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陷阱【第二章】
“小旗大人,俺……俺想要那枪!”
就在刘卫民丢下手套,大口吞咽着冰凉茶水,小丫头刘英儿也终于没能忍耐住,指着那支刻着“镇国”字号的漂亮后装火绳枪。
小媳妇也满头大汗跑到他身边,伸着双手上的血泡,泪眼汪汪看着他,也不开口,就是一个劲盯着他。
刘卫民无可奈何,一屁股坐在长形木登上,也不顾自己一身烂臭,将小媳妇抱到自己大腿上,一边低头为她挑破血泡,一边叹气道:“你自己那两支比这个好,这个也就看起来好看一点,比你那两支可是差远了。”
“俺想要!”
刘卫民抬头看了一眼一脸坚定的小丫头,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继续为紧闭着双眼的小媳妇挑着血泡。
“也不是不能给你,但你要知道,这些是专门为幼军准备的,如今也就这一支成品而已……”
“小旗大人!”
“俺是您唯一的兵!”
刘卫民一愣,不由再次抬头,神色也极为郑重了起来。
如今他手下有净军,有幼军,却再无辽东军卒,原有的军卒全都被熊廷弼、袁应泰死死扣在了手里,能回京城的只是些妇孺和残了的军卒,小三残了,无法继续为卒,也只能暂留在城内的商铺做事,剩下的也就眼前这个小丫头了。
“今后不许再提及此等话语,记住了?”
见她低头不语,心下轻轻一叹。
“那支枪归你了。”
“唉……”
“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看着怀里的小媳妇一脸好奇看向低头不语的刘英儿,狠狠点了下她的额头。
“还有你!”
“岳父病了,你还要闹着你家驸马相公跟着难受,也不怕疼爱你的相公也一病不起……”
“不许说!”
朱徽妍一把捂住他的大嘴,自己还“呸呸”呸个不停,看的他又是一阵郁闷,将她放到地上,起身拿起衣物披在身上,叹气道:“打铁也没了心情,还是洗洗睡一觉算了,你们爱咋整咋整吧!”
说着,刘卫民还真的背手大步离去。
“公主,小旗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看着刘英儿一脸忧虑,朱徽妍也跟着不确定起来,皱眉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应该不会吧?相公不会为这些小事情生气的,或许……或许相公累了吧……”
……
俩小丫头嘀嘀咕咕,他知道俩小丫头算是他命里的克星,那眼泪八叉模样一出,他就会立即麻瓜不知所措,成了个傻瓜,偏偏俩丫头见了面就成了好友闺蜜,组成了统一阵线,时不时就坑他一下。
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也只能任由她们算计自己。
自顾自冲了个凉水澡,身穿着舒适短衣,想要钻入书房,继续着他的千秋大业,谁知还没推开书房呢,余丛升、刘养一同前来,后面还跟着个许久未登门的李维翰。
刘卫民没有看向余丛升、刘养,而是紧紧盯着李维翰,上上下下巡视了好几遍。
“李巡抚,您老大人怎么成了这般打扮?不是听说您老还是御史大人吗?”
李维翰低头看着一身员外服,脸上苦笑不已。
“驸马就别在笑话老夫了,老夫此次前来可是请驸马帮忙的。”
刘卫民呵呵一笑,说道:“小将还真不是取笑大人,您老也是知晓,小将已经许久没怎么过问过朝堂之事了,再说……”
刘卫民一展手臂,笑道:“小将还被陛下禁着足呢。”
刘卫民走在前,余丛升、刘养、李维翰跟随其后,四人来到书房,看到屋内混乱情景,余丛升、刘养两人神色自若,李维翰却一脸惊讶。
“老夫也曾于坊间听闻驸马欲要著书,本以为他人之谣言妄语,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刘卫民一阵苦笑,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满京城笑谈,著书这种事情可都是些宿儒大家,他一辽东无名小卒也想著书立说,可不就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了吗?
心下叹息不止,面上却微笑示意三人坐下谈话。
“小将也就是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意为之罢了,只是……大人说要小将帮忙,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不开口说起这事儿还好,一开口,李维翰老脸就是一阵愁眉苦色。
“事情是如此……”
李维翰一阵言说,刘卫民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维翰入狱后,因刘卫民算是逃脱了牢笼,刘养、余丛升都因他倒了霉,至今也没个定论,可李维翰却算是因祸得福,依然任着他的兵科御史言官,将来再次成为巡抚也不是不可能,可万历帝死后,他就倒了霉,也不知是谁弹劾了他,竟被朱常洛一撸到底,竟然罢职不用了。
罢职就罢职好了,与他一般的还有不少五党之人相陪呢,可没想到的是,他从江南运来的一批粮食、盐巴、布锦,临入京时,竟然被李三才扣住不放,说什么私运禁物,随行之人佩戴兵器、禁物之类。
李维翰托了许多熟识之人,欲要让李三才放了自己一把,结果花了许多钱财,最终还是被死死扣在城外,就在他准备再多花些钱财呢,这时却被仆人、船主告知,自己的货物已被他人运入京城。
大惊之下的李维翰忙托人打听,发现自家货物已经出现在了李三才店铺中,上去欲要理论,差点没被人打死,在家养了两天伤,脸上没了青紫,这才跑来了驸马府。
刘卫民咂巴几下嘴巴,看着李维翰一脸笑意。
“李巡抚,李大人,咱们好歹也算是同过‘窗’吧?您老能出来,出来后为了官,您老觉得……他人会认为您老是谁的人?”
刘卫民指着自己鼻子,冷笑道:“是小将!他人会认为大人是小将的人!可是您老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不第一时间来寻小将,任由他人一再羞辱,您老觉得这是羞辱您老呢,还是在羞辱小将,羞辱我驸马府?”
刘卫民缓缓起身,站到李维翰身前,身子微微倾斜盯着他的双眼,冷笑道:“小将的脸被人打了个啪啪响,将小将脸面在脚下踩了又踩,这个时候大人来了……您老是准备继续打小将的脸?”
刘卫民一阵冷笑。
“李维翰,你他娘地领兵打仗是个废物,难道做了几十年的官,连这点门道也他娘地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你他娘地根本就看不起老子,视老子的驸马府脸面于无物?”
刘卫民大怒,恨不得一拳打死了眼前的混蛋,算着时间,李三才扣住眼前混蛋的货物,也就是自己打了王安不久后的事情。
刘卫民打了王安,李三才扣押了李维翰的货物,这是在给皇帝朱常洛挣脸面呢,不去动刘养,不去动余丛升,偏偏动了刚被罢职不久的李维翰。
“好算计,真他娘地好算计啊!”
刘卫民深吸一口气,心下波涛汹涌却无处发泄,若是早这么几日,朱常洛没如此病重,他还能反手一巴掌将那李三才拍倒,可是现在,如何让他报复?
一想到朱常洛的病,刘卫民心下更是郁闷的吐血,看着李维翰一脸惨白,冷笑道:“老子若不是与你他娘地一个牢狱过,老子都他娘地怀疑……你他娘地是不是故意来坑害老子的老混蛋!”
刘养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不就是一些货物吗?讨要回来就是……”
“你闭嘴”
刘卫民未等刘养话语说完,突然暴怒起来,指着刘养大骂。
“他混蛋,你他娘地也跟着混蛋吗?”
“一些货物?这他娘地是一些货物的事吗?”
“啊?”
“这他娘地是给老子挖坑呢”
刘卫民指着畏畏缩缩的李维翰,手指抖动,胸口极速起伏不定,就要再爆粗口,余丛升却开口了。
“小子,就算再如何恼怒,也当冷静面对,再敢如此,老夫现在就揍你信不信?”
听着余丛升训斥,一压再压,用了数息才将胸中怒火强行压下,看向余丛升说道:“大人,不是小将愤怒发火,而是他……他……”
刘卫民手指着李维翰半天,火气又一下子窜了起来。
“大人,您老也知道小将殴打王安那混蛋的事情,李三才不去找您老的麻烦,不去找刘老混蛋,偏偏去找他,为何?”
“因为李三才他知道,您老与刘老混蛋一直都在净军、幼军营地,他们根本不敢招惹你们!”
“他就不同了,您老与刘老混蛋帮着小将打理着净军、幼军,已经是了小将之人,而他却自成了御史就从未踏上小将家门一次!”
“从未有哪怕一次!”
刘卫民看着刘养,手指却不住点向李维翰。
“他因小将而逃出牢笼,不知情之人早已将他看成了小将身边之人,小将殴打王安,李三才扣押他的货物,李三才算计得多深啊!”
“外人怎么看?”
“陛下怎么想?”
刘卫民突然转头看向李维翰,指着他鼻子大怒。
“你他娘地若觉得老子丢了你他娘地脸面,你他娘地就不该在此时前来……”
“不!不不……”
“你他娘地就不该让老子知道,就他娘地该一直不出露面!”
第77章 难以闪躲的阴谋算计【三章,九千完】
“你来干嘛?”
“来让老子去帮你讨回货物?”
“让老子去砸那该死的李三才的店铺?”
“啊”
刘卫民大怒,指着李维翰怒吼。
“你……你他娘地真行啊!”
“你真行”
愤怒之火让他几欲发狂,手指连连点动。
“你以为此时是个什么时候?”
“你他娘地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时候?”
刘卫民突然指向皇宫方向,愤怒暴吼。
“大明皇帝病了!”
“老子的岳父病了!”
“病了”
“此时李三才会是老子一句话语就给你货物吗?”
“不会”
“那老混蛋不会”
“他正等着老子砸他家店铺呢,正等着老子呢”
余丛升心下大惊,一脸骇然看向刘卫民,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终于明白了眼前小子为何会因如此小事大怒。
余丛升深吸一口气,一脸肃然道:“小子,这件事就当没看见,没听到!”
刘卫民一脸苦笑,极其无奈。
“大人啊……”
又指着李维翰。
“他……他都来了,小将能视而不见吗?”
余丛升一脸阴沉,说道:“不能也得能!此事莫要多说了,今日今时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咱们来日方长,等些日让他李家吃不了兜着走!”
刘养点头说道:“小子,之前的放肆咱家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鲁莽,也不是鲁莽冲动的时候!”
就在这时……
“梆梆……”
“相公……相公……妍儿不好……相公别生气好不好……梆梆……相公……”
听着阵阵敲门声,听着小媳妇怯怯话语,刘卫民一阵苦笑,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对他们一阵威胁后,这才开了门,见两个丫头都低着小脑袋,又是一阵叹气。
“相公没事,只是因岳父病情而心情不好,一会儿,你亲手做些饭食给岳父送去吧,算是一份孝心好了。”
朱徽妍与刘英儿本还担忧他会因为自己而恼怒,来到门外老远就听到屋内愤怒咆哮,忙跑到门前敲门认错起来。
听了刘卫民话语,朱徽妍很有些怀疑,可下一刻却被他捏住鼻子。
“别忘了给你大兄也带上一份,这些日他也要在床前日夜伺候,你家相公被禁了足,没法前去宫中,你就替岳父多尽些孝心,将相公那份也带着。”
感受鼻子传来的酥痒,看着温和笑容,朱徽妍忙点头答应。
“妍儿知晓了,妍儿这就去做饭食,只是……相公别生气,别跟刘伯伯、余伯伯争吵。”
刘卫民一笑,说道:“怎么可能,你家相公……”
刘卫民突然弯腰在她耳边低语。
“这么好的长工,你家相公还想着他们一辈子给咱们打工呢,哪舍得骂他们?”
刘卫民直起身子,捂嘴轻咳两声。
“咳咳!”
“媳妇的话都是对的,就是错的也还是对的,一切以媳妇的话语为准,俺记下了!”
“砰!”
在朱徽妍还未反应过来,房门“砰”的猛然关上。
上一刻刘卫民还是春风满面,下一刻就成了阴云密布,看的屋内三人一愣一愣的。
朱徽妍小脸通红如虾子,抬手就要敲门,可却无论如何也敲不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相公突然说了句这么无厘头话语。
刘英儿小丫头一脸怪异看向紧闭的房门,又歪头去看朱徽妍。
“公主……小旗大人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那句什么错的也是对的……又是什么意思啊?”
朱徽妍小脸更加垂涎欲滴,头也紧紧贴在胸前。
“没……没甚意思……那……那个……那个……”
朱徽妍最后也没“那个”啥来,低着头一溜烟跑了没影。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刘卫民才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三人……
“哼!”
也不理会三人,大步来到桌案后坐下,说道:“此事绝对不能不问,不理会……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彻底触怒了小将,一旦小将不闻不问,他们就会找上大人,或是我辽东的兄弟,强逼着他们去与建贼拼命送死!”
刘养正要开口,余丛升却拉了他一把,阴沉着脸,说道:“李大人一开始找来驸马府,那个时候很容易解决,此时陛下病重,听闻一日消瘦如柴,此乃病入膏肓之状,如此之时……已经不是仅仅一些货物之事了。”
刘卫民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说道:“当然已经不是一些货物的问题了,他们此时就是要激怒小将,若陛下不久大行,他们就可将小将死死钉在了致使陛下大行一事上。”
“陛下大行,此时能继任帝位者,也只会是与小将相善的太子。”
“小将深受先帝宠爱,小将打了王安,陛下也只是将小将禁足一月,手中有不受朝臣节制之净军、幼军,又与继任帝位太子相善,小将不言,大人亦知小将已经是皇室手握权柄之人,也成了外朝之人最大仇敌!”
“有小将在,外朝所有人都将战战兢兢,只有除掉小将,没了小将护翼在继任太子左右,后果如何,大人心下自知!”
余丛升、刘养不由微微点头,就是李维翰也明白了过来,脸色愈发苍白。
“但是!”
“大人当知,他们既然此时动了手,小将若视而不见,他们也绝不会就此罢手!”
“小将对他们威胁太大了,一计不成绝对会再生一计,他们奈何不了监军大人,动不了大人,绝对会将目光放到辽东大哥、二哥身上,会放到南京四弟身上!”
“而这……绝对不是小将可以答应的!”
刘卫民缓缓闭眼,屋内一片寂静无比,三人与他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知道他此时正在做最后决定。
双眼缓缓睁开,一一看向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李维翰身上,一脸肃然。
“李巡抚,李大人,如果你还想让小将称呼大人为大人,这几日大人就留在府中,哪里都不许出去一步。”
“如果迈出了我驸马府邸一步,自此你我为敌,今后小将若有对不起大人的地方,也莫要怪小将心狠手辣不讲情面!”
刘卫民满是肃杀威胁话语,让李维翰身体颤抖软倒在地。
“驸……驸马……小人……小人唯……唯驸马……之命是从……”
看着李维翰此时模样,哪里还有牢狱中半分理智?
刘卫民起身扶起李维翰,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叹息道:“巡抚大人也莫要太过担忧,只需在小将府邸待上些许时日,所有的一切即会烟消云散,大人也会因此入阁拜相亦是不一定。”
“啊?”
李维翰一脸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语。
刘卫民笑道:“放心吧,不会有太大碍处,一切皆由小将来处置。”
说着,又看向余丛升、刘养,说道:“两位大人就莫要担心了,你们陪着巡抚大人去休息,小将需要些许准备。”
刘养想要询问,余丛升莫名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也好,此事之重你小子自知,万事当谨之慎之!”
刘卫民点头说道:“小将牢记大人话语。”
刘养微微点头,眼前之事他一时间也没能想得了明白,而眼前小子只是听了事情经过,立即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凶险,不仅仅察觉到了眼前凶险,更是想到了辽东的刘卫山、刘卫海身上。
三人离开,刘卫民一人独坐屋中,天色将暗时……
“来人!”
房门推开,净军马四海推门走入房内。
“大人!”
“四海,通知小豆芽、过山风、周文海立即前来。”
“诺!”
马四海没有太多言语,抱拳躬身大步离去。
刘卫民缓缓闭眼,双手交错相握在腹间,两个大拇指不停打着转,时而也会停止数息,额头也随之微微皱起。
西城一栋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府宅内,小豆芽正闭眼坐在角落里,而一张桌案前却有两人正争吵的脸红脖子粗,不是别人,正是过山风陈三严、书生周文海。
过山风陈三严本名只是陈三,本只是京城一不入流小混混,后来因为够狠才逐渐爬上了混混中的老大,成了漕帮名下“严”字堂老大后,陈三名字后就多了个“严”字。
据他所言,“三严”就是对自己严,对兄弟严,对管辖地段严。
三严是不是真的,小豆芽不知道,可他知道正与陈三严争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周书生,正是因为他对“第三严”极为不满,抬头再次看向两人,听着他们争吵,觉得很是幼稚无趣,人也不由站起走向两人。
“你们这么争吵没有丝毫意义,不如这样,你们打上一场,谁胜了就听谁的,俺主人就是这么打服不听话的军卒。”
小豆芽话语一出,两人一愣,陈三严大喜,双手“嘎巴嘎巴”一阵骨响,一阵得意大笑。
“哈哈……”
“果然还是刘兄弟最是明事理!”
