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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要     羔羊之歌txt下载     羔羊之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这一拳

    接上回的情景,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

    刚开始的时候,伊恩的拳头由朝上转向外,当击中曼松的瞬间,拳心猛然旋转成拳心向内。

    曼松见状顿时惊慌了,顾不得引导法术,举右手格开勾拳,伸左手扣住另一直拳,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

    由于伊恩久战疲惫,而曼松却一直在养精蓄锐,于是,他并不费力就抵住了伊恩这次蛮横而粗野的攻击。

    曼松刚要念动口令,想要激发胸针中储存的魔法。

    突然,伊恩头高高往后扬起,‘蓬’地一声闷响,一记头锤重重砸在他的高耸的鼻根与眼睛之间。

    曼松只觉得轰地一声世界炸开了,脑袋突然膨胀到好几倍,眼泪哗哗的流出来。

    他好像掉进粪坑,无数苍蝇围绕在他周围嗡嗡嗡地不停鸣叫,意识也一刹那洗刷地极度稀薄,甚至于一片空白,已不听自己的指令。

    他的法术口令登时化作呜咽声,剩余的半截都堵塞在喉咙里,随之喉结跳动几下消失了。

    他的眼角酸涩,眼泪迷糊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白茫茫的一片强光,光的末端镀着一层变浓淡不一的橙红色。

    他闭起眼不由自主地后仰,抓着伊恩的手也就自然而然松开了。

    “这一拳,为了父亲!”

    伊恩大声喊着,好似在宣判,同时蹬腿转胯,扭腰送肩,调动身体的肌肉爆发出强大力量,一拳重重砸在曼松的脸颊上。

    ‘砰’的一声巨响,石屑纷纷四溅,他的整个小臂撞击地隐隐发麻,曼松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启动了石肤术。

    曼松这一拳结结实实挨上了,登时两眼冒出亮闪闪无数金星,身体好像是在坐船,一摇一晃的,登时不知身处何方。

    更严重的是他的脑袋,此时此际,颅腔每就像一颗受到强烈震荡的悬空的生鸡蛋,蛋黄与蛋清在充溢的密封的空间内剧烈晃漾,脆硬的外壳仿佛随时都要破裂炸碎。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由下到上直透脑门,胃囊里未消化的糕点翻腾着直往上让。

    他脖子间的青筋、血管与肌肉条条凸起,激烈的跳动,那阵阵的难以忍受的想呕吐的感觉就在几短短秒内就加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拳,为了母亲!”

    打出第一拳之后,伊恩的身体略成侧向,略弓着身子,然后弹起,出左手迎面直拳击在曼松的正脸。

    曼松的意识是是保留的,能听到伊恩的话,但声音缥缈的,听不分明。

    可是,他却能清楚的看清伊恩的每一个动作,他眼里伊恩的动作似乎很慢,拳头处在很遥远的位置,需要很久才能落到他脸上。

    曼松想试着退一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竟无法支配身体的行动。

    ‘蓬’地一下,拳头落下,比他预料的更迅猛,也更严重。

    石肤术虽能阻挡剑刺刀割,却不能阻隔力道由外向内的渗透震荡,曼松立即就像触了闪电一样,这酸痛当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述,一股气血仿佛要从内向外喷涌。

    他感觉整根鼻梁被打断,从中间凹进去了,嘴唇被门牙磕破了,然后高高的肿起。

    头部感觉发热,发涨,身体却冷涔涔出汗。耳鸣一直都在,只能听到嗡嗡的杂响,眼前从静态的白光,开始模糊并旋转。

    接着他身体不能控制的抽搐,他能感觉到自己哆嗦成筛子,意识像一团面粉,被揉成一坨,再大力攥住般,呼不得也吸也不得。

    “这一拳,为了兰洛斯特爵士,为了那一夜死去的骑士!”

    伊恩以肩部关节为轴,由身体外侧直臂摆向内侧,腰部用力,肩部也用力,成一个弧线击向不住打摆子的曼松的头颅。

    曼松的头受创,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动,鼻血、口水喷的老高。

    接连挨了两记重拳后,他反而感觉不到那么的痛疼了,不过晕眩感更加厉害了,整个世界都在一起旋转、晃动。

    他的脑子早已经像一口巨大的沸腾的锅,锅内热汤、腥肉、烂菜和发霉的粮食一起炖煮,混在浓稠的汤内上下翻滚,咕嘟咕嘟直冒……

    在这五味杂陈中忽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占据了他的所有感觉的上风,眼前的光越来越模糊,也不能说是模糊,就是出现那种用力闭上眼,视觉中黑黑的一片中夹杂的非常复杂的各种颜色的光,不是死黑,最开始复杂的光很强、很亮,到最后逐渐溶解成一片,变淡并且消失,而同时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到最后基本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了。

    “这一拳,为了嬷嬷,为了布尔玛婆婆,为了所有被欺压、被凌辱而死去的无辜者!”

    伊恩不依不饶,不待他倒下,上体稍向左下转,左腿微屈,重心下沉,随即脚掌蹬地,挺身向右转体,带动拳头由下向前上方勾击。

    前一秒,曼松在地上;后一秒,他僵硬的浮空,跟着拳头修正姿势,随后踉跄着后退,但不能摔倒。

    曼松只感觉身体一直漂浮着,触不到坚硬结实的地面。

    脑腔内的压力压缩到了极点,随着膨胀爆发,一股液体喷射出来,眼睛貌似炸出来了,他不敢肯定这是不是错觉,也无力检查。

    现在,他只能看到伊恩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已经听不到说些什么,颅内只有些回响,嗡嗡隆隆的,听不清也猜不出来。

    他现在完全木了,脸上火辣辣的,血肉横飞,他怀疑颧骨都给打塌了。他想求救,可脑子回不过神,也发不出声音。

    “这一拳,没有理由!”

    “不需要,”

    “不需要理由!”

    “根本不需要理由!”

    “……”

    伊恩嘶喊着,声音沙哑了,声带震荡着空气,左右拳头连续摆动,‘蓬蓬’一拳,一拳,又一拳雨点般地落在曼松左右两边的脸颊上。

    两人的石肤术效果早已经失效,曼松的整张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一块发青,一块发紫,肿的像个猪头,血从绷紧破裂的油亮的皮肤裂缝飞溅而出。

    曼松几乎要窒息了,他拼命的想呼吸,但感觉整个鼻腔都被堵塞满了,一点流动的空气都进不来,他只有张大嘴大口呼气,这样还能勉强在恐惧和绝望中维持生机。

    忽然,他觉得整个世界一片空洞,身体特别重,眼睛也无法控制往上翻,骨肉一直往下沉降,灵魂却牵引着他欲向上飞升。

    他心知不妙,强打着精神吸住灵魂,并竭力地承受着痛楚,不让自己就此昏厥。

    伊恩的拳头打在曼松涂满鲜血的脸上,黏滑滑的,好似削减了他挥出的大部分力气。

    “什么都和我作对!”

    这让伊恩觉得委屈,却也让愤怒更加炽烈。

    他嘶哑的嗓子早已经吐不出连续而高亢的吼声,但仍旧荷荷嘶嘶叫着。

    突然,他松开拳头,五指张开如簸箕,往曼松那一团脏颜料般的脸颊上撕去。

第四十八章 重伤

    “小子,尔敢!”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喊那个绿条纹黑色长袍的干瘦老法师现在去而复返。

    他漂浮在半空中,对着伊恩一指,一柄透明的力场剑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切开空气,朝着伊恩刺去,他企图迫使伊恩自保,从而放弃对曼松的攻击。

    但是结果出乎意料,老法师不知道伊恩是愚蠢,还是兴奋过头,抑或对他们的恨意超过了对自己安危的在乎。

    只眼睁睁看着下面的少年甚至是连侧身闪避的举动都没做,五爪照旧朝着曼松的脸颊一把抓落。

    “噗嗤”一声,力场剑先自击中伊恩。

    他清晰的感到力场剑穿透左肩,似乎也感觉到了后背脱离的血与碎骨与肉飞溅而出。

    他甚至看到了体内无数的骨骼和肌肉,一块块的禁不住跳动,随之而来是席卷全身的剧痛。

    但是,伊恩的右手不需要引导,顺着既定的轨迹,不由自己地,狠狠地,一把抓落下来。

    他指甲碰到坚硬的骨骼,微微一顿,然后顺着骨骼的弧度下滑,有略微的凝滞感,但是阻力不大,在惯性的作用下,五指猛烈扫过曼松脸部,垂落到腹部。

    做完这一切,伊恩弯曲了身体,双手垂过膝,虚弱的摇晃,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用力的在响,汩汩流淌的鲜血刚开始还觉得是热的,慢慢就没什么感觉了,体内变得冰凉,似乎全身的热量都随血流走了。

    他眼睛已经完全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点上,隐隐黑黑的。

    左手完全失去任何的力道,弯曲如鸟爪的手指松开,啪嗒一下,一块透明的水晶脱离让他的掌握,掉到地上。而另一只手仍旧勾曲着,手里抓着一大块烂肉。

    在他昏花的视界内,那块水晶朦胧,连成一片,仿佛地面无数块水晶躺在一起。

    它们那样熟悉,又陌生,四个直立面,两端逐渐变细,两三缕穿透浓烟的光立刻被吸过来,笔直的光线发生诡异的扭曲。

    “伊波参达阿布达!”

    连伊恩都不知道原因,就下意识地念动那几个字,就像尘封的记忆被揭开,陌生而又熟悉,一切超乎人力的想象。

    突然,晕散在烟雾中光尘俱被水晶吸收到体内,四周突然晦暗阴冷,因为太阳散发出光与热都被水晶吸收了。

    夺走太阳的能量后,只见阴森森弥漫的烟雾中心,水晶由最深处一瞬一闪发出刺眼的白光。

    水晶自动在地面立起,急剧膨胀、变大,着地尖端不断往周围扩张,透明的水晶墙壁扫过伊恩,如同液体或光幕漫过坚硬的物体,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水晶内部。

    与底座发生变化的同一时间内,水晶朝上的那端迅速往天空延伸,刺破烟雾的下颚,近乎无限贪婪地渴求万物生长赖以持续的无私的阳光。

    这个过程开始与结束的时间非常短暂,连曼松差点的也被吞噬进去。

    还是半空中的那个老法师眼疾手快,一个移形换位帮助曼松向后移动二十几英尺。

    然后,他缓缓落地,与曼松并肩而立,两人一同仰起头,一座水晶砌成的高塔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这座塔的造型与刚才从少年手中掉落的水晶形状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千万倍。

    伊恩躺在水晶之内,整个人像昆虫一样包裹在一块巨大的纯净的水晶里。

    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安静极了,他瞬间脱离了血与火,从一个极肮脏的世界进入一个极干净的世界。

    伊恩眯着眼,仰面躺着,闪耀的白色的光在视野中蔓延,直到逐渐填满整个眼眶。

    这里是一种特别纯粹,特别美丽的地方。仿佛现在就是永恒,忘了时间,也不想做出多余的动作,就这样安安静静躺着,直到永远。

    突然,熟悉的尖锐的声音在水晶内嗡嗡震动,“你要躺倒什么时候?”

    伊恩听到克林信尼朋,立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现在处在一个活物的体内一样。

    透明的水晶墙内部有一条纯净的摇曳的红光绕着他旋转着,往水晶上方去,水晶的顶端同样一条纯净的摇曳的蓝光,朝着相反的方向往下旋转。

    红光与蓝光飞快地移动,眨眼间就相互交错而过,当它们相遇时会混成一片绿色,这时就会有一道绿色光束射出,打在伊恩的身上。

    伊恩在进入水晶塔前后那端时间是没有任何自我的,死亡在温柔地拽着他,劝诱他把闭上眼睛。

    他不住往黑暗的更深处的深处沉落,越来越没有反抗的力气,也不行反抗,想动一下都无能为力。

    但正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却刺透了那深层的平静,他的心脏突地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瞬间醒了过来。

    每次绿光过后,伊恩久发觉到他的右手的食指可以轻微地抖一抖,弄出一点点动作。

    随着绿光频繁的射过,他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一点一点动起来,整个右手慢慢有了知觉。

    情况正一点点好转,过了一会,他勉强可以坐起来了,但是眼中还是一片黑沉昏花,又过了不知多久,才慢慢的恢复。

    伊恩首先抬起手,发现手仍旧有点痉挛,手中仍旧牢牢抓着一大块带着一撇小胡须的血淋淋肉块那是他从曼松脸上扯下来的。

    曼松站水晶塔外,脸颊一阵阵发麻膨胀,木胎胎的脸尖锐的疼痛,一浪涌过一浪,连脊背都不住发麻。

    这一阵阵牵连而去的**辣的疼痛,几乎痛到令人疯狂。鲜血从缺口哗啦啦流淌,淋透半边身体。

    他的下眼睑耷拉在倒塌的鼻翼旁,惨白的眼球下坠,牙齿之间的凹槽间沾满漆黑的血块,零星的雪白在红与黑的伤口中很是刺眼。

    曼松一开始痛到无法吸气,只能低声地呻吟着吐气,气吐完了一直憋着没法吸。实在憋不住了,忍住剧痛吸一口继续呻吟着吐气,反复了几次,直到牧师给他止痛,才慢慢地缓解。

    曼松的身边四五个牧师纷纷举着圣徽释放神术,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控制好呼吸。

    不久,曼松慢慢地开始发抖,手脚在抖,腰部也在抖,全身都在发抖……他整个人好像是受到侮辱、得了病似的控制不住地完全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

    所有人屏息静气,不敢说话和乱动,又过了一会儿,曼松才颤抖着,巍巍地手指着水晶塔凄用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喊道:“杀杀……杀!……快给我杀了他!”

