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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帝业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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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齐主高纬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狂吼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霜雪,铺满了整个邺城。

    邺城皇宫内的一处殿宇中传来一声惊呼,惊碎了纷纷雪幕,一个小太监提起衣摆踉踉跄跄的跑出殿门,对着值夜的太监宫女喊道:“快,快去传太医!你们去禀报太后还有皇后娘娘,就说,就说陛下他……陛下他许是要不好了!”

    宫女太监们纷纷行动起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这漫天风雪里,高举着火把,在夜色下仿佛一只只暖色的流萤从殿宇内窜出御道,然后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来。

    不久,整个皇城都被惊动起来,火把,凌乱的脚步声、呼喝声,还有急急忙忙传太医的声音打破了皇城的静谧,火光在一刻钟之内照亮了整个皇城。许多人都面带震惊的神色朝东北角的殿宇奔去,消息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几乎所有人便都听到了风声,皇帝高纬偶遇风寒,一夜之间竟一病不起!

    太上皇武成皇帝高湛龙御归天不久,如今今上高纬年纪轻轻,仅十四岁而已,竟也要驾崩了吗?这对于江河日下的北齐王朝来说可无疑是一场塌天大祸!后宫前朝,甚至是整个江山社稷都会动荡不安!

    很快一个身披素色衣衫的少女脚步匆匆的赶来,明显是一听到消息就立马赶来了,披头散发的,一张素颜的小脸娇媚可人,只是或许是受到极大震动的缘故,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的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娥,无声的跟在背后,少女刚停下脚步就匆匆忙忙向守门的小太监问道:“陛下情况如何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将少女迎入宫殿内的暖阁中,猫着腰侍从在左右,道:“陛下今早外出游玩,在皇城根子上吹了一阵子风,下午还好好的,谁知一到了晚间居然发起了高烧,奴婢一开始找了崔太医来看,崔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灌了些药下去,那想到到了半夜居然更加严重了几分,现在居然神智不清,连气息也……”

    他说不下去了。可凭谁也听得出小太监的潜台词,皇帝高纬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少女霎时便红了眼眶,咬牙道:“太医呢?太医们都到了吗!”

    小太监恭声回答道:“太医院今夜值班的早早都到齐了,正在内间给陛下诊治,奴婢还命人出宫悄悄的通传其他几位太医,叫人赶紧把人送过来,一炷香后想必就会到……”

    “消息都传出去了?”少女看向外面,纷纷夜雪中人影攒动,登时便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险些将小太监瞪趴下,“情况如此危急,怎么能把消息都往外传?你是存心的不成?生怕前朝后宫不乱?”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小太监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也是一时心急,没有想这么多,求娘娘开恩啊!”

    “你的帐之后再算!”少女将目光移回,对身后的宫人吩咐道:“去,把本宫的凤印拿来,到禁军那里去,让他们封锁宫城,没有我或者是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向外传递消息,除了太极殿内宫人外所有宫人都不得走动,由禁军看管,违令者杀无赦!”

    她杏眼中此刻冰冷一片,威仪具现,所有宫人都躬身下拜。这个少女正是高纬的发妻,元后斛律皇后,她出身北齐帝国一顶一的勋贵世家斛律氏,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嫁给了太子高纬(别问我为什么,人家就是结婚早),成为太子妃,高湛传位之后更是直接被册封为皇后,无论出身还是身份都是贵不可言,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帝和太后,没有人比她更加尊贵,她说的话,自然是要照办的。

    她和高纬夫妻几年,虽然高纬并不是很喜欢她,成婚以来就没有碰过她,也极少往她的宫里走动,但是她从小饱读诗书,有些见识,知晓夫妻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高纬病重一事牵扯太大,搞不好会举国动荡,祸及斛律氏满门!她又怎么敢不小心谨慎?

    将诸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她方才疲惫的坐在榻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内间的阁门,烛光拉长了一排人影,太医们正在给皇帝诊治。她目光幽幽的望向这殿外的漫天飞雪,耳朵仔细听着内间的动静,捏着帕子的左手悄然握紧了……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内间此时十分安静,各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语不发。良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开口道:“如今该如何,大家就议一议吧。”一个青年医官涉世不深,不懂得如何做官,在众人都装聋作哑抬头望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陛下这个病来的着实古怪,不像是染上了风寒,倒像是,像是……中了邪……风寒该有的症状陛下统统都没有,只是一味的发烧昏睡不起,这种病例,下官在邺城多年还从未见过……”

    “胡扯!”一个中年医官大怒,“子不语乱力怪神,一句中邪又怎么能混淆过去,陛下现在还在床榻上躺着呢!”他压低了声音,“你这样的理由,又如何能让娘娘和满朝王公信服?你不要命啦!……”

    老太医看着下方众人交头接耳,重重的叹了口气,只见那青年医官似是面上还有犹豫之色,开口问道:“仲怀,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见所有人都陡然间看过来,那个青年医官终于鼓足勇气,咬咬牙,道:“在下见过一个家里收录的一个偏方,据说是对这种症状有效的,下官愿意试一试。”

    大家又都面上浮现失望之色,道:“仲怀呀,偏方又岂能随便用,你还是再多想想,别向你叔父一般……”

    他们这也是好心,之前那个诊断高纬是风寒的医官正是眼前这个青年医官的叔父,据说已经被投入大牢之中。

    青年医官咬咬牙,道:“诸位前辈的好意在下记住了,只是叔父闯下这样的祸,牵连到家里是一定的了,我这也是迫切的想要将功赎罪,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还不如让我放手一试,或有转机,诸位放心,所有责任由我崔仲怀一力承担!”他把自己和大家分割清楚了。

    “胡闹!你这……你这是……”方才那个中年医官气急,指着他便要怒骂,却被老医官拦下:“好啦,如今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不如让仲怀去试一试……”

    他显然在太医院里颇有威望,回头对着所有人说:“你们听好了,仲怀是为了咱们太医署的上上下下去拼命一试的,若是仲怀有了什么差池,咱们要第一个站出来力保他,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所有人都恭声称是。崔仲怀定定的站了一会儿,迈动脚步,朝更里边的暖阁走去。

    整个太医署上上下下能不能保全,全都看此一搏!

    暖阁间,一个精美雍容的榻上,一个瘦弱的身影静静的躺在上面,被厚厚的蚕丝被裹着,俊逸的脸上面色潮红。

    他觉得自己脑海里仿佛要炸开了,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游离于世界之外,凭谁的身体内有两种灵魂同时存在大概都是这般光景。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

    高纬外出游玩的时候,一阵风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游魂附到了他的身上,现在两个灵魂正在体内相互吞噬,拼命争夺这副身体的领导权。

    崔仲怀将把脉的手放下,脸色凝重,他依然搞不清楚皇帝的病因是什么,不过他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他轻手轻脚的将煎好的药盛到碗里,黑褐色的汤药发出刺鼻的气味。顾不上君臣之别,撬开皇帝的嘴,将满满一碗汤药灌了下去。

    此时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占据了上风,压着高纬的灵魂吞噬,而高纬的灵魂见大事不好,拼命抵抗,双方一时陷入了僵持。忽然间一碗浓烈的汤药灌入肚肠,高纬的灵魂一阵动荡,游魂瞅准时机,一口将他吞噬。

    时机一分一秒的过去,崔仲怀紧盯着皇帝的面色变化,手心额头上全是冷汗。

    内间里的太医们也纷纷肃立着,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静静的等待着好消息,或者是噩耗……

    外间,斛律皇后的手帕都快要绞碎了,几刻钟前内间里太医官门的讨论她也是偶尔听见了一些的,知道自己夫君已经凶多吉少。但是一个医官已经去做最后的尝试了,尽管她知道可能性不高,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便不想错过,她双手合十,跪坐在榻上默默的祷告。祈求上天保佑她的夫君……

    整个皇宫的注意里似乎都放在了高纬和崔仲怀的身上,这个年轻医官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崔仲怀的压力非常大。

    在崔仲怀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游魂终于将原来的灵魂完完全全的吞噬掉,彻底夺舍了这个身体,悠悠然睁开了无力的双眼:

    “来人,朕要水……水……”

第二章和士开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高纬才幽幽醒转过来。刚刚夺舍了身体,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是消耗极大,不过总算是彻底降伏了原主的魂魄,彻彻底底的跟自己融为一体了。

    高纬看着头顶那华美的纱帐,刺目的阳光透过纱帐都陡然间变得柔和起来,高纬抬起白皙的、指节分明的手掌去触摸那阳光,很暖。

    高纬眼中渐渐浮现了欢喜的神采,独自一个孤魂穿越时空在大地上到处游荡,像一个无根的浮萍,永远不知道归处,要不是碰到一个刚好和自己匹配的身体,他又怎么能再次体验到活着的感觉?……活着,真好。

    他一偏头,鼻尖传来淡淡的香气,才发现一个女孩趴在床头恬静的睡着,侧着脸,露出半张睡脸,像牛奶一般嫩白的肌肤透出可爱的晕红,长长的睫毛还在睡梦中微微颤动着,一缕头发就贴在脸颊上。显然睡得很是香甜。

    高纬记起来了,这是原主的妻子,北齐的皇后斛律氏,小名……啧,好像是叫婉儿吧?没有什么印象……原主委实算不得一个称职的丈夫……他暂时没有想要起来的意思,就……先看看他的小妻子长什么模样吧再说。

    高纬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今后会与他以夫妻的身份相处的女孩,眼中满是好奇的打量。

    斛律皇后生的很漂亮,即使是以高纬那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挑剔眼光也无法挑出什么毛病来,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很美。不过高纬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毕竟年纪实在太小了,才不过十五岁左右的样子,他可下不了口。

    光滑乌黑的秀发缎子一般在床头铺开,清新的发香在高纬的鼻尖漾开。

    “居然附体到齐后主高纬的身上了……”他望着女孩,心里却在想别的,“这下不好办了,开局就是地狱级的难度……”

    北齐的历史很短,仅仅二十八年,可在历史中北齐具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无他,只因为这是一个历史上臭名昭著、昏君奸臣迭出的“禽兽王朝”。在历史中,北齐被描述成了一个荒淫、残暴、不亡国天理不容的王朝,其凶暴腐朽可想而知。

    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高纬有一种想要拔腿跑路的冲动,此时离北齐亡国没有多少年了。

    “那么,这就是北齐后主的第一任皇后了?”高纬看着女孩的侧脸,心中了然,斛律氏是左丞相斛律光的女儿,出身高贵,十岁就嫁给太子高纬,后来高纬的父皇武成皇帝下诏传位高纬,她也就自然成了皇后。

    说起她可能很多人都会迷茫,但说起她的父亲斛律光,在当时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大名鼎鼎的北齐三杰之一,如果说在当今天下投票那个将军最会打仗,那票数最高的肯定就是在北方周齐二朝中有战神之称的斛律光了。后世美名远扬的兰陵王高长恭虽说刚刚散发出将星的光辉,可是在斛律光面前依旧是不太够看。

    斛律光这一生鲜有败绩,是打仗的行家,说一句“功高盖主”毫不为过,就是他,多次打退了北周的进攻,就是他,压制的日益强盛的北周在灵璧寸步难行。

    可是这赫赫声威的背后是君王的深深忌惮,历史上的那个高纬为了这个老丈人可是日日夜夜悬心呢,生怕那一天这个老丈人就翻脸,推开高纬自己当老板了。所以高纬对这个老丈人可是满满的猜忌和忌惮,斛律皇后明明生了一个女儿,可原主害怕老丈人不高兴,就告诉在前线的斛律光说生了男孩,猜忌到了这个程度,斛律光还能不死吗?

    后来原主设计,将斛律光斩杀在凉风堂,斛律一族满门被齐后主诛杀殆尽,斛律皇后以往对皇帝醉生梦死的行径多有看不惯,时常劝谏,这导致了皇帝的不满,在斛律光被诛杀满门以后被废,后被勒令出家为尼……

    如今历史中的人物竟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高纬心想,缘法,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苦笑一声,谁又能想到自己居然变成了赫赫有名的昏君高纬呢?

    高纬看她这可爱的睡态,不由得生出了捉弄的心思,捏起一缕头发放在女孩雪腻的小瑶鼻前,发丝随着均匀的呼吸慢慢摆动,高纬笑着将发丝又递前了一些。

    果然,睡梦中的小姑娘禁受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愤怒的睁开了大大的杏眼,刚想要发火训斥,待一看清眼前人的脸,立刻就哑火了:“……陛,陛下?”

    高纬倒是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住的觉悟,一本正经的说:“都已经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斛律婉儿被弄懵了,貌似她才是应该反问的哪一个吧?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既是她的夫君也是一国之主,她还是不太敢造次,况且……况且他说的也没有错……当皇后以来第一次贪睡就被抓了个正着,这让一向以母仪天下为自我要求的斛律婉儿脸上有些发烧。

    “臣妾,臣妾……”斛律婉儿站起来,把秀发抚到颈子后面,脸红红的扭捏了半天,这才小声嘟囔了一句:“臣妾这是第一次睡懒觉……”

    她的小嘴儿红嘟嘟的,嗫嚅的时候居然有着果冻一般的质感,看得人真想一口咬下去!高纬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心猿意马,脑子里不断的闪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这个禽兽,她还是个孩子”等等等等……

    这么一个丫头,美得冒泡,也不知道原主这个混蛋怎么下得去毒手?

    高纬心里暗暗怜惜这这个历史上命运凄惨的女孩,脸上依旧要绷着,“怎么,不给朕更衣吗?”斛律婉儿刚想叫宫人把热水送进来,听到高纬的话身子陡然僵住了,“陛,陛下?……”她和原来那个高纬感情一直不是很好,高纬也没有在她的宫里宿过,两人没有什么联络感情的机会,所以高纬这一开口指定要她更衣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傻乎乎的模样……高纬眼底浮现了一点笑意,“愣着干嘛?更衣还要朕教吗?”

    斛律婉儿呆呆的看着高纬,高纬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头倒是很足的样子,漆黑的眼睛澄澈极了,眉间眼角都是笑意,她从未见过高纬有这样的时候……斛律婉儿低下了头,白嫩的脸颊上浮起两团酡红,结结巴巴的说:“哦,哦,那,那臣妾先服侍陛下起来……”

    高纬在斛律婉儿的服侍下起床更衣,看得出眼前这个小姑娘很紧张,柔荑拂过胸前的衣襟的时候都是颤抖的,她还是第一次服侍自己的夫君更衣,虽然表面一幅镇定的模样,可是那颤抖的的手还有紊乱的呼吸出卖了她,转到高纬面前的时候也不敢抬头看他,小脸红扑扑的,像个可爱的大苹果。

    高纬很想低头亲一亲她,还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门外就传来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高纬原本微微往斛律婉儿倾斜的身体顿住了,斛律婉儿赶紧后退一步,对高纬说道:“是太后娘娘到了,陛下不出去迎接吗?”

    高纬刚想点头答应,来人就已经迈步进来,一袭雍容华贵的凤袍夺目无比,只见一个美妇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开口就道:“皇儿你昨夜可吓死母后了,一大早就匆匆忙忙赶来……怎么样,你还有那里不舒服没有?”

    这个美妇人就是高纬的生母胡太后了,说起来倒也是一个传奇人物……

    胡太后话还没有说完就一把拉过高纬左看右看,见高纬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都还好,这才放下心来。回头又把矛头对向了儿媳,不悦道:“你这个皇后怎么当的?皇帝生了这样重的病你也没有提前知道,要是皇帝有个什么差池,哀家唯你是问!”

    斛律婉儿的脸色白了一白,微微弯着腰。高纬替她解围道:“是儿子的病来的太突然,倒不关婉儿什么事……”

    “……”胡太后诧异的看了高纬一眼,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可是一向都嫌弃斛律婉儿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千依百顺,今日怎么……

    她打量了一眼这两人,明显斛律婉儿刚刚是帮他更衣来着……虽然说小儿女感情来得快,但也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前几日还明明不喜欢斛律氏,现在倒是护上了……

    高纬这才发现跟在胡太后后脚进门的人,此人面白无须,一身锦绣,长相柔和俊美,除了二十一世纪大陆上肆虐的韩流外,高纬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类女的男人。给人的感觉是俊美之中夹杂着妖媚,这种特点居然在一个男人身上,让高纬感到有些心里恶寒。

    “陛下圣体躬安……”这个长得娘炮的男人果然开口也是娘里娘气的,嗓音中老有一股子阴柔的味道。令高纬这种直男分外不爽,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旋即舒展开来,眉开眼笑的迎上去,热情道:“彦通你来啦!”

    “小臣听说陛下龙体微恙,特意来看看陛下……”娘炮倒是不和高纬见外,很坦然的接受了高纬的热情。

    “,不妨事不妨事,小病而已,偶遇风寒,咱们之间还搞得这么客气干嘛?您说是吧母后?”

    胡太后笑道:“对的对的,彦通是和咱们一条心的自己人。”

    “呵呵,你看看母后都这么说了……”

    高纬那边和娘炮一幅相谈甚欢的模样,斛律婉儿这边气氛倒是冷淡许多,从这个阴柔的男人一进门开始她的一张小脸就紧绷着。

    “这个天杀的奸臣又来蛊惑陛下了,陛下天天听这个奸人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呀?”她的一张小脸气鼓鼓的。眼珠子钉在阴柔男子的身上,仿佛要将他捅一刀才解气。一边恨阴柔男人天天来蛊惑陛下蒙蔽圣聪,另一方面又恨高纬没有主见胸无大志,次次受奸臣蒙蔽。

    只是当她的眼睛转向高纬的时候,却发现好像有那里不太一样……

    高纬面上倒是笑意宴宴,那一对漆黑挺直的眉都舒展开来,只是她眼尖,明明发现每一次陛下眼神转过他的时候都会变得不一样,那种深藏着的,仿佛只要一瞬间就会刺穿那一层伪装泄露出来,那种眼神她从来没有在高纬的眼中见到过,那样的寒冷、讥诮、锐利如刀!