“怎么着?周兄弟,咱们过几招吧!”
周文海只是个书生,在监牢里,若非刘卫民一脚踹开大腿粗的木头闯进牢房,他可能真的会被眼前混蛋活活打死。
打不过,那就逃呗!
自打被刘卫民一再敲着脑袋训斥,周文海也学精了,见陈三严一脸奸笑,瞬间躲在小豆芽背后。
第78章 要了你的命【第一章,今日三章,九千】
“刘兄弟,驸马爷可是说了,要善待百姓,小人话语刘兄弟可以不听,但驸马大人话语刘兄弟总不会认为错了吧?”
周文海指着陈三严,说道:“百姓日子艰苦,咱们再强迫他们出纳费用……”
“等等……”
陈三严大急,手指向周文海点了又点,看向小豆芽,说道:“驸马爷是说了我等需善待百姓,是要我等善待真正贫苦百姓,兄弟们也正在为穷苦百姓修葺房舍……”
“你是为你自己兄弟修葺屋舍!”
“混蛋!老子的兄弟也全他娘地的苦哈哈,别人苦哈哈要善待,难道老子兄弟苦哈哈就不用善待,就不是百姓了?你哪只眼看到老子修葺完兄弟们的屋舍,就不去给别的苦哈哈修屋舍了?”
陈三严大怒,指着周文海大骂。
“驸马爷说了,咱大明征收商户五十税一,比农户的税赋还低,这不……那啥……不科学!要多征税!”
“驸马爷说的就是对的,一个个腰圆肚肥土财主,凭啥就比种地的苦哈哈还他娘地少缴税?朝廷的事情大人管不到,可在俺的地盘,大人的地盘,俺们就得管!”
“俺不管,驸马爷说不掏钱就砸店,他们不掏钱,老子就去砸!”
小豆芽一阵苦笑,绕来绕去,又绕到了两人争执不休的话题上了。
小豆芽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消耗太多精力,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支持陈三严,说道:“主人的话语就是对的,那些商铺必须要缴纳一成保护费用,而咱们则保护他们不受官吏、衙役和其他人的侵扰,别说他们了,主人的店铺也是要缴纳的,书生,你应该知道,最先给咱们钱的是谁家的店铺,主人都如此,其余人更不可能逃避的开!”
陈三严忙点头道:“就是就是,驸马爷都拿了钱,他们凭什么不掏钱?”
周文海心下一阵苦笑,他当然知道驸马府的店铺是缴了钱的,可他更知道,月底驸马府会从他们手中取走一半钱财,对他们征收五成保护税。
左手换右手,驸马府收入不但未减少,反而大大增加了不少。
“姓周的,驸马爷护着你,那是因为你小子懂些文书,让你过来也是帮老子管管账册,可不是让你小子管俺如何去做,驸马爷说了,这事以俺为主,俺说咋整就咋整,这群混账东西不拿钱,你看老子会不会砸店!”
陈三严一阵气恼,指着周文海大骂,心想着哪日得跟驸马爷好好说道说道,给自己也换一个帮手,眼前的混蛋不但不帮忙,净他娘地扯后腿。
就在三人沉默不语时,房中无声无息多了一人。
小豆芽猛然回头,正见到马四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马公公?”
马四海也不多言,向小豆芽微微点头,不冷不淡道:“大人要你们立即去驸马府一见。”
小豆芽微微点头,陈三严、周文海心下却打起了鼓,他们知道眼前的中年宦官看起来身材不是很高大,但却是万历帝身边亲随护卫,武功之高难以想象,如今成了驸马爷护卫亲随,更是不敢稍有忤逆。
两人心下担忧驸马爷是不是知道了他们争吵之事,心下担忧却不能不遵号令,跟在小豆芽身后连夜入城。
有了马四海,三人很是顺利入了城,等他们来到驸马府时,刘卫民正坐在巨大的餐桌前独自一人吃着食物。
“坐。”
没有抬头,只有淡淡话语,陈三严、周文海两人不敢忤逆,默默坐在一旁,小豆芽只是静静站在门口,双腿微分,双手按住刀柄不言不语。
“陛下病了,有些人躁动不安,刘忠国、陈三严,你们前去通州,本驸马需要李三才所有家资材料,不管动用何种手段,十日内,必须要得到李三才的所有财产、不法记录!”
刘卫民擦拭了一下沾了点菜汁的嘴唇,一脸平淡看着三人,小豆芽丝毫反应都无,只是头颅微微低垂,陈三严、周文海两人忙起身站立,陈三严更是跪地不敢稍动。
“诺!”
刘卫民一脸平静看着跪地之人。
“好好干,你我皆为一无名小卒,有些事情无法与你说起,但你需记住了,你我身为大明子民,就该为这片生养了我等土地付出最大的忠诚,付出了多少,你就会得到了多少,本驸马不需要你付出其他,今日你忠诚,明日你就是漕帮总把子!”
说着,刘卫民又看向一脸不安的周文海。
“书生,这些日你就留在驸马府,暂为本驸马文书。”
“是,小的记下了。”
刘卫民缓缓起身,来到比自己稍矮些的小豆芽身边,为他理了理领口的杂乱。
“你我虽为主仆,却如兄弟,今次事关重大,可以使用任何手段,会有一千净军跟随在你们身后,有任何疏漏都无碍,大哥帮你挡着。”
刘卫民拍了拍小豆芽肩膀,小豆芽让开阻路,房门缓缓打开,深邃的天空却无一星点。
“通州是李家的根基之地,耳目党羽众多,此行需多加小心。”
小豆芽低头默然不语,直至脚步远去,才挺拔如山看向陈三严。
“过山风,今日就看你是否真的是过山风,主人的话语你也听到了。”
陈三严默默点头,心下却鼓跳如雷,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将大小通吃。
通州正是控制着河运要道,控制着北京城河运所有货物进入要道,距离北京城最多一日之程。
而漕帮说着好听,其实不过是卸运货物的苦力罢了,当然了,他们也有船只南北运送货物,而陈三严就是苦力出身。
漕帮仰仗着河运总督李三才脸色过活,找来身为漕帮的陈三严,本身就担负了极大的风险,犹豫或者背叛都可能,但他不在乎,他在乎陈三严是不是有资格成为自己运河的管家,有无管着大明黄金血液的资格。
朱常洛的病重,李维翰的货物,本还打算等自己大舅哥登位后,再想方设法将这条黄金河流控制在手中,可李三才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危机,不得不提前清除掉这个贪婪无度之人。
刘卫民没有理会周文海,自顾自缓步走在昏暗的阁廊,脑中不断重复着李三才种种之事,有些记载是好的一面,有些是负面的,但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是如此的自私自利。
他决定暂等几日,却不知李三才在京城的府邸同样聚起了一群老少。
李三才心下哀叹不已,本以为只是想着拍拍朱常洛马屁,因为他知道李维翰绝不会去寻那个暴戾的驸马,只要稍微扣住货物几日,最后还给他就够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了这一步,皇帝竟然突然病重了,看着骨瘦如柴模样,他就知道这位新帝活不长久。
费尽千辛万苦才扶持起来的帝王,无一月就成了这般,李三才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可这就是现实,**裸的现实!
厮混了朝堂这么久,谁都知道,一旦新帝登基后,那个暴戾睚眦必报的驸马必将再无他人可制。
所以……
他必须要死!
东林党一干人秘议许久,最后决定此时逼迫、激怒那人,让那人去死!
李三才心下不住叹息,厅堂上却无一人开口。
“老爷……”
老管家急匆匆走入厅堂,来到李三才身边低声呼唤,惊醒了正闭眼沉思的李三才。
“如何?”
老管家忙低声说道:“李员外至今未出驸马府,但……外城东城的过山风和那个无功名的书生,以及那人包衣趁夜入了驸马府。”
李三才微微点头,老管家声音不高,厅堂上诸人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给事中杨涟皱眉道:“此人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睚眦必报!”
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微微一笑,说道:“文孺,这不正合我等之意?”
说着,又看向李三才,笑道:“就是会让道甫损失些许店铺。”
李三才摇头微笑道:“些许店铺而已,于我等为天下大义之事相比不值一提,只是……此人素受先帝、陛下恩宠,若是……”
右佥都御史张鹤鸣却不屑一顾道:“李兄莫要太过担忧,陛下今日病危,但凡牵扯了其中,任他权柄滔天,结果会如何,诸位心知肚明。”
李三才心下有些不安,可一时间他也没发现了什么不妥,孙承宗很犹豫看向堂上众人,见所有人微笑点头,很想开口,又一想到上次前往辽东之事,最后还是闭眼不再多言。
众人纷纷扰扰,说着未来的担忧和期望,直到李三才一一将所有人送走,一直微笑着的面孔才露出担忧之色。
“老爷,小的心下总是觉得有些不妥,是不是应该再小心些,宁德驸马他……他……”
老管家心下一阵担忧,刘卫民在辽东之时就已经被朝廷注意,到了朝廷,尤其是那一夜与万历帝在沙盘上对赌发生后,事后萨尔浒所发生的事情,几乎就是完完全全按照沙盘上的事情重演。
几十名千户级别将领损命,十万大明精锐一日丧尽,自那开始,朝廷就无人敢轻视那个年轻的让人嫉妒的小子。
第79章 闻香教小辣椒【第二章奉上】
刘卫民有才也就罢了,朝廷上的廷臣不怕有才之人,关键是他太过强横,动辄动刀动枪,而文人最大的威胁就是武将,尤其是不受节制的武将,除非刘卫民甘愿趴着做一条摇首摆尾的狗!
他的所作所为,朝廷文武大臣就将他定为了最大的威胁,五党如此,东林党同样如此,否则他们也不会联手隐瞒万历帝,提前发动了萨尔浒之战,以至于十万大明精锐的丧失,主动权一下子丢了个干干净净。
脑中越是回想着刘卫民的过往,李三才越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无形的恐惧笼罩。
“老爷,宁德驸马太过精明,也确实极易被人触怒,陛下初登基,伴读王安不过只是说了句话语,当着如此多朝廷重臣的面,丝毫不给陛下颜面就殴打了王安,如此之人,李员外一旦登门,有刘老阉奴和余总兵在,宁德驸马当场发怒也是必然,小的也的确打听了一些消息。”
“老爷,宁德驸马大怒,刘老阉奴、余总兵领人砸我李家店铺足矣,为何……为何还让外城那三人连夜入城?”
李三才微微点头,他早已知道那三人来历,更知道其中一人还是漕帮之人,越是如此,心下越觉心慌。
“你去问问王教主,就说本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本官必须知道那三人今日之事!”
老管家心下一颤,不由惊恐道:“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一旦……一旦传扬了出去……我李家……我……”
“糊涂!”
李三才脸色一变,一脸懊悔道:“此事若老夫未做之时,还有解决之法,陛下病重,我等已然被人架到了火上,我李家已无任何退守之处!”
“此事……只能你一人去做,不行就让那三人去死,不要留后尾!”
“老爷……”
“去吧!”
老管家还要再劝,李三才却冷声打断。老管家也只是管家,李三才在朝堂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他绝不相信这些人会看不出来城外那三个小子连夜赶去驸马府究竟是何意,可却无一人开口,他就知道,他李家已经成了牺牲品,哪怕用他李家所有人的命也在所不惜。
心下知道又如何?
还是该笑脸相迎的,依然笑脸相迎。
老管家无可奈何,只能默默退出中堂客厅,不久后,一辆破旧马车出了府邸,左拐右拐,破旧马车钻入一处低矮破败巷道,老管家丢下马车不管不问,两手拄着根木棍,没有火烛、灯笼,一个人一脚深一脚浅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巷道。
也不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跌跌撞撞行走了多久,直到来到一颗歪脖子树前,一处看起来早已无人居住的破庙前。
“梆……梆梆……”
一短两长敲击着敞开着的破门,一连重复了三次,就在老管家转身欲要依靠在歪脖子树干休息一会,一名短衣打扮高大汉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破门前。
“阁下前来何事?”
老管家手扶着树干,沉默数息,心下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沉默着走到汉子身前,也不多言,径直走进破门内,汉子也没任何不悦,站在院外数息,这才缓缓跟在老管家背后走入残破小庙。
老管家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这里,自顾自进入小庙,看也不看角落里躺着的数名小乞儿,走到一堆破木柴前,又站立了数息,这才轻轻推开木柴露出一道房门。
打开房门,里面露出一道向下台阶,沿着台阶向下走了一盏茶,又露出了一道房门,推开房门,露出里面情景来。
这是一处只有半间屋舍一般的房间,里面坐着五男一女,看样子也是刚刚躺下不久被惊醒模样。
屋内灯光如昼,可以看清每一个人样貌,为首之人看着模样也有四十余岁,一身儒士装显得尤为潇洒风流,其余诸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每个人却只有一种冷漠表情。
“老管家,如此之晚前来寻王某,所为何事?”
老管家看向开口之儒生,沉默许久,轻声说道:“王教主可否将名下一人交与老夫?”
“老管家,王某的兄弟得罪了你李家?”
“其实也不是得罪,我家老爷需要知道些事情,所以……”
“老管家,你应知,王某虽无大才,可也不会出卖了自家兄弟性命,所以……”
“王教主的仁义小老儿自然甚为佩服,可总有些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是?就如……王教主的父亲……”
“闭嘴!”
“……”
“说吧,王某想听听老管家想要哪位兄弟,又会付出多少代价。”
“……”
老管家一阵沉默,也不理会王姓男子身后数人愤怒表情。
“陈三严!”
“只要得了此人,老爷就答应了之前王教主所有请求。”
王姓男子一愣,随即看向一旁矮胖之人。
矮胖之人一脸横肉,乍一见之下,还当是个普通屠户。
“陈三严原名陈三,诨号过山风,是‘严’字堂堂主,刚刚出狱不久。”
“出狱?”
“是,听说是因辽东来的小子,现在是明狗的驸马。”
“原来是那人啊……”
听了矮胖汉子低声解释,王姓儒生瞳孔不由一缩,他们闻香教虽如今被明庭禁止传教,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轻松得到,听了矮胖汉子话语,他就知道是谁了。
王姓儒生沉思许久,这才看向老管家,沉声道:“老管家讨要之人太过特殊,还是换个人吧。”
老管家紧紧盯着王姓儒生,低声说道:“贵教想要如何,你我皆是一清二楚,但我李家并不愿意得罪了贵教,只要贵教不主动得罪我李家,我李家自也视而不见。”
“可是……王教主应当知晓那人统兵之能,能以孤军抵挡建州老贼数月围攻,王教主以为那人就不会阻碍贵教大计?”
“况且……‘严’字堂还是王教主名下堂号吗?”
王姓儒生眉头微皱,转头看向紧皱着眉头的几人。
身量最为高大汉子突然开口道:“俺觉得可以。”
“爹……”
“闭嘴!”
高大汉子来到老管家面前,拱手道:“人可以给你,但是我等讨要之物需翻倍!”
老管家一阵沉默,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可以,但需再加一人,即那名叫小豆芽之人。”
高大汉子微微点头,伸出手掌,老管家亦是伸出手掌,两人重重一击。
王姓儒生眼中恼色一闪而过,最后也是微笑点头,算是认可了此事。
老管家也不多言,转身缓步离开,听着远处轻微关门声,室内几人却诡异的闭嘴不言,而站在高大汉子身后的女子却是一脸焦躁不安,若刘卫民在这里,一定会张大了嘴巴,很奇怪第一次见到的小辣椒怎么会在了这里。
所有人都不言语,小辣椒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说道:“爹,那个明狗小贼很是狡猾的,爹一旦动了他的人,会被那小贼报复的!”
小辣椒一开口,立即引起所有人注目。
王姓男子看着小辣椒一脸不解道:“娇娘难道认识那人?”
小辣椒见人都看向自己,心下就是一阵后悔,可说出的话语泼出的水,听到教主询问,不得不低头将辽东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有些事情也不得不隐瞒下来。
“那小贼太过狡猾,武功又极高,诸位叔伯也知,他在辽东曾一人击败几十锦衣卫缇骑和杜老贼数十悍将,一旦被那小贼察觉到了我等存在……”
“爹,教主……”
“闭嘴!”
高大汉子一脸恼怒,冷哼一声,说道:“李家发生之事诸位兄弟也是知晓,前辽东巡抚李维翰因兵败而入狱,因何人出了牢狱,诸位兄弟更是一清二楚,就算咱们做了,那人也只是以为是李家所做,又如何想的到是我等所为?”
矮胖汉子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二师兄话语虽好,可一旦那人找上了李家,若将我等供了出来又当如何?”
