回去了?”她似乎有些惋惜。

    “不走不行啊!”他付过电话费,说,“你到我们那儿去,我们接待你。”

    “你们那儿有啥好玩的?”她信以为真,或故作天真。

    “玩山有山,玩水有水。”他看了她一眼,说,“山美、水美,都是原生态的,就是人没有你们这里美。”

    她给他说得有些害羞,眼光躲躲闪闪。

    “所长,黄大胆找你。”余得水不凑趣地来了,打断了他俩的交流。

    “我马上来!”袁野答应后,忘记前面说到哪儿,只得重新起炉,“到我们那儿去,我给你做向导啊!”

    “有空,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去。”她甜蜜蜜地憧憬。

    “那,那最好,我和你朋友来两杯,我们那儿出烈酒。”他豪情过后,觉得气氛变了,扭身和余得水回招待所。

    余得水好奇地问:“所长,你和商店姑娘说啥啊?”

    “说啥,谈情说爱呗。”他故意吊他的胃口,说,“叫你谈,你不谈,我闲着也是闲着。”

    “这么快啊?”余得水将信将疑地问。

    “快啥?又不是抱儿子。”袁野上楼到204房间,见黄大胆和张侠在闲扯,故意问:“黄村长,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他龇着嘴叫苦:“所长,你把人逮到,小军子找我,说我跟你讲的。”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怎么会跟我讲?”袁野一句话堵住他。

    黄大胆笑了笑,掩饰着内心的尴尬。

    “你们咋晓得他在工地?”他明知道问得有点多余,还忍不住地问。

    “你们认为我们都是吃素的?”余得水一旁搭茬,说得很冲。

    袁野没正面回答,看着他冷笑,说:“条条大道通罗马,我们来干这个事,当然不会一棵树吊死。小军子消息挺灵通的,我们前脚到,你就撵过来,这事你别烦神,也烦不上神,让小军子忙忙,他说花点钱,昆山事情都能摆平,我们瞧瞧他手段。”

    “年青人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打工的有多大能量。”黄大胆喟然长叹。

    袁野不想给黄大胆难堪,说:“黄村长,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他像被蜇了一口,说:“不行,不行!本来小军子就怀疑我,再和你们吃饭,你们走了,我不好弄。”

    袁野明白他的心思,没再强留,说:“黄村长,凭你的能力,做点小生意,绰绰有余,和小军子搅在一起,也失了你的身份,这样的人帮不上你忙的,以后回去,我补请你.”

    “袁所长,你一直没把我当外人,我很感激你,你上一次帮我忙,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心里有数,你们走,我就不送了。”他用力握了握袁野的手,愧疚地说,“这次没帮上忙,你不要见怪。”

    “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我可以理解。”袁野真诚地说,又补了一句,“你来这趟,也是交差。”

    “是不能和你们公安局人斗。”他感触极深地说,和余得水、张侠一一握手,失落地走了。

    傍晚,刑警队驾驶员聂尔东开着213吉普来了,袁野看他一脸疲倦,带他到刚熟识的老乡饭店饱餐一顿,他回招待所休息,袁野和余得水、张侠漫无目的在昆山游荡,走得腰酸腿软,也没找到好玩处。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吃过早点,便赶到昆山看守所,提了人犯,用两副手铐将他固定在车后铁笼里,风驰电骋地上了路,到了苏州,袁野让聂尔东将车子开进园林老区,在拙政园墙外停下,回头说:“张侠!这次逮人,你功劳最大,苏州你没来过,我和聂师傅在车上呆着,你和余干事买张门票,到拙政园逛逛,走马观花,开开眼界。”

    他俩兴冲冲地下车,买票随着人流进去,聂师傅放斜座椅,歪靠着闭目养神,袁野头抵在玻璃窗上,看着后面的笼子,程正明像只被注射麻醉的猛兽,头耷拉着,动也不动。

    张侠和余得水出来上车,袁野磨正身体,问:“你们可在里面撒泡尿,写上到此一游呢?”

    “尿是撒了,没敢写,怕交罚款。”余得水笑着说。

    “园子真漂亮,比我们省城公园漂亮多了。”张侠半是赞叹,半是嫉妒地说,“这里人走狗屎运,守着园子,啥事不干,钱往里面淌,我们那儿有这个地方,我去看门。”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处有这样的园子,谁花钱去看,这地方搬到我们那儿,我们出来,还用得着麻烦聂师傅啊!”

    聂师傅嘿嘿笑着,扳正座位,启动车子,转上高速,路好车新,一路不停顿,在中午时分,赶到县局。办完交接手续,人犯投到看守所,那边姜局在武装部小餐厅安排了接风酒,聂师傅要走,被袁野拽住,姜局带着他在财政局工作的一个战友,和他们昏天黑地喝了一场,杨云久接传呼赶到武装部,将醉醺醺的三人接上车,他们蔫头瘟脑地睡着,弄得杨云久受了传染,打着哈欠。

    上了山花乡石子路,车子变得活力四射,一蹦三跳的,张侠跟着车子兴奋,他在后排抒情:“看到山花乡树头,我踏实多了。”

    杨云久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在山花乡你一踩乱晃,出门你就迷失方向。”

    袁野抓紧摇窗,抬起头问:“云久,我们走这几天,所里可有事?”

    “太平得很,刘书记找过你,我说你出去了,他怪你招呼都不打。”杨云久取下烟说。

    “乡里可有啥动静?”

    “没听说。”

第八十四章 官场地震

    车回派出所,胡进明等迎出来,余得水忙不迭地散南京烟,介绍昆山一行,袁野和胡进明寒暄两句,便奔向乡政府,大楼安安静静的,呈国泰民安状。

    刘晓强在办公室浏览着报纸,见袁野进来,笑着说:“流窜出去,也不招呼一声。”

    袁野扔了包南京烟给他,说:“上面压着,不去不行,好歹运气不错,将逃犯弄回来,钱没白花。”

    “局里可犒赏你呢?”刘晓强撕开香烟闻了闻。

    “这不!中午搓了一顿,回来时县局去车接的。”袁野得意洋洋地说。

    “在县局可听说了新闻?”

    “光喝酒了,啥也没说。”

    “我们淝南县官场发生地震了。”刘晓强耸人听闻地说。

    “可波及到你了?”袁野挤兑道。

    “我们小卒子一个,离震中远,邹淦金是震源,我考虑他从山花乡出来的,事情闹这么大,山花乡迟早有余波。”

    “我们乡邹书记啊?”