    高纬的确是起了杀意。

    眼前这个妖艳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北齐史上有名的奸臣,和士开!也是给高纬的便宜老爹戴了绿帽子的家伙、胡太后的姘头,以臣子之身秽乱宫闱,罪行涛涛!北齐之所以亡的这么快这家伙绝对是出了大力的。

    高纬的嘴角牵起,正发愁第一个不知道拿谁开刀呢,你就一头撞上来了……既然这是上天安排的,不杀你我都对不起自己,所以,莫怪我啊……

    他笑盈盈的开口道:“哎呀,朕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彦通了,最近忙什么呢?……”

第三章倒计时!

    等到和士开与胡太后一同离开之后,高纬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暗暗沉思,和士开虽然是幸臣,手中并无兵权等重要实权,可是和士开背后有一个大靠山,胡太后!

    和士开当初是最早加入高纬的便宜老子高湛麾下的人之一,在高湛当初还是长广王的时候,和士开就已经是高湛府里的开户行参军。在武成帝高湛的麾下属于元老级的人物,深得信任。

    和士开这个人大本事没有,溜须拍马蛊惑上级倒是一把好手,关于他为什么受到高湛的信任,那也是一个幸进之臣的典范了。

    和士开很会投其所好,高湛很喜欢一种叫握槊的游戏,而和士开恰巧就很擅长握槊,每每与高湛玩乐都可以讨得高湛的欢心,和士开因此入了高湛的眼。

    和士开表面乖巧,生性谄媚,善于阿谀奉承,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受到高湛的的亲宠。他曾劝高湛不要整天忙于朝政,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才是,结果高湛听了居然深以为然,从此更加懒得理会朝政,他还曾对高湛说:“陛下您不是天人,是天帝!”高湛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卿也不是世人,而是世神!”和士开受到高湛的宠幸可见一斑。

    两个人好到了什么程度呢?好到了高湛几乎一天也离不开他,北齐的开国之君高洋看不惯和士开这个谄媚小人,觉得自己弟弟和他混在一起迟早废掉,于是就以和士开荒唐过度为由,将和士开流放到马城,结果高湛不愿意了,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又把和士开调回京城。高湛继位以后,一顶“侍中”的帽子马上就丢到了和士开的头上,和士开的母亲去世,和世开回老家服丧,高湛十分不舍,甚至专门派禁军大将带着士兵全程护送,一直等到和世开服丧期满才离开。和世开还朝那天,高湛甚至专门派人用牛车接和士开进宫,流着眼泪,手拉着手劝慰了好久才让和世开回家。

    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了男男之爱的地步,野史上到处传唱,确实,偏爱一个人到了如此地步,说没有一点问题谁相信啊?更奇葩的是高湛明知道和士开私下里勾搭自己的老婆胡皇后,非但没有生气一怒之下把和士开拖出去剁了,而且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们这样下去。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友谊就是把老婆也跟你分享?

    嘶,这个逻辑真是让人想不通。不过没有关系,反正老高家的皇帝个个都像是有神经病的,除了高湛的老哥高演还算正常一点之外,其他的个个私生活方面都荒唐的够可以的。

    不过和世开这个人是一个十足十的小人加白眼狼,你说高湛就算是养一条狗,狗也会在主人危急的时候哀嚎两声吧?可他没有。

    高湛患有很严重的哮喘病,因为和世开与医治高湛的名医徐之才有嫌隙,所以想办法把徐之才给排挤走了,直到最后高湛哮喘发作,却已经无药可医,就这么挂了。

    高湛死前和世开都和高湛不分你我,高湛一死,和士开马上就贯彻了这一原则,而且还深入贯彻下去了,他几乎把高湛的后宫都当成了自己的后宫,夜宿宫女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由于和士开后台足够硬,背后不仅站着太后,还站着后主,行事肆无忌惮,卖官鬻爵、欺压官吏,没有不敢干的,引起满朝公愤,可是和士开依旧逍遥法外,没人拿他有办法。

    历史上那个和士开怎么死的来着?高纬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记得这个家伙是被高纬的同母弟弟琅琊王高俨击杀的,说起这个高俨到最后好像是造反了吧……

    高纬揉揉眉心,觉得真是脑壳疼,这么一大烂摊子的事情怎么就叫他给碰到了呢?别人穿越重生都是发红利,开局就被美若天仙的女匪给劫上山做压寨相公,怎么一到他这里就一下变成了地狱级别的难度,这个北齐被祸祸成这个样子真的还能救得回来吗?

    高纬忽然觉得好委屈……心好累,前世的他就是国家纪检部门的纪检员,也因此“意外”因公殉职,难道重生一次还要继续和贪官奸臣斗智斗勇,心好累呀……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斛律婉儿见到高纬似乎很苦恼的样子,上前温柔问道:“陛下是那里不舒服吗?”高纬勉强笑道:“没有,我很好……”。斛律婉儿哦了一声,一边拿着毛巾替高纬擦拭脸和脖子,一边忍不住说道:“陛下都已经登基四年多了,怎么还我我我的?该说朕才是,否则让外臣听见了不就闹笑话了吗……”

    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活泼可爱的模样倒有一幅管家婆的潜质,不过还真是好可爱。

    高纬眯起一对狭长的凤眼,对着她貌似不经意的说:“你又不是朕的外臣,你不是朕的皇后吗?我的小妻子……”

    他把妻子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一些,身子微微前倾,温热的鼻息喷在斛律婉儿火烧一样的面颊上,让斛律婉儿觉得脸上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陛,陛下……”斛律婉儿心里像是被重锤重重锤了一击,说话语无伦次的,慌了手脚,她那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她本来想说高纬这个样子不符合礼制,可是话涌到了嘴边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高纬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之前都是冷冰冰的,今天怎么忽然……不过这些话她好喜欢听……

    高纬看着斛律婉儿脸红红的样子,心中叹道,太可爱了太可爱了,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斛律婉儿看见自己的夫郎脸上笑意吟吟的,知道被笑了,娇俏的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整理高纬的衣服。

    “陛下,陛下从今还是少和和士开来往吧,他,他不是好人……”

    高纬诧异的看着低着头的斛律婉儿,这样的视角下刚好看的到她圆润光洁的额头还有颤动的长长睫毛,她不太敢看高纬的脸色,以前她每次这么说高纬都要发火,长久的沉默,她猜想高纬现在一定是生气了,给高纬系上腰带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

    忽然有些难过的想哭,高纬好不容易对她这么好……

    斛律婉儿的一系列变化都被高纬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很感动,她长得这么貌美,原本应该受尽宠爱的才对,就因为劝谏原主,才被原主嫌弃,最后落得凄凉的收场。她明明知道原主不喜欢听这些话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大概是为了责任,为了江山社稷吧,也为了高纬……这么默默付出、为了他而义无反顾的女孩儿,他怎么忍心辜负呢?

    “是不是你不愿意朕和他混在一起呀?”

    斛律婉儿的脸白了白,最终点点头,“皇上果然又怪我了……”她难过的想,可她没有等来想象中的高纬的责怪,高纬回答的很爽快:“好。”

    斛律婉儿本来已经委屈到了极点,听到高纬的回答,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皇上,皇上说什么?”高纬俯下身,拍拍她的脸颊,又重复了一遍:“朕说好,朕答应你了,以后再也不跟和士开鬼混,这下该高兴了吧?看看你刚刚的样子,嘴巴嘟得都可以挂油瓶了……好了,朕要去宣政殿了,朕大概有半个多月没有处理过政务了吧?”

    高纬也很无奈,原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什么不处理朝政之类的都是小儿科,他的便宜老子一死更是马上就放飞自我了。反正他都已经挂了,现在此高纬非彼高纬,但是他毕竟夺舍了这副身体,拥有了这个身份,也得承担相应的责任。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去帮那个家伙收拾烂摊子了……

    “皇上又笑话我,我哪有可以挂油瓶的嘴,那不是成了妖怪了吗?”斛律婉儿不依道。

    “哈哈,不说自己是臣妾了?”高纬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笑呵呵的出门而去。

    斛律婉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尽在皇上面前出岔子。她看着高纬离去的背影,气呼呼的跺跺脚,都是这个不着调的夫君害的……

    高纬转出门去,一股凌冽的寒气席卷了天地,外面已是冰天雪地一片,厚厚的积雪压在富丽堂皇的殿宇上,几根晶莹的冰柱悬下。越过黑色的城墙看向外面可以看见邺城的全貌,一股苍凉古朴的历史厚重感扑面而来,邺城,这个历经漫长岁月的古都就静静的盘踞在他的脚下。

    高纬被这副场景震撼了,在现代是绝对看不到如此壮丽的城池的。它是那么的庄严、肃杀,趴在雪地里犹如一只欲择人而食的巨兽!

    现在是武平元年,也就是公元569年,离北齐灭亡还有八年的时间。

    八年……高纬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虽然只剩下了八年的时间,可他仍然要拼死一博!

    他转身离去,雪地里留下很深的脚印……

    除了一群小太监之外高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一袭单薄的粗布麻衣,一个斗笠,整张脸隐在斗笠后面,如果忽略掉他身上那咄咄逼人的杀气,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模样。

    “刘桃枝,”高纬目光幽幽的看向这个北齐的皇家御用杀手,说道:“朕要你帮朕完成一件事……”

第四章落子!

    天地昏暗,一灯如豆。昭阳殿内,高纬跪坐在一张乌沉沉的矮桌之后,一边扶额,一边翻看批阅这半个月原主留下的没有批阅的奏折和军报。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高。半个月不上朝,北齐就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地方官吏不敢自专的,发上来,希望朝廷决断,朝廷内部也有许许多多的事要等皇帝点头,什么国库亏损了,什么官员调动了,弹劾那个官吏贪赃枉法啦,请求皇帝将其斩首啦等等等……统统都要上报给皇帝知道,要知道小学生半个多月不做作业,等着要补的时候也是欲哭无泪呢,更何况是每日都源源不断往皇宫里大车小车运送的奏折……

    高纬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这么多的帝王都热衷于当个昏君了,这么多的奏折山一样倒腾在你的面前,你就是个传说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铁人也会惊呼一声“卧槽”的吧?

    事实上高纬也真的生无可恋的吐槽了一句“卧槽”,而后听到那个脸上的褶子可以把眼睛给埋起来的老太监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些是这个月下旬的奏报,最近几天的奏章还没有呈上来。”之后,他简直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如果现在是一个太平盛世,他觉得自己当一两年的昏君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不能,北齐没有几年了,现在的高纬要抓紧一切机会逆天改命!

    他短暂的烦躁之后马上就投入到了这无聊的奏章之中。高纬的国文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文言文是小意思,当初高考的时候用文言文写作还拿了满分作文,而且特别擅长文言文的翻译,也掌握了大量的典故,对一些特殊的语法问题也很熟悉,所以这通篇通读下来也不觉得很吃力。

    就是有一点很郁闷,这个年代的官员写奏章的时候尤其是在给皇帝写奏章的时候,老喜欢先拍一大段的马屁,用的还是战国到两汉时那种歌赋之类的形式,用了许许多多的典故,看得高纬顿时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而且这些文章他居然看不太懂,罕见的对自己的古文水平变得不自信起来……“这都什么花里胡哨的?”高纬嘴里嘟囔两声就直接跳过看正文内容了。老实说他对这个时代的古诗赋没有什么研究,也不会欣赏,虽然都是在拍马屁,可他却看得眼晕,没有一丝舒爽的感觉。

    还好正文内容让高纬再次找到了感觉,马上正襟危坐,提起毛笔,聚集全部的精神高速批阅起来。高纬前世就在国家部门工作,短短四年被提拔到处级干部,其工作能力也是受到赞赏的,处理起这些奏章来倒也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结合原主的记忆常识还有前世积累的见识他很快就对下面呈上来的这些“难以判断”的事情做出决断,其实批阅奏章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上奏要钱的,先考虑一下他的这个“项目”值不值得搞,确认之后,查看一些府库的账目,斟酌拨付下去,伸手要人的,也简单,原主虽然是一个昏君,但是所有新老官员的任命还是要经过他的诏书的,因此有些印象,只要绕开那些官声不好的,把一些考评好的官员安插在合适的岗位上即可。至于断案……那就更加简单了,证据确凿的可以直接判,虽然还要考虑背后的政治影响,可是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至于证据不足,有捕风捉影嫌疑的,则驳回,勒令查清原委。至于一些媚上的官员,言所辖之地有祥瑞现时的,高纬则哭笑不得的写上几个大字“朕知道了”……

    文案上的奏折流水一般撤换下去,又流水一般的送上来,高纬这一天忙的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得喝上几口,饭都是在批奏折的时候吃的,不仅是他的随身小太监,连那个从来都僵尸脸的老太监眼中也闪过惊诧之色。

    这个主儿以往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看到奏折就头疼的,现在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变得如此勤政?他瞥了一眼小太监,见小太监并没有察觉到主上如此的转变有什么不对,反而傻呵呵的帮着搬运奏折,累得气喘吁吁……老太监默默的扭过头去,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抹自嘲之色,觉得自己真是关心太多了,主上变得勤政不好吗?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还关心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

    直到深夜,高纬才把奏折给全部批完,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皎皎的月影撒在皇城中,铺下一地辉光。高纬嫌弃大殿里的地龙热,憋闷,于是命人打开大殿的门,此时一幅银装素裹的景色正好映入高纬的眼帘。

    凉风吹着高纬的脸,并不冷,反而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让高纬因为高强度工作充血的大脑还有被地龙被熏热的发胀的脸顿时舒服了很多。

    高纬慢慢喝着一杯温热的水,片刻的休憩之后,脑子里快速的计算着今天的心得。

    总的来说,今天很累,这是不争的事实,足足一车的奏折批完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收获同样是十分巨大的,就片面而言,他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帝国的运行方式还有基本构架,主要统治阶层,那些具有影响力的人物等等等等,结合上一世的经验,他毫不费力的就迅速的对这个帝国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综合国力呀,武备呀,还有钱粮财帛呀等等这些都可以从这些奏折里的内容中初步反应和整理出来。

    这些都是高纬必须要了解的,想要挽救北齐这个正在走向崩溃的马车,首先他得要了解这个帝国,才能够找出其中隐藏的弊病,然后彻底根治,就算有些举措已经来不及,但至少也可以给这个已经虚弱至极的帝国注入新的活力。时不我待呀!

    作为一个理性的人,高纬自然不会太过于盲目自信,以为自己穿越户就是来救世的,这不是自信,而是自我催眠。一旦他真的那么想,那么他也就完蛋了。

    要知道,“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句话在数千年的历史中被验证是至理。所谓天下大势,之所以要在前面冠以一个“天下”二字,并不是为了吸引眼球,而是为了说明这种随着时间发展而不断改变的“势”会对整个天下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这种“势”是可以变化的,也许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就会使历史的马车偏向一个未知的角度。

    比方说,现如今,自从司马氏式微,五胡荼毒中原,天下已经分裂了很久,经过几代更迭,已经变成了以北周、北齐、还有南陈为主旋律的天下之争,南梁只剩下一隅之地,不足为虑。南陈虽然富足,可是军力远远不如北方二朝,所以自保有余,却无力争夺天下,因此,最终整个天下的有力角逐者依然是北齐和北周,二者之间一定要分出胜负不可。

    那么问题来了,建国时期北周的国力是不如北齐的,而不过短短几十年,情况却倒了过来,变成了北周压着北齐打。虽然北周成势时间尚短,可也足够对付北齐了。这种“势”的差距并不是北齐多打几场胜仗、多杀几个奸臣就可以挽回的,那也实在太天真了,崇祯皇帝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要想对抗北周,甚至反超,就一定要在中枢在北齐本身完成彻彻底底的变革!来让这个虚弱的国家机器重新焕发生机,脱胎换骨!

    北周积累了“势”,那么北齐也可以积累“势”,只要北齐的“势”可以迅速壮大,那么这历史格局未必就不会改变……

    高纬眯起眸子,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

    那么,现在他就要好好考虑怎么救北齐,如何救北齐了。高纬思来想去,觉得当务之急,是要迅速树立自己的政治威望,建立起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幕后势力!而他要砍下的第一刀也已经选择好了目标,正是身为尚书左仆射、侍中的和士开!

    和士开和原主想来关系密切,原主之所以可以继承大统和和士开的帮忙有莫大关系,自己的这第一刀砍在和士开身上,他绝对想不到!

    既可以除去在朝堂上权柄很重的奸臣,又可以拿和士开的人头立威,让一些忠义的朝臣归心,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不过,原主终究是荒唐惯了,只依靠他自己的话到时候恐怕孤掌难鸣,他还需要一个盟友,或者说,打手……

    高纬将压在镇纸下的一本奏章拿出来看了一眼,落笔的最下面赫然写着“臣高睿拜上”。

    “赵郡王高睿……”高纬嘴里慢慢的咀嚼着这个人名,高睿这个人高纬自然是知道的,这是北齐皇族宗室,神武帝高欢之侄,说起来算是与高纬血脉颇近的皇族了,高纬得叫他一声皇叔。这样的身份在北齐朝堂上自然是很有分量的……高睿是尚书令兼太尉,这样的分量职权去抵挡和士开和胡太后也勉强够格了。

    这本奏折是高睿弹劾和士开的,要知道和士开可是两朝帝王的宠臣,平常人只能巴结,绝不敢得罪,可这封奏折却对和士开毫不客气,直指他是一个奸佞小人,就差捅出他还是胡太后的奸夫那层窗户纸了,字里行间颇有愤慨之色。

    高纬知道高睿这个人向来和和士开不对付,水火不相容,用这个人来扮倒和士开或许可行……那要不要再拉上几个人更保险呢?高纬想想,很快否定了这个方案,这是他的第一仗,许胜不许败!少一个人知道,那便多一份保险……

    刚刚考量完,小太监就踩着小碎步上前,躬身道:“陛下,刘桃枝觐见……”

    高纬眼睛马上亮了,“传!”刘桃枝迈步上前,走路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在烛火映照下更添了几分阴冷的气息,他也不言语,单膝跪地,把一本厚厚的卷宗呈上。高纬拿过扫了一眼,合上,丢还给他,笑道:“干得好,把这些东西给赵郡王高睿送过去,把这个奏折也还给他,他会明白的。”

第五章家的味道

    既然自己不想动手那为什么不让愿意动手的人去干呢,安安静静的在幕后看戏不好吗?