“五师兄所言不差,大师兄,此处已经不是安全之所,我等兄弟当立即转移了。”又一人开口。
王姓汉子点头,说道:“明日必须另寻他处,今日还算是安全的,李家绝不敢轻易供出了我等。”
一红脸农夫模样汉子点头说道:“大师兄所言甚是,李家不提我教之事,还有东林之人相救,一旦说了我教之事,他李家就是全族皆死,东林之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众人一阵点头,话语虽认同,心下却已决定天亮即另选他处隐藏。
小辣椒听着几人同意了李府老管家话语,心下危机深重,她被刘卫民绑了好几日,一路上所见所感,知道那个小混蛋是如何的谨慎狡猾,正深受皇族信任的小贼一旦发现了他们……
小辣椒越想越害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未能睡得安稳,天蒙蒙亮就被起身的爹爹惊醒。
正要起身,却听爹爹正与沈伯伯低声交谈。
“四弟,城里已经不能居住了,至少要在外城方可。”
“二师兄所言甚是,不过……俺觉得北京城不是很安全,还不如去了梁山稳妥些。”
王姓汉子挺身披上衣裳,沉声说道:“做了这票,各自隐藏,谅他李家也不敢不与咱们所应之事!”
谈话声惊醒了所有人,听了王姓汉子话语,沉默片刻……
“该说的也都说了差不多,也省的再发生了老教主之事。”
第80章 四百万两!【三章,九千字完】
一群人商议着如何做完事四散而走,却不知当老管家来到此处时,陈三严、小棒头已经趁夜带着人离开了北京城,等他们一觉醒来,小棒头一行人已经睡在了通州一家四海楼中。
漕帮“忠”字堂堂主周念庵来到“严”字堂时,这才得知陈堂主一夜未归,几人以为陈三严、小豆芽还在驸马府未归,结果一等不来,二等……等来了几名锦衣卫前来查问。
幸好几人有“严”字堂的人作保,这才瞒了过去,几人同时意识到了威胁,商议一番后,决定留下小辣椒在京城,几人前往通州。
陈三严并不知道李三才已经感受到了危险,更不知道自己竟然被人盯上,还是漕帮自己人。
一夜醒来,刘卫民睁眼就看到双眼跟个兔子的小媳妇,正坐在床头看着他。
“一夜未休息?”
刘卫民双手支床坐起,伸手揉了揉小丫头散乱了些的眉头。
“嗯。”
朱徽妍早已习惯了他的小动作,并未有任何闪躲,反而有些迷恋这种酥麻感觉。
“吃了点东西没,要不要相公为妍儿做些粥食?”
“离开皇宫的时喝了点粥食,父皇……父皇不信御医……父皇……”
话语未完泪已落,看着悲戚的小媳妇,又是一阵苦笑,也不怪自己老岳父不信御医。
御医说的是不错,都是医家泰斗,虽不能起死回生,却也是治遍民间百病,关键是皇宫御医不比其他,就算有了治疗法子,可以在普通人身上尽情使用,但绝对不能在皇帝身上胡来,一个弄不好就是全家灭族厄运,所以御医给皇帝、妃子所用医方,往往都是极为保守治疗之法。
保守,还是极为保守治疗之法,可不就是用有功无过的法子吗?如此之法,又怎会对沉疴痼疾有很强的疗效?
朱常洛自幼身体就不是很好,又是个好色的性子,吃了几十年御医之药也没见他强壮了起来,要是还能信任御医那才怪了呢。
小丫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说着她在宫中所见所闻,当他听到崔文升提起鸿胪寺有仙丹,听了此丹可治**不止之症,他就知道这就该是“红丸案”了。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谁不到死亡逼近的那一刻,谁也无法感受那种绝望般的恐惧。当方从哲入宫探视朱常洛病情之时,死亡恐惧还是问起了鸿胪寺仙丹之事。
死于仙丹之人太多,方从哲也不敢随意劝说皇帝服用,一再言御医缓慢调理,或是遍寻天下名医救治,可当朱常洛落泪问及自己寿宫准备之事,方从哲心软了,也就这么心一软,断送了一个好色皇帝,也断送了方从哲的政治生涯。
刘卫民心下知道,可却无法劝阻,此时谁去阻拦谁倒霉,心下也只能叹息不止。
哄了许久才将小媳妇哄了熟睡,看着瓷娃娃小脸上还挂着晶莹泪珠,心下又是一阵心疼,可有些事情真不是他可以左右。
躺在她身边许久,脑中纷乱杂陈,最后还是无可奈何。
缓步来到前厅,里面正坐着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进忠,也就是咱们未来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岁,还有一人是刘卫民另一官职的直属上司,也曾与之有些因果恩怨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两人在前厅已经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奇怪的是两人都是不急不躁神情。
“公主入宫一夜未归,刚刚自宫中回府,慢怠了两位,还请两位多多原谅则个!”
刘卫民一脚踏入厅堂,两人瞬间睁开了眼睛,人也不由站起。
听了他的话语,两人齐齐抱拳,田尔耕笑道:“早闻驸马素爱公主,今日之见令人羡慕之至!”
李进忠也微笑点头,说道:“公主在宫中伺候陛下,老奴也是在旁的,亦是对公主至孝甚感敬佩。”
刘卫民也没走向主座,只是坐在两人对面,示意两人坐下。
“先皇、陛下对刘某若孙若子,陛下病重,刘某也是心焦似焚,可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家中为陛下礼佛祈福,希望陛下早日康复罢了。”
李进忠拱手笑道:“驸马之难咱家也是知之甚祥,只是……驸马同时招来咱家与田大人又是所为何事?不会仅仅是为了陛下病重之事吧?”
刘卫民不由轻轻一笑,说道:“陛下病重,我等身为臣子也只能为陛下祈福而已,终究会如何,诸位心下也是有些计量,两位以为……今后之事又当如何?”
两人一愣,随即神色郑重了起来。
“驸马……以为当如何?”
李进忠试探性问了一句,刘卫民知道眼前之人野心甚大,更担心自己一朝势大压的他难以抬头。
刘卫民轻轻一笑,不理会李进忠,反而看向田尔耕,轻声说道:“先皇十岁登基,外有阁臣张居正主政,内有宦官冯保以为相助,锦衣卫从于两者之间,其后张柱国病逝,外臣虽无张柱国,内臣依然与外臣相善,诚然也是因陛下身体有恙之故,但萨尔浒之事,无论内臣、外臣皆欺瞒于陛下是不争的事实。”
“田大人以为如何?”
刘卫民话语一出,田尔耕更是大汗淋漓,张嘴数次也未能说出半句话语。
刘卫民好像未能看到一般,抬头看着屋顶,一只硕大蜘蛛网住一只拼命挣扎着的飞蛾,深深叹息一声。
“国事唯艰,先帝为了给刘某多留些银钱以养净军、幼军,甚至连宫内毁坏的宫殿都停了下来,先皇寿宫更是有些寒酸,如今陛下又……”
“唉……”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艰难,年年天灾不断,外又有鞑靼、建贼侵扰,我大明何来银钱以平国患,平天下之大患?”
“可是……国事如此艰难之时,却每每有以己私而害国事之人,以己利私吞国利之事!”
“田大人以为,此等之人该当何罪?”
“噗通!”
刘卫民一愣,低头一看,田尔耕正跪地不住磕头。
“驸马……驸马饶命啊……”
刘卫民一时间还没明白是个怎么回事,还想着田尔耕咋跪下求饶了,看到李进忠脸色微白,立即明白了是个怎么回事,忙起身将田尔耕拉起,苦笑一声。
“田大人,你这又是为何?难道你贪了我大明钱粮?如果是这样的话,本驸马还真要拿你问罪了!”
“啊?”
田尔耕一愣,竟有些疑惑不解。
刘卫民一阵苦笑,说道:“实则不瞒,刘某知道田大人身居高位,也难免会有些其他钱粮来源,但要有个度不是,至少也要稍微思虑一下朝廷之困。”
“可是有些人一再以己私利罢了矿税、商税、矿监、税监、河道监……国库空了,自己却肥硕若鼠,不仅仅如此,更是将朝廷授予的权柄,本应交给朝廷的税赋贪入了自己囊中,以至于家资高达数百万两。”
“陛下病重,刘某又因罪囚于府中……真他娘地想一怒杀出府邸……”
刘卫民一提起“数百万两”,李进忠整个身体都不住颤抖了起来,想要开口询问,可……可咋不问问自己呢?
“大胆,哪个竟然敢如此欺瞒陛下,哪个敢如此侵吞我大明之国赋?”
田尔耕一脸涨红,他终于是明白了刘卫民今日话语的意思来,心下更是激动不已,有了此等巨功,新帝一旦登基,必然是一代宠臣,今后再无任何危机。
田尔耕向刘卫民深深一礼,义正言辞道:“锦衣卫乃大明皇帝之亲军护卫,以巩固大明江山社稷为己任,还请驸马告于下官,下官立即拿人审讯,绝不放过以己害国之巨贪!”
刘卫民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语很是满意,笑道:“田大人果真是国之柱臣,只是刘某担忧田大人是否心慈手软了,若是有难处,刘某还是让净军前往通州一趟好了。”
“通……通州?”
李进忠、田尔耕瞬间傻眼了,或许也就驸马府不知道李维翰之事,这两人几乎每日都要与东林党照面几次,哪里会不知此事,一听到“通州”两字,两人顿时犹豫了起来。
朱常洛还没死呢,东林党一时无两,实力之强让两人心颤不已。
见两人如此,刘卫民心下一阵不屑,好像未看到两人反应,再次看向屋顶,蜘蛛已经完全制服了网中飞蛾,好像正在大快朵颐。
“运河自苏杭至我京师,每年所运钱财亿万计……”
刘卫民看向两人神色,双手一拍大腿,朝着外面大吼一声。
“孙世义、司马礼、朴世昌、黎忠南!”
四名身披甲胄魁梧宦官大步走入厅内,四人齐齐抱拳行礼。
“末将(末将)在!”
“四千骑!可否夺得通州李家?”
“末将(末将)愿领军令状!”
“很好!”
刘卫民站起身来,身体挺拔如松,一一看过四人,说道:“通州,李家,不许放过一人,凡抗拒者,斩无赦!”
“四百万!”
“四百万两!”
“少了一两,本将军就拿你们的头颅充数!”
“诺!”
刘卫民大手一挥,四人领命就要按刀大步离去。
“慢着”
田尔耕、李进忠同时失声惊呼。
第81章 风雨欲来
刘卫民眉头微抬,看向李进忠、田尔耕两人,轻轻摇了摇头,不平不淡说道:“此事对于两位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了,本驸马还是自己来做吧!”
李进忠、田尔耕心下一阵颤抖,从眼前年轻的有些过分之人的话语中,两人感受到了一股浓浓迎面而来的危机感。
田尔耕起身拱手下拜道:“驸马爷莫怪,田某之前是有些犹豫,但此事事关我大明荣辱,田某又怎能视而不见!”
“还请驸马爷将此事交与了我北衙,定会给了驸马爷一个交待!”
刘卫民静静看了他好一会,轻轻摇了摇头。
“记住了,北衙是陛下之北衙,不是你姓田的,也非我姓刘之人!”
田尔耕身体微微一颤,低头说道:“下……下官记下了!”
刘卫民点头道:“我驸马府已经遣了人前去,净军也会随时杀入通州,你只有五日之机,五日刘某见不到四百万两……”
“你会明白后果的!”
刘卫民随手摆了摆手,田尔耕像是一个极为听话的下属,默默又拜了一礼,默默退身离去,随同一起离开的还有四个净军骑军千户。
房门大开,徐徐微风吹入厅堂,诡异的是李进忠额头却冒出大滴大滴汗珠。
无形的压力让人窒息,李进忠腿脚弯曲就要跪下时……
“李公公……魏公公,魏忠贤!”
“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身体挺拔如松,阴冷的目光让人头皮发麻,魏忠贤身体微微颤抖,脑中却空白一片。
“本驸马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其余的老子也懒得去理会,但是你若自己找死,非得招惹了老子,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刘卫民也不理会一脸呆滞的魏忠贤,在他说出“魏忠贤”的那一刻,就已经承认了此人的存在。
看着刘卫民大步离去,魏忠贤没有一丁点恼怒,心下反而鼓跳如雷,他知道,在这一刻,自己已经不再是御膳房一个小小管事太监,而……而将一跃成为大明最顶端的一群人。
权利需要制约,但在这之前,刘卫民需要一把利刃,一把摧毁朝堂上那些已经不再是“士”人,摧毁一切朝堂上披着“士”皮的自私自利商贾!
这个人只能是魏忠贤,而且必须是他!
他相信,短时间内,他们绝不敢随意来找自己麻烦。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等的代价,魏忠贤知道,田尔耕更加清楚,甚至后背挨了一刀的过山风陈三严,此时也深深理解了这句话语。
昏暗的街道,陈三与数名兄弟被死死堵在了狭窄的街巷中。
“忠字堂……周念庵……”
陈三严好像没有感受到后背肌肉颤抖,双眼如狼盯着一群黑衣人中一不高不矮汉子。
沉默,依然是沉默……
“周念庵……来杀帮中兄弟就不敢真容相见吗?”
周念庵冷冷看向几人前后左右死死护住的陈三严,嘴角露出残忍冰冷。
“过山风,识相的就跟老子走,或许看在兄弟一场的面上,帮主还可饶了你一命!”
陈小六恨恨抹了把脸上血迹,一口血痰重重吐在地上。
“大哥,小九他们都已经死了,还跟他们扯个屁,了不起兄弟们今日死在这里!”
陈三严看向周念庵的眼神更加阴冷。
“老子怎么也没想到,狗贼李三才竟然招来了你们?”
周念庵不屑一笑,说道:“陈三,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念在曾经兄弟一场,得了老子想要的东西,老子给你个痛快,否则……可别怪哥哥心狠手辣!”
“杀”
“嗡……”
“噗!”
就在周念庵大吼之时,一道利箭破空射向大吼的嘴巴,要说周念庵武艺着实不错,一感觉生死危机,本能的向后仰躺,身后蒙面黑衣人却没这么幸运,利箭瞬间刺穿了此人胸口。
“嗡……”
利箭再次出现,躺倒在地的周念庵大惊,来不及侧转躲开,右腿横扫而出,又一大意男子小腿疼痛,本能的倾斜,利箭刺穿男子胸口,连哼一声都无,摔倒在地再无声响。
“嗡嗡嗡……”
连续三支利箭飞入人群,三条活生生生命无声无息凋零枯萎。
陈三严大喜,大刀向前猛然斩出。
“杀”
仅存的几名兄弟精神大振,随在陈三严身后,径直冲向心下大惊的周念庵,心中暗自恼怒,这么多人,怎么就还能让那包衣小子逃脱了?
周念庵躲在人后暴怒吼叫,他已经第五次被破空利箭生生逼退,眼见着身前兄弟一个个栽倒死去,心下更是有些后悔,他不该如此大意,不该仅仅只是带了这么点人。
又一兄弟惨叫被利箭射穿脖颈栽倒死去,周念庵心下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走”
怒吼喊出,周念庵一脸悲愤,左右闪躲向狭窄巷道深处逃去,而另一端黑衣贼人见他逃走,也果断放弃追杀,尖哨响起,不几息,人已经没了踪影。
陈三严喘着粗重呼吸,无力软倒在地,不一会就见一双大脚出现在眼前。
“刘兄弟,你……你也太好骗了吧?”
陈三严很想怒骂几声,可见到小豆芽丝毫不比他好了半分,胸前一刀已经斩开了他的衣襟,整个身体就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
“兄弟这次栽了,怎么也没想到帮中兄弟会参与了此事!”
陈三严狠狠吐了口血痰,李三才是漕运总督,历来都是时不时打压一下漕帮,如今只要将那个贪官搞了下去,纵然自己做不了漕帮帮主、头领,他相信,有那人看顾,漕帮也绝对差不了多少,可怎么也没想到,结局竟是这般。
也不怪陈三严大意,他知道自己帮主历来都神秘无比,每次出现时都是以面具示人,整个漕帮上下也只有忠、义两堂堂主见过真容,更是不知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名字闻香教
本以为是自己帮中兄弟担心他出了意外,是前来相助的,谁料转过身时却被人捅了一刀,若非小九临死前拼命示警,背后那一刀纵然不是身死当场,他也绝对活不了。
陈三严、小豆芽被他们极为简单的一调虎离山之计耍了个团团转,带来的几十人也是死伤大半。
“陈兄弟……怎么办?你我都身受重伤,已经没法子再战了。”
小豆芽微微点头,入怀掏出一根飞天炮,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火折子凑了上去。
“砰!”
一道亮光冲天而起……
“教主!”
