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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真费事     烂柯棋缘txt下载     烂柯棋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0章 全都消失了

    大雨中雷霆劈落法台的现象时有发生,在“轰隆隆”得雷霆声和刺目的闪电交织下,别说是去查探法台上的情况,就是靠近法台都没人敢的。

    更为诡异的是雷雨之中,还能在法台听到一些兽吼和人的怪异尖叫声,使得更无人敢接近。

    但阳世的禁军不敢看顾法台周围,可在肉眼不可见的表象之下,京畿府城隍各司大神和阴差早已经封锁法台内外的一些出入口。

    他们自然无需上法台去抓人,除了看顾一二,为保万无一失,也会再次逐个查看那些逃下法台的“法师”们,看是不是有些个邪异之辈侥幸混在其中。

    至于那些真的只是想混个借机混得“天师”之号的清白修行者,只要并无戾气和怨气纠缠,那么哪怕是精怪之流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过一马,至少能安然度过九天十会这段时间。

    本来精怪类的是不可能被放过去的,但此次仙、妖、神三道共聚,京畿府阴司也乐得给这个面子。

    这种人其实当初正元帝求仙的时候也出现过一些,本身道行浅薄甚至于修行精进无望,使点手段糊弄过去,力求和沉重的皇朝气减少牵连的前提下,又能借助帝王之口混个封正。

    然后只要找个机会脱身,那就可以再努努力拔升修行。

    只是这种事,风险也很大,皇家奢靡之风为天下最“毒”的红尘之风,哪怕时间短暂,这类道行浅薄定力也未必好的修行者,也极容易迷失。

    可明白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明知很危险,还是有经不住诱惑的人,人人都道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可若你真的是那个“例外”,有此等心性毅力能得了封正脱身而去,修行之道又怎么可能需要借助这种方式来翻身呢?

    相比之下,反倒是没成气候又坚持苦修的精怪之流,或许更容易抓住这种机会,若能讨得封正,首先想的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找机会溜了,多半不敢在明知有阴司管辖的情况下停留城中。

    当然了,除了这些道行低微之辈,也难免还有高人藏身人群,毕竟法台阵势只针邪魔之辈,若是正道自然是能离开的。

    包括计缘在内的大贞各方不能容忍邪魔之辈搅风搅雨,但是正道的话,动作就不好太出格了,可肯定也被吓一跳就是了,可既然来参加这九天十会嘛,未必就会被吓走,一如那老乞丐。

    。。。

    某处距离法台差不多两里路的茶楼内,十几个离开法台的法师在这里躲雨,另外还有一些个禁军也在这里。

    有的披着半湿的衣服,有的干脆就脱了湿衣服光膀子,毫无“高人”形象,倒是禁军哪怕内衬湿了,也是甲衣不离身。

    躲雨的时候大家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远方法台的方向,看着那劈落的闪电,好些人都心有余悸。

    “哎呀,这刚刚要是没跑,指不定就被雷给劈死了呢!”

    “是啊,台子上不是给劈死了几个了吗?”“哎,可能是这台子建太高了。”

    “不对不对,我觉着,当今圣上的法会祭点路子肯定对了!”

    “哦?此话怎讲?”

    一群法师凑在一起讨论着看似高深莫测的话题,就连一些休憩的禁军也伸长了耳朵细听。

    “你们想啊,这天为什么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大作?我估摸着可能是对圣上不满……”

    “大胆!竟敢妄议圣上!”

    一些禁军当即站起来,不少都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吓得一些个法师脸色煞白。

    “军爷,军爷消消气,咱怎么敢对圣上不敬呢,且听我说完,且听我说完!”

    见这些禁军缓和了下来,这人也是松了口气,刚刚那煞气冲身可绝对不好受。

    心中不由想着,都说皇城之兵无血气,这他娘的是谁造的谣,这些禁军要是没见过血,哪来这么重煞气!

    茶楼里的其他人基本也都被他吸引了视线,在这种雷雨天讲些神奇的事也特有气氛。

    “我刚刚并无对圣上不敬的意思,可为什么会说估摸着老天不满?大家伙想啊,圣上是想要大贞江山永固,也想要自己英明千秋万代……”

    后面半句话大多数人心知肚明,皇上这是想当神仙皇帝,一直享江山万里之权福。

    “此等事说句逆天之举绝不过分,也只有我大贞英明神武的圣上才能做出此壮举!”

    说话的法师小小拍了皇帝一个马匹,然后才以自己的理解继续道。

    “此等逆天之事若是不可成,老天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可今次天威至此,足见圣上所求之法已经逆天可期了……”

    “有道理啊!”“嗯,确实有点道理。”

    “这位法师,您是仙乡何处的高人啊?”

    “我嘛…哎呦尿意上来了,我先去尿个尿。”

    这法师尿意上涌,后面还有一大段可说的,就先吊人胃口,笑笑后直接离开去茶楼后侧的茅房。

    茅房要绕过茶楼后廊,在外头乌云盖顶的情况下显得特别暗,等尿完尿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的法师忽然觉得身体发凉。

    这种冷非常诡异,左右看看却见不到什么特殊的事,外头更是无风。

    ‘不对劲啊!’

    左思右想不对之下,从这法师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把香灰,然后沾了点自己的口水,闭眼涂抹到眼皮上。

    再睁开眼的时候,这法师身子猛得就是一抖。

    几个脸色或青黑或惨白的阴差就在自己边上,还有一个舌头老长眉眼也是细长且不辨男女的阴差,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这时候正巧一个禁军也来上茅房,路过的时候见着这法师一动不动的缩着身子靠在墙边,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法师,你怎么了?”

    看他脸色苍白,禁军走近一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哟…这么热还这么多汗,看来是刚才淋着凉了,等我先尿个尿回来扶你。”

    禁军收回手,边走边还嘀咕“这儿怎么这么凉……”

    这边的法师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僵着身子脸色极为难看,这大白天的这么多阴差围在边上,可是能吓死人的,更不清楚他们要干嘛。

    长舌细眼的阴差上下细看过这法师,随后挥了挥手。

    “走吧,这人没问题。”

    等阴差们离开茶楼,这法师才“呼哧呼哧……”得喘大气。

    。。。

    城中一些关键星置和要冲之地,或者在街中或者在屋顶,都站着一位两位或者三位要么羽衣要么长袍的修士,此外还有一些法力深厚者持太虚玉符御风隐匿在空中。

    比起法台那边的乌烟瘴气,这些修士一个个目中神光内敛身内法力腾腾,尽数是修行有成之辈,正是玉怀山一部分出山仙修之人。

    这次玉怀山大举出动,由五名道行深厚法力高强的玉铸峰大真人带领,其他出山修士也各个都在山中当得上一句“真人”之称,裘风作为同计缘关系较近的玉怀山修士,本身道行也够了,所以也位列其中。

    只是望着法台方向的的熠熠华光以及空中的落雷,很多人觉得似乎没他们出手的机会了。

    大雨最终在午前停歇,乌云也逐渐散去。

    言常等朝廷官员和禁军,以及一些周围的法师此后都在云散后小心的上法台查看。

    不过想象中的可怕场景却没有出现,高台上干干净净,并无一个人留存,哪怕之前听到一些法师说雷劈死人了,可此时台上却并无任何尸体。

    那些逃下来的法师都说过,上头可是还有几百人的,现在却一个也无,足见诡异了。

    但人失踪还是小事,法祭不顺才要命,皇帝可是真的会降罪的,这事瞒是瞒不了的,言常为首的一众负责官员有苦难言,只能想着怎么圆过去。

    皇宫中,没等到午膳开始,元德帝就接到了礼部的汇报,整个祈福过程很不顺利。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可元德帝还忍不住龙颜大怒,怒斥礼部和太常使言常全都是废物。

    只是火气才飙升没多久,就因为听到汇报官员后面的话而降了下去。

    说来也有趣,汇报官员后面的那套说辞,居然就是茶楼中那个被阴差吓了个够呛的法师的说辞。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元德帝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第241章 享尽人世荣华之人

    第一天的法会开场并不顺利,还凭空失踪了几百人,对于负责法会的官员而言,虽然在皇帝面前勉强混了过去,可接下来几天就绝对不能出差错了。

    幸好那些副法台的法会场所都不高,有不少还是空间广阔的大殿室内,变数应该也会小一些。

    对这些法师的管理其实比较宽松,虽然都有统计在册,但并未限制任何人身自由,若有一些场法会开始前应到而未至者,则视作弃权。

    没错,明明是祈福消灾的法会,却带有一定的角逐筛选性质,毕竟元德皇帝是要选出高人册封的。

    可毕竟是水陆法会,所谓角逐当然不可能是争斗,所以在这期间怎么显露自己的特殊,怎么显露自己比别人“高”,也是一门学问。

    雨停之后,剩下的法师们都随着朝廷的安排,各自陆陆续续回了驿馆。

    在他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名手持禅杖的年轻僧人就这么站在法台台阶前,神情肃穆的望着整个法台。

    僧人五官堂正唇红齿白,面如羊脂却不显阴柔,身穿袈裟又头戴斗笠,身姿笔直不输手中禅杖,注视法台良久之后,才单手引佛礼。

    “善哉大明王佛……”

    “大师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

    身旁这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这和尚忍不住就是身子一抖,这声音虽然中正温和,但来得也太突然了。

    计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这位年轻僧人的身旁,正带着笑意开口,这和尚被吓一跳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也是有趣。

    僧人看看边上的计缘,也是施了一个佛礼。

    “施主也说了,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无需着相。”

    “嗯,但皮囊到了如大师这般程度,硬是让人别着相,反倒也是一种着相了。”

    计缘拱手回了一礼,以上辈子的网络上的某种牵扯理论随性得说了一句,其实也算是真实心情的表达,毕竟人长成这和尚这样,要别人视作寻常也太牵强了。

    和尚倒是愣了一下,再次冲着计缘回礼。

    “善哉大明王佛!施主窥得见又看得破,是小僧着相了。”

    天上的云这时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也重新照射到京畿府的大地上,计缘看了看周围,已经陆续出现的一些行人,还有一些是听说或者看到之前法台那边可能出事,想着有什么热闹能看的。

    “大师又为何前来参加这水陆法会?”

    计缘轻声问了句。

    “唯祈福消灾尔!”

    僧人没宣佛号,恭敬得回了一句。

    计缘没说什么信或不信,更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这名僧人一直目送这计缘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再看看那边的**台,擦了擦额头斗笠上的细汗,提起禅杖就快步离开了。

    ‘还是快点回到自己住宿的驿馆去吧。’

    。。。

    京畿府的百姓在接下来的所谓九天十会中,除了能在靠近法会各个法台的位置听到一阵阵诵经念法的声响,也经常能在街头看到一些法师“演法”。

    因为各个副法台场地并不大,剩下的九会都是在京城不同位置,以不同批次的法师轮流修持**,也方便一些官员和手下主簿等官吏细心观察各个法师。

    这过程中,法会上能直接露上一手是很重要的。

    同时为了在水陆法会中更容易“脱颖而出”,一些个法师也会在京畿府城内,想方设法的“无意间”显圣一番。

    有人选择在休息时间攀附达官贵人,也有人选择在闹市上摆摊算命,更有甚者刻意做出一些极其怪异的行为举止引起注意。

    这对于难得出山一趟的玉怀山修士来说可是倍感新鲜,别说他们,计缘和老龙以及这京畿府的鬼神也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在围观。

    这会计缘正在青叶楼的二楼窗位上喝着茶,对面坐着的则是龙子应丰,一侧对着窗户坐着的则是龙女应若璃。

    楼底下是一个“法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法师所设,法摊是一辆小推车架起来的,上头还贴了很多字条。

    字条大意讲明了可以测字算命也可排忧解难,并且是有缘人坐下才管,无缘者抱着金子来也不收,然后还写着不灵分文不取,灵验了若是没有钱财可支付,诚心致谢也可。

    总之很想那么一回事。

    计缘就这么边喝茶,边听着一楼那边传来的说书声,有时也会看看外头。

    “计叔叔,那下面的老头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样子货,道行浅薄至极,至多不过有些气感,会一些武功和微末小术,您选他干嘛呀?靠他可是赢不了我爹的!”

    龙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龙女也是差不多表情,起初两人以为下面是否又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耐着性子左看右看细细观察,甚至龙子中途还乔装变化一番,前去摊位上探了探虚实,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计缘和老龙打了个赌,各自在剩下的一些法师中挑选了一两人,看谁选的最终能脱颖而出,龙子和龙女就是来凑热闹的。

    “嘿,好看的还没来呢,喏,来了,注意看着点。”

    计缘说话间,下面街道上走过来一个妇女和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直径冲着那个法师的摊位走去。

    “当家的,就是这!”

    “哦哦哦!”

    那难得应了几声,走到摊位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噗通一声跪下了,边上的妇女也一起跪在旁边。

    “多谢大师救了我们呀~~~~”

    那男子看似木讷,嗓门却不小,一下吧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摊位后的法师则立刻站起来,绕过摊位来搀扶两人。

    “两位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啊!”

    “不,大师您对我们家恩同再造,又不肯收我婆娘带来的钱财,无以为报只能长跪谢恩啊!”

    “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给我起来!”

    大师双手运力,一声声将一男一女拉了起来,两人想要再次跪下去,却始终拼不过大师一手之力。

    很多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大师做了什么,让夫妇这么激动。

    “哎,钱又不收,跪也不让跪,大师您的恩我们怎么报啊~~!诸位父老乡亲,你们给说说我们怎么报啊!”

    有围拢的好事者就这么顺着说了一句。

    “大师都帮了你们什么啊?”

    “是啊,说说呗。”“就是说啊。”

    男子见大师已经叹着气摇着头回到了摊位后,便同自己婆娘声情并茂的讲述此前事,讲述这大师如何如何帮他们消灾解难,其中还颇有些玄幻色彩,听得周围人也啧啧称奇。

    最后这对夫妇千恩万谢的走了,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有一老妪前来致谢,同样是不收钱却帮了忙,之后再有一年轻女子过来致谢,法师只收了十个铜板。

    一天看下来,等法师撤摊的时候,除了简单给好奇的人算了几个命,大概有四五次有人来致谢,只收过一次钱。

    等这法师收摊走了,龙子和龙女面面相觑,前者看看计缘。

    “计叔叔,难道我看走眼了?”

    “呵呵,非也,走吧,还没看完呢。”

    计缘站起来,直接付了茶钱,领着龙子龙女出了街巷而去,边走边身形淡化,不一会就到达了某坊内一处人烟稀少的窝棚后面。

    “哎哎,大师我表现的怎么样?”“不错不错!”

    “还有我,我的呢!”“给!”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

    计缘带着龙子龙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之前来致谢的那些百姓,正从大师手上拿钱,都是碎银子和大通宝。

    “这样也行?”

    龙子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转头望向计缘。

    “计叔叔,他在凡人中算是要欺君吧?不怕杀头吗?”

    计缘笑了笑,留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与元德帝何其相似也。”

    龙子皱起眉头,看向龙女。

    “小妹,你听懂吗?”

    应若璃也是皱眉思量了一下,再次望向那个正在从钱袋里拿钱出去的法师,虽仙风道骨却也枯瘦苍老。

    “计叔叔可能是说,这人到了如今,为了一个‘封正’,已经不怕杀头了。”

    “呃,那咱爹会输?”

    龙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龙子。

    “咱爹选的那个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输?我觉着和计叔叔一比,咱爹算是作弊了!”

    “那就是平局咯!”

    龙子笑笑,也转身离开。

    。。。

    八月三十是大贞元德皇帝的生辰,所以这一天也是万寿节。

    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宫殿内外各处都有忙碌的宫人,御膳房和一些相关位置,更是早些时日就开始为这一天准备。

    这一天,群臣在早朝上也是尽量克制,如果不是非常重要且紧急,尽量不会禀奏令皇帝不开心的事。

    等议政阶段很快就过去,殿中群臣也都安静下来。

    元德帝望向龙椅边的老太监。

    “宣法师们进来把。”

    老太监微微躬身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吐气高宣。

    “宣,水陆法会诸位**师进殿~~~!”

    外头殿外也有宫人高声复述。

    “宣,水陆法会诸位**师进殿!”

    三轮之后,在群臣面朝殿外侧目的注视下,有太监领着一小群人跨过殿门进入大殿。

    群臣中有人眯眼,有人露笑,有人冷哼,也有人好奇。

    进来的人中有僧有道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总共有十六人之多。

    皇帝在上头也是眯眼看着下方。

    一群人站定,纷纷朝着上头行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谢陛下!”

    不得不说,细看之下,一个个法师都精神抖擞面色平静,至少都没人露怯,最引人注目的自然就是老乞丐,没办法,就他一个实在太过格格不入。

    “言爱卿,你力荐的高人是哪一位啊?”

    言常越众而出,持圭行礼。

    “禀陛下,微臣举荐鲁老先生面圣,正是此位!”