    这颤抖的、漏风的话,从破损的嘴巴吐出,血红的舌头如同欲出洞穴中的巨蟒在内翻动,惨白的牙齿连着鲜红的黏丝,一张一合间,牵动着曼松的神经。

第四十九章 魔晶塔

    伊恩同样用颤颤巍巍的手从次元袋内取出一个透明纯净的水晶瓶。

    瓶子形状是水滴状的,通体是淡淡的浅蓝色,一只软木塞子塞住精致的鸭嘴形瓶口。

    瓶内是近乎透明的液体,如果不是沿着瓶壁上半部一圈以及向下延伸的深色的痕迹,就让人几乎误以为瓶子是空的。

    这也是他从阿雷纳斯那里搜刮来的用于治疗的药水,是魔法师炼制的另一种神奇的魔法物品。

    与先前他使用过的魔杖和卷轴相比,药水没有特别的职业或者专长支持只能存有益的、单人的、三环以下的。

    而魔杖没有特别的职业或者专长支持,只能存非自身的、非范围的、四环以下的。

    卷轴没有特别的职业或者专长支持,可以是任何法术。

    伊恩吃力的咬掉木塞,仰首将瓶内的治愈药水一饮而尽。

    他的身体大部分位置已经失去感觉了,麻木从一开始就像一根根尖锐的细碎扭动的针从外刺破皮肤,到肌肉,再浸透到整个骨髓。

    当一处密密麻麻攒刺透了,就生成无数星星冰屑,慢慢地结晶、慢慢地结冰,变成大小不一的冰块。

    开始是空心,逐渐结冰成实心。

    一块一块膨胀的冰碰撞在一起,没有声响,却马上相互凝固,然后,整片身体就完全冰冻了。

    就在他无力回天时,魔晶塔笼罩了他,塔内的绿光缓解了他身体的不良情况,所以他才没被完全冻僵。

    当水晶瓶内的温润的略带绵稠的液体入口,透过喉咙,蓦然化作一道滚烫的热流沿着食道进入胃部,稍一停滞,胸口热乎乎一团,就像怀揣了一个小太阳。

    药水蕴藏的能量以奇点往四处扩散,顺着血管与神经迅速循环流转,浸软身体已经僵硬的肌肉。

    这就像冰块内部产生一团岩浆,把汩汩热水经过穴罅裂缝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冰块各个地方,破坏、溶解冰的内部,恢复躯体的知觉。

    随着热量的流动和绿光的照耀,伊恩的身体的麻木感在减轻,他看到双腿抽搐,左臂有回暖的感觉,贯穿的伤口酥酥痒痒,肢体末端的冰冷感也减轻了一些。

    随着身体僵冷的消失,撕裂般的疼痛也在复苏,伊恩突然记起他的卷轴之中有一张是可以抑制痛觉的。

    当初精灵诺蜜特丽妮因为厌恶那是一张死灵的魔法,所以随手丢给了他。他伸手接了,一直当**肋放在一边,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他拿出卷轴,不由得恍惚,仿佛冥冥中一切都注定好了。

    又坐了十几分钟,不仅身体主要部位,四肢也俱恢复了知觉,但他身体虽然仍很虚弱,不过勉强可以行动了。

    与方才糟糕的情况相比,这简直是大旱遇云泥,枯草重抽出新的嫩芽。

    伊恩这才腾出精力观察所身处的环境。

    他现在置身于一个以光滑而坚硬的水晶所构成的方形楼层的最底层。随着他看到每一样塔内的物品,无数陌生的知识纷沓而来。

    他从没有见过和了解过这些东西,但偏偏却知晓其用途。就像积落在脑海的某一处,只是暂时遗忘了,当看到时自然而然的又想起来了。

    比如魔晶塔的第一层,也就是他现在所处的楼层,这是用来当主房间的,也可以用来当作守卫点。

    这个正方形的宽阔的大厅,螺旋状的楼梯连接着第二楼,菱柱支撑着空旷的空间,四周挂满镜子。

    这是塔的主人用来接见他不信任的或怀有戒心的人之处。

    每一面镜子都是一扇门,豢养的守卫兵可以通过镜子及时来到这里,大厅的人也可以通过镜子迅速离开这里。

    大厅的后方那道螺旋状的楼梯的顶端是一个小小平台,伊恩扶着弯曲的扶手,爬上楼梯,但仅仅这么点距离却依然让他气喘吁吁。

    伊恩伏在扶手上休息良久,抬头观察尽头的这个是长方形的平台: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大约有十英尺,两边悬空,除了栏杆外什么都没有。

    靠他的一面连接着螺旋的楼梯,靠墙的那面是一整块巨大的镜子,宽度跟平台完全相同,高度刚好与天花板齐平。

    镜子照着正对面,纤毫毕现。遥远的那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毡毯,上面绣满了骇人的图像和各种各样奇怪抽象的符号。

    在镜子的边上齐腰高度一个恶魔的肖像,羊角蝠翼,怒目圆睁,露出巨大的獠牙和鲜红分叉的舌头,栩栩如生,让人感到恐怖。

    这只恶魔正用一只黑色的虚握的拳头想要打碎一个全副武装精灵的头颅,在恶魔与精灵不远处,毡毯上缘绣着一首诗,盖住了其下所有图像。

    伊恩仔细观看,这些字符既不是通用文字,也不是龙语,当然更不是精灵矮人文之类,跟皮埃尔先生收录的各种族文字没有一个相似的。

    他从已经褪色的图样推测其年代必定十分久远,但很奇怪,明明他没学过这种语言,却能清楚地看懂意思,他缓缓读道:“如果你想来,就来吧!来到里面狂欢,但你要先找到门锁。虽然看得见却又看不见,虽然存在又是不存在,那是血肉无法握住的门把!”

    果然,这面镜子组成的墙壁表面完全光滑,没有任何裂缝或和把手相类似的东西。

    伊恩没有在镜面和平台浪费时间寻找诸如机关之类的机括或小玩意,他自然而然地让身体在镜子里的投影站在与恶魔相等的位置,右手伸出与黑色虚握的爪子重叠,五指渐次合拢,一切在预料之内,他的右手的投影握住了那个存在又不存在、血肉无法握住的门把。

    他的手微微旋转扭动,一个漆黑的直角的细缝无声地出现在光滑的镜面上,就像墙壁突然裂开嘴巴在诡异的无声地笑。

    一扇隐秘的门被伊恩缓缓推开,这扇门后的是通往第二层的楼梯。

    伊恩拾阶而上,眼前是带着诡异花纹的弧形走廊,向前延伸,一直到尽头的螺旋楼梯,才消失在拐角处。

    第二层共有六个房间,他打开一扇门,这是一间舒适的卧室;再打开旁边另一扇门,这是一间奢华考究的书房……

    伊恩没有再碰其余的几扇门,看来这里都是些不甚重要的房间。

    塔内昏晕的光散射,照着他将继续攀爬的螺旋楼梯,这是通往魔晶塔第三层的路。

第五十章 内部

    当打开第三层的那扇门时,傍晚的斜长的金色日光穿透烟雾照耀整座高塔。

    伊恩躺在魔晶塔的第一层时在耳边回荡的嗡嗡响声又回来了,这就像是鸽群围绕居所一再盘旋回转,空气经过别在鸽尾的根部的哨子,发出的阵阵响声。

    伊恩把手抚在魔晶塔的墙壁,好要感受细微的震动。虽然手面下的墙壁静立如山,但他仍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每一面墙壁的后面不断聚集的力量。

    通过楼梯走进第三层,他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大厅的名字。

    这里被称为‘探知之厅’,充满了魔法探知装置。

    整个房间两排整齐的棱柱,菱柱的尽头,约六英尺高的七阶水晶平台上安放着一把通体雕刻着繁复神秘纹样的水晶王座。

    高高的靠背上镶嵌着数不清的宝石,中间巨大的黄宝石就像是一只龙的菱形眼睛,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扶手雕刻成狮鹫,羽毛像光一样展开,红宝石的眼睛熠熠生辉,长着长长的兽毛后爪踩着一个痛苦挣扎的恶魔,而扭曲匍匐的恶魔托起整个王座。

    王座背后的墙上是一面树立的狭长巨的矩形,看来是镜子,当走近一看却是镶嵌透明玻璃的窗户。

    一道雪白的光束打在王座靠背上面,一片氤氲的光中,一道尖锐的长长的黑影突然自王座刺出,一直达到光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整个大厅此时愈发明亮起来,墙壁上的一打镜子相互反射着光线,水晶王座在层层七彩的光晕中是如此的绚丽而尊贵。

    伊恩仰望着王座,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坐在那宽大的王座之上,但在阴影之下,永远看不清真实的面容。

    就在这个如神殿或王宫般华丽威严的大厅后方,水晶王座的背后,阴影的角落里隐藏着最后一架通向上层的螺旋楼梯。

    伊恩走近楼梯,两旁的镜子忽然喷出熊熊火焰,两只地狱犬从镜子之中跳出来。

    地狱犬是真正意义上的恶魔,体型被外空间扭曲,性情冷酷嗜血。

    它们有三个头,脖颈带着倒刺的黑铁项圈,拖着蛇的尾巴,头上和背上的毛全是伸直头咝咝作响的毒蛇。

    它们有着岩浆似通红的眼睛,体型硕大,表皮潮湿黏滑且有硫酸的刺鼻气味。

    两只地狱犬走进伊恩,但是奇异的是地狱犬并没有发起攻击,反而龇牙咧嘴,发出十分亲热的发出呜呜呜叫,就如同守家的猎犬看到远游归来的主人。

    当伊恩走到它们近前时,两只地狱犬驯服的把所有头颅都贴在地面上。

    从它们嘴巴里,毒涎不住滴出,溅到地上变成剧毒的乌头草。

    它们把两条前腿很舒服的向前拉,伸并且把身体向下压,后腿直直的,屁股撅得高高的,长满鳞片的尾部末端具有一串角质环,随着迅速摆动,发出响亮的声音。

    伊恩越过地狱犬,打开上通向魔晶塔最高层的隐秘之门。

    他走上楼梯,仿佛看到无数青眼珠子飘浮着,一个个透明的幽灵,漆黑的梦靥,畏缩在莫名的恐惧,无从表述,隐匿其中,却刻进骨子里。

    他转过菱柱,隔着一层雾气蒙蒙的昏暗,依稀可以看到上方的光透进甬道,闪烁的光有规律的一强一弱,如同心脏的脉动。

    但是伊恩却分明地感到每一下的脉动,都在不可阻挡地一次次地衰减,魔晶塔随着太阳的西落而跳动得越来越弱。

    这是魔晶塔内部的空间最小的一个房间,它的装饰也不像下面的三层,有支撑重量的菱柱,墙壁到处都挂着镜子。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对面一方镜子,和正门遥遥相对,和门一般大小,看起来更像是通往另一空间的门。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用整块水晶雕刻出来的魔法祭坛,一道圆形的光束里面无数闪烁的符文生游离不定,光束中间一块如心脏般有规律搏动的水晶悬浮在半空中。

    水晶堪堪一握,有四个面,边缘切成光滑的梯形斜面,逐渐在两端变细。

    伊恩认出来了,这是他捡到的碎魔晶。

    在这个祭坛上,变成了魔晶塔的心脏,随着它的每一次搏动,整座塔都一同怦怦地跳动。

    伊恩在祭坛前端详了好久,伸出手试着穿过光幕拿回碎魔晶。

    指尖碰触到光幕,一圈微蓝的光环绕在指尖,自下上升的符文像惊慌的鱼群躲避突兀出现的障碍,那一片区域顿时空荡荡。

    他的手继续前伸,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圆形的光束中的手臂表面附着荧荧白色的微光。

    他碰触到了碎魔晶,坚硬的、灼热却不会伤及他的微微刺痛的熟悉感觉顺着中指的尖端传回身体。

    “活着的感觉怎么样?”

    碎魔晶克林辛尼朋尖锐的难听的声音从心脏般跳动的水晶中传出来。

    声波震荡,距离它很近的符文纷纷震的粉碎,圆形的冲击波碰到圆形光束,透明的光幕突地变花,又迅速的复原,过程十分短暂,几乎让伊恩以为是出现了视觉上的错觉。

    “你不会继续做傻事了吧!”这时光幕又变成雪花一片,这不是错觉。

    “嗯,”伊恩低声应道。

    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走一轮,不论先前的心意如何决绝,都万万不会这般冲动了。

    痛苦、孤独以及无助让人变得绝望,而就是在那种绝望时刻,人的内心会变得扭曲。

    在这种心情下,所做的一切都被消极的情绪感染了,就容易觉得一切都不可能会变好,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死似乎就是能让悲伤远离的唯一方法。

    但是这种不好的情绪终究会过去,尤其是在发现对面不是不可逾越之时,他甚至还会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

    伊恩庆幸自己没有死,虽然苦痛仍然存在,足够让活着的人铭记一辈子;虽然活着好难,复仇的道路很漫长。

    可是,可是啊,只有活着才能报复,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让仇人寝食难安,才能让他们在恐惧中走向灭亡。

    所以,所以呀,好好活下去,他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拼命的活下去!