    “就是他!”刘晓强娓娓说着。

    县里换届,邹淦金满打满算弄个组织提名副县长候选人,名单公布出来,他不在候选人之列,他不死心,到县委找周书记,其实周书记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提名邹淦金太戳眼,一个穷乡党委书记毫无政绩,被他扶上建设局书记的交椅,县里一干人物已议论纷纷,再往前上一步,市里不一定通过,反而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何况他县委这摊已移交梅县长,自己骑马拎鞭,等着去市组织部上任,他的文下了,还没发,在这接骨眼处他得低调,他敷衍他将他支走。

    据说邹淦金走时表情笑嘻嘻的,他在那一刻铁定了心,要扳倒周书记,他在县招待所以建委订个房间,各局、委、办接待任务多,订房间也正常,没人留意,他的招待所所长夫人也不在意。

    他像一个尽职的特工,白天不露面,晚上悄悄去盯梢,守株待兔。

    合该周光明书记仕途走到尽头,按乡下算命先生说法,他家老坟没有那个力,出事那晚市里有关职能来了人,他去陪了几杯酒,以示重视,未来组织部长亲临,人家当然积极响应,不放过拍马的机会,宾主举杯尽欢,他晕晕乎乎回到招待所贵宾楼,黄秋鸿在前台,看他一脸酒意便跟过去,少不得帮他宽衣解带,都是老主顾,他搂着她求欢,两人**,一点就燃,在床上掀风起浪,恍如两条光溜溜的鱼。

    邹淦金在黄秋鸿进房间时,已盯上她了,他像个老道的钓者,等待鱼儿咬钩,给足他们时间,他从容不迫地带上照相机,走到那房间门口,耐心地听着动静,里面传出*亵语,他砰地撞开门,并捎带着掩上门,那层楼不对外经营,本来就不住几个人,当事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没喊没叫,谁也没惊动,房里的场面只有当事人清楚,这给后来道听途说者增加了难度和遐想。

    周光明像骑士一样应声落马,见邹淦金拿着照相机,吓懵了,很配合地照了相,倒是黄秋鸿扭身捂脸。

    镁光直闪,邹淦金唧里卡拉一通拍照,满意地将相机揣进腰兜,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打量着凌乱的衣物和慌乱的人,用奚落的口吻说:“你们继续!”

    黄秋鸿到处找自己乳罩、内衣,又手忙脚乱地将这些东西挂在身上,周光明像是从梦魇中醒过来,从地毯上拿起短裤罩住自己的羞处。

    “怎么不来啦?我还没看过瘾。”邹淦金盯着周光明那身赘肉,说,“你不告诉我说有机会吗?这机会可有啦?”

    黄秋鸿不认识地看了自家丈夫一眼,脸色发白地向门口走去,邹淦金动也不动,嘲弄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你衣服扣子扣歪了,出去别丢人现眼。”

    “卑鄙!”黄秋鸿冲出门,丢了一句。

    “我老婆说我卑鄙,你说呢?”邹淦金脸上肌肉急促地跳了一下,变得狰狞。

    周光明扑通跪在地上,乞求道:“我对不起你。”

    “行啊!悔过啦!你写下来,下不为例。”邹淦金起身环顾,在写字台上找来圆珠笔和便签,往床头柜一扔,说,“你写给我。”

    周光明带着一些侥幸,扒在床头柜上,写下保证以后不和黄秋鸿乱搞男女关系类的话,邹淦金收了保证书,冷笑一声走了。

    第二天一早,邹淦金将相片和保证书送到市纪委,市委头头脑脑开了紧急会议,将周光明任命文件赶紧收回。

    刘晓强感叹:“我们淝南县好不容易出了个市组织部长,被一棍打闷了,现在县里人都在议论,邹淦金害了一批干部。”

    “周书记也是见惯风浪的人,怎么又下跪又写保证书?”袁野对他的行径觉得不可思议。

    “在台上吆三喝六,革命革到自己头上,也是魂不附体。”刘晓强说。

    “我估计他心存妄想,以为邹书记不会将事情捅出去,捅出去,他政治前途完了,周书记也完了。”袁野分析道。

    “据说这事情被新华社驻江淮省记者晓得了,写了个内参上报高层,有位大领导批示,说周光明下跪有失党员气节。”

    “本来是生活小节,这下彻底完蛋了。”袁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说,“想不到邹书记窝囊这些年,最后还当了一回男人。”

    “他这男人当得不地道,县里一帮人并不同情他。”刘晓强介绍道,“不少人将宝压在周书记身上,等待他上任后,借他这棵大树,滑溜到市里去,这下倒好,树倒猢狲散。”

    “你咋说山花乡有余波?”袁野问。

    “我们乡人民来信还少啊?邹书记捂着、盖着,周书记在后面撑着,谁也不好意思下深水查,查了个凤凰村,抓个把村干部,谁服?乡里这么大债务,不弄个子丑寅卯,换谁干都不好干,这下机会来了,有的人脚踮着,巴不得要给邹书记小鞋穿。”刘晓强说。

    “邹书记下这么大决心,他肯定有所防备。”袁野说。

    “犁不到他,耖也把他耖到了。”刘晓强睁圆眼说。

    “你不又有机会了吗?”袁野打趣地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你啊!也不担心我逮进去。”

    “我还不了解你,顶多有生活小节问题。”袁野武断地说。

    刘晓强歪过身,阳光照在他的眼镜上,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第八十五章 大动干戈

    在乡政府大楼门口,袁野和龚力不期而遇,他知道刘晓强的话应验了,县里再次派出工作组,他伫足谐戏:“前度刘郎今又来。”

    龚力也停下脚步,笑着说:“你不好客,山花乡政府、党委好客,把我们请回来了。”

    “你认为你是香饽饽,躲都躲不及,还请你们来。”好奇心使然,袁野又问了一句,“谁带队?”

    “县纪委张军书记带队,除了上回我们几个,检察院也来人了,我们的队伍不断壮大。”龚力炫耀地说。

    “嗬!纪委一把手来了,看这阵势不捞条把大鱼,你们不收网.”规格决定目的,规格啥玩意?就是带队人的头衔,袁野关切地问,“安营扎寨啦?”

    “老地方――棉纺厂招待所,故地重游。”龚力说,“这回县里下了大决心,我们呆一程了,有抽不掉受贿烟,送两条过来,争取主动。”

    “我孬啊!自投罗网。”袁野说,“这次我到昆山抓逃犯,遇到黄大胆,他还说你好呢。”

    “谁?”龚力一时反应不过来。

    “上次你们查的凤凰村村长?”袁野提醒道。

    “他说我好?他的嘴就是我撬开的。”龚力扬脸表现出难以置信,想了想也释然,说,“不过从他家参观后,我没难为他了,说你关照他,你没交代,我也帮你说了好话,一个贪污犯混穷到他那地步,也不容易。”

    “难得你能体会领导意图。”袁野不吝啬对他的表扬,又意味深长地说,“这次你会有新的惊喜。”

    “领导能否透*?”龚力装作小心翼翼地问。

    “我这个人原则性强,也不是一天。”袁野将露出一点口风,重新堵上。

    “隔岸观火,没那么便宜事,张军书记说到你了。”袁野没往下说,龚力不惊奇,他更好奇他和张军的关系。

    “顶多站岗放哨、送鸡毛信。”袁野岔开张书记话题,留下神秘,其实他和张书记没啥交往,只是和他妻子叙起来,拐弯抹角沾点亲戚。

    楼里出来一帮人,袁野说得空到所里聊,两人分了手。

    乡政府暗流涌动,袁野不惊不乍,倒是刘建德兴趣盎然打探消息,在派出所传播,源源不断,真假难辨。

    龚力给袁野打过电话,让他联系马小二,他奇怪地问:“马小二又不是乡政府干部,找他干什么?”