    言常伸手所指的居然那位乞丐,也是令朝中早就视他为奸佞之臣的某些官员觉得诧异。

    元德帝看看言常,再细细打量这位乞丐。

    “你有何神通法术啊?”

    老乞丐上前一步,倒也不是像寻常一样懒散,朝着皇帝拱了拱手,说的事情却和皇帝的提问无关。

    “老叫花子我心血来潮,准备收两个徒弟,一个自小受尽人间苦楚,一个到老享尽人世荣华,我自觉这场水陆法会或许算是一个契机,问陛下一句,是否愿放弃你那座下龙椅?”

    “大胆!”“放肆!”

    “鲁老先生您在胡说什么?快快向陛下谢罪啊!”

    “胆敢冒犯君上!”

    “蹭…”“蹭…”“蹭…”……

    边上群臣怒目而视,言常也是冷汗阵阵,就连那些法师也下意识远离这个老乞丐,大内侍卫更是剑拔弩张。

    龙椅高坐上,元德帝压下怒意冷声询问。

    “这么说你有长生不死之法?”

    老乞丐皱眉思索后摇了摇头回答。

    “并无不死之法。”

    “那么能得超过寡人天子之位的权势富贵,获得超越九五之尊的逍遥?”

    原以为既然老皇帝急于求仙,那么自己这般问虽然看似不合适,对方也该郑重以对才事,可有些事与愿违,这皇帝似乎连丁点违逆都容不得啊......

    老乞丐脸色淡了下来。

    “此种逍遥,怕是也不行。”

    “哦,那若寡人从龙椅上下来,这天子之位悬置,国家大事无人处置又有何解?”

    老乞丐已经面无表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大贞或可成天势,自然是让位给皇子,皇上年岁也到了。”

    元德帝扫了一眼诸位皇子,怒意上涌之下心中更是思量了许许多多,此刻是气极反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言常,这就是你举荐的人?”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太常使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持圭叩首伏低不敢起身。

第242章 缘尽了

    虽然太常使言常在一些谏官心中,已经被扣上了迷惑君上的帽子,但实际上他主要负责的事情也就是观天象,以及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工作。

    这些工作确实得脑子好的人来做,也很多时候看起来有些玄乎,但言常平日也极少做一些多余的事情,在朝臣中属于最佛系的那一类,不会谄媚同样也轮不到他直谏。

    只不过水陆法会这种事情,作为掌管太史司天监的监正,必然是会被皇帝推到台前的。

    司天监这个地方,历代监正也确实几乎都有些特殊之处,长久以来观天象衍四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可领会一些毫厘之妙,言常如同观星一样能觉出老乞丐在众法师中的特殊,也并非没有这等原因在里头。

    但言常从没想到会因为老乞丐给自己带来祸事,此时更是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皇帝冷笑过后,伸手指向下方。

    “将太史司天监监正言常,以及这个老乞丐,给我拿下!”

    “是!”

    皇帝一声令下,周遭侍卫瞬间暴起,高强的武艺带来的是出众的爆发力。

    顷刻间一道道人影闪过,老乞丐脖子上则在左右后三个方向各架了一把刀,脖子被围在了刀刃之中。

    另有两把刀架在了言常脖子上,侍卫收走了玉圭,将其双手负背扣押,整个身子在侍卫手中如同任其拿捏的孩童,直接拉了起来。

    言常脸色惨白,心跳扑通扑通得简直要窜出胸腔,心中满是‘完了,完了……’的念头。

    “言常,孤且来问你,谁人让你举荐这个老乞丐的?吴王还是晋王?”

    两个皇子面露惶恐,几乎同时出列跪伏,又几乎同时喊冤。

    “儿臣怎敢如此大逆不道!”“儿臣不知啊!”

    这对于两个皇子而言真的是无妄之灾,此刻更是同样恨死了言常。

    “哎……”

    言常闭上眼低声叹了口气,勉强平复一下心情再睁开眼睛。

    “陛下,是臣自己举荐的,同两位殿下无关,鲁老先生是真高人,但微臣不知晓其竟敢在朝堂上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臣知罪……”

    元德帝冷哼一声,看向这老乞丐,见他始终面色如常,尤其是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目光十分平淡,心中倒也有些莫名感受。

    “那么你呢,是有人指使……”

    元德帝停顿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还是你真的就是自己想说刚刚那番话?”

    大殿上让开两旁的一众法师中,有的面上平静心中忐忑不安,有的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玉面和尚也在一众法师当中,此时看看老乞丐又往往老皇帝,喃喃低叹一声。

    “善哉大明王佛……”

    老乞丐只是看着元德皇帝,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言常。

    “哎,言大人,老叫花子有些对不住你啊……”

    说到这,老乞丐才有抬头看向皇帝,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只不过再无之前第一句问话时的郑重和恭敬,而是如寻常乞讨时的玩世不恭。

    “陛下,此事皆因老乞丐我自己口出狂言,怪不得言大人,也同几位皇子无关,不若这样吧,将老乞丐我处死,也当消了陛下的气了。”

    处死?

    言常现在对这个词极为敏感,然后反应过来不是说自己,是这老乞丐在自己求死。

    一边的朝臣虽然心中有很多猜测,诸如可能是为了保全背后指使之类的,但却不敢在此刻议论,所以殿前也十分安静。

    老皇帝面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这老乞丐。

    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若真有神通法力,真有奥妙仙术,施展出来让孤瞧瞧,只要为实,孤不但会免你罪责,还会册封赏赐于你!”

    这话一出,朝臣中顿时有淅淅索索的细微议论声,就连言常也充满希望的看向老乞丐,他见过计缘挥洒剑舞月华,老乞丐这就见到他抓了一只猫,但当时听几个高人对话,似乎那猫也了不得。

    不过老乞丐皮笑肉不笑,摇了摇头道。

    “不用了,处死老乞丐便可。”

    “你……”

    老皇帝双手紧抓龙椅把手,身体前倾声色俱厉。

    “你真当孤不敢杀你不成!”

    老乞丐即便被三把锋利的长刀架在肩头,却好似视之无物,双手被侍卫抓着,便直接歪着头蹭着刀刃自己瘙着肩头的痒。

    连边上的侍卫都不由暗自咋舌于老乞丐的胆大,他们抓着他的手,真气一探就知道对方体内“空空荡荡”,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老乞丐蹭完痒痒,还是那副表情看着老皇帝,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种怜悯之色。

    “九五之尊杀个老乞丐就不需要费神了,陛下动手吧。”

    皇帝苍老的手背上因为用力和激动弹起一根根老筋,胸口起伏怒意上涌,这老乞丐看他的样子令他火从心起。

    “呵呵呵……好!殿前卫士听命,立即将老乞丐推出永宁街,斩,首,示,众!”

    “将司天监监正,太常使言常……”

    一旁的言常忍不住颤抖一下,细密的汗水不断渗出脸颊。

    “革去职位,打入天牢!”

    “是!”“是!”……

    言常整个身子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的软倒下来,两名侍卫架着他往殿外拖去,用仅存的一点力气看看老乞丐,其人走路倒也稳健,只是被几名侍卫押送着走出大殿。

    等两个“罪犯”被押解出去,殿中就变得雅雀无声针落可闻,而两名皇子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敢抬头,他们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父皇的视线在看着自己。

    “哼,你们两个,起来吧!”

    “谢父皇!”

    两人异口同声的谢恩,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自己兄弟眼神中看到一种心有余悸的神色。

    而经历了这么一处,殿中剩余的十五个法师不少都有些战战兢兢,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起负责法会之事的其他司天监和礼部的官员,也同样心中忐忑不已。

    所谓帝王令下不可怠慢,既然是皇帝亲口在殿前下令斩立决,侍卫自然是提起精神立刻就将老乞丐押解往宫外大街。

    连午时都不用等了,殿前卫士亲自看押,一众禁军相随,将一个老乞丐如同看押犯事的朝廷大臣一样,直接押送到了永宁街。

    禁军持枪戟在前方格开行人开路。

    “走开走开,不要挡道!”“闲杂人等避开!”

    不少百姓看到这架势,就清楚有人要被杀头了,立刻就有很多人在外围随行跟着,还有更多好事之徒闻讯赶来。

    “那边好像有人要杀头!”“真的?”

    “快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走……”“等等我。”

    看杀头,也是一种特殊的热闹场。

    “哎哎,囚车里好像是个老乞丐?”“是不是那个大臣从牢里出来的样子啊?”

    “不是,真是个乞丐,你们看那衣服,连件囚服都不是!”

    “这么说确实啊……”“这乞丐好像一点都不怕啊?”

    “吓傻了吧?”

    ……

    这幅场景也引来了一些特殊的人,其中就有计缘和几名玉怀山真人。

    计缘也跟随在一众同囚车一起移动的老百姓人群中,带着疑惑声冲着囚车的方向喊了一句。

    “鲁老先生,您这是犯了什么罪啊?”

    老乞丐只有一个头露在囚车外,还带着枷锁脚链,勉强转个方向冲着计缘喊一句。

    “计先生,我这是在朝堂上冒犯了皇帝,要杀头呢!”

    计缘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有些好奇,这老乞丐不脱身,难道真的要被杀一次头?

    但没来得及多想,两名禁军立刻就到了计缘身边,严肃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同钦犯有何关系?”

    “呃……几位军爷明鉴,在下不过是同这老乞丐一道喝过茶,其他并无瓜葛!”

    计缘拱了拱手,脸色从容,面带微笑之下气度自若。

    几位禁军相互看了看,也并未过多为难,只是让他别挡道。

    但禁军放过了计缘,老乞丐却不放过他。

    “计先生~~~老叫花子听说,杀头前可以吃断头饭的,要不您受点累,帮老叫花子弄碗饱饭吃吃?”

    看他这幅样子,计缘也是笑了,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

    等计缘再回来的时候,老乞丐刚好被按在了永宁街的街心位置,一大群老百姓远远的围着。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在下送断头饭来了!”

    计缘致歉着往前挤,旁人一听说送断头饭,也是立刻让开,不一会就让计缘挤过了人墙。

    几个玉怀山修士站在一起,面色古怪的看着计缘和那个老乞丐。

    “师叔,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被问及的老者细细思索眼神不定。

    “看着便是。”

    计缘端着一碗满满的酱汁碎肉饭,同周围禁军和侍卫致意过后,才走到老乞丐边上,这会老乞丐已经被解开了镣铐,算是能自己吃饭了。

    “鲁老先生,请用吧。”

    老乞丐眉开眼笑的接过大碗,道了句“谢”就直接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满满当当一碗饭很快就被他吃了个精光,吃得那个叫香啊。

    “嗝~~~”

    一个饱嗝之后,老乞丐把碗筷还给计缘。

    “嘿嘿…计先生还是靠外一点吧,一会别让老乞丐的血脏了你的衣服,哦,您是无垢之身,不怕这点污尘。”

    计缘接过碗筷,摇了摇头,缓步走回了外侧一众看客群中。

    看起来这老乞丐真打算“被杀头”,这让计缘想起了之前抓住的鬼母,也是能被砍头后活过来。

    “既然你吃完了,那就上路吧,也别怪我等无情,怪就怪你自犯死罪!”

    殿前卫士说完,亲自充当刀斧手,拔出佩刀高高举起,而老乞丐就这么跪在地上低着头。

    所有围观的百姓几乎都下意识的缩起了身子,人群中一阵吸气和颤声。

    下一刻,卫士快刀落下。

    “噗……”

    人头滚落,脖颈喷血,很多看客身子跟着就是一抖。

    “啊……”“哎呦……”

    “嘶……”

    计缘睁开法眼细瞧着老乞丐的样子,忽然有所明悟。

    大约在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后,令所有围观者和行刑者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趴倒在地的无头尸体竟然自己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伸手往前摸来摸去。

    “啊……”“鬼啊!”

    “诈尸啦,快跑~~!”

    “啊…”“跑啊…..”“别推我!”

    ……

    一众老百姓仓皇逃窜,周围禁军和殿前卫士也尽皆骇然,逃又不是上也不是,身体都有些僵硬……

    “哎哎,这呢,在这!”

    那滚落一旁的脑袋也开口说话,像是在引导身体过来找自己。

    又是一会之后,无头身捧起了头颅,然后按回了自己脖子上。

    “咯啦啦…咯啦啦……”

    老乞丐扭了扭脖子,发出骨骼脆响,随后面带笑意的望向殿前卫士。

    “哎,这皇朝气数真是轻易牵扯不得,我与那老皇帝的师徒缘,尽了!”

第243章 怅然若失

    “咯啦啦…咯啦啦…..”

    老乞丐扭完脖子又扭腰,地上的血迹犹在,人却和没发生什么事一样能说能走。

    “哎啊……”“嗬……”

    见老乞丐往自己这走了几步,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禁军都往后跌倒了,即便是武功高强的殿前卫士,心中也是突突得厉害。

    老乞丐说完这句话,好似掸尘般低头拍了拍膝盖,再看看周围,之前一大波看热闹的百姓基本都跑光了,不过也有极个别躲在远方的巷子口偷偷瞄几眼。

    当然,还是有一些人依然安稳的站在原处看着的,自然是计缘和几个玉怀山修士了。

    老乞丐再瞥了一眼那些禁军和殿前卫士,随后边朝着计缘拱了拱手边向他走去。

    “计先生,让您看笑话了,喝茶去?”

    计缘笑着拱手回了一礼。

    “听说得封天师之位还有一千两黄金可以拿,鲁老先生今天算是名副其实的腰缠万贯了,这茶钱……”

    “呃……这茶钱还是得您计先生出,咱老叫花子不是被皇上斩了嘛,罪身哪还有赏钱啊……”

    “哈哈哈哈……走吧走吧,我请就我请!”

    青衫长袍一先生,破布褴衫一乞丐,于谈笑间跨步离去,明明是慢行,却好似视线中景物拉远,几个呼吸间已经消失在眼前。

    直到计缘和老乞丐已经消失了好一会,一些禁军和殿前卫士这才从一种不真实的惊惧感中缓过来。

    再看看周围,之前还有几个站定的长衫秀袍或羽衣小冠之人,现在也已经转身离去,也重新有一些胆大的百姓走过来看情况了。

    地上那一滩血迹和寻常被斩首之人一般无二,只是这次没人需要收拾尸体。

    几名殿前卫士缓和过来之后,都面面相觑。

    “那,那真是仙人!?”

    “这…我们,我们如何向圣上复命?”

    “只能如实说了啊……”

    旁人的回答有些忐忑,实在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太不真实太匪夷所思了,人被斩首还能活过来,也只能是神仙人物能解释了。

    可这样禀报对于皇帝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几名殿前卫士都不敢想了。

    反倒是周围的禁军八成是不会有事的,说不准还是私底下喝酒闲聊之时的一种谈资。

    等禁军和殿前卫士带着各自复杂的心情离开永宁街,才有更多的百姓回到这里,听一些胆大的人讲刚刚大致的情形。

    人群不时发出或不可置信或惊叹不已的声响……

    。。。

    皇宫中,因为之前的插曲,朝堂上的气氛陷入了好一阵子的尴尬,直到之后又开始禀报法会事宜,朝堂上的气氛也才慢慢有些回暖。

    除了禀报一些法会过程中一些情况,剩下的就是继续向皇帝介绍一众法师。

    这十几名法师谁都没说什么出格的话,自我介绍一番再恭贺皇帝万寿节之喜是常态。

    在这群人中,老皇帝和一些大臣明显也是有自己的感观倾向的,卖相好的法师自然关注度高一些,比如那个僧人,比如计缘之前带龙子龙女看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法师。

    这会正巧到了那个僧人,礼部一位官员代替言常行驶职责,伸手引向僧人。

    “陛下,此乃慧同大师,并非我大贞之人,来自廷梁国以北,他法会中诵持经文,有佛音回荡,使虚室生香!”

    “哦?”

    元德皇帝面露一丝兴奋之色,看着这个和尚道。

    “这位法师,你可有什么奥妙神通佛法啊?”

    僧人勉强笑了笑,看看左右之后跨出一步,朝着老皇帝双手合十躬身行佛礼。

    “善哉大明王佛,回禀陛下,小僧不过是一个吃斋念佛之人,并无什么高妙神通,参加法会亦不过是诵经祈福消灾解难而已!”

    实际上,这和尚几乎是唯一一个本身并不想来朝见皇帝的法师,九天十会中做的也真的是正常水陆法会该做的工作,只不过太过认真反而显了些神异,直接被礼部选定为面圣人选。

    和尚语气平缓面容也平淡,老皇帝眯起眼看了他一会,稍显失望的冷哼一声才回复道。

    “和尚,你这么说,难不成礼部的众爱卿在欺骗寡人?”

    礼部几个官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都发麻了。

    僧人也是略带惊慌的抬头看看皇帝,又赶紧合手礼拜。

    “善哉大明王佛,陛下言重了,所谓入朝觐见者,并未明言是需有莫大神通之人,于法会诚心祈福消灾,得受功德者为先才是,我想礼部诸位大人也是由此考量的!”

    “这么说你觉得你自己有功德?”