    总之高纬就是这么想的。这本卷宗里记载的全是关于和士开平日里的一些罪状还有他搜罗的一些党羽的名单,大的有,小的也有,全部加起来绝对足够让他掉一百次脑袋了!

    当然,里面关于他和胡太后秽乱后宫的事情是绝不能记载在里面的,即便这个在当时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也不行,这涉及到皇族的威严,谁敢把这个事情抬到明面上去说,那几乎就与叛国同等了。高纬可不会触这个眉头,也不会让高睿去碰的头破血流。

    即使他相信高睿自有分寸,可是胡太后毕竟是他的便宜老娘,这要是让人完完整整的看下去,高睿会如何看待高纬这个为人子女的?皇族的脸面也让丢尽了。

    高纬想了想,又拿上来翻看了一遍,提起毛笔,饱蘸墨水,将有关和士开与胡太后的内容给删去,又细细的看过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了,这才递给刘桃枝。

    “清晨给赵郡王送过去……记住,不要惊动到他府里的人,悄悄的给他,嗯?”

    刘桃枝下拜道:“臣明白!”高纬这才注意到刘桃枝的声音极其难听,像烟囱管子漏着风一般,沙哑低沉,仿佛喘气都十分艰难。这个刘桃枝自从高纬继位就一直跟在高纬的身边,他是高湛指派过来的,只听从于皇帝的命令,忠心耿耿,当然,他是否也帮助高湛监视高纬这个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个刘桃枝就是北齐皇家养的死士,皇帝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武艺高强又十分狠辣,是一把极好用的刀!

    刘桃枝是难得以一个死士身份在青史留名的人,不过他留下的不是什么好名声,被描述成北齐暴君的鹰犬,武功卓绝,侍奉了北齐五代君王,堪称是北齐皇帝御用的刽子手。无数王公大臣死在刘桃枝的刀下……宗王高政德、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赵郡王高睿、以及北齐最后的支柱斛律光!

    在刘桃枝的眼中没有任何人被他放在眼里,他忠心的只有皇帝一人,可一把如此锋利的宝刀却被后主用来自毁长城,实在可叹。“传说刘桃枝可不止是一个杀手,也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人才呀,当杀手用是不是太可惜了……”高纬暗暗琢磨。

    饶是以刘桃枝的沉稳镇定也被主子这目光看的心里发毛,为什么他觉得高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这个想法一冒上来,刘桃枝魁梧的身躯就止不住发抖,暗地里唾骂自己,想什么呢这是?不过主子的眼神真是好奇怪……

    在刘桃枝被高纬看的就快绷不住的时候,高纬开口了:“老刘呀,你跟在历代先君面前效力算起来几年了?”刘桃枝不明白高纬什么意思,回答道:“臣不太记得了,文宣帝还在潜坻的时候臣就已经跟在身边了……”

    文宣帝就是北齐的开国之君高洋,这个雄才与残忍、荒淫同样都是冠绝古今的多面帝王。

    高纬“嗯”了一声,心道刘桃枝的资历还真不是一般的厚。而刘桃枝心里却在发毛,以为高纬在为他曾是高洋的旧臣而心里有意见。

    高洋虽然是北齐的开国之君,可是在北齐,在北齐宗室的眼中尤其不受待见,无他,高洋这个人虽然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可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他荒淫残暴、生性残忍,诛杀起自己的手足兄弟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更不要说远亲大臣了。而且他还败坏人伦道德,对兄弟的媳妇甚至是父亲的小妾那都是抱着毫不客气的想法,把亡兄高澄的妻妾尽数收入自己的后宫,凌辱鞭挞(这可能是出于报复心理,因为高澄曾经强行占有了高洋的女人)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他还开了一个“没遮拦”大会,命令宗室女子脱去衣衫与自己的宠臣淫乐,人伦被他败坏殆尽。后来高湛上台的时候也有样学样,把高洋的皇后李祖娥给强占了,这大概也是出于报复心理,因为高洋开的“没遮拦”大会上也有他的老婆……

    高湛怎么对待高洋的妻子儿女刘桃枝管不着,反正高湛又没把他怎么样,大不了换一个主子罢了,反正他只听命于皇帝,谁是皇帝听谁的。可高湛怎么想的不代表高纬也是同样的想法……要是高纬想起来不舒服要翻旧账可怎么办呀?虽然高洋干的那些缺德事不关他的事,可毕竟刘桃枝曾是高洋的得力手下呀……

    刘桃枝的背后慢慢被冷汗浸湿。高纬终于开口了:“老刘呀,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工作?朕觉得老让你干杀人的活实在太可惜了……比如替朕建立一个组织,专门培养和你一样的人才之类的……你觉得怎么样?”

    “嗯?”刘桃枝一愣,没有想到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高纬压根没有想着除掉他。其实也不怪他瞎想,毕竟老高家的皇帝残暴起来那是六亲不认出了名的。高纬没有杀他他就偷偷的乐吧,他还敢说什么?当即只能答应道:“臣遵旨。”

    高纬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样,过几日,你来拿朕的手谕,就以建立殿前仪鸾司的名头去禁军里挑人,一百还是两百都可以,负责保护朕的安全,明白了吗?”

    “喏”刘桃枝答应下来,只是他心理有些奇怪,保护陛下的安全,那是禁军的活吧,为什么陛下要绕过禁军再选拔呢?想不透……不过这不是他刘桃枝该问该关心的事,陛下让他去做,那他就去做好了。

    高纬看他想也不想就点了头,心里很满意,不愧是五代帝王都舍不得废掉的宝刀呀……真是听话……高纬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自己要找保镖这么简单,他是想建立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组织。殿前仪鸾司……这个机构在北齐并不存在,而是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的明朝,这是一个集暴力、密谍、军务于一身的势力,当然这不是它当时的名字,它后来的名字叫做锦!衣!卫!

    这个名字,每一个字眼里都充斥着无尽的血腥气。虽然靠它统治的确为许多士大夫不齿,颇多非议,可是谁也无法否认,依靠厂卫,的确是将皇帝的权力提升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度!高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做一个独裁的皇帝很爽,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北齐已经烂到了骨子里,犹如一个糜烂的泥潭,他必须要借助一柄快刀来将前面拦路的人和势力统统斩断,以此来达到迅速掌控整个国家的目的!

    刘桃枝虽然很好用,可是刘桃枝毕竟只是一个人。而高纬需要很多把刀!

    刘桃枝退下去后,高纬坐在榻上细细的考虑之后该怎么收尾,这时小太监来报:“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请陛下回宫休息……”

    听得这句话,高纬的思绪从繁杂的政务中收回来了,想起那个娇媚可人的小姑娘,心中一荡,看向外头的月色,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左颊的小梨涡,微微一笑,道:“皇后可曾安寝了吗?”

    小太监一愣,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貌似尚未安寝……”

    高纬吩咐道:“那就去皇后宫里吧。”

    “遵旨……”旋即,一大群人就簇拥着高纬离开昭阳殿,前往皇后所在的寝宫。

    斛律婉儿果然还没有睡,捧着一卷手抄的佛经在读,一双纤秀小巧的天足踩着一双薄底的白色绣鞋,搭在精致小巧的火炉上,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皮裘,偶尔将手中的书卷翻动。烛光下,长长的睫毛眨动着,如同蝴蝶振翅。

    “这么晚了还不睡?”斛律婉儿一惊之下险些将手中的经卷给抛出去,回头一看,见是高纬,惊奇道:“皇上怎么来了?”

    高纬看她这一脸惊奇不似作伪,不由得好笑道:“怎么,朕的皇后的寝宫,朕反而倒不能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斛律婉儿一听,虽然知道高纬这句话里还是打趣的意味多,可还是紧张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紧张兮兮的,尤其那双眼睛,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奶猫一般。高纬笑着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道:“下次还敢不敢跟我问这样的问题了?嗯?”高纬有意用了第一人称,好让这个小丫头和他亲近一些。斛律婉儿可以体会道高纬的语气里并没有恼怒的意思,这副恶声恶气的模样只是装出来的,还有些宠溺的意味……心里热乎乎的,也很配合的摇头甩着捏在小瑶鼻上的手,瓮声瓮气道:“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声音娇软和奶糖一般,又萌又甜,娇憨无比。靠近的时候一股闻着很舒服的甜香沁入高纬的鼻中,让高纬感觉自己都要醉了……高纬松开手,不经意的退后一步,心里暗道“惭愧”,自己的定力越来越不好了,刚刚就差点把持不住自己,虽然斛律婉儿现在是他的皇后,但她毕竟还小,高纬也还没有长成,要是顺水推舟任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对他们两个都没有好处。可斛律婉儿并不知道,她还以为高纬嫌弃她呢,低垂着头不说话。高纬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和她普及一下生理知识吧?于是尴尬的摸摸鼻子,问道:“你这儿有吃的吗?”

    “皇上还没有用过膳吗?”斛律婉儿惊讶道,而后看向高纬身后的小太监,小太监都快被皇后娘娘瞪趴下了,想哭。他已经对这个比他还要小一些的娘娘产生了心理阴影了,只要娘娘一瞪他他就腿软。

    高纬道:“行了,别为难小路子了,我吃过晚饭了,不过批了一天的奏折,消耗有点大,现在感觉又饿了……”

    “那,那臣妾会做汤饼,皇上要试一试吗?”皇后的宫里有自己的小厨房,高纬自然是点头的。

    娘娘那可怕的目光总算移开了,小路子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呢,就听娘娘吩咐道:“小路子你给本宫过来……”

    小路子的脸马上垮了下来,弓腰塌背缩脖子,眉毛纠结在了一起,求救似的看向高纬。结果高纬抓起斛律婉儿放下的佛经,装模作样欣赏上面的字体,根本不理会小路子求救的眼神。小路子没有办法,只好委委屈屈的跟在娘娘背后等着挨训。

    一会儿之后斛律婉儿做的食物就端了上来,高纬这才猛然想起所谓汤饼并不是某种饼,而是汤面,在古代,面条多以饼称之。从这一碗面就可以看出斛律婉儿的确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一大碗汤面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汤清葱绿,面条不粗不细刚刚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皇上尝尝看。”

    高纬用筷子挑起面条,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这个冬日很冷,但高纬的心里,连同五脏六腑在汤面下肚的时候都热乎了起来。吃得很酣畅,热气升腾。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妙?你坐在这里跟猪拱菜地一样吃汤面,而爱着你的那个女孩笑盈盈的坐在对面看着你。

    高纬心中仿佛有一股悠长又温暖的细流在缓缓流淌。

    高纬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甚至是前世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坚冰一样慢慢在春风的吹拂下融化。像是宫门前挂着的冰柱,你以为它很锋利,很冰冷,坚不可摧,可是只要室内的热气溢出,它便慢慢消融了……

    斛律婉儿看他只顾着吃却不说话,本来想听听夸奖的话,结果这个对于感情方面仿佛缺一根筋的夫君从头到尾只顾着吃了,也不夸一夸她,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了,主动诱导的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呀?”

    “嗯,”高纬埋头苦吃,斛律婉儿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含糊道:“好吃……再来一碗!”

    “…………”

    这种让人眼酸的感觉,大概就是家。

第六章朝会

    深夜又下起了雪,哀绝的朔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天光还很昏暗。高纬睡的正迷糊,却被一双小手给推醒:“皇上……皇上起来啦,该上朝啦……”高纬睁开眼便见到斛律婉儿已经和衣坐在了床头,催促着他去上朝。

    “天光快大亮了,大臣们估计已经在太极殿等着了,陛下赶紧去呀……”

    高纬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任由斛律婉儿为他洗漱、给他穿好冕服玉带,这几日高纬都处于一种亢奋的工作状态,常常在昭阳殿里通宵达旦的查看前朝高洋、高殷、高演、高湛的理政档案。高洋建国,高演也是少有明君,他们虽然崩逝了,可是他们遗留的政治遗产却传了下去,在他们治理国家的过程中不缺少一些能干的官员辅佐,然而很多却在和佞臣的斗争中落败,被贬谪被罢黜,高纬是为了做到心中有数,在扳倒和士开之后逐次将他们召回。

    培养一个能臣需要花费的成本太过高昂,而且高纬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等待他们成长起来。还不如暂时先用先君遗留下来的老臣,不仅对国家的状况足够了解,而且忠诚度是可以确定的,最关键的是他们对朝廷的运转情况熟门熟路,一召回就可以保证所在部门的正常运转,省精神的很。

    斛律婉儿站远了看看自己的杰作,只见高纬身穿一袭玄色十二章的帝王冕服,头戴平天冠,面门前垂下十二串白玉垂珠,遮挡住了高纬的半张脸,使人看不清天子喜怒,愈发显得深沉如海。高纬虽然年纪尚轻,可也是身姿挺拔,被夺舍之后举手投足更是有难以言喻的从容气质。在斛律婉儿看来,这个从前一味荒唐胡闹的夫君仿佛一夜之间便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这种转变使她觉得猝不及防,却又令人心折,她多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斛律婉儿将美眸中的痴迷眼神收起,低垂着头,躬身下拜,道:“臣妾恭送陛下……”

    “平身……”高纬明白此刻斛律婉儿不是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在和他说话,而是在努力的成为一个可以时时刻刻规劝丈夫的好皇后。既如此高纬总要显得庄重一些才是,“朕去朝上,皇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在斛律婉儿为他这句话而迷茫的当口,高纬身子前倾在她晶莹的耳垂边上说道:“今夜朕还来找你……”

    这一句话让斛律婉儿面上如火烧,咬着殷红粉嫩的嘴唇娇嗔的白了高纬一眼,那霎时的风姿惊艳了高纬的眼睛。这几日高纬夜夜宿在她这里,虽然没有跨过最后一步,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两人的感情相比从前升温了不少。

    见到斛律婉儿终究没有绷住那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样子,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高纬哈哈一笑,一拂袖,转身出门而去。

    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纷纷扬扬如同柳絮漫天飞舞。小路子急忙撑开华盖大伞,笼罩在高纬的头顶,身边几十个身穿蓝、红两色锦绣的武士按着刀,紧紧跟随在左右,宽袍大袖,衣服上的飞鱼图案若隐若现。高纬建立的殿前仪鸾司论服饰自然不比明朝时那样精美华贵,可是若论庄重威严,恐怕犹有过之,别有异样的风采。

    “陛下……”刘桃枝,这个前日上任的殿前仪鸾司指挥使大人早已在前面等候,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了,肩上落满了雪。刘桃枝跪倒下拜后快步上前,伏在高纬耳边道:“事情全部在往陛下控制的方向走,陛下可以放心……”

    垂珠之后,高纬眯起一对凤眼,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笑意,只是“嗯”了一声,便大步向太极殿走去。作为前朝议事的专门场所,太极殿规模宏大,每一根支撑大殿的柱子都是如此的古朴巨大,如同擎天巨柱,连接天与地。气势恢宏。

    白玉阶下,一群身穿朝服的臣子早已肃立,偶尔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不过大多数都静静的站着,闭上眼,如同老僧入定。

    随着一声嘹亮的“陛下驾临,群臣晋见”。这就是专业人才,高纬很好奇这个老太监是怎么把阴柔的声音喊出皇皇正大的威严感来的?高纬从后殿转出,从容不迫的登上龙椅,坐下。目视着下方的群臣,群臣纷纷躬身行礼,道“吾皇万寿无疆!”

    高纬只感觉有一股喧嚣热浪扑面而来,震撼人心。高纬一抬手,示意平身。

    在这个时代,大臣面见君王并不需要下跪,只需要躬身行礼便可以。

    高纬入座之后,臣子门也纷纷入座,按照品级上下尊卑的顺序入座。但还有一个空位,排的十分靠前,一些臣子把鄙夷憎恨的目光投向那里。这是尚书左仆射和士开的位置。

    高纬不急着宣布开朝,就这么坐着,眼睛玩味的瞥向那个空座,右臂搭在座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着黄铜铸成的龙头,在安静的大殿里异常清脆,这越来越明快的节奏仿佛鼓点一样敲击在众臣的心头,似乎很愉悦,又仿佛带着森然的杀气。有的人面色变化了一下,踟蹰的看向高坐之上的高纬,可被珠帘挡着,谁也看不清皇帝脸上的表情。

    一些臣子面色变换,皱着眉,不明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和士开不来就不上朝了?

    正在下方诸人各有心思的时候,高纬慢悠悠的开口了:“诸卿,可知侍中那里去了?”

    话音刚落,下方就传来一声呼喊,道:“陛下,陛下!臣有本奏,臣要弹劾乱臣贼子和士开!”一个中年官员出列,一幅十分委屈的模样跪倒在地,摆出了死劾的架势弹劾和士开。

    高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赵郡王高睿,这是高纬的舅舅,胡太后的亲哥哥胡长仁。按理来说有胡太后在,他应该和和士开是一个阵营的才对,他怎么会弹劾和士开呢?后来高纬似乎想起来了,胡长仁是一个无赖子,和和士开是一路货色。同样的两种人,一半的几率会惺惺相惜,而另一半的可能会是互相恶心。他与和士开之间就属于后一种。这些年胡长仁为了与和士开争夺权势可没少上演狗咬狗的好戏,胡长仁敌不过和士开,每每被和士开斩断好不容易培育的党羽,对和士开恨之入骨。

    情况突然,高睿原本踏出的半只脚又不留痕迹的挪了回去。

    “且听听这个便宜舅舅怎么说吧……”高纬心道,一幅十分关切的样子开口:“爱卿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朕讲。”

    胡长仁心里一转,心想还是外甥好啊,向着自己!于是赶紧低头,拿那藏在袖子里的生姜抹了一把眼睛,看上去更加凄惶,道:“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呀,和士开他,他欺人太甚!”

