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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官家降臣当如何

    “嗬~”

    长出一口气,孟昶无力地趴在妃嫔的身上,闭着眼睛久久不语。

    这段时间他精神压力太大,常常通过这件事来排解压力。为防止身体虚,又吃各种大补之物,导致体内火气更盛。

    兵临城下,诸事繁杂,也就这时候能得到些许安宁。

    睁开双眼,正对上身下人儿那柔情似水的眸子,突然心中一暖,柔声道:“艳娘,若我们是一对平凡夫妻该是多好。”

    身下那紧紧抱着他的女子面色潮红地轻唤一声:“官家。”

    一时间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这女子名为李艳娘,原本是个舞姬,广政三年春天的一次宴会上被孟昶看中,选为昭容。

    那时候宠妃张太华刚遭雷殛没多久,李艳娘入宫之后正好添补孟昶心中的空缺,因而宠冠后宫。

    说起来历史上孟昶的三名宠妃都是各有传奇。

    先是这张太华,广政二年秋冬之时跟随孟昶到青城山九天丈人观住了一个多月。

    当年孟昶未至而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张太华又是宠妃,两人在观中住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啥事都不干对吧。

    当时都虞候李延劝谏说这是在亵渎上真,两人都没当回事。之后有一天突然雷雨大作,正好就有一道雷落在九天丈人观中,“太华被震而殒”。【1】

    神明、皇室,涉及这两个因素,此事一时间流传甚广。

    第二个就是这李艳娘了,广政三年上元节时被孟昶看中,家里得了十万钱。据说后蜀流行的朝天髻就是以她为源头的。

    第三位慧妃徐氏,也就是世人所传的花蕊夫人,著名的“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就是徐氏所作。

    若非这两年的战事,青城徐国璋应该就在这个时间段将女儿徐氏“纳于后主”。【2】

    回到眼前,房内正是蜜里调油之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近侍惊慌的声音响起:“官家,城外传来消息,杨大将军战败逃亡了!”

    “什么!”

    “啊!”

    却是孟昶惊诧之下手按到李艳娘身上,让她痛呼出声。

    只是他此刻却顾不上安慰自己的宠妃了,神情严肃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展开身体任由宫女清洁更衣,一边吩咐门外宦官道:“请相公们议事。”

    门外传来一声应答声后再次安静下来。

    “官家!”

    听到李艳娘包含忧虑的呼喊,孟昶顿了一下,一边整理服饰一边道:“艳娘莫慌,我去去就来。”

    心中满是阴霾的孟昶一路来到宵旰殿。

    此时天色将晚,殿内已点起烛火,端的是通明如昼。

    在御座上坐下,开口问道:“城外是何情形?”

    那宦官立刻道:“回禀官家,城头军士言:周军手持杨大将军帅旗麾纛,喊话说大将军已于清白水畔战败,仅以身免,逃入山林。”

    虽之前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但此时听来,仍令孟昶耳晕目眩、如坠冰窟,仿佛血液都停止流动一般,好一会儿才正常起来。

    紧了紧身上的衣袍,穿着粗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杨中广也败了,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位于雅州的永平军外,后蜀在蜀都城外,再也没有能威胁到周军的军队了!

    只不过永平军也是去年在蜀都城下对峙的军队之一,面对现在这种局势,对蜀国还有多少忠诚,真的说不准。

    孟昶现在是越想越绝望,难道蜀国江山就要败在自己手上?

    等不了多久,两班重臣陆续赶到。

    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此时也都得知城外之事,各个面色凝重。

    见人都到齐了,孟昶沉声问道:“清化郡王也败了,诸卿以为当今之计该当如何?”

    一阵沉默。

    众臣皆是抱着笏板,微微躬身,垂首不语。

    看到这一幕,孟昶心中更是冰冷,再次开口,嗓音竟然有些沙哑:“石枢相,你乃大将,对现在时局,有何见解。”

    顿了一下,石高举笏板,长揖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周国劳师远征,粮秣消耗巨大,必不可久持。故而,”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咽了口唾沫才接着道:“我国只需要固守坚城,到得夏日,则周军必退。”

    再次听到这个论调,孟昶已经兴不起训斥的心思了,只是无力摆手道:“罢了!这蜀国十五年的江山,终究是丢在我手上。”

    听闻此话,一干重臣纷纷躬身道:“臣等有罪!”

    “你们哪有罪啊。”坐在御座之上,孟昶看着这一个个毕恭毕敬的大臣,出乎意料的冷静,“李昊。”

    尚书左仆射李昊当即出列道:“臣在。”

    “你......”孟昶说了一个字,突然感觉难以开口。

    殿内众臣皆是躬身等着下文,一时间只能听到烛花迸裂的噼啪声响起。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御座上:“拟一份降表吧。”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皇帝带头投降,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那是最好的结局。

    有些个人将催促的目光投向李昊,恨不得替他答应下来,唯恐犹疑一会儿孟昶就会后悔。

    李昊也没让大家久等,当即长揖道:“臣领旨。”

    见他答应下来,孟昶挥手将这些人都赶了出去。

    至于纳降仪式,不用他安排,这些臣子一定不会在这件事上出错,毕竟这可是在新主子面前的第一次出场!

    当夜,蜀都城门大开,数拨使者至周营。

    见了使者之后,赵元昌立刻将这些人打发去雒县城下,帮助李继勋劝降杨中广。

    派出使者的那些个文臣武将这才知晓杨中广还坚守在汉州,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都降了,总不能说“之前我们被你骗了,这次投降不算”吧?

    雒县汉州州衙,杨中广一边泡脚一边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

    若非蜀都催促甚急,他是不会仓促渡河的,自然也就不会遭此大败。

    不过败了就是败了,现在得考虑如何挽回损失。

    现在城内粮草富余甚多,只是若一直对峙下去,必定要误了农事,到得秋冬,那就是一场饥荒啊!

    正想着,突然听见自家幕僚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杨公!官家降了!”

    木盆翻倒,水花四溅。

    杨中广光着脚快步走到门口,抓住刚刚来到门口的幕僚的肩膀,双目赤红地问道:“你说甚么!”

    幕僚肩膀被捏地生疼,痛吸一口凉气重复道:“官家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臣殉国庶民哭君

    “此事......为真?”

    “李相公门下王拾遗才从周军大营处过来,此事当真。”

    杨中广松开幕僚,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都是我的罪过。”

    “杨公!”见他这样,幕僚赶忙劝道,“公对蜀国可谓忠矣,然此次乃是官家先降,实不是公之过!”

    听他这么说,杨中广摇头道:“现在已至亥时,自蜀都至此处,快马只需一个多时辰。想来是我在清白江畔一场败仗,这才让陛下连夜降周。”

    正说着,突然又有一人老远喊道:“大将军,石枢相门人也来通报说官家降了!”

    “两名相公都派了使者,看来此事是做不得假了。”杨中广喟然叹道,“伯昀,通知诸将到正厅议事。”

    “是。”

    幕僚刚刚应下准备离去,杨中广突然摆手道:“罢了,也无事可议。你就说,愿意降的就在城内等着,不愿意降的放其领兵出城。”

    这是彻底放弃了。

    幕僚小声应下,恭敬退去。

    过不多时,本来人心惶惶的雒城诸将得知要降周之后,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却无人带兵出城。

    只是未来该怎么办?

    降将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串联一番之后,这些人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子时了,结伴前往州衙,想让杨中广拿个主意带个头。

    “韩书记,不是我们想打扰杨公,只是蛇无头不行,劳烦韩书记通报一声。”【1】

    “是啊韩书记!”

    “有杨公领头,咱们好歹不会被人欺辱啊!”

    刚准备睡下就被叫起来的幕僚韩向阳看着烛光下面容恍惚的人群,情知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应道:“诸位将军且在厅内坐下,某这就去向杨公通报!”

    得了这个回答,诸将才安静下来,各自寻了个位子坐下。

    此时州衙内仆役大多睡下了,茶点啥的自然无人准备,不过厅内这些人现在没人还会在意这个,都焦急地等待杨中广的到来。

    韩向阳提着灯笼来到杨中广的卧房外,他走到窗前,轻声唤道:“杨公?杨公?诸将聚集在正厅等待召见。”

    喊了一阵,房内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由皱起眉头,提高声音喊道:“杨公?”

    然而他喊了好几声后,不远处的亲卫都面露疑惑地朝这边看来,房内还是没有动静,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连忙转身招呼不远处的亲卫:“过来撞门!”

    那亲卫面色凝重地走过来,他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两人来到门前,亲卫深吸一口气,右肩一抬,猛然撞向木门。

    只听咔嚓一声,两扇门被撞破,啪嗒倒在地面上。

    韩向阳提着灯笼走进房中,刚走两步就愣在了原地。

    借着烛光,可以看到房中的桌子上伏着一个穿着睡衣的花白头发之人。桌面上文房四宝俱在,还有一盏燃尽的油灯,油灯旁倒着一个白瓷小瓶。

    反应过来之后,韩向阳将灯笼塞到面露惊恐的亲卫手中,走到桌前。

    顿了一下,屏息凝神,缓缓转过那人的身体,正是杨中广!