    皇帝又问了一句,然后淡漠的看着僧人。

    慧同和尚合手拜了一下。

    “小僧自以为,还是有的。”

    气氛又稍显沉默,一小会后,龙椅上的皇帝才挥挥手,让和尚退下,礼部诸多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原本在面圣准备的时候,负责此次法会的诸多官员,包括言常在内,都对这和尚感观不错,而其他人虽然对那老乞丐不太感冒的样子,可言常却十分敬重。

    结果今天偏偏是这两人,一个让言常直接惹来天大祸事,一个也令礼部一众捏了一把冷汗。

    见和尚退回一众法师中,那名礼部官员强提精神,正想继续介绍下一位的时候,一阵禀报声从殿外传来。

    “执刑卫士回禀~~~~~”

    朝臣和皇帝下意识的纷纷将视线投向殿外,元德帝冲着一边老太监点点头。

    “宣。”

    “是!”

    老太监躬身后提气高喝。

    “圣上有旨,宣执刑殿前卫士进殿~~~~”

    几个呼吸之后,一共四名佩刀的殿前卫士,前后一起重新踏入大殿,只不过离得近一些的大臣,都能看到他们脸色不太好。

    四人一起来到大殿中心,朝着龙椅方向单膝跪下。

    这姿态令一些思绪敏捷的大臣颇觉奇怪,正常而言,从使是面圣,也无需行跪礼的。

    “禀报陛下,我等已将那老乞丐于永宁街街心斩首……”

    “嗯,退下吧!”

    皇帝兴致阑珊的挥挥手。

    只是四名殿前卫士却一个都没起身,还是跪在那里。

    元德帝眯起眼看着四人,难道还有什么变数?

    “怎么?还有何事?”

    四名卫士相互看了一眼,躲是躲不过的,右前的那一位一咬牙,还是开口说了。

    “回禀陛下,卑职亲手将老乞丐斩首,人头滚落血溅丈许,只是……”

    “只是什么?”

    卫士抬头看了看皇帝,脊背有些发烫。

    “只是在片刻之后,那身首异处的老乞丐,居然又自己站了起来,头颅尸身相呼应,最后尸身捧头归位,重新活了!”

    “什么!?”

    老皇帝身子一抖,抓着龙椅金把手差点就站了起来。

    “啊……”“有这种事….”

    “这卫士不会瞎说的吧?”

    “他有这胆子么……”

    ……

    这会别说皇帝惊悚,就是之前多数时刻都保持安静的朝臣,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将信将疑者、不可置信者和毛骨悚然者都不少。

    元德帝抓着椅把的双手微微颤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四名殿前卫士,略带颤音的怒声道:

    “你们敢骗孤?”

    “卑职不敢!”“卑职怎敢犯欺君之罪!”

    “皇上明鉴!”

    四名卫士面色发白,不住朝着皇帝叩拜。

    那名之前开口说话的卫士更是抱拳苦声道。

    “陛下,我等绝不敢欺君啊,随行禁军与我等一同见证,况乎永宁街斩首之时围观者甚众,老乞丐身首异处又死而复生,吓得诸多百姓仓皇逃窜,陛下只需差人去永宁街一问便知,就是现在,那一滩斩首血迹犹在啊!请陛下明鉴!”

    龙椅上,元德帝呼吸略显急促,指着这四名殿前卫士想说什么,但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良久,终于还是喝问了出来。

    “他,他人呢?人去哪了?为何没同你们一起回来!?”

    几个殿前卫士身上肌肉都是紧绷的,心中再是忐忑不安,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

    开口的还是领头的那个卫士。

    “回陛下,那老乞丐起身之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就和一个着青衫长袍儒士模样的人一起离开了……”

    元德帝忍不住站了起来,声色俱厉的怒触道。

    “你们就让他这么走了?为何不拦住他!?”

    殿前卫士抬头看着面容恐怖的皇帝,闭了闭眼,才继续道。

    “此二人皆是神人,数步之间已远去不见踪影,我等无从追起……那老乞丐走前,还曾留下一句话……”

    “说……!”

    卫士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老乞丐曾看着我等说道,皇朝气数轻易牵扯不得,还说……还说他与陛下您的师徒缘……尽了!”

    老皇帝愣愣站着,嘴巴张开,下颚也在微微颤抖着,心中交织着既复杂又茫然的各种情绪,又仿佛空了一大片。

    不知为何,在殿前卫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皇帝心中好似有种“此为事实”的强烈感觉。

    良久之后,老皇帝身子摇晃一下,腿一软,直接“啪嗒……”一声跌坐回了龙椅上。

    “陛下!”

    边上的宦官紧张得关切一句,老皇帝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眼神竟然有种空洞感。

    四名殿前卫士跪地低头,朝堂之中鸦雀无声,整个大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嗬…嗬…嗬……”

    好一会,元德帝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再次看向四名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殿前卫士,随后转头望向边上的老太监,以略显急促的声音道。

    “宣旨,宣旨,让步军统领,京畿府衙,司天监……都去,都去给我找,把人找回来!言常,言常呢?”

    老皇帝的状态有些吓人,老太监硬着头皮回答。

    “陛下,言大人现在在天牢里呢……”

    “什么?他在天牢?谁关得他,谁敢……”

    皇帝说到这话音才顿住,恍然间想起之前的事,颓色更显,怅然若失……

第244章 确实不值

    元德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失了分寸,在龙椅上颓坐了好一会,才最终下达了旨意。

    大致上还是让京城衙门和治安相关的人前去前去寻找那个老乞丐,并且要求发现对方后,尽量以礼相待,至于原本的太史司天监监正言常,老皇帝最终也还是没再提到他。

    之后元德帝觉得身心疲惫,没有兴致再留于殿中,神色有些萎靡的朝着身旁老太监道了句“退朝”,就率先站了起来。

    “退朝~~~~”

    老太监高声宣旨之后,赶紧快步跟上皇帝,以老皇帝这状态,真的有些怕他会摔倒。

    下方朝臣在皇帝走后全都议论纷纷,那些法师也面面相觑,本该今天册封的“天师”之位也没落到实处,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

    反正也没人触这个眉头提意见,礼部的官员和那些指望着“天师”之位的末流之士不敢提。

    法师中几个有点真本事的则是无所谓,或者说他们也惊异于老乞丐的断头复生,毕竟之前这老乞丐根本与凡人无意,他们也几乎都以为这是个骗子,如此看来绝对是一个道行深不可测的高人。

    “陆大人,您说那老乞丐真是神仙么?”

    “这就不清楚了。”“哼,妖言惑众。”

    “萧大人,这情况您怎么看?”

    “看什么?”

    “皇上为何没有放了言常大人?”

    “哎……”

    一些个朝臣或摇头或叹息,陆续离开了大殿。

    而四个殿前卫士如同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依旧跪在殿中。

    晋王慢走几步,看看他们四人,见殿中人都在散去,自己大哥也早已经离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那四位开口道。

    “你们也都下去吧,父皇不会怪你们的。”

    “多谢晋王殿下!”“多谢晋王殿下!”

    几名殿前卫士起身感激的朝着晋王杨浩行礼,心中到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自觉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这伴君如伴虎,今天他们是深刻感受到了。

    。。。

    刑部大牢中,言常倒也没遭受太多虐待,被关押在一个还算干净的牢房中,里头有一张砖砌的床榻,上面铺了一些草杆子,还有席子和一张矮桌。

    言常此刻已经被拔去官府换上囚服,背靠着墙坐在床榻上,同样也是一副没落的表情。

    “哎……是非曲直在人心,只惜帝王无人情……呵呵,说不准我言常在很多人心中已是个佞臣……”

    算算时间,老乞丐应该已经被斩首了。

    说埋怨吧,言常确实有些埋怨老乞丐的,可真要恨起来吧,细一想,似乎是自己举荐的老乞丐,然后给对方招来了杀生之祸……

    “哎……”

    在牢中被关了一上午,言常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床榻上的矮桌灯盏中,那蜡烛已经烧得只融剩一点点,这天还没黑呢,大牢里就阴暗阴暗的,也不知道晚上会是什么样。

    再一次抬头看看牢房的布局,除了前面的铁木栏杆,后方和左右连个窗户的都没,晚上想要看看星辰是不可能了的。

    两名佩刀狱卒从大牢深处巡视过后途径言常所在的牢房。

    狱卒对言常的印象还是有些深刻的,毕竟被殿前卫士亲自押送天牢,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在上朝的时候直接被皇上给落了罪,近些年,这种往往是某个谏官。

    看到言常还在那发呆,狱卒也停下来问了一句。

    “这位大人,之前可是在门下省任职?”

    言常看看他们两,俗话说宁惹宰相不招狱卒,现在自己算是需得看着这天牢守卫的脸色的,所以也勉强提起精神苦笑着回答。

    “我可不是门下省的官员,本是太史司天监的监正。”

    “司天监?哦哦,就是定历法的钦天监大人?”

    其中一个狱卒想了下恍然道。

    言常也没心情附和,只是点了点头。

    另一个狱卒也是十分好奇。

    “这倒是新鲜,咱们刑部大牢关押过许许多多的曾经的大官,但司天监的人进来,尤其是把钦天监大人关进来,还真是头一遭!”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两个狱卒倍感新鲜,正常来说,钦天监基本上不到朝中的浑水,心中也就起了一点八卦的念头。

    “那钦天监大人,您是犯了什么事,被皇上定了什么罪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有多久可以活,言常经过一上午的颓废,这会和人一说话,倾诉心也起来了,就坐正了一些。

    “知道京城办的水陆法会吧?”

    “那哪能不知道啊,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言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水陆法会主要有我司天监和礼部一些官员负责,需替皇上监察和筛选出一些法师,得封天师之位,我的祸事也是自此而来……”

    言常徐徐道来,将自己因何获罪的情形叙述了一番,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天牢簿册上其实也有记录,只是比较简略。

    听言常讲完,两个狱卒也是面面相觑。

    “这老乞丐胆子也太大了,感当面对皇上说这种话,还自己求死……”

    “有人来了。”

    一个狱卒话还没说完,另一人就看向外头,两人朝着言常拱了拱手,就快步向外走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左右,一个不认识的狱卒就领着一位老太监到了言常的牢房处。

    言常一看来人,立刻精神一振,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狱卒解下腰间的钥匙圈,挑出一个将这个牢房的锁给打开,然后推开牢门伸手作引。

    “公公请!”

    等老太监走进牢房,狱卒又将门给重新锁上。

    言常这时候才回了神,也发现老太监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模样的东西,赶忙从床榻上下来躬身行礼。

    “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老太监将食盒放在床榻上,也恭敬的朝着言常回了一礼。

    “言大人还没有用午膳吧,这是皇上御赐的餐点菜肴,都是出自御膳房大厨的手艺,大人快趁热尝尝吧。”

    说话间,老太监打开了食盒,在一股饭菜香味飘散中,将里头一碟碟菜肴拿了出来。

    言常愣愣的看着这些菜,菜品精致,有鱼有肉,看着一盘盘菜被端出来,言常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等老太监将酒水也取出,言常早已经面无人色。

    ‘皇上这是要杀我了呀……’

    言常虽然少和刑部的人打交道,但也听过一种传言,触怒身上但还未定罪的官员,突然吃到大鱼大肉等极其丰盛的菜肴,多半就是断头饭。

    “言大人,言大人?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传御医啊?”

    “李公公……皇上这是要杀了我言常了?”

    老太监看看这菜,顿时恍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言大人误会了,这是皇上怕大人在天牢内吃得差,专门御赐的午膳,并无其他意思,退朝后司天监的诸位官员和礼部的诸位大人,都联名到御书房为言大人你求情……”

    言常听到这段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们这么好?不对,他们敢这么做?’

    老太监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才继续开口。

    “其实在言大人被压入天牢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

    京畿府城的茶馆青叶楼,二楼的雅间里坐着计缘和老乞丐,以及之后自己跑来的小乞丐,室内桌上热茶一壶,糕点果脯总计六盘。

    “哦,这么说鲁老先生这徒是不收了?”

    计缘也是才听完九天十会中的一些事,以及今早朝堂上的因果。

    “我都死了一次了,谁收谁傻子!”

    老乞丐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一边小乞丐自己含了一块点心后给老乞丐倒着水。

    “鲁爷爷,那言大人怎么呐?”

    “他?放心吧,只要自己不犯蠢,他就不会有事的,现在你该担心担心你鲁爷爷我。”

    本来嘴里塞了糕点的小乞丐闻言顿时大惊失色,紧张的跑到老乞丐身边摸摸看看。

    “啊?鲁爷爷您是不是伤到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咱面前的计大先生……”

    老乞丐笑了笑,看看始终面色如常自饮茶水倾听的计缘。

    “老乞丐我这次试探了一下大贞皇帝,说不得也算是犯了计先生的忌讳,这可比在皇宫的刀斧手面前危险多了!若是有的选,这茶老叫花子也不太想来喝啊……”

    “啊?”

    小乞丐看看始终温和的计缘,再看看老乞丐,却见鲁爷爷面色难得的比较严肃。

    “鲁老先生此举必然是会对大贞朝野产生一定的动荡……”

    计缘放下茶盏,牵引一丝茶水到桌面,随后食指沾水书写一个“缘”字。

    “不过鲁老先生却是误会了,大贞自有气数所在,邪魔戾恶之辈行祸乱之事自是要管一管的,而老先生所行之事,一不违心二不违道,更算是皇帝的一份机缘,计某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您自己觉得值就行了。”

    “嘿……确实有点不太值……”

第245章 欠了人情了

    这被斩首不是随便闹着玩的,想要割断这一份“缘起之机”,也不是只用障眼法糊弄一下就可以的,说到底,障眼法糊弄的只是人神仙魔之辈,是有情众生,却糊弄不了天,或者说更关键的是糊弄不了自己。

    老乞丐略带叹息的说着“不值”,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一场倒是让计先生看了笑话了,如您这般道行和心境,自然是懂老叫花子我的初衷的,这叫什么呢,用百姓俗话来说就是吃力不讨好。”

    计缘笑了笑,手指牵引之下,一个水润“缘”字从桌上升起。

    “那您就勉为其难把那老皇帝收了不成么,何必直接激他杀你呢?”

    老乞丐看着小乞丐好奇的伸手要去砰那个“缘”字。

    “哟,计先生,您连一个月饼都不愿给他,这话说说也就是了,再说了,我老叫花子虽然激他杀我,但他可以不杀嘛!”

    这计缘可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了。

    “这月饼可不是我计某人不想给,实在是他真的抓不住。”

    老乞丐悠然喝了口茶,瞥了眼计缘。

    “镜中花,水中月,如何又能抓得住呢……”

    小乞丐的手指也正好砰到空中的“缘”字,后者被其手指一点,就化为虚无的水汽消失了。

    计缘听到老乞丐感慨的这句话,心中突然一动,以开玩笑的口吻又说了一句。

    “哦,实话说,计某还以为是鲁老先生动了手脚,看来确实老皇帝运气不佳啊。”

    “呃…呵呵呵……运气不佳,确实是他运气不佳!”

    老乞丐笑得很牵强,低眉顺目的不敢看计缘。

    “咚咚咚……”

    雅间的房门突然被敲响,缓解了老乞丐此刻的尴尬,茶博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几位客官,掌柜的送这桌几盘茶点。”

    “进来吧。”

    茶博士托着托盘推开门,小心的走进雅间,又把门关上后才到桌前放茶点。

    “鲁老先生,还有计先生,掌柜让我来会知两位一声,现在城里面衙门的人到处在找一个姓鲁老乞丐,说是皇上想请进宫去……”

    茶博士说话的时候小心的看看老乞丐,着重瞧了两眼老乞丐的脖子,发现虽然老泥很多,但皮肉还是连一块的。

    “哦,知道了,若是找到你们这,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老乞丐无所谓的说了一句,计缘则看看茶博士,带着笑意问道。

    “看小哥一直瞧鲁老先生的脖子,是听说了什么吧?”

    茶博士也是有些心痒难耐,听到计缘这么问也就不装了,带着极大的好奇心说道。

    “咱这距离永宁街也就是一个坊,不到晌午的时候就有客人在传了,说皇上早晨在永宁街派禁军押斩了一个老乞丐,然后……”

    茶博士看了看边上的老乞丐,又看了看计缘。

    “然后那老乞丐被砍了头,又站了起来把头按了回去,和一个大先生谈笑风生的走了,老先生,是您吧?”

    “是是是,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种倒霉蛋不成?茶点都送完了,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老乞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感觉计先生这是专门找人又调侃了他一次。

    “哎哎哎,那我先走了,几位有事尽管吩咐啊。”

    茶博士打开门走出去,在关上门的时候还朝里面说了一句。

    “我就在楼梯口,有事就吩咐啊!”