第五十一章 镜之室

    伊恩绕过祭坛,走到那面巨大的镜子之前,镜子中大小同他的等身的影子同样向他靠近。

    他们同时停住脚步,隔着镜子相对而视。

    伊恩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何种表情,但镜中人看起来却有些不认识,眼角眉梢总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这种凝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只见虚与实但分为两个个体却实为同一人的人同时伸出手,手对手在镜子距离数英寸的虚空轻轻一抹。

    镜中人蓦然模糊并晦涩起来,光滑的镜面朝着逆时针旋转,越到后来越呈现异样的放射状,就像漩涡一样,漩涡的中心仿佛有着吸走他灵魂的引力。

    漩涡高速转动,越来越快,最后白茫茫一片,好似云雾,又过了片刻,这片白色忽然活了,好似掠过镜面的浮云,雾状地尾部开始透明,灰色的蘑菇状的烟尘从底下翻涌而出,好像马上要喷进密室。

    伊恩立即往后一仰,眼睛一眯,手也不自己地举到距鼻子不远的地方。

    但这阵滚烫的烟尘并没有冲进入室内,好像被镜子下的撞角劈开,纷纷从两侧飞驰而过。

    浓密的阴霾之下,一片冒着热烟的黄黑的废土呈现在他的视野中。遍地断肢内脏,折断相连的骨头,涂着灰白沾着红黑血迹的脑浆,还有脱落的牙齿缀连牙龈躺在一起。

    糜烂的肉泥中半埋的肘部关节扭曲、骨断筋连,筒子口流淌出骨髓,骨刺插进半截肠子里,脏器像摔碎的血布丁,稀混着土灰凝固,难以分辨。

    暴露在空气中的布料皮革像烧过的纸灰,被热气烘的粉碎,风一吹,灰烬散去,只留地下分不清是泥或肉的残留物沾着些黑颗粒冒着袅袅细烟。

    显然,现在伊恩看到的正是魔晶塔外的小镇的情况。

    后续赶来的增援的教会骑士与武装教徒集结成方队,推动各种器械,他们的脚下,头颅滚来滚去。

    但他们毫无顾忌,铁靴踩踏,颅骨碎裂,血水和着的薄泥浆溅在靴筒和斗篷下摆,斑斑点点。

    法师和射手不时挥着法杖或拉开弓弩进行射击,箭羽摩擦空气颤抖声和魔法的尖锐的啸声隔着镜子都能传进伊恩耳中。

    伊恩虚点镜面,移动景象,终于,他在黑压压教徒后方找到了曼松。

    他的半张脸,从眼睑到下颌骨,整块腮帮子上的肉都被他撕掉了,他脸颊就像给长满利齿的血盆巨口啃过一样。

    与右面呈鲜明对比的他的另半张脸,脸颊高高的肿起,就像填充了冰冷的乌青的胶状异物,皮油亮绷紧,膨胀地好似随时都要迸裂。

    从伊恩的角度俯视,曼松的头就像是个被咬掉一口的烂苹果,喷涌的血已经止住,脖子间雪白笔挺的衬衫领子染得比外套还要脏黑。

    伊恩看着他,既恶心又痛快,更带着无尽遗憾。

    “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用法术呢?”伊恩看着仍活着的曼松开始懊悔,“碎魔晶储存的能量足够多,魔杖、卷轴剩余的足够多,可我当时就像疯魔了,看到他的脸我就全抛脑后了。”

    “……只记得当时人要爆炸,只想着要发泄,光看到了次要的,却忽略了主要的。就揍了几拳,想想真得不偿失。唉,像刚才那样的机会,以后什么时候才能遇到……”

    伊恩越想越亏,越想越是不甘心。

    曼松的周围,一群甲胄精美的男男女女环伺,一望便知是教会的高层人员。

    其中一个披着长袍的立在他面前的矮个子中年留胡须的男人歪着头仰望着,张开手在胸前,动情而夸张地说着,对曼松毁掉的狰狞的脸毫不介怀。

    他们的旁边四个穿绿纹黑袍的法师,戴着兜帽,仅看到苍白发青的下巴。他们双手张开,撑起一道透明的防御性结界。

    伊恩盯着镜子里所有人的脸,一一把他们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和灵魂,他们就是他复仇的目标。

    这些人中,有些人伊恩早就认识,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伊恩感到可笑又可悲,背叛者们背叛父亲,似乎得到的并不多,更多的果实被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前来摘取了。

    “镜之室的镜子除了当作水晶球观察外面,还可以当做固定的双向传送门,只要你随便把塔内任意一面镜子放在塔外,你只要站在这里发出请求,通过这面镜子就能够到达移出去的镜子的位置,这样做虽然麻烦,却不会耗费我储存的能量。”碎魔晶克林辛尼朋介绍道。

    “任意一面镜子吗?”

    伊恩回过神,记起沿途他看到魔晶塔内各层都挂满的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镜子,果然,它们并不仅仅是装饰那么简单。

    “塔内的任何一面镜子都可以看作是一扇固定的门,你可以把降服的居住在塔内的手下输送到任何位置,阻击或包围入侵到塔中内敌人。”

    伊恩双手轻轻拍拍两肋,然后向两边展开,“你看我有什么手下?”

    “如果没有足够的的手下,镜子也可以做为直接攻击侵入塔中的敌人的魔法装置。每面镜子都可以反射照进塔内的光束,每一次在每一面镜子或棱柱的反射点上聚焦,光束的威力就得到增强,数次折叠的光束可以轻易杀死一头巨魔。”

    “巨龙呢?”

    “理论上可以,只要你折叠的次数足够多。”

    “折叠足够的威力……”伊恩重复着,但没说他打算做什么。

    “不要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克林辛尼朋说道,“魔晶塔是你绝佳的庇护所,你在塔内可免疫一切外部的魔法或心灵异能的攻击。任何在塔内施展的法术皆无法影响到你,并会反弹回施法者自己身上。”

    伊恩沉思一回儿说道,“那么,我可以把魔晶塔当作我主宰的领地,就像神祗所居住的属于自己的位面国度,在自己的神域内拥有着天然的优势。”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放他们进入塔内,这里作为战场我是否能够碾压他们?”

    “你的伤势很严重,已经不能动手了。”

    “他们要进来了!”忽然,伊恩叫道,他隔着镜子看到他们冲到塔下。

    “外面的人在没有你的允许下是无法进入塔内的,只有那些被你召唤而来,并非本位面的生物,以及你所允许的生物才能看到那扇进出塔的那扇隐形门,”碎魔晶详细地解释,“那扇门是不固定的,可以出现在任何一面墙上面,不过一般都会出现在迎向阳光的那一侧。”

    “他们占据了这座塔后果又会怎样?”但伊恩更加关心这个问题。

第五十二章 各自的图谋

    “这座塔不过是我无数分身之一罢了,”碎魔晶克林辛尼朋说道,“只要你发出一个指令就能摧毁任意一座存在的塔。”

    “原来可以这样……”伊恩点点头,“塔中的人呢?”他追问道。

    “魔晶塔在崩毁时,留在塔内的所有生物都会死亡,镜像中召唤生物除外。塔倒塌之后崩解成一堆黑晶石,一小时之内就会分解为尘埃,完全消失。另外,当我储存的能量用光后,魔晶塔也会立刻崩塌。”

    “现在还剩余多少能量?”伊恩马上关心到。

    克林辛尼朋细细数来,“原先尚有六十四个能量点,在你重伤垂危时以二十四个为代价建立并维持魔晶塔,不过,你想离开这里的话,需要十二个能量进行远距离传送,所以”它计算出结果了,“你现在调动使用的能量还有二十六个。”

    “不需要传送的能量,我有好几张传送卷轴,其中有一张远距离传送,一张跨位面传送卷轴。”

    “太阳马上落山了,接下来是黑夜,我不可避免的会逸散能量。所以我建议保留现存的能量,如果我没有一点能量,万一在森林被他们追上,或遇到别的意外,会很麻烦。”

    “我还另外还有变形术、索尔石行术、媚惑怪物等卷轴,进入森林保命是没问题的,”伊恩沉吟一番,仍决定道,“除了保留激发卷轴的能,全部变成攻击法术对付外面的邪教徒。当他们还击后,打开下层的门,放他们进来,然后,摧毁这座塔。”

    “他们一定会派一群底层的替死鬼进来,对付这些人有意义吗?”克林辛尼朋有些不以为然。

    “不论他们身份高低,死一个,少一个,”伊恩回答道,“死掉的邪教总比活着的邪教徒好。”

    “如你所愿!”

    ……

    魔晶塔的最高层,放置碎魔晶的镜之室中,碎魔晶静静飘浮于中央的水晶祭坛之上。

    突然,眩目的白光从碎魔晶内部爆发,一刹间,整个圆形的光束炽白,游离的符文飞速旋转,从圆柱顶端,笔直地光线射出,穿过穹隆般的天花板的圆心,延伸至细长尖锐塔顶,贯穿天际,忠实执行着伊恩的意志。

    旁边,伊恩震惊地看到密室、祭坛、墙壁以及穹顶一眨眼间全部消失了。他双脚踩在祭坛溢出的炽烈白光之上,悬在半空,上方是阴沉的天空,下面是狼藉的废墟。

    残垣断壁中尽是甲壳虫大小的黑点,那是班恩的神职人员与武装教徒。更小的黑点排列成两三条弯曲的黑色细线,自山丘顶端的城堡断续连接到小镇,就像一队队觅食的工蚁,细数不来那些都是陆续赶来的敌人。

    小镇的不远处是墨绿色的森林,城堡位于孤立的山丘之上,山下的的河流筛着落日瑟瑟余晖,更远处是人类未曾涉足的原始森林,莽莽林海的遥远的尽头则是横绝北地与冰原的终年积雪覆盖的莽莽大山脉。

    魔晶塔更加剧烈的震动了,嗡嗡嗡声响鼓动每个人的耳膜,细长的白光就像一条细刃切开了半壁苍蓝、半壁血红的天宇。

    不论是曼松、牧师和法师,那怕最普通的战士都本能地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塔下各种颜色的魔法光芒闪烁不断,他们纷纷张开神术或魔法的护罩,准备抵御接下来的攻击。

    水晶塔尖突然出现一个极白的光点,不断脉动闪烁,宛如一颗活着的心脏。

    随着光点的每一搏动,光团渐渐变大,很快就孕育出一个巨大的光球,如一轮崭新的太阳。

    四周突然变得静悄悄,所有人失声忘语,他们都被这景象震撼住了。

    光球剧烈地脉动,一道强烈的闪光扩散,火焰自虚空繁衍,从上往下燃烧,整个天空都充满了火焰。直到一片铺天盖地海啸般的烟火尘埃袭来,没躲进防护中的教徒才况然惊散,张慌失措,四处逃命。

    只听又一阵近乎闷雷的轰隆巨响,接着火焰之后,十余颗巨型火球倾泻而下,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炸开,仿佛一朵朵绽放的赤红花。

    尘埃落定,魔晶塔周围仍残留着燃烧物冒着黑烟,塔下的普通的教徒却损失惨重,近一百三十多英尺范围的尸体全部炭化崩坏,倒塌的墙基上新溅的血沫也熏成黑色。

    地面厚厚铺满一层就像果木灰似灰渣,靴子几乎陷入一半,踩下去全是残缺不全的人体组织。比较完整的就仅分辨出三具,他们伏在凸起的墙根后面。

    空洞的头盔陷在灰里,里面沾着血的黑眼睛、蓝眼睛、灰眼睛、棕眼睛默默左右看着旁边头盔内同样沾着血的黑眼睛、蓝眼睛、灰眼睛、棕眼睛……不能眨动,不能移转。

    “神器!该死的,他手中的那个水晶是件强大神器!”

    曼松仰头盯着那座水晶砌成的高塔,一只细小眼睛和一只大大的眼球迸出几乎实质地贪欲地光。

    他身边早就设置了层层结界,火球降临时更又撑开数十道魔法护罩和神术结界。除了施术者倒地外,防御圈内的他们安然无恙。外层的透明护罩被涂满血液与黑色渣滓,透过防护他们一齐神色复杂地看着血色的天空与漆黑的高塔。

    “能让一个怯弱的平庸之徒极短时间内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普通神器根本不可能做到,一定是至高级的存在!”