    犹难以置信地试了试鼻息,他这才转头看向面色煞白的亲卫,双目圆瞪,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杨公......薨了。”

    过不多时,州衙亮起一盏盏灯火,亲卫仆役皆被叫醒。

    在正厅内等待的将领们自然也得知了杨中广自杀的消息。

    这一晚上,先是忧心此城能否守住,之后又得知蜀国降了,现在更是听闻他们视为头领的杨中广自杀殉国。

    便是神经粗大之人,此时也是心神激荡,不知该如何自处。

    索性一个个都聚集到杨中广卧房之外,旁观收殓。

    此时杨中广身边无有亲属,一切事宜都要身为幕僚的韩向阳担起来。

    他先是找来大夫,确认杨中广服毒自尽,之后又叫来衙中女使替其擦拭身体换上公服。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丑时都快过去了。

    他来到屋外,看着那些个神色难明的将领,沉声道:“杨公故去,诸位将军还是归去吧。”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突然有一人开口问道:“请问韩书记,不知杨公可有嘱托?”

    “无。”韩向阳摇头道,“各位将军回营之后谨守本军,明日打开城门便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诸将这才告罪离开。

    这一夜,雒城中数不清的人失眠了。

    次日寅初,雒县城门大开,李继勋带兵入城。

    得知杨中广的死讯,他也只是喟叹一声,便派人送信给蜀都城下的赵元昌。

    在城内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梳理各军事务之后,便授权韩家俊处理城内事务。

    同时将各军骑兵收拢起来,交给麾下马军营校尉刘守忠指挥,快马加鞭赶往巴西县。至于他自己,则带领大军行在后头。

    自雒县至巴西约一百五十里,保持战斗力的情况下,骑兵大约在下午能抵达巴西城下,而李继勋带领的大军,最早能在明晚之前抵达。

    六十里外的蜀都城,受降仪式正要开始。

    早在卯初,蜀都城门便打开了,城外周军渐次入城接管城防。

    卯正之时,赵普带领都督府诸官吏入城,接管粮库、武库等,接收兵器,看管登记投降的蜀兵。

    而蜀国的那些个大臣们,则早早安排好衙役清道、鼓乐仪仗,他们自己则换上白色衣衫聚集到皇城之外等待孟昶。

    眼看快到辰正,孟昶终于出现了!

    只见其端坐在两马拉着的车上,身着白衣,头发简单簪着,身旁放着一个白色绸布包。

    见自家大臣们看到自己之后皆是松了口气,孟昶心中端的是苦涩无比。

    车停下之后,他顿了一会儿,轻声道:“诸位随我出城迎接秦王。”

    听了这话,李昊、石带领众臣跪拜道:“臣等谨遵陛下诏命!”

    见此情景,孟昶眼皮一跳,知晓这一拜之后,君臣名分就没了。

    再拜而起,诸人散到两旁,宦官赶着马车缓缓前行。

    孟昶乘车在前,诸臣步行在后,一行人自皇城沿着朱雀街往南门行去。

    路边围满了庶民,天子脚下,自然是消息灵通,大部分民众都知道孟昶今日降周。

    说起来孟昶即位这十多年来,对蜀国百姓,尤其是蜀都城内的这些民众,着实不错。其治理官吏,兴办教育等措施,让蜀人很是感念。

    此时见孟昶即将出城,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出声喊道:“官家!”

    此声一出,周围民众再也忍不住,顿时哭喊出声:“官家慢行!”

    受此感染,便是路两旁拦着的衙役也都红了眼眶,有些年轻的甚至低下头偷偷抹泪。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献民献疆蜀国亡

    孟昶端坐车上,障幔拉起,看着抹泪的子民,听着两边的哭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当了十四年皇帝,现在突然要成为亡国之君,换成谁都得心里难受。

    好在现在城头站满了周军,各处交通要道也都有周军巡视。蜀人虽哭,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行人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出了南城门。

    南门之外是严阵以待的周军军阵,大军统帅、荆南大都督、秦王赵元昌就在军中。

    出了城门之后,孟昶自然不能再在车上了。

    拎起绸布包,被宦官扶着下了车,站到门前空地上。

    等他站好,诸臣按照之前的官职依次站在他身后,蜀都城中的其他大小官员也都一个个从城门内走出,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按道理,孟昶献降,皇室中人也该一齐到场。不过他的三个弟弟最大也才二十一岁,儿子们更是在十岁以下,在不确定周国态度的情况下,他实在是不忍心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下。

    昨晚确定要降之后,就让三个弟弟带着老母妻子寻了一处民宅住下。临行前一再嘱托:若是降了之后,自己还能为座上宾,那么就能出来;若是自己沦为阶下囚,就悄悄找个地方做个富家翁。

    诸臣站定,鼓乐齐作。

    直到这时,周军军阵才动了起来。

    一早挑选出来两队骑兵自军阵两翼奔出,这数百骑快速冲到距孟昶十余步之处才勒马立住,一时间嘶鸣阵阵。

    战马直到距离孟昶四五步才完全停下,带起的风吹起他鬓角的散发,使其不得不眯起眼睛。

    眼前这些高大的骑兵,仿佛前一刻才从战场上杀人归来,之前的高速冲击,加上刚刚停下时的令行禁止,让包括孟昶在内的蜀国君臣面色煞白。

    这就是示之以威了。

    领头马军校尉见了眼前众人的表现,心知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自矜一笑,举手一挥,当先拨马向一旁行去。

    身后诸骑立刻两两相对、分列两旁,起到一个标兵的作用。

    骑兵站定之后,军阵之中鼓声响起,中军缓缓前移。

    咚!咚!咚!

    这一声声鼓点,随着周军的移动,仿佛敲在孟昶心上。只见其脸色越来越难看,在二月的暖风下,鬓角额头甚至开始渗出汗珠。

    终于,半柱香之后,中军离孟昶不到五十步。

    鼓乐停息,军阵分开,身着赤黄两色交杂甲胄的赵元昌拨马而出,亲卫蒋树跟在他身后两三步。一时间只有细碎的马蹄声和旗纛翻飞的声音响起。

    只见其面容肃穆,缓缓来到距孟昶十步处,居高临下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孟昶,眼中神采莫名。

    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孟昶低头躲避,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咬牙解开绸布包。

    只见布包内乃是一枚两寸见方的玉玺,正是蜀国的传国玺!

    别误会,这不是秦始皇刻的那一枚,而是孟知祥建国之后自己找人刻的,代表蜀国传承。

    孟昶高举玉玺,低着头向前走了三步,缓缓拜倒在地。

    在他身后托着户籍名册的李昊和手捧地图的石一同拜倒,再之后众臣民也纷纷拜倒在地。

    顿了一阵,孟昶终于朗声道:“臣生自并门,长於蜀土,幸以先臣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

    这是李昊连夜写好的降表。

    赵元昌一动不动地听着孟昶大声背诵。

    “......山河郡县,半入於提封。将卒仓储,尽归於图籍。但念臣中外骨肉二百馀人,高堂有亲,七十非远,弱龄侍奉,只在庭闱......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皆因归款,盖获全生......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将期临照。臣昶谨率文武见任官望阙上表归命。”

    诵读完最后一句,以孟昶为首,蜀国君臣再次拜下。

    此时,赵元昌才翻身下马,接过孟昶手中玉玺,沉声道:“孤将告君之言于陛下。”

    这意思就是说:我答应你投降了,你的请求我会告诉皇帝的。

    孟昶再次拜下道:“谢秦王。”

    赵元昌连忙将手中玉玺交给身后的蒋树,伸手扶起孟昶:“孟公快快请起!”

    将孟昶扶起来之后,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孟公明晓大义,献土投降,想来官家必不吝王公之爵、万金之禄,你我二人到时同殿为臣,我却受不得你这一拜。”

    见其这番做派,孟昶、李昊等人皆是松了口气。

    孟昶也挤出一丝笑容道:“秦王客气了。”

    “哈哈!”赵元昌畅快一笑,拍了拍孟昶的胳膊,“还当收拾行装,早日觐见陛下才好受赏封爵啊!”

    听了这话,孟昶心头一跳,面色变苦,这就是急着要把他送到汴京去了。

    只是降都降了,有此一事也是常理,故而只是轻轻点头道:“但凭秦王安排便是。”

    赵元昌点点头,扫了一眼后方诸臣,突然道:“孟公可暂归宫中收拾行装,今日午后便出发罢。”

    说着,他看向后方众人道:“诸位贤臣也一并随孟公至汴京觐见如何?”

    虽是问句,但却不容反驳,诸臣嘴中发苦,但也只好应下。

    “季青,你安排人护送诸位贤臣归家收拾行装。”

    “是!”蒋树应下,转身就支使一骑兵去通知秦王亲卫。

    而赵元昌,则拉起孟昶的胳膊笑道:“某便随孟公一游蜀都!”