    “农贸市场的事.”龚力含糊地说,“听说你俩很熟,你让他过来一趟,我和他谈谈,叫他不要顾虑。”

    袁野不再问了,电话联系上马小二,马小二听是县里工作组找他,不大情愿,袁野只好强调:“你说什么我不管,但你必须来,直接到乡政府,我好交差。”

    “老哥说了,我不来不像。”马小二卖袁野一个面子,说好时间,袁野给龚力回了话。

    马小二来时没通知袁野,临走给袁野发个传呼,内容是:我说了给马劲飞跑腿的事,其他啥也没说。

    袁野心虚地删除了这信息,回了“收到”两字,他明白马小二的意思,在商场上混,礼尚往来已成了规则,他当然不会口无遮拦,尽管他对马劲飞有看法,尽管他骨子里瞧不起乡里一些人,他依旧守着规则。

    晚上袁野在所里接到邹淦金的电话,他很是意外,自从他调走后,两人未曾单独接触过,如今山花乡的形势像缺氧的鱼塘,呆在下面的鱼儿沉不住气,浮出水面。

    “小袁,所里这两天可忙?”

    “邹书记,这两天没什么大事。”

    “还不活动活动到县里去?”

    “我两眼漆黑,请老领导帮帮忙。”

    “我和你们张局长也说过,年纪轻轻,放到下面锻炼应该的,但不能总让人家锻炼,又不给个待遇。”

    “谢谢领导关心。”

    “我关心起不上作用,乡里来了调查组,可找你谈话啦?”

    “没有,乡里事我不大清楚,他们没找我。”

    “乡里经济困难,我当几年家,难免得罪人,有人想借题发挥,听说公安局来的人和你同学,你把乡里情况和他说说。”

    “书记讲我明白,我去和他们说说。”

    “到县里来,别不敢到我那儿去。”

    “我一定去!”袁野听到那头说再见,挂了电话,他正琢磨不定,刘建德上来了,面带笑意。

    “小德子,这两天忙很啊!”袁野带着揶揄口吻说。

    “所长,我有什么忙的?”他被说的不好意思,但还是拗不过一说为快的愿望,“我在乡里碰到程德志书记,听讲他被县工作组叫回来问话。”

    “哦?”袁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受了鼓舞,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说:“我听说吴乡长也被喊回来,看样子这次县里大动干戈,撤区并乡后的帐都要查,财政所刘石所长档案室钥匙都交给工作组了,不给其他人进去。”

    袁野未打消他的兴头,问:“乡里有啥议论?”

    “都说邹书记这次要倒霉,周典宝当时是财政所长,也跑不掉。”他瞧袁野认真聆听,又添上自己的猜测,“刁人大原来分管农贸市场,这次也不利爽。”

    “乡里各大主任可惊动了?”袁野问。

    “教委苗主任被喊进去,出来脸都灰了。”他掌握得倒蛮细致,不愧为包打听。

    “没说要找我吧?”袁野开着玩笑,想着自己的事。

    “哪有我们的事!”他用我们这个词,将他划进袁野的一条线上,昭示他立场坚定。

    没有更多新的内容,袁野走了神,刘建德见他无意和他探讨,便悻悻而去。

    袁野在想怎么和龚力传个话,既显得不经意,又婉转将意思表达,毕竟邹书记给过他电话,他不说,不合适;冒然前去说,更不合适。

    半夜,龚力突然打电话到派出所,让他到财政所来,他心头一揪,以为出了大事情,连忙喊醒驾驶员杨云久,开车将他送过去。

第八十六章 夜里鬼影

    财政所靠西的那间房敞着门,灯光外泻,房中两张办公桌并拢着,桌上堆积着小丘般的档案盒,龚力、王成树站在旁边,脸色严峻。

    袁野连忙问:“发生什么事啦?”

    “档案好像有人动过。”龚力瞥了袁野一眼,目光依旧转向桌上的档案盒,“这档案盒是我下午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放的位置有变化。”

    “档案室钥匙可都收过来了?”袁野联想道。

    “刘石所长说就两把钥匙,都交给我了。”龚力眉头一锁,自语道,“难道他还有钥匙?”

    袁野心头一惊,他不希望刘石牵涉进去,问:“档案盒可少?”

    “好像没少,我担心里面发票被人抽走或换掉。”龚力像是自责道,“怪我麻痹了,没把档案盒带走。”

    “你现在别忙着抱怨,赶紧将要查的档案带到你们房间去,刘石接周典宝的班,钥匙不一定其他人没有。”袁野说,“到关键时刻,要防止有的人狗急跳墙,倘若一把火烧了档案,再查起来就麻烦了。”

    在旁边一直缄默的王成树不敢相信地问:“还有人敢这么干?”

    袁野掉脸瞅着他说:“小老弟,你可知道你们查账,就在摘人饭碗、要人命,逼急了,啥事都有可能发生。”

    “袁所说的不错,我们把档案带走,回去和领导说一声,放在这儿不安全。”龚力点头道,向袁野问,“你带车来了吧?”

    “带了。”袁野明白他的意思,说,“你们整理一下,需要带走的,我用车子送上去,不出事便罢,出了事,你们不好交代,我也跟后不利索。”

    “这么晚了,我们也不拈了,先把桌上都带走。”龚力果断地说。

    他们七手八脚将档案盒搬到车上,由于档案盒太多,第二排和后面车厢被码得满满的,王成树坐在副驾驶,随车到棉纺厂招待所,袁野陪着龚力在后面步走。

    车上了坎,灯光倏忽不见,山花街的马路被夜色吞没;月亮上晚还露出半张脸,此时已寂寞难耐,躲在云层,不知和谁私会,偌大的天空只剩下寥落的星星,萤火般地闪闪烁烁。龚力撑开手电,两人借着灯光慢慢地走,马路边的树、房屋黑咕隆咚地呆着,安谧得像是在潜伏。

    “哎,我刚才来时,看见一个人影闪进乡政府大院,我还以为幻觉,现在想来就是一个人。”龚力嘀咕道。

    “绝不是一个人,有人放你们哨。”袁野压低声音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那个进房间的人也许在找什么,被你们惊动,他或许啥也没拿,就出来了。”

    “这么多发票放在一块,他想随手找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龚力庆幸道。

    “何况他做贼心虚!”袁野赞同道,又有些不解地问,“村连着乡,乡连着县,你们查账,涉及县里方方面面,怎么核实?”