    绿纹黑袍的老法师和曼松一样用充满饥渴地望着魔晶塔,仿佛好色的男人盯着垂涎已久的隔壁美女,“得到它,我一定得到它!”他不住呢喃自语。

    那个矮个子立刻变惊为喜,“这一定是伟大的黑暗君主给我们的赏赐,这是伟大的睿智的主人对我们的考验,主人通过漏网之鱼的手把赏赐和考验同时送到我们跟前……”

    “阿拉斯泰尔,召集所有人全力攻击那座塔,攻城槌、破魔箭矢、魔法炮弹能够使用的统统使用,击破那座塔的防御是最好不过了,不能也要尽力削弱它!”

    曼松一把推开喋喋不休的矮个子对一个身材高大的骑士下达命令。

    “遵命!”

    他又转过头对着老法师说道,“亚老格尔,那个小畜……咝……生受了重伤,躲在塔中。你们法师负责解除塔的陷阱,一定找到出口,一定有的,不过被魔法隐藏了,进入塔内,夺取宝物。这间神器留在他手中暴殄珍物,只有在我们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我一定亲手从那小子手中夺过神器!”老法师保证道。

第五十三章 进塔

    曼松他们很快就有了行动,所有的信徒团团围住水晶塔,蠢蠢欲动。

    弩箭手排成三列站到一起,他们都有两把以上的十字弓,当射出第一枝弩箭后,就快速接过另外一把绞好弦的十字弓,继续射击。

    他们的旁边都有两到三个教徒,腰带上拴着铁环,一旦接过空弩就迅速地弯腰上弦,保证弩箭手接连不间断地射出。

    长弓手站在弩手的后面,他们的弓五英尺左右,大致齐眉,由一条完整的紫杉木弯制而成,坚硬而有弹性。

    长弓手们将箭矢插在脚下,这样可以更方便的取箭用。

    弓弦震动空气的响声不绝于耳,箭矢离弦,奔若流星。

    每枝箭都受到过牧师神术附加:破魔、锐利和诅咒……

    所以,它们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抬头仰望,它们就好像一大群乌泱泱的马蜂,铺天盖地。

    当箭矢如锐利的毒刺叮到水晶巨塔的表面时,不住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然后纷纷弹落在地。

    信徒们又推着床弩和抛石机来到塔的下面,床弩毋庸多言,抛石机是依靠扭力把石弹抛射出去利器。机发时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毁。

    平时它主要用于围攻和防守要塞,现在用来对付这座可恶的水晶塔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一群信徒熟练地拆掉抛石机后轮,垫在前轮下,接着不断调试垫高,直到抛石机完全对准了塔墙。

    当抛石机安放妥当后,一个信徒将一根方形木条插入了抛石机的一处方孔中,旁边的信徒也有条不紊地往两头套上蓄力轮。

    七八个苦力转动轮子,把那个勺子似的抛射柄拉平,两个身强力壮的信徒各抱起牧师祝福过的石弹放入抛射勺中。

    吱吱咯咯的绞盘声绞动着信徒们的亢奋的神经,当铁锤砸开木捎,石弹飞出的那一刻,石弹的特有的呼啸让所有人一阵阵直冒鸡皮疙瘩。

    他们高声赞美着神祗,话音未落,就瞠目结舌的望着石弹击中塔壁,砰然四分五裂,水晶墙壁上却只留下斑斑点点的灰痕。

    力道重逾千斤的石弹对于高塔无甚损伤,底层的信徒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但这些却都在曼松等高层的预料之中。

    一个小头目立刻赶反应过来,一边踹醒呆住的手下,一边大喊着:“小的们,不要停……继续发射!动起来!快点……妈的,我踢死你……”

    经过小头目的连拉带踹,操纵床弩和抛石机的信徒再次忙碌起来,经过几轮抛射,水晶塔突然明显而细微地摇动了一下。

    “我说的不错吧?!”小头目乐了,“没有什么是投石机砸不动的,如果不能就砸第二下,第三下……”

    曼松等人也是精神一振,赶忙下令手下继续轰击,不断消耗塔的防御能力。

    忽然,水晶塔高耸的身躯又一次剧烈晃动起来,这一次摆动的幅度更加大,以至于连远处的信徒都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水晶塔在几番三次晃动后,便陷入沉寂。任凭信徒们在随后施展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没有任何反应。

    “与我猜想的一样,他只是躲在塔中苟延残喘,没还手能力了!可惜我不能够行动了,不然真想亲手把他揪出来,”曼松一直仔细观察着那座神秘出现的水晶塔的反应,残破的脸狰狞而恐怖,“动手吧!”他下达了命令。

    掌旗官闻言,立刻挥舞旗帜,燕尾旗次第呼应,招展如画。

    全身包裹在铁壳中的骑士望到旗语,大手一挥手,二十多个手下扛着两架长梯冲出队伍,来到塔下。

    长梯只能搭在水晶塔的腰部,一群战士顺着梯子攀爬而上。

    爬到最上头的两个战士不住来回扫着光滑的水晶墙壁,使劲用刀把敲击着墙面,试图寻找暗门。

    他们下面的战士头部几乎顶着他们的臀部,再下面的同样如此,一个接着一个攀附在梯子上,就像草绳上的一串蚂蚱。

    长梯下面,黑鸦鸦的战士和牧师拥挤成一团,异常焦躁,他们对着上面哇哇大叫,嫌弃梯子上的同伴磨磨蹭蹭。

    与此同时,一群魔法师鬼鬼祟祟地混迹在人群中,在巨盾的拱卫下谨慎的靠近塔下。

    透明的结界隔绝了嘈杂的喧声,亚老格尔近距离仰视这座巨大而又充满压迫性的黑水晶塔身,眼里充满迷醉。

    啊,多么地震撼!在远处根本无法体会到它的壮观与美丽。

    他举手施展一个法术,不出意外,解除魔法失败了。

    亚老格尔和围在他身边的助手小声探讨了一番,神情严肃,缓慢而慎重地取出一个古朴而由陈旧的卷轴。

    他展开卷轴,一字一字地诵读,繁复的咒文闪烁,刺眼的红光在手中弥漫,使他的整个手掌仿佛浸透在血水之中。

    当红光慢慢黯淡,羊皮化为齑粉,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从手中散发出来。

    阵阵神秘的能量在亚老格尔手中汇聚,慢慢凝结成一个半透明微光闪烁的球体。

    他秃鹫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塔壁,仿佛盯着外人看不到的破绽或塔的门扉。

    突然,他手猛往下一按,那个半透明的能量球体硬生生地按进紧密的水晶墙之中。

    水晶塔在半透明的能量球按进墙壁那一瞬间,立刻剧烈而不安地跳动一下,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波澜乍现,又很快恢复宁静。

    但在场的所有魔法师都相信,水晶塔从某处的崩溃已经开始了。

    他们耐心地等待,细心地观察,忽然,原本光可鉴人、没有一丝缝隙的水晶表面一阵激烈地波折抖动,两扇雕刻着抽象符号的水晶门扉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门扉与墙壁同样的材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对称的秘银门环。精致的圆环衔在恶魔浮雕的口中,向上突起的獠牙保证圆环扣不至会脱落。

    “阁下?打开吗?”与魔法师同行的黑暗卫士问老法师。

    亚老格尔点点头,黑暗卫士抓住门环向外一拉,门岿然不动。他改成向内一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让他们先进去!”老法师命令道。

    战士与几个牧师在黑暗卫士的敦促命令下,率先进入塔内。

    他们举着武器,三人或两人背靠着背,谨慎而缓慢地移动着步伐。

    他们穿过了一楼的甬道,黑色的墙壁和地板都是奇特水晶物质,上下左右映照出每个教徒的影子,毫发毕现。

    他们有惊无险的进入一个方形大厅,落日余晖自层层水晶天花板透落下来,即明又昏。

    进入塔的所有人都带着惊奇,不住来回张望,是处又高又净,他们一脚由污秽狼藉的战场一步跨进圣洁肃穆的神殿。

    镜之室内,伊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面镜子,他们沿着墙壁仔细检查,甚至掀开每面镜子查看后面是否藏有机关。

    来吧,来吧,进来吧,所有人都进来吧!

    他双手撑在镜面上,看着源源不断进入的班恩教徒,忍不住癫狂的笑起来,那笑声简直像极了克林辛尼朋发出的尖笑。

第五十四章 我还会回来的

    “我们走吧。”

    “我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时机成熟。”

    “什么时候成熟?”

    “我们在等待,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

    伊恩与碎魔晶克林辛尼朋密切注视着镜中的班恩信徒的动向,时间慢慢过去,他们反复重复着上面的对话。

    亚老格尔目视着三批教徒陆续进入水晶塔内,内心的骚动愈发压抑不住。这是属于他的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曼松遭受重创,需要时间恢复实力,他的学生爱丽丝生死未卜,她的势力随着她老子损失惨重,不能继续支持他,想来分薄他权势的弗卓还在自己的狗窝里进行他的蚁斗蜗争……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黑暗君主不需要失败者,大神座下只站立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不需要任何人来分薄他的恩宠。

    他因苍而老混浊的眼珠中精芒熠烁,再也按捺不住,“我们进去吧,”他对身边的助手和学生们说道,“虽然它看起来没有危险,但大家还要保持应有的谨慎。”

    “是,阁下。”

    “谨遵您的教诲,我最尊敬的老师。”

    “是”

    “……”

    众人纷纷答应。

    亚老格尔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和他的魔法师手下、四位黑暗卫士以及一队盾卫鱼贯进入塔内,沿途的战士纷纷避让。

    整个空旷而高的空间仿佛用整块水晶挖空而成,周围菱柱如同森林,镜子是最显眼的装饰,到处都挂满了。

    亚老格尔身旁的一个魔法师打量一番由衷的赞叹:“伙颐,水晶塔内部如此深广气派!”

    “想不到是他进来了!我还以为曼松进来。”

    伊恩对镜子中的绿纹黑袍老法师,很是有印象,正是因为他的力场剑,不但让他功亏一篑,还差点死掉。

    他转身从祭坛上取回碎魔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老法师,“虽然感到遗憾,但事实如此,就这样好了,暂且别过吧,我还会回来的!”

    他轻声说完,碎魔晶白光闪耀,激发手中的卷轴,一道椭圆形的银色传送门划开,他头也不回的踏进传送门,身形瞬间湮没,消失不见。

    “塔内的魔法防御设施并没有完全破坏!我们需要时间!”亚老格尔的一个助手回过头对进行催促的来人解释道。

    他们一行人已通过螺旋楼梯,伫立在通往第二层的平台之上,弯着腰、伸着头研究镜子旁的恶魔雕像和神秘文字。

    突然,所有人心底都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心悸,使人从灵魂到**深深感到不安。

    塔内,从高处往下发出嗡嗡嗡的震动,地面微微震动摇晃,愈来愈清晰和剧烈。

    “外面的人仍在攻击吗?亚尔弗列得,马上传讯出去,让他们住手!”

    亚老格尔受到干扰,不满地直起腰,吩咐旁边的年轻魔法师。

    “老师,传讯术被隔绝了!”那个叫亚尔弗列得的年轻魔法师过了片刻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急忙向亚老格尔禀报。

    而几乎同时,水晶塔从上到下,整体震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天花板上开始出现龟裂。

    “糟糕,这是陷阱!”亚老格尔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过来,“他故意引诱我们进来,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他的惊惶只是一闪,便马上恢复镇定,因为没有人可以轻易杀死一个大魔法师。

    他快速念动咒语,随着法术的完成,银色的传送门在他们面前张开。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传送门还没有完全张开,魔法灵光就剧烈波动起来,然后整个空间门迅速瓦解崩塌,就像是星光随尘飘逝,不留一点痕迹。

    “次元锚!”他脸色登时变了。

    伊恩站在距离小镇很远的森林中,透过树木都望不到屹立于小镇的魔晶塔。但他却分明能感觉得到,魔晶塔和他冥冥之中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下一秒,他发出自毁指令,头也不回的走进森林深处。

    魔晶塔嗡嗡震动着,仿佛在痛苦地摇晃。

    碎裂的水晶从高处跌落,冰雹似砸在充满尖叫的教徒之中。

    通往二楼的小平台也随之脱落,螺旋的楼梯断成数截,魔法师惊呼着纷纷跌落下去,巨大的碎块压住下面的受伤的人身上,令他们无法动弹。

    这不算完,烈火从高处降落,就像岩浆穿透冰层。烟尘让他们无法呼吸,断裂的水晶地板也如巨浪掀翻的冰面,满地沉浮崩裂的碎片上,都站满了幸存的教会战士,他们摇摇晃晃,纷纷被黑色裂罅吞噬。