已经逃离到了一处豪宅的周念庵,屋内正坐着一群眉头紧皱汉子,周念庵尚未上前向儒雅文士礼拜,一名黑衣汉子猛然推开房门闯了进来。
众人心下一惊。
“教主,那些人……那些人在传讯!”
“什么?”
高大魁梧汉子大惊,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儒雅文士。
“大师兄,此地不宜久留,那该死的疯狗又要……又要……”
高大魁梧汉子最终也没将后面话语说了出来,但所有人却已经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周念庵一脸呆滞,惊愕道:“那……驸马府小子怎……怎能如此愚蠢……猖狂?”
“难道就不担心满朝文武大怒,难道他就不担心此时皇帝因怒病死?就不担心小皇帝登基后找他算账?”
众人一阵苦笑,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矮胖汉子一抹脸上血水,恼怒道:“这种烂事是真他娘地没法子干了,一个小包衣奴才,怎地如此难搞?”
“大师兄,撤吧,再不撤,一旦那个驸马府混蛋大军围城,咱们可都得死在城里了!”
“是啊!大师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
“啪!”
儒雅文士一脸愤怒,阴沉着脸更是一阵青一阵红,他也没想到仅仅只是两个无名小卒,用了这么久还是未能将他们生擒或杀死,如今更是进退两难。
“走!”
儒雅文士起身来到门外,看向天空已经黯淡了星点,深深吸了口气,再不作犹豫,大步走向府门外,一干人也紧随其后……
一道火箭冲天而起,几乎照亮了大半个通州城,二十里外皇庄,上千净军早已甲胄在身,默默跨马静等着前方司马礼军令。
“公公……”
监军赵义刚要开口,抬臂竖起的大手阻止了继续说下去。
司马礼没有理会赵义默默后退一步,眼睛只是盯着眼前黑洞洞的村口,不一会,数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所有人耳中,手中战刀更加紧握。
“吁……”
锦衣卫千户崔应元猛然拉起战马,在皇庄村口打了数圈才将战马死死勒住,急匆匆跳下马来,正要不闻不顾闯入皇庄,脚步刚刚抬起,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忙向村口一裹着破旧被子斜躺依靠在粗壮木桩的老人躬身一礼。
“孙公公……”
依靠在木桩上的老人好像很是不耐烦摆了摆手,崔应元这才再次抱拳一礼后,大步走入皇庄……
第82章 机会给谁不是给
“指挥使大人,此事是不是有些欠妥?”
千户宋见火光下田尔耕不动如山,心下犹豫,最后还是上前低声说道:“指挥使大人也知河运总督与落了势的李维翰之事,其缘由也不过是想着为陛下挣些脸面,陛下还因此大大嘉赏了李总督,我等若无君命……终究是不妥的。”
指挥使佥事许显纯也有些担忧,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陛下病重,东林之人此时发难激怒刘驸马……大人,此时情况不明就冒然介入其中,是否有些不妥啊?”
田尔耕没有回头,眼睛只是看向火箭升起的通州城,足足有一刻钟,耳边传来数骑马蹄声,才不由微微转头。
战马尚未停稳,崔应元已经翻身下马。
“大人,司马公公已经应允!”
田尔耕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了下胸中激荡,也不理会许显纯、宋,看向甚为年轻沉稳的马云鹏。
“马千户!”
马云鹏大步出列,单膝抱拳跪地。
“属下在!”
田尔耕深深看了一眼马云鹏,沉声说道:“今日由你领兵,莫要放过李府一人一丁!”
“诺!”
马云鹏抱拳起身,转身大步离去,不一会,身后数百缇骑轰隆隆径直杀向通州。
“大人……”
许显纯再次一脸担忧开口,田尔耕不似之前一语不发,在他抬臂阻止许显纯开口后,看着数百缇骑远去,不冷不淡说道:“陛下的情形你们也是甚为知晓,心下应早已知晓结果。”
“之后又当如何?”
“太子真的会恼怒驸马?”
“真的会罢了驸马所有权柄?”
田尔耕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叹息,说道:“先皇对陛下并无太多父子之情,陛下难道就对太子有了多少父子之情?”
“你们可知李府之中,究竟藏下了多少钱财?”
一想到在驸马府中听闻到让人心神震颤的数字,如今就算再次回忆,本还稍微平稳的气息也杂乱了起来。
田尔耕抬起手臂,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通州城方向,抬起的手臂却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百万两!”
“是……四百万两!”
“什么?”
许显纯、宋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从田尔耕嘴里听到了如此让人心惊胆颤的数字。
“四百万两啊……”
“呵呵……”
“就凭这四百万两,他李三才就该死!”
田尔耕一脸暴戾阴狠,如此庞大的家财,朝廷却如此穷困,杀一人而国库充盈,那么此人就该杀,无论他有无罪名!
而且……田尔耕根本就不相信李三才为官如此干干净净,仅这四百万两,他李家就算说破了天也无法解释了清清楚楚!
身后一干北衙大佬全都被田尔耕话语震呆了,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一向声望颇佳的李三才会贪墨了如此之多钱财。
不错,就是贪墨,不贪墨,任谁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拥有如此之多家财!
“杀一人,杀如此之人,只要从李家搜刮出如此之多钱财,你们还以为陛下会震怒了驸马?”
“你们以为……东林之人敢群起而攻驸马府?”
“不会!”
“他们只会恨不得李三才立即死去!”
田尔耕嘴角一阵冷笑,最后更是微微上扬,悠悠说道:“本官也不知驸马是否在欺瞒于人,可那又如何?此次领兵之人又非我等。”
众人又是一愣,崔应元大喜,快步上前就是“噗通”拜倒。
“大人英明,那马小子在辽东就与驸马相善,回了京中又多多照顾身处牢狱的驸马,如此一来……”
“事若不对,责任则全是那马小子,与我等又无关。”
“事若成了,功劳自然全是大人一人!”
“大人英明!”
其余人等也算是全明白了田尔耕心意,纷纷上前称赞,本还有些嫉妒马云鹏领数百缇骑,如今却暗自庆幸不已。
马蹄如雷,守门百户哪里敢稍有阻拦,在看到数百锦衣卫缇骑后,李三就不敢稍作阻拦,阻拦,就意味着死亡。
“孙行、马义科不许放走一人!”
“诺!”
“江洪徽,破门!”
无数火把映照天空,李府早已大乱,就在马云鹏怒吼下令,百户江洪徽正要令人撞开碗口大铜钉枣红大门时……
“老子倒要看看哪个敢?”
一声怒吼声,厚重府门大开,李家三子李澹带着百十手持棍棒家丁冲出。
马云鹏一脸阴沉推开江洪徽,大步站在人前,手按刀柄冷冷看向李澹。
“想造反?”
“奸贼……”
马云鹏理也不理,大手一挥,数十缇骑提马上前,手中弓箭张开射出。
“嗡……”
“公子……”
一家丁大惊,张开双臂挡在李澹身前。
“噗噗噗……”
一阵密集入肉声闷哼声传入耳中,下一刻,门前倒下十余名再无生息家丁。
“跑……跑啊”
尖叫声刺耳,人群却四散而逃,只余下呆呆傻傻看着马云鹏的李澹。
马云鹏大步从李澹身边穿过,看也不看吓傻了的李澹。
“绑了!”
冰冷残酷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呆愣的李澹,失声尖叫。
“贼子敢尔……”
冰冷目光射来,大怒的李澹瞬间瘫软在地,再不敢多言一字。
此时的马云鹏早已不是以往的马云鹏,经历过辽东之事后,萨尔浒大败之后,马云鹏再也不敢质疑刘卫民任何话语,自觉不自觉都带有了刘卫民的残暴肃杀,一旦决定要做时,绝不会有任何手软心慈。
尽管他不知道田尔耕为何会突然针对李三才,但他知道田尔耕去了驸马府!
这就够了!
在锦衣卫刀子染血后,整个李府大乱,仆役、丫鬟四处奔逃,但是在锦衣卫举起鞭子狠狠抽打后,仅仅只是一刻钟,整座府邸再无任何尖叫哭喊。
马云鹏看着几乎包成了粽子的小豆芽、陈三严站在面前,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微微点头便低声吩咐一干百户随从。
李氏正堂只有死死捆绑着的三人,是李三才三个儿子,嘴巴被烂布死死堵住的李元、李扬、李澹。
小豆芽、陈三严两人推门进入,正见三人拼命挣扎,陈三严一脚踢翻站起身的李扬。
两人随意拉过一张椅凳坐在李元身前。
“驸马说了,陕西人也好,山西人也罢,土财主都喜欢将钱财藏于地下,俺是不信的,很想用些手段,验证一下俺陈三是不是对的。”
说着,陈三严起身一脚踩住李元死死捆住的身体,刀子在李元眼前微微晃了晃,笑道:“俺陈三第一次,没经验,你小子担待些。”
陈三严温和一笑,刀子却微微一转,刀尖已经缓缓抵在了李元大拇指之上。
“都说十指连心,听说是很疼的,俺在昭狱大牢见识过狱卒如何用刑,俺陈三伺候县尊大人柔和一些,应该是不怎么疼的。”
“呜呜……呜呜呜……”
李元头颅不住撞击坚硬地面,额头鲜血早已染满面颊,陈三严不闻不顾,依然缓慢一个一个掀开十根指甲,鼻中嗅着浓重屎臭味,陈三严嘴角却灿烂若花。
身体缓缓直立,看向早已屎尿横流的李澹咧嘴一笑。
“看吧,俺陈三挺温柔的,伺候三公子,俺会更加温柔的。”
“呜呜……呜呜呜……”
“砰砰……”
李澹奋力挣扎,小棒头一脸诧异,没想到李澹竟然直挺挺跪地连连叩首。
不仅仅是小棒头诧异,陈三严心下更是惊讶不已,锦衣卫缇骑捆绑他人的法子极为高明,一旦被死死绑缚,除了可以直挺挺站起,曲腿弯膝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绑缚之人生生折断了自己双腿。
陈三严突然有些佩服眼前之人来,可佩服归佩服,心下却无半分心慈手软,在自己后背挨了那一刀开始,他就绝不会对这些人心慈手软。
看着已经崩溃了的李澹,陈三严微微一笑,上前搀扶双腿已断的李家三子,甚至还检查了一下他的腿脚,嘴里笑道:“三公子腿脚并无大碍,但是若三公子不识好歹,俺陈三保证,三公子今后也再无腿脚走路的机会!”
“当然了,三公子若识相,驸马爷也绝非小气,三公子不仅仅可以活命,而且会活的很好,虽不敢保证三公子今后大富大贵,至少可以保证三公子衣食无忧,并可以任由三公子带走你李家十人亲属。”
“驸马格外开恩,这个恩典可以是大公子,可以是二公子,也可以是你三公子,甚至可以是李府中任何一人,驸马爷说了,你李家钱财多达四百多万,如此庞大银钱……就算想藏,府中管家、仆从、家丁也绝对会有人参与。”
“恩典就放在这里,给谁都是可以,当然了,驸马爷为了表示对你李家足够的尊重,所以呢,俺陈三与刘大人也只能先从三位开始,三位不合作后,俺们兄弟才会将恩典送与他人。”
陈三严轻轻拍打着李澹脸颊,笑道:“三公子以为如何?”
说着,陈三严取下麻布死死堵住的口舌。
“大……大人……”
陈三严刚刚解下绑缚李澹嘴巴的绳索,还未等李澹刚刚开口,一手捏住李澹下颌,一手拿着破布就要再次堵住,就要再次像拴牛马嘴巴,再次让李澹无法开口,嘴里还不时嘟囔着不情愿话语。
“驸马爷也真是的,俺就说嘛,三公子硬气的不要不要的,根本不会说出藏的金银,百分之一的钱财给谁不是给,店铺啥的给了俺陈三不也挺好吗?”
“俺……俺说”
“俺说”
第83章 乾清宫里的冷漠无视【第一章】
李澹再也无法承受心中的恐惧,无论李元、李扬如何“呜呜”惊恐嘶吼,李澹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家中所有秘事说了个遍。
小豆芽、陈三严将李澹单独放在一处房间,对外则宣称已被处决,两人却带着一干人员进入李三才所居之处。
机关设计的真的很巧妙,密室在李三才床卧的一面墙壁之下,哪怕用刀柄敲击墙壁,也只会听到沉闷敲击声,而不是“空空”之声。
将整张大床搬开,看着极为平整的地面,任谁也想不到下面会有一间密室。绳索连续拉动三次,皆是两长两短,不一会就听到轻微的咯咯声响起。
紧贴着的地面缓缓向墙内缩入,露出一个透着微弱灯光的小洞。
小豆芽回头看了一眼陈三严,两人知道,里面有一个常年待在地下之人。以为地下之人武艺高强,见到后却错开头颅不忍再看,见他有异,持刀跟在后面的陈三严更是紧张不已。
“好……好狠的心!”
“砰!”
话语刚落,火铳猛然喷出尺许火光,人却已经再次沿着狭窄通道向前。
“唉……这样也好……也好……”
陈三严没有多言,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通过狭窄的通道来到地下,一道石门阻住了去路,两人知道此处就该是李家最为重要的密室。
密室没有凶险,里面也只有一方木桌和几个书柜,书柜上摆放的也只是些书籍账册。
小豆芽、陈三严没有太多言语,两人检查了一遍石室,没有发现其他隐藏暗格后,这才一一将书册放入布囊。
……
通州距离北京城真的不是很远,快马最多不过半日,尚未等到天亮时,小豆芽、陈三严两人就已经在刘卫民门外等候。
“主人!”
刘卫民身穿一身素袍,随意扎着个马尾,看起来很有些放荡不羁,可谁又知道他一夜究竟遭了多少苦楚,小丫头不愿睡觉,一个又一个简短小故事说出,本以为会像往日很快睡去,谁知闹腾了半夜,小丫头两眼还是瞪得老大,反倒是他自己哈欠连天。
黑着俩眼圈的驸马爷大大打了个哈欠,从小豆芽手里接过老大的黑色包裹,从里面随手拿出一本账册,本还毫无任何精神的他瞬间绷直了身体。
一本本,一页页,刘卫民看的极为仔细,一堆书册足足用了他两个时辰,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带人前来捉拿他时,两眼依然紧盯着一本如小儿涂鸦书册。
手按刀柄的净军目光阴冷,田尔耕更是面无表情,人已经站了半个时辰,头上烈阳让人身上早已成了白色地图,可他依然身体笔直站在烈阳之下。
“大人,不能再等了,陛下那里……”
许显纯话语尚未说完,田尔耕回头不冷不淡看了他一眼,许显纯想要劝解的话语也被生生堵在了口中。
就在这时,房门缓缓打开,刘卫民右手轻轻揉着涨疼的眉头,一脸疲惫走了出来,甚至丝毫没在意门外对峙的双方,缓步来到田尔耕身前,摆了摆手,挡在身前的田尔耕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让开了些,一干锦衣卫们也闪开了一道通道。
小豆芽一脸冷漠跟随在后,上百净军丝毫不在意他人目光,亦是护卫在后。
所有人没有哪怕开口一句,全都默默走出驸马府,刘养想要上前却被余丛升拉住手臂摇头阻止。
半月来,刘卫民第一次踏出驸马府,刚踏出府邸的那一刻,突然有种恍若隔世感觉,远远看着密密麻麻的衣衫褴褛百姓伸着脖子,看到他们指指点点,再看向府门前大批缇骑、净军对峙情形,莫名愤怒之火在胸中激荡……
一脸冷漠看向所有人,脚步缓缓向前,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某人随意说着话语。
“马云鹏虽是个蠢蛋,可还算是刘某的兄弟,兄弟若遭受了委屈,总是要有人用脑袋来赔的。”
刘卫民转头看向净军步军统领孙大鹏,孙大鹏忙按刀来到身前抱拳躬身。
“净军步军六千,兵分三路,若鸦头村、胡柳村、大王庄有一人走脱,你就不要回来了!”
“诺!”
孙大鹏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刘卫民又看向孙世义。
孙世义大步上前。
“领骑军两千,封锁外城,除严字堂外,抓捕漕帮所有头领,敢抵抗者,斩!”
说着,刘卫民随手解下腰间镇纸扔了过去。
“任何官府衙役、京营军将,敢阻拦者,斩无赦!”
“诺!”
田尔耕脸色瞬间惨白无比,眼中更是惊恐慌惧,他知道……小包衣、陈三严没找到白银,却带走一个包裹……
“驸……驸马……”
田尔耕刚要开口,刘卫民却大步走向无数刀兵已然出鞘锦衣卫。
谁也没想到,到了此时,他竟然还如此强势霸道,丝毫不理会无数锦衣卫上门,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传达军令。
净军驻地距离驸马府太近了,数千净军背弓持刀出营,战鼓声几乎将病重的朱常洛从床上惊起,一屋文武更是脸色大变。
“陛下,那……那该死的逆臣要……要造反啊!”