    他又抹了一把眼泪,方才开口说道:“臣前些日子看上了一处宅子,本来已经交付金银将其买下,就要入住了,和士开的弟弟却从卖家的手里强抢走了臣的宅子,还打伤了臣的家人,臣找上和家理论,却被和士开的家奴威胁,拿着刀将臣赶出来……呵,臣身为国舅,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的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啊!”

    说道后来居然痛哭流涕,捶胸嚎啕不已,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令人不忍直视。高纬的嘴角抽搐,心想这个舅舅真是会睁眼说瞎话。他看上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花钱买过,不都是巧取豪夺过来了事吗?恐怕和士开抢他的东西是假,他看上的宅子被和士开捷足先登才是真吧?

    看得他坐在大殿上毫无形象哭的那副凄惶样儿,高纬佯装惊怒的问道:“哦,真有此事?”

    胡长仁心下大喜,险些绷不住笑出来,可是硬生生克制下去了,一张脸涨成紫黑色,看上去倒真像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国舅此言差矣……”朝堂的末尾又站出一个人来,朝高纬恭声道:“陛下,臣以为国舅此言太过于儿戏,国舅和侍中大人都是国之肱骨,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宅子而反目成仇呢?朝堂之上应当以和为贵,在下相信以和侍中的品德,当不至于做出这样没有轻重的事,说不定是一场误会……”

    胡长仁眼睛登时红的如同兔子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那人,怒斥道:“误会个屁!就是他亲口让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高阿那,你愿意当和士开的狗也要分清楚场合,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

    高阿那的脸色顿时铁青,指着胡长仁半天说不出话了,最后愤愤然一拂袖,上前道:“陛下,胡长仁满口胡言,在这朝堂上大放厥词,有辱朝廷体面,臣提议将胡长仁逐出邺城!”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往,互相语言讥讽,一时间这议政的大殿竟被闹的如同菜市口一般。一干老臣厌恶的怒视这两个人,要不是顾及高纬的颜面估计早就让人将他们这两个不像话的给拖下去了。高纬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高阿那……又一个奸贼!

    “陛下,臣有本奏,臣,弹劾侍中、尚书左仆射和士开!”队列中又站出一个臣子。高纬认得他,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冯子琮,说起来倒也和高纬有关系,因为冯子琮是高纬的姨父。他是胡太后亲戚里少数让高纬欣赏的人,为人机敏刚直,从前他为了保住自己,与和士开虚与委蛇,受尽了屈辱,才能挺到现在。看来如今他也忍不下去了,想要一举除掉和士开这个国贼!

    “臣弹劾和士开七大罪!其一,谄媚惑主!其二,大批培植党羽,祸乱朝纲!其三,行事放浪,酒后颇多狂言,对先帝不敬!其四,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其五,侵占民田,惹得邺城百姓民不聊生!其六,私自培养死士,圈养宾客,欲行不轨!其七,秽乱后宫,私自携带先帝宫人入府侍寝!其罪当诛!陛下,臣恳请陛下将和士开车裂,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嘶!”满殿都是吸冷气的声音,大家纷纷看向冯子琮,心中惊骇莫名,这位也实在太狠了,和着你之前对和士开客客气气都是装的?就等着这一天憋着放大招!

    高阿那及和士开的一众党羽坐不住了,别人不知道和士开干了什么,他们心里可是明白的很,就这些,还是往少了说的!和士开干的恶事远不止这么一点,可是……这么一些就已经足够致命啦!

    和士开如果倒下了,那他们这些依附于和士开的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于是高额那急眼了,下意识看向高纬,指望高纬会如同往常一般斥责这些弹劾和士开的人。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高纬端坐在龙椅上,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吵,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高额那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大事不好的感觉,不过他刚才已经站了队,回不了头了。于是他上前质问冯子琮及胡长仁,冷笑道:“你们左一个要弹劾侍中大人,右一个也弹劾侍中大人,不知道你们可有什么证据没有?凭空污蔑朝堂重臣可是死罪!”

    他这一番话又是质问又是威胁,让那些方寸已经乱了的和士开一党镇定下来。对呀,你弹劾和士开,但是你有证据吗?这满朝官员有一小半都是咱们的人,你拿什么和咱们斗?

    冯子琮默然不语,正在高额那心里冷笑,要给冯子琮扣一个污蔑大臣的帽子时,又一个人站出来了。高睿手捧着一本厚厚的薄子上前,躬身行礼,压下了朝堂之上的喧嚣声,朗声道:“臣有本奏,臣高睿,弹劾国贼和士开!臣有证据证明,冯尚书所言句句属实!”

    高纬一抬手,小路子下去将高睿手里的“证据”呈上。

    高睿扭头过去,扫视和士开的一众走狗,冷声道:“你们要证据,那,老夫就给你们证据!”

第七章清算

    高纬“仔细”将手中厚厚的薄子从头翻到尾,呼吸悄然间粗重起来,手掌微微颤抖着,像是隐藏着无穷的愤怒,一会儿之后才在众人注视下抬起头,冷声道:“和士开呢?”

    下面鸦雀无声,方才叫嚣的最欢的和士开一党此刻个个脸色煞白,而一群老臣则面露震惊之色,精光外露的老眼不停的在高睿以及高坐在皇座之上的高纬身上逡巡,似要从他们的面部表情看出什么端倪来。每一个人都闻到了血的味道……

    高纬冷峻的眼神注视到了高额那身上:“高额那,朕问你,和士开……他人去那儿了?”

    高纬的声音低沉,咬牙切齿,字字嗜血。即使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底,也准备好了一番可以圆过去的说辞,但高额那被高纬身上陡然散发、暴龙一般的气势给压倒,双股战战,一下瘫软在地,哆哆嗦嗦道:“臣,臣确实不知和……和士开在何处……”

    他不再称呼和士开为侍中大人了,高额那此刻心中无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讨好和士开,当这个出头鸟啊!安安静静的靠后边儿站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同时心中也无限惶恐,大脑一阵空白,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完蛋了!就算高纬不计较他,冯子琮、胡长仁还有高睿这些人能放过他吗?

    “诸卿,你们都看看,看看我们的侍中大人在朝堂的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高纬将薄子抛下,高睿将之捡起,递给最前面站着的左丞相大人赵彦深,赵彦深翻开来细细的查看,面色凝重无比,翻到最后面,沉思了良久,若有所思的看了高纬一眼,然后迅速将眼神敛去,如针落进泥潭里,不着痕迹,这才递给已经等待了很久的高家宗室诸王……

    “和士开不在……那朕就去找他!”高纬下令道:“刘桃枝!”

    “臣在!”

    “你去,给朕找到和士开……”高纬脸色阴沉无比,从牙缝里钻出一句话,“把他的双手双脚都给朕打断,再提上来见朕!”和党中的几个党羽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瞬间人事不省,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瞬间和士开一党的官员哗啦啦跪了一地。高纬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至于你们,统统扒掉官服,去大牢里等着吧!”

    直到刘桃枝带着一大批穿着蓝红两色锦衣的武士下去,群臣这才回过神来,整个大殿如同一锅沸腾的水一般,议论声钻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以往和世开也不是没有遭受过弹劾,可每每都被武成帝和今上包庇,从来都是高高抬起,最后却轻轻放下。高睿一派为代表的勋臣和宗室诸王想要下手也没有办法,可如今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包庇和士开,而是如同雷霆一般出手,将和士开打落尘埃、万劫不复!

    这中间的一系列交锋看得众臣目不暇接,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就结束了,分出了胜负。不过下面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想明白其中内幕,讨论了无数次的结果就是:和士开这次估计真的要完!

    无知的人总是最容易快乐的。和士开现在就很快乐,拥着美人,喝着醇酒,一派**的场景。一众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穿着霓裳羽衣在下方翩翩起舞,那白嫩纤细的柳腰如同二月里随风摆动的嫩草,腰部以下的那一方浑圆在宽大的衣袍中若隐若现,充满了诱惑感。

    和士开看得眼耳热,放下酒杯一把将面前的女子给抱住,那女子佯装挣扎了几下,然后娇笑着顺势坐进了和士开怀里,芊芊素手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却不喝下去,含而不咽,将和士开的脑袋搬过来,诱人的的檀口覆上和士开的唇,酒香夹杂着美人的香津,这酒喝的真是香艳无比!

    和士开哈哈大笑,扯开美女的抹胸,就往那两堆雪白扎进去,真想就这么醉死在温柔乡里一辈子不出来!

    如今,权势、地位、女人,他和士开样样都不缺!从前作为一个商贾子的他受尽了多少委屈?又尝过了多少白眼?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今的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之一,除了皇位,他享受着当初他主子高湛的一切,包括女人!

    “就算没有那个皇座又怎么样?高纬软弱,正是需要我和士开给他撑腰的时候,他们那一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他只能依赖我!哈哈哈哈哈……”

    正沉寂在对未来的美梦中,一声惨叫惊破了这歌舞**的气氛。和士开悚然一惊,从美人的酥胸中探出头来,怒道:“怎么回事?!”多年来养尊处优的他并没有意识到死期将近。

    “大哥!大哥!刘桃枝带着人杀上来了!”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半张脸上都是血,头发松垂散乱,那与和士开有着几分相似的阴柔面庞带着无限惊慌。

    和士开看见弟弟这一脸鲜血的吓人模样,惊慌之下一把将怀中美人扔到地上。立时就火了,谁敢欺负他弟弟?找死不成?!正怒火万丈之间,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刘桃枝!是刘桃枝!带了一大批军士上门,说是要捉拿大哥回去问罪,我本来想先拖着他们,回来给大哥报信的,可是刘桃枝根本不搭理我们,直接带人杀进来了,老四和老三已经死了……大哥!”和老二捂着流血不止的脑袋痛哭流涕。

    和士开脑子里却一阵阵发懵,“刘桃枝?这个屠夫没事找上门来干什么?”

    还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院子的大门就轰的一声被踢开,身穿飞鱼服的军士海潮一般涌进这个大堂,将和士开围了起来。面对这些明晃晃的兵刃,和士开脸色发白,色厉内荏的喝到:“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是朝廷重臣,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哈哈哈哈哈,和大人好久不见……”这些服饰怪异的军士往两边分开,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农夫模样的男人走进来。他的袖口处有几点新染上的血渍。

    “刘桃枝!”和士开眼睛瞬间血红,恨不得生撕了刘桃枝:“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闯上门来,杀我弟弟?我告诉你,刘桃枝,今日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呵呵,”刘桃枝依旧是一幅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笑呵呵的,一团和气的解释道:“嗨,别急嘛,刘某急于公务这才下手没轻没重了一点,有人在公堂之上弹劾你呀,我这不是想着赶紧赶紧告诉你吗?话说我也不知道那就是你的弟弟呀……难怪我说看着有几分像老和你呢……吓得我砍下去的时候手都哆嗦,生怕砍错了人,那多冤枉你说说哈哈哈哈……”

    和士开被刘桃枝这一通不着调的胡扯给气坏了,手脚发抖,指着刘桃枝道:“好……好!某记住你了,咱们面见皇上的时候再论,看你有何等说辞出来!”

    刘桃枝道:“正好,某就是来带你见皇上的……”

    “是皇上让刘桃枝来的?”和士开如遭雷击,瞬间想明白了。刘桃枝是皇上脚下的狗。刘桃枝的作为,说不定就是皇帝的态度!皇上可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如此苛待呀!究竟是何人在朝堂上针对他?

    这一瞬间的功夫,和士开的心中各种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咬咬牙:“还是到了那里再说吧。”他自信高纬绝不会把他怎么样……

    和士开瞥了刘桃枝一眼,阴阴的冷笑道:“走吧,刘大人……”可是刘桃枝没有动,更没有给他让路,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和士开恼怒道:“刘蛮子,你这是何意?”

    刘桃枝怜悯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有旨,让我打断你的双手双脚再带过去……”

    …………

    太极殿内,高纬斜靠在龙椅上假寐,食指敲打着黄铜浇铸的龙头,叩击的脆响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之中轻轻扩散开来。他的眼睛半眯起,计算着刘桃枝什么时候赶来。估计快了……

    下方诸臣的看向高纬的眼神各异,有欢喜的、有骇然的、也有一些暗藏敌意的……不一而足,总的来说高纬今天唱的这出戏确实出彩,让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谁不知道今上与和士开关系十分好,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武成帝宠爱琅琊王,眼看今上的太子地位不保,还是和士开力保今上,这才让今上坐稳了储君的位置。后来天降异象,又是和士开劝说高湛,高纬才坐上了皇帝的龙椅。虽然高湛以太上皇的身份依旧把持朝政,可是和士开对于高纬来说确实是立下了泼天大功。否则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就不是高纬而是琅琊王高俨了。

    说起高俨……人们把目光投向那个低调站在宗亲群中的少年王爷,高俨如今已有十三四岁,模样和高纬有几分相像,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是高俨却不同于高纬,少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英武之气,身量比哥哥高纬还要高出一点。脸上面无表情,虽然已经很低调了,可当人们仔细看他的时候依然可以看出他身上那股张扬的傲气。任谁看到这么一个英气少年恐怕心里都要喝彩,“好一个英气少年!”

    然而高俨始终不说话,眼睛看着房梁,一句话也没有。

    “罪臣和士开带到!”

    “太后娘娘驾到!”

    这两声通报几乎同时到来,引起一片喧嚣。今日这朝堂之上真是热闹的很。

    “来的这么快?”高纬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坐正了,严阵以待。

    也亏得他早预料到这种可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第八章和士开的末日

    人未至,声先到。

    “好啊你们,先帝刚刚驾崩没多久,你们就想合起伙来陷杀先帝的大臣了?!”胡太后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背后一大批仪仗被落在了太极殿门外。她脚下不慢,嘴里也没有闲着,还没有站定就指着满朝王公开口斥道:

    “你们这些人,不好好为国分忧,反而来网罗罪名构陷大臣!好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翅膀硬了,以为先帝去了就无人能治你们了,现在先帝一死便一个个都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什么上下尊卑都被你们忘了!先帝呀,看看这些乱臣贼子吧……”

    胡太后语带哭腔,借题发挥了起来,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不要命的戴在一众大臣的头上,其中以高睿为首,被胡太后指着鼻子骂,整个人都快被胡太后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可是他根本不敢反驳这是太后!就算高睿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她,她也是太后,北齐最尊贵的女人,明面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人家儿子还在上面看着呢!高睿被骂的一阵发懵,心里就算有火气也只能先忍着。

    “高睿,枉先帝当年如此信任你,夸你知进退有法度,可如今看来先帝真是看走了眼!先帝如此信重你,你为何要陷杀先帝遗留的大臣?难道这就是你对先帝对陛下的忠心吗?”

    最后一句成分就很重了,哪怕高睿铁了心要弄死和士开,他也断然不愿意担下这么一个对先君和君上不忠的名头。高睿语带怒气,极力压制愤怒,肃然道: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非臣不忠,恰恰相反,臣就是太过忠诚于先帝和陛下才会提议陛下除掉和士开!和士开如今已经成为了我大齐不得不除去的蟊虫!如果不除去他,大齐危矣!”

    “满口胡言!”胡太后柳眉倒竖。呵斥道:“和士开于国于陛下皆有大功,如今你称他为国贼,岂非颠倒黑白,让九泉之下的先帝寒心!”

    这一句话胡太后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可是下方的一众大臣却嗤笑,您都给先帝戴了绿帽子也不曾说先帝会寒心,如今要处死自己情郎了倒打出先帝的招牌来了……

    “太后娘娘,臣想请问,和士开究竟于国家有何大功?他是给下方郡县兴修了桥梁水利,还是作战英勇打退了北周和突厥?莫非,太后所言的和士开有大功于国,是指和士开善于握槊弹琵琶,常常让先帝龙颜大悦?!”

    冯子琮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胡太后哑然,胡太后就像是被人狠狠在脸上扇了一个耳光!这句话轻轻松松就戳破了所谓和士开“于国于君有大功的”的言论,这让胡太后登时愤怒了,看着冯子琮,手脚都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个奸贼,竟敢如此顶撞本宫?皇帝、皇帝……”胡太后被怼的晕头转向之际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皇帝儿子。

    【好,你们嫌我是妇人没法说你们,那我就找儿子来,反正他是皇帝,他说的话你们还敢不听不成?】

    此刻胡太后脑子仍没有转过弯来,直接朝高纬走去,高纬端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的行为被她解读成儿子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弹劾场面,吓傻了。但是她并不怕,难道这些大臣还敢在大殿之上同时威胁太后和皇帝不成?看样子,竟是直接就要坐在高纬的旁边。

    只是还没有等她坐上龙椅,小路子就已经搬了一张榻一张桌过来,放在高纬的龙椅右侧下方。太后瞬间懵了,以往高纬可从来没有让她坐在下位呀!她看着高纬,而高纬却却目不斜视的看向下方的一众大臣,连一声问安也没有……

    台阶下的一方重臣总算全看明白了,这已经不是处不处置和士开的问题了,这是皇帝有要和后党比划比划的意思呀!那么,皇帝为什么忽然发雷霆之怒,又为什么一反常态没有阻止高睿的弹劾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从高睿的弹劾开始,这一切针对和士开的手段和布置根本就不是陛下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谋划的!