    “实话告诉你,涉及县里这块,全部剔出来,不去查也不问,哪个乡领导逢年过节不到县老板家看看,这些帐怎么核,县领导让我们查账,不是让我们查他们自己的帐。”龚力透露出奥妙。

    “弄这半天,你们专门对付乡里。”袁野不满地说。

    “什么叫加强领导?这就叫加强领导,领导来干什么,来是为了定调,一级一级往上捅,还有个完吗?”龚力说。

    袁野对他说法生出怀疑,问:“保不定有不明事理的人,主动说出上面的事,你们咋办?”

    “你又发糊涂,耳朵长在我脸上,什么入耳还不在自己,我不纠缠谁纠缠,我不认定他不能自己认定,真有抱着葫芦不开瓢的,他会死得更惨。”龚力**地说。

    “我还以为像我们办案,能扩大战果尽量扩大战果,原来是与上级方便,与自方便。”袁野第一次明白查账的原理,开了眼界,张了见识。

    “话到你嘴里就残废了,这怎么叫与上级方便,与自方便,是事实不清,不予认定。”龚力说过,也觉得好笑。

    袁野脸上浮出冷笑,被夜色遮住,他看见前面车的尾灯,停下脚步,说:“我麻烦你一个事。”

    “是不是给人讲情?”龚力问。

    “讲情我不够格,县委抓的案子,我有几斤几两,还掂得清,我的老上级邹淦金给我打了电话,当初他在山花乡对派出所不薄,我和他纯属工作关系,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俩关系,让我说一句,我不说不好。”袁野受人之托,脸面磨不开。

    “晓得,到时候我提一句,说他对派出所支持很大,便得了,邹书记这回不好弄,按说当个建设局书记也该知足了,在县里好歹算个人物,干嘛唱那一出,损人又损自,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嘛!顶个绿帽子滋味总不好受。”龚力叹道。

    “那我谢谢你了。”袁野说。

    “谢我没有用,该怎么查还得怎么查,他能不能过关,看他自己。”龚力在老同学面前不打伏笔。

    “那是你们的事,你说到了,我也交差了,瞒天遮日的事我干不出,也不想干,总不能为他的事害了你。”袁野由衷地说。

    两人三步两步赶到招待所门口,车里亮着灯,杨云久和王成树将档案盒搬得差不多了,他俩没搭手,看着他们搬完。

    “袁所可到我们这里坐坐?”王成树邀请道。

    “不坐了,你们也辛苦,早点休息吧,没烟抽吱一声,派出所虽穷,赞助条把孬烟不是大问题。”袁野笑着说。

    王成树向招待所里面瞟了一眼,小声说:“书记带队就这个好,烟不缺,烟抽完,书记给哪个局打个电话,说一声慰问,他们屁颠颠地将烟送过来。”

    “别瞎说!”龚力制止道。

    “袁所是家里人,说也不要紧。”王成树笑着辩白。

    “他当然不要紧,隔墙有耳。”龚力提醒道。

    “这么晚谁不睡觉!有鬼啊?”王成树不以为然。

    “鬼倒不怕,就怕人弄鬼,不然我们晚上搬这档案干什么,山花乡水浑,我们多留几个心眼。”龚力说。

    “好!我晚上睡觉睁一眼,闭一眼。”王成树逗趣道。

    龚力扑哧一笑,袁野和他们打过招呼上了车,杨云久调转车头,驶到乡政府,笑嘿嘿地问:“调查组是不一样,大半夜搬东西,怕人看见啊?”

    袁野搪塞道:“他们明天一早要看吧!”

    袁野返回所里,如释重负,今晚还算幸运,财政所档案室没出大事,自己还趁机将邹书记的话带到,至于谁偷偷进档案室,他一时猜不透。

    窗外传来湾西队的狺狺狗吠,夜平静中总有它的不平静。

第八十七章 水落石出

    财政所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刘建德在所里说得绘声绘色,袁野听着一笑了之,这世上确实无密可保,就他们三人,口风都够紧的,还是传出去,袁野想不透,也懒得想。

    调查组一如既往的查账,约谈人越多,风波越多,故事越多。

    土地所金云准被约谈,没问招了供,所里小金库有点钱,其他人唯恐他私下花了,吵着要瓜分,他嫌耳根不清静,便答应:“发就发。”

    调查组通知他去,本来是问农贸市场征地的事,还没待王成树开口,他主动问:“可是说那四千元的事?”

    王成树倒给他问得发懵,只好说:“你说说。”

    他稀里哗啦说了,王成树看他态度诚恳,就让他回去通知所里人来核实。

    他回到所里嚷:“我说不能发吧,调查组让你们去。”

    所里人见金云准都说了,一人八百元,谁也没少拿,没啥可隐瞒,兜里揣着钱去交代,态度一个比一个好。

    调查组王兵专门看帐的,教委前两年帐对不上,短了六千元,找来退休的高会计,他战战兢兢到招待所,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头晕目眩,王兵让他回去回忆,他血压升高,支撑不住,住进医院。

    其在部队胞弟某将军闻讯,打电话到县委主要领导,说钱他垫上,兄长身体不好,放一马留个老命。县委主要领导不看僧面看佛面,对调查组人说既然人家交了钱,又住在医院,一个已退休的人,就不要追了。

    又计生办打白条收罚款,钱被挥霍一空,发票谁签字谁负责,计生办好人梁凯叫屈:“饭没吃,酒没喝,他们让我在发票上签个字,谁知道要掏钱。”白纸黑字,他有苦诉不出;

    又民政办专项资金一万元被周主任挪作他用,周主任说是领导同意的,又拿不出领导手谕,东拼西凑一万元,因他是聘用人员,被宣布解聘,他在家郁郁寡欢,精神出了毛病,整天拿笔签同意二字;

    又财政所邢慧会计用假发票报销,实为购买婴儿奶粉、香水、衣物,她到招待所,仍卖弄*,被厉声呵斥:“站好着!”吓得她花容顿失,因她也属聘用人员,退钱后解聘回家;

    又企办室几个半截老头,管理不会,收钱有道,钱收多了,乱发奖金三万元,因发钱无据可依,全额退还;