    言罢,令骑兵让出一匹马,扶孟昶上马,他自己也自翻身上马,两人并骑前行。

    诸蜀臣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周军骑兵在前开道,步军持械擎旗加快脚步跟在后方。

    这倒不是赵元昌心血来潮,而是借此机会在蜀都百姓面前夸耀武力,以震慑庶民。

    景瑞四年戊申二月乙卯二十五乙巳,蜀后主孟昶献民献疆土,奉玺投降,周荆南大都督、秦王赵元昌受降。是日,周军入蜀都,后蜀亡。

    当天下午,蜀国君臣在周军的护送下乘船出蜀。

    与此同时,还没赶到罗江的李继勋拨马来到路边,皱眉看向刚从巴西方向迎到此处的三名骑兵:“何事如此着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勾心斗角汴京城

    “启禀将军,刘校尉遣我等回来有要事通报!”

    “说。”

    “秦王司马陈佑已于昨日斩杀叛逆史肇庆,收拢汉中残兵于巴西城下!”

    “什么?”猝然听到这个消息,李继勋不由惊呼出声。

    只是很快他又收敛情绪,抿着嘴唇沉吟一番后道:“我知道了,你们且回去通知刘守忠,先在城外扎营,等待大军。”

    要说李继勋原本的任务是会同陈佑前后夹击,以图击溃汉中军,现在汉中军已经败了,连首领史肇庆都死了,他还过去是不是为了抢功?

    当然不是!史肇庆虽败,但汉中还没拿到手,苏恒的武定军还在,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往汉中,防止汉中继续割据。

    二十六日上午,陈佑派出的信使跟着向导从山林小道抵达蜀都。这一拨信使是二十四下午出发的,当时自然不可能料到胜利会来得这么突然,就寻了个向导绕路。

    刚刚占领蜀都,之前仓促路过的那些州县都要行文通告,愿意降的有留有调、有升有降,不愿意降的还得安排人剿抚,土地户籍仓储等等都得梳理统计。

    故而得到陈佑的消息之后赵元昌直接下令让陈佑转进阆州,负责阆、剑、蓬、集、巴、壁等州剿抚事宜;令李继勋攻汉中,负责利、兴、成、阶、金、源、文等州及兴元府剿抚事宜。

    二月二十八,武定军节度使自金牛入归汉中,杀金州刺史杨志辉。

    同日,永平节度使李起降周。

    二十九,凤州知州吴文辉自凤州攻成州,成州刺史石谓仅以百人逃往阶州。

    三月初二,阶州刺史朱玉昭斩杀石谓,上书称臣,同时遣使往雄武节度使翁章辉处请求庇护。

    三月初三,李继勋至金牛,苏恒降。

    自是,蜀境基本平定。

    开封府书厅,开封府尹、宁王赵元兴放下手中文书,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

    见他如此,桌旁端坐的一个青年文士开口问道:“大尹可是心忧?”

    听到问话,赵元兴抬起头来,苦笑道:“正是,大哥此次太顺了些。伪蜀王已被押解上京,这是抄录的报捷文书。”

    说着他点了点桌上的文书。

    蜀国君臣现在估计还没到江陵,不过报捷文书已经送到了政事堂,赵元兴手中这一份正是从政事堂抄录而来。

    “大尹何必心忧如此,便是秦王立下大功又如何,如今身在京中常伴帝侧的乃是大尹,非是旁人。”

    听闻此话,赵元兴沉默一阵,点头道:“确如广安所言。”

    原来这青年文士姓周名弘顺,字广安,河中人士。

    去年秋冬之际入京备考,正好遇到身着便服在城内巡视的赵元兴。

    两人虽说不上一见如故,但赵元兴倒是对周弘顺的见识颇为赞赏,他刚刚步入官场正愁人才难寻,交谈一番后便动了心思。

    只不过他倒没有一开始就点破,时常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邀周弘顺一同交游,如此相处一个月后才表明身份,邀请周弘顺入幕。

    而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周弘顺对赵元兴的感官也不错,更兼赵元兴提出建筑开封外城的想法让他颇为赞许。再考虑到这几十年进士录取率实在太低,本着寻一个后路的想法,便同意了。

    只不过他还想考一次试试,故而尚未接受官职,仍是白身。

    当然啦,这几个赵元兴同当朝众臣相商之时,多带着他一同去,大家也都知道他周弘顺就是宁王的人。

    这次知贡举的乃是选的国子监的一个司业,不是冉益谦的父亲,是另一个。

    此人尚未靠拢秦王或荆王,故而极有可能给宁王一个面子录取周弘顺。

    毕竟此时没有糊名,亦无誊录,录取与否全看关系有没有拉到位。

    回到眼前,赵元兴考虑一番后,吩咐道:“广安你联络几个低品小官,上书鼓动秦王镇守蜀地。”

    这就是想把赵元昌拦在京外了。

    待放衙回府,他又嘱托家令送信给兵部侍郎高永会,希望他嘱咐门下之人配合。

    次日秦王克蜀消息就刊登在邸报上宣扬开来,当天下午,开封城中就有不少够资格上书的小官奏称:蜀地刚平,当以能人镇蜀,而秦王此番克蜀,正是合适人选。

    集贤相兼吏部尚书江夏青正在值房内翻阅地方官员名册,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江相公,刘相公吩咐某将这些奏章送给相公处置。”

    抬头一看,却是专门负责服侍首相刘明的令史捧着一摞文书站在门口。

    上任以来,刘明经常分出文书到他这里来,故而此时只是点头道:“放下吧。”

    待令史将那摞文书放在桌上,他拿起顶上的一本,一边翻开,一边随口问道:“刘相公可有旁的吩咐?”

    “回禀相公,刘相公没有其它吩咐。”

    “嗯。”只是打眼一扫,便提笔批示,放在一旁,“你先下去吧。”

    令史悄声退下。

    这些都是不太重要的小事,顷刻之间就批完了三四份。

    只是再次翻开一份之后,他却不由皱起眉来。

    无它,这一份正是奏请以秦王镇蜀地的奏章。

    秦王克蜀、押解蜀国君臣入京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昨天议事之时,官家还吩咐政事堂准备准备孟昶来朝之时的纳降之礼。

    问题是,这时候有人提出让秦王镇守蜀地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是秦王的意思,还是旁人的算计?

    惊疑之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份奏章仔细读了一遍,又回想上书之人到底是哪一个夹袋里面的人物。

    皱眉考虑一番,还是一无所得,只好先将其放到一旁。

    搞不清楚风向的时候,还是先等等看。

    只是很快又翻到了第二份、第三份......

    等这一摞批完,总共有七份请求以秦王镇守蜀地的奏章,他全部留在值房内不批。

    中午回到府里,立刻命管家联系义成军节度使府邸和秦王府。

    下午入宫之前管家回复称秦王没有吩咐,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就有底了。

    不是秦王的意思就好办了,接下来几天不时有相似内容的奏章送到他这里来,处理方法自然是留置。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这天早朝结束之后来到值房,江夏青数了数,相似的奏章一共有五六十份。

    不需要多考虑,直接取出三十多份嘱咐令史送往简贤讲武殿。

    至于另外二十多份,他准备下午放衙之前再着人送去。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天刘明也放了几份这样的奏章给朱庆尧,而朱庆尧一点也不耽搁,直接就递交到简贤讲武殿了。

    毕竟无论这是哪一方在鼓动,将秦王拦在京外,对朱庆尧的女婿荆王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第一百四十章 蜀地四分无藩镇

    简贤讲武殿,四周门帘挑起,季春暖风穿堂而过,直让人昏昏欲睡。

    御座之上,周帝赵鸿运一刻不停地批阅奏章文书,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露赞许微微颔首。

    侍奉在一旁的两个小宦官也乐得轻松,悄悄后退半步虚靠在柱子上,只不过他们都分出一半心思放在赵鸿运身上。

    只可惜这样轻松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小宦官就看到赵鸿运翻开一份文书后先是一顿,随后皱着眉将其甩到一旁。

    两人连忙站正,互相对视一眼,暗自猜测发生了什么。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赵鸿运只是翻到了推荐秦王镇守蜀地的奏章罢了。

    这几天多次看到这样的奏章,让他心中有些不喜。

    仿佛是特意让他不好过,今天这样的奏章出乎意料地多。

    这样的奏章在一旁堆了十多本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放下手中毛笔沉思一阵,突然吩咐道:“把武德使林盛保叫来。”

    立刻就有一个小宦官快步离去。

    他自己则不再批阅,而是把未批阅的奏章中涉及秦王赵元昌的都找出来,放在一旁。

    过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林盛保走进殿中:“官家。”

    “你看看。”

    赵鸿运也没多说,直接点着那一堆奏章,示意林盛保自己翻看。

    听了这话,林盛保眉头一跳,随即恭谨应下。

    小心地挪到桌前,取下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来看。

    刨除那些修饰性的词句,他很快看到了重点,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果然,再看几本,重点都是同一个。

    看到这里就没必要一本一本翻了,剩下的估计都是一个样。

    放下奏章退后几步,等待赵鸿运的指示。

    “你等下去政事堂,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奏章了。”赵鸿运指点着那一堆奏章沉声道,“要是有,就一并拿着,对照着署名查一下都有什么关系。”

    “喏。”林盛保答应一声,将那堆奏章抱起,缓缓退出大殿。

    次日初六,当行起居。

    一番礼仪之后,首相、枢密使、三司使等轮流奏事,一切风平浪静。

    一干重臣走完过场之后,一青衣小官出班道:“陛下,臣邴文明有事奏!”