    胡太后难以置信,愣愣的看着这个儿子,明明眉眼五官依然和从前一样,斯文俊秀,像极了她,可是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高纬转过头,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道:“母后暂且宽心,还请先坐下歇息片刻,是非对错,待会儿自见分晓……”扭过头,转瞬脸上就阴云一片:“将和士开给朕押上来!”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众锦衣校尉将和士开押上,如同屠夫捆猪一般。和士开手脚都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棍上,四脚朝天,腹朝上,脸简直被揍成了猪头,嘴里还塞了恶臭的抹布……

    刘桃枝提刀轻轻一划,绑住和士开手脚的绳子断裂,和士开一下就摔在地上,腹背被重重砸下,和士开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只是他的嘴巴被抹布塞满,脸上通红,额角青筋暴起,那张脸上那还有平日里的斯文儒雅的样子?便是胡太后也几乎认不得他了。他此刻想惨叫也惨叫不出来,那被抹布堵住的哀嚎如同厉鬼哭嚎,让所有人心里都抖了一下。

    和士开在地上扭动了半天,如同一只虫子扭来扭去。定睛看去时,却发现和士开的手脚软绵绵同面条一般,竟是四肢都被人打断了!胡太后惊呼一声,急忙提裙下阶,手颤抖着拔出塞在和士开嘴里的抹布,和士开咳了两下之后放声大哭道:

    “娘娘……求太后救微臣!求太后娘娘救救微臣呐!”

    胡太后刚想把他搀扶起来,却猛然想起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裙角后退几步。只是看情郎如今狼狈不堪,手脚尽断,躺在地上不断哀嚎的惨样,心里就像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登时红了眼眶,怒道:“是谁干的?谁!”

    刘桃枝下手的时候没怎么觉得,如今却有些心里惴惴,不过他是效忠皇上的,太后不是他的主子,咬咬牙,正准备站出来的时候,只听高纬在皇座之上风轻云淡一般道:“是朕让人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脚……”

    胡太后的气势猛地一滞,呆呆的问道:“皇帝说什么?”

    高纬从皇座之上站起,一只手背在后面,下了台阶,直视胡太后的眼睛,轻声而坚定的说:“是朕让刘桃枝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脚,也是朕,把和士开满门都杀绝了,接下来,朕还要诛杀他的三族……母后可听明白了?”

    胡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和士开当初可是帮过你的呀!”

    “朕为何要这么做……母后怎么不问问和士开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太后实在太不知道轻重了……高纬的凤目中难以察觉的闪过一缕冷光,转向满脸痛楚之色的和士开,冷声道:“和士开,还是你自己说一说吧?先帝身边的宫女……味道如何呀!”

    胡太后看向和士开,和士开挣扎的说道:“微臣冤枉、微臣是冤枉的……”

    “不见棺材不落泪……”高纬冷笑,转身上了白玉阶,“刘桃枝,把人带上来!”

    “喏!”刘桃枝转身下了大殿,马上就带上一批惊慌哭啼的宫娥来,正是方才在和士开府中歌舞的那一批。这一批宫女上了大殿之后,所有大臣的脸色都变了,他们虽然听闻过传闻,但是都没有想到和士开居然真的这般好胆!

    “这,这…………”一个上了年纪的高家王爷指着那一批宫娥,气得手脚发抖。高家宗室的诸王自然都是见过高湛的贴身宫女的,又如何会看错?

    高家的王爷们都愤怒了,须发皆张,用杀人的眼光看和士开,连带着看胡太后的眼神也很不善。公然招先帝的贴身宫女侍寝,这不是藐视皇族威严又是什么?

    胡太后心中虽然也很恼怒,但还是先要救下情郎要紧。咬咬牙道:“这批宫女是哀家送给和士开的,怎么,哀家送几个宫女给臣子,还需要向你们解释不成?”

    “意思这不是父皇身边的宫人咯?”

    胡太后:“不是!”

    任谁也看得出她的色厉内荏,高纬淡淡的开口问道:“陆郡君何在?”

    陆郡君,就是高纬的奶妈陆令宣,可不要误会,她和陆贞传奇里面的那个不是一个人,这也是一个奸臣的典范,凭着一张口舌就成功弄倒高纬两任皇后的传奇女人,如果她知道自己在一千多年以后会通过某部电视剧成功洗白,大概做梦也会笑醒。

    陆令宣虽然也是个大奸之人,可是她和胡太后的后党不是一路,双方存在着很大的利益冲突。况且陆令宣知道自己利益的根基来自于高纬,她和她的儿子骆提婆的未来和权势全都要依靠高纬,所以这个时候她才不傻,太后和高纬产生矛盾的时候她是一定要站在高纬一边的。况且,陆令宣可是掌管整个后宫事务的女官,没有谁比她在这个问题上更有发言权。

    高纬心里有了成算,道:“陆郡君,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先帝身边的宫人……”

    陆令宣“仔仔细细”看了看,道:“老妪可以确定,这就是先帝身边的宫人无疑。”

    胡太后急了:“皇帝,和士开毕竟曾经助过你,你网开一面,放了他吧……”

    “朕还要如何网开一面?!”高纬忽然咆哮道,将胡太后的亲情牌直接废掉,澄澈的眼睛中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刺骨的冰冷令人畏惧:“朕还要如何网开一面?嗯?母后你可知道每日朕收到的弹劾他的奏折有多少吗?朕告诉你,一车!整整一车!如果不是这些奏折,朕恐怕还不知道朕的江山已经被和士开这些人搞的岌岌可危了……”

    “朕没有包容过他吗?朕没有暗示过他让他收手吗?可他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母后想想这些年朕饶了这个狗贼多少次又替他担下了多少的骂名,就会理解朕……朕不会一次次的包容一个不知何为君臣的白眼狼来让先帝留下的江山一起陪葬!所以,母后在袒护他的时候不妨想想,您这样做,可算得上是对得起先帝?”

    胡太后面色惨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这一次,谁拦着朕都没有用,谁拦朕,朕就杀谁!”高纬厌恶的看着和士开,“把这个贼子拖到菜市口腰斩!”

    也许是知道必死无疑了,和士开反而神经质一般笑了,笑的如此癫狂,忽然疯狗一般骂道:“高纬……你好狠,你卸磨杀驴!你卸磨杀驴!呜呜!……”

    刘桃枝将抹布塞回和士开嘴里,将他像死狗一般拖下去。那充满怨毒的哭嚎声还在大殿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高纬挪动步子就要宣布下朝,忽然顿了一下,对小路子吩咐道:“今日太极殿外所有当值的小黄门,杖毙!”

第九章君臣相得

    此时和士开已经被押往菜市口,木头做的囚车行在邺城巷间,过路时经过无数亭台楼阁,那一砖一瓦都和十几年前仿佛一样,从未变过。

    他想起他刚刚来到邺城的时候,他这个商贾的儿子对着宏伟的邺城,心中是澎湃莫名的。

    那时他的父亲告诉他,他已经为和士开还有和士开的几个弟弟买好了官职,从今以后和家不再是低贱的商贾了,和家要在这邺城扎下根来。

    那时几个弟弟都懵懂无知,只有他心里悄悄附和父亲的想法,他和士开,从今往后就不再是商贾了,他要成为这邺城之中的人上人!

    于是他苦读诗书,但是到后来他发现这样没有多大的用,达官贵人赏识你并不是因为你的才华有多么出众,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大的能耐,他们赏不赏识你仅仅看你能给他们多少的孝敬。所以他和士开就算有满腹才华也没有用,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他和士开就算再如何努力,到头来照样被骂成是商贾子。

    从一开始他是很恨的,恨这个世界不公,恨老天为何如此不眷顾他,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是一个商贾……

    他发誓有一天要成为那人上之人。也许是上天终于开始眷顾他,那一年在邺城他碰到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高湛,高湛喜欢握槊,他就日日不睡苦练握槊,高湛爱听音乐,于是他便天天苦练琵琶,练到双手流血毫无知觉。他知道高湛的一切,他知道高湛不喜欢听人劝他勤政,于是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弄些新奇有趣的东西来讨好高湛。高湛每皱一下眉头他都能猜到高湛在想什么,他知道高湛恨高洋、高演,他也知道高湛看似铁血冷酷实际内心十分脆弱,他得要哄着高湛,顺着高湛……

    就这样,他一步步取得了信任,在朝堂之中崭露头角,在高湛的庇护安排下慢慢跻身高位。他贪赃枉法、他秽乱后宫,可是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的背后站着全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他怕什么?

    胡太后与自己有染,高湛对他盲目信任,至于高纬……那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孩子,为人小心怯懦,自尊但又极度自卑,老觉得自己比不过弟弟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那一天高湛就将他废了,落得高殷与高百年那样的凄惨下场。这样的皇位接班人不正是最好的傀儡吗?于是和士开扶持了他,让高湛时时刻刻关心他,还劝说高湛疏远了锋芒锐利的琅琊王高俨。

    最后高纬如愿以偿的夺得了大位,他原以为这辈子就高枕无忧了,谁想到……谁想到!

    和士开这一路恍恍惚惚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扔得他满头满脸但他没有一丝知觉,脑子里仿佛清空了一切,就只是在想:“高纬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杀心呢?为什么我之前一点都没有察觉?难不成从前他的那些畏惧、软弱、畏缩……竟都是装出来的吗?”

    恍惚间他被押上了刑场,下方是一张张怒视着自己的脸,似乎满邺城的人都来了,来看他和士开被腰斩抛尸荒野,看看他们愤怒的样子,恨不得吃了他,就算自己被抛尸荒野也会被他们剁成肉酱吧?他哑然失笑,到了这一步他又如何会在意这些蝼蚁的愤怒?不过就是死罢了……

    铡刀被缓缓的拉起,和士开的眼中渐渐浮起安宁的笑意,说不出是解脱还是疯癫……

    随着系着铡刀的绳子被砍断,巨大的铡刀轰地压下,那一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铡成了两段……

    和士开的半截身体痛苦的扭动几下,然后彻彻底底的死去了。

    人群响起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沸腾的人群中,一个穿着华贵的高大少年静静的伫立在人群中,眼中的神采变幻不定,有疑惑,也有嘲笑。良久,微微一叹,才钻进了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中:“我们回府”,车厢里,少年静静坐着,感受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悄然攥紧了拳头。

    一丝柳絮一般的白雪缓缓飘荡而下,黏住了地上那一滩血迹,慢慢消融在这一地殷红之中,渐渐不分彼此……

    …………

    高纬刚刚宣布下朝,还没有好好放松一下,小路子便通报说:“丞相大人来了。”

    北齐设有两个丞相。一左一右,左丞相斛律光在边陲驻兵防御北周和突厥,那么这里提到的丞相自然就只能是右丞相赵彦深了。

    赵彦深六十多岁的人了,瘦的只剩下一把老骨头,精神头看着倒是十分不错。耷拉着的花白眉毛和胡子说话的时候常常一抖一抖的,看上去颇具喜感。不过倒无人敢小看于赵彦深,赵彦深可以说也是北齐的朝堂支柱之一。

    赵彦深这个人业务能力非常强,他十岁的时候碰到司徒崔光,崔光对他的评价很高:“古人看一个人的眼睛就能够知晓一个人,这个孩子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曾经是司马子如家中的一个低微宾客,后来高欢在晋阳的时候,向司马子如索要两个小吏,其中一个就是赵彦深,赵彦深被高欢提拔为大丞相功曹参军,掌管很多机密,他为人小心谨慎,上面交代的事情他总是务求完美,到后来,高演、高湛在国策上的决定都要先向赵彦深透透底,由赵彦深先来评价,这才敢放心的施行,赵彦深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朝廷大佬。

    和士开一党虽然狷狂,但在赵彦深面前还是要矮上三分,除了赵彦深在朝堂的威望很高之外,还有就是高湛的态度,高湛虽然老和昏君一词擦边,但是高湛只是私生活乱,用人方面还是不糊涂的。虽然在他眼中和士开也算得上很有能力,可是他同样很明白,这个朝堂,和士开玩不转,还得是赵彦深才够分量,因此任凭一干小人吹枕边风,赵彦深屁股底下的位置依旧是雷打不动。

    赵彦深在高纬面前站定,作揖行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高纬对赵彦深很有好感,连忙上前将赵彦深扶起,笑道:“丞相大人找朕有什么事吗?”

    赵彦深恭谦的笑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老臣只是觉得皇上方才忘记了一些事情……”

    “哦?愿闻其详。”

    赵彦深对高纬这样谦虚和气的态度很满意,老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道:“皇上刚刚将和士开一党全部下狱,那么这些罪人留下的位置该如何补充呢?”

    赵彦深这一提醒让高纬猛然记起来,刚刚光顾着和胡太后斗法了,很关键的一步却漏下来了,那就是填补和士开一党遗留下的空位。

    和士开今日一倒,其门下的走狗也纷纷下狱,朝堂的中下级官员几乎倒了有一半,这是何等的肥肉!以陆令宣为首的东宫旧人党还有以胡长仁为首的外戚一党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可以迅速壮大自己的机会?待会儿,肯定会纷纷进宫找高纬开“诉苦大会”求名额。这些人虽然与和士开没什么两样,但是在高纬的政治威信还没有树立起来之前这些人依旧是他的依仗。如果他们开口跟高纬“推举”一些自己人上位,高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赵彦深想的太周全了!高纬目露赞许之色,拉过赵彦深,悄悄的将一张纸条塞给赵彦深,道:“惭愧,朕这几日只圈定这么些中意的人,剩下的一些名额丞相和太尉大人自己商量就好,给朕留下几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应付应付他们即可……”

    赵彦深匆匆瞥一眼,只见高纬名单上的这些人都是平时官声还有政绩都不错的官员,再次对高纬另眼相看,道:“原来皇上早就心有成算……哈哈,是老臣忧心过度了,陛下放心,老臣绝对将陛下交代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只见赵彦深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掏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道:“这是老臣记载的一些名单,都是触怒了和士开还有太后,被排挤出京的……老臣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记下来,就是为了有一天有机会把他们都召回来,所以日日夜夜带在身上……”

    这个老臣子半辈子都花在了帝国上,难以想象一个这样的老臣,是如何绝望的看着自己参与建设的帝国在小人的败坏下日益腐朽,却依旧兢兢业业的坚守在岗位上的……高纬的眼眶有些湿润,道:

    “丞相随朕来,朕直接在名单上盖上大印就是……这个帝国已经开始腐朽了,满朝上下数不清的蛀虫,朕有时候也分不清这些臣子对朕、对大齐究竟是忠还是不忠,但是丞相的忠心,朕却是知道的。”

    老丞相一辈子见识了无数风风雨雨,意志极其坚定,但这一瞬间却为高纬这句话红了眼眶,道:“陛下过誉了……老臣何德何能……”

    “丞相当得起……”高纬握住他满是茧子和老人斑的枯瘦手掌,“丞相不必再说了,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

    赵彦深用袖子擦拭眼眶,连连道:“对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随后便跟在高纬的后面入了昭阳殿,看着高纬亲自抄写好名单,安排岗位,然后盖上大印,交给赵彦深。赵彦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自嘲道:

    “臣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臣年纪大了,处理政务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力不从心,就想着有几个得力的人可以来帮老臣分担一下……可是下面尽是和士开那样的人,臣心里真是累……这下好了,等这些人回京,老臣很快就可以放松放松了……”

    高纬笑道:“丞相又开这样的玩笑,依朕看,丞相精神健旺,连朕看了都羡慕。起码还可以再活个二三十岁吧?丞相可不准撂挑子,等到八十岁了朕再批丞相回乡。”

    赵彦深也摇头失笑道:“这世上百岁老人何其少……”

    二人笑谈了一阵,高纬正色道:“依丞相看,如今我大齐有那些致命的弊病?丞相理政多年,必有可以指点朕的。”

第十章君臣奏对

    “皇上竟然问起这些……”赵彦深的确没有预料到高纬的与他的第一场策问就是如此宏大的命题,但他毕竟在神武帝的时候就已经接触这个帝国的核心,若论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他自认不在任何一人之下。

    捏着胡须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我大齐自文宣帝立国以来,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了……但这二十年间,我大齐却是常常有国朝动荡的局面,如今国力、军力一日不如一日,倒反过来被北周压制,圣上可知其中缘故为何?”

    高纬蹙眉,仔细思考,的确北齐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在高欢当政直至高演为帝的时期国力是一度比北周要强的,然而就是在短短的几年间,北齐就被北周超越,他也常常想,北齐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否则又怎么会以如此快的速度就从巅峰跌落到了谷底。

    在高纬仍在思考之际,赵彦深开口道:“老臣历经东魏及大齐,看过了许多,也时常会想这个问题,在老臣看来,我大齐所含弊政不在于贪官迭出,也不在于天灾地变,而在于我大齐人心不齐。”

    “人心不齐?”高纬来了兴趣,问道:“朕愿闻其详。”

    “这里老臣所说的人心不齐,非军士不勇,非官员不力,而在于国家内部最根源上的对立矛盾!”这一刻赵彦深浑浊的眼睛一扫阴霾,如同锐利的箭一般,精光外露。

    “丞相是说,鲜卑人和汉人的矛盾?”高纬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彦深欣慰的看高纬一眼,道:“不错,在老臣看来,所谓北周、突厥进犯,所谓天灾民变都不足畏惧,真正可怕的是这一直隐藏在我大齐身上的隐患,它就像一颗毒瘤,不知道何时就会发作!”

    赵彦深抚摸花白的胡须,看向殿外的满地白雪,似是陷入了复杂的思考之中,轻声道:“鲜卑人与汉人同处一地,却又矛盾甚大。一旦有国难,朝堂上汉臣和鲜卑大臣的也是分歧甚大,这就导致了大齐的力量不能完全使出来,这就是我大齐衰弱的真正原因!”