    “好好,多谢了……”

    计缘点着头背手摆了摆,这个热情的茶博士才关上了门。

    不过茶博士出门人却没马上走,而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什么都没听到,这才蹑手蹑脚离几步之后离去。

    等茶博士离开,借着刚刚的话题询问老乞丐一些事情,也将之前抓到鬼母和那篇邪法的事情说了出来,其中那鬼母也是能断首复活。

    不过计缘这会早明白了,那和老乞丐的断缘之法绝对是两个路数。

    有时候修仙之人聊天也并非一直就是玄之又玄的打机锋,很多时候也和寻常老百姓一样会闲扯,比如计缘和老乞丐。

    会关心关心之前被收走的那些邪魔妖物最终怎么处置,也会谈谈一路上两个乞丐讨饭的时候遇上过什么有趣的事,还顺带猜测这次老乞丐收徒不成,对大贞朝野会产生什么动荡,至少首先老皇帝肯定是心态大崩的。

    直到午后,计缘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朝老乞丐行礼道。

    “今日就到这里吧,计某还需去一趟阴司,这茶钱已经付了,有缘改日再会。”

    “好,改日再会了!”

    老乞丐也站起来同计缘还算正式的回礼,口中念叨一句“可惜了那一千金哦,可惜了啊。”

    计缘一双苍目盯着他静看了一阵,令老乞丐都觉得有些尴尬甚至紧张了,才笑笑转身离去。

    等计缘一走,小乞丐就扯了扯老乞丐的一角。

    “鲁爷爷,还有好多糕点呢,能带走吧?”

    连上最开始的一次,青叶楼的人中间一共送了三次茶点,所以桌上现在还有很多糕点果脯之类的吃食。

    老乞丐看看桌面,才张嘴,小乞丐的话就先他一步出口。

    “谁不带谁傻子,我懂!”

    “你这孩子……”

    。。。

    言常出狱了,不但恢复了本职官位,还得到了皇帝的一些赏赐,可言常心里的忐忑却并没有降下来多少。

    他正带人亲自在永宁街查看,见到了那一滩已经干涸却依然触目惊心的血迹。

    看到血迹依然殷红,言常看看左右随行的差役询问道。

    “你们说这血洗不掉?”

    边上差役恭敬的回答。

    “回大人的话,正是如此,寻常的死囚在此斩首,提几桶水冲洗一下便能冲去血迹,但今日这血怎么冲都冲不掉。”

    另一个差役补充道。

    “也有人拿刷子刷,可也淡不了多少,并且刷过的水都鲜红鲜红的,看着有些怕人,也就没人敢接着刷了。”

    言常严肃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怕是心里会很不是滋味吧。

    这会永宁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大多数都会绕开街心,不光是因为有官差在,也同样是因为这一滩血。

    言常思索着抬头四顾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走来,定睛一看确认是谁之后,顿时心跳加速。

    来者着一身青衫,髻发别着玉簪,行走步伐轻快,如常的面色中带着一双半开的苍色双眼,正是从青叶楼出来不久的计缘,他出了茶楼后听说了“血迹不散”的传言,就赶紧过来瞧了瞧。

    “这倒是巧了,言大人也在这?”

    “计先生!”

    言常赶忙躬身行礼,边上差役不明情况,也都跟着一起作揖。

    计缘朝着他们回了一礼,几步间已经到了近前。

    “计先生是来找我的吗?”

    言常带着一丝期盼的询问,不过计缘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血迹。

    “为此而来。”

    “血?”

    计缘点了点头,老乞丐死都死了一次了,自然不可能搞这么一滩血来吓唬人。

    但老乞丐毕竟是接近真仙的人物,道行深不可测,尤其是这次牵扯不小,缘起缘灭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这边斩去了,老皇帝那却执念深种,这一滩血既是老乞丐的,也可以说是老皇帝的。

    “此血虽是道妙高人所留,但却已然带煞,留之不除恐有后患!”

    实地查看之后,在计缘法眼下能看到这血的气机隐约还牵连皇城。

    见计缘说得严肃,言常也是心中悚然。

    “那该如何是好,计先生有解决之法?”

    “试试吧。”

    计缘回了一句,口中微微吸气,随后张嘴一吹。

    “呼~~~”

    言常和周围差役只觉得一道热流袭身,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地面,那一滩血迹已然化灰。

    说得这么严重,然后见到计缘吹了口气将血迹吹没了,言常觉得有些荒谬。

    只是再抬头时,却发现周围已然无人,几个差役也是一脸惊愕的四处查看着,看他们的样子,言常能确认刚刚绝非自己的幻觉。

    本想着多问两句的,以言常的想来,老乞丐被皇帝斩了八成是不会再回去了,可若是能把计先生请回去,那也是一样的啊,不说加官进爵了,自己肯定是没事了的。

    “哎…计先生这是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呀!”

    城中某个角落,老乞丐和小乞丐破衣服口袋里塞满了糕点果脯,才出了青叶楼不久。

    在计缘一口三昧真火气吹化了那一滩血的时刻,老乞丐心中一动,伸手掐指一算,顿时明白了那一滩血的前因后果。

    “我居然也被皇朝气数所蒙,差点就留了隐患……这下欠了人情了……”

第246章 云洲事起

    皇帝斩了仙人又满城找仙人的事情,在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传开了,就连寻常老百姓都清楚,那仙人既然已经被皇上一怒之下给斩了,多半是不会回去了的。

    这件事元德帝交给了言常,后者也不过是告知各个差役和官员老乞丐的模样细节,让他们去各个城中行乞之人众多的位置多看看。

    便是官差去各处询问的时候,言常也要求所有人和颜悦色不可凶神恶煞,更不可能到处张贴乞丐的画像,说到底这找的是高人,言常实在是不敢以找钦犯的方式来。

    直到当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倒是不少,有人听说老乞丐出现哪个街头,也听说其出现在某座茶楼,甚至还有人“找到”了老乞丐,等言常过去一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老头罢了,给人一袋米也就打发了。

    等处理完这一天的事,所有王公大臣都开始向着皇宫方向走,因为万寿节大宴就要开始了。

    虽然元德帝早上才受了莫大的刺激,但到了晚上,他又变回了那个威严冷酷的九五之尊,仿佛白天的挫败感一点都没有在其身上体现。

    在晚宴开始之前,言常还被秘密招到御书房问话,不问过程只问结果,让准备一肚子话的言常说不出第二句,只能忐忑的回答一句“无果”。

    所幸这次倒是没被迁怒定罪了,元德帝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一些事,只能勉励了言常几句才同他一起赴宴,令一直提心吊胆的太常使受宠若惊。

    整个万寿节大宴还是十分隆重的,而且因为是七十大寿,所以比往年的规模更大。

    甚至皇帝还在宴席上直接册封“天师”,剩下的十四个法师人人得获“天师”之号,赏黄金千两。

    没错,确实是剩下了十四人,有个和尚在晚宴开始前说是水土不服,在驿馆卧病不起。

    言常还专门找御医过去看过,确诊其有上吐下泻之症,身体也十分虚弱。

    元德帝本身对剩下的人也不报太大希望,一个自己都病得要死的人更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所以也就直接剔除了他的册封资格,还能省去一千金。

    当然,这剩下十四人其实大部分也是只是为了“天师”称号,根本没有为老皇帝效力之心。

    在宴请群臣的殿堂里交杯换盏歌舞升平之时,某处法台边上的驿馆内,一个原本卧病脸色苍白的俊俏和尚,偷摸摸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因为是万寿节,驿馆内的人也被上头赐了酒食,很多人也在喝酒吃肉,而和尚所在的房舍这则黑漆漆的一片。

    和尚悄咪咪从床上下来,穿戴好衣物袈裟,再扎好鞋子上的绑绳,然后到墙角拿起自己的禅杖,又戴好自己的斗笠。

    “善哉大光明佛……还是溜吧!”

    他蹑手蹑脚的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哎呦……!”

    才开门就见到外头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老者,那股气势吓得和尚仓皇后窜了一丈多远。

    “哼哼哼……和尚,你要去干嘛?”

    僧人脸上不红不燥,但斗笠下光秃秃的头顶却冒出细密的汗水。

    “善哉大光明佛……小僧这是准备离开驿馆,施主是?”

    驿馆外面色不善的人正是老龙应宏,见和尚这幅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好端端的万寿大宴你不去,装了病然后溜走?”

    “呃……施主您是大贞朝廷的人?”

    和尚心中忐忑不已,大贞朝廷有这样的人物,那老皇帝还用得着四处求仙?

    ‘善哉大光明佛,这太荒唐了!’

    “呵呵…我?大贞朝廷的?呵呵……”

    老龙给气笑了,伸手就朝那和尚抓去,明明站在门口,手臂也没延长,更没用什么摄取之法,但整个房屋的空间好似被压缩,和尚贴着墙也是避无可避,直接被老龙一把抓住领口。

    随后好似老鹰抓小鸡一般,老龙拎着这个和尚一步跨出驿馆,直接腾空飞走。

    “哎哎哎……施主,仙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小僧不会飞举之术啊!”

    在空中的和尚手脚都不敢乱挥,反而死死抓紧老龙的手臂,生怕掉了下去,这百丈高空摔落,不是粉身碎骨也是半身不遂了。

    这灾劫此前一点迹象都没,无论如何都算不到啊,和尚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等修为的人物。

    老龙带着这和尚在空中腾飞了一小会,最后飞到皇宫上空,指着下方的歌舞喧嚣道。

    “这是哪?”

    和尚感受着夜晚高空的狂风咽了口口水。

    “皇宫。”

    “嗯,下面刚刚册封完天师,你要不要去讨一个,放心,我把你丢下去摔不死你,而且你这么出现,那老皇帝绝对封赏你!”

    “别,别了吧!仙长您就别戏弄小僧了,到底小僧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您,死也得给句明白话不是?”

    看着这和尚死活不愿的样子,老龙也是呼出了一口气平缓情绪。

    “你要真不愿当天师,九天十会的时候你显什么圣,你吃饱了撑着?我和计缘打一次赌,原先估摸着稳赢,后来觉着应该是平,好,很好,方才在京畿府阴司心有所感,一算发现我莫名其妙输了,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你个和尚居然装病!”

    和尚急中生智,找准机会赶忙开口道。

    “仙长,您既然与人打了赌,自然要愿赌服输啊,您现在这是在作弊,使不得,使不得啊!”

    老龙也就是心中有些郁闷,抓着和尚吓唬他一下,若这和尚一直镇定自若肯定会很恼火,现在看他慌张的样子,反倒消了不少气。

    也不再说话,提着这和尚直接驾着风飞向了京畿府,然后遁入了阴司之中。

    前些日子被抓的邪魔之辈也全都被扣押在阴司,当然全是魂体,真身多半已经被龙蛟消化了。

    这是和尚第一次真正进入到阴司地府之中,一股子强烈的阴气冲身,口中不断念叨“大明王佛”。

    阴司城隍殿内,一片巨大的圆形雾气在殿中心弥漫,在雾气中心呈现出一片景象,正是阴司刑狱最深处的景象。

    一大群人正在城隍大殿中观看,有一众玉怀修士,有阴司鬼神和京畿府城隍,也有一些明显是化形妖物的人。

    “爹,您突然出去干嘛啊,呃,这和尚不应该在皇宫吗?”

    龙子应丰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龙也是愿赌服输之龙。

    “这和尚装病没去皇宫,没能得到老皇帝册封的‘天师’之位。”

    “不是吧,这也行?”

    一旁龙女也是不由失声道。

    “这也能输?”

    然后除了一些不知情的人莫名其妙,了解此事的几人都看向一边的计缘。

    计缘看看这杯老龙提回来的和尚,后者正对着一众仙妖和鬼神行礼,修佛至今,这种场面别说见过,想都没想过,感觉就和明王佛站在一起一样,还是一群。

    “小僧不过是来参加水陆法会,现在法会结束,准备离开京城,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计缘看着这和尚忐忑的样子,冲他一笑开口道。

    “大师,你不会以为应老先生真的只是生气,所以将你抓到了阴司?”

    难道不是?

    “呃……老先生气度不凡,自然不会的……”

    和尚心中诧异,可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十分考虑现实的。

    “大师请看!”

    计缘伸手指向城隍殿内雾气中的景象,虽然没有声音,但景象中尽是些妖魂恶魄遭受刑法的惨像,痛苦的嘶吼通过那些狰狞恐怖的表情展现出来。

    “这些乃是混入大贞的邪魔之辈,其中自然有不少浑水摸鱼之辈,却也有一些跟脚不同寻常,虽然撑不住刑狱之苦交代了一些事,但他们自身知道的也有限。”

    老龙也是冷哼一声道。

    “我东土云洲有动荡之像,你是廷梁国以北的大梁寺僧人,云游来到大贞,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僧人皱眉思量后回到。

    “小僧如今四十有二,算来应当有十七年了。”

    虽然明知道这殿内全是一群年龄不知道几岁的老怪物,但这个和尚俊秀的面貌太过“不中年”,还是让计缘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

    “嗯,那你该回去看看了,虽然我们不清楚这些妖邪背后的更多牵扯所在,但其中有不小的一部分都来自与廷梁国北境接壤的天宝国。”

    “天宝上国!?怎么会?”

    “呵呵,怎么会有这么多妖邪?”

    听到老龙的话,这和尚下意识点点头,天宝国在廷梁国北境的人口中被誉为“上国”,那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可出现这么多成了气候的妖邪到这边来,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247章 光头探子

    慧同和尚到底也是个高僧,虽然修持之法不同,拼道行也肯定比不过这大殿中的诸多高人,可至少灵台透彻感应敏锐,知晓这些高人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可是天宝上国国运昌盛,从使有些地方会滋生妖魔,且不说民间诸神,就是其国内山林市井亦是有高人的……”

    和尚就算知道刚刚的那些应该就是事实,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不是不信,而是希望能从在场诸多高人这得到答案。

    “是啊,我等虽久居大贞,但多少也听过天宝国,在东土云洲也算是数得上的大皇朝了,说句能牵动云洲凡尘之势也不算过分,如今却连推算的时候都显得明晦不定气机紊乱,不是国中已经天下大乱,便是有人作妖!”

    老龙说的这话莫名让计缘心中有些感慨。

    套用上辈子的说法,大贞这一方水土上的修行者,还真的就是挺“宅”的,或者也可以说其实这世上的修行者大多都比较宅,只是大贞这边更加明显一些。

    和尚的话引得旁人猜测,从玉怀修士到一些化形龙蛟也都发表了一定意见,甚至双方都将此引申到了此前各自有人遇袭的情况。

    等殿内探讨之声小下去一些,京畿府城隍才一挥袖,将殿中的雾气推往一侧,流出更多空间,然后看了看慧同和尚再看向左右。

    “依慧同法师和诸位道友所言,是否可如此推断,天宝国乃至云洲大地上生出异常也就是这十几年的事情,或者至少在这十几年以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玉怀山修士中道行最深的居元子也是皱眉开口到。

    “妖邪之辈心术不正心境也不平,很难说能一直恪己忍耐,更不用说一群聚之。”

    “居元子真人说得不错,妖邪之辈多数心性不佳,易生暴虐之心,只是心境与性格虽有联系却无必然影响,妖邪心境不佳是会影响道途,可未必就耐不住性子,且此事不类寻常,亦不可等闲视之,如此番来我大贞参加水陆法会的这群孽障,不也没有在中途滋事嘛。”

    计缘浅浅的附和一句,才说出自己的观点。

    玉怀山的修士到底还是持正统仙府的观点,通俗的说就是对妖魔之辈天然鄙视,多数是看不起那些山野妖怪的,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结果就是容易把对手看轻了。

    比如这个居元子,计缘手上还有他的书就的玉简,论道行绝对是高深的,比之老乞丐也就略逊一筹,但虽然不否定妖物的狡猾,却依然难掩一股“妖邪难成气候”的意思,但实则凶姓暴虐之人也会因为某个更高的目的,而忍耐一时甚至更久。

    “嗯,确是此理!可是……”

    居元子说话间看向京畿府城隍。

    “那边护佑一方的神呢?”

    修仙界不理世事的占多数,有时候一个仙府十几年几十年没有人出山走动也是正常,且出门很多时候也高来高去,但各方神与民众和动物息息相关的。

    于是又有修士提议不若直接飞遁天宝国巡游一番,立刻遭到了居元子反对。

    “我们于此猜测太过盲目,但贸然前往天宝国做法也绝非上策!”

    “哼,就是贸然前往了也同样得不出什么结果,此前老朽龙游出去诛除了不少宵小之辈,可抛开数量不说,其实同样未能调查到什么,好些孽障都跟自己凭空从地上长出来的一样!”

    老龙对于最终未能查到对墨蛟下手的存在,还是一直耿耿于怀的,虽然在墨蛟死前说得是不确定是否都杀了,但实际上老龙自己清楚并未根除,起码墨蛟的龙筋就没能找回来,没法给墨荣一个全尸。

    一时间殿中鬼神仙妖又是一片各自商讨,和一群凡人遇到难题的时候也差不多,只是少了嘈杂之感。

    计缘听了这么久也想了这么久,到这也是斟酌着再次开口。

    “此番我等在大贞将前来法会的妖邪都扫净,若立刻作出什么大动作,不免打草惊蛇,又如应老先生所说,强提神通以力压之,也未必能有理想成果,然廷梁国与天宝国之事也不可不慎,天官巡游不如遣人润物细查……”

    “善哉大光明佛,小僧慧同愿担当此任!”