    不在预料之内的变故总能吸引人们的注意,除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些紫衣重臣扫了一眼就不在关注外,其余人等皆注视着此人。

    赵鸿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朗声问道:“邴卿欲言何事?”

    邴文明高举笏板深深一揖之后才开口道:“臣闻秦王元昌已克蜀都、擒伪蜀王,一战灭国,当时武功无出秦王之右者!”

    听到他这么说,有那些敏感之人就想到了“功高震主”这个词。

    顿时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了。

    后唐明宗李嗣源以弟叛兄导致庄宗李存勖被乱军杀死的事情才过去二十二年,这些人不得不考虑,邴文明这时候把秦王架的这么高,到底是何心思?

    只是这邴文明却仿若不知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接着说道:“如今蜀地刚平,须得大将镇守。然则前有孟知祥据蜀自立,后有史肇庆窃据汉中,如此之事不得不防。”

    就在众人以为他说这些是想把秦王调回来的时候,只听他又道:“故而臣斗胆建言:以秦王元昌为巴蜀大都督,镇守故蜀之地!陛下与秦王乃父子至亲,如此当无有割据之患。”

    无有割据之患!

    这句话听在众臣耳中,怎么考虑怎么像是在提醒大家:秦王要独立了!

    那么,官家是什么想法?

    众人皆垂首等待赵鸿运开口。

    坐在御座之上的赵鸿运盯着躬身而待的邴文明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如今蜀都虽下,蜀地未平,此事暂且搁置。”

    宁王赵元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可不会自己站出来,此时随着众臣一同道:“谨遵圣命。”

    朝会散去,赵鸿运诏令在京的五位相公至简贤讲武殿议事。

    待宦官为五人搬上座椅,赵鸿运直接就开口道:“前几日太原来信,言燕军将退。此战虽丢了泰州,但拿下太原也算赚了。”

    枢密使杨当即笑着附和道:“官家所言甚是。”

    “此战结束之后,吴峦就要调回来,卿等以为,何人可以接下防御北边的重任?”

    乍听此问,五位相公都有些惊讶。

    只不过事涉大将,能够开口的也就只有杨和郑志康两人,其中又以杨心思最重。

    之前吴峦不在京中,先是史肇庆、后是郑志康,两人在枢密院中皆被其压制,可以说枢密院就是他的一言堂。

    而吴峦回来之后,携大胜之功,依仗赵鸿运的信任,一定会压缩杨的权柄。

    沉吟一番之后,杨开口道:“启禀官家,臣以为此时北边未靖,北有伪燕、契丹,西有定难,如此重地,还得吴枢相这等名将镇守才是。”

    赵鸿运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向郑志康道:“郑卿以为如何?”

    郑志康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刘宣徽可挡西面之敌。”

    只这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

    他当然希望吴峦回京,杨吴角力,能让他的生存空间变大一些。

    赵鸿运看了看杨、郑两人,轻笑道:“嗯,此事待战事结束再议。”

    “是。”两人拱手应下。

    “刘相公。”

    “臣在。”

    “你以为蜀地该如何处置。”

    刘明目光一闪,缓缓道:“臣以为,蜀人不当为蜀官,当另遣文武入蜀充塞州县。”

    前一句话是为了防止蜀地再行割据,至于后一句话,却是当今有选派武人为州县之长的习惯。

    他说完之后,其余几人皆道:“臣附议。”

    之后,郑志康也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当将蜀地析分为四部,分遣大将镇守。”

    考虑一番后,刘明、杨等人纷纷点头道:“此议可行。”

    赵鸿运也道:“确是良策。”

    说着,他看向刘明、杨道:“政事堂、枢密院一同参详,拿出一个析置方法来。”

    析置方法,最主要的就是将甲的防守要害放在乙的辖区,把乙要害放在丙的辖区,如此相互制衡,防止据险自守。

    五人皆是应下。

    又考虑一番后,赵鸿运开口道:“析出的四部,暂称制置使司,以从四品上、正四品下充制置使,使司属吏仿照州衙。”

    这就是定官定品了,品阶定在节度之下、诸军之上,差不多相当于下州。

    当即江夏青就问道:“如此一来,制置使官阶岂不是低于下辖州官?尊卑颠倒,必将生乱。”

    却不料赵鸿运道:“制置使负责制置使司内军事,州官只管理民政,二者不相干。”

    虽其语气淡然,但在场五人皆是心中一凛。

    之前也有知州不管军事的例子,但那是少数。

    如今这蜀地可是足足有周国本土三分之一大小,这么大的地方施行军政分离,可见赵鸿运推行军政分离的决心有多大。

    只是蜀国新下才能这么干,中原地区怕是不会顺利吧!

    几人心中各有心思,面上却不露分毫,一同拱手应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守蜀地躺着中枪

    一听这话,薛居正、窦仪都是心头咯噔一声,心道不好!

    也是,哪有这么劝谏的!

    这么直冲冲地说出来,绝大部分人都会心生逆反。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他也不会听,反而会想要对着干。

    劝谏是个技术活,得循循善诱。

    眼见董成林还要继续说,薛居正连忙抢先道:“陛下,臣以为董补阙非是此意!”

    而窦仪则一个劲地朝董成林使眼色,希望他说话软一点。

    岂料董成林语不惊人死不休,完全无视薛、窦二人,直接就站起身来:“陛下莫非不知十五年前李从荣争位之事?”

    赵鸿运怎会不知?

    十五年前他乃是唐国一节度使,虽未亲历,但京中大事还是知道的。

    当年是唐明宗长兴四年,这个唐明宗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那个背叛义兄的李嗣源。争位的李从荣乃是其次子,当时长子已亡,次子李从荣就是事实上的嫡长子。

    巧合的是,李从荣也被封为秦王,同样握有兵权。只不过他当时还担任河南尹,控制了京城,比现在的赵元昌继位的可能性要大多了。

    而且后来李从荣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明宗又下敕说他的位次应该在宰相之上,真真切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便嫡长子权势之盛到这种地步,明宗依然没有立太子。

    就这样拖到他病重,李从荣入宫看望的时候他没抬头也没回话,等李从荣即将出宫的时候又听到宫人嚎哭,顿时就以为明宗已崩,次日举兵意欲控制皇宫。

    结果当然是兵败身死,“帝闻之,悲骇,几落御榻”,然后病情加重,七天后病逝。

    如今赵元昌虽不比李从荣威势之隆,但他也没像李从荣一般恃武扬威、口出妄言,再加上连灭两国的武功,对比起来声望更重。

    只不过各地藩镇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赵鸿运原本也没想到这件事,这时候听董成林提起,脑中想起一系列相似之处,脸色更加阴郁。

    见其不说话,董成林还欲开口,心知不妙的薛居正、窦仪连忙拦住他:“陛下,董补阙出言不逊,臣请黜其为末流浊官。”

    虽然嘴上说着要把董成林贬官,但实际上是为了防止赵鸿运盛怒之下判一个死罪,可以算是一种保护措施。

    哪知道董成林或是不理解、或是不领情,总之其当即正声道:“臣之所言,句句肺腑,唯恐陛下一时不察误了国事。怎会是不逊之言!”

    得了,薛、窦二人是死心了,互相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缩回去不说话了。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既然董成林一心寻死,他们也拦不住。

    听了董成林的这番话,赵鸿运愣是气笑了:“好一个言出肺腑,好一个心忧国事!这么说来,朕倒是一个昏君咯?”