    “门……门……门消失了!!”冲到甬道尽头的战士惊恐的失声大喊。

    火焰消耗着空气,活着的人开始喘不上气来,绝望弥漫塔内,所有人都无处可逃。

    此时整个密封的空间积累相当高的温度和高浓的可燃气体,空气不足时,燃烧成阴燃状态,可燃物处于无焰燃烧阶段,火焰扩散的有限。

    但是当‘咔嚓’一声,墙壁断裂,外面新鲜的空气流入,火舌立刻就像着了魔一样,突然暴燃。

    夹杂着高温火焰的强大气浪扑到战士们身上,他们没有牧师的神术支撑,引燃身上一切可燃烧的物品,瞬息间整个人就被熊熊火焰吞噬。

    伴随火焰而产生的浓烟及有毒气体密布塔内,进入塔的所有班恩信徒张皇失措,根本不知道该往那逃跑。他们只吸入两口致命气体,就立刻晕倒在地上。

    ‘轰’地一声燃烧爆炸的巨响,一阵气浪鼓动的魔晶塔摇摇欲坠,一条条火舌从裂缝窜出高塔,喷向外面好近百英尺。

    一具具人体随着气浪与水晶屑喷出,重重摔在墙上,摔回地上又弹起,浑身漆黑,骨头都已震碎,整个身体软绵绵的瘫在碎砾中。他们好像一摊泥摊在地上,实际上就是一摊泥,糜烂的身体都像没装满的口袋似的瘪了。

    亚老格尔犹在苦苦支撑着,在碎晶石和火焰及浓烟毒气的阵阵打击下,魔法护盾变得脆弱不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中的末日一般景象使他涌出一股无力感。

    这时,他感觉这座塔更猛烈的崩塌降临了,更加强烈的冲击席卷而过,胸口的钻石别针直接崩裂粉碎,魔法护盾随之消失,簌簌掉落的水晶碎块和剧烈的冲击波洗刷下,他几乎一瞬间就被抹掉了。

    水晶塔外的信徒见势不好,早都躲在坚固的掩护后面。

    他们只露出半个脑袋注视着水晶塔,在他们的眼中,魔晶塔就好像不禁高温的脆弱容器,由内向外的崩塌了。

    早已满目疮痍的小镇废墟,现在更以倒塌的塔为中心,周围布满硕大的崩裂水晶。

    水晶塔消失了,就像它突然拔地而起,突然又顷刻倒塌,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尖锐的晶体。

    他们呼呼喘着粗气,面面相觑,灾厄过后的寂静同样令人难以承受。

    水晶碎屑中的尸体有的完整无损,只是七窍都流出血,圆瞪的两眼,死不瞑目。他们是活活被震死的。不过还没他们来得及动作,他们长袍上的那层灵光破灭了,汹涌的火立马吞噬了他们。

    傍晚的风比白天的风更加有力,在它的鼓动下,大火尽情燃烧,劈啪作响,尸体及其它可燃物助得火势异常凶猛,浓烟滚滚,灰烬纷纷飘落。

    伊恩遥遥听着塔的爆炸声,想象着塔的崩塌。虽然已经身处森林,但不知怎么的,恍惚间他觉得他仍有一部分遗落在塔内,随着塔的倒塌和大火化为乌有。

第五十五章 地下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贝鲁斯兰的下城区,阿穆特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一如既往。

    在沿街两侧,数不清的店铺、二层公寓和见针插缝搭起的窝棚拥挤在一起,宛如一个永恒的梦靥。

    这简陋的砖木建筑、木建筑包围中几座装潢精美而又考究的上了年纪的陈旧建筑突兀的屹立其中,就像众多乞丐围拢恭维中的团头。

    这些全用石块垒砌的建筑多沿街分列,每一座都有着悠久而光荣的历史,它们曾经是贵族的府邸。

    上个世纪的新城改建,老爷们陆续搬走了,有些则是破产,慢慢这里就成为了下等人聚集的地方,他们的府邸也慢慢变成了酒馆、商铺和妓院。

    这些店铺在经历了数不清次数的接手和易手再,开门再关门,外面美轮美奂的大理石已经发灰,渐渐都发生了破败的气味,但仍旧是本地人引以为豪的地方。

    橡木桶酒馆其中是经营时间最长久的一家店,老板是个平易近人的发福的中年人,平时喜欢待在柜台内看来往进出的客人。

    进门首当其冲的是老板身后的一个巨大的货架,从下面垒起一人高的橡木桶,桶内装着闻名贝鲁斯兰的麦芽酒,上端的木格子也满是瓶装的蜜酒和葡萄酒,他用橡木桶和玻璃瓶垒成的一堵财富之墙,赚足了人们的艳慕和嫉妒。

    从柜台上方,可以通过木制楼梯上二楼,楼上是客房。

    据店内的招待女郎说,楼上的客房一层比一层豪华,三楼的客房华美的令人难以想象,专门招待贵宾的房间甚至有一面照人大半个身体的镜子。

    当然,那些仅是道听途说而已。

    他们只看到第一层大厅内摆放的十几张整整齐齐的松木桌,年轻的女招待犹如蝴蝶轻盈的来回穿梭,把美酒佳肴送到客人桌上。

    每当有猥琐下流的客人趁机偷摸她们腰臀或大腿,占她们便宜时,她们都会习惯性地发出不知羞耻的浪笑。

    他们看到了,一定狠狠啐一口浓痰,满脸不屑地走开。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是生活所迫,还是水性杨花,不管是被迫无奈,还是自甘堕落,有一点是确乎肯定的,店里的女招待的妩媚与火辣是绝不对他们绽放的。

    刚出炉的松软的白面包,滴着肉汁的烤肉,漂浮着厚厚一层奶油的浓汤所散发的香味顺着门缝传出,与食客餐桌上的香气一起飘到大街上,刺激着他们饥肠辘辘的味蕾,挑逗着他们蠢蠢欲动的冲动的内心。

    今天的生意依旧很好,女招待们应接不暇,不过那个总笑眯眯坐在柜台内的老板却没坐在柜台内。

    大家也不在意,顶多是熟客随口一问,并不放在心上。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私事需要处理,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总是一脸人畜无害的酒馆老板此时就在他们脚下,身披斗篷,举着马灯,站在一片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建筑群中。

    他周围是残垣断壁,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城池的模样。

    他朝着一方前进,越过遗留的两道墙基,中间还套着一座方形石城,层层回廊纵横相连,构成一个套一个的正方形。

    这里已是一片废墟,纵横交错的通道,枝杈似的无限伸展,漫漫的黑暗如同活物把残垣断壁淹没消除。

    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响,黄豆大小的灯光缓慢掠过,走廊两侧残存的石刻雕像依次浮现,又不可违逆地重新回到无边的黑暗中。

    酒馆老板左转右拐,毫不迟滞,显然他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他在一处入口停住,举灯向下张望,这里是三层台基,一层比一层高和陡,尽管第一层是最低也是最平缓的,但仍得手脚并用才能顺着台阶下去。

    酒馆老板沿阶而下,静谧而幽闭的氛围异常恐怖,但他却毫不胆怯。他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那里是一座仍旧保存完整的失落的神庙。

    神庙的底座呈正方形,阶梯朝着正东、正南、正西和正北,各有九十一层台阶,台上是一座方形坛庙。

    坛庙高达三百英尺,雄伟壮观,庙口前面是一大片方形或圆形的石柱,这些石柱支撑着这座巨大的宫殿。

    从下到上,各台阶外表都镶嵌着巨大的石板,石板上雕刻着五彩缤纷的图案。

    神庙入口处有一个用巨大石头雕成的半人半蛇神像,过了主入口是一个十字形的庭院。

    院内的墙上刻满了骷髅头石像,回廊内侧,那环绕整个神庙,叠砌的石块上残存许多色彩斑斓的壁画。

    这些壁画中的女人,她们抱着乐器,翩翩起舞,可以想象,很久很久以前,一些女性曾以舞蹈、色彩及音乐充实着这座神庙。

    壁画中的男人则不似女人那般妖娆,他们骑着巨兽,驾着飞鸟,挥舞各种武器。他们与各种怪兽、敌人浴血奋战,凯旋而归,将敌人头颅献祭给神灵。

    旅店老板对壁画中的人物毫不了解,但他那夸张的造型与精致的手法无论那一次看到,都让他叹为观止。

    这个奇迹般崛起又流星般衰亡的古代文明就这样遗落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人知晓,惟有这些石雕依旧在黑暗里默默诉说着那个逝去的年代。

    神庙从外面看像是独立的建筑物,但其实内部却是由层层阶梯、走廊和陈列室联接而成的。

    马灯的光线照耀着方形廊柱和回廊缓慢前进。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石室,忽然看到回廊的尽头有同样的橘红色的火光摇曳。

    那团火光来自神庙的最深处,透过门扉和回廊,引导着来到此处的人们。

    旅馆老板走进石室,这里与其说石室,不如说是大厅。因为石室长约五十四英尺、宽三十英尺有余,上下俱是整块的巨大的花岗岩砌成,脚下的石块已被磨光,泛着变寒的森森的灯光。

    空旷阴暗的大厅内空唯有一张巨大的石桌放置在正中央,桌上十二盏马灯,豆子大的火苗不时跳跃着,散发出微弱的响声。

    围绕着长桌,十二盏马灯后坐着十二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们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与旁边的人保持一段距离,绝不过分热情或好奇。

    他们之间的气氛压抑,明显可以看出来到这里的人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保持着戒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里是暗中操纵和支配贝鲁斯兰与整个北地的十三人议会举行之地!

    黑暗之地!

第五十六章 十三人会议

    酒馆老板早已习惯了这种气氛,径自坐到属于他的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大家虽然的确是盟友,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但那只是在大前提下而已。

    实际上倒是他们私下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交恶,甚至你死我活的时候更多。

    只有关系或危机到大家整体利益时才偶尔产生所谓的合作关系,在他们的记忆中,也只有三十年前兽人南侵那一件事罢了。

    有资格参加十三人会议的都是能轻易左右贝鲁斯兰或者说整个北地局势的各种势力的代表的集合,不论善良或邪恶,实力才是他们的门票。

    会议规则规定,任何代表都不能携带武器,跟随的护卫也只在各自掌握的秘密通道入口处等待。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就是一群心怀鬼胎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不得不抛头露面,进行一场扯皮、谩骂、诅咒和妥协的现场。

    “都到齐了吧?”坐在次席的全身罩在灰斗篷内男子环视一圈,用低沉的嗓音说道,“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议题……”

    旅店老板与其他人点点头,没人在意空缺的首席。

    参加议会的议员都知道,最崇高的首席永远是空着的,那是为一个永远不存了的人留置的。

    他们每次会在上一次议结束时选举出两人,必须是奇数与偶数各一人,一人主持下次会议,一人居末席记录做那次的会议纪要。

    议员按奇数和偶数分别坐在长桌的左右两边,值得注意的是,主持会议的人仍旧按奇偶数座次列作,所以,无论那一次会议,总会有一方少一个人。

    越靠近首席的人地位越高,面对面的两人地位则差不多,相对的两人中,每一方都可以对对方行使否决权,他们共同决定或否定主持或其它议员提出的议案。

    “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主持会议的男子说道,“根据最新消息,这个世界又有新的神祗诞生了!”

    “是真的吗?”另一个黑斗篷的男人问道,“会不会是恶魔或魔鬼所化,欺骗愚昧无知的凡人?”

    “据我得到的神……呃,嗯,”主持会议男人重重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死神耶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自己神职分给了三个凡人。”

    “他们叫什么呢?”

    “我想现在除了他们的信徒,暂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讳。”

    “他们既然能成神,一定不是普通人,怎么会没留下线索。”

    “这个世上有名的英雄和恶棍多如天上的星星,或许你有能力把他们找出来。”

    “哈哈哈哈,我只是这么一说,并不是故意抬杠……”那个人打着哈哈笑道。

    酒馆老板盯着浑身包裹的严丝合缝的灰斗篷男人,虽然他特意改变了身形和腔调,但仍有一股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会不会是他?”

    一个模糊的身影浮现在酒馆老板的眼前,当然,他绝不会冒昧地探查和求证,这样做是他们的大忌,这样做的人下场往往都异常凄惨。

    “想不到,时隔五百年,竟有新的神灵诞生。”坐在灰斗篷隔座的黑斗篷的高瘦男子喟然长叹,“世界的格局又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的原因,,”灰斗篷男人说道,“我们关心的是北地的均衡的局面,我想在坐的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北地的动荡。”

    “是的。”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理由。”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我记得手下也向我禀报过,说最近很多地区冒出来一伙传教士,逢人就扬他们的教义,信者生,不信者便遭到诅咒和谩骂。个别地区已经发展到一手教典、一手弯刀,以神罚之名惩罚,甚至召唤魔物野兽攻击不肯皈依他们的村落和城镇。”

    “是他们吗?”末席的议员问。

    “我猜测出现的圣职者,很可能就是获得了耶各神职的三个新神之中一位的信徒。”

    “看来他们非慈善之人。”

    “他们善良或邪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态度。”主持会议的灰斗篷男子说道。

    “态度……”

    “是的,大家的态度!”他重申道。

    “我认为无论是接受他们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还是做为敌人都为时过早。现在他们不过小鱼小虾两三只,没有势力支持他们,也没有那个领主接受他们的传教,说不定他们碰一鼻子灰就灰溜溜离开北地。”

    “放任就等于纵容,”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立刻反对,“威胁我们安危的组织和行为应当在刚有苗头或征兆时,就要加以预防与制止,坚决不让它继续发展。”

    “这样真的好吗?这会让人觉得我们太过霸道了,从而滋生不满,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插手过多的具体的事务。”

    “祸患通常不会一下子疯长出来,如果贪图一时小的安逸而不及时处理,就会纵小恶而成大恶。不要忘记了,巨龙刚出生时也不过小狗大小,待它大愈山岳之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即便是新诞生的神祗也仍旧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你打算干涉他的一个神的信徒传教吗?”对面反驳道。

    “必须阻止他们强迫已有信仰的人改宗这种行为,如果他们不从,适当的惩罚是必须的。”

    “虔诚的信徒不会因武力而屈服,屈服的说明他们并不虔诚,我想我们的神并不会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墙头草。”

    “我们的神至善至仁,爱着世间每一个人,包括你……”

    “好了,别吵了!”主持会议的灰斗篷男子说话了,“进行表决吧!”