    又汪成运书记被查出三大问题:一是在乡政府住宅处打了一口压水井,利用抗旱之机,从财政局专项拨款处报销一千元;二是其妻子不符合招工条件,通过私人关系被劳动局录用大集体职工,放在乡铸造厂,作为下岗职工,领取下岗费;三是其子商品粮户口,当兵三年,按县里规定只有农业户口兵有补助,其违反规定领取了当兵补助;

    又邹淦金书记在任职两年,接受乡里各部门送的猪大肚二百一十三付,及江淮中档香烟三十六条,被调查组称为“肚书记”;

    又解启明乡长私下用一女驾驶员车辆,一年时间不到,报销车费三千元,发票手续不符合财经规定,用车情况不明,发票退回,自掏腰包;

    又财政所所长刘石利用和乡粮站结账,将乡粮站转来的三万元未入账,时间已有两年,定性贪污公款,交司法机关处理;

    又副乡长周典宝响应乡党委、政府借钱号召,采取以乡政府公款借给乡政府手段,诈领行息三万五千元,属贪污公款,交司法机关处理;

    其他针头线脑,不一一表述。

    汪成运、解启明、邹淦金被宣布停职,待县纪委研究后给予处理决定,山花乡政府暂由刘晓强副书记负责。

    调查组撤离之时,龚力给袁野办公室去了电话,袁野接电话听是龚力话音,便戏谑道:“老同学啊!战果显著。”

    “还战果显著,山花乡我是不能再来了,乡政府人得罪完了。”

    袁野从他话里听不出一丝功成名就的喜悦,倒有三份懊恼,宽慰道:“你也是奉命行事,不是个人行为。”

    “这个乡财政是烂了,你以后争取他们经济支持,也是从乞丐碗里拿钱。”同学情谊放在那儿,他为他着想。

    “嫁到穷人家,没指望过舒坦日子,帐搂过,你露个底,乡里欠多少钱?”袁野问起他关心地问题。

    “说起来惊人,一千五百万,包括村欠乡里的七百万。”这成了明帐,龚力无需讳言。

    “村欠乡,不就是儿子欠老子,还不是老子债务.”袁野说。

    “我们撤了,带两个人走。”他说出他们最后的收获。

    “谁呀?”袁野明白带人的含义。

    “刘石和周典宝。”他补充一句,“刘石说和你关系不错。”

    袁野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片刻,说:“你送他到看守所,给他照顾一下,分个文明号房。”

    “你不说我也会做的,农村考学校出来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可惜了。”

    袁野听了黯然神伤,拿着话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来送送我啊?”

    “刘石和你在一起,我就不送了,面子难堪。”

    “我理解!”

    两人在电话中就此别过,袁野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沉思。

    西边的天际,夕阳像一个血球被打碎,飞溅成片片晚霞,殷红灿烂;秋种过的旷野油菜苗未露头,一片荒凉,堰西的小山头在松柏遮掩下,显得郁郁苍苍,归栖的鸟儿自由自在翱翔、俯冲,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哇啦,哇啦。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三张小车鱼贯从派出所门前驶过,打头的是公安局那张桑塔拉,它们渐行渐远,留下余音在山花马路上回荡。

第八十八章 接风酒

    冬至来临,山花乡百姓嘴上吃着甜绵的南瓜饼,心里不是滋味,旱了这么久,潜南支渠的水断流了,从当家塘打点水浇油菜、小麦,刚生点嫩苗,虫患猖獗,全凭农药保着,这农药价格迎风长,种田人实在没有盼头。

    天无绝人之路,江淮丘陵下了一场大雪,漫天飞絮,扯了一天一夜,雪霁日出,到处银装素裹、粉雕玉琢。

    袁野在所里缩了一天,傍晚带着联防队员扫雪热身,办公室电话铃响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窜上楼,抄起电话,一听是刘晓强的声音。

    “你在忙什么?”他嗓音高亢,情绪似乎调在爽的波段。

    “义务劳动呢!”袁野气未歇匀便搭腔。

    “就你,半天磨不动屁股。”刘晓强疑心顿起,“天乍晴,你回潮啊。”

    “回啥潮啊,看你当乡长,我也寻思要进步,挣点表现。”袁野一本正经地说。

    “说正事,到我家吃晚饭,新书记上任,我接风。”刘晓强挑明了意图,防止他鬼扯。

    “这正儿八经的事我得来。”袁野来了兴致,问,“书记都来了,你委任状可下来啦?”

    “你急啥?我又不能提拨你,没那么快!党内职务可直接任命,行政职务要走程序。”刘晓强又催促,“早点来,三缺一,我们打打牌。”

    “我和组织部讲一声,办事这么拖拉。”袁野打着官腔挂了电话,走到院中,对持锹将水泥地铲得吱吱响的张侠、杨云九说:“差不多了,路扫出来就行。”

    雪下得突然,他还穿着单皮鞋,脚底不生根,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在洁白的雪地?出一串清晰的脚印。刘晓强家院门敞着,屋檐挂着参差不齐的冰凌,像断刀破剪,厨房里高压锅放着气,云雾缭绕,马梅腰系着花格子围裙,兀自忙碌。

    袁野挑唆道:“怎么就马主任一个人忙?”

    “不依仗他。”袁野的话没起到预想的效果,她抬起头反而抱怨他,“怎么这些日子不和凌云到我家来,怕大表姐不接待啊!”

    “她们当老师的正规,不像我们自由。”他将责任推到吴凌云身上。

    “得空和她一道来。”她向客厅努嘴,说,“他们在里面。”

    袁野走进客厅,里面乌烟瘴气,刘晓强招着手说:“你不来,我们三个人牌都打不起来。”

    客厅**画像下坐着一位紫色脸膛的大汉,身材魁梧,他的左手坐着一位单薄条干、比他年纪略长的男子,他俩目光一齐投向袁野。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刘晓强指着上首的人说,“这位是新调来的廖安邦书记。”他又指着自己对面的人说:“孙有才副书记。”

    “袁所长,我知道,来时在公安局的同学和我讲过。”廖安邦笑着对袁野说,“我从宣传部下来,县里找我谈,我聋子不怕雷就过来,山花乡情况我也了解一、二,好月子轮不上我做,但我想只要大家齐心合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袁啊!以后在一块拎饭瓢,工作我是书记,私下我们是弟兄,有什么话别不好讲,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

    一声老袁,袁野觉得亲近的同时,陡然觉得自己在山花乡变老了,脸皮打皱。

    “别喊老,人家名义上还是雏公鸡。”刘晓强乜了袁野一眼说:“廖书记和我一般大,属马的,孙书记比我们大两岁,这里就你最小。”