满面鲜血的李三才哀声痛哭,待在角落里的朱徽妍想要上前辩解,却被一旁的朱由校死死挡在背后。
“陛下……陛下……”
王安一阵疾走进入寝宫,还未来的及跪倒在地,尖叫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陛下……刘驸马……驸马他反了……”
“你……你胡说!相公……相公绝不会的”
小丫头朱徽妍再也不顾其他,一头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父皇……相公他绝不会的……父皇……”
“砰!”
朱常洛心下烦躁,重重一拍小几,指着王安,整张脸都涨红无比。
“说!”
“驸马……究竟怎么回事?”
“驸马他……”
就在朱常洛大怒,王安正要述说净军与锦衣卫对峙,正要说刘卫民调动净军出城时……
“臣,净军、幼军指挥使刘卫民,奉陛下旨意,前来聆听陛下教诲!”
声音响起,屋内一片鸦雀无声。
听着门外不急不缓沉闷话语,愤怒异常的朱常洛,竟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身上也有了一丝帝王威严。
“进来!”
“诺!”
刘卫民大步走入房内,一手按着天子剑,一手按着曲起的膝盖,如曾经半跪在万历帝床前。看着眼前身影,朱常洛竟有了怪异的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朝臣皆弹劾于你,言你纵兵为凶,擅闯朝廷重臣府邸,可有其事?”
“有!”
朱常洛微微点头,不冷不淡道:“也就是说,你确有其罪了。”
“是有其罪,但非臣之罪,而是漕运总督李三才!”
刘卫民自门外开口的那一刻,屋中满当当的朝臣竟无一人开口,直到听了他这句话语。
“陛下……陛下,臣冤啊……陛下……”
刘卫民根本不理会李三才哭喊,只是低头轻声说道:“先皇以李三才为漕运总督,是期望其人可从南方运粮前来京师,而非令他贪墨我大明漕运之财!”
“昨夜锦衣卫千户马云鹏无令围攻大臣府邸,朕听闻皆因你授意,可有此事?”
屋内一阵沉默,就在兵部尚书黄嘉善欲要上前,在所有人诧异目光下,刘卫民竟然缓缓站起身,站在李三才面前,轻轻说道:“一刻钟前,净军已经前往鸦头村、胡柳村、大王庄,说实话……李大人的密码译文真的很差劲,也就骗骗没见识之人罢了。”
不去理会瘫软绝望之人,一一看向房内所有文武大臣,绝情、残酷神情让人畏惧。
“十日,只有十日,你们偷也好,抢也罢,驸马府若见不到百万两银钱,别怪本驸马不讲情面!”
说罢,又看到朱徽妍脸上惊恐担忧,笑了笑,随意摆手向身后朱常洛告别。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微臣只是陛下一条狗,一把刀,狗的命运,刀的锋利,全在陛下心意,陛下若觉得这条狗太凶狠,刀子太过锋利,陛下可以屠狗,亦可雪藏战刀,一切心意皆随陛下!”
冷漠话语说完,不等朱常洛开口,手指推开面前方从哲,低声轻笑。
“方阁老清正,可不代表方家同样清廉若水,皇爷爷已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但身为帝国首臣,率先逃避国税,不好!”
“希望方阁老能做个表率,今日就给小子送来五万两银子,小子也好哈哈一笑不是?”
刘卫民推开一脸惨白的方从哲,站在只有自己胸口的小媳妇面前,低头见她早上穿的挺漂亮湖绿色锦衣上有一块污泥,不由蹲下身子,双手轻揉了几下,又为她拍了拍。
“岳父大人身体不好,相公最近也会很忙碌,你就将相公那份孝敬也捎带着。”
朱徽妍小脑袋低垂,耳垂更是成了熟了的虾子,不知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最后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屋内一干大佬皆看着蹲着身子随意说着话语,表情却极为怪异。
在皇帝面前说着这些话语,几乎就是在挑战皇家威严,可奇怪的是朱常洛只是一脸怪异看着,竟然没有多少恼怒之色。
直到刘卫民翻转了几下湖绿色衣摆,觉的看不出来污垢时,这才站起身体,也没有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皇帝朱常洛,只是向一脸好奇的朱由校大舅哥笑了笑……
第84章 为何偏偏看上你个废物【第二章】
乾清宫很是诡异,哪怕刘卫民离去许久也无一人开口,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刘卫民蛮横霸道的李三才却陷入了魔障。
看着所有人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不知是吏部尚书周嘉谟是不是故意,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小动作,方从哲心下一阵叫苦,可他知道,这种诡异的寂静终究还是有人需要来打破。
就在他想要开口时……
“陛下,臣弹劾宁德驸马不忠不孝、无君无父,弹劾宁德驸马无君令擅动军卒……”
“啪!”
杨涟话语未完,朱常洛一手扫掉小几上的药汤。
“李爱卿,朕想知道……驸马言,净军已经前往鸦头村、胡柳村、大王庄是何意?”
“真的是……四百万两白银吗?”
话语一出,满堂皆惊。
李三才出身陕西名门,自父辈那一代入了通州,虽也有些家财,但所有人都知道,李三才父祖那一代不过是陕西李氏一门庶出子,纵然有些钱财,也绝非可以短短几十年积累四百万两豪富之家。
朱常洛此话一出,杨涟也默默退到了人后,不敢再多言一句。
“怎么了?”
“李爱卿,朕很想知道,你李家是否比朕,比我大明户部府库里的银钱还要多些。”
“陛下……臣……臣……”
“噗……”
李三才一口鲜血喷出,昏死不知人事。
见他如此,朱常洛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愤怒?
悲哀?
羞愧?
……
方从哲见朱常洛面色异常酱紫,大惊跪倒在地。
“陛下龙体为重,具体情形如何还不可知,或许……或许另有隐情亦不可知,陛下……”
“方内阁不用说了。”
朱常洛摆手打断方从哲话语。
“朕……真的不喜欢,一开始就不喜欢,不喜欢他的狷狂霸道,更不明晓……父皇为何一定要将妍儿下嫁了他,甚至不惜停了宫廷大殿修建,不惜拿出内库仅有的银钱给他。”
“朕不喜,不喜他一不名小子……为何如此深受父皇看中,甚至朕登基了,他也还是如此狂傲,打了大伴不提也罢,刚才你们也是见到了,甚至连转身与朕道别……”
朱常洛心中没有愤怒,却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悲哀,情绪低落的他甚至不想再与人开口多言。
“退下吧……”
方从哲张了张嘴,想要再次劝解,王安却向他轻轻摇头,无可奈何,也只能躬身行礼退去。
方从哲是内阁首辅,众臣也只能默默出了房门,朱徽妍、朱由校见自己父皇闭眼不想多言,正犹豫着是不是也退出房间,让自己父皇静一静呢,朱常洛却突然睁眼看向朱徽妍,轻声问了句兄妹谁也未曾想到的话语。
“妍儿……可曾与他行了夫妻之礼?”
“啊?”
朱徽妍没想到自己父皇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整张羞红的小脸低垂不敢见人,两只小手更是不住扯着衣襟。
见他如此,朱常洛心下却无奈苦笑,轻声叹气。
“父皇的确不喜欢他,太不懂柔和之道,太……”
朱常洛很想说“刚硬”两字,可一想到自己父皇最后盯着他的眼神,又如何也说不下去。
“罢了……罢了……他终究还是父皇的臣子,父皇的勇士……”
朱徽妍忙跪倒在地,泣声道:“父皇,相公没想着气父皇的……”
朱常洛轻轻摆了摆手,叹气道:“父皇知道……知道妍儿驸马看不上父皇,父皇终……终究不如你皇爷爷……”
“去吧……这些日就不用入宫了。”
“父皇……”
“去吧……”
朱常洛再次轻轻摆了摆手,见他态度坚定,朱徽妍也只得抹着泪退出房门,房内也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朱由校一人。
朱常洛看着屋顶良久……
“妍儿……是个有福之人……”
“知道吗?”
“朕……半个时辰前……动了杀心。”
“不是因为他打了朕之大伴,打了朕之脸面,而是因为……没朕之旨意,他……调动了净军!”
朱常洛一阵苦笑。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而已……他竟然连正脸看朕一眼……都嫌烦得慌……”
“知道朕此时在想着什么吗?”
“朕在想着……父皇为何如此不喜朕?真的是因为朕的娘亲?”
朱常洛微微摇头,一阵苦笑叹息。
“不坐在这个位置,永远无法体会父皇的苦心,换做朕是父皇,朕也不会去选一个只知道与一群满嘴大义却一肚子污垢之人为伍,绝不会选一个只知道美色的混蛋!”
说着,朱常洛突然狰狞愤怒了起来,竟然指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朱由校大怒。
“朕知道!”
“朕心下全知道!”
“朕就是不想让你一个废物为太子!”
“朕就想自己亲手培养一个大明未来的帝王!”
“为什么?”
“为什么那混蛋如此看不上朕,却偏偏看上你这个废物?”
“为什么”
朱常洛双眼泛红,指着已经退到了墙角的朱由校怒吼。
“为什么”
“朕有错吗?”
“朕没错!”
“朕没错”
“为什么?”
“为什么贼老天如此羞辱朕?朕只是想亲手培养一个我大明最为英明的帝王!”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羞辱朕?”
朱常洛老泪纵横,好不容易憋憋屈屈成了帝王,可这才多久?心中的理想还没实现啊……
刘卫民不在此处,若是在此处,他也只能无声叹息。不能不说朱常洛不勤政,而是真的很勤政,甚至与他所熟知的崇祯帝有得一拼,可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屑一顾,他不知道此时的朱常洛是如何的愤怒、狂躁,更不知晓自己大舅哥、天才小木匠是如何的恐惧无助,此时的他正一脸冷漠坐在厅堂,胸中无名火焰不时蹿起,无情焚烧着他的炽热心脏。
“小子,本着张臭脸给谁看呢?”
刘养见此时冷着脸的他也不敢随意撩拨,反倒是余丛升无所畏惧。
刘卫民猛然抬起双手,使劲搓着冷漠面颊,许久才停止手上动作,冷漠的脸颊也略显柔和了些。
“大人啊……您老就不能让小将平静平静?”
余丛升随手端起瓷盏,二郎腿更是一摇一晃,一边品茗着茶水,一边不屑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会是个愤怒的公牛,当然了……你小子也的确命好,好的连老子都嫉妒无比!”
刘卫民一阵苦笑,说道:“大人呐,您老能不能不损小将?”
“再说了,这哪里是小将命好了?是李三才自己作死,非得撞小将枪口好吧?”
余丛升不由一笑,说道:“小子,你是早就想要漕运总督那个位子了吧?”
刘养一愣,见他反应如此,刘卫民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白吃白住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蠢笨的跟肥肥有的一拼,也不知你这老儿是如何长这么大的,如何成了大宦官的?!”
余丛升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刘养大怒,正要起身……
“说两句就发火,也不知者性子跟谁学的,能不能好好跟大人学学啊?”
“哈哈……”
余丛升再也没能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最是狡猾,自己是个火爆性子,还偏偏无理也要找上三分,竟然挤兑起刘老儿起来!”
“说吧……那作死的李三才撞你小子枪口也就罢了,可这漕运总督你究竟想要与了谁?”
余丛升话语很随意,好像知道眼前的小子一定可以拿到河运总督一般。
刘卫民心下叹息,眼前老家伙太过鸡贼,竟然发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来,可嘴里却不满嘟囔辩解。
“大明的天空可还姓着朱姓呢,大人话语好像俺真的是个不忠不孝逆臣一般……”
余丛升也不搭话,只是低头微笑饮着茶水,见他如此,刘卫民也不由微微一叹。
“大明商贾以江南为首,但是陕西、山西亦是不差了半分,山西因开中之法而富庶,陕西则是茶马而久盛不衰。”
“陕西之人最为熟知道路关隘之要,李家本就陕甘大族,也算是商贾之家,又岂能不知河运之事意味着什么?”
刘卫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小将不是说这个天下没清廉之人,但李三才所作所为是什么?”
“一再上言欲要罢了河道宦官税监,自身却多与文人士子、朝中官吏交往,且每每花费颇巨,这钱都是从哪来的?天下税监无数,的确有人做了不少恶事,骚扰地方也是多有发生,难道因此就要罢去天下税监?”
“武人强盛而天下大乱,故而终宋一朝皆文人制武,结果是何……小将也不想多言一句。”
“武人势强文人出,文人势强锦衣卫出,锦衣卫势强则东厂宦官辖之……”
“出了问题不怕,出了问题解决了也就是了,非得要尽罢不用?”
“再说了……”
“为何皇家一定要派遣税监前去各地?”
“难道用些文人不可以吗?”
刘卫民说着就有了些许火气,指向房门外,愤怒咆哮。
“先皇二十余年不登朝理政,国家一应事物皆由文人事之,可又如何?”
“大明国库可是多了一分一毫?”
“此等情形,文臣们有何脸面说要罢去税监不用?”
“哼!”
“天下冤屈者无数,仅仅为几个百姓平了冤屈,就成了正臣?”
“在本就干旱的北方之地栽种稻谷,就成了能臣?”
“笑话!”
“小将……小将就是不喜一群自私自利之人,不喜占着我大明黄金水道还他娘地叽叽歪歪,小将就是要废了他李三才!”
“咋了?”
“哼!”
第85章 书生指点江山
刘卫民很是恼火,他最为不喜欢李三才这等人,自己隐在黑暗处偷偷吃个肚儿圆也就罢了,还不知羞耻阻碍朝廷合法合理征收本应该有的赋税。
运河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维护,沿途各州府每年不知要用多少民夫来休整运河,这些难道不需要钱财?沿途的维护军卒就不需要钱粮养活?
国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国家没了税赋,就无法保家卫国,就无法赈灾救民,更无法改善道路维护……
征收税收本就合理合法,征收使用运河走商的商贾税赋更是合情合理,李三才若真的往户部、内库押送很多金银钱财,河道税监也绝不会存在!
时不时就听人言及万历帝是如何如何的抠,一心想着如何充实内库钱财,对此刘卫民都懒得理会。
有些事情,时机不到,也只能想想罢了,若不是李三才真的威胁到了他的生死,他也绝不会在此时发难,他更愿意准备妥妥的,或是让未来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去做这些脏心之事。
世事难料,他也从未想过李三才会率先向他发起进攻,也正如后世名言,你可以决定开始,却无法决定如何结束。
独坐厅堂沉思的刘卫民,余丛升、刘养早已被他生生赶走,这两个老混蛋前来完完全全就是看他死了没,可对俩老混蛋,他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至少在他心里,两个老头已经是了他的长辈。
就在他将要起身时,小媳妇朱徽妍抹着眼泪走了进来。
“相公……”
看着泪眼模糊一脸委屈可怜模样的她,刘卫民心下又是一阵叹息,上前蹲下身子,将她像个孩子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相公……父皇……父皇不让妍儿入宫了……”
“唉……”
刘卫民叹息一声,轻轻为她擦拭着眼中晶莹,微笑道:“岳父是大明皇帝,天子的脸面大如天,你家相公又是个犟脾气,气恼了岳父。”
“不是妍儿没做好,是相公不好,相公不该在岳父前太过狂妄。”
“相公……”
“不说了……不说了,相公明白,相公都明白……”
刘卫民站起身,向慈父牵着爱女一般无二,牵着她的小手走到屋外,走出驸马府……
净军大肆出动,按照刘卫民的军令,整个外城一日间全部被封锁,甚至发生衙役与净军对峙的情景,但很快就强行被弹压了下去,抓了很多人,漕帮各堂口被抓了上百人,甚至锦衣卫的昭狱都有些放不下了。
极为普通马车缓缓出了驸马府,自北出向南,沿着坑坑洼洼的街道向南,一路经过封锁甚严的南城外城,所有净军见到马车上面插着的仰天咆哮灰狼旗帜时,全都默默挥鞭赶人,默默搬开栅栏,注视着这辆极为普通马车缓缓离开。
“谁的马车?”
一身书生装的钱谦益一脸诧异问向身边的刘之坤,刘之坤却眼神怪异,看着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军紧随在普通马车左右远去,甚至没有去回答钱谦益话语,一旁的杨柳儿同样眼神怪异,嘴里轻声叹气。
“此人……脾气怪异,钱公子还是莫要多沾染是非……”
钱谦益与一干友人刚从南京前来,许多事情并不知道,之前净军封锁外城各街道,见到扬起鞭子的净军很是恼怒,欲要上前争辩,若非刘之坤上前阻拦,替他挡了一鞭,说了些求饶话语,估计大牢可能会多了一位也不一定,也正因如此,钱谦益与一干好友对眼前净军更加厌恶。
听了杨柳儿话语,钱谦益不由看向杨柳儿,诧异问道:“杨姑娘难道知道那车中之人?”