    “我认为他们是不稳定因素,尤其是逼人改宗这件事,必须坚决制止,对他们不应放任自流!”中等身材的男子马上表述道。

    “我认为我们应该有开放的态度,不应该存在门户之见!”对面一直和肥胖男人唱对台戏的人也发表了意见,“我建议暂时观察,如果他们变现出应有的实力,可以考虑邀请他成为我们的一员。”

    “这个提议好,化敌人为自己人。”

    “对!”

    “我认为他们不应当进入议会决策层,我们的结构已经是最完美的了……”

    “好了,表决吧!”

    “同意!”

    “同意!”

    “反对!你们这是姑息养奸……”

    “同意!”

    ……

    表决完毕,他们又处理了几件事,都是各派间的冲突。最后,会议趋于尾声,灰斗篷的男人又问道,“诸位,还有什么事吗?”

    这时,酒馆老板慢腾腾挪动一下屁股,慢悠悠开口说道,“最近许多去西边冒险者都莫名失踪了,西边的冒险者不和我们联系也很久了。”

    做为冒险者公会的代表,他是这里唯一公开身份的人,这并非是磊落,而是和他的几代前任历来如此。

    “不知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但各种谣言已经在满天飞。小家伙们人心惶惶,都不肯接受往西委托了。你们知道,西边有我们需要的矿脉,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们已派出调查对,你们应当在各方面都协助我们,查明原因,这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

    “什么时候的事?”灰斗篷男子问。

    “大概两三个月了。”旅店老板回答。

    “真是多事之秋呀!”中等身材的男人满是忧郁地嘟囔一声。

    “我怎么听说冒险者都去寻找传说中的阿瓦隆的的宝藏了。据说那张藏宝图又重新出现了,它落在一个叫伊恩的少年手里。所以,为了追踪着那少年踪迹,冒险者都成群结队往北去了。”

    “哦哦,你说的那群愚蠢的冒险者呀。他们有些人逃回了,但不多,他们死伤惨重。”

    “哦,他们遇到了什么灾祸?”

    “他们没有遇到灾祸,只是他们没料到那个叫伊恩的少年竟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他把他们杀了个屁滚尿流。”

    “这真是出人意料。”

    “既然是小事,我们就不用在意了。”

    “不,不能不管,那个魔法师,我调取卷宗还发现他在山迪亚哥领、尼波莫切诺领和皮尼亚诺领有犯罪记录。”他补充道,“另外,贝鲁斯兰码头区发生的那场火灾也他干的。”

    “上个月的火灾这事我也听说过,没想到是他干的……”

    “消息属实吗?”

    “我有五个证人,如果需要,他们都会站出来指证。”

    “那宝藏的消息是真是假呢?”

    旅馆老看了一眼那人,“不论宝藏的消息是否属实,我们都应该要把那个叫伊恩的魔法师列为极度危险分子。我们冒险者公会已经重新评定对他任务的等级,提高对他的赏金额度。”

    “那么,”灰斗篷男子重新坐直身体,“对他还需要进行表决吗……”

    他转头问道众人。

第五十七章 伤者

    曼松带着几个手下走过巨石砌成的阴暗走廊,领地内敲石头的声音比以往稀疏了很多。

    自从那件事过后,他们的奴隶一下子减少了很多,虽然派出了捕奴队捕捉逃逸之人,并紧急补充了一批亚人奴隶,但人手仍显得捉襟见肘,工期自然而然延误了。

    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摸摸脸颊,他脸颊上佩戴着一个精致的半面银面具。面具下新生的肌肉还十分僵硬,缺少知觉,迟钝麻木,偶尔还会有阵阵疼痛,这让他在愤怒当中又有些许余悸。

    虽然他们有最精湛的牧师,施展的神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的伤完全康复仍需要时间。

    “巴尔克,她恢复的怎么样?”曼松转过拐角,刚好遇到一个黑袍滚银边的牧师带着随从正由房间出来,于是,他很自然就停下脚步询问情况。

    “阁下,”那个叫巴尔克的牧师及助手一齐对曼松行礼,“赖黑暗之主的庇护,伯爵夫人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只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她就能继续为我们的主效力。”

    “你做的很好!”曼松颔首嘉奖道。

    “不过,她坚持恢复原来的容貌。”巴尔克抬头看了曼松一眼,有些犹犹豫豫,有些为难地说道。

    “每个女人都爱惜自己的容颜,尤其是漂亮女人,”曼松闻言笑了,表示他充分理解自己学生的想法,笑过,他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我进去劝劝她,你去吧,做你们该做的事。”

    “是!”牧师巴尔克再次恭敬地行礼,倒退几步,然后才转身离去,曼松的侍卫则立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曼松推开厚重的松木门,房间内,沉闷安静,充斥着药味。由于她不能见风,所以窗户紧闭,密遮重重帘幕。于是,整间房即使在白天都会显得很暗,所以,无时无刻都有一盏橙红的微弱的蜡烛在微弱的燃烧。

    烛光照亮的墙壁上方挂着一幅铜版画,画中一位外表英俊、器宇轩昂的黑发男子,一身剪裁得宜的华贵服饰,右手握着权杖,严肃地坐在镶嵌骷髅的王座之上。

    他就是掌管暴政,恐惧,纷争与憎恨的神,他们的主人班恩。版画中的样子是他降临在信徒面前时最常用的形象之一。

    这幅铜版画装在红木做的框子里,框条上嵌有白银的细线,四个角饰着黄金制作的蔷薇。

    屋内的摆设异常简单,只有桌子和木凳,桌子边缘嵌镶着罗钿,桌上摆着银器磁瓶,待服用的药水,以及剪刀纱布之类的治疗用的物品。

    曼松忽然发现,室内没有镜子,那怕是小小的一面。

    一角残灯如豆,危危栗栗,房间中的所有物品也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黑色的,而是一例黯淡的橙红。整个房内一切可见的东西外层都被这层薄薄的殷红漂抹过了。昏沉阴暗的房间内,就连石头都不再是青灰色,而是变成了如血般的惨红色。这让曼松有些不舒服,脸颊隐隐地出现疼痛,这些颜色让他回想起那日他经历过的漫天大火和遭受的屈辱。

    房间里用帐幔把床和外间隔开,他的学生就躺在里间床上,全身缠满绷带,一动不动,安静地不发出任何声息。

    曼松还记得她被救出来的情景,黑暗君主的神力仅护住了她身体的重要器官,使之不至于丧命。但她那时浑身烧焦,布满创口。他烧坏的眼睛一直睁着,没有焦距,没有濒死的丑陋和悲哀,没有怨恨,也没波澜,平静而又深邃,那副神情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极深刻而不安的感觉。

    或许,他们所认知的她同样也仅仅是她的一小部分,就像那个领主的儿子所认识的她,并非全部,只是露出水面的一角。

    “哦,我亲爱的学生,我来探望你了,你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吗?需要我做些什么?”曼松暗自如此想着,站立了一会儿,一直没有人出来,他就略带腔调又不失亲切的问道。

    就听得帐幔内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女侍从里面出来,她略带紧张而小声地对曼松道:“嘘,小声点,先生!小姐刚刚睡着,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不要紧就待会再来。”

    她是爱丽丝的贴身女仆,从小一起长大,她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称呼他,一直到如今,并且从来没改口的意图。

    曼松对着侍女的闭门谢客态度举止仍旧显得优雅得体,“今天我只是做为伯爵夫人的家庭教师专程来探望他最钟意的学生,希望她战胜病魔,早日康复。”

    “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女仆感激的说道。

    “她的伤势怎么样了,好些了吗,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吩咐一声,我会尽力满足你们的。”他就势问道,关切地说道。

    “我家小姐是这里的伯爵夫人,是这里的女主人,我们需要自会去取的!”侍女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然后,她敛收了脸色,回头看了幔帐一眼,压低声音悄悄催促道,“你先回去吧,等小姐醒来后,我会和她说的。”

    “那好吧,你替我告诉她,好好休息,不要乱想,改天我再来看她。”

    曼松见侍女的态度,知道她不会让步,所以就要告辞。

    “亚米拉,我已经醒了!”

    这时,帐幔内忽然传出爱丽丝的声音,她的声音呕哑嘲哳,不复以前的清脆动听。她的声带在那日的流星爆下被烧坏了,虽然已接受过牧师的精心治疗,但也仅仅勉强能够说话,不可能跟以前完全一样。

    “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老师谈谈。”她吩咐道。

    “可是牧师嘱咐过我,叫你不要多说话,那样会重新撕裂伤口的。”侍女亚米拉担忧地说道。

    “我的情况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爱丽丝的决定不容一丝的改变,她语气转柔,“你照顾我一天一宿了,去好好休息会吧,有什么需要我会摇铃,下人们会替你做好的。”

    “是的,小姐!我去把莉莉找来,让她在外面听候你使唤。”亚米拉无奈地应承了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亚米拉出去后,曼松坐到桌子旁,手指敲着坚硬冰冷的桌面,而里面的伤者也很有耐心,他们沉默着,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曼松忽然漫不经心说道,“德威特传回来消息了。”

    “是嘛,他说什么?”爱丽丝对她的兄长并无多少亲近,所以就直问结果。

    “那边的情况和我们的猜测不大一样,”曼松组织了一下措辞,“德威特刚到冰湖暗镇就差遣手下去法师塔发出会面的请求,但是法师塔紧闭,没人回应他。他和原先的那拨人会合后,左等右等,一直没得到回应,最后,他一怒之下就带领人手硬攻法师塔”

    “他还是那样粗鲁莽撞。”爱丽丝不客气地评价他。

    “但结果出乎大家预料,法师塔只是大门紧闭了而已,塔内的魔法防御几乎全部破坏。”

    “谁干的。”

    “还能有谁?!”曼松意有所指。

    “不是他!他没这个本事。”爱丽丝肯定的说道。

    “他没有,但他手中有件神秘而强大的水晶。”

    “你确定魔法物品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好吧,虽不清楚谁干的,但塔内的魔法确实全失效了。德威特有惊无险地搜查了整座塔,他们在一间破坏最严重的房间内发现了安德鲁的尸体。”

第五十八章 散提尔堡

    “是嘛,”爱丽丝他一点都不关心。

    “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为什么在乎他?!”爱丽丝反问。

    “就算你不把他当成你的丈夫,他终究还是神的仆人。”

    “他从来都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不叫安德鲁,我嫁给的是伊恩,是伊格纳兹家的继承人,不是那个连身世都不知道的恬不知耻的骗子。”

    “他是弗卓的人,弗卓很看重他。”

    “他已经死了,弗卓不会看重死人。”

    “好吧,他死了,死掉很久了,尸体都开始腐烂了,但德威特看出他是受了极重的烧伤后,被人用钝器将脑袋敲碎了。他们没发现阿雷纳斯的踪迹,但根据后面了解到的事情经过,他们知道旁边的一滩灰迹就是阿雷纳斯的尸体的遗存。”

    “哦,他怎么死的?”

    曼松隔着帐幔看她一眼,“偷袭,猝不及防的偷袭,就像我们遭受的一样。德威特召唤出安德鲁的灵魂,询问当时发生的事情。不过这个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安德鲁的灵魂没能回归神国,而是彻底的消失了,”说着,他颇感头疼地苦笑一声,“幸好德威特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至于一无所获。”

    “这也是安德鲁对教会仅有的贡献,他活着的时候一事无成,死后才发挥了点小作用……”爱丽丝对安德鲁的死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她心里有一种扯掉累赘的轻松感。

    曼松无视爱丽丝讥嘲的语气慢慢讲述下去,“冰湖镇的法师阿雷纳斯是个有趣的家伙,并不是坚持正义的笨蛋,他经过安德鲁游说,有意和我们展开合作。伊格纳兹家的小子到他的塔中寻求帮助时,他有意将交给安德鲁。”

    “然后呢?”

    “据安德鲁的回忆,伊格纳兹家的小子突然召唤出四颗燃烧着的巨大火球,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偷袭,阿雷纳斯当场受到去世,连尸体都不剩。而他赖受主人护佑,侥幸未死,但已经受伤严重,奄奄一息。那个小子穷凶极恶,偷袭得手后,不仅没放过他,反而狠狠砸烂了他的脑袋。”

    “他对付他们的魔法就是那天他使用的那个魔法吧?”爱丽丝回忆起她昏厥前看到的景象,苍穹如焚,火瀑肆流,竟仿佛末日一般。

    “那个魔法是塑能系的流星爆,最顶级的魔法,谁能料到一个连学徒都算不上的小人物能施展这个法术!他手里的那颗水晶,一定是一件至高级的神器。”

    “没有无缘无故的力量,他得到了,肯定也失去了什么!”爱丽丝说道。

    “不错,神器的使用限制越多,要求越高,对使用者的副作用就越小。使用限制越低,反作用越大,反噬越强,历史上获得这种神器的人,十有**都死了,而且绝大多数是被神器反噬而死。”

    “他获得的是那件神器?”