    “老,老不过我,人齐了,我们先把牌支起来。”孙有才含着烟,嘴不闲,手也没闲着,扑拉拉地洗着新牌。

    “孙书记坐过来,我们山花乡和县里来的领导打。”刘晓强按派孙有才坐到下首,和廖书记打对家。

    “不对,是山花乡打山花乡。”廖安邦扯着嗓子叫。

    “攘外必先安内。我们是内战。”袁野也笑着调侃。

    “说好规矩,一个2放,同色2可以吃,颜色不分大小,带吃带勾,四个王最大。”刘晓强手按在牌上,约法三章。

    “放!”廖安邦第一张牌便抓了个方块2,掼在桌上。

    孙有才得意地说:“哎!他牌臭手红。”

    “还不一定是你们打,袁所,抓两个,把它反掉。”刘晓强不服气地说。

    牌直至抓完,袁野和刘晓强手上都没反的牌,只得吧嗒着嘴说:“书记第一次放,我们给他点面子。”

    “别讲漂亮话,家里没货,还做空头人情。”廖安邦伸手将底牌抄去,他爽快闭了底,出了个黑桃A,说:“好日子先过。”

    他们跟着牌,廖安邦说:“来时,贵生副县长、张军书记交代,农贸市场要搞起来,山花乡好不容易建个农贸市场,瘫在那儿,有损政府形象。”

    “查帐前我和劲飞谈了,多余的田亩要补老百姓十二万块钱,县里补贴农贸市场三万,剩下的九万块钱他要出,他虽然吞吞吐吐,估计问题不大。”刘晓强压上廖安邦的牌,逮了二十分,出了一副对子。

    “县里要求农贸市场开业,老百姓还不能上访。”廖安邦随手扔了两张,瞅着刘晓强说。

    “他们上访的目的不就是土地补偿吗?钱到手,他们有什么闹头?”孙有才吐出烟圈说。

    “补偿款到位,我们找村里进一步做好工作,还有袁所,找老队长解绍定谈谈,你的话他还听。”刘晓强盯着袁野,等他表态。

    袁野第一次在新书记面前,当然不能含糊,说:“只要补偿款到位,老队长工作我负责。”

    “我们第一炮一定打响,尽快把补偿款落实到位,劲飞的事情我先没介入,还是刘乡长负责,县里三万块,我去追,开业我们请贵生副县长、张军书记到场,争取乡里吃点偏饭。”廖安邦跟着牌,摔得很有气势。

    孙有才仔细一看,打趣道:“我以为你毙掉,原来贴个小三、小四。”

    “现在就小三、小四吃香。”袁野诙谐道,他们都笑了。

    廖安邦说:“还小三子,老婆都丢在家,变成滑竿子,县里一帮兄弟听说我下来,都要饯行,我跟他们讲,不要送,这边吃香喝辣的,到那边嘴扎着,不难受啊?干折折,给我们乡几个钱,我去把食堂划起来,兄弟们来看我有饭吃。”。

    “农委我那摊子还有几个钱,廖书记陪我回去一趟,和你大学长李主任说一声,拨给我们算了,反正农委不缺这几个,我嫁过来,总要带几个嫁妆。”孙有才笑嘻嘻对廖安邦说。

    “大学长我来讲,他不支持你,等于不支持我。”廖安邦慷慨答应,“我昨天碰到县酒厂杜厂长,我在宣传部,帮他们写过不少宣传资料,我让他给我弄一千瓶不贴商标的酒,给他个成本,两块钱一瓶,以后我们招待酒就喝这个,县各局委办来人到乡里,一律在食堂,我们人穷但客气。”

    “两头通照拔,两块酒照喝,妇女主任照搭。”孙有才笑嘻嘻地说。

    “我们招待先喝两块酒,乡里其他副职也没话说。”廖安邦手一挥,毅然决然。

    “书记你这个规矩定迟了,早说,我今天不超标了。”刘晓强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对公不对私,私人掏腰包,可以突破。”廖安邦笑着为自己辩解,说话时出错了牌,想往回拿,被刘晓强按住牌,说:“你认为牌好放,我抠你底。”

    “算了,算了,让一牌也正常,谁让我们到人家吃白饭。”廖安邦扔掉牌,像是劝慰孙有才。

    “你讲话和我们农委某人一个口气,打麻将没带钱,输牌时一骨碌爬起来,说:幸亏干假的。”孙有才捣着笑话。

    “桌子收收,吃饭呢!”马梅走过来,向刘晓强吆喝。

    四个人站起来,洗手的洗手,收牌的收牌,袁野撑起折叠的圆桌角,刘晓强逗道:“你把桌角撑起来,我可没那些菜啊!”

    袁野冲他道:“没菜还怪我啊?”

    四个人没有拼酒,略有些微醺便歇手,出来到棉纺厂招待所??现在是廖、孙二位书记的寝室,打了大半夜的牌,其间围绕山花乡的话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房间没有取暖设施,他们全身凉透方散。

第八十九章 拜访老队长

    路渐渐地被风干、晒干,上集的人多起来,山里的百姓将家里储存的芋头、花生一大早挑到集市,换点现金,买点鱼儿、肉儿回家腌制,快过年啦,总要备点年货。

    刘建德在街上混到散集,才意犹未尽回所,袁野在二楼晒太阳,老远便瞄上他,看他进了大院,在楼上喊:“小德子,这两天你调到工商所去啦?”

    刘建德仰脸望着楼上,吧嗒不出味,表情讪讪的,说:“哪讲的?”

    站在楼下廊檐的程德芹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地说:“这两天,你帮工商所管理市场,所长在表扬你。”

    “你不作声,没人当你哑巴。”刘建德掉脸向他眼一竖,随即昂首说,“所长,我和你说个事。”

    他噔噔地上了楼,扶着铁栏杆说:“刚才,我在街上遇到喝茶的湾东张书记,他说给我们劳教的郑传山回来了,他狗改不掉吃屎,不敢在家门口偷,跑到和我们相邻的南岗镇郢子偷,下雪那晚被人撵到,一条腿打折了。”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家伙下雪天动手,该他背运。”

    对郑传山,袁野熟稔不过,这家伙五十来岁,偷盗成性,也干不了大活,在附近郢子偷个油壶,捉个鸡,收个咸鸭,挑一担把子,装十斤、八斤米,他家的周边给他弄的鸡飞狗跳,老百姓对他又恨又怕,袁野来时到他家搜查,硬生生从床肚搜出一百八十二个塑料油壶,将他拉到所里,让他对着油壶交待,这家伙记性出奇得好,竟然交待出十有七、八,袁野整理整理材料,报他劳教,想不到他毕业归来。

    “进修一番,还干老本行,你和德芹去看看他。”袁野安排道。

    “把他逮回来啊?”刘建德脑筋没转弯,接过话茬。

    “逮他回来干啥,你想认老舅伺候他,我还没钱呢。”袁野说,“让你们去吓吓他,就说他偷我们听说了,再要去偷,我们新帐老账一道算,不要问他腿伤,他说你也别听,告诉他明着、暗着不准找人家麻烦,否则,我们还劳教他。”

    “这次就放过他啦?”他似乎还惦记着有所表现。

    “不是放过他,处理他,就要处理打伤他的人,这样办案,吃力不讨好,老百姓反过来厌恨我们,好歹他的伤不重,给他腿好了,以后犯事处理,也不耽误,我们不能自个给自个设套。”灯不拨不明,袁野素性将话儿说透。

    “我懂了,这事要捉一把,放一把。”他自作聪明地说。

    他下楼和程德芹哄成一条声,程德芹向楼上喊:“所长,可是叫小德子到湾东去?”