    从刚才开始就缺乏存在感的慧同和尚这会突然开口了,计缘似乎早有此料,看向他平静的问道。

    “大师,你虽有精深佛法,又常聚消灾祈福之德,只是这成了气候的邪魔外道,可不是光靠佛法能感化的,纵持得明王之术,也难保有机会使得了明王之力啊。”

    “善哉大明王佛……”

    慧同和尚引一声佛号,冲着周围的仙妖神行了一礼。

    “小僧乃是大梁寺僧人,距离天宝国边境不算太远,且又常年云游,此番参加了大贞法会,正好返回廷梁国,或可再北上云游,去天宝国大轮寺修持佛法,呵呵……便是并无此事,小僧也是打算如此做的。”

    但有了这件事,还打算这么做,就不同了。

    计缘面色略显钦佩。

    “大师高义,将来定能成明王果位!”

    “你这和尚确实还不错,你我之事算是揭过了。”

    老龙也是笑言一句,对这和尚有新的认识,至于其他人,多少也对这“年幼”的和尚另眼相看。

    不过慧同和尚的提议只能算是其中一手准备,不能尽数将宝压在上头,还探讨了其他的手段。

    当然也不排除可能只是他们多心了,最终不过是某种巧合,毕竟天机阁流言之事所传甚广,刚巧就把天宝国那一块的一些个成气候妖物都吸引了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

    第二日下午,慧同和尚已经到了大贞最北边的金州。

    这僧人不会飞举之术,自然不可能昨夜还在京畿府,今日便至大金州,所以只能是被送过来的。

    此时此刻,金州北面廷秋山的山边,慧同和尚与计缘和老龙一起,从云头上落下来。

    “慧同大师,越过此山就是廷梁国了,我们此前多论的是天宝国或者云洲更北端的地方,但廷梁之地也未必安生,过了此山你便需开始留心,当然,此前真龙一怒余威尚在,廷梁国南边这多半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计缘说道这看了看前边继续道。

    “接你的人来了。”

    慧同和尚和老龙也都看到,在不远处山脚边,有一阵黄晕化烟闪过,一个面如山石之色的人出现在那,朝着三人迎面走来。

    “廷秋山山神洪盛廷,见过计先生,见过龙君,见过这位大师!”

    “洪山神好!”“山神多礼了。”“小僧见过山神大人!”

    计缘、老龙和慧同法师也向着山神回了一礼,应答也各有不同。

    山神虽然不认识慧同和尚,但这和尚能和边上这两位站在一起,怎么说也是个不能怠慢的主。

    “大师,玉怀山的太虚玉符神异非凡,乃是符中的上品,但对大师而言太损法力,还请谨慎使用,土遁灵符虽能助人逃遁,但并非自身神通,法力耗尽恐困死地下,若是被极善土行术法之辈定住气机反克锁地,亦十分危险……”

    越是听计缘说,慧同和尚越是有种光头顶上要冒汗的感觉,怎么听计先生口中说得,感觉自己干什么都很危险。

    “呵呵,总之大师您还是尽量多听多看,莫要太过依仗身外物,有时候未必管用的。”

    也不怪计缘嗦,便是修仙界,也少有即时传讯的手段,有也是稀罕的神物,而类似飞剑传书之流,既需求神通法力也需要时间,更不是万无一失,如计缘几次用仙剑传书这种,到底还是太奢侈了。

    而除了慧同和尚,老龙是不方便去打探的,玉怀山的修士正如老乞丐和计缘闲聊时那样,一股子“贵气”或者仙气难掩,也不适合,至少来京畿府的那批计缘没觉着谁合适,都是常年仙府苦修之人,世俗情估计都快不会处理了。

    可计缘自己去的话,嗯,说实话,一是对自己的本事没绝对自信,其二的道理同老龙也相似。

    所以对慧同和尚难免一番叮咛嘱咐。

    而这边,听计先生说话,有种小时候在大梁寺被师父抓着不停说道理的强烈既视感,让慧同和尚总是有种莫名的压力,感觉自己干什么都容易出事,挑个水都能淹死那种。

    这会见终于说完了,赶紧佛礼佛号伺候。

    “善哉大光明佛,小僧省得,请计先生放心,请龙君放心!”

    计缘点点头,冲山神一拱手。

    “有劳山神了,勿扰地气平稳送达即可。”

    山神点头间冲着老龙和计缘再行了一礼,伸手按在和尚肩头。

    下一刻,山神和慧同和尚一起“陷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这光头探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见他们离开,老龙这么叹了一句。

第248章 血丝绸

    听到老龙这个“光头探子”的形容,计缘也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我说得严重,但慧同大师到底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佛法精深且有功德护体,自有逢凶化吉之运。”

    运势这种东西时高时低,有时候显得很玄乎,纵使是修仙之人也不能尽数把握,但有一种说法讲功德是可以助运的,越是不掺杂太多欲念的纯粹功德越是如此,计缘也很愿意相信这一点的。

    慧同和尚身上是有功德气的,并且相对而言较为纯粹,绝大多数是他参加一个个法会诚心祈福消灾的成果,也有替一些冤魂厉鬼超度解脱的功业,或用佛法经文,或用明王降魔之术,反正是超度了。

    所以计缘觉得这和尚运势不会太差,只要他心里素质过关,不至于太跳脱就行,这一点同样很令人放心。

    在计缘还思绪似乎随着风飘过廷秋山的时候,边上的老龙却看看这山势,又看看边上的友人。

    “计先生,听说您有一式仙妙剑诀,名曰‘天倾’,传闻此剑诀一出,有天倾地陷之威势,若无一力抗天之心境,便是无力面对此剑势……”

    老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

    “今日又到了这廷秋山,不知计先生可否让老朽见识一下?”

    计缘感觉的眉眼猛跳了两下,老龙这是想和自己切磋切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没什么精妙的,吓唬人的把戏而已,应老先生不要道听途说就当真,唬一唬外乡人不敢轻入大贞也就是了,哦对了,这金州庭水县有种土酒叫‘刀烧’,味道尚可,上回喝完过后睡了大半年,现在想来还意犹未尽,正好去买点。”

    计缘带着自嘲调侃似得笑意,说了两句就转身踏云离开,对老龙想见识一下的提议直接以行动否决。

    老龙看着计缘都已经走了,也只好无奈跟上,这种事又不能逼迫别人,在他印象中计缘虽然洒脱,但又是个个性认真的人,还是暂时熄了这念头了。

    这剑势传得很玄乎,老龙本就已经挺感兴趣了,尤其今日见到这廷秋山山神,明白这山神绝非泛泛之辈,就更加好奇所谓“剑出天倾覆”得有多盛的威势,自己能否扛得住。

    可惜刚才自己开口想见识一下,计缘却自贬几句岔开话题,也是令老龙遗憾之余忍不住遐想,怕是这剑诀威势太盛,于如今的时刻不方便在这金州之地施展吧。

    。。。

    另一头,大约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在廷秋山以北的某个山脚下,有山土流动过后弥漫起一阵烟尘。

    等烟尘散去,露出了后面的慧同和尚和廷秋山的山神。

    后者指向前方远处的山溪和边上升起炊烟的山村道。

    “大师,我们已踏足廷梁国,此处便是南越府,一直往北就能步入廷梁国中原腹地。”

    “善哉大光明佛,多谢山神大人相送,小僧这就去了!”

    慧同和尚朝着山神行了一个佛礼,便提着禅杖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大师且慢!”

    听到后边山神叫自己,慧同和尚又转过头去疑惑的看着山神,见后者伸出右手展开手心,露出其上一颗橙黄色的小石头。

    “大师的珠链可否借我一观?”

    这是要送我东西?

    慧同和尚想了下,取下脖子上的一串佛珠递了过去。

    山神左手接过佛珠,右手手心一握一展,手中的黄色小石子就变得滚圆,随后以拇指朝着那串佛珠上其中一个珠子上一按。

    “啪嗒~”

    那颗珠子从佛珠上掉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后被山神抓在手中,随后连同被换了一颗珠子的佛珠串一起交还给慧同和尚。

    “大师,此乃土行石,亦称作山神石或者土公石,持之运使土遁灵符可有不俗助力,将之捏碎则有浑厚土灵之气,容易引一方土地或山神过来,以此土灵赠之,或可令其助你。”

    “山神石?多谢廷秋山山神馈赠!”

    慧同和尚再次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才接过佛珠带回脖子上,同时小心的收好那颗掉落的。

    “好,请大师保重,洪某告辞了!”

    见和尚都准备好了,山神拱了拱手,直接陷入地面消失不见。

    望着山神消失的方向,和尚叹了口气。

    “哎……连山神都要送宝物给我,希望和尚我能够逢凶化吉吧!”

    “叮铃铃……”

    禅杖上的铜环作响,和尚正了正斗笠朝山外走去,首先是去那一个山村。

    。。。

    九月初十,重阳节才过去一天,表面上元德帝还在同朝中天师们探讨炼丹术的时候,一件在朝中影响不小的事情发生了。

    新上任没多久的尚书右仆射陈雨贺,因恃宠而骄触怒圣上,被直接打入刑部天牢。

    一时间,原本才从婉州知州的位置晋升上来的陈雨贺,原本有望日后晋升宰相的朝堂红人,成了一个罪人,皇上虽然暂时没有剥夺他的官位,可朝野上下谁都知道,如今的皇上猜忌心日重且喜怒无常,是很危险的,这些年被斩的谏官都好几个了。

    随后又有传言,陈雨贺在天牢中因为内心惶恐,居然供出了一些婉州的秘密,结果非但没能免去自身的责罚,反而使得天子龙颜大怒,直接被罢免了其所有官职,从尚书省除名。

    这不但使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猜测不已,消息传回婉州,使得婉州上下无数官员忐忑不安夜不能寐,陈雨贺更是不知道被私底下痛骂了多少回,被扎了不知多少次草人。

    十月十二入夜,婉州丽顺府府衙后院。

    尹兆先正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同婴儿嬉戏,其妻子则坐在床上温柔的看着自己丈夫和孩子。

    “咚咚咚……”

    “老爷,云波府知府大人来访,见不见啊?”

    在敲门声之后,传来的是尹兆先一个心腹的声音。

    尹兆先将孩子递给妻子。

    “夫人照看好孩子,我去见见赵大人。”

    “嗯!”

    尹兆先点头后直接转身走过去打开房门,展现在心腹面前的就是自家老爷自信的笑容。

    “走,去见见赵大人。”

    陈雨贺在京城一出事,传来的消息也十分敏感,顿时就让婉州大小官员,尤其是那些贪腐成性的官员饭都吃不下,很多人在思来想去之后,都派遣亲信送秘信到朝中找关系问情况。

    在送往朝中的秘信大多石沉大海,少数接到回信的也言语不详的情况下,不少人想到了深得帝宠的尹兆先。

    三元及第且是连中三元,深受皇上器重,将来的宰相之才,这段时间也收了婉州不少好处,婉州官员自认和尹知府也混熟了。

    只不过之前尹兆先一直避而不见,这次婉州首府的知府偷偷摸摸也来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会客厅内,其实不止云波府知府一人,还有另外几个“凑巧”来拜访的官员,除了几个丽顺府的县官,还有几个云波府的官员。

    尹兆先快步走来的脚步声在廊道中回荡,也令会客厅内众人提振了一下精神,纷纷道“还是赵大人面子大。”

    “赵大人久等了,尹某方才在照看妻儿……呃,诸位大人也在啊?”

    尹兆先话音随着人一起进来,似乎是入厅才发现有这么多人。

    “尹大人好啊!”“尹大人您终于来了!”

    一众官员起身行礼。

    尹兆先一副皱眉难办的样子,明眼人看来似乎是其人原本只想见赵知府一人,但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坐下来。

    “一秋,带人看住厅事四周,不准府上任何下人接近!”

    “是,大人!”

    看到尹兆先手下带着这种命令出去,除了赵知府外的其他人都松一口气,又产生了某种期盼。

    几盏照着灯罩的油灯将厅事照得透亮,尹兆先和赵知府坐上首。

    尹兆先盯着一众人或不安或期盼的神色道。

    “我在朝中也有些关系,陈大人在朝中的事情……十分糟糕,虽然可以说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说了不少了……”

    “陈雨贺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该死的家伙,他吃得最多,到头来却把我们卖了!”

    “可恨呐!”

    ……

    “诸位稍安勿躁,尹某说了,这只是陈大人一面之词。”

    “哎呀,都这时候了,尹大人您还称陈雨贺那畜生为大人?”

    “是啊,尹大人重情重义,但情谊可不能给错狗啊!”

    边上几个官员实在是忍不住,就连赵知府也是如此。

    尹兆先面上叹息,心中则冷笑不已,他的情谊还真不是轻易给的。

    “几位大人,以往有巡察使前来婉州,除了给予好处,实则他也查不出什么,纵使心有怀疑也无证据,加上朝中有人帮忙说话,多半无事,但这一次……”

    尹兆先痛心疾首的说道。

    “这一次是陈大人,是陈雨贺出的口,这实在是…纵然也无什么证据,可架不住皇上开始信了呀,就算我等都清清白白,不拖下一些人下水也是不能善了了。”

    见几人面露惊恐,尹兆先继续加劲道。

    “实不相瞒,皇上还是信任我的,昨天尹某才收到了皇上的秘信,询问我婉州哪些官员贪腐,并命我搜罗证据,其后会派巡察使前来。”

    说到这,尹兆先拿出了怀中印着玉玺的黄丝卷,一旁官员条件反射般拱手扣礼。

    尹兆先忙伸手制止。

    “陈雨贺其实还算有良心,只说婉州两成官员贪墨,这次皇上震怒,算是让我找人填这两成的坑……”

    尹兆先越说声音越小,也已经眯起眼睛。

    “有句话叫做先发制人,还有句话叫做落井下石!诸位,我尹兆先是不想位列那两成官员之一的!”

    一群官员看着黄娟上的玉玺印子,脸色阴晴不定着相互看看。

    与其费尽心力自己单打独斗,不如驱虎吞狼使之互斗,这还是尹青没离开婉州前,私下里和父亲探讨过的一策。

    其实陈雨贺在刑部大牢只供出了寥寥几人,其中还有他尹兆先本人,这自然是不够的,便是两成也远远不够……

    其后两个月,整个婉州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原本团结一致的婉州一系官员,被尹兆先使用各种明暗手段,使之形成一个个人人自危又仇视彼此的小团体。

    时至年关,朝廷声势浩大的巡察使团队到达婉州,同时,一批从皇城派遣的高手秘密抵达丽顺府,向尹兆先报到。

    各方于新春时刻发难,令本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松口气过年的官员们措手不及,正月结束之前,婉州官场上的官员十去其六,各县甚至都需要以主簿等副官代行职责,史称“血色丝绸之案”。

第249章 脱胎换骨

    丝绸由蚕丝织就,原本并无什么颜色,需辅以染料上色,血色丝绸之案既是后世的定调,同样也是此时大贞上下的传闻,寓意官场染血。

    此案一落幕,若是连小吏也算上,落马官员数量之多需以千计数,杀得重罪者人头滚滚,从犯恶仆之流更是不知凡几。

    婉州各处阴司更是提前做好准备,接收这一批罪孽之魂,使之戾气不染处刑者和办案官员。

    从婉州各处私库查抄的金银财物一时间都难以计数,被翻起的悬案冤案更是不知凡几,除了最多的百姓冤案,还有不少清流官员被诬陷迫害的。

    尹兆先坐镇丽顺府,调配巡察使团中众多本就计划着帮忙稳定政务的官员,从翻冤案到统计,从查抄到抓捕遗漏,事无巨细一一亲自主持并过问中间和结果。

    虽然婉州官员十去其六,但若较起真来细究,其实去八成都还是少的,这种环境下屁股干净的真的太少,但只要没有违背尹兆先设定的一条底线,对于有些情节轻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敲打敲打稍稍惩处就放过了,实在是婉州现在太缺官员。

    消息传回京畿府则满朝震动,文武百官无有不惊骇者,甚至传遍大贞江山各处都是令不论官民都惊异不已。

    婉州而少数清流官员则拍手称快,年关之际便是不饮酒者喝得大醉的也有不少,婉州百姓更是从最初的忐忑变为欣喜若狂。

    婉州千家万户在年关得到的最好新春礼物,就是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

    官府公示榜文大意为:婉州各府各县,凡被侵占田产者,可按当初被迫出售的价格赎回,即便并无钱财也可以未来三年略微提高收成税抵押,种粮种桑皆可自选,婉州丝织业各方需从百姓手中按合理价格收桑叶或者收蚕茧。

    尹兆先最有先见之明的一手就是铲奸除恶只留官面和少数商贾,小心保护之下没有直接打断婉州丝织的产业链,而是将利润分配变得相对合理一些,至少能让百姓活得安生,虽然他并没有学过太多经济学理论体系,但本能的觉得这样做最合适。

    轰轰烈烈的婉州官场整治和民生恢复运动,一直持续到春季结束才安稳下来。

    中间因为人手不够和有些地方经验不足的原因,虽然有很多次手忙脚乱的感觉,但随着时间推进,各方人手在尹兆先带领下越来越得心应手,甚至连百姓重耕田地的种子储备都考虑到了,更没有拉下一部分的丝绸生产。

    婉州一些书院中也有学生世子等被官员征召前去帮忙,勉强稳定了婉州的局势。

    大贞赋税实行季收制度,原以为因为开年的混乱,婉州第二年的经济肯定受到影响所以税收也会难看一些,但有巨额的赃款在,哪怕大部分上缴国库,但剩下的也足以支撑重建婉州经济。

    婉州经济也确实短期遭到重创,可事实上税金竟然依旧比往年同期更高了两成有余,盖因为减少了层层剥削之后,正常的金额就是如此。

    消息传回京都之后,已经积郁成疾的元德帝难得的龙颜大悦,拖着病躯在收到婉州奏折的第二天上了早朝,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夸奖尹兆先的“王佐之才”。

    经此一役,尹兆先之名再次响彻士林,也又一次名冠天下,敬佩敬仰者不计其数。

    当然,对尹兆先恨之入骨者也同样不少,甚至在之前几个月中,还有惊无险的面临过两次刺杀。

    丙戌年入夏,清晨的丽顺府府衙大堂,尹兆先携一众下属躬身低首保持扣礼姿势。

    一名老太监站在府衙门前高声宣纸。

    “帝绍膺骏命,丽顺府知府尹兆先,忠君爱国,拔除贪腐,为官清廉,政绩斐然,治理婉州卓有成效,使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特封尹兆先为婉州知州,兼领云波府知府之职,钦此!”