    高纬沉吟不语,他明白赵彦深说的是实话,也知晓赵彦深说的句句在理,但是这个问题实在是牵扯太大了。

    关于鲜卑和汉人的问题还要追溯道北魏时期。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力推文化改革,南迁的鲜卑人在中原逐渐汉化。对于孝文帝改革,魏国上下也并不是一条心,支持汉化改革的不少,但是反对的却更多。当初为了防备草原上的柔然人,北魏在北部设立六个军镇拱卫边境,其成员以鲜卑人为主。这些人就是属于反对的那一批顽固分子,既然劝不动也杀不得,那么孝文帝采取的措施就是把他们留在北方,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随着孝文帝南迁改革,北方六镇军民成了被遗忘的人群。他们在朔风怒雪中过着穷苦的生活,地位十分低下。眼看着南迁的同族“擅山海之富,居山林之饶”,心中不平之感油然而生。

    北魏末年,军民大规模起义,尔朱荣等枭雄乘机祸乱天下,六镇兵变,大批流民涌入中原。出身于六镇的高欢当时在尔朱兆的帐下,当时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劝说尔朱兆派一个得力的人去收编六镇流民,这个得力的人不用说,自然就是高欢他本人了。等到他掌控了六镇兵马,他马上就和尔朱兆翻脸了,进军中原,建立了东魏这个傀儡王朝。

    东魏也就是后来的北齐自成立那一天就有一个致命伤。那些南迁的六镇军户认为北魏之所以灭亡都是因为听信了汉人那一套,而且将长久以来在政治上受到的不公转化为对中原士人的愤恨,因此固守鲜卑旧俗,蔑视中原文化。再加上这些勋贵坐倚拥立之功,所以对百姓“聚敛无厌,**不已”,鲜卑人常常将劫掠汉人当作是天经地义。

    对于中原汉族百姓士人,勋贵们时不时还放出“一钱汉,随之死”‘“狗汉大不可耐,唯须杀却”等言辞。可以说是完全蔑视汉人,对于汉人那治国安邦的一套根本不以为然。

    对于这些现象,执掌东魏政权的高欢都看在眼里。高欢本是汉人,由于累世在六镇之一的怀朔镇居住,因此自小潜移默化的就将自己作为鲜卑人看待。不管是在行政时还是行军打仗时,骨子里崇尚的都是鲜卑人那一套。

    在六镇勋贵与中原士大夫冲突时,这位被追尊为神武皇帝的老兄做法就有些不靠谱了。为什么呢?因为他在处理两族矛盾的时候喜欢两边抹稀泥。

    比如高欢面对鲜卑人说:“汉族百姓是你的家人,男人为你耕种,女人为你织布,你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人家供养你的,你干嘛还去欺负人家呢?”转过头又对汉人说:“鲜卑人是你的好朋友,他不过拿了你一些粮食一些布,可是人家替你挡住了敌人呀,你为什么还要仇视他们呢?”可是事实证明高欢还是过于天真了,六镇勋贵肆虐所造成的严重社会矛盾岂能被这种“语言艺术”消于无形?

    高欢也不是没有做过实质性的努力。勋贵尉景贪得无厌,压榨百姓,高欢这种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告诫尉景说:“你可以收收手啦,别那么贪心。”尉景毫无惧色,大大咧咧地答道:“我跟你比谁贪的多呢?我不过从凡人上剥取钱财,你是从天子身上取啊!”高欢自己挟天子令天下是事实,但是勋贵面对指责,竟敢放此厥词,高欢也无可奈何。没办法,谁让他还要靠人家打仗呢?

    高欢之所以无法下决心惩贪,其根本与他起家倚赖六镇流民之力有关。而且高欢也没有朱元璋打击勋贵,刚猛惩贪的魄力与手腕,没有李世民对华夷一视同仁,使胡越成一家的胸襟抱负。如此就导致了北齐之后发展的局限性。

    面对不法勋贵,高欢更多时是纵容。

    有一次,士人杜弼鼓起勇气,请求高欢除去内贼。高欢问内贼是什么人,杜弼说:“诸勋贵掠夺万民者皆是。”高欢听罢,命令鲜卑武人全副武装分两列站好,又令杜弼从中穿行。这几步路让杜弼走得魂飞魄散。高欢得意地说,他们没有舞刀弄剑,都把你杜弼吓得魂飞丧胆,他们都是在战场上百死一生的人,即使他们贪鄙,但是在战阵上所作的贡献大,对他们网开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史称杜弼大恐,“顿颡谢罪”。

    应该说这番心里话透露出高欢的苦衷。但说白了,高欢的逻辑无非是在非常时期不怕民心乱,只怕军心乱。可自古以来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岂有依仗武力,纵容墨吏而能长治久安呢?

    这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实在令人费解,为人深沉稳重的高欢为何会如此欠缺考虑?这个不得而知,也许是他想要打败北周之后再行动手吧,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去世了,他的儿子高澄接过了大梁。

    总而言之,高欢的偏袒和不作为使东北齐政权自建立那一天开始就埋下了定时炸弹,此后在北齐历朝中,六镇勋贵们依旧横行不法,与中原士人的矛盾日益加深,两方内讧,互相陷害攻杀,这是国家最可怕的内伤。

    而高湛接掌帝国以后更加加剧了这一状况,大开历史倒车,原本虎踞中原。北周的入侵仅仅只是外观,真正导致北齐灭亡的其实就在于内政,两族对立不断的情况下,北齐根本无力抵抗北周,实力强大的北齐就在内讧和统治阶级的贪暴中一步步走向了灭亡。实在令人惋惜。

    高纬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明白自己迟早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局面的,可是当赵彦深把它明晃晃的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觉得喘不过气来。要改变这一种情况,就意味着要和国家层面的大多数统治阶层为敌,意味着北齐从朝堂到军镇再到民间都要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换血!会有很多人倒在变革的屠刀下,也许,倒下的人会是自己!

    高纬这几日也不免心存侥幸,带着惰性的考虑有没有不用大换血就可以让国家壮大的方法。而现在赵彦深的一席话彻底击碎了高纬美好的设想。

    钱穆说过:“凡历史上有一番改进,往往有一度反动。”指望搞和平演变那一套,看来是不一定行得通了……

    高纬苦笑,道:“丞相即知国事艰难若此,不知有何可以教朕的?”

    “凡欲成就大事,都要有一颗坚决、永不言败的心,决定了就要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达成目的。”赵彦深直视高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昔日神武帝曾用一团乱线来考验诸子,解开方能算是过关,文襄、孝昭乃至先帝皆不能解,唯有文宣皇帝一人解开,陛下知道文宣帝当时如何做的吗?”

    高纬微微一笑,道:“文宣帝提剑将这一团线给直接斩了,说:‘乱臣贼子皆斩之!’”

    文宣皇帝高洋,这个雄才大略不输给任何一位君王的盖世枭雄!

    高纬心中豁然开朗,变革的路途中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既然狂风暴雨终究要来,不如让他来的轰轰烈烈!

    只是高纬心中仍然存疑,问赵彦深:“丞相为何相信朕可以去做这样神武和文宣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赵彦深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无比凝重,道:“因为大齐已经别无选择。”

    高纬不由得就有些尴尬了,自嘲自己太自恋,道:“原来如此……”

    赵彦深幽幽道:“不过陛下也不要太过于妄自菲薄,须知陛下就未必比不上神武和文宣……”

    “丞相说笑了,朕哪能和神武和文宣皇帝比呀?”高纬轻轻的在茶面上吹气。

    赵彦深直视他;“臣没有说笑,观陛下今日手笔,若说是临时起意这绝无可能,是早有谋划,谋定而后动,这说明陛下很沉稳。给和士开罗织罪名再将其斩首,这说明陛下看重法治。与太后一党争斗,懂得借势,且面对太后的威凌毫不妥协,这说明陛下有一颗枭雄之心还有大智慧,在臣与陛下交谈之中臣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因此对于陛下,臣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赵彦深微笑,轻轻的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落下:

    “……潜龙!”

第十一章糟老头子坏得很

    直到正午的时候赵彦深才神清气爽的出了昭阳殿,脚步轻快,浑然不像活了六十多年的快散架的老骨头,整个人身轻如燕,走路带风,比之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差不了多少。

    此刻赵彦深心中是十分愉悦的,还有什么事是比看到国家后继有人更加令他欣慰的呢?赵彦深是一个老臣,对于大齐一日不如一日,那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前他也曾委婉的劝说高欢、高洋,但最终都没有被采纳,今日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皇帝倒是很赞同他的主张。

    “我大齐中兴有望……中兴有望啊!”赵彦深一向沉稳,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可如今却一改平日里严肃稳重的样子,见谁都笑眯眯的,连带着一向不被待见的屠夫刘桃枝也被老丞相给赏了不少笑脸,让刘桃枝瞬间不知道该喜极而泣还是诚惶诚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放了……

    今日,明明是白雪遍地,寒风刺骨,可老丞相赵彦深却感受到了春天一般的温暖……

    宫城外,两架马车缓缓的停下,胡长仁和陆令宣同时挑开帘子,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是杀气腾腾的。今日,对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能否接替和士开,成为新的朝堂巨擎,就看今日一搏了!陆令宣和胡长仁都明白,和士开一死,眼前这个笑容阴险(猥琐)的家伙就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此刻宫人去通报了,打开宫门需要一些时间,陆令宣及胡长仁便先行下车。

    二人相顾无言,偶尔对视一眼都是满满的火药味。

    胡长仁城府不深,高傲的昂起头颅,斜着眼睛,做出一幅蔑视陆令宣的姿态,心道:“你个臭婆娘神气什么……不就是陛下的奶娘,会哄陛下吗?老子是皇上的亲舅舅!难道还不比你个糟老婆子更亲近?”

    陆令宣脸上倒是谦恭的笑,提前过来跟胡长仁问好,见到胡长仁这一幅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天、鼻孔朝上的姿态也不免心里发火,暗暗冷笑:“老货嚣张得意个鬼!皇上如今连太后都不给面子,你得意什么?也不撒泡尿当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蠢样!皇上会听你的?做梦!”

    两人都不说话了,考虑着待会儿是不是要先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正各有心思的时候,宫门缓缓打开了,一个瘦弱的老头子从里面走出,笑眯眯的摸着胡子,看到胡长仁还有陆令宣,倒是不见外,赏了个笑脸,道:“哦,是国舅和陆郡君来啦……里面请,皇上正等着呢……”

    “…………”长久的沉默,陆令宣、胡长仁互相对视一眼,都可以看见彼此严重的震惊神色,这老货平日里不是最瞧不起他们的吗?今日居然主动问好……这怕不是个假的赵彦深吧?

    两人都觉得有这样的可能。胡长仁主动开口试探的问道:“……赵丞相?”

    “嗯?何事?”赵彦深依旧是笑眯眯的,眼前这张和蔼的笑脸简直就要将胡长仁给逼得精神错乱。

    胡长仁咽咽口水,先给自己压压惊:“无事……”

    “哦,无事老夫就先走了……”赵彦深甩袖就要走,却又被胡长仁给出声拦住了,“赵丞相……”

    赵丞相这回就有些不满了,把笑眯眯的脸色一收,吹胡子瞪眼,严厉道:“先前让你说何事你说没事,现在却又来拦着老夫,你这到底是何意啊?起开!老夫忙着处理政务呢,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墨迹!”

    说完一把推开胡长仁,就径自上了不远处的一辆牛车……

    胡长仁揉揉被老头推搡的有些疼的胸口,指着背影道:“看来这是真的没错了……”

    陆令宣:“……”

    高纬前几日处理完了大批奏章,如今倒是清闲下来了,闭着眼思考着赵彦深向他进言的那些话,的确,现在北齐的两族对立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多拖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变革是一定要的,但不是现在。如今斩杀和士开虽然让朝野上下的清流为之一振,但是这还并不足以树立起高纬的朝堂威望。

    “看来,还得多拿几个人祭祭刀呀……”高纬思考这类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眯起一对凤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本来那张清秀绝伦的脸看着还是挺天真无邪的,如今……啧啧,看上去甚是阴险……

    刘桃枝只腹诽了一句,高纬的眼光就下意识瞟过来,唬得他赶紧低下头。

    高纬刚刚想说摆驾去皇后的嘉福宫,门外就有小太监来报,说是陆令宣和胡长仁来了。

    高纬无语了,“居然来这么快……”

    不得不说,这所有苍蝇见到腐肉都是一个德性,要他们见好就收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不拿到点利益捏在手里,你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高纬下令道:“宣他们上来。”

    胡长仁和陆令宣得到召见之后都同时检查一下衣冠,换上拘谨得体的微笑,这才迈步上殿,首先对高纬大礼参拜,而后才坐下。

    “今日舅舅和奶娘怎么一块过来了?”高纬明知故问。

    胡长仁与陆令宣沉吟一阵,最终还是陆令宣先开口了,道:“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大显神威,剿除和士开这个奸贼,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不过,陛下除了和士开之后朝廷空下了好多位子。国家大事小事每日千千万……这一下少了这么多人,陛下理政会很艰难……所以,所以臣觉得应该向陛下推举一些人才,为陛下分忧……”

    高纬喝了一口热水,笑道:“奶娘有心了……”

    陆令宣的一颗心登时放进了肚子里,示威一般下意识瞥了胡长仁一眼,哪知高纬接下来又转向胡长仁那一边,道:“舅舅此来可是也想要为朕分忧?”

    胡长仁刚刚正为陆令宣捷足先登而懊恼不已,正恨不得能用眼神把陆令宣给瞪死,结果高纬这一句问话让他大喜过望,连声道:“对对,臣,臣正是此意,臣虽然不才,可若论举贤,臣自认是绝不会输给陆郡君的!”

    说着,朝陆令宣得意洋洋的望了一眼。

    陆令宣此刻心中跳脚大骂,可也是无济于事,心里盘算道:“看来注定是要和这个无赖子共喝一碗汤了!也罢,待会儿我为自个儿多争取一些名额便是……”

    高纬咂咂嘴,一脸无奈道:“你们对朕忠心朕心里是明白的,朕也想多给你们几个举荐贤才的机会,可是……唉……”高纬叹气,胡长仁与陆令宣相互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听高纬痛惜道:“只是你们来晚了,刚刚丞相来宫里,把那剩下的名额全给拿去了,朕就是想拦着也没有办法呀……不过还好,朕还给你们留了几个下来,你们自己看看吧。”

    陆令宣、胡长仁同时眼皮子抽搐,眼前悠悠然又冒上赵彦深那老头和蔼的笑脸,心里破口大骂:“难怪你看谁都笑眯眯的,原来是占了大便宜准备走人!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好歹给我留下一小半来呀!只剩下几个怎么分啊?!”

    正一个个心里后悔的直欲捶胸之际,高纬乐呵呵的笑道:“舅舅和奶娘不要着急,这个机会从今以后有的是嘛,何必苦恼呢……朕不是还在这里吗?……朕有几个月没有见着你们了吧,如今正好聊一聊,你们最近都忙什么呢?”

    胡长仁和陆令宣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和高纬交谈起来,大殿里时常有笑声传来。

    刘桃枝悄悄的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高纬笑意吟吟的和二人交谈一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的小事,相谈甚欢的样子。但是刘桃枝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那里不对劲……高纬看他们两个的目光太和善了,和善到了有点诡异。像是一个盯着两只肥鸡却正在发愁先吃那一只的黄鼠狼……

    刘桃枝打了个寒战,扭过头肃立在殿前,却是下意识伸手紧了紧衣襟……今年的冬天为什么那么冷呢?

    此刻,据邺城的城郊官道上,一队骑兵正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奔驰,踏碎了一地霜雪,朝邺城疾驰而去,这队骑兵跟守卫邺城的那些样子兵不一样,全身粗制的皮甲,背后插着代表着军情的令旗,狭长的腰刀挂在马脖子上,整张脸被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血丝密布的眼睛,杀气凛凛,一看便知是边关百战的老兵!

    邺城门口,守城的兵士刚想将他们拦下,可那队骑兵的速度实在太快,瞬间就冲到了他们面前,那名首当其冲的兵士顿时吓的脸色发白,可是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正在他惊惧的闭上眼等死之际,那排在最前面的骑士一提马的缰绳,两腿一夹马腹,那狂奔的烈马便吁地一声从那名兵士的头顶跃过去,后边的骑士变换阵型分开,从他身边穿过。

    那名兵士傻楞了许久,才被其他人给搀起。觉得裤裆一凉,竟不知何时尿了裤子……

    一队杀气腾腾的骑兵在邺城中疾驰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惊动了太尉府,在太尉高睿急匆匆的带着兵马赶来的时候,那一队骑兵勒马停下,撤下围在面前的布帛,一脸狂热的对着满街百姓大声道:

    “左相斛律光在汾水大败周朝上柱国韦孝宽!斩杀数千!军报直抵京师!”

    满城沸腾!

第十二章兰陵王

    大概今日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一天,奸臣和士开伏诛,左相斛律光在汜水再一次打败周朝上柱国韦孝宽,北齐赢得了边关保卫战的胜利,两件可喜的事情接踵而来,让整个邺城都仿佛年节提前到来一般,有了喜气洋洋的生气,街道上,行人面色带笑,偶尔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唠家常,但总的来说聊天的内容都是绕不开这两件事,有些大方的巨富之家还街道上散起了粥,远远望去给整个冬日的城池带来了如烟如雾一般的迷蒙气质。

    欢快的气氛仿佛传染到了皇宫里,斛律婉儿早早的便听说高纬诛杀了和士开,起初便有些不敢相信,而后便又听说父亲在前线又打了一场大胜仗,大喜,当即便命人备下了好酒好菜,只等高纬晚间来,谁知斛律婉儿在嘉福宫中等到许久不见高纬人影,心中便有些疑惑,找来了小路子身边的得力助手小顺子,询问道:“陛下他们人呢?”

    小顺子刚刚便是从昭阳殿那边换值过来的,了解一些情况,见娘娘询问,便如实回答道:“陛下自方才召集了一批大臣,此刻正在昭阳殿内议事……”

    “这样啊……”斛律婉儿想了想,问道:“可知陛下是何事召集大臣吗?”

    小顺子如实回答道:“奴婢不知道,只知道陛下听到左相大胜很是高兴,不过,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的,斛律婉儿有些急了,问道:“不过什么?”