    袁野探出身说:“德芹,你陪他一道,到郑传山家诈唬几句,我叫杨云久送你们。”

    派出所车子停在院中间,刘建德抢先打开副驾驶室门,猴进车上,程德芹撇着嘴耻笑道:“没人跟你抢,坐在前面,头就像擦过皮鞋油,笨亮。”

    嘟,嘟。杨云久驾车捺喇叭打着招呼,乡政府车子从南岗方向过来,停在路边,刘晓强下车拐进所里,和出门的刘建德逗道:“小德子,今儿势子正嘛!”

    刘建德乐得合不拢嘴,假意谦虚着,袁野下楼迎过去,刘晓强站在甬道说:“我从县里来,看你在这儿,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袁野问。

    “也没大不了的,农贸市场这块补偿钱,我们已转到村里,我找解绍定谈过,他提到你,说上次和乡政府谈,你去了,乡政府拿派出所吓他,看样子,他还要和你谈谈。”

    “马劲飞出钱啦?”袁野对解绍定的事不放在心上。

    “他有什么不出的,我们在帮他跑,农贸市场房子又不是盆景,不开业,他留着欣赏啊?”

    “老队长事你放心,我去和他谈。”

    “我和廖书记商量过,农贸市场原则上定后天正式开业,你抓紧谈。”

    “我下午去,晚上给你信。”

    刘晓强返回车上,袁野向车上招了招手,车子一溜烟而去。

    袁野下午溜溜达达到梅子队,老队长解绍定正在收挂在门口树梢的渔网。

    老队长喜欢说笑,袁野撩他道:“老队长,想我了,非要叫我来,负荆请罪,我还没砍到刺条。”

    老队长看到袁野,一点不打惊,笑眯眯地说:“该别马腿就要别,我不和刘乡长撂几句差,你能来吗?你看我猫叹气里的咸兔子,都搁瘦了。”

    “你鱼塘鱼可搁瘦的着?”

    “你看我水缸养的什么?鲜活活的大鲫鱼,吐水都吐两天了,我掐指一算,你要来,早准备了,什么话别讲,你不喝老头这顿酒,你讲什么都不行,还是吴乡长在干,你就说来吃饭,哦!只带你们当官讲假话!”

    “好!我今儿什么话不讲,就喝酒。”袁野说,“老队长,你喊我喝酒,领导可批准了?”

    “不讲人势利,我家领导只要听当官的到家喝酒,她忙着一头是劲,我在家喝两杯,她就骂我骚尿灌不够,这回我沾你光,担个名义要好好喝两杯。”

    两人走进堂屋,老队长将渔网送到院子,对后面房喊:“老婆子,家来人了,把鱼杀杀,咸兔蒸蒸,我要陪人说话。”

    “你来了,我气壮多着。”老队长回到堂屋,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进来,闷头闷脑,老队长支派:“你帮你妈忙忙。”

    看着他到后面厨房,老队长笑着向袁野说:“这是我大儿子,三十了,小儿子都结婚,他还没讲到人,进步就是慢,家来人不晓得招呼。”

    “没事,没事。”袁野连忙说,表示自己不介意。

    “搞到今没讲到人,这次我找村李书记,给他封个生产队保管员,看他当个官,可能讲到人。”老队长乐滋滋地说,好像他为大儿子成就一番事业。

    “按说你家条件不错,还在街上,行个亲事,不是大事。”袁野恭维着。

    “谁不这样说,他生性就是这样,不和女子沾,见到女子一句话都没有,不过我倒省心,不会犯作风问题。”老队长有所感叹,“我顺便打听个事,乡里企办室吕会计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市里开出租车,车子被人弄到江苏省去了,人被杀,尸体扔在塘里,这个案子一直没破。”袁野看过协查通报,也接待过江苏警方,对这个案子印象很深。

    “他们要将他家媳妇讲给我家,我一直没敢答应。”

    “你儿子只要愿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女子蛮贤惠的。”

    “你说我心里有底了。”

    “老队长家来人了。”方脸浓眉的大美子跨进屋,“哦,袁所长。”

    “门没关,鼻子是尖,闻到味道啦?”老队长笑着说。

    “农贸市场可就这样干了?”大美子当袁野面也不遮拦。

    “不这样干还咋干,人家钱到位了,乡里领导也来了,不能给脸不要脸,当初我们是憋一口气,又不是造反,还真没王法啦!”老队长说。

    “我们还不听你老队长的!”

    “听我的好,你还不去家吃饭!”

    “我不是担心你喝高了吗?帮你带两杯嘛!”大美子笑得很开心,磨屁股坐到木椅上。

    “这么瞅到事,看样子我这队长不给你干,也不照了。”老队长摇着头说。

    袁野和他们东扯葫芦西扯瓜,直到菜端上桌,和他们喝了两斤酒,老队长毕竟有了年纪,酒上了头,袁野无事人离开,老队长一个劲子抱怨没陪好。

    袁野回去时没忘从刘晓强家走,汇报了梅子队社员对农贸市场开业的态度,刘晓强听了很欣然。

第九十章 准备开业

    乡里下午开农贸市场动员会,机关所有人参加,袁野在政府办遇到廖书记,他说:“会你不要参加,明天早上把你人带齐,六点半农贸市场准时开业,通知都出了,你到梅子队再落实一下。”

    袁野不好违拗,满口应承,从乡政府到街上,他有些犹豫,甚至认为此行多此一举,老队长红口白牙答应的事,自己再去问,显得自己迂腐,对人信不过。

    他路过解绍定家门口,瞥见他歪在门口躺椅上,像一只懒散的猫,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他右手边放着一把小凳,凳上搁置一把酱油色的茶壶。

    袁野悄悄地晃过去,又掉头回返,像是从街上下来,顺便和他唠嗑两句。

    “老队长,别睡冻着。”他伫足高声叫。

    老队长睁开眼睛,见是袁野,欠起身,说:“没敢真睡,养养神,人老了,不服老不行,昨晚我寻思服侍你,没服侍到你,我倒闹了一回天宫,成了孙猴子。”

    “哪讲的,我也喝多了,只是年轻能撑,到你这把年纪,我还把没有你这酒量。”恭维话人总是爱听,老队长也不例外,他脸上核桃般地皮肤浮出笑容。

    袁野看他高兴,假装随口问,“从街上来,看农贸市场开业通知贴了,明天早上你可去看看?”