    只见董成林好似不觉皇帝已怒一般,犹自理直气壮地就要再次开口。

    只不过赵鸿运此时却没心情同他争吵,直接就挥手道:“既然你心忧国事,那就到蜀地去做一个县令吧。正好羁縻之地缺人,董卿你就为国分忧。”

    被赶到蜀地做一个羁縻县令,在薛、窦两人看来无非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不过好歹没有连累家人,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两人连忙堵住还欲说话的董成林,匆匆谢恩之后把他连拖带拽拉了出去。

    之后数日,蜀地太原两地战报陆续抵达京城,克蜀、平汉中、下太原,这三件事立马通过邸报传到各地官员耳中。

    估计过不了多久,那些位于边境,事实上保持半独立的藩镇就要想法子展示自己对朝廷的忠诚了。

    三月十六日,发敕曰:

    改蜀都府为锦官府,以眉、蜀、彭、绵、汉、嘉、邛、简、黎、雅、茂、维、陵、灌等十四州,并锦官府划为西川制置使司,以西川制置使总领诸州府军事。

    以夔、施、开、万、忠、黔、涪、达、渝等九州,并云安监划为夔州置制置使司,以夔州制置使总领诸州监军事。

    以源、利、阆、剑、巴、文、兴、蓬、龙、壁、集等十一州,并兴元府划为利州制置使司,以利州制置使总领诸州府军事。

    以梓、遂、果、资、普、昌、戎、卢、合、荣、渠等十一州,并思峨、晏、殷、定、巩、蓝、纳、薛、扶德、等十羁縻州划为东川制置使司,以东川制置使总领诸州军事。

    同日,调晋阳节度使、枢密副使吴峦入京,以利州节度使马青任成德节度使,总领北边军事。

    改奉圣军为荆南军,以奉圣军节度副使权知节度使事李继勋任荆南节度使,驻守荆南。

    调凤翔节度使焦继勋任太原节度使,总领西北军事。

    调河东节度使、宣徽北院使刘承泽任兴元节度使,暂领凤翔军、武定军。

    罢荆南大都督府,秦王赵元昌去荆南大都督之职,任山南军事总管,辖制西川、东川、夔州、利州四制置使司,兼领锦官府尹。

    同时,蜀地各制置使司、州县官员皆有任命。而且蜀地空出这么多位置,得从其它地方调人充任,一时间周国大量官员调任,也有不少人火线升官。

    只能说,一个人的发展虽要靠自己的奋斗,但也得考虑到历史的进程。赶上这一批升官大潮的周国文武官吏无疑是那些站在历史潮流上的幸运儿了。

    当然,升官最多的还要算秦王手下将校。

    只不过此时的赵元昌却开心不起来,原因却很简单,他再次被按在京外。

    而且这次是在蜀地,相比之前的荆南距离京城更远。

    京中那些人精得知秦王的任命之后,都在猜测:连灭两国的秦王一直不得归京,是不是已经被排除在储位人选之外了?

    远在锦官城的赵元昌通过京中的渠道得知三位补阙在简贤讲武殿问对的情形之后,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董成林误我!”

    他手中已经拿到四大制置使司和州县任免的名单,再考虑到新调到凤翔的刘承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官家在防着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几多欢喜几多愁

    送使者下去休息,陈佑看着自己面前的敕书,感慨地叹息一声。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论功升个一级,最多加一个勋位就很不错了。没想到临到头杀了史肇庆,这一下就不止一级了。

    按照之前的敕牒,杀史肇庆者直升从三品,加封伯爵。

    虽然史肇庆并非他亲手所杀,但当时城外一片混乱,也问不出来究竟是谁下的手。

    于是陈佑以及那几个反正的都指挥使捡了个大便宜:陈佑散官升两阶,加开国长阳县子;袁宏伟等人散官升一阶,加开国县男。

    只可惜当时出于谨慎,没让荆门军、广节军出城拼杀,导致潘美、章鹏没捞到爵位。

    好在这一次大胜,潘美散官阶升了一阶,而章鹏则被正式任命为广节军校尉。

    陈佑面前除了他自己的敕书,还有一份是追赠其母的。按制,四品官母、妻为郡君,母加“太”字,所以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现在是周故夷陵郡太君。

    总得来说,这一次算是收获颇丰,唯一让他心头不安的就是秦王赵元昌被按在蜀地。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就立刻写信给秦王,建议其上书推辞职事、请求归京侍奉官家圣人,也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怎样。

    次日一早,潘美带领荆门军沿嘉陵江转江水回江陵,章鹏则带着广节军前往利州,等待利州制置使到来。

    根据枢密院和政事堂的符令,荆门军、兴山军、长阳军、夷陵郡、江陵水军都要返回荆南,各归本州,由荆南节度使李继勋节制。

    原本秦王自京中带到江陵,入蜀时留守荆南的几个军各自回京,抽调的乡兵团练也都回到本州县。

    而其余入蜀诸军,则分到四个制置使司,分别归属四位制置使节制。

    这也就意味着,名义上秦王节制四大制置使司,能够通过各制置使指挥蜀地各处军队,但实际上他名下没有能直接指挥的军队了!

    这是最伤的,只凭秦王府那百十来名亲卫,从锦官府打到汴梁城,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一时之间陈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等回到锦官城再一同商议。

    十天后,新任阆州知州抵达阆中县城,双方交接之后,陈佑带着数十骑沿官道赶往锦官城。

    一路行来,时常能看到外出躲避战乱的平民回家,也偶尔能遇到三三两两的残兵祸害乡里。

    你说乡贤啊?反正三五成群的残兵也不敢到乡贤家中胡闹,祸害一两个平民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把平民家中浮财掳走,逼得他不得不卖地卖身,那更是好事一桩!

    陈佑一路上看到过不少次农民自发组织起来殴杀残兵的事情,但乡贤带头的例子却只有一个。只能说,好乡贤有,但极少,绝大多数乡贤或许说不上恶,但绝不是什么好人。

    这天上午,陈佑终于抵达锦官城,在城门口问了之后,自有那衙役领着他前往秦王行营。

    同前次在江陵一样,秦王住在一处重臣府邸。

    当然啦,这些府邸都是那些蜀国降臣主动进献来的,秦王可没有强抢。

    一路朝锦官城内富贵人家聚居之处行去,陈佑突然看到一处宅邸前围着不少人指指点点。

    探头一看,却是有两个小厮在给木门上漆,着实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不由惊奇地问领路的那衙役:“这位小哥,这户人家有什么奇特吗,怎的如此多人围在旁边看他家刷漆?”

    那衙役朝那边扫了一眼,解释道:“司马估计不知道,这户人家是李相公家,哦,对了,他现在估计当不成相公了。

    之前王官家做蜀王的时候,这李昊李相公就在朝廷里当官,后来孟官家来了,就是他给王官家写的降表。这次赵官家来了,他又给孟官家写了降表。

    要说孟官家对我们这些小民也可以,所以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有人气不过,趁夜里在他家门上写了‘世修降表李家’六个字,引了不少人看热闹。

    他家当天就涂掉了,只不过那人估计是心头不服,第二天又写上了。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听到这里,陈佑不免失声笑道:“那李家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也不想法子抓到那家伙?”【1】

    听他这么问,那衙役当即叫到:“怎么会?他家肯定派人看了,只不过那人见有人看守,也就不来,等人松懈的时候又悄悄写上去,是以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何人干的。”

    “这也是一桩奇谈了!”陈佑轻笑着摇头,便不再说话。

    只不过从这件事,也能看出孟家这十多年治蜀也算不错,至少灭国之后依然有人怀念。

    将陈佑送到秦王行营外,那衙役便自行离去。

    陈佑让庞中和、刘河等人在门外寻一处地界等着,自己朝门内行去。

    守在门口的亲卫自是认得他的,放他进去的同时有一人快步跑进去通报。

    刚走到大厅,就有一个仆役一路小跑过来:“陈司马,殿下在书房等你。”

    “前头带路。”

    一进书房,就听见赵元昌疲惫的声音:“将明回来了?”

    “佑参见大帅!”

    行礼之后,抬头看去,只见赵元昌脸色有些不好,正要开口,就听他笑道:“将明不必担忧,我只不过是前几天下雨,一时没注意受凉了,将养几日便好。坐下说话。”

    陈佑点点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道:“不知京中可有回音?”

    只见赵元昌微微摇头:“尚无。怕是希望不大。”

    他这么说,陈佑也只能沉默以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赵元昌笑道:“此事已成定局,只能留待日后再想法子。”

    “大帅说得是。”

    陈佑附和一声,还没开口询问自己这段时间要做什么,就听赵元昌道:“则平已经给你留了一处宅子,将明你且去歇两日,现在也不急这一时。”

    秦王都这么说了,身为秦王司马的陈佑也只好应下。

    就在陈佑进入锦官城的时候,一个三十左右的文士带着三名使唤汉子来到戎州的羁縻庆符县城门口。

    这文士正是被发配到此地担任县令的董成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破城小寨诸事杂

    所谓县城,只不过是一圈一人高的土墙围成的大寨,只要是正常身高,站在城外稍微一踮脚就能直接望到城内的情形。

    两扇城门也不是其它县城那样的厚重木板,而是手腕粗细的树枝拼成的柴门。

    这样的城墙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城门楼,只在城门前立了一块三尺高的巨石,上面阴刻着“庆符”二字,涂在字上的红漆在这风吹日晒之下还没剥落干净。

    这就是以后生活的地方了。

    董成林站在城门口左右看了看,估摸着城周不过四百余丈,说它是个寨子真不为过。

    恶意一点想,庆符极有可能原本只是一个寨,为了安置他这个被贬来当羁縻县令的家伙才升格为县。

    多想无益,叹息一声道:“走,进......城。”

    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个“城”字说出口实在让人脸皮发烫。

    身后三个壮汉其中一个是自京中带来的家仆,另外两个是州衙委任的庆符县捕头、捕快。

    从大开的城门走进城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七八丈宽的土路,路的尽头是一座普通的砖石建筑:庆符县衙。

    路两边散乱的坐落着一间间屋子,或是茅草屋,或是木屋,都是稀稀落落不成规模。也就是说,县衙其实是城内唯一的砖石建筑。

    房屋之间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靠在墙根聊天,看服饰大多数是夷人,只有少量的汉人。

    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观察,董成林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快步朝县衙走去。

    城内突然出现四个陌生的汉人,又直奔县衙,顿时吸引了不少闲汉的目光。

    抱着长枪坐在门槛上打盹的苍老衙役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才醒过来,揉了揉眼,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对董成林道:“你们是来找寨主的吧?老寨主高升了,新寨主还没到,过几天再来吧!”