    曼松摇头,“还没有结果,我已向主人祈祷,询问答案,主人会在恰当的时机告诉我们的。”

    “是嘛,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能自取灭亡……”

    “不,只要他活着的时候对我们仍旧是个大麻烦,尤其我们还在草创阶段,威胁无疑更大。想必他正是通过那块水晶暗算了阿雷纳斯,德威特发现整座法师塔内有价值的魔法物品和金银财宝全被搜刮一空,这也解释了他卷轴和魔杖的来历。他一定是杀阿雷纳斯和安德鲁,洗劫了阿雷纳斯的宝库。”

    “他是怎么解除附在阿雷纳斯收藏上的魔法陷阱的,别忘了,他可是一个大魔法师。”

    “这个谁也不知道,只能去问他了。”

    “这难道是报应么?如果阿雷纳斯不率先起歹意,就不会死了。”

    “我的学生,你错了,阿雷纳斯的不幸告诉我们,不论面对多么弱小和卑微的存在,都不应丧失应有的谨慎!”曼松认真纠正道。

    “还有什么吗?”爱丽丝不愿和老师争执,转而问道。

    “德威特还发现一个地牢,里面囚禁着许多亚物种,不过他们基本都死了,只有一个兽人,虽然受到致命的创伤,但却奇迹般的存活下来。”

    “还留着做什么?”爱丽丝不喜欢兽人,“难道我从不救人只杀的哥哥,想要救那个兽人?”

    “你猜对了,他救了那个兽人,可惜他们没人懂兽人语,不知道地牢里发生了什么。不过从现场遗留的痕迹推测,那小子进入过地牢,并攻击了所有关在铁笼内的亚物种。”

    “是嘛……”

    这件事能谈的都谈完了,两人陷入短暂沉寂,爱丽丝于是转而问道:“老师怎么处置那些逃掉的村民?”

    “那些跑掉的人,原领地的居民大多偷偷聚集在自己村子周围的森林里,我们把少数负隅顽抗的就地处决,大多数村民都重新变得安分听话。”

    “真正的麻烦是掳掠来的旅者、商贩和冒险者,他们不会在领地内徘徊,而且抓不干净,他们一定会把我们的作为消息传播到各处。”

    “老师的打算呢?”

    曼松重重敲下桌子,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考虑过了,是时候告诉外界我们的存在了,我们大门敞开,欢迎所有想加入我们的人加入。”

    “老师终于肯走都前台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是人,无论做任何事,都有人能从这样或那样的渠道获知。我们只是暂时不太想太引人注目而已,并不意味我们怕别人知道,同样我们也不惧怕任何势力的挑战。”

    “古代金雀花第二王朝的君主乔治三十四世说过,人一定有一个名分,一定要说出与它相应的话来,在其职位才有其职责,有其职责才能履行其职权。循名而责实,这就是所谓的名正言顺。老师是伟大的黑暗君主的代行者,受主人的命令教诲万民,是主人在凡世的化身,是教会在凡间行事的依据,名分不正,我们就无所适从。在这个各种虚伪的神横行的地上,只有老师不出来履行职责的话,我们真正的唯一的真理就不能够兴起!”

    “难为你想的比我这个做老师的还周到。”

    “我想我也该去履行我的职责了。”

    “你的?”

    “我并没有忘记神对我的考验,”爱丽丝说道,“只是我停止我的步伐很久了,正是因为我不能对主人完成应尽的责任,我才败给他,落到现在的处境。所以,是时候进行对我的考验了。不过,我想就内容稍稍做一点点更改,我仍是在各地流浪冒险,但不是为了寻找母亲。”

    “你为了什么呢?”曼松问道。

    “我旅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我那误入歧途的弟弟,”爱丽丝回答道,“我懦弱善良的弟弟,遇事总是优柔寡断的弟弟,我那可怜的弟弟,因为一个偶然意外,被邪恶神器操纵,我想让他得到彻底地解脱。”

    曼松站起来,准备离开,“过程并不是重点,结果才是我们想要的。我打算利用这次袭击,给外界造就伊格纳兹夫妻双双遇难的消息,我会做为老伯爵流落在外的血脉出来接管一切。这样,你就可以自由的行走在暗面,为主人效忠了,我的安排怎样,你不反对吧?”

    爱丽丝表示同意。

    “你既然决定走到那群伪善者中间,我认为你换一张面孔会比较合适,因为这个世上总有还认识你的存在,难保不会遇到。”

    “如果我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我的弟弟就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皮囊总是千篇一律,灵魂才是万里无一!”

    曼松很了解自己学生,明白她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更改,所以,他不打算多浪费口舌。

    他走到门口,忽然记起今天来探访的目的,他回过头隔着幔帐对她说道,“对了,我和弗卓商议过后,领地的新名字已经定下来了。”

    “它叫什么?”爱丽丝问道。

    “散提尔堡!”曼松回答,“从今天开始,这个地方,只有散提尔堡这一个名字,永远翻案!”

第五十九章 迷路

    伊恩借着月光行走在漆黑的森林内,林间没有明显的道路,脚下崎岖不平,覆满青苔。

    突然,他停住脚步,左右环视,但厚厚树冠下伸手不见五指,并没有一点微光。

    “怎么了?”碎魔晶克林辛尼朋问。

    “我好像迷路了!”

    伊恩显得有些迟疑,目光穿过树与树的间隙,可黑暗的层层遮掩,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远处不时响起几声猫头鹰幽咽的凄厉的叫声。

    他的伤势并没有好,只是借助魔法暂时的强行抑制而已,经过长途跋涉,他已气喘吁吁,非常虚弱。他现在急需要躲避追捕,更需要休息,而这时失掉方向真是糟糕至极。

    “欧哈哈哈哈哈哈……”

    克林辛尼朋桀桀作响,忍不住狂笑,笑声像极了伊恩在领地北部山区的森林中听见过的那些不知名的夜间活动的鸟类发出的叽叽嘎嘎的声音,空洞而乏味,更充满了一种惊栗的味道。

    笑声震得伊恩头顶的树冠不住摇晃,树上几只宿鸟受惊振翅而起,纷纷聒噪着飞向高空,分外刺耳。

    “闭嘴,你这样会引来追兵的!”伊恩有些气急败坏地呵斥道。

    “欧哈哈哈哈……我真的感到好笑,我们认识的短短的时间内,你是第几次迷失在森林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林辛尼朋对他的担心毫不为意,仍旧笑个不停。

    “如果不是那一次迷路,我又怎么捡到你。”

    克林辛尼朋停止笑,“原来你仍记得?!”

    “我怎么会忘记!”

    伊恩紧握住水晶,左腕的两道相互缠绕荆棘状花纹中的一道已经黯淡。他抬头望着月,而那月亮正如一只冷冽的眼睛,俯视大地,一如那一夜。

    那天他和西尔维娅分别,沿着林间客开辟的秘密小道去冰湖镇,去拜访父亲的好友,那名传说中的大魔法师,希翼得到援助。

    他不敢走大道,因为‘他们’早已在沿途设有无数关卡,顺着商路去冰湖镇无异于鸟自投罗网,鹿走进陷阱。

    伊恩手中一张巴雷特连夜绘制的地图,说是地图,其实就是一道扭扭曲曲的粗线条,旁边圈出几个空心圆和涂黑的三角形,那些都是沿途需要注意的坐标与险隘。

    他则专注地盯着地图,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地图上歪歪扭扭的曲线是一种从未破解过的神秘文字。

    过了一会儿,伊恩旋转过地图,伸直胳膊放远了看,歪歪扭扭的曲线好似又变做作小丑的夸张的讥笑。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沮丧地仰头望天,从阴影往向阳处看,树叶背面的颜色越发深沉了,几乎绿到发黑,而叶片边缘一道浓厚有实质的光晕,盯不了多久就眼花难受。

    伊恩不得不放弃按照地图前进的企图,姑且按西尔维娅和巴雷特的描述凭感觉前进。

    虽然这样做他心中也很不安,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总不能倒回去吧!踏出去就不回头,他不想让人小瞧。

    伊恩在沉默中一步一步前进,双手轻轻地拨开树枝,巨大而半透明的蜘蛛网与扑簌树叶向他扑来。

    他猝不及防,被兜个正着。粘稠的蜘蛛丝坚韧而富有弹性,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他顿时生出一阵恶心,慌忙上下乱扯。

    就在他手忙脚乱之际,一只躲在灌木从的野兔受到惊吓,纵身跃出,黑影一闪,窜进草窠,霎间失去踪影,而这又吓了他一大跳。

    伊恩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远行,他是多么的狼狈和可笑呀!

    但那时他可顾不上想这些,七手八脚地清理干净身上的丝网和挂在发梢的枯叶昆虫,继续赶路。

    记得已是午后,森林间没有一丝声息,鸟鸣使山林的阒寂更为深沉。

    那是一份令人难以忍受的宁静。

    伊恩上身微微前倾,背着行囊,静静地走过一株株大树,交错的树枝在相互私语。

    他就这样闷着头行走在密林中,身边原本冗杂低矮的树木全都变成了粗壮、高耸,不知生了多少年的老树。

    地面也变得更加糟糕起来,潮湿的树叶层下经常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藤蔓植物和灌木植物使他行走变得更加困难。

    伊恩只觉得森林里的空气也闷热异常,渐渐地喘不动气,汗水已湿透全身。

    于是他停住脚步,左右环视,重新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况,终于确定,他确实迷路了!

    伊恩再次举起握着的地图,布片已经洇湿大半,上面的炭灰模糊成一团,他心里愈发发慌,更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

    人若焦躁不安,心火就旺盛,他盯了许久,一时气急,扬起手就要扔掉。在脱手的那一刹,反而又犹豫了起来,微微沉吟,又不舍,就收起来,塞进兜内,犹豫一番,毅然决然转身往回走。

    由于森林中不辨方向,伊恩走了没多远没有概念,走了小一段,连回走的路也记不得了。

    忽然间,他猛停住脚步,回顾四周,蓦然一顿,狠狠一拍脑袋,跌跌撞撞奔向距离他最近的白桦树。

    他靠近树干仔细回想着西尔维娅教他的方法:“如果迷路了,千万不要慌,有一个很简单方法可以重新辨别方向。记住靠近树墩、树干及大石块南面的草生长得高而茂盛。树皮一般南面比较光洁,北面则较为粗糙,树皮上有许多裂纹和高低不平的疙瘩。”

    他扶着树干,躬腰查看,但过了很久却无法确定南北。

    因为在他眼内,树干一模一样,裂纹和疙瘩分布的都十分均匀,而且根部长满苔藓,湿漉漉,灰蒙蒙,脏兮兮的,不能明显对比出来。

    他又磨蹭一会,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因为就算看到明天,也分辨不出来。只好凭着感觉,朝树干上苔藓生爬的低矮的方向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伊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废弃的伐木场。站在空旷处眺望,树林的前是一个斜坡,斜坡下面是一处河谷,伐木场就建在河边。

    看着哗哗流淌河水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顺着河流走,是最笨拙却最简单的摆脱森林的方法。

    “明天顺着河流走,先走到一个村子或小镇,看情况是否进去。”

    他暗暗如此决定道,因为要去冰湖镇,必须先捋清楚方向。

    伐木场的木屋都已经倒塌,河滩上横七竖八卧着砍倒的腐烂的黑松木与红松木,由东向西横亘的森林像是一道巨大的阴影,横在他面前。

    伊恩望着将坠的斜阳,决定在这里休憩,但他没去倒塌的木屋,森林中猛兽肆虐,他担心那摇摇欲坠地墙壁根本经不得野兽的一轮冲击。

    他环顾四周,发现坡上一颗巨大的橡树,枝杈纵横,密叶如云。

    他来到树下,打量一下,卸下行礼,爬上大树,选中一个三根树干分叉的部分,折了两根稍粗的树枝横着固定在树干上,再折了许多带着树叶的细致铺在上面,便成一个天然的床。

    他心下暗忖道:“这里视野开阔,可以及早发现险情,又能避开狼群的袭扰,是再好不过了。”

    完成这些后,天已经完全变暗了。他不敢在树下多待,爬上树,又用绳子把行礼拽上树,绑在树的主干上。

    伊恩靠在树干上休息一会儿,转身从行李内拿出食物,胡乱吃了点。然后躺在搭建的床上,枕着双手,随着树枝摇动,望着叶隙间的几颗星发呆。

    时间流逝,白天的疲惫显现,困意不知不觉袭来,他的眼睛模糊起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蓦地从远处传来。

    伊恩的心脏遽然一紧,突突地剧烈的跳动,整个人一个激灵挺起,差点摔下树去。

第六十章 莫名的呼唤

    伊恩记得他那时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一条延绵的山脉的末端,山脚下河水蜿蜒流淌,消失在山那边。

    他虽不知道身在何地,但根据日间所见,却自明白原野茫茫,荆棘牵漫,千里无烟,这附近根本不可能存在人家,更不可能有城镇。

    但山那边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分明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

    伊恩爬到树的最高处,眺望河谷的另一端。电闪火光,雷鸣风啸,大地为之震动,草木为之荡晃,声势异常骇人。

    此时大概已经是下半夜,月亮被浓烟遮住了,疏星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浓黑将空间染透,万物相融,分不出任何形状,只有火光涌动的那个地方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道道阻隔的山体变成一层层浓淡模糊的剪影,火光伴随着略带延迟地轰隆和爆炸不住脉动跳跃。山的那边染成了暗红的血色,无数宿鸟惊悸乱飞,扑闪的翅膀边缘俱都镀着一圈血色的发光的红边。

    鸟群背后,闪电像银蛇在半空游走,火球如流星坠落,地火似岩浆喷出,声势惊天动地。

    浓烟滚滚,狂怒的火焰猛烈爆发,火光一窜一跳地闪着,撕破无边无际的暗幕,似乎欲冲破黑夜的束缚,飞腾天际。

    那么激烈的战斗,那么大的声势,那也是伊恩生平第一次遇见,他几乎怀疑是两头龙在那边争斗。

    爆炸声仿佛在漆黑密封的空间里迸裂的鼙鼓,震颤着他的灵魂,燃烧着的树木屑和干燥的土尘石块朝四面八方绽放,没有明显针对的目标,只是控制不住的结果,纷纷向山那边坠落消失。

    那里火海肆虐,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想要把一切都吞下去。热气流带起的狂风盘旋着扫过树梢,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他身体,黑发乱舞,衣服猎猎作响。

    这是魔法的力量!