    听旨的过程中,尹兆先甚至都有种恍惚之感,直到圣旨宣读完毕都没反应过来。

    “尹大人,尹大人还不快接旨!”

    尹兆先这才反应过来,领着下属一同接旨叩谢圣恩。

    “尹兆先叩谢天子圣恩!”

    。。。

    在尹兆先于丽顺府府衙听封的时候,计缘正坐在卷小阁院中持笔书写什么。

    这一刻心有所感,计缘停静坐,左手指尖浮现白子,似是能透过棋子感受到好友的心绪变化和感慨。

    “浩然滚滚,正德清明。”

    意境山河中,更是能明显感受到有一片片玄黄之气无中生有般浮现,虽然以前也感受到过玄黄之气的增加,但一般那种时候都是细若游丝,整体上计缘以前更类似于在“吃老本”。

    这早已多次证明应当是功德气的玄黄之气,首次出现是在赵家庄获得敕令音的时刻,应该说除了敕令音,计缘还使得意境丹炉显出五行真意,并化生阴阳二火,同时催生出了最初的三昧真火。

    敕令音是计缘手中最实用也最万金油的手段,三昧真火不但使得计缘法力炼化速度奇快,如今也已经由虚显实,恰当使用绝对威力不凡。

    并且当初丹炉上的五行真意,也是计缘之后在衍棋一过,发现自己身中五气显化的根本,变相拔高了计缘自身的修为,蕴法丹田和身中窍穴虽然依然得一点点开拓,但也因此效率不俗。

    可以说当初的一份《正德宝公录》,其上承载的好处绝大部分都到了计缘身上。

    但唯独玄黄之气,虽然是因为敕令音而显化被计缘感受到,但却能觉出那不是因为《正德宝公录》而生,是计缘自身意境中原本就存在的,只不过那一次之后才显现出来。

    至于根本来源,恐怕也和当初的棋盘有关。

    《正德宝公录》自然是那赵土地的一份机缘,但也未尝没有一只承其手在等候什么的原因,计缘不敢说等的就是自己,但也绝对是同自己类似的人,心性或者干脆就是那玄黄气。

    “棋中关键手……尚仅有一子啊!”

    计缘这种感叹倒不是说自己的其他一众黑白子无用,而是目前为止真正能在“棋盘”上产生重要作用的也就好友尹夫子一人,算是替大贞稳了一手。

    想到这,计缘又在意境中细观一颗时隐时现的棋子,这代表的是慧同和尚。

    这种状态也是很奇特,只能说接近成子,并且不是当初分别时产生的现象,而是分别后过了一会才开始出现的变化,当时计缘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差点就飞到廷梁国去问了。

    但虽然不算成子,计缘却能以此感知到和尚一切都好,也算是好事。

    ‘慧同大师一去大半载,也不知有何发现。’

    感慨完了,计缘也就回神,继续挥毫书写。

    石桌上的纸是寻常纸,字却非寻常字,此刻写得是他对于敕令法的推演,而边上还摆放着对于袖里乾坤的推演。

    头顶枣树今年的枣花新开,只是比起以往,枣花的香味不再充斥大街小巷,而是化作一股清新之气,于嗅觉感观上不再明显,甚至不细闻都闻不到,却能让天牛坊和周边百姓倍感气息舒适。

    “啪嗒……”

    轻微的落爪声响过,胡云翻墙而入落到了院中,看到计缘在院中,就赶忙抱着爪子行礼。

    “计先生好。”

    “嗯,下次记得走门。”

    狐狸挠了挠耳后的脑门,后肢走动到计缘身边。

    “我是怕您在睡觉,吵醒了您就不好了。”

    胡云说得也是实情,计先生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寻常连三天才醒一次,有时候一睡十天半个月也是正常的。

    计先生虽然说过自己眼睛不好,好吧,这一点胡云其实都没感觉出来,但计先生的耳朵是真的灵,一点响动都逃不过,胡云认为,敲门真容易打搅到先生休息,或者修行。

    见计先生不理会自己,胡云也就兴致缺缺的趴到石桌上说此次来意了。

    “计先生,陆山君开始掉毛了,他说他都快一百多年没换过毛了,有些担心是不是修行出了问题,让我来问问您。”

    计缘笑了笑没有说话,抽出一张新纸写下四个大字。

    胡云在一旁细细的看着,不由读出声来:“脱胎换骨……”

    狐狸愣了片刻后猛然望向计缘。

    “计先生,陆山君要化形了?”

    “还早还早,但确实是好事,化形之前脱胎换骨,于妖修而言意义非凡,寻常妖物可不会如此。”

    计缘说话间,纸张上字迹闪过光晕,提起来吹了吹,所有墨迹就自己干涸。

    “那哪些妖物会脱胎换骨啊?我行不行啊?”

    狐狸指着自己,十分期待的询问。

    计缘只是斜着眼看了看他,并未回答他后半个问题,开口缓缓诉说前半句的答案。

    “比如,得天独厚的水族精怪化蛟之时,便会脱胎换骨。”

第250章 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牛奎山深处某处向阳的山坡上,有一个一丈余宽两丈余高的狭长山洞,内里显得十分宽阔,纵深约四五丈后洞径收窄斜着向下,一直连通一条地下河。

    此刻在山洞中,有一只魁梧的猛虎正缩在软草铺就的巢穴上,这会感觉到头上有些痒痒,猛虎伸出爪子想挠却又顿在空中。

    犹豫了十几个呼吸,实在是奇痒难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于是小心的收了利爪,只以肉垫摩擦脑门。

    正舒服着呢,突然感觉爪下一滑,猛虎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握紧爪子伸到眼前一看,果然爪子上抓着一大团黄黑相间的毛发,其上还流动这一丝丝灵光,但也不能摆脱它已经脱落的事实。

    “哎……早知道就用爪子扣着挠痒了……”

    陆山君满面忧愁,看着自己这又一蓬脱落的毛发,可以想象头顶上这会绝对斑秃了不小的一块。

    山洞后侧有钟乳上滴落的小水潭,可以充当镜子用,但陆山君可不敢去照。

    望了望自己的身后,如同钢鞭一般的长尾上,也显得斑斑驳驳的,好一处位置都露了皮肉。

    “哎……”

    又叹了口气,陆山君将爪子上的这一蓬毛发小心的送到嘴边,然后张嘴吞了下去。

    之前脱落的毛发也是如此,全都收入了腹中保存,自修行有一定成就之后,这一身毛就没换过,跟随了陆山君一百几十年,现在眼看它们都掉下来,心中分外惆怅。

    “陆山君……陆山君……”

    胡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让趴在洞中的猛虎精神一振,但听到对方脚步声快速接近,又赶紧大吼一声。

    “吼……停下!不准进我洞窟中来,就在外头说话好了!”

    陆山君平常都学着先生威严时候的样子教育赤狐,这会身上斑斑驳驳和癞子虎一样,真就没脸见这狐狸。

    在陆山君看来,他已经入得计先生门下,胡云虽然性子稚气未脱但也已经越来越稳重,迟早也是能有建树的,他们这算是将来都要长生不老的妖怪。

    如今这般模样让先生看到倒是无所谓,可让胡云看了去,那还不得被对方笑个千百年啊。

    胡云脖子下面夹着一张纸,兴冲冲的从山上跑来,原本打算冲进山洞,听到虎啸声赶忙停在了洞外。

    狐狸其实也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陆山君现在的样子了,虽然很好奇所谓的“掉毛”掉得怎么样,但还是更十分怕陆山君。

    “师,呃,先生醒了么,有让你带话吗?”

    陆山君威严的声音从山洞中传来,带着一股轻微的呼啸之风,将洞口的一些树叶枯草等物吹得在“沙沙”声中飞远。

    赤狐闻言伸出爪子将脖子下夹着的纸拿起来,在手中甩了甩。

    “有啊有啊,计先生说了,你现在的状况和一些水中得天独厚的精怪要化蛟前一样,属于脱胎换骨的变化呢,说不准以后你就不是老虎了,至少也不是寻常的老虎了。计先生让你不用过分在意,好好修行!”

    山洞内的阴影之下,猛虎双目猛然爆出幽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先生教诲悟无上妙法,太好了……”

    猛虎压抑着内心强烈的激动,兴奋得不住低语,但这一激动,身上痒痒的地方就又敏感起来。

    不过此时陆山君已经不怕了,伸出爪子就是一顿狠挠,比起这些天担惊受怕又小心的样子,此时那真是挠得舒坦,令猛虎都忍不住想呻吟一番。

    胡云抓着手中的宣纸,冲着太阳光瞧,又不时嗅嗅上面的墨香,之前回来的太急所以路上都没细看,这会可是好好研究了一下。

    但他道行太低,除了错觉性觉得这张纸“很重”之外,其他倒也没看出什么差别,甚至若岔开注意力,这份“重量”也会感觉不到。

    自己研究得差不多了,胡云也就拿着纸冲着山洞又喊了一句。

    “对了山君,计先生还有东西送给你,说是对你有帮助的,就是我手上的……”

    “什么!?先生有礼物赠予我?吼~~~~”

    猛烈的虎啸之中,一只斑驳巨虎带着无比的激动从洞中一跃而出,从赤狐头顶跃过后在山坡上落下。

    “在哪里,先生赠予我的东西在哪?就是这个么,先生写得字?”

    陆山君一眼就到了胡云两只爪子间的宣纸,其上“脱胎换骨”四个大字不时有流光闪过,浓郁的道蕴弥漫不散。

    “这是先生写得字……好字,好字!脱胎换骨,脱胎换骨……”

    猛虎小心翼翼的接近,随后前掌收起利爪,以肉垫轻轻托住纸张两侧,从胡云手中将法令接过来。

    一入手,纸张上居然又显现出一行小字,内容为“缘赠予陆山君”。

    字迹一显,陆山君立刻赶到从纸张上流出一股道蕴冲身,使得自身精神一振,四肢百骸有筋骨舒展之感。

    “先生送我东西了,胡云你看,这是先生送我的,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先生送我的!”

    猛虎的笑声犹如啸声,带起一阵山风,更震动着四周山野花草树木颤动不已。

    “呃……山君……你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胡云目瞪口呆的望着陆山君,往日里威严的猛虎精,此时却斑秃了好多地方,脑门上和脸上更是都没多少毛了,活脱脱一只半秃毛的巨猫,这状态,简直比全秃还丑十倍。

    猛虎笑声戛然而止。

    原本兴奋无比的陆山君浑身僵硬,低头看看呆在那边的胡云,细小的狐眼和滚圆的虎目眼神相对。

    ‘要不吃了他一绝后患吧?’

    陆山君甚至恨恨得在一瞬间这样想过,体现在眼神中则是幽光大盛。

    赤狐猛然间感到一阵恶寒袭来,身子都抖了两下,急中生智得大喊。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啊……计先生的纸上有法力,把我的眼睛弄得好难受,有些看不清东西,刚刚就没看清!我,我先去山中修炼了!”

    说完这几句,赤狐鼓动其全身力量,纵跃间就离开了这一片山坡。

    “哎……”

    看着赤狐消失在林间,猛虎精叹了口气,随后看看手中捧着的字帖,心情又再次灿烂起来,带着这字帖入了洞中。

    诞生意识至今,这还是陆山君第一次收到能算是礼物的东西,并且还是敬重的师尊所赐,加上胡云所带来的话,足以抵消近期的一切焦虑。

    在细细端详了许久之后,陆山君才将这张纸放置到石窟内一个凹陷的壁槽中,然后开始吐纳灵气修炼起来。

    曾听闻有灵水族化蛟要经历数个或痛苦或漫长的阶段,陆山君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但却一点都不慌,他背后可是站着师尊。

    ‘或许等我彻底脱胎换骨之日,便是我化形成功之时!’

    。。。

    少了那份特殊香味的居安小阁在宁安县中显得更加不起眼,犹如一种特殊的道蕴气息流转,小阁总是显得更加宁静一些。

    在胡云离开后没多久,小院的门难得又一次被敲响。

    “咚咚咚……”

    计缘抬头看看门的方向,亲自走到院门处打开门,外头站着的是老乞丐和小乞丐。

    “鲁老先生和小游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计缘一边拱手致礼,一边询问了一句,然后伸手引向院内。

    “请进吧!”

    一脸郑重的小乞丐和笑呵呵的老乞丐一起向计缘回礼,然后走近了院中。

    “俗话说得真好啊,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用在计先生这里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老乞丐感慨一句,视线自然被院中这棵看似平常却神异非凡的大枣树所吸引,更是能看到隐藏在绿叶之后那星星点点赤红如火的枣果。

    计缘摇了摇,将院门关好。

    “别看了,我这院中枣树也是要修行的,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落果了。”

    “我来了还不叫特别的事?”

    老乞丐说了这么一句,见计缘又回到树下桌上写字,只能无奈笑笑。

    “老乞丐去拜访过玉怀山了,他们也见过我与计先生的断头之交,提了一嘴就套到了您住在宁安县了。”

    可以,果然症结在这呢,计缘心中如此念叨,手上却也不停。

    “自京畿府法会断头后一别,老先生行踪不显,计某还以为已经出了大贞去了,不成想留在这呢?”

    ‘这不欠着你的人情不还心里难受嘛!’

    老乞丐心中嘀咕一句,口上却是哈哈着。

    “这大贞一国之地,有玉怀圣境已属难得,通天江还蛰伏着真龙,更还隐着一尊真仙,老乞丐好奇得紧,也难怪天机阁那几个长须翁算得大贞之地气数大盛。”

    计缘书写带着笑意,瞥了一眼老乞丐。

    “好了,计某也不想你还什么人情,弄得和百姓欠人银两似得念念不忘,你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乞丐,倒是蛮市侩的。”

    “哎呦,计先生您可真毒啊!您明知道对于我这等修为和心性的人,越这么说我就越念叨,越难受,您还这么说…啧啧啧……”

    老乞丐哭笑不得的时候,鲁小游已经走到石桌边,手肘杵着桌面托腮看着桌上的纸。

    虽是一个小乞丐,但自九岁跟随老乞丐后也是学了字的,所以能看清纸上写的什么。

    “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蕴化方寸之间,道容大千万物,是为袖里乾坤之术……”

    “幼儿放肆!”

    老乞丐顿时神情紧张,一伸手将小乞丐扯到身边,没想到计先生就这么不设防的在纸上写了这等要术,光听小游念了这几句就能想象出是何等了得的奥妙仙法。

    也怪自己太少和小游将修行界的事情,这窥人真妙**乃是修行各界的大忌!