    小顺子苦着脸道:“不过,随后太尉府随后又上了一道折子,皇上看见之后马上就召集大臣们开始议事了……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奴婢站在外间,只听到昭阳殿中的争吵声很厉害,其中赵丞相和太尉两人吵的最凶,唐大人、冯尚书还有一些王爷都在……”

    斛律婉儿迟疑了片刻,想了想,觉得应该和自己的父亲没有多大关系,她是斛律家的女儿,读书明理,又自小聪慧,眼界和见识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比的,知晓功高震主是个什么情况,父亲虽说打了一场大胜仗,一扫自武成帝驾崩以来朝野中笼罩的郁气,可是军功过盛反倒容易引起君王的猜忌,她也想着如今高纬该不是如此就容易猜忌功臣的人,但心中不免也存了几分小心。赵丞相和赵郡王都是懂道理、刚直的臣子,有他们在议事,商量的终归不会是对自己父亲不利的话……

    如此一想,斛律婉儿心中便放下了一颗大石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头对小顺子说:“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又对嘉福宫中的宫人们吩咐道:“重新再做一些饭菜,与桌上的一并给昭阳殿送过去。”

    天色已近黄昏,天光已经渐渐暗淡,昭阳殿中让人上了几盆炭火,上好的木炭在铁制的火炉里慢悠悠的燃烧,幽蓝的火苗偶尔吐出一两点火星子,转眼又蛰伏下去。

    高纬坐在上首,看着下方一个老头还有一个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剑的相互反驳。

    老人自然是右相赵彦深,刚刚出宫没有多久就给高纬一道口谕给召进了宫,而后赵郡王高睿、尚书唐邕、尚书冯子琮、还有一干有领军作战经验的宗室王爷纷纷被高纬的诏令招到了昭阳殿,在众人纷纷摸不着头脑,猜测着皇帝因为何事搞出如此大的排场召集他们的时候,高纬将一封密奏给了众人看,这是斛律光的亲笔信,随着那一队骑兵一起入城,只是并未宣扬开来,而是上报给了太尉府,然后由太尉交给高纬。

    不出赵彦深所料,斛律光是来要钱要人的。与北周的连番周旋大战,斛律光虽然胜了,但在人手和钱粮方面亏损甚大,汜水打败韦孝宽不过充其量只能算这些年以来和北周连番作战的其中一个小战役而已,总的来说,韦孝宽输了,可斛律光也同样是被打到肉痛,一面让小兵在邺城装了一回得胜归来的好汉,另一方面又催促着朝廷赶紧将钱粮、兵丁给拨付下来。

    对此,赵彦深的态度是不想理会的,想用“朝廷方面也很紧张”之类的话应付过去,而赵郡王高睿则是对赵彦深的说法非常不认同,按照赵郡王的说法,军队是老高家立身立国的根本,老高家哪朝皇帝上台不是对军队重点照顾的?他觉得赵彦深这个老匹夫这样的做法会让皇族和边关十几万的将士离心离德,所以关于斛律光伸手要钱,朝廷是一定要给的。

    赵彦深自有理由:“斛律明月那一次不是兜里还有钱就和朝廷哭穷说揭不开锅的?前年,先帝就一次拨付给他一大笔钱粮,边关这几年只有一些小仗,大仗几乎还没有打过,他那些钱那么快就没有了?反正老夫是不信的,告诉斛律明月。那些钱别在揣在兜里求保险起见了,让他先拿出来用,到时候朝廷缓过来自然会给他送过去的!”

    赵彦深拿出在朝堂上的威势,这件事似乎就这么定下了,结果赵郡王高睿丝毫不给他面子,瞪眼道:“斛律明月用兵求稳何错之有啊?你们这些文人就只靠一张嘴,那能想得到行军打仗的不易?”

    赵彦深大怒,道:“老夫就是一张嘴,怎么?有意见啊?有意见冲老夫来!再说了,朝廷上确实是没有钱了,这几年我大齐境内常有地动,两淮有有水灾,河东一路也有奏报上来,说是今年雨水少,山东几个郡县已经有大量灾民冻饿而死……”赵彦深摊摊手,几乎要指着高睿的鼻子骂,“难道说朝廷不要花钱去赈灾,不要花钱兴修水利开渠?你说说,你就说说……朝廷还哪来的钱,哪来的钱?!”

    高睿和赵彦深吵的正不可开交之时,高纬咳嗽了两声,才让高睿及赵彦深安静下来,不过彼此都还是火气满满,虽然碍于高纬的面子,不好再吵,不过双方对视的时候眼中都是雷电交加,呈现冰火两极的态势……

    高纬不想去招惹这两个目前处于暴躁状态的人,直接将目光看向了正襟危坐在赵彦深下首的唐邕,唐邕如今身为兵部尚书,对于前方战事也是很关注的,于是开口问道:“唐爱卿,不知道爱卿对于左相的奏疏有何看法?”

    唐邕刚才碍于赵彦深和高睿正大吵不好说话,如今倒是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了,立即起身恭声道:“回陛下,从左相所奏明的情况来看,臣以为,这个钱是一定要给的……”

    “哦,为何?”

    唐邕坦然道:“诚然,这几年我大齐与周的确是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连续几年都是小打小闹,但是从力量对比来说,北周依旧压制着我大齐,韦孝宽及宇文护即知正面不能打败左相,所以才在边境陈兵数十万,只围不攻,恐怕打的就是步步蚕食的主意,表面上看北周没有大规模的发动战争,可实际上北周这一举动却给了我大齐极大的压力,双方都屯兵相对,左相不仅要应付十几万大军的钱饷粮草,还要动用军资护理城墙军寨,时刻提防着北周的进攻,所以从单就从这方面而言,左相那边的花销也决计不会比几场大战来的少,恐怕就算先帝给左相拨付的钱粮再多,臣估计……也是没有剩下几个子了……”

    赵彦深并没有因为下属这一“吃里扒外”的行径不满,只是略有些沉默,很显然,这些他也是考虑到了的。

    下面其余的几人也纷纷议论起来,商量着这钱到底该不该给,很快一个人上前作揖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唐尚书所言很有道理,这几年北周与我大齐大战没有,但小摩擦却不断,我军布置在灵璧前线的许多军寨险要都被北周侵扰过,而且北周常常来边地郡县劫掠、骚扰百姓,况且,这些年北周常常在前线增兵,往前线屯粮,又不断派出兵马压迫左相后退,想必打的不仅仅是步步蚕食的主意,臣觉得北周此举目的有三,其一,蚕食边境,压后战线。其二,破坏我大齐设置的军寨险要,为他们进军扫平障碍。其三,他们是想逼迫我军大规模集结,慢慢消耗我们的国力军力,然后等到一个他们认为成熟的时机,一举打垮大齐!”

    “嘶……”殿上众人大多都是在军伍之中历练过的,听到这个话深思一下,马上就发现确实有这样的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他们的背后顿时冒出了冷汗,如果北周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这一笔钱确实是得给呀,不仅要给,还得要多多的给!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人,他很年轻,长相俊美无比,比女人还要柔美好看几分,不同于和士开那种阴柔的气质,这个人的身姿十分挺拔,态度倒是十分谦和,乍一看也如同小家碧玉一般和顺,只是盯着这个人看久了你会觉得谦和只是这个人的表象,他身上有一股直指天际的气势,如同一杆锋利的长矛,举手投足之间怎么也遮掩不住。

    这也是高家王爷中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战功赫赫的兰陵王高长恭。

    大概是处于后世的追星心理,他也被高纬放在召见的一大批朝堂重臣之中,没有想到居然头一次见就给了高纬这样的惊喜,通过一点点情报就可以把战局还有敌我两军态势分析的这么清楚,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

第十三章高纬的钱袋子

    “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不愧是兰陵王……”高纬目露欣赏之色,对于这样一个人才,他当然不吝于赞叹几句,道:“昔日,朕还是太子时,父皇曾私下里对朕说,兰陵王貌柔心壮,谨慎细心,对于本分之内的事情事必躬亲,又爱护兵士,每战必当先,是一个将才,再打磨历练一段时日,当可大用。”

    高长恭一脸受宠若惊道:“微臣当不起……”

    “呵呵,如何当不起?”高纬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又道:“朕记得乾明元年,那时朕还小……突厥进犯,爱卿时任并州刺史,是爱卿将突厥打败的。河清三年,邙山之战,北周大军兵围洛阳,眼看我军寸步不能行,斛律大将军一筹莫展之际,也是爱卿挺身而出,奉段大都督的军令,带五百死士冲杀北周军营,硬生生撕开了周军的阵线,驰援洛阳,将眼看就要倾颓的战局给逆转,替我大齐保住了洛阳重镇,。朕记得战报传来的时候,整个邺城人声鼎沸,其热闹胜今日十倍,当时朕就在想,朕的这个堂兄到了战阵之上究竟是何等的风采,怎会如此所向披靡呢?令人心向往之,呵呵……现如今,我大齐宗室之中,最能征善战者非爱卿莫属了……”

    “父皇原本觉得爱卿的锋芒太露,怕天妒英才,想要再打磨爱卿几年,之后再留给朕大用,也因此将爱卿搁置了几年……可没有想到爱卿依旧拥有如此敏锐的军事眼光,这就不是简单的将才可以概括的了……呵呵,如今看来父皇将爱卿放在邺城还真是可惜了,白白蹉跎了爱卿几年的光阴,爱卿不会怪朕与先帝吧?”高纬目视高长恭,展开笑颜,很有亲和力,漆黑的眸子清亮却又沉静,仿佛一口古井,深不可测。

    所有人都在等者看高长恭要如何回答,高纬这是明显的蜜枣带大棒,表达惜才之意的同时也是在试探高长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都不由得也暗地里为高长恭捏了一把汗,这要是回答的不好,高长恭吃不了兜着走!轻则是再被搁置几年十几年,重则是直接赐死,老高家的皇帝杀起自家兄弟可是少有手软的时候,虽然他们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性格缺陷,但是在杀人方面个个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说杀你就杀你,视人命如草芥,动手的时候那干脆利索的劲儿,才不管你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更别说高长恭还不是高纬的亲兄弟,仅仅只是堂兄,血脉隔了一层动起手来不就更没有心理障碍了吗!虽然之前的高纬一向以软弱可欺示人,但是今日在大殿上诛杀和士开之后谁信啊?这主儿怕不是之前一直在玩凶恶的大灰狼扮演纯洁无害的小白兔?

    不得不说,高纬除掉和士开这一手也确实初步建立起了权威,让大部分本来对其怀有轻视之心的大臣纷纷开始重新审视他龙就是龙,就算它表面看上去再善良无害,也改变不了龙吃肉的事实,没有去触犯它的时候它会跟你笑嘻嘻,一旦它饿了,或者惹怒了它,降临在你头上的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高纬看着高长恭,眼底的笑意不减。和众人预料的不一样,高长恭紧张了一阵以后,从容答道:“臣,臣的确是有些小牢骚……”

    高睿脑子嗡的一声,心里大叫道:“糟糕,这小子要完!”正准备站出来帮腔说几句的时候,高长恭接着说下去了:

    “臣自小在军伍之中,从军打仗是家常便饭,这忽然回到邺城,过上了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生活,一开始挺舒服的,之后就感觉浑身不得劲了,这邺城虽大,可大街上连让我跑马的地方都没有,舞个枪,弄个棒啥的都要小心以免伤到家人……于是就无事可做了,整日里看书睡觉看书睡觉,闲得无聊还帮忙王妃带带孩子,就这,王妃还嫌弃我带不会带孩子,常常把孩子弄哭不说,连换尿布也换不好……您说说臣一个大老爷们,在家带孩子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满堂哄然大笑,高纬也笑,他没有想到向来以小心谨慎著称的兰陵王居然也会说俏皮话,这一手轻轻松松把高纬的攻势的化解了,还瞬间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欢快活泼起来,高纬打趣似的指点他,笑道:

    “整日吃吃睡睡还不好吗?多少人羡慕你这样的生活都求不来,到了你这儿,你还嫌弃上了……也罢,朕就给你找些差事做,也省的你日日回去被王妃数落,哈哈哈哈哈……”

    高纬笑声慢慢平息下来,想了想,道:

    “朕本来想让你直接去边关效力的,可是年节将近,再加上,朕现在手里头无人可用,所以还真有些舍不得……这样,邺城北大营,那里原本是和士开控制的,他死了他的党羽也下台了,现在乱糟糟一片,正需要一个可以镇得住的人接管那片地方,爱卿可愿意去哪儿啊?”

    高长恭想了想,觉得高纬的这个提议很是不错,北大营是拱卫邺城的五大营之一,兵员不下一万,而且,北大营时常被抽调换防到边关,属于边军的生力部队之一,这么想想,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此前和士开掌管北大营,使得北大营风气乱糟糟的,五毒俱全,可是高长恭对于自己的练兵手段很自信,他觉得自己绝对有这个能力将这个乱糟糟的二流子集中营在半年之内就训练出战斗力来。

    况且,他已经远离战场几年之久,昔日跟在他手下打仗的士兵都已经被其他将军给抽调了,没有剩下几个,如果直接空降到一支部队,那人家也未必听你指挥,与其到时候带一帮对他很陌生、没有认同感的兵,还不如从头练起。

    这么一想,高长恭就已经接受了,好歹是一个编制不是……

    “臣遵旨。”

    高纬哈哈笑道:“好,从今日起你就是北大营的主将,领大将军之职,即日起,前往北大营赴任吧。”

    众人哗然,对于高纬的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的确,高长恭之前就因为战功而成为尚书令,然而高长恭的这个尚书令只是一个摆设,一个虚职,并没有多少重要实权。但大将军就不一样了,不仅有调动兵马的权力,而且可以撤换其他州郡的换防,品级虽不如尚书令,但却是个大大的实缺!再加上,在老高家,弑兄杀侄篡位的事情常有发生,所以对于宗室亲王领兵总是小心提防,这就是为什么高长恭会被搁置几年的原因,所以高纬敢把大将军的职位交给高长恭绝对出乎常理。

    高长恭楞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接,抬头看时,却见高纬连眉间眼角都是喜气,充斥着信任的神色,不由得心中微酸,深深躬身道:“臣……遵旨。”

    高纬大喜,勉励了几句之后就开始下面的正题,“右相,国库里还有多少财帛?”

    赵彦深禀报道:“启禀陛下,前些月,臣统计了一下,发现国库中只剩下不足五百万贯,刨去朝廷运转所需,可以动用的不足两百万贯,如果明年还是这般光景的话,那么国库可不可以撑下去还是两说……”

    高纬惊讶道:“怎会如此?”他确实是惊到了,难道说北齐的状况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赵彦深拱拱手苦笑道:“陛下您忘了?今岁两淮大水,收成不好,河北又有地龙翻身,百姓伤财无数,再加上,嗯……,再加上皇上下诏修缮的晋阳八大殿靡费甚巨,国库里确实没有几个钱了……”

    他下意识看了高睿一眼,道:“臣已经计划好要用这笔钱赈济灾民,那么,确实就是没有钱来给左相发饷了……”

    深深的叹息,赵彦深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使各方都满意。“尽力补救一点吧……”他心中如此想到。

    “要不……,加税怎么样?”一个宗王小心提议道:“多征一些京畿百姓的赋税,来解决眼前危局……”

    “不行!”赵彦深和高睿同时怒斥道,犀利的眼神简直要将他戳上十几个洞。

    赵彦深怒道:“这是什么主意!今岁已经征收过一次赋税了,如果再征收一次,岂不是要闹得民怨沸腾?这是要动摇国本的!大齐的赋税已经是三朝中最重的了,如果还要加税,就不怕百姓纷纷背井离乡投向南陈、北周吗?”

    那名宗王面色讪讪,不过不敢和赵彦深顶牛,只得负气坐下。

    高睿站出来,道:“臣家中还有数千倾良田,可以先变卖一些,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高纬暗暗点头,心想:“不管高睿是不是行事太过迂腐,可这份对大齐的忠心的确是难得的。”

    于是笑道:“皇叔放心,朕已经有了对策……”遂对赵彦深道:“传朕命,今日起晋阳八大殿立即停工,所有运输到晋阳的金银财帛悉数运回国库,从今以后,不得再建晋阳八大殿!另,命地方郡县立即做好灾民的安置工作,其间一应钱粮由地方先垫付,更多的粮食随后便到,至于左相催促的军费……朕来想办法!”

    高纬怎会忘了他还有许许多多的钱袋子正在大牢里蹲着呢?

第十四章无题

    军费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就有嘉福宫当值的宫娥列队将晚膳送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高纬总不好让大臣们饿着肚子回去,自然是都要留下来用膳的。

    斛律婉儿想得很周全,每一个人都有足够分量的食物,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席间众人都从刚刚工作的紧张状态中脱离出来,连一直绷着脸的赵彦深也偶尔说两句俏皮话,众人又是一番笑谈,高纬听得有趣,偶尔也会追问几句,似乎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饭后尚书唐邕、冯子琮又向接着向高纬汇报了一些情况,一直谈到深夜,高纬这才命锦衣卫士将诸位重臣、王爷给送回府邸。

    高纬也累惨了,走在嘉福宫路上的时候脚下直打飘,一回到嘉福宫就直奔着床榻去了,把颓样把斛律婉儿吓了一跳,心疼的不得了,赶紧命人抬上早已备好的热水,解开高纬的衣服,脱去靴子,细细的替他擦洗身子。

    “怎么这么拼呀?累坏了身子可不好,来,手抬一抬……”斛律婉儿嗔怪的看他一眼,然后接着心疼道:“朝政晚一些处理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朝政总也是处理不完的……”

    高纬好笑的偏头看她,笑道:“嘿,我就奇怪了……从前天天让我不要偷懒,现在我倒是没有偷懒了,你又怪我处理的朝政太多,怎么讲都是你有道理,我多委屈呀我?”