    得!果然原先就是个寨子。

    好在原先有了猜测,此时倒也没有多么低沉,而是开口道:“庆符升格为县了,我就是新任县令。”

    “啊!”老衙役一阵惊慌,连忙站起来叉手行礼道:“参见县尊!”

    受了这一礼,董成林摆摆手:“免礼。你把县衙官吏都叫到正厅去。”

    “是!是!”老衙役连声答应着,却丢下长枪朝县衙外跑去,直看得董成林皱眉不已。

    一炷香时间之后,庆符县衙诸小吏仆役都站到了董成林面前。

    算上老衙役和几个仆役,县衙总共也才五十人。

    刚刚问了几句,原先满额应该是五十战兵、十数仆役。不过前任寨主在的时候只养了十几个战兵,临走时一并带走了。

    至于剩下的这些人,却是那寨主招来凑数的,战斗力几乎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好养活,而那多余的钱,则被其私吞了。

    反正庆符能管的也就城内这一片,城中都是差不多归化的熟夷,平常也没有要战斗的地方。如果那些生夷来城中闹事,那更好办,县衙门一关,一群人手持器械守着不低的院墙,安全得很!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官府在此处没有威信。要不是一直有战兵能打,可能仓库啥的早就被抢光了。

    眼前这三瓜两枣让董成林心中叹息不已,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开口道:“某乃董成林,如今是庆符县令。”

    这边厢董成林开始了自己在羁縻县挣扎求活的岁月,那边厢陈佑担任锦官府判官,代替府尹秦王赵元昌巡视锦官府诸县。

    不出意料的,京中驳回了秦王推辞任命请求回京的奏章。

    京中事务只能另想法子,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让蜀地安稳下来。

    因为蜀地新下,官家下诏免除夏税及各色征收物事的一半。

    然而蜀地有三分之一的地界都因为战事耽误了春耕,若非孟氏治蜀十几年的和平积攒了不少粮食钱陌,别说一半的夏税了,能不发生大的饥荒就算是好的!

    当然,蜀地有这么个积蓄,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其它州县管不到,但锦官府来年必须能够丰收。

    陈佑这一次巡视,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清查仓库、田契,防止县中老吏勾结大户盗取官粮、篡改田契侵占田地。

    为了形成威慑,赵元昌通过西川制置使司调了一营军士给陈佑,一旦发现有不法事,查明之后立刻就是公开问罪、处斩、抄家、家人罚没为奴。

    乱世用重法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来消灭当地不听话的豪强大户。

    把抄收的田地分一部分给无地少地的庶民,又能收买人心。而抄家更能获得一笔横财,可谓是一举多得。

    其余州县见此法有效,纷纷行文各自所在的制置使司,要求仿锦官府事。

    一时间蜀地大户哀嚎并起,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次小战斗发生。

    只不过毕竟受害的是乡间大户豪强,这些人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浪。

    在秦王府建议将原蜀国诸将调出本军、换任它职的奏章被汴京批示同意之后,投降的蜀军在没有遭受损失的情况下平静无比,自然也就没有发生大的叛乱。

    四月,河水在郑州原武县决堤,大量灾民流离失所,朝郑州、卫州、开封流浪。同月,河北诸州干旱,同时徐州饿死千人。

    就在朝廷忙于救灾的时候,五月初,晋州建雄节度使朱克反,引兵攻河中府。

    赵鸿运遣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江伟领兵围剿朱克。

    战事未息,五月二十七,滑州境内河水决堤。这次水灾比郑州更严重,整个滑州都受到波及。义成军、彰德军、镇宁军受诏征收精壮灾民为兵员。

    六月,朱克在虞乡县被擒杀,战乱平。

    是月,干旱了两个月的河北诸州出现蝗灾,以青州最为严重。

    为筹措粮草救济灾民,诏令蜀地运存粮至开封,一时之间江水上船只往来不绝。

    借此机会,锦官府录事闻克随船至江陵,与荆南节度使李继勋、秦王傅冯道分别密谈之后返回锦官。不久之后再次前往江陵,停留一日后隐匿行迹向滑州行去。

    七月,开封府奏称阳武、雍丘、襄邑等县的蝗虫被鸲鹆所食,遂下诏禁止捕杀鸲鹆。

    初九,因为河北久旱,周帝赵鸿运带领一众相公高官至道观佛寺求雨。当天回宫的路上,天降大雨,一时受凉,身体不豫。

第一百四十七章 龙虎齐动风卷云(一)

    估计杜皇后也不适应这样的交流,沉默了好一阵。

    她不说话,赵元兴乐得不开口,就这么干坐着。

    见他这副模样,杜皇后眉头皱起,颇为不喜。

    好在这时候宫人红艳端着红色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个盛着乳鸽汤的红色瓷碗,碗旁一个碟子上放着尾端包银的筷子和汤匙。

    红艳将托盘摆到赵元兴身旁的茶几上,杜皇后适时开口道:“这是御医给的方子,里面加了黄芪,最是暖身。若是三郎喜欢,就让红艳把方子给你。”

    赵元兴端起瓷碗,舀了一匙送进嘴中,点头道:“确实不错。”

    又喝了一口,才放下瓷碗,抬头朝杜皇后拱手道:“多谢圣人赐方。”

    按道理,这时候他该询问杜皇后召他过来所为何事,可他就是不说!

    说完那一句感谢的话语之后,再次将双手摆到腿上,低头不语。

    这是典型的恭恭敬敬就是不配合。

    杜皇后眼皮直跳,胸口一起一伏喘了一阵才勉强平静下来。

    当下眼神也有些冷,毫无感情地问道:“听说三郎最近日日去为官家祈福?”

    虽能听出皇后语气变化,但赵元兴依然是十分恭敬:“臣每日为官家圣人,为我大周江山祈福。”

    “你是一个孝子,知道替官家祈福,每日入宫探视。”

    “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是啊,分内之事。”杜皇后盯着恭敬垂头的赵元兴,“那你觉得二郎是不是也应该做一做这分内之事啊?”

    原来她的目的是赵元盛。

    已经猜到皇后想干啥的赵元兴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好叫圣人知晓,二哥乃是广晋府尹,事务繁忙不可轻离。且对我等臣子来说,处理好政务就是对君父的忠孝了。”

    听了这话,杜皇后面色一沉:“广晋府就那么重要?换一个府尹就不行吗?还是说,你不想二哥回来?”

    “臣不敢!”赵元兴立刻否认,“只是这府尹任免,非是臣所能决定,是否让二哥回京,还得看官家的意思。”

    “你探视官家的时候提一嘴,成与不成都不怪你。”

    皇后都这么说了,为臣为子,他赵元兴都不可能硬顶着不答应,当即应道:“谨遵圣人之命。”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全然没有半点真心。

    杜皇后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无力地摆手道:“你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听到这话,赵元兴立刻起身长揖:“臣告退。”

    言罢,甩袖转身离去,提都没提什么食疗方子。

    离开宫殿的一刹那,隐约听到拍桌子的声音。

    站在原地摇头笑了笑,在宦官的带领下离开皇宫。

    十月十二日,第一甜水巷周边卖出了两套房子,其中一套房子中,就住着陈佑和他的两名家兵。

    这两套房子是张昭出手,绕了几层关系拿下来的,几乎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下午,等在城外的赵普也带着两名护卫进城。其余人等分作几批在外城住下,等候通知。

    好在现在趁着冬日农闲,尚未修完的外城墙再次动工,外城乱糟糟的一片,这三十几个人就仿若一滴水进了大海,悄无声息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陈佑在约定的地点等到赵普,带着他来到另一处住所。

    关上院门之后,两名护卫在院中守护,陈、赵二人来到正堂。

    赵普左右看看,这套房子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前院后屋。院中两边分别是厨房茅厕,后面的一排屋子总共就三间,一间正堂在中间,左右是卧房。

    围着桌子坐下之后,赵普不由赞道:“将明竟能寻得如此住所!”

    陈佑听到这话,心中一突,连忙笑道:“也是运气好。”

    说着,眼睛一眨:“或许正应了天命也说不准。”

    天命,什么天命?用在此处,自然是辅佐秦王赵元昌登基!