    计缘见老乞丐突然罕见的对小乞丐动怒,起初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才笑道。

    “不碍事,计某推演着练练字而已。”

    说完这句,习惯性一挥袖,桌上笔墨纸砚尽数收入袖中,手中毛笔一个旋转,也飞入袖中。

    袖里乾坤别说是推演着修成功,现在几乎连计缘想象中那种高大上神通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纸上开头几句不过就是一种寄愿,更直白点说,更像是一种自我夸张的吹嘘和勉励,结果却把老乞丐给唬得一惊一乍的。

    老乞丐神色莫名的看看桌面又看看计缘的衣袖,刚刚收走笔墨纸砚的动作,可绝不像是寻常乾坤纳物之术该有的样子,太过随行洒脱了。

    ‘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第251章 乖乖留下吧

    有一点计缘觉得自己做得还算可以,虽然袖里乾坤现在于他而言,也就九成九的遐想,但至少剩下的一分却十分细腻,正如此刻收走一众杂物,即便是砚台上的墨汁,也不染袖内分毫,于外人眼中真就是没什么烟火气息。

    说到底虽然如今的计缘心境已经与上辈子大不相同,但如果在无伤大雅且有选择的情况下,术法还是赏心悦目一点还是更好一些的。

    收走了桌上的笔墨纸砚,厨房那边正巧传来“噗噗噗噗……”的水沸之声,在宁静的居安小阁院中,别说是计缘耳中,就是在老乞丐和小乞丐耳中都显得分外响亮。

    “嗯,正好水开了。”

    计缘走向厨房,锅中煮着的水开了,他之前在灶炉内加的柴火刚好支撑到这时候。

    把灶台边小桌上的茶壶提起来,再打开边上木盒,从里头抓了一些茶叶放进去,随后掀开锅盖用木瓢将滚烫的开水舀进壶中。

    一阵阵热气弥漫在厨房中,片刻之后,计缘才端着一个茶盘出来了,上头放了四只茶盏和一个茶壶,还有一个边上放着细长瓷勺子的小陶罐。

    在这种生活琐碎上,计缘更喜欢自己动手,这样比较有人气有生活气息,也像是一种生活的仪式感,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更可以提醒自己,他本质上也是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一样的人。

    “计先生还喜欢自己起灶烧水泡茶呢?”

    老乞丐其实很欣赏计缘这种做派,这甚至都不能算游戏人间,更像是一种态度,正好借此扯开之前小乞丐窥法的尴尬事。

    听到老乞丐岔开话题一句话,计缘也乐得如此,笑着回一句。

    “计某觉得,若是有这条件,柴枝灶火煮水泡得茶会更好喝一些。”

    “鲁爷爷,是这样么?”

    小乞丐比较天真的问了老乞丐一句,后者小声的回道。

    “你信他胡说!”

    本来老乞丐想要说别信计缘瞎说,但有些字眼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将茶具在石桌上放下,计缘才再次伸手引请。

    “两位请坐。”

    老乞丐见计缘真的一点都没有生小游的气,脸上再次恢复那种嬉笑的表情,拉着小乞丐到石桌边坐下。

    “啧啧啧……喝计先生亲自泡的茶,天底下没多少人有这福分哦,老叫花子得好好品品。”

    “不是什么仙茶。”

    计缘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然后熟练的将茶盏反过来摆到桌上,提起茶壶替自己和老小两个乞丐倒上一杯,随后也不马上盖上茶盏,而是打开了茶盘上的小陶罐,用瓷勺子轻轻挖了一勺里头的东西。

    瓷勺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持勺之手轻轻一掂断开细丝,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馨味移动到小游的茶盏上空,随后瓷勺翻转,几滴剔透的蜂蜜落入茶盏中。

    这时候水温正好合适,计缘盖上茶盏的盖子,将之递给小乞丐道。

    “轻轻晃动一下再喝,味道很好的。”

    随后计缘又如法炮制,再次替自己和老乞丐各点入一小勺蜂蜜。

    这过程中,两个乞丐都频频嗅着味道,虽然这计大先生嘴上说着不是什么仙茶,可蜂蜜一加进去,立刻化腐朽为神奇,感觉茶盏中都酝酿着一股特殊气息。

    两个乞丐都有些忍不住了,捧起茶盏晃了晃,掀开盖子后吹了两下就是浅浅的一口。

    “好香,好甜!好好喝!”

    “啧啧啧…不错不错,计先生会享受!”

    小乞丐和老乞丐的反应没有出乎预料,前者又喝了一口就十分好奇的盯着茶盘上的小陶罐,他知道肯定是这个东西的作用比茶叶更大。

    “计先生,您这罐子里的是什么呀,剔透剔透的,又不像芽糖水。”

    “傻孩子,这叫蜂蜜,可不是平头老百姓用得起的,而计先生这种蜂蜜嘛……”

    老乞丐抬头看了看枣树花间忙碌的蜜蜂。

    “皇帝老子都未必尝的到的,不对,是肯定尝不到。”

    这蜂蜜茶确实当得上老乞丐的一句夸,但计缘也不想尽听这老乞丐东拉西扯的,前几次他主动找老乞丐,对方拉来拉去的不扯正题也就罢了,这会来家里找自己,除了急着想还人情,总不能还是瞎扯吧。

    难得遇上一个真正的道妙高人,与道法之理上应该还胜过老龙,计缘也想好好聊聊。

    “鲁老先生既然去过玉怀山了,想必也了解了我等目前所备之事了吧?”

    “嗯!”

    老乞丐也难得严肃下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虽然玉怀修士对老叫花子也有些藏着掖着,但凭借着我本身的微末道行和与计先生您的这层关系,对我多少还算敞亮。”

    “计先生,老叫花子我冒昧一问,您和那通天江龙君,似乎对云洲之势并不看好,但天机阁那些个长须翁的本事,老叫花子还是了解一些的,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数年前那一卦可不是这卦象啊。”

    计缘一双苍目盯着老乞丐看。

    “鲁老先生看来和天机阁关系不浅呐,并未冠以流言一说,甚至似是知道具体卦象,可别告诉计某,这些也是从玉怀山处听来的。”

    “不敢不敢,老叫花子敢诓一诓玉怀山的一些个修行修坏了脑的人,可不敢在计先生面前耍花腔。”

    这种类似“柿子要挑软的捏”的言论,也得亏了玉怀山没人听到,否则就是修仙之人气度再好也得气的吐血。

    “水陆法会上的妖邪汇聚,亦可以说是为流言所引,且那慧同和尚此去已经大半年,玉怀山上几乎每日都有真人持玉而卜,凭借玉铸峰之基感应太虚玉符与慧同和尚状况,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若无特殊状况发生,玉怀山上的手段其实还比计缘感悟那半虚半无的棋子更直观,所以老乞丐的话计缘也是认可的。

    后者这还没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说接下来的话,想了良久还是觉得没个合适的词,干脆就直说了。

    “若是计先生和龙君都没错,天机阁也没错,那岂不是云洲气衰而大贞独盛,太过不合阴阳平衡之像了吧……”

    计缘喝着茶水,细心听着老乞丐的话,其实也算是在借他的话重新于心中分析和统筹着什么,等到老乞丐充满好奇的一堆话说完,心中也产生一种特殊悸动。

    放下了茶盏后,计缘先是皱眉随后舒展,然后才定睛看向老乞丐。

    “不合天理平衡嘛,也未必,鲁老先生或许常在红尘走,或许也看过不少王朝兴衰,便是并未细究过人道王朝变迁之理,也定是见过不少分分合合的。”

    计缘这话一出,老神色就是一肃。

    “在计先生看,来这大贞竟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气运?”

    “得天独厚?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鲁老先生高看我了,计某至多只是带着些期许罢了。”

    就算计缘说得如此委婉,也足以使得老乞丐心惊了。

    后面这些话一旁的小乞丐一句都听不懂,感觉比鲁爷爷最近教给他的一些修行道理还深奥还头痛。

    讲完这些令小乞丐头痛的,老乞丐和计缘还东拉西扯的讲了一大堆,有些看似是修行之事,有些则完全是寻常百信鸡毛蒜皮的琐碎,可细品又令小乞丐觉得不简单。

    当然每一段话题结束,老乞丐都会点题兴致的旁敲侧击一番,话里话外大意是“我欠你的人情是不是给个准信”,只是说得隐晦。

    反正最后小乞丐也不知道两个大人聊出什么结果,扯到东扯到西的,只知道鲁爷爷最终也没能从计先生口中套出一个该怎么还人情的准信。

    时间从清晨过正午,两个乞丐还吃了计缘亲手做的一桌菜,计缘厨艺其实不咋样,所以大部分不是蒸就是煮,可配合他那一手搭配不错的独特调料蘸酱,居然让两个乞丐吃得想刮盘子。

    一直到下午,老乞丐终于带着小乞丐告辞了,再留下去都得赖着住居安小阁了,别处老乞丐绝对不含糊,可在计缘这,他待着别扭。

    半个时辰之后,宁安县外的一处官道上,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在路边,老乞丐一直一言不发,小乞丐在憋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忍不住了。

    “鲁爷爷,那咱还离不离开大贞啊?”

    “哎……走不了,不好走啊!”

    小乞丐皱皱眉头,他倒是无所谓,可看老乞丐一脸别扭的样子还是又说了一句。

    “鲁爷爷,您刚刚别和计先生绕来绕去的,直说不就行了嘛,弄得计先生也听不懂您想说什么。”

    听这话,老乞丐难得略显激动。

    “他听不懂?他那是在跟我装傻呢!比我还会掰扯话题,而且老叫花子我已经算是很直白了,再大白话一些,岂不是等于我在求他?我老叫花子在计缘面前总是觉得矮了一头,你说糟心不糟心?”

    小乞丐一阵无语,小声嘀咕着。

    “矮一头就矮一头嘛,我们乞丐还争什么面子……”

    老乞丐看看他没说话,牵着小乞丐的手在官道上走着,良久才喃喃自语一句。

    “高人也是好面子的,只是分对谁……”

    宁安县城,天牛坊居安小阁中,计缘又将笔墨纸砚发到了石桌上,重新开始挥毫书写,嘴角流露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跟我计某人打机锋,憋不死你!乖乖留大贞吧……’

第252章 烟雨十年

    院中枣树随风而动,枝叶摩挲间的沙沙声极有韵律,这种韵律好像是契合着计缘的书写节奏,在比划沟壑之间也有轻重之分。

    之前同老乞丐的一番交流,计缘也确实借机同他聊了很多旁支细末的人间琐事,以老乞丐的眼光说出来的东西也和旁人大有不同。

    老乞丐行走千山万水,从他遇着的妖邪和仙流,遇着天灾和**中寻找某种规律,判断各方各处气机上的不同,借老乞丐的感受来说出乱与不乱宁与不宁,对计缘也是有益处的,方便他理解所谓天下之势的局部。

    这种经历玉怀山这等不喜欢在人间走动的仙府很少,老龙之类妖族更不太会有,也只有老乞丐这等喜欢游戏人间或者在红尘中打滚修行的高人才丰富。

    所以也不怪老乞丐在出了宁安县之后埋怨着说计缘东拉西扯的故意绕他,其实这哪是计缘故意绕他,实在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计缘本来就想听听这些。

    写字不光是计缘对自身道法的推演过程,也是一种静心过程,他一面若即若离的挥毫书写,一面也思索着之前的事,尤其是最初关于慧同和尚和云洲之事。

    慧同和尚一直没什么事,可能是真的廷梁国无事天宝国无事,也可能是纯粹运气好,也不排除一场水陆法会中妖邪尽除惊到了什么。

    往坏了想,当初老龙一怒大开杀戒和之后的水陆法会,都似乎有些打草惊蛇之感,可凡是都有两面性,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敲山震虎了。

    在这种突然感觉到云洲可能势变又摸不清的情况下,当然是敲山震虎更合适一些。

    而且虽然没办法同其他人解释,但计缘心中更倾向于推断云洲迟早会出事,时间上讲这事自然构不成所谓天地劫数,但肯定会成为几百上千年后的一大部分影响。

    与其所有乱子一起来,能有契机先稳住一个基本盘自然是最好的,即便只是云洲这一块,计缘目前也就是在大贞打开了局面,其他方向尚且摸黑。

    成熟的棋子还无几粒,棋盘虽大,可合适的落子位置却也还不多。

    这和正常的棋盘落子不同,不是空着地方就能填,还得看机缘,或者说仙府、妖族、群魔、鬼怪,每一处势的牵动所在都是一片棋,计缘手中之子需得落到关键手,所落棋子的分量或者数量,二者必占其一才行。

    ‘倍感心力不足啊,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计缘叹一口气,手中狼毫刚好停笔,不知不觉间,竟然于思索之时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足足数千言不止。

    这让反应过来的计缘也愣神了好一会,颇有种我刚刚都写了啥的蒙圈感。

    在笔架上将笔放好,计缘拿起这宣纸,吹了吹墨,放于眼前细观,由于自己写的字迹之上真意不散,字再小也当然不会有看不清的烦恼。

    而且因为毕竟是自己神游之刻推演所得,随着观阅下去,一些奇妙神意也在心中显化,正是袖里乾坤中一些难以继往的节点。

    越看越是笑意凸显,表情浮现惊喜之色。

    “神来之笔,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神来之笔!”

    看完一页蝇头小字,计缘之前略显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不由放声大笑。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放在计缘此刻的神通术法推演上也同样适用。

    或许之前在无意识般的推演间,不由就想到了势的牵扯,或许还引申到了老龙之前抓住和尚时,那蕴法袖中探爪的妙用,总之这几千言包含真意的文字,是计缘攻坚袖里乾坤之术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这甚至比当初使得三昧真火由虚转实更令计缘感到高兴,因为这真正是他不取巧也不依靠得来的外力,自己推演出来的妙法,虽然突破只是一个开始,但之后就有头绪了。

    这会,有附近的天牛坊坊民正在家中忙活的,都能很听到计缘开怀的笑声。

    “是谁在笑啊这么开心?”

    有乡妇疑惑着问,边上编箩筐的老人分辨了一下猜测道。

    “好像是计先生的声音。”

    “哦,这倒是难得,都没怎么听到计先生大声说话过。”

    “兴许是终于找着婆娘了呢!”

    “啊!?不会吧……”

    老人看看自家迟迟嫁不出去的女儿。

    “难不成你还对计先生有非分之想?”

    乡妇只是尴尬笑笑,小声辩解一句。

    “我都不敢看计先生的……”

    “知道就好,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

    。。。

    尹兆先因为婉州百废待兴忙得不可开交,更是将才参考完稽州州解试的尹青也再次叫回婉州,帮忙处理各种事物。

    比起尹母依然把尹青看成孩子,在尹兆先眼中,已经行了弱冠之礼的大儿子早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上次清洗婉州官场提供的帮助也令他印象深刻。

    尹家人很多时候忙得无瑕他顾,自然不会来找计缘,老龙则很多时候都在打盹,睡觉的功夫比计缘只强不弱,玉怀山修士的山中时日也是流逝飞快,其他人会来或者敢来打扰计缘的也不多。

    在加上期间也并无其他不利消息,这种中情况下,整整到了丁亥年春,计缘都在家中安静修炼细细推演,不知不觉又过去近一年。

    四月初,居安小阁的宁静终于再一次被打破。

    这一天清晨,计缘从睡梦中醒来,于院中翻阅玉简之时,忽闻外头天牛坊的小巷里有一阵脚步声接近居安小阁。

    “你确定计先生在?”

    一个面色略带沧桑感的男子再一次询问一个坊间老头,后者笑笑回答。

    “计先生虽然比较少出门,但人肯定是在的,若真的不在,多半小阁的院门就锁着,你看,院门没锁。”

    面色沧桑的男子也是面露欣喜之色,冲着老人拱手致谢。

    “多谢老丈带路了,这是答谢……”

    “哎哎,你这后生,咱和计先生乡里乡亲的,你说是他故人我带你过来是应该的,回家顺带领个路的事,拿了你的钱我以后怎么见计先生?”

    老人口上嘀嘀咕咕的,转头就走了。

    男子看看老人离去的方向,再看看不远处十几丈外的居安小阁,能看到院中那枝叶茂盛的大枣树,当年他也曾来过这里,多年未至倒是连路都忘了。

    在男子走到小阁院门前的时候,院中计缘已经放下了玉简,轻点出障眼法,使之化为一卷普通竹简。

    “陆大侠推门进来吧,门没上插销。”

    平和中正的嗓音从里头传来,让正准备敲门的男子顿住了手。

    心情略显激动,心跳略有加速,犹豫片刻之后,男子推开了院门。

    入得居安小阁,第一眼就看到了在枣树下石桌前的计缘,着青衫,别玉簪,抚竹简,半开的苍目注视着自己。

    这个样子的计先生和他记忆中的计先生似乎有些差别,但又觉着本来就该如此。

    男子愣神片刻,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作揖

    “计先生,乘风来访……”

    再次抬起头来看看计缘,带着明显的激动道。

    “计先生,这么多年来,您一点都没变!”

    计缘看着来者,比起当初那个翩翩君子一般的少侠,陆乘风面显得沧桑了许多,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风霜。

    身上并无兵刃,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又从地上提起了带来的东西,不过是一坛贴着“屠苏”纸片的酒。

    计缘法眼睁开,看看陆乘风此时的周身气相,几无当年的意气风发,明明不过三十几岁,却已显出暮气,不由感慨着开口。

    “十年烟雨江湖路,半生意气尽屠苏,陆少侠,我们有十年以上未见了吧?请过来坐。”

    陆乘风听着有些恍惚,片刻后才转身将院门关好,提着就走到院中。

    “听闻先生喜欢酒……我就带了这坛酒过来,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只是家父生前自酿之物。”

    陆乘风说着话,将酒放到了桌上,随后是十几个呼吸时间的沉默,计缘也不说话更不起身,在边上坐着细摸竹简。

    “计先生还记得我们当初九个吗?”