    少年的眼中带着狂热痴迷地望着山那边,完全忘记了危险那边随时燎原的山火和危险神秘的魔法师或魔兽。

    “如果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了……”伊恩忍不住如此伤感地想道。

    虽然,理智不厌其烦地告诫他赶快离开这里,因为在这非人的对决中,他和被卷进去的虫豸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是不太愚笨的人早就走位上了。

    但是,那边却分明一股特别的说不出的力量吸引着他,吸引着他的灵魂,吸引着他的全部,就像铁末遇到磁石,任凭他的内心百般抗拒,都不能抵挡那股致命的吸引力。

    ‘轰!’

    一声更加巨大无比的爆炸,震荡扩散到四面八方,山脉和空气都不禁在微微颤抖,大地与大地相连的大树簌簌不停地颤抖。

    山那边的熊熊大火已经吞没了大片的森林,满天的火光撕开浓密的夜幕,天空中的乌云卷成一圈圈漩涡,巨大的树冠犹如翻腾的滚烫的海水,在狂暴的力量下久久不能平息。

    站在远处的少年同样感受到了那无比强大的压迫力,手扶着的巨木出沙沙地絮语,那是自然万物发出的战栗。

    可是,那股冥冥中的神秘的声音一直在召唤着他,随着战斗的激烈,心中的感觉越发清晰,他仿佛听到了悠扬动听的呼唤声,阵阵拂过耳际,就像传荡在大海中的塞壬的歌声。

    那里有什么?他说不清楚,可能是机遇,可能是陷阱,更有可能是死亡……但是,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还会害怕失去吗?他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东西了!

    如果那里神灵赐予他的机遇,那么强大,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强大,无论是人,是魔鬼,是巨龙,还是其它魔兽?可以获得的话,那怕是放下尊严乞求,可以得到借力,他都心甘情愿,而这一些仅仅是冒一点个人的风险……

    在最后的一霎间,赌徒的心理战胜了伊恩的理智,他再也抵不住内心的那股冲动,他抱住树干,‘呲溜’一下溜下树,迈开腿就往山那边跑去。

    当他离开树冠,树林中没有光,就连仅有的星星,都先隔着烟云,再隔着树叶,根本看不到脚下的路。

    伊恩跌跌撞撞地朝那边跑,不顾一切,耳边是挂打树叶时发出的响声,脸上火辣辣的,又痒又痛。

    他一次又一次跃起,一次又一次落地,一次差点踩空,几乎崴伤脚,趔趄着直扑倒在一棵树干方才停住。

    他用手撑着树,轻轻活动下发麻酸痛的左脚,抹掉满头汗水,空气中已经散著焦灼的气味。

    在森林中狂躁与宁静微妙的并存,远方无数荧荧火光点在树干和草丛间游离漂浮,仿佛是自由自在的小精灵,每风吹树浪稍停住的时候,他就能听到前方发出的噼啪微响。

    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喉咙里因剧烈运动而造成的堵塞和冰凉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他感受着大地的震颤,向着前方的火光,忽然无端想起了扑火的飞蛾,心中竟有了些许慷慨悲壮的感觉。然后,他挺起胸膛,不再犹豫,义无反顾的往前冲进火焰。

    伊恩迅速地在繁茂的密林和飞腾的尘烟中快速穿插,爆碎的木片和崩飞的石块打的树木枝条断落叶片纷飞。

    仿佛是幸运女神泰摩拉眷顾,他低伏着身躯,像一只伶俐的山猫,时而避开倾倒的巨木,时而躲过飞射而来的流炎,穿梭于其中。

    当他接近山那边的爆炸的中心,在一块巨大的巨石后猫起来时,除了满身的擦伤外,全身上下倒还完整无缺。

    伊恩吐出郁积胸中的沉重的闷气,双手扒着岩石,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向外窥视。

    山脚下,那场激战犹在继续。

    电闪火光将一大片森林映得通明透亮,银色的魔法光辉构成的门中一个人进入、迈出,身形隐隐约约,变换不定。

    他的敌人是一个全身银盔银甲的战士,身材高大,双手持剑,屹立如松,不动如山。

第六十一章 圣武士

    那名高大的战士戴着头盔,所以看不到面容。他的盔甲上绘制着神秘经文,正发着金色的圣洁的光,纵然在这满目疮痍的火狱之中,一样显得异常神圣而威严。

    伊恩不认得那名战士,但仍从他浑身散发出的光辉灿烂的神力中判断出他是一位善神的圣武士。

    那名圣武士不住谨慎地挪动步伐,调整面向,始终面对着不停闪烁跳跃的敌人。

    他的双手稳稳持着长剑,剑身绘满神秘经文,同样泛着金色灿烂光辉。

    他的对手似乎非常暴躁,但又对他非常忌惮,退缩着,不敢靠近,大声吼叫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咒语或者指令,却又充满了近乎实质的恨意和狼狈。

    无数道银色的任意门接连划开,魔法师佝偻的身影倏忽进出,在周围游走不定。

    借着飞腾的大火的照耀,伊恩勉强看清楚,那个魔法师明显是一个带着病态的年轻男子。

    他只看了那魔法师一眼,心脏顿时就剧烈跳动起来,第一个反应竟是想转身就跑,只是腿上好似乎灌了铅而没能跑动,浑身唰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那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头发稀疏,鹳骨高耸,眼睛没有眼睑,手像鸡爪,紧皱的皮肤附在骨骼上,肌肉仿佛被这场大火蒸发炙烤殆尽了。

    魔法师裸露的皮肤干枯皴裂,状如鱼鳞,油黑暗黄,不知道是生来如此,还是其它原因导致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会走动的干尸。

    伊恩心目中的魔法师不是这样子的,他憧憬的魔法师永远都是神秘慈祥,睿智博学,无论处于何种环境下都风度翩翩,应对自如。

    魔法师应该永远是理性的朋友,智慧的化身。

    皮埃尔是他见过的唯一法师,虽然他还未到大魔法师的境界,但也印证了少年一直以来对魔法师的想象。

    他的胡髭每天都会精心修饰,衣服随时喷洒香水,待人永远温文尔雅,比所有的贵族都风度翩翩。

    可是眼前这个强大的魔法师,反倒像一个从地狱底层爬出来的饿鬼。到底是谁在用神秘的力量召唤他?他开始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

    伊恩在来的路上,一直想象,他将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沉着冷静的中年人,或是俊美异常的精灵?

    他们是遇袭、遭遇、还是和恶魔进行正邪间的较量?还是遇到在阴影中行走的刺客,邪神的祭祀,或者苏醒的五色巨龙?

    伊恩早已和那素未谋面的操纵魔法力量的魔法师同仇敌忾,他担心着他们的安危,想象着若他力敌不支遭遇危险,自己是否勇敢的站出来?

    他更奢望的幻想着,他们是否就是从天而降来拯救他的天使。

    但统统的一切,在他看到那魔法师的尊容后彻底粉碎,他重新蹲下来,背靠着岩石,他现在对他只充满不安和畏惧,转而为那名圣武士祈祷着。

    那名魔法师果然非比寻常,闪电火焰噼里啪啦响过,他念动咒语,咒语冰冷、冗长……

    刹那间,冰冷地负能量在虚空中肆虐,数不清的冤魂厉魄自地下涌出,化作也道道黑气,争先恐后地朝圣武士扑去。

    但是,但是,它们却没一个冲向岩石后的少年,似乎对他视而不见。

    “伊尔马特!”

    那名圣武士大声地呼喊自己神祗的名字,金色的光越发耀眼,灿若白炽,被这光芒照射到的魂魄纷纷尖啸着化作青烟飞散。

    圣武士猛地自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握剑,剑上骤然放出刺眼光辉,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连人带剑仿佛是一颗燃烧的流星,直直撞向那个正在准备下一个魔法的魔法师。

    ‘轰’地一声,夹杂着魔法师凄厉的惨叫,魔法被一击而溃,碎片纷如雨坠,地上腾起熊熊大火。

    躲在石后的伊恩探出头看到这一幕,电光火石间,他心中一宽一喜一惊复一落。

    首先,那个活死人般魔法师的死让他内心轻松了不少,但让他更欣喜的是那名圣武士是殉难之神伊尔马特教会的圣武士。

    众所周知,哭泣的神自愿为整个饱受痛苦的世界承担磨难,他的教义教导教会的神职者尽量帮助世界上所有的伤者,阻止一切不义的暴行。

    他惊讶担忧的是火焰旺盛,完全吞没了那名圣武士,而失落的是那个圣武士陷落在火中,大概被烧死了,他又白空想一场。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橙红色火焰翻卷分开,当中一个人走出来。

    正是刚才的那名圣武士,全身甲胄依旧圣光灿烂。他提着长剑,全然无事般,从火海中缓缓走出。

    伊恩大喜,正欲起身,忽然听得噼啪一阵连响,十六根尖锐的石刺自地底伸出,粗若手臂,瞬间圣武士深陷其中。

    “哈哈哈,你中计了!”

    魔法师带着尖锐高亢的笑声从地下猛地冒出来。

    一道火焰从他的指尖迸射出来,击中圣武士,燃起熊熊大火,将圣武士整个身躯包裹住,远看仿佛一团巨大的火球。

    然后无数攻击的魔法自虚空中出现,纷纷如雨朝圣武士中攒射轰击,瞬时间,铺天盖地的魔法,轰向被限制住的圣武士。

    那名佝偻的魔法师打算一举将圣武士置于死地。

    “伊尔马特!”

    随着石刺的圣武士的再次呼唤,圣光暴涨,一束束刺透浑身燃烧的火焰。

    魔法师神色冷酷,双手不停编制着神秘力量,紧接着,两发音波矛、两支寒冰锥和一柄力场剑高速刺破空气,发出尖锐地呼啸声,自石刺的间隙穿过。

    轰轰巨响,尘烟消散,或炎焚尽,石刺粉碎,圣武士逐渐现出身形。

    他拄着剑单膝跪地,头盔已被击破,露出一张久经风霜雕琢的苍老的脸庞。他浑身布满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到银色盔甲上。

    他盔甲上的金色经文已经熄灭,右肩划开一道深深伤口,汩汩的鲜血流溅到地面,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蠢货!自以为是的蠢货!像老鼠一样到处都是!你们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吗?要不是我的容器太脆弱了,就凭你们这群一群虫豸,根本不值一提。我会慢慢炮制你的灵魂,让你永世不得安宁。我还会把你的**制成肉傀儡,让你亲手毁灭你在乎的一切。”

    一连串尖锐高亢的声音刺入伊恩的耳膜,让他生成强烈的不舒服感,他忍不住悄悄探出头张望:魔法师脖子歪着,面容扭曲,嘴张到不可思议的角度。

    霎时间,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那张嘴不是张开,而是裂开了!

    已经快撕裂到耳根,血哗哗的流着,可是那名魔法师却丝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痛疼,不住癫狂地笑着、刺激着那名圣武士。

    怎么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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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羊之歌介绍:
在羊群聚集的国度里
竖立起来的火刑柱
罪孽深重的黑羊群匍匐在地,虔诚无比
愚昧盲目的白羊群站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名为命运的河流急湍甚箭
所有人将被卷入,沿着起起伏伏的曲线身不由己
我们何去何从
黑暗的密林抑或孤寂的荒原
朽腐的大地绽放鲜艳的恶之花
羔羊独自游荡在没有明日的黄昏
——神啊,请怜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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