    谶纬天命之说缥缈不定,但在此等出生入死之时却足以让人心安。

    赵普也是十分赞同地点头道:“说不得我等此行正合天命!”

    关于天命的讨论到此结束,精神鼓励偶尔有一次就够了,重要的还是实事。

    陈佑率先道:“还是按照计划来吧,先不要动,等联系上卢府和童家令,把城中的情况搞清楚再说。”

    “嗯。”赵普点点头,“时间紧急,咱们分头行动,你去联系卢府的人,我想法子联系上童家令。”

    下午快到未正之时,陈佑穿着麻衣草鞋,一副穷酸落拓的样子,顺着人流缓缓走向大相国寺。

    这日天气不错,街面上行人不少,大相国寺墙根那也有不少破落户靠着晒太阳。

    此时太阳偏西,东墙那边几乎没什么人,陈佑便寻了东墙和南墙的拐角靠着。

    不到半盏茶功夫,开在南墙的大相国寺山门内使出两驾马车。

    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陈佑转头一看,正看到驶在前方的马车的车辕上拴着一红一白两条丝带。

    顿时直起身来朝四周看看,并无人注意到这边。

    两驾马车道墙角这里就要向北转,此时跟在后方的那一驾马车加速从外侧超过前方的马车。

    就在内侧马车的入口被挡住时,车帘掀开,陈佑连忙快速跨步,在车厢中伸出的一只手臂的帮助下迅速进入车内。

    不过短短一瞬,两驾马车重新恢复成一前一后,完成超车的那驾马车中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而后方马车中,陈佑朝面前的锦衣青年拱手道:“见过卢衙内。”

    “陈司马客气了。”锦衣青年,也就是卢嫡子、义成军副都虞候卢仲彦拱手回礼。

    没有过多虚礼,互相见礼之后,卢仲彦直接就开口道:“好叫司马知晓,如今家中军士百多人已在城外一处农庄,城内府中尚有家兵三十余人可供驱使。”

    “我等自蜀地也带回了三四十人,只要不是大战,这近两百人也足够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最坏的打算是,一旦有动静就直接突袭拿下宁王。在陈佑看来,只要宁王当时还未入宫,两百人绰绰有余。

    卢仲彦点点头,接着道:“据细作回报,荆王派了手下谋士前去联络彰德军和镇宁军。”

第一百四十八章 龙虎齐动风卷云(二)

    “意料之中。”陈佑丝毫不意外,“只是不知卢节使是何打算?”

    卢仲彦笑着摇头道:“大人心中作何想法,我也不知。”

    陈佑也是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心里清楚,卢仲彦既然被卢派来京中,那些谋划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可能定下的计划还是以卢家的利益为主,所以不便让他这个秦王近臣知晓。

    又询问了一些京中消息,眼看要到马行街,卢仲彦取出一块木牌交给陈佑:“陈司马且将此信物收好,若有急事,可至封丘门广福坊第三巷口往里数第二家米粮铺子买三斤二两菘花。”

    陈佑接过木牌塞入袖口,也交待道:“若是急事需寻我,宣平坊靠近北墙的那一条巷子往里数第四家就是了。”

    卢仲彦点头示意记下了。

    少顷之后,马车转过一个街口,陈佑趁机下车,顺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走了几步便转入一个巷子。

    在东城这边转了一圈,陈佑才前往赵普住处。

    站在巷口看了看,门旁的墙上约定好的标记还在,便上前敲了三下门。

    门内响起三声咳嗽,紧接着一个声音问道:“谁啊?”

    “老家的。”

    “老家哪的?”

    “步行街。”

    不用问,这番对话的内容都是陈佑设计的。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留守在院中的军士将陈佑迎了进去。

    此时赵普尚未回来,陈佑便坐在正堂静静等待,那军士也坐在一旁不说话。

    就这样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

    屋内两人一同起身,互相对视一眼,军士走到院内咳了三声,然后开口问道:“谁啊?”

    “老家的。”

    “老家哪的?”

    “步行街。”

    一番对答之后,军士打开院门,一副商贾打扮的赵普带着打手模样的军士走进院内。

    坐下喝了一口凉茶,赵普将从童谣处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知陈佑。

    陈佑偶尔插嘴问一句,大部分都是赵普在说,这一说就是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说完,赵普又灌下去半壶茶水。

    陈佑食指敲击着桌面,消化着赵普带来的消息,仔细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不说话,赵普也安静地等着。

    虽然来京之前秦王没有说以谁为主,但陈佑官阶较高,再加上提前来城中打点事宜的也是他,故而两人之间隐约是以陈佑为首。

    就这么考虑了好一会儿,陈佑终于开口道:“这么看来,江相公是可信的。”

    “应该是。”一直等着的赵普立刻道,“童家令也说了,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官家身体尚好,故而我们还不可轻动。”

    陈佑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宁王在京中,日日入宫探视。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此事不得不防。”【1】

    听得陈佑吟的两句诗,赵普眼前一亮,不由重复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将明这两句言尽世事人情!”

    见他这番作态,陈佑不免摇头苦笑:“则平还是先想想我等该当如何罢。”

    赵普尴尬一笑,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皱起眉来:“正如你所言,宁王现在正是近水楼台,有足够多的机会在官家面前表现自己,这是大帅的短板。只要大帅一日不回京,此事便一日不得解。”

    陈佑也是眉头紧锁,心头突然升起一个想法:若是官家这时候便崩了,那该多好!

    只是很快他就摇摇脑袋,将这个想法从头脑中抛开,认真考虑正常的方法:“现在咱们能做的就三件事。”

    “嗯?”

    “第一就是联系上江相公,看能不能通过朝堂上的手段让大帅自蜀地回京。”

    “没错。”赵普点头附和道,“只不过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据童家令所言,这段时间朝堂上也有不少要召回大帅的声音,只可惜宫中一直没有反应。”

    所谓的宫中没有反应,意思就是官家没有同意。

    陈佑虽也心中叹息,但脸上却表现地好似不在意一般:“不管怎样,至少能通过江相公得知高层之事。”

    “嗯,也只能如此了。联系江相公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陈佑看了一眼赵普,缓缓点头:“第二件事就是盯紧了开封府和宁王府。荆王离得比较远,且广晋府旁边就是义成军,暂时不需要我们操心。”

    “两处地方,怕是人手不够吧?难道把刘河他们叫进来?”

    “不合适。府外突然多了一些陌生人,十有**会让宁王警觉起来。”

    见赵普皱眉,陈佑道:“这事交给我,我会联系卢府帮忙。”

    听到这里,赵普才舒展眉头。

    卢自晋时便是节度使了,自安史之乱以下数百年来,外地的节度使在京城安插细作都是基本操作。借助卢府的力量倒是十分方便。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道:“这样的话,也可以找王府,童家令应该也能帮上忙。”

    听闻此言,陈佑心中一动。

    童谣乃是负责秦王府情报细作,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探一探底子。待得秦王成功继位,说不得现在了解到的这些就能派上用场。

    当下也点头道:“嗯,事关重大,能借用的力量都要用起来。你这里不要暴露,让他派人到我那里去寻我。”

    “好。”

    答应下来之后,赵普又问道:“那第三件事情是什么?”

    “这第三件事,就是我等隐藏好自己。我等身为秦王属官,不得命令就出现在汴京城内,一旦被宁王或荆王的人发现,怕又是一个攻讦大帅的好把柄。”【2】

    “把柄?”赵普不由一笑,“此言倒是形象,将明常常口出妙言。”

    说笑一句,他便严肃下来:“将明此言有理,吾亦知之。”

    见能说的都说了,陈佑便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慢走。”

    皇宫大内,一青衣宦官端着一盘糕点低头趋步而行。

    在宫中这么久,他已经习惯走路放轻脚步,再加上软底鞋子,此时走在石板路上就仿佛是青衣鬼影般。

    “......交给宁王,切记不要被人发现。”

    乍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青衣宦官心脏一停,低着头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却听前方继续传来另一个声音:“放心吧大人,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紧接着就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你知道就好。咱父子俩日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就看你能不能做好了。”

    顿了顿,那个声音继续道:“去吧,一定要小心。”

    直到这时,这宦官才清醒过来,四处看了看。连忙踮起脚端着木盘朝后跑到一个路口,匆匆忙忙转过去藏好,连木盘上落下一块糕点滚到路边都没顾得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虎齐动风卷云(三)

    躲在墙根之后,青衣宦官心脏猛跳,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墙那边的动静。

    只可惜脚步轻盈是宫内宦官宫女的必备技能,那一段对话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其它动静了。

    等了好一会儿,这宦官才重新站好。

    看着木盘上不成形状糕点,只是稍一犹豫便端着木盘快速往回走。

    绕了一圈来到一处暖阁,刚靠近暖阁,就听站在门口的一个宦官道:“鲁三,你怎么把糕点作弄成这副模样!”