    斛律婉儿正给他按摩肩膀呢,听见这话,立即在他肩胛处的软肉恨恨掐了一下,而后马上又心疼的揉揉,嘟着嘴,道:“上朝是一定要的,就是别把自己给累惨了……你看看你这几天都瘦了……上回生病的时候都没见瘦,反而住在我这里的时候瘦了,别人会说我没有照顾好你的……”

    高纬一对凤眼眯起,危险的盯着她,道:“如此说来你对朕这么上心,都是因为害怕别人说闲话咯?”

    斛律婉儿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算摸清他的脾性了,一点也不怕他,理所当然的说道:“对呀,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高纬大怒,一把掀起被子将两人一同裹住,两人在被褥下纠缠打闹起来,被翻红浪,许久许久,被褥下传来娇喘的声音。高纬恋恋不舍的与斛律婉儿绵软香甜的唇分开,斛律婉儿的眼神都迷离了,羊奶般白嫩的面颊飞上两团红云,高纬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的小妻子看,只见婉儿面色薄红,轻喘着望着他,眉间眼角都挂着一股媚意,小小的少女瞬间就仿佛褪去了青涩变得妩媚起来,艳色惊人。

    婉儿见到自己的夫郎如此惊艳似的眼神,心中得意欢喜,伸出双手捧住高纬的脸,问:“想什么呢?”

    高纬回过神来,嘿嘿笑道:“我在想……我瘦了不要紧,什么时候你可以胖起来才好……”

    这个时代的女子同样是以纤瘦窈窕为美的,于是婉儿听了便有些不解,“……胖……胖子有什么好看的?……”

    高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绝大多数胖胖的姑娘当然不太好看啦……我说的胖是指该胖的地方要胖,”高纬抬手覆在婉儿胸前的贲起,顺手捏了两下,道:“比如说这里……”

    婉儿嘤咛一声,一把将高纬推开,卷起被褥将自己裹起来,转身面对着反方向,面色通红,高纬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一个枕头就扔到了高纬的脸上。

    “你要作死呀你……”

    又是一场笑闹……

    临睡前高纬忽然想起自己存在牢房里的存折该要提现了……高纬的嘴角勾起,将婉儿的小脑袋往肩上放了放,然后裹紧被子。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了,今日天色稍好一些,皎洁的月光照进了牢房的天井里,洒下一地清辉,高额那此刻的心情比这月光还要冷。

    刑部的大牢比普通的县衙牢房要更加宽敞一些,没有那么狭**仄,托朝廷官员懈怠,官官相护的福,也没有几个人待在这里边,刑部里关押的重犯死囚有都在秋季时处斩了,所以牢房还是颇为宽裕的即便与和士开有牵连的人都蹲了进去也还是显得空旷。

    高额那坐在地上,抬头望天,漆黑的牢房如同一张巨口将他整个人生都吞噬的残渣不剩,灰暗无比,他此刻眼前闪过从前的一幕幕,他本是一介鲜卑平民,花钱为自己谋了一个出身,从军入伍,因善于骑射而被提拔,他本来已经是算比较有前途的那种,可是他嫌不够,于是他攀上了和士开这个大树。

    事实也仿佛证明了他的大腿抱的很对,自从搭上了和士开的大船之后他的仕途一直顺风顺水,短短几年便已经官从四品。可是正在和党春风得意他以为可以在朝中站住脚跟的时候,这艘一直保护他们仕途一帆风顺的大船却忽然翻了,皇帝的悍然出手将和党的野望给粉碎的干干净净!

    高额那理政的本事没有多少,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厉害,他只要稍稍一联想就可以想得到和士开出事并不是偶然,在皇帝高纬的推动下、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和士开的灭亡已经成为了定局。

    皇帝掩饰的真好……高额那心中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明明察觉到苗头不对却依旧跟皇帝对着干,后悔为什么没有马上就跟和士开撇清关系,然后再狠狠踩上一脚把自己洗干净,后悔为什么没有早早的揣测出皇帝的用意……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人这一生只要有一个错误就可能导致万劫不复,高阿那错误的结果就是现在蹲在大牢里。

    “天心难测啊……”高阿那苦涩的喃喃自语。

    “,,老高,要酒喝吗?”隔壁牢房的人低声问道,高阿那一愣,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同僚,一个鲜卑贵族出身的家伙,也是和党的一员,被抓进来了。

    此刻他一身囚衣,手里拎着一壶酒,得意洋洋的朝高阿那卖弄。高阿那也算服了这个家伙了,如今个个蹲在这个牢里,朝不保夕,惶惶不安,他倒是镇定,还自得其乐的喝起了酒,貌似在大殿上吓得晕倒了人里面就有他吧?

    “你哪来的酒?”高阿那接过他的酒壶,里面只剩下小半瓶了。一看,居然是三勒浆,这可是寻常少见的美酒。

    那个贵族出身的同僚嘿嘿笑道:“这酒嘛,自然是买来的了……”看见高阿那不解的表情,他笑嘻嘻的解释道:“刑部不比其他的地方,各种各样的规矩多,可是这历来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规矩管得了大官,可管不了小鬼……在这儿,嘿嘿,还是银子说了算!”

    高阿那瞬间明白了,这酒不是他带在身上的,而是刑部大牢里的狱卒给他买的,他也曾经是小吏,知道小吏赚钱的便利。

    高阿那倒也不客气,拔开塞子酒直接灌了下去,一股火辣的感觉直钻进喉咙里,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少寒意,“好酒……”高阿那将酒壶还给他,他们平日里搞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彼此之间也没少勾心斗角,没想到如今倒是有几分豪侠义气出来。

    “你还担心呢?”

    高阿那瞪他一眼,道:“废话,当然担心,都已经到这地方来了还怎么能不担心?”

    “也是,”那人自顾自的喝剩下的一丁点儿酒,咂咂嘴,道:“听说和士开正午的时候被皇上拖到菜市口腰斩了……整整三族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是啊……高阿那眼底原本还带着希望侥幸的神采慢慢暗淡,“连和士开这么一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人都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们这些依附他的人还能讨得了好去?”这么一想,不由得惊惧莫名,心中灰暗一片。正在高阿那满心绝望之时,却又听得那同僚开口说:“不过你放心,我估计我们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高阿那一愣,问道:“为何?”陛下雷霆大怒之下还能有活人吗?

    那位同僚慢悠悠的摸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烤鸡腿,撕咬着。高阿那挪过去,靠在墙上,放缓了语气,讨好的问道:“这位兄台,你刚刚说咱们还有活命的希望……为什么?”

    他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笑道:“我问问你,咱们这些人主要都有那些人啊?”

    高阿那想了想,回答道:“不都是一些大家族里出来的吗?……,咦?哦!……”高阿那恍然大悟,瞬间想明白了,原来所谓的保命机会在这里。

    在大齐,真正的特权阶级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些鲜卑勋贵家族,他们多是当初六镇随神武皇帝高欢起家的人,被高欢视为国家基石,如果皇帝贸贸然将这些人都杀了,那岂不是要惹得这些家族不满吗?虽然皇帝杀了他们,家族多半也不敢说什么,可是难道心里就不会有别的想法吗?皇帝对外用兵、对内镇压叛乱,难道就不需要依仗这些勋贵吗?对于看重兵权的高家皇族来说,勋贵的态度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所以,即使和士开全家死绝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他全家都死了,不会有人站出来要求朝廷给一个“公道”,而这些勋贵子弟就不一样了,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个庞大的家族,而这些勋贵家族又多在军中的鲜卑人里多多少少富有一些影响力,绝不是一个和士开可以比拟的,就算为了安抚这些勋贵,朝廷也万万不敢在他们头上祭起屠刀!

    高阿那仔细想想,便将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兴奋的笑道:“对呀,老兄,哎呀,是我钻进了死胡同,险些自己把自己吓死,哈哈,等我出去,一定为老兄送上一份大礼,亲自登门拜谢……”高阿那竟直接站了起来,对着那位同僚连连作揖称谢。那人也给高阿那面子,直接收下了高阿那的口头大礼,正在二人一个吹捧,一个听的舒爽之际,刑部牢房的大门“哐”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农夫般模样的男人迈步进来,身边跟着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牢头,接着大批身穿鲜艳锦衣的甲士便涌了进来,队列整齐,腰间的长刀散发着凛凛杀气。

    牢房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高阿那刚刚放下肚子里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那个农夫一般的魁梧男人扫视了一圈,嗅了嗅,大牢里明显的肉香酒香弥漫开来。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冷笑,森白的牙齿在月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森冷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刘桃枝冷笑道:“看来诸位大人在这儿还过的挺舒服的嘛,还有好酒好肉伺候……某奉陛下之命,带诸位转移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地方,诸位……请!”

第十五章赎罪银

    殿前仪鸾司将刑部大牢中的和党转移的事情很快就传扬开来,很快整个邺城都知道了,那些得到幕后家族暗示的官员纷纷压下了已经写好的奏折,等待着看清楚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第二日正午之时,高纬发出了一道诏书,其大概内容是“这些人依附于和士开,犯上作乱,本来是打算一刀咔擦了事,可是现在国库里面没钱了,再加上这些人里面大多都是于国有功的勋贵后裔,真要咔擦了朕也不太忍心,这样吧,每人将这些年贪墨的钱财田产交出来,将功补过,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急,那么朕就大仁大义、大发慈悲的放过你们。”

    名字高纬都已经想好了,叫做“赎罪银”。

    这道诏书一发布,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朝野上下,尤其是勋贵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本来勋贵们这次是准备一起发发力,找些“有伤天和”之类的理由找高纬求求情,毕竟高家对勋贵阶级宽容一些也已经差不多成为传统了,这么多人一起发力,说不定正在暴怒中的皇帝也得松口。

    也毕竟是“法不责众”嘛,陛下再生气也总不能将他们这么多人给一道收拾了吧?

    可没有想到皇帝忽然给他们来了这么一手,确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皇帝确实是不打算杀他们了,但是也不是跟从前一样无限制的包容他们,这次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大概也不是不能接受。

    随后他们就收到了由锦衣甲士亲自上门送来的“罚单”,上面的数额是由殿前仪鸾司根据每个家族情况计算出来的“合理估计”,不过从账目上来看,就这些便已经是天价了,看得不少勋贵牙酸不已。

    有些虽然肉痛不已,但斟酌再三,还是老实的缴纳了罚金,还有些不信邪,先按兵不动,等着看看风向有没有转变的可能,确实这笔钱也是不小的数目,如果有可能不缴纳,谁会傻傻的白白将夹到碗里的肥肉再让出去的呀?

    于是他们就先跑到殿前仪鸾司的衙门里探监,同时暗示自家子弟不要“轻举妄动,家里自有安排云云”。

    对于这种情况,看守的锦衣甲士也是在上级的默许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纬的殿前仪鸾司不同于明末的诏狱,还是很人性化的,允许探监之内的,一切章程都按现代化走。

    本来吓得脸色发白的一干和党以为末日将近,正哭爹喊娘惶恐不安,可在家里长辈的暗示之下,立即如同打了一剂强心剂,腰不酸了,腿也不抖了,镇定自若,看上去俨然一个个心理素质好的都可以去当飞行员。

    后来他们发现这个监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上好的皮褥子供应,也会让人送来干净的换洗衣物,夜间还要烧的滚烫的炭盆,要是嫌弃监牢里的伙食不好,甚至可以让打杂的帮忙去酒楼里订做一桌宴席,简直不要太爽。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突兀的话,还差点以为这不是大牢。

    见状,那些勋贵子弟便个个将心落回了肚子里,看来陛下没想对付他们,这不是对他们挺好的吗?

    之前还以为刘桃枝在说反话,换了个牢房指不定得吃好一顿苦头,可如今看来,刘桃枝没有说错呀,确实是比那个地方舒服上了不少,忐忑了几日之后,牢房里就俨然一幅“朱门酒肉臭”的景象了。

    “看来陛下到底是眷顾功勋家族的,我混在里面,大概也是安全的……”监牢里,高阿那通过几日的观察,心中放心不少,悠然自得的就着一片熟牛肉佐酒。

    牢门外,刘桃枝无声无息的站在外面,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半个时辰之后,刘桃枝出现在昭阳殿向高纬汇报情况。

    高纬正在阅读一卷史料,听完,放下书卷,不由得失笑道:“这些个二世祖还真把牢房当成自己家了?”

    不得不佩服,心理素质还真是过硬,摇着头,心中感概了一番,刘桃枝请示道:“陛下,要不要现在……”

    高纬抬头看看天色,暖暖的阳光落在一地白雪之上,发出钻石般闪耀的光泽,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想了想,否定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别在这个时候收手,容易起不到作用……再找一个天气吧……”

    “对了,以后他们有什么要求,你们别拦着,尽量满足他们……,他们要酒要肉,可以……,要女人,也给他们找来,每天要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着,明白吗?”

    高纬慢悠悠的铺开一张宣纸,提起毛笔,饱蘸墨水,悠然自得的落下了第一笔。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刘桃枝恭敬回答应是,就缓缓的退下了。

    高纬收笔,放回笔架上,低头看去,宣纸上墨迹淋然,笔走龙蛇,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欲擒故纵”,高纬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好字……”

    忽然想到监牢里那些顽强的钱袋子,又不由得摇头失笑,轻声道:“恐怖分子都受不了这招,我就不信了,你们就可以?”

    刘桃枝回去之后就立刻给大牢新增添了几项“服务”,从此牢里的二世祖过得更加滋润糜烂了,这个地方仿佛都不再是监牢,是人间天堂!一时间引得众人侧目,惊讶不已。为此高睿特地上了一封弹劾的奏折,弹劾刘桃枝“玩忽职守,辜负圣望”,高纬打了个哈哈,给了刘桃枝一个不轻不重的处分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唐邕、冯子琮等人暗暗腹诽,这样养着这帮二世祖,还不如给直接放回去呢。可是他们的折子上去很久了,陛下也没有什么表示,陛下这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不通……

    过了半个多月之后,斛律光又一封催促军饷钱粮的奏章到了邺城,而此时高纬所说的时机也终于到来。

    时至十二月,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整个邺城都变成了森白的一片,气温比之前个月还要冷上许多。有些宅子的屋顶上,连瓦片也冻裂了。

    一日深夜,殿前仪鸾司的大牢中,囚犯们正在被窝里睡的香甜,温暖的炭火在床榻边上燃烧。

    忽然牢门被轰然打开,炭盆里的火摇曳了几下,而后拥着皮裘呼呼大睡的高阿那被忽然惊醒,睁开迷糊的双眼,只见到几个锦衣甲士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

    “你们!……”高阿那震惊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嘴巴上就挨了一刀鞘,瞬间几颗牙齿就脱离了牙床,嘴唇青紫,鲜血淋漓,接着他就被人揪住衣襟提起,一把拖下了床。

    高阿那惊恐的看着这些人将自己牢房里的火盆、被褥、还有外衣、皮裘、酒以及干肉给收走,转眼间牢房就被搬空了,一切吃的喝的,还有保暖御寒的东西都被收走,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张草席。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其他牢房,大批的锦衣甲士冲进牢房里,将所有“个人物品”都给收走了,也有反抗的,遭遇了锦衣甲士的严厉镇压,这帮二世祖那里是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的对手,转眼牢房里就哀嚎遍地。

    高阿那瑟瑟发抖的蹲在牢房的一个角落里,惊恐的看着这些明明今日白天还对他们有求必应的锦衣甲士,满脑子都是浆糊。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停的转“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丝丝寒风穿过牢房,高阿那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浑身颤起了鸡皮疙瘩,刚刚处于惊恐的状态之中,没有感觉,可是现在稍稍镇定一点以后,刺骨的严寒就如同针蛰一般,刺激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

    高阿那颤抖着缩成一团,将很快冻得发木的手掌凑到嘴边呵了几口气,然后使劲的搓动,前些日子有多舒服,如今他就有多难受,这种浑身上下泡在冰里的感觉真是叫人生不如死!

    其他人的状况更加糟糕,有一位喜欢裸睡的老兄如今已经冻的说不出话了,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拿走了,此刻光着屁股缩成一团哀嚎不已,“大,大人,能不能发发善心,把衣服还给我……,我,我快冻僵了……”

    其他监牢的人也好不到那里去,前些日子烤着火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互相之间讲着荤段子不感觉如何冷,可现在一切御寒的东西都被收走身上只穿着一件或者两件单衣,御寒一说根本无从提起。

    更别说,此时大牢的大门是敞开着的,空气流通,外面的朔风从墙上的小窗口呜呜然的钻进,将原本火盆烘烤出的一丝暖意给驱散的一干二净。众人现在连哀嚎都嚎不出来了,全身战栗,鼓起腮帮子,上下的牙齿咯咯的打着颤。

    “诸位大人,在下这个牢房如何,够舒坦吧?”

    刘桃枝双手背在后面,促狭的扫视几乎要缩成鹌鹑的众人。

    “刘大人……,”一个家伙哭丧着脸,哆哆嗦嗦的开口,他也离冻僵不远了,“能否开恩将衣物还给我们,我们都,都快要冻死了……”

    ”是呀是呀,开恩那……“众人有气无力的开口哀求道。

    刘桃枝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不是某不愿意将衣物还给你们,某也是被逼无奈呀……,唉,你们在这儿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可惨了,在朝上被大臣们骂的狗血林头。本来陛下看在你们都是功勋之后的份上,是打算等你们罚了钱就放你们回去的,所以先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陛下都已经在圣旨里清清楚楚的写明白了的……,可你们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照样喝酒吃肉,却根本不提罚钱的事,我就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现在就好自为之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叫住了:“是不是我们罚钱就可以把东西都还给我们了?”

    刘桃枝道:“那是自然,你们都缴了罚金,难不成还让你们受着罪吗?”

    “好,”那人咬咬牙,道:“我缴罚金,我缴……”

    刘桃枝瞬间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道:“好,来人,拿这位大人的罚单来给这位大人签字画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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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政界新星因为一场意外,重生成为那个北齐历史上著名废柴高纬,此时天下三分,朝廷**,外面还有一个北周虎视眈眈,地狱级别的难度,怎么破?北齐帝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齐帝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齐帝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