看起来颇为瘦弱的黎宏业却是一脸苦笑,人也不由看向刘之坤,微微摇头叹息,说道:“能令净军如此,又能是何人?”
“宁德驸马?”
钱谦益一愣,随即一脸不屑道:“还当是何人呢,原来不过是个奸逆小人!”
同样书生打扮却高大了许多的卢象升,紧皱眉头说道:“此人甚是怪异,原本只是东宁卫一小卒,短短时间内一跃成了三千兵马指挥使,后来还领三千卒硬生生击败了建州老贼,夺了界凡城……”
“哼!若非此人与建州老贼勾结,将界凡城给了老贼,我大明十万军卒又怎会尽没辽东?”
万国相一脸不屑,心下更是愤恨不已,杨柳儿张了张嘴,一脸犹豫看向一脸默然的刘之坤,最后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钱谦益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看向刘之坤,说道:“刘御史好像就是辽阳之人,可知宁德驸马之事?”
黎宏业再次看向刘之坤,刘之坤眼睛却一直看向早已没了马车踪影的街道,沉默了数息才一脸冷漠。
“那人叫刘卫民,字镇国,本是刘家寨一军户,上有长兄刘卫山,二兄刘卫海,四弟……刘之坤……”
刘之坤话语说完,也不理会一干震惊莫名的新交友人,向黎宏业抱拳一礼,轻声说道:“刘某还需前去都察院,孟扩兄,你我就此别过。”
说完,又向杨柳儿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此时,钱谦益才反应了过来,一脸恼怒道:“没想到竟然与一小人一路相伴,晦气至极!”
“就是,没想到刘大人名声如此之好,竟然有这么一个小人兄长!”
万国相话语刚落,卢象升却看向黎宏业、杨柳儿,皱眉道:“孟扩兄与刘御史相熟,杨姑娘又刚从辽东回到北京,应该知晓熟知些宁德驸马之事……”
“建斗兄,如此奸逆小人,理会他作甚?!”
钱谦益指向戒备森严的净军,说道:“就凭今日那奸逆小人之为,我等就不能坐视不管!”
杨柳儿心下一惊,不由自主说道:“钱公子莫要冲动,那人……那人……”
杨柳儿一想到自己在邀月楼所见的一切,心下就不由一阵畏惧,想要说的话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卢象升、钱谦益、万国相,甚至黎宏业也一脸奇怪看向脸色惨白的杨柳儿。
卢象升想了下,说道:“此处终不是说话之地,我等不若找一间僻静之处谈诗论文,如何?”
一干人想了想,最后算是同意了卢象升提议,外城戒严,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二品大员也休想随意进出,没了刘之坤,他们也只能在外城随意找了间还算雅致的酒楼。
其他人也就罢了,卢象升虽还只是个举人,却素爱军旅之事,对一个小小不名军卒,一跃成了如今异类驸马很是好奇,待众人刚刚坐定,就急不可耐再次问起。
“诸位也知我大明驸马之事,如宁德驸马如此深受先皇宠爱之人甚少,听闻宁德驸马曾于西海子,以辽东之事与先皇对赌,就是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一狂悖娟狂小人,又如何知晓军旅之事?若非与建州老贼勾结欺我大明,杨镐老儿又岂会上了老贼之当?”
钱谦益一脸不屑,万国相不由微微点头,说道:“钱兄此言甚是有理,我大军十万,数倍于建贼,杨镐以首尾之计,若非那奸逆小人,建州老贼又怎会全力攻打我军一处?难道老贼就不担心我大军断了老贼后路?”
卢象升听了此话语,尽管心有疑虑,但还是微微点头,说道:“杨督师首尾相击之计甚是妙计,按理说,换做任何一人也绝不会轻易离开赫图阿拉。”
钱谦益点头,得意道:“正是如此,若非那奸逆小人无令私自前往萨尔浒,又怎会暴露了我军首尾相击良策?”
万国相微微点头,说道:“钱兄此言大善,但万某以为杨镐老儿首尾相击甚妙,可李某还是觉得杨镐不该让杜总兵前往萨尔浒,而应与刘总兵大人一同出兵鸦鹘关,直逼空虚建贼老巢赫图阿拉,如此之下……”
卢象升想了好一会,也不得不承认,若真的没丢失界凡城,或许这场战斗,大明也不会输得如此凄惨。
但是卢象升还是看向杨柳儿,轻声问道:“杨姑娘刚从辽东回京师,以杨姑娘耳闻,宁德驸马……他真的与建州老贼有勾连?”
黎宏业未等杨柳儿开口,皱眉不悦道:“具体情形我等不知,但黎某想来此事绝非如此简单,若刘驸马若真的与建贼有勾结,刘驸马也不会坚守界凡城数月有余,不会斩杀数千建贼,先帝更不会如此信任,将宁德公主下嫁与刘驸马。”
钱谦益、万国相则不屑一笑,钱谦益说道:“数千建贼而已,若用此等小小代价骗过我十万大军,钱某亦可为之!”
万国相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十万大军尽没,辽东空虚,建贼亦有了灭掉叶赫部时机,此等一本万利之事,万某亦以为可。”
卢象升眉头愈发紧皱,黎宏业却有些不悦道:“若真是如此,先帝已经大行,陛下为何不以此罪羁押驸马?满朝诸公因何不提及此事,而仅仅只言及驸马横行霸道于宫中,殴打司礼监掌印宦官王安之事?”
“难道两位以为满朝诸公皆是尸位素餐之辈?”
钱谦益、万国相一愣,随即两人皆对黎宏业不满起来,万国相说道:“陛下登基不久即被妇人阴伤于床,朝廷诸公虽多有清正之臣,奈何权柄皆为奸孽所据,自然一时间无可奈何了那奸逆小人!”
“正是此理!”
钱谦益猛然一拍桌案,起身又是一阵慷慨激昂,杨柳儿却低头不敢言语,究竟心下又作何想,谁也不知。
第86章 就是要逼迫他们低头
方从哲刚刚从宫中回来,脸上的阴郁担忧让一路伴随的老管家不敢多言,回到府邸尚未在书房清净半个时辰,老管家就前来禀告,说是族弟方从信前来拜访。
无可奈何,方从哲只得前往前厅,一脚踏入门内,正见一位老者与两名青年一脸焦急等待。
见方从哲一脚踏入门内,方从信立即起身,刚要抬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两名青年忙用手搀扶。
方从哲急忙上前几步,搀扶着方从信坐下,语气颇有些责怪。
“五弟身体不好,有事遣些晚辈前来也就是了。”
方从信一脸焦急道:“四哥,您怎么现在还说这些啊?那……那奸逆小儿已经……已经扣押了咱家的货物!”
方从哲一愣,随即苦笑不已,双手搀扶着方从信就坐,也没太多客气,直接坐在一旁,摇头说道:“四哥……此事……此事很难善了……”
“啊?难道四哥内阁首辅也不可以吗?”
方从信一脸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大明首辅难道这点小事也摆不平了?
方从哲无可奈何,将今日在乾清宫所见所闻一一说了个清楚,方从信整个人都傻眼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
“砰!”
“该死的……该死的李三才”
方从信一声怒吼,他终于明白那奸逆小子为何突然扣押了他们方家财货,甚至封查了京城所有店铺,原来全是那该死的李三才!
方从哲叹气一声,满脸苦涩道:“昨夜锦衣卫突然围攻李三才府邸,本以为宁德驸马并未找到多少银钱,东林之人欲要趁机铲除为祸甚大的宁德驸马府,但是……据锦衣卫之人所言,宁德驸马的确得了李三才密室中所藏书册……”
“混蛋……混蛋……”
方从信双手颤抖,他算是明白了,越是明白是怎么回事,越是愤怒异常。
“定然……定然是那该死的李三才……该死的李三才……”
“砰!”
“难道他李三才就不怕千刀万剐、子孙皆死吗?”
方从信大怒,方从哲更加悲苦异常,他怎么也没想到,那该死的李三才竟然还记录着他们偷税漏税不法之事。
大宗货物必须要通过河运,而五党之人皆是各地垄断性豪商,他们需要担负的税赋自然也是最多的,小动作也是最多。
“事已至此……”
方从哲摇头叹息,甚为年轻的方本礼却大急道:“纵然如此,那该死的奸逆小人也不当……不当如此贪婪无耻!”
“就是,四伯,五万两也实在太多了吧?我方家一时间哪里拿的出这些来?”另一青年方本浩也很是不满。
方从信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愤怒,说道:“此事我方家也是遭了东林那些无耻之人的拖累,难道他们就能脱了干系?”
“如今陛下病重,与前些日萨尔浒之事亦是相差不多,难道我等齐声恳请陛下饶过,陛下还能真的将朝堂大臣一扫而空?”
不提萨尔浒之战还好,提起此事,方从哲更加悲苦不已
“不同了……不同了……”
“先皇在时,尚可压了那小儿无法动弹,而今日……”
方从哲一想到在寝宫见到的那一幕,心下就是悲苦不已,刘卫民连离开寝宫时都不回头,想要再强压着他低头那是千难万难,或许身为帝国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而刘卫民却不去考虑这些,在他看来,一网打尽朝堂上所有混蛋才好呢,做实务的低级官吏并不一定就真的差了他们。
谁不当家谁不知柴米贵,朱常洛如今做了皇帝,内库有多少家底他是一清二楚,明军战败,再次调集天下各卫精锐入辽难道不需要钱财,自己病重,谁也不知道会活了多久,被雷火损坏的大殿不修就不修了,自己死后,难道还要让自己躺在光天化日之下?
事事都缺钱,再加上“四百万两”也的确让朱常洛伤了心。方从哲在寝宫就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心意。
方从哲叹气道:“五万两只是一个借口,我方家已经成了宁德驸马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想躲是躲不掉了……”
“可……可咱们的确拿不出……”
方从信一脸焦急,方从哲却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能拿出多少是多少,不足的用咱们的店铺、田庄来抵充,总之不能少了五万两。”
“五弟,宁德驸马不同于常人,激怒了他……四哥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方从信张嘴数次,最后只能无奈叹息,他也从方从哲嘴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刘卫民之事,更是知晓净军打砸六部、五军都督府、北镇抚司之事,听了方从哲无奈话语,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息,心下对李三才更加愤恨不已。
与方家一般无二还有其他各家族,甚至宗室也被牵扯了不少,所有人都愤恨不已,最后一分析刘卫民疯狂不计后果的性子,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气不止,当然也有强横不理不会之人,比如成国公朱纯臣,比如佥都御史左光斗、给事中杨涟、汪文言等东林之人……
刘卫民自在辽东时就不欲军卒入城骚扰百姓,身在大明帝都,他唯一的一次大肆出动军卒也是因为千步廊左右官署,在他看来,这算不上骚扰百姓,而今次封锁外城却是实实在在的骚扰百姓。
有些事情很无奈,明知不对,不该骚扰百姓,可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去做,当马车穿过外城,缓缓走在坚硬的泥土小道,憋闷了一路的朱徽妍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相……相公,父皇会不会因此恼怒相公……”
刘卫民低头看向怀里安坐却低垂着小脑袋的小媳妇,不由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好像有些生气一般,力道也大了不少,将小脑袋压的更加低垂。
“岳父恼怒是必然的,但不是因为净军所做之事,而是……而是相公的性子让岳父不喜。”
“大明近年来天灾不断,兵灾更是频频发生,我大明赋税早已不足以用,以至于皇爷爷不得不拿出太奶奶棺材本,相公迎娶妍儿时,皇爷爷更是停了宫中毁坏宫殿的修建,帝国现在最为虚弱,最缺少的不是别的,正是维持帝国运转的钱粮。”
“所以……无论净军如何闹腾,只要能充实空虚的内库,只要相公扛下所有罪名、恶名,岳父面上不喜,心下是高兴的,谁让此时的大明是岳父当家呢。”
“不用太担心,妍儿的相公可没这么憨傻……”
或许是他的力道大了些,怀里的小丫头有些不适应扭动了下身体,用力压住小脑袋的下巴也离开了她的头顶,轻声叹息。
“相公知道妍儿担忧,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净军若不够强硬,趁着此时死死压住他们,逼迫他们低头,岳父正值病重之时,不出意外还罢了,一旦有了意外……”
“你大哥……”
“算了,妍儿还是别理会这些烦忧之事,让相公去做好了。”
“……嗯。”
朱徽妍尽管心下担忧不断,她年纪虽小,但毕竟皇家子孙不同于民间孩童,有些事情听的多了,见的多了,也多多少少知道些阴暗之事。
朝廷文官实力太过强大,强大到地方可以不顾朝廷君令的地步,万历帝活着的时候就屡屡出现地方小规模“民变”之事,打杀矿监、税监也多有发生,表面看起来好像都是宦官们的错,可他并不相信这里面没有地方官与宦官争斗的结果。
知道文官们的实力有多么强势,他也没打算在他们身上消耗太多精力,自会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岁替他整治,也想着慢慢来,可挡不住树欲静而风不止!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护卫在一旁的刘英儿掀开车帘,脸上冷漠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小丫头老是本着个脸可不成,将来长大了谁还敢要你?”
“俺又没打算嫁人了,俺就跟着小旗大人,跟着公主!”
刘英儿也不理会一脸诧异的他,上前搀扶着朱徽妍下了马车,正在这时,黎忠南带着一队净军打马奔了过来。
“大人,李三才狗贼果然将银钱藏在了这里,具体多少暂时还不得而知。”
刘卫民点了点头,而是看向朱徽妍,说道:“坐了一路马车,屁股都快颠成了两半,一同走走吧,就当陪相公散步好了。”
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经历过这个时代的教育,说话做事都比较率性而为,在驸马府时不时开个玩笑,秀秀恩爱也就罢了,反正府内不是宦官就是宫女,在外面听着他的话语,朱徽妍小脸不由羞红了起来,目光也闪躲不敢去看。
刘卫民脸皮厚实多了,也不在乎他人目光,哪怕百十米外跪了一地的庄园农户他也毫不在意,牵着她有些湿腻小手,很随意走在绿荫小道上,时不时还踢腾几下地上散落的土块。
“忠南……”
“属下在!”
一脚踢飞脚下一根小枯枝。
“通知孙世义、司马礼、朴世昌,他们那里无论多少银钱,一律送入皇宫内库,让太子亲自点验。”
“诺!”
抬起的手臂随意摆了摆,黎忠南默默退下,耳边传来远去马蹄声,惬意的脸上更加灿烂……
第87章 再一次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净军封锁外城一日夜,一个又一个店铺被贴上净军封贴,不时会有店铺掌柜大怒与之争执,结果就是一顿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被戴上镣铐枷锁丢进大牢。
或许净军闹腾的太狠了些,大大小小官吏纷纷在承天门前跪谏,不仅仅是这些官吏,太学监生学子也纷纷加入其中,乌压压跪满了千步廊左近。
宫外阴云密雨,宫内同样电闪雷鸣,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朱常洛拖着病体坐在殿中,苍白的脸上大滴大滴汗珠早已浸湿胸前衣襟,王安数次欲要上前为他擦拭,皆被冷冷目光喝退,殿内左右站了一群低头不语众臣,如此情景已经足足一个时辰,却无一人开口。
“陛……陛下,驸……驸马他……他……”
常云嘴唇颤抖,一句话说了好一会也没能说清楚。
朱常洛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中恼怒。
“说……”
常云重重叩首,金砖上顿时出现一滩血迹,疼痛的刺激让他冷静了许多。
“宁德驸马已经令人押解银钱入城,一共……一共四百二十七车,银四百二十七万两!”
“驸马言……言……”
“砰!”
朱常洛大怒,猛然一拍龙椅扶手,额头青筋直鼓,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更加可怖三分。
“说!”
常云身体猛然一颤,头颅紧紧贴着金砖,额头冷汗夹杂着血迹让人不敢直视。
“驸马言,四百二十七万两,三百万两入宫中内库,余者……余者……”
常云眼睛一闭,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余者皆入驸马府,充净军、幼军军资!”
常云说道“四百二十七万两”时,殿中数名老臣双眼一番昏死过去,此时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成国公朱纯臣额头冷汗直冒,一旁郑国泰却连连轻碰他的手臂,抬眼更是看到数名大臣一脸忧虑看了过来。
朱纯臣双眼一闭,颤颤巍巍上前几步跪倒在地。
“陛……陛下,臣……臣弹劾漕运总督李三才贪墨不法,弹劾……弹劾宁德……宁德驸马纵兵欺压良善百姓,公然贪墨……”
“砰!”