    陆乘风突然开口这么问了一句,计缘依然摸着竹简,口中报出一个个名字。

    “燕飞、陆乘风、洛凝霜、杜衡、王克、赵龙、兰香宁、包栋、董必成,你们的声音计某一直记着。”

    陆乘风又有些愣神,好似才才想起计先生是个盲人。

    “计先生好记性,我却没有记全……”

第253章 求得入幽冥

    陆乘风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带着明显的自嘲。

    “想当初我们九个初识于落霞山庄,那会还是初春……”

    当初九名来自各方的年轻少侠随着长辈到落霞山庄参礼,当年的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聚在一起都是不过是两三天,一起尽抒江湖豪情,都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

    偶然间听说稽州某处有猛虎袭人,且当地官府颇有束手无策之感,自恃武功的九人一拍即合,共同前往了宁安县……

    陆乘风虽然说他记不全其他八人的名字,但一些关键的往事经过却历历在目,而更多的事也随着回忆逐渐清晰起来,到了记忆中的某段位置,哪些人做了什么事都脱口而出。

    计缘能感受出来,这并非仅仅因为他刚刚报出了那九个名字,而是陆乘风回忆起这一段记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浮现起那个人,所以也不能说就真的忘了对方。

    整个过程计缘都没有说话,只是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陆乘风也没有回忆太多,只是讲道了在破旧的山神庙看到计缘为止,因为后面的事情计缘都知道了。

    讲完初到山神庙遇见计缘的事之后,他抬头看看计缘。

    “计先生,您说,若是当初我们没有逞能来宁安县,没有异想天开的上山除虎,是不是很多事的结果也会不同?”

    计缘指节敲击着化为竹简的玉简,想了下笑着回答道。

    “于你陆大侠而言,当初的陆少侠只不过是减少了一段冒险经历,人生轨迹未必会有多大改变,真正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杜衡,以及洛凝霜、赵龙和燕飞这几人。”

    计缘说的是事实,当初连陆乘风在内,有五人除了受到惊吓身上则是毫发无损,那受伤的四个伤势一个比一个重,影响也一个比一个大。

    最后右臂废掉的杜衡就不说了,便是洛凝霜,一个原本冰肌雪肤的女侠,身上从脖根处开始划胸过腹留下几道深深的伤口,几乎和破相无异,在这个封建社会,江湖到底还是男性占主导,女侠的归宿大多是嫁为人妇,且女子爱美世所共通,身上留下可怖的疤痕就是很大影响了。

    至于使棍的赵龙,被虎尾击伤,内府伤害也是极重,这些年都没听到赵龙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而燕飞也被利爪伤得不轻,但当初直面妖物直面生死,倒也令他在伤愈后有所突破。

    总的来说,也就是这四人真正能算得上影响一生,至于陆乘风则远远不够。

    当然,影响最大的可能是计缘本人,在那段最艰难的时间,没人来背他下山了。

    听到计缘的话,陆乘风也是再次自嘲得笑笑。

    “计先生教训得是。”

    计缘看他沧桑而消沉的样子,肯定是经历过一件或者一些追悔莫及的事情了,人总是在这种时候会逃避着想要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当初。

    “陆大侠,可将心事同计某倾诉倾诉,无人规定江湖豪侠就不可伤春悲秋了。”

    计缘说着,站起来走到厨房,取了两只陶碗出来,摆在石桌上,轻轻在酒坛子上一拍就拍掉了封泥。

    嗅着酒香将酒水倒入两只碗中。

    这酒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药材气息,并非普通的粮酒果酒。

    陆乘风也不客气,拿起碗敬了一下计缘就将一大碗酒全都喝光,品着酒的味道,眼睛不由的就红了起来。

    “计先生,我遇上过杜衡了,我想问问您……”

    陆乘风抬起头来看着计缘,视线迎着那一双苍目。

    “您真的是神仙么?”

    当初计缘虽然救了他们一命,但其实并未显露太过神异的手段,高人肯定是高人,但如同一些寺院庙宇也会有厉害的法师。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类似的高人也会有所了解,有些传得还更玄乎,以前对于计先生的敬畏也就在思维中逐渐弱化。

    可是之前再一次遇上杜衡,从其口中了解的一些事后,计先生的神秘感再一次加深了。

    “陆大侠此番来是为了看计某,还是为了看神仙?”

    计缘说了一句,也喝着这屠苏酒,酒算不上多烈,苦涩味却很浓。

    “计先生,乘风听说,仙人神通广**力通玄,长生久视逍遥世间,能腾云驾雾亦能游走幽冥,是真的么?”

    ‘看来是为了来看神仙的。’

    计缘心中一叹,也不再顾忌,看着陆乘风一身气相掐指一算,已经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

    “说起来,当年这居安小阁,还是陆大侠出资替计某买下的,些许力所能及的忙,计某自然是可以一帮的。”

    陆乘风刚想开口,计缘就抬手制止了他,一双苍目淡然的盯着他。

    “我已知晓令堂寿过世不久,也知晓陆大侠心中悲切,然人死不能复生,别说计某算不得什么真仙大罗,便真的是,也是不能让令尊令堂活过来的。”

    一番掐算之下,计缘已经模糊的算到陆乘风周围的事。

    陆乘风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计先生误会了,乘风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之人,既不求您仙法也不奢望父母还阳,只是……”

    “只是不清楚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阴间,我父母是否真的在那里,人常说双亲故去会托梦子嗣,可我,我却一次都没梦到过……”

    这些年陆乘风也曾风光过,骄傲过,得到过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父亲的意外去世,使得陆氏云阁的天好似突然塌了下来,接二连三面临一场场或来自于外或滋生自内的打击。

    这时候陆乘风才明白,往日的风光不过是空中楼阁,和他那不是凭借真功夫打出来的江湖名声一样脆弱,失去了父亲的庇护,短期内虽有一些父辈旧友帮助,可时间一长,各种欺辱接踵而至。

    寻仇者有之,窥伺云阁江湖地位带来的利益的也不少,更别提意图挑战陆氏掌法提高江湖声望的那些侠士们。

    武林和江湖就是这么现实,武林势力往往也很少受到官府层面的保护,没有父亲的武功和能力,想要明哲保身,就得承受更多郁气和无奈,陆乘风如此,作为目前云阁顶梁柱的大哥陆乘云则更甚。

    不同的是陆乘云性子坚韧不发,硬生生抗住了压力,而他陆乘风则不行,被现实击垮了,除了暗地里拼命练武,在明面上外人眼中,他已经成了整日买醉的颓废子弟,曾经的云阁小君子不复存在。

    等到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病重过世,陆乘风就更恨自己,恨自己武功不够好,也没有足够的天赋,恨自己的无能,有些羡慕甚至嫉妒自己的哥哥。

    陆乘云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可以宽容他这个弟弟一事无成,可以咬着牙咽着血顶起云阁,而他陆乘风扛不住压也挂不住脸,武功也不怎么样,简直什么都帮不上,这对于好高骛远的陆乘风来说也是一种绝望。

    而母亲的死,更像是连这份绝望都击碎了,随之而来的是信心的彻底崩塌。

    这些事陆乘风不敢和计先生细说,但总觉得计先生一双苍白双目好似能看穿人心,好似能看到这一切。

    “计先生,人死真的会变鬼么,我父母是否也看不起我这个废人?若您真的是神仙,能带我下幽冥,去见见他们吗?”

    这是一个荒唐的要求,陆乘风不知道问过多少法师,走过多少庙宇,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在计先生面前,他还是带着期许的又一次问了。

    计缘喝了碗中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到树荫之外,望向天空。

    “陆大侠曾经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但这都是过去,大日常在,阴时不过为云所遮,然阴云终有散尽时,天光自可挥洒大地。”

    计缘转身看了看陆乘风。

    “至于为什么令尊令堂,阴寿应当未尽,计某就带你去见见他们吧。”

第254章 一梦之变而已

    听到计缘的话,本已经做好了失望准备的陆乘风呆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计先生说得是什么。

    “计先生,您说得是认真的?”

    陆乘风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面露惊色的看着计缘。

    “真的有阴司么?您真的是神仙?”

    计缘倒是又坐回了桌上,替自己倒上一碗屠苏酒,品了品之后才再次看向陆乘风。

    “陆大侠应该是德胜府玉昌县人士吧?”

    “正是,玉昌县虽不大,但地处德胜府与天越府交界要冲,也算繁荣,在武林上因为我云阁的存在,也享有薄名。”

    计缘点点头,袖中之手略一掐指就知道玉昌县并无本地城隍,而是也归德胜府府城管辖。

    “计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阴司怎么去?”

    不知为何,从计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仅仅一瞬间陆乘风就放弃的怀疑,而是紧张和忐忑起来。

    计缘看看他道。

    “陆大侠,喝了这么多酒,不醉么?”

    “啊?我才喝了一碗,不可能醉…的……”

    陆乘风眼中,计先生的脸越来越模糊,或者说是自己的头越来越晕,摇晃了一下脚没站稳,就坐在了石凳,然后身子一软又趴在了桌上。

    这会他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进入了梦乡。

    “哎……”

    以迷幻术将陆乘风催眠的计缘轻叹一口气。

    随后计缘伸手在陆乘风身上一拍,一个半透明的陆乘风就被拍出了身体,样子迷迷糊糊显得有些呆滞。

    虽然没专门学过牵魂之法,但如今的计缘想变相做到此举并不是很难,只不过手段略糙而已。

    “看顾好他的肉身。”

    朝大枣树这么说了一声,计缘一挥袖,这个显得呆滞的陆乘风就被收入了袖中,然后脚下一踏,身形拔地而起,须臾间就消失在天空。

    枣树下石桌上,陆乘风不时还吧唧嘴挠挠痒,似乎正在做一个梦。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计缘就已经出现在了德胜府府城的城隍庙外,再一挥袖,眼前阴阳转换,已经是阴司鬼门关前。

    这里阴气已经十分浓郁,且属于阴阳之间的范围,隔绝了天光。

    直到这时候计缘才将袖中的陆乘风之魂放出来,后者被阴气一冲,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左顾右盼着看到计缘在身边,才略显安心。

    这会到了阴间,陆乘风半透明的身形反而变得如同真人**,不再显得虚无。

    “计先生,我们这是在哪啊,为什么感觉这么暗?刚刚不还是白天么,这也不太像您的院子啊。”

    “在哪?呵呵呵……”

    计缘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

    “你说在哪?”

    陆乘风顺着计缘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道好似城关一样的建筑就在眼前,其上匾额上书着几个冒着幽光的字,正是“德胜府鬼门关”几个大字。

    “德胜府鬼门关……鬼门关!”

    陆乘风如梦初醒,更是一下子感受到一阵阴冷,下意识的走得离计缘近了一些。

    “怎么?陆大侠怕了?嘿嘿,现在怕也晚了,走吧!”

    计缘也不拉他,自己率先走出阴阳交界地带,朝着鬼门关走去,陆乘风朝背后看看,居然能模糊的看到外界熙攘的百姓人群,但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上了计缘。

    两人从阴阳交界地一出来,阴司的守关阴差立刻都发现了他们。

    “来者何人,为何闯入德胜府阴司地界?”

    不过还没等计缘说话,随着他们接近,看清了来人之后,几个阴差顿时一惊,赶忙躬身行礼。

    “见过计先生!”

    “原来是计先生驾临阴司,请先生稍等,我等马上通知城隍大人!”

    一名阴差这么说着,立刻入了鬼门关去。

    计缘略显诧异,有个把阴差能认出自己来并不算奇怪,但鬼门关附近这么些个阴差怎么好像全认识自己。

    只是他不清楚的是,《点化界游神》已经是德胜府阴司名画,就在功过司殿内挂着。

    本身点化界游神之事就十分神异,虽然不外传,但在德胜府阴司内可是传得麻溜得很,大多数阴差都听过但无缘得见,加之阴差或多或少总有点事会往功过司跑,看到那副画基本都偷偷细瞧过的。

    一旁的陆乘风惊多过喜,没想到连阴差都认识计先生,不过这会他还惊得太早了。

    等到进了阴司之后,德胜府城隍亲自作陪城隍殿,又亲自过问并遣人找寻过世的陆父陆母,才让陆乘风认识到计先生到底有多大能耐。

    这次没有将陆父陆母特地带到阴司某个殿堂,而是带着陆乘风去了陆家的阴宅。

    陆乘风见到自己父母的那一刻,憋不住眼泪,一声“爹,娘”过后,就跑过去跪在了两个阴魂身前。

    而陆父陆母一开始以为陆乘风也死了,同样悲伤不已,这时候计缘才知道,原来鬼真的也是能流眼泪的。

    只不过这种悲情没持续多久,等得知陆乘风并没死,是主动求人带自己来阴司看双亲的时候,两老愣神片刻,马上一起劈头盖脸的教训起儿子来。

    阴司这种地方自己往里凑,简直气的为人父母的他们七窍生烟,悲切中的陆乘风更是被骂懵了,看得不远处的计缘都想笑。

    等到陆乘风跟着计缘从阴司出来的时候,神情依然有些恍惚,自从他弱冠成人以后,双亲都没有怎么骂过他了。

    “陆大侠感觉怎么样?”

    鬼门关外,计缘调侃着问了一句,陆乘风表情经过多次转换,最后还是露出一个笑容。

    “感觉…有些复杂……”

    “哈哈哈……”

    计缘笑了笑,抬手将其魂收入袖中,直接出了阴司回宁安县而去。

    。。。

    居安小阁大枣树下,有一缕斑驳阳光正好透过随风摇摆的枝叶空隙,落到了陆乘风的脸上。

    “唔……呃……”

    受到这光线刺激,睡梦中的陆乘风逐渐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看周围,回想起这是在计先生的家中,再看看桌上,屠苏酒和酒碗在那摆着却不见计缘身影。

    “我刚刚……喝醉了?”

    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是到了院中才和计先生喝了点酒,就醉倒在桌前。

    “好像做了一个梦……”

    这么想着,突然想起了梦中的事,其他都很模糊,唯独一点记得清清楚楚,梦中他梦到了爹娘,还被爹娘骂了,被骂得很惨,但那骂声却一点都不刺耳,偶尔也连着陆乘云一起骂,劈头盖脸的骂。

    骂声中包含了对他们兄弟两的关切,对云阁反而根本没怎么提。

    陆乘风想着想着就“嘿嘿嘿……”得笑出了声。

    “陆大侠醒了?计某煮了醒酒茶,试试我这枣花蜜茶吧,皇帝都喝不着的。”

    计缘看着傻笑中的陆乘风,带着笑意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落座桌前,倒好茶水点入蜂蜜又送到陆乘风跟前。

    一口茶水下肚,陆乘风倾诉的**再一次强烈起来。

    借着清馨的蜜茶,陆乘风这次没有藏着掖着吗,同计缘诉说了这几年的大起大落,说完这些,又讲到了梦见父母被骂的事情,还请计缘解梦。

    计缘见他对绝大部分阴司之行都记忆模糊,只对被父母臭骂的那一段记忆深刻,不由心中自嘲手段粗糙不及阴差之余,也觉得这样反倒合适。

    半个下午过去,陆乘风再没有提什么其他要求,仿佛就真的只是来倾诉,心得开解的他已然知足。

    一壶茶水喝完,陆乘风便自然而然的起身告辞。

    “今日同计先生一席话,令乘风悲困之心得解,云阁那边尚且事物繁重,乘风便不再打搅了!”

    计缘笑着回礼道。

    “好,陆大侠请走好,帮助令兄顾好云阁,比不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差了!”

    陆乘风点头肃穆,重重拱了拱手,一句“告辞”之后大步朝外走去。

    他确实听杜衡说过一点计先生的神异,但此时的他,自觉也无需贪求计先生什么了。

    在即将走出树荫的那一刻,耳中听闻有破空声传来,陆乘风下意识挥手一探,从头顶抓到了一颗火红的大枣。

    抬头看看上方,绿叶成荫好似并无枣果,偶尔风吹枝摆才能见到一抹嫣红。

    “这?计先生,您的果子掉了。”

    计缘摆了摆手,点向大枣树。

    “拿着吧,它给你的。”

    “哈哈哈哈……好,谢谢计先生了,乘风去也!”

    来时脚步沉重,去时手脚却显轻快,计缘送到院门口,再遥观其气相,已是意气上涌心火炽红,皆不过一梦之变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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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棋缘介绍:
烂柯旁棋局落叶,老树间对弈无人
兴所致天元一子,再回首山海苍茫
……
一觉醒来,计缘成了一个破旧山神庙中的半瞎乞丐。
真人一柄剑,神棍一张嘴,就是计缘在这个可怕的世界安身立足的根本。
烂柯棋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烂柯棋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烂柯棋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