    “我看到了,工商所朱所长带人贴的,还让我到他办公室坐坐,好歹是我们地盘,我们一定去贺一下,管理收回来好,农贸市场是乡里的,哪能给马劲飞个人管,工商所又不是摆设,房子是马劲飞盖的不假,他卖十万五,那是人家本事,我们不红眼。”老队长眯眼蓦地睁开,放射出精亮的目光,他怔怔地看着袁野,突然问,“你不是对老头子不放心吧?”

    “老队长一言九鼎,有啥不放心的,没老队长支持,农贸市场也盖不起来。”袁野不动声色,送出高帽子。

    “所长,你放心,我们生产队鞭炮都买了,你们乡里炮竹一响,我们接着放,热热闹闹的。”老队长收回他针一般的目光,笑眯眯地说,“你贺我也贺,反正钱不是我们出的。”

    袁野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滚着他的话说:“我晓得,人挣一口气,佛挣一口香。”

    他笑着走了,谁赢无所谓,只要他们认为赢了,心里平衡,只要他来的目的达到。

    他到所里立马和胡进明说了这档事,胡进明眨着眼说:“不就捧场吗?明天我们都去。”袁野说:“水到渠成的事,去是个形式,但形式必须要做,我们不送礼,他们不往来。”

    傍晚他到乡政府食堂,见大厅餐桌围着都是人,这场面平时并不多见,廖安邦、孙有才那桌就他俩,正边吃边聊,他打过饭菜,坐到他们旁边,廖书记对他说:“晚上所里没事,到我们哪儿打牌。”

    袁野笑着说:“我会陪廖书记打好这场牌的。”

    他明白那些住在县城的干部齐刷刷没走,定然是遵从书记的要求,农贸市场开业与否对袁野并不重要,在廖书记来说,是他最重要的任职举措,调到一个乡镇主政,第一炮很关键,如果这炮哑了,在乡里威信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提拨他的县里领导对他主政能力会有看法,他支持廖书记就是支持了自己,因为支持都是相互的。

    廖书记满意地笑了,问:“所里人都安排好了?”

    “一个都不会少,准时赶到派出所。”袁野咽下嘴中的饭回答。

    廖书记和孙副书记扒拉完饭,先走了,金庆松端着饭缸过来,瞅着他说:“哪天喊你那经侦同学过来吃饭。”

    袁野开玩笑地说:“干什么?还要交代啊?”

    “我哪点事早自首了,想立功吧,在乡里沾不上边,编瞎话,人家会说我诽谤。”金庆松自嘲道,“哎!书记一来就盯上你啦,他还真会干。”

    “不是盯上我,农贸市场让他们闹心,你们吃皇粮不打仗,我只好跑跑腿。”袁野看乡里几个小年轻围过来,说,“有本事,你明天早上不到农贸市场去。”

    “领导眉毛都竖着,不去,不想好了!”农经办小高一旁插嘴。

    “袁所长,明天早上老百姓可跟我们操了?”政府办小赵关心地问。

    “我要是生产队长,我就叫他们明天早上都在家睡觉。”

    袁野的回答让一桌人都笑了,他们兴奋地回忆上一次农贸市场统一行动,相互打趣着。

    袁野从食堂出来,和金庆松在乡政府食堂后面石子路溜达一圈,他邀金庆松到乡棉纺厂招待所去,金庆松有所顾虑,推辞不去,袁野一个人到了招待所,孙有才站在他房•门口说:“开水都烧好了,就等你来,我们在廖书记房里打牌,他那儿有好烟。”

    廖书记听到话音,从房里出来说:“你又在点鬼,就两包好烟,留着准备装门面,你不帮我搞掉,睡觉都不踏实。”

    “我们信仰什么?**,一包烟都不共产,哪来的主义?”孙有才开心地说。

    “我现在才相信,土改划成分,有的人确实很冤,我和他农委一人弄了两包烟,他叫化不吃隔夜粮,抽掉,整天打我主意,还给我划个地主成分,要分我的田地。”廖书记叫道。

    “什么好东西?我没来,你们就动歪点子。”刘晓强跨进门,听个半音便嚷。

    “又来一个贫农,我这地主当定了。”廖书记将他们迎进房,拉开抽屉,扔出两包*江淮烟,说,“我都贡献出来,人齐了,我们抽烟打牌。”

    还是袁野和刘晓强搭伙,和廖安邦、孙有才对抗,廖书记风格依然,抓到牌就放,冲大头,袁野和刘晓强已熟悉他的套路,不受他声音分贝干扰,知道他声色俱厉背后是外强中干,两人不动声色,稳中求奇,升级不断,孙有才急了,江淮烟也堵不住他的嘴,发着牢骚:“老廖,你别虚张声势,没乱了敌人阵脚,反而乱了自己,我以为你有王,还帮你带副,被他们扣底。”

    “书记是唱空城计唱上瘾了,我们就是司马懿,也不会上二回当。”袁野得意地说。

    “怪不得人家说,了解你的对手最可怕,要嘛不打,要打就打在你的七寸上。”廖书记搔了搔一头浓发说。

    “你啊!七寸是心不在焉,袁大所长出马,你还不放宽心?梅子队老百姓还是顺良百姓,农贸市场没事,你安心打牌。”刘晓强一语道破廖书记的心思。

    廖书记释然一笑,捋着牌说:“心里有事心里慌,县里张书记、贵生副县长来,卡了壳难堪。”

    “生产队都买了鞭炮,准备庆贺,绝对不会操的。”袁野说,“书记要怕出万一,我先带所里人过去,你听到鞭炮响,再带人上去看一趟,县里领导不会来那么早,如果有小意外,我们先处理掉。”

    “好,我们安心打牌,其他人不信,袁所长话我还不信吗?”廖书记像是给自己鼓劲,一门心思走进一百零八张。

    五圈牌下来,屋里烟气腾腾,袁野和刘晓强小胜一局,因为明天都要起早,他俩留下一玻璃缸烟屁股,鸟散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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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的乡村介绍:
本篇讲述的是江淮地区九十年代偏僻乡村变迁的故事,哪些基层的乡官们围绕着权利发生争斗,他们在荣辱升迁中,有的人自甘堕落,放纵着自己原始的欲望。
主人公袁野因体制突然的调整,身居派出所所长之位,既冷眼旁观他们的争斗,又置身于其中,体味着乡村的变革。在大时代面前,他们这些小人物像大浪里裹挟的泥沙,随波逐流。
第一章
骚动的乡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骚动的乡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骚动的乡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