朱常洛身体微微向前倾斜,额头冷汗更甚三分,鼻孔无声无息流淌着的鲜血让王安大骇。
“陛下……”
“闭嘴”
王安刚踏出一步,朱常洛就是一声愤怒暴吼。
“朱纯臣……”
“朕的好臣子……”
“告诉朕,驸马封查了你成国公的店铺了没?”
“……”
“告诉朕”
朱纯臣身体抖如筛糠,与常云一般无二,心中深深暗自后悔,后悔不该出来当出头鸟,更愤恨那些混蛋,你们倒是站出来几个救场啊?
“怎么?”
“都不说话了?”
朱常洛一一看向殿内所有人,没一个抬头敢直面的,见到此等情景,心中怒火更胜三分。
“朕……朕初登大宝,赏……赏……”
朱常洛很想高声怒吼,却一阵极度酸楚占据了整个心脏。
“九镇边军将士……赏钱百万!”
“百万啊!”
“诸位爱卿,谁来告诉朕,百万钱多少银两?”
“多少?”
“……”
“成国公朱纯臣,你来告诉朕,百万钱多少银两?”
“……”
“不知道?”
“不知道好啊!我大明成国公竟然连小儿都不如,那还留着成国公府有何用?”
朱纯臣大惊失色,头颅重重顿地。
“陛下饶命……饶命……”
“来人!”
朱常洛大怒,朱纯臣失声尖叫。
“陛下”
“一千两,是一千两,陛下饶……饶命……”
朱常洛鼻血已经染满了整个前襟,一脸惨白的方从哲再也不顾其他,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陛下,臣等……臣等有负皇恩……陛下龙体为重啊!”
“陛下……”
群臣也怕了,唯恐朱常洛真的生生被气死在了大殿,若真是如此,殿内有一个算一个,估计谁都跑不了砍头命运,随着方从哲苦苦哀求,全都出列跪地哀求,王安更是砰砰叩头不止。
看着一群人跪地,之前群起讨伐刘卫民,如今又成了这般,胸中那股邪火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双眼一翻竟然生生昏死了过去,殿中一阵大乱。
朱常洛被一干宦官抬着回寝宫,太医们急匆匆入屋救治,一干大臣站在屋外焦急等待,朱纯臣那个凄惨就别提了,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恼怒,就在众人三五一群私语担忧……
“狗贼”
朱纯臣一把揪住郑国泰衣襟,大怒。
“都是你这狗贼,若非是你,怎会到了此等地步?”
郑国泰大惊,更不敢去看一群大臣眼神,奋力掰扯朱纯臣手臂,嘴里急切辩解道:“怎……怎能怪了老子,若非……若非那该死的李三才没事招惹那小混……招惹宁德驸马,事情怎会到了此等情景?”
“老子……老子早就与你说了,不要没事招惹宁德驸马,你不听,你们都不听,现在……现在怪了老子?”
临淮侯李弘济心下一阵后悔,方从哲还是内阁首辅呢,他都在昨夜拉着银子送去了驸马府,自己随意送去一些不就完了吗,偏偏听信了混账管家话语,现在咋整?
李弘济无可奈何,只得上前将揪扯在一起的朱纯臣、郑国泰两人分开,叹气道:“都是那该死的李三才,自己贪了如此之多银两也就罢了,还他娘地偏偏记下了咱们……那个……”
“唉……”
李弘济一阵无可奈何,谁也没想到李三才这个老混蛋,竟然还给他们记小帐,竟然死死捏住了他们的小辫子,这事儿不仅仅他们没想到,就是刘卫民自己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同殿为臣,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归自己知道,可一旦做了此等之事,尽管极其危急之时的确可以要挟他人,逼迫他人营救自己,可若真的事情暴露了,那几乎就是子孙皆死的局面,任谁也不会同情这类狠人。
刘卫民没想到李三才会留了这么一手,在李维翰找到他时,本能的发觉自己深陷危机之中,遂决定一力降十会,很暴力的用刀子解决此事,杀鸡儆猴给所有人看,省得他人以后有事没事老找自己麻烦。
换了任何一人,他还不至于用此等极端手段,李三才却不同,喜爱明史的他,知道李三才本就是个贪婪之人,又掌控着漕运之事,又怎么可能干净得了?
所有事情几乎与历史一模一样,刘卫民赌对了,一次性从李家搜出四百余万两,只是他没想到此人如此阴沉,竟然还牵扯了如此之多人来,不过后来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历史上李三才多次遇险,而每次都能安然渡过,就是后来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也还是拿他没一丁点办法,最后也只能发配南京任南京户部尚书,究竟是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小本本,也只能掩埋在未知的黑暗中。
但此事已经被他生生捅了出来,还当着皇帝的面捅了出来,刘卫民再一次成了所有人眼中钉、肉中刺,可那又如何?
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成了所有人愤恨对象,也从没打算从户部、兵部得到任何钱粮,净军、幼军又不属于朝廷任何官署,他人再如何愤恨也是无可奈何。
李弘济话语让一干大臣心下恼怒,将胸中怒火全撒在了该死的李三才身上,纷纷大骂李三才的无耻。
宫中发生之事,千步廊跪着的乌压压人群不知,大骂刘卫民蛮横、暴戾的百姓不知,可是……
上千净军护在左右,一辆辆马车默默走在寂静无声的街道,马车上没有木箱,只有火把下刺眼的银亮。
街道早已戒严,但街道两侧酒肆、店铺门窗却大开,无数人或站在房门处,或在窗前,街道上只有沉重马车骨碌碌向前……
“砰!”
一辆马车车辕突然断裂,满满一车银子顿时散落一地。
站在窗前,刚刚还说着什么障眼法的钱谦益不由一愣,想要再说的话语也生生堵在了口中。
黎宏业轻轻叹气一声,苦笑道:“谁又能想到……一个漕运总督竟然贪墨了如此之多银两?”
万国相皱眉不解道:“一辆辆马车经过,看着马车沉重模样,当是满满一车银两不假,可……这真的是李公贪墨的?”
黎宏业、卢象升一阵沉默,钱谦益却皱眉道:“听闻李公家中也是商贾之家,会不会是李公经营所得?”
黎宏业不由看向卢象升,问道:“卢兄以为如何?”
卢象升微微摇头,说道:“李公祖父乃陕西大族不假,可并非李氏嫡系子孙,离开陕西入通州之时家资并无多少,大明自先皇之时,北方皆是天灾不断,纵然经营有道,也绝不会短短几十年可积攒如此之多银两!”
黎宏业微微点头,叹息道:“苏杭之富豪者无数,但任哪一家也绝无可能一下子拿出如此之多银两。”
“可惜了……”
几人都是南方之人,见识过不少江南豪富一掷千金,可纵然是顶级豪富盐商也绝无可能一下子拿出数百万两来,大多也是需要筹借月余方可,不是说江南盐商没钱,而是这些盐商钱财大多都成了奢华庄园、商铺、土地……
第88章 一怒即刀兵相向
北方商贾与南方商贾不同,尤其是北方秦商、晋商最具有代表性。
秦商最早皆是因茶马而兴起,还有就是盐巴贩卖,除了沿海晒盐之地,还有自古就存在的青海、川蜀、晋地河中产盐之地,河中盐巴大多被山西人掌控,秦人也只能从川蜀或是青海获得盐巴,因多与胡人打交道,秦商也多是性格倔强、胆大,丁是丁卯是卯,不怕吃苦、危险。
山西晋商虽自古多有豪富者,但在明朝之时,真正兴起的还是因为折中法的兴起。
所谓折中法,是因为北地边关将勇粮食物资不足,官方调集钱粮困难,于是就将此事交给了商贾,商贾运粮食到边关,边关督粮官凭运粮多少给商贾发放相应的盐引,凭借盐引,这些商贾就可以从官营产盐地提取相应的盐巴,以此获取利益。
不仅仅只是山西晋人以粮食换取盐巴之事,其他地方也可以做这些事情,比如山东、河北、河南……但是,晋人占据绝对的主场优势,后来又与江南大盐商进行交易,用手中得到的盐引兑换贩卖给江南盐商,这就几乎形成了双方的联盟,凭借江南财力优势,逐渐击败了其他人的竞争,逐渐成了北部一方霸主。
北方太过贫穷,土地也干旱贫瘠,又经常与边军胡民打交道,就形成了他们特殊的性格,胆大而抠,哪怕家资巨万,看起来还跟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一般无二,与江南那种一见就是豪富商贾不同。
江南富贵者多奢华,刘卫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南豪富者骨子里就嫌贫爱富,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家有豪宅园林,若不是锦衣玉带,想要做生意是极为困难的,这也造成了江南豪富与北方豪富们对待金银完全不同的态度。
就像现在钱谦益、卢象升等人眼前的一幕,尽管李三才算不上大明最为富有的那群人,但却一下子可以搜刮出来数百万两银两!
不管他们明不明白,疑惑还是坚信,数百辆马车依然不急不缓向前,白花花银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躲在屋里的无数百姓见到这一幕,仇富的劣根性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白日里咒骂刘卫民话语再无任何痕迹,反而戏剧性成了李三才。
马车一路向前,一路穿过千步廊,缓缓进入承天门,跪谏了一日的大大小小官吏、学子们,一个个全成了霜打的茄子,只能站在两侧看着白花花银子闪花了无数人的眼睛。
“唉……”
“作孽啊……”
学官孙世纪一阵苦笑。
“罢了罢了……今后再不管那小儿之事……”
孙世纪心下一阵悲苦,他当日可是在净军驻地,亲眼见识过那个并不美观,甚至还有些简陋的沙盘,见识过“十万明军”是如何大败的,后来也果然验证了沙盘上发生的一切。
那一夜之事没人提起,孙世纪哪怕连枕边几十年的老妻,最喜爱的弟子学生面前也从未提起那日之事,没人提起,哪怕经历过那一日之人,哪怕相互间是交命好友,相互间也是忌讳之禁,从不言及那晚之事。
大明十万精锐一日丧尽,孙世纪每每想起就自责后悔不已,当日若非一再阻止,若能早些日弄出那沙盘,又岂会发生此等悲剧?
孙世纪愤恨刘卫民以净军打砸各院官衙,后来更是对自己作为深深后悔,万历帝没有追究朝廷诸部官员,以此换取了所有人对驸马任职净军、幼军指挥使闭嘴。
半年多,刘卫民只是一心待在驸马府,或是去各院翻阅典籍,萨尔浒战败的阴影慢慢散去,本以为就这么相互间保持距离,可不曾想,仅仅只是因为李三才扣押了罢职的李维翰财货,竟然引发了如此严重风波。
孙世纪很犹豫,吃了一次大亏,造成了十万明军精锐一日丧尽之事,尽管不是他造成的,但老学究的他还是深深自责,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次重演当日之事,锦衣卫围困李府,私自动用内军围困外臣府邸,如此惊天之事,他没有上表弹劾,可当净军封锁北城后,蛮横的对普通百姓动手,肆无忌惮封查城中店铺、扣押商户货物……
看着一车车白花花银子,好像永无止境的马车一辆辆默默进入承天门,孙世纪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本还挺直的身体无声无息佝偻下来。
一旁的刘之坤手搀扶着自己老师,听着老师嘴里低喃,他不知心下是该恼怒、愤恨、愧疚、自责……
自“三哥”出现,他就在他人白眼下逐渐弯曲了腰身,甚至深恨这个“三哥”为何不死在界凡城,死在了界凡城,他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多的白眼。
科举很成功,自己顺利成了进士,谁也没想到,他一个刚刚成了进士,一个尚不足二十岁之人,竟然一举越过本应在各部走动的“实习生”阶段,一下子成了南京户部一主事,仅仅只是数月,又成了如今的御史,成了同年中的传奇,可他情愿自己一辈子只是个无名的小小主事。
刘之坤义无反顾出现在了承天门前跪谏中的一员,无论膝盖多么疼痛难忍,他还是身子挺直跪在承天门前,可现在……
他也不知自己心下究竟是何种滋味。
人群缓缓散去,无声摇头叹息离去,刘之坤搀扶着自己老师手臂,两人默默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默默来到老师残破的小院前。
“吱呀……”
院门打开,一二八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女子一身素色衣袍,虽俭朴了些,样貌也不如何娇艳,甚至还算不上中上之姿,但柔和的眉宇却显得甚是娴静,见到此女提着灯笼出现在面前,刘之坤不由躬身一礼。
“泽厚见过师姐。”
女子见自己父亲一脸落魄苦涩,看向刘之坤的神情满是询问,刘之坤却轻轻摇了摇头,女子也不再开口询问,只是来到父亲另一侧,搀扶着父亲手臂,轻声说道:“爹爹小心着脚下,刘伯刚刚在院中泼了些水。”
孙世纪也不开口答话,只是默默走向尚还有灯光的中堂。
“老爷,你这事怎么了?”
孙世纪老妻刘氏见他脚步虚浮,心下担忧,忙上前搀扶。
孙世纪坐下后,眼睛却看向屋外漆黑夜色,就在刘氏准备询问刘之坤发生了何事时,孙世纪转头看向刘之坤,神色间颇为复杂。
“泽厚……”
“唉……”
孙世纪刚开口,却又深深叹息,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之坤无声无息跪在他的面前,低头轻声说道:“老师,坊间多有传闻学生之三兄与陛下对赌生死,以萨尔浒之事与陛下对赌,学生知道,三兄胜了,可具体经过如何,学生却从未听人提及,那夜老师也是亲身经历了的,学生……学生想知道事情经过。”
看着跪在身前的学生弟子,孙世纪眼神极为复杂,本还伸手欲要拉刘之坤起来的刘氏,听了这些话语也不由看向孙世纪。
“老爷,那……宁德驸马再如何不好,那也只是宁德驸马,泽厚……”
孙世纪不悦看向刘氏,沉声说道:“此等话语,今后就不要多言了,宁德驸马……今后不许再言是非。”
刘氏一愣,其女孙秀婉更是一脸诧异,她可是听了不少人对那宁德驸马不满之语,而且……
孙世纪不理会刘氏和女儿诧异,只是低头看向同样不解的刘之坤,叹气道:“泽厚,今日之事你也是见了,有何作想?”
刘之坤一阵沉默……
“唉……”
见他低头不语,孙世纪又是轻轻一叹。
“为师不知是驸马因为报复李三才相迫之事,还是真的为了我大明,但老师知道一件事情,在锦衣卫未兵围李三才府邸前,就曾言……四百万两银钱之事。”
“什么?”
刘之坤猛然抬头,刘氏、孙秀婉更是一脸惊骇。
看着三人震惊莫名,孙世纪更加苦涩,轻声叹息道:“为师一个时辰前也不曾相信四百万两之语,我大明一年税赋也不能有四百万两之多,此等惊骇之语,任谁也无法相信。”
“可今日泽厚也是见识了那些车辆上银钱,纵然无四百万两之多,又能差了多少?”
刘之坤心神晃动,喃喃问道:“老……老师,三兄……三兄真的说过四……四百万之语?”
孙世纪无奈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绝对为真,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早已亲口承认,不会有假。”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晓,驸马的事情为师真的不好评论,但驸马行事太过偏激,终究是有些不妥的,如今你是御史,今后……今后需多多劝解驸马才是。”
孙世纪现在也不知该如何为刘卫民定义,有些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若被天下人得知,萨尔浒之败完全是朝堂上所有文武大臣隐瞒皇帝,无皇帝命令,私自强令杨镐出兵才有如此大败,任谁也无法承担如此责任。
无法为刘卫民下了最终定义,但有一点孙世纪可以肯定,那就是刘卫民行事颇为偏激,一怒即拔刀相向。
第89章 孙承宗黑夜登门
刘卫民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四弟正与他的老师谈论自己,就算知道孙世纪给自己下了定义,他也无所谓,行事偏激就偏激好了,他知道,这辈子都别想让他人说了一个“好”字,自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命运的车轮就逼迫着他永远只能做个让人厌恶之人。
尽管他没有回城,依然待在野外,待在李三才私人田庄,可他知道,当四百万两白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这场战斗他就已经赌赢了。
村庄农人很现实,在保证不会将他们丢入大牢,去掉了他们是李家“爪牙”罪过之后,这些人也就成了他的佃户。
刘卫民毫不客气吞了李家除银钱之外所有的田庄、店铺,并第一时间遣数百净军南下收拢李家南方的茶园、船只。
李三才不仅仅有田庄、店铺,南方还有七处超过千亩茶园,名下河运数百船只就不提,三桅海船竟然也有九艘,仅凭私自出海走私就可砍了他的脑袋。
他才不在乎李三才死不死,在他令人抓捕漕帮各堂口堂主的那一刻,在他封查各家族店铺,威逼各家族掏钱的那一刻,李三才就已经是了个死人。
两脚放在木盆里,人却不知再想着什么,直到一双小手碰触到了他的脚掌,这才将他惊醒。
“不用不用。”
双脚一阵相互搓动,三下两下洗好了脚,看着卷起衣袖的朱徽妍,笑道:“要不相公为妍儿洗脚吧?听说咱大明驸马都挺惨的,要不相公做一次妍儿的包衣奴才?”
朱徽妍双颊一红,神情慌乱,慌乱之下差点坐倒在地,刘卫民忙伸手拉了她一把,笑道:“开玩笑啦,妍儿不必如此惊慌,当然了,夫妻本就是如此,相敬相爱,只是你还太小了点……”
“相公……”
一听他又拿她年纪幼小说事,朱徽妍顿时不满起来,刘卫民一阵大笑。
“哈哈……”
很自然将她抱起,将她放到椅凳上,自己则蹲在身前,为她褪去鞋袜,小丫头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任由他将自己小脚放入水盆之中。
“皇爷爷说要相公做驸马时,相公本以为皇爷爷会从宗室王爷们家中,选一个年龄合适女子……说起这事儿,妍儿可能不知,相公是真不愿做什么劳什子驸马的,太过憋屈!”
“可是没法子,皇爷爷头大,相公不愿也是不可能,一番讨价还价才捏鼻子认了的。”
“心想着,皇爷爷为相公找个合适的公主,年龄大一点相公也可以接受,相公这辈子也就这回事儿,可咋也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妍儿这样的小萝莉!”
“相公想要反悔那也是不可能了,所以啊……妍儿将来长大了,有了脾气可莫要欺负相公哦!”
刘卫民一边低头为她洗着脚,一边随意说着调笑话语,而朱徽妍竟然露出成年女性般的痴情眼神。
“娶了妍儿,相公才明白皇爷爷一番苦心,皇爷爷这是心疼相公,担忧皇爷爷走了,岳父会不满相公,砍了相公的脑袋,谁让相公掌着宫中净军呢,而且连内库仅有的银钱也给了相公养净军、幼军。”
“岳父素来不喜相公,相公性情狂傲,就像相公为妍儿所讲的那只泼猴。”
“皇爷爷走了,相公无依无靠,必被岳父千刀万剐,可是呢……”
刘卫民抬头,朝朱徽妍灿烂一笑。
“可是娶了妍儿就不同了,净军本就全是些依附在皇家身上的葛藤,是皇家的奴才,驸马同样是皇家的奴才,再加上还是妍儿的驸马,岳父就算不喜相公,只要不是领兵造反,岳父是不可能要了相公的小命的。”
刘卫民拿过洁净素布,一边为她擦拭脚掌,一边笑道:“身为净军指挥使,想要造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相公名声几乎臭了大街,更不能得到朝廷文臣的支持,又有妍儿护身符在身,岳父自然安心无比,就算相公打了王安老奴,甚至今日闹了如此大事,岳父也不会把相公如何了。”
“所以啊……相公可是将妍儿当了个宝呢!”
“呵呵……”
刘卫民将朱徽妍抱上床,将她扔到床里侧,正要爬上床呢……
“梆梆……”
两声房门轻响。
刘卫民眉头微皱,有些不悦道:“何事?”
“是孙少傅前来拜访。”
一听门外净军守卫说是孙承宗,刘卫民心下就是一阵不喜,想也没想说道:“不见!”
“相公……”
朱徽妍一听他话语,忙爬起身拉着他的手掌,低声说道:“少傅是大兄老师,相公还是见见吧。”
刘卫民心下一阵叫苦,叹气一声,大声说道:“让孙少傅稍候。”
“诺。”
门外脚步远去,刘卫民一脸无奈,捏住她小巧秀气鼻子,脸上更是一副凶狠模样。
“也不知你这丫头究竟跟谁一伙的,尽是折腾你家相公!”
“嘻嘻……妍儿……妍儿跟相公一伙的。”
朱徽妍也不挣扎,小脸一笑,刘卫民很是无可奈何,只得无奈将她按倒在床,又随意将床头一本自己也没看明白的《易经》扔到她怀里。
“今日惩罚你,相公不讲故事了,自己看这本书好了。”
他也不打算穿什么官袍,就这么穿着牛鼻犊裤,**着上身推门出了房。
农家庄院其实与大门大户也差不了多少,格局都差不多,只不过没什么一进、二进、三进之说,就是一个单纯的围院,但是正间堂屋、东屋、西屋还是有的。
一般农家院落,堂屋都只是三间屋子,是直通的,自堂屋大门入内,左右会有一面墙,墙上开个里间房门,也就是说,来人必须敲堂屋房门,在内间的主人听到声响后,穿好衣物出里间,为来人开堂屋房门,而刘卫民所居这处院落却不大相同,这座院落堂屋左右也的确有两间房,但是房门不是开在正堂之内的里间,而是与正堂房门平行,是左右两间独立厢房。
刘卫民出了门,将房门细细关好,这才迈步走向一侧的待客正堂。
“孙少傅这么晚前来,若是待陛下巡视本驸马居所情况,担忧公主安全,那就大可不必了。”
刘卫民一脚迈入厅堂,见大胡子的孙承宗起身,心下不喜,话语也生硬了许多。
孙承宗眉头不可察微皱了下,拱手道:“驸马还在责怪孙某辽东之言啊……”
“责怪呢……谈不上,就是不知孙少傅这么晚前来,又是为何?”
刘卫民随意坐在孙承宗对面,翘着二郎腿,伸手就要去端茶水,这才发觉桌案上并无准备。
孙承宗见他一手抓空,又随意双手合拢抱着膝头,两根大拇指不时来回转动,心下有些不悦,但也没表现出太多不满。
“陛下身体本就虚弱,郑皇太妃又一次与了陛下数名美人,以至于陛下卧病在床,今日驸马又做出如此惊天骇人之事……”
刘卫民手臂一抬,打断孙承宗话语。
“孙少傅的意思是郑皇太妃坑害了陛下,本驸马坑害了陛下,是这个意思吧?”
刘卫民嘴角上翘,满是不屑。
“若孙少傅今夜前来,只是想做大明忠臣,大大的忠臣,想要往本驸马身上多泼些脏水……”
“孙少傅做到了,可以回去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说着,二郎腿放下,双手按膝就要起身离去,孙承宗眉头微皱。
“孙某并未言一切皆是驸马之过,只是希望驸马可以稍微持重一些,毕竟陛下身体已经经不起如此打击,为了大明社稷安稳,驸马应该持重稳妥一些。”
二郎腿再次翘起,整个人躺在座椅上,头颅更是仰天直视房顶。
“持重……”
“稳妥……”
“孙少傅,你是不是找错了人啊?本驸马因过错被陛下禁了足,之前更是躲于各部、各院阁楼,翻阅着本驸马也嚼不动的隐晦难懂典籍……”
刘卫民看向孙承宗,一脸笑意。
“孙少傅应该知晓本驸马半年多来所作所为,只是本驸马有些疑惑,聪明如少傅之人,因何只见他人身上污垢,却不能持重自检一二?”
“别告诉本驸马,孙少傅不知那李三才扣押李巡抚财货之由吧?”
“哦……对了,本驸马想问问孙少傅,假若本驸马今日不闻不问,不说动锦衣卫前去通州,一切不理不睬,你们是不是就要让我那辽东两位兄长死在建贼手里,或是随意安排的罪名,找个理由砍了脑袋?”
看着孙承宗一脸犹豫,刘卫民嘴角更加上翘不屑,身体也跟着微微前倾,盯着他的双眼愈发笑意盈盈。
“怎么?”
“孙少傅……与本驸马也一般无二,只是个俗人?当然了,本驸马在孙少傅嘴里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少傅大人呢……”
刘卫民指了指自己心口,满面笑意。
“正人先正己!”
“身为太子师,传道受业之人,自己心下阴暗也就罢了,却以大义教训他人,却不敢承认心中阴暗,可不就太虚伪吗?”
“少傅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90章 孙承宗的逼迫
刘卫民嘴边满满讥讽,孙承宗却叹然不语,火烛噼啪作响,门口出现一湖绿色女娃,手中还端着一壶酒水,犹犹豫豫站在房门外。
见她出现,刘卫民心下一阵无奈暗叹,向她招了招手。
朱徽妍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低头缓步走入厅堂。
“相……相公。”
刘卫民也不理会旁边是不是坐着个未来的帝师,随手接过她手中酒壶,放到一旁小桌上,牵着她的小手,拦腰抱起将她坐到自己怀里。
“不是说了吗,自己在房好好看书睡觉,怎么又跑了出来?”
朱徽妍也不答话解释,转头看向一旁眉头微皱的孙承宗,忙又低下了羞红的小脸。
“妍儿……妍儿怕相公与少傅……与少傅争吵。”
刘卫民心下轻轻一叹,随手拿起酒壶,也不用酒盏,仰头就是灌了一口。
“唉……”
“万事听媳妇的,咱还是睡觉去吧,也省的让少傅看着不喜。”
说着,刘卫民怀抱着小媳妇就要起身,孙承宗却突然开口。
“驸马所言甚是,正人先正己,孙某的确未去阻止李三才之事,至于缘由,以驸马之聪慧,想来是知晓一二的。”
刘卫民眉头微微一抬,大手握着柔和细腻小手,嘴角轻笑道:“李三才身为河运总督,李巡抚又与朝堂上各家族一般无二,每每货物通行于河道,李三才想扣押尤为容易。”
“李巡抚、刘监军、余总兵,再加上本驸马,呵呵……”
“我等四人,唯独李巡抚只是与本驸马有些点头之交,算不上什么多么铁的关系,李三才比较奸滑,知道本驸马伤了陛下脸面,扣押李巡抚的财货也不过是替陛下挣挣脸面罢了。”
刘卫民随口笑道:“这本是些不值一提小事,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在陛下病重之时,突然逼迫李巡抚找来了驸马府!”
“陛下病重难治,你们想着今后几十年之事,这些都没错,屁股决定脑袋嘛,本驸马可以理解,本驸马也不是不可以稍微后退一步,但是……”
“你们过了线!”
“过了本不该踏足的那道线!”
……
孙承宗脸色极为郑重,朱徽妍却有些疑惑不解看着两人。
孙承宗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之前之事且不提,今日孙某前来,就是希望驸马与朝臣和平相处。”
孙承宗说道:“驸马尤为清楚萨尔浒之事,陛下为了大明人心安稳而将之强行压下,如今陛下病情更是令人堪忧,如此之时,朝廷更需要的是稳定。”
刘卫民微微点头,说道:“少傅大人所言甚是……”
“但是!”
“这不是你们可以肆无忌惮,要挟大明帝国的理由!”
刘卫民冷冷看着孙承宗双眼,冷笑道:“孙少傅,你也别绕来绕去,你我都是聪明人,今夜你前来此处是何意,别以为本驸马真的眼瞎耳聋。”
“想要用未来的帝王来压本驸马,少傅是不是觉得自己分量太大了些?”
两人眼神激烈碰撞,朱徽妍微微动了动,刘卫民目光稍微缓和了些。
“本驸马不欲理会朝堂上阴暗之事,但不代表本驸马就什么不懂!”
孙承宗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孙某不愿意与驸马为敌,也能够理解先帝一番苦心,但是驸马的存在让群臣极为担忧!”
“担忧?”
刘卫民一脸不屑道:“先皇不理朝政数十年,所有大明事务皆由你们一干文人,敢问孙少傅,我大明为何不在尔等手中击败了建州贼,反而丢了我大明十万精锐?”
刘卫民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冷冷看着孙承宗,说道:“孙少傅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不会不知道宋朝因何而亡的吧?”
“呵!”
“威胁?”
“担忧?”
“今日孙少傅担忧浙党,浙党就该死,明日担忧楚党,楚党也该死,后日就是齐党、宣党、昆党……”
“再之后呢?”
“再之后就该是东林党人自己厮杀了吧?”
刘卫民对这些党派极为不屑,一个个全都是因政见不同而厮杀不断,丝毫不顾大明此时是何种窘迫困境。
孙承宗眉头紧皱,想要开口反对,万历帝是几十年不上朝,任由文人治理天下,可情况究竟如何,他是一清二楚,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无法拿这件事情说事了,无论如何,万历帝几十年任由文人施为是事实。
场面一下子尴尬沉默了起来,刘卫民也不想搭理他,若不是怀里的小媳妇突然跑过来,他早拍屁股走人了。
孙承宗沉默良久,心下微微叹息,脸上却不咸不淡说道:“事已至此,驸马心下应该知道,陛下身染重病,就算对朝臣不满,也不可能罢黜了所有朝官。”
刘卫民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本驸马也没说要逮捕了哪一朝臣,但是!”
刘卫民一脸阴沉威胁道:“本驸马可以夺了他们所有财产,让他们生不如死!”
“孙少傅知道的,本驸马有这个胆量!”
孙承宗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中愤怒。
“这……就是驸马的答复?”
“答复?答复是相对的,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答复,本驸马就给你们什么答复!”
刘卫民伸出一根手指,冷声道:“昨日方内阁已经送我驸马府五万两,孙少傅应该知道本驸马耐性很差!”
“三日,三日见不到银钱,孙少傅应该知道后果!”
刘卫民再也没了与他交谈任何兴致,将朱徽妍放下,起身看着孙承宗,冷哼道:“孙少傅,本驸马不知少傅大人有何本事,或许朝堂上任何一人道德学问都远超于我,但本驸马打心眼里看不起你们!”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根本不配,不配做一个合格的治理天下朝官!你们眼中只有你们自己,嘴里是常常挂着天下百姓,本质上你们屁都没有!”
“作为政治利益交换,你们给老子老老实实掏钱,算是对你们偷盗国税的惩罚,老子将账册还给你们,但你们给老子记住了,别招惹老子,你们招惹不起,拿笔的永远别逼急了拿刀子的,因为你们承担不起后果!”
“哼!”
刘卫民冷哼一声,丝毫不在意孙承宗是否恼怒,若此人不来还罢,他或许还会考虑,但孙承宗的前来,逼迫着他不得不更加强硬。
朱徽妍好像察觉到了自己不该去前厅,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也还不敢抬头。
“相……相公别生……别生气好不好……”
刘卫民狠狠搓了搓脸颊,叹气道:“相公不是生你的气,你也是担心相公与你大哥的老师起了冲突,担忧将来相公与他不好相处。”
“相公生气……那也是生孙少傅的气,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相公不说了。”
按照此时此景,但凡有点眼光的,都知道朱常洛已经活不长久,又发生了如此之事,孙承宗此时前来就是在强行逼迫自己让步,可自己有后退挪腾的空间吗?
没有!
狠话没放出去前,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五党之人已经将银钱送去了驸马府,尽管此时没来一人表达歉意,但是做的永远比说的更有诚意。
此时此景,孙承宗前来说和,想要让自己后退,今后自己又成了什么人?
刘卫民躺在床上,瞪着俩大眼珠子,反反复复想着孙承宗的事情,又细细思量今后又该当如何。
一大一小,一里一外,俩人都瞪着俩大眼珠子看着房顶,谁也没有任何睡意。
“相公……妍儿睡不着。”
朱徽妍翻了个身,身体向他靠了靠。
“小丫头,你可是个女人,还是相公的合法小媳妇……”
朱徽妍小脸顿时一红,第一次没有对“小丫头”三个字嘟嘴。
“相公,八年……是不是太长了点?”
“嗯。”
刘卫民翻了个身,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看了好一会,说道:“虽然现在还不算漂亮的一笑倾人城,长开了也还算是挺俊俏的丫头,如此俊俏丫头,自然要白首到老才是,若太早了,万一你没了,相公可就成了净身出户,那得多惨?!”
朱徽妍突然泪眼莹莹。
“相公……要不再纳个姐姐吧?”
刘卫民一愣,伸手捏住不知闪躲的小巧鼻梁,眼中满是笑意。
“想什么呢?你家相公这么忙,哪有功夫去讨好女人,讨好取悦你一个就够累了,再多一个,岂不是要了相公的命?”
朱徽妍抱住他的手臂,一阵不乐意嘟嘴。
“相公惯会作怪,老是取笑妍儿!”
“呵呵……”
刘卫民呵呵一笑,说道:“这样挺好的,与一帮子老混蛋斗气就够累得了,回了家中,睡在床上还一本正经,那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像你姑姑那般,夫妻两人一个月都不能见上一面,见了面还得在一帮丫鬟婆子面前敦伦,那样的日子还真他娘地没法过了!”
朱徽妍一想到荣昌公主姑姑和驸马,身子更向他靠了靠,轻声说道:“前些日在宫里还见了娘亲,娘亲说相公很好呢!”
刘卫民听了这话,顿时坐起,人也瑟了起来。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赶明个,咱有钱了,多孝敬孝敬丈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