    青衣宦官鲁三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说了你也不懂,我有急事要告知林内监。”

    说着不等门口的宦官反应过来就端着木盘要进门。

    “哎!”门口那宦官连忙拉住他,“内监正在忙,你先在这等着!”

    “都说了有急事了!”鲁三不耐烦地把手中木盘塞到门口这宦官手里,不理会他在身后咋呼,直接走进暖阁。

    走了几步,来到关着门的里间门外,微微躬身,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敲了敲门轻声呼喊道:“内监,小的鲁三有急事禀报。”

    顿了一会儿,门内传来林盛保的声音:“进来。”

    得到许可,鲁三轻轻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这才转向书桌之后的林盛保,点头哈腰道:“内监。”

    身着单衣的林盛保放下手中文书看向这鲁三,面色平静地问道:“你有何事?”

    鲁三一个激灵,连忙道:“是这样,小的刚刚准备拿一盘糕点送到政事堂,没想到走到半路遇到了韦内监。”

    “嗯?”林盛保生出一丝好奇,“他同你说了甚话?”

    “好叫内监知晓,韦内监没看到小的。不过,小的听到他在和他干儿子讲话。”

    说到这里,鲁三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盛保,见其面无表情,心中一突,顿时不敢卖关子,连忙道:“多的小的没听到,就听到韦内监说‘交给宁王’,还说那件事关系到他们父子俩今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林盛保听了这话,眉头皱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没,没了。”

    沉吟一阵,林盛保看向鲁三,露出赞许的眼神道:“你这次干得不错。”

    听了夸奖,鲁三脸上露出喜色,连声道:“都是内监提携!”

    “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先下去吧,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是,是,小的告退。”鲁三点头哈腰地离开房间。

    林盛保坐在桌前,皱着眉考虑了许久,又翻开之前放下的文书。

    只见文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他目光盯着的却只有其中一行:陪同秦王巡视诸置制使司的秦王司马陈佑、锦官府司录参军事赵普数日未曾露面。

    许久,他喃喃自语道:“会是来汴京了吗?”

    正午时分,东京一处食客颇多的脚店,陈佑面对着墙坐在一处角落,一边吃着下酒菜,一边听张昭介绍收集到的消息。

    “这半年来,府尹提拔了不少人,每日开封府衙外都有不少人等着接见。而且在农忙时节不好修筑城墙,府尹又下令在府衙接受诉讼,倒是把下面几个县的案子都抢光了。”

    “哦?”陈佑生出一丝兴趣,“判的案子能经得起推敲吗?”

    听到陈佑的问话,张昭皱着眉仔细回想:“听府衙法曹里面的书吏说,几个参军都一同帮忙的,至少没有什么明显的错漏之处。再加上府尹身为皇子,便是有一些些不平,那些人也都吞了下去。”

    陈佑笑着摇摇头:“你继续说。”

    张昭点点头,又继续道:“十天前听说大理寺少卿家……”

    张昭口中说出的这些消息,要么是庶民间议论较多的,要么是某些官员家中变故。

    没办法,张昭的层级在这里摆着,再加上刚开始,他能接触到的也都是些升斗小民,最多有一些不得志的**品小官。

    消息来源是这么些人,可想而知消息的格局有多大了。

    当然了,这些消息虽然繁杂琐碎,但是和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结合起来看,还是能分析出来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报的。

    陈佑耳朵听着,脑袋里不停地和已知的消息匹配组合。

    “对了,前几天负责安业坊的人告诉我,说看见兵部高侍郎家的管家曾经和一个都虞候亲兵一起吃饭。”

    “哪一个军的?”陈佑不由皱起眉头。

    “呃,掌柜的莫怪,我也记得不太清了,当是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嘴,我也没太在意。”

    “无妨。”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陈佑紧皱的眉头还是显示他心底不是那么轻松。

    见他这幅模样,张昭不免有些自责,连忙道:“等我回去再仔细问问。”

    “嗯。”陈佑点点头,随即看到张昭一脸自责的神情,不由笑着宽慰道:“大郎不必太在意,问得出来更好,问不出来也无所谓,总归现在我等知道他在联络侍卫亲军便是了。”

    汴京周围除了开封府各县的衙役,便只有侍卫亲军的几十个军,是以陈佑能下此结论。

    当然,一个兵部侍郎联络亲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军事之权虽多在枢密院,但兵部也是有发言权的,被军头捧着敬着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从童谣处得到的消息和张昭这里的消息一比对,这个兵部侍郎十有**是帮着宁王的。

    这样的话,在现在这个时刻去接触侍卫亲军的一个都虞候,不得不让人警惕起来。

    这样的话,自己这边就得想法子得到侍卫亲军的支持了,最差得是能让侍卫亲军在帝位确定之前不偏不倚。

    要了解军中的事情,是现在就去找秦王所说的那个皇甫楠,还是直接去联络枢密副使吴峦?

    这件事以后再考虑。

    陈佑暂时压下这个想法,继续听张昭介绍。

    广晋府,刚从城外归来的富令荀翻身下马,差一点没站稳,幸好身边护卫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这几天在三州之间来回奔波游说,让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十分疲惫。

    稳了稳身子,快速前往赵元盛所在的书厅。

    一进门,还不等赵元盛开口,他就隐含兴奋道:“令荀此行不负殿下所托!”

第一百五十章 龙虎齐动风卷云(四)

    “我就知道向原定不会让我失望!”

    听到富令荀的话语,荆王赵元盛兴奋地站起来,绕过桌子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富令荀面前,温言道:“向原且喝口茶润润嗓子,歇息歇息再说不迟!”

    自家主公如此做派,直让富令荀感动非常,一刹间仿佛浑身疲惫尽去。

    他也不多做推辞,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空茶盏还拿在手上,便开口道:“启禀殿下,如今那镇宁军节度使瞿以震已经应下出兵相助之事,则渡河之事便无须发愁了。”

    “不错!”赵元盛点点头,“如今所忧者,无非开封、滑州。”

    澶州是一座比较典型的双城,二十九年前符存审受晋王李存勖委任镇守此处,其在黄河两岸分别建筑南城北城。

    从广晋府到澶州、滑州,抵达开封府,这四地正好在一条直线上。且这一片皆是平原,没有可以遮掩行踪的山岭之类的。

    原本赵元兴收拢了广晋府乡兵团练之后,还在犯愁该怎么迅速渡河,以免被滑州的义成军发现,来一个半渡而击。

    现在能从澶州渡河,安全和速度都能得到保证。

    “镇宁军相助于我,彰德军也有意坐视,想必那卢应该不会不智,非要以少击多。”说到这里,富令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只可惜时日尚短,义成军内部尚无人可用。”

    听他这么说,赵元盛宽慰道:“向原切莫自责,这不到半年时间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时日所限,非你之过。”

    富令荀点点头:“敢问殿下,开封府中可有消息传来?”

    赵元盛当了几年开封府知府、府尹,虽被调走,但在开封府内还是留着一些忠臣、眼线的,是以富令荀有此一问。

    “三哥此时倒无异动,只是日常勾连朝臣、入宫探视颇为频繁。”

    说到这个,富令荀也只好安慰道:“宁王居于京城,行此便利也是应有之意。只不过若是有事,殿下必须绕过义成军,切不可同其纠缠!”

    对京外的两位皇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尘埃未定之前赶回京城,故而富令荀才有此说。

    赵元盛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听了他的话之后,毫不犹豫地点头。

    汴京江府书房内,橘黄色的烛光在江夏青脸上闪动,显得沉思中的江夏青脸色变换不已。

    坐在他对面的赵普端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一时之间这隔间之内只有烛花炸开的“噼啪”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烛台上的蜡烛短了一指宽的那么一截,江夏青终于开口了:“我只问一句。”

    赵普当即直起身来,看着江夏青的双眼,十分认真地道:“相公请问。”

    “事急,秦王必归否?”

    赵普沉默一阵,一字一句道:“秦王已至江陵,若有事,四日必抵京。”

    江陵至汴州,近一千二百里。四日抵京,这就意味着京城有事,立刻安排驿使按照最高等级换马不换人,日行六百里来传递消息至江陵,而收到消息的秦王也得不要命的狂奔两日。

    这一趟跑下来,怕是要丢了半条命。

    只是见秦王有此决心,江夏青却是心中一定,轻轻点头道:“如此,事可为。”

    赵普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绷着脸点点头道:“普来汴京之前,秦王曾言京中事务当仰仗江相公。”

    “这是自然。”身份摆在这里,江夏青也没有太过自谦,当下道:“你先回去,明日我试探一下刘照临、杨岐之他们。”

    说着,他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赵普,别有深意道:“如今之时,只要六位相公心意一致,则大事可定。”

    赵普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次日一早,周帝赵鸿运拖着病体在长春殿诏见一班重臣。

    只是这病绵延数十日,此时赵鸿运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无法支撑他长时间处理政事,故而这次朝会不到半个时辰便匆匆结束。

    一众朝臣在沉默中离开长春殿,一个个见赵鸿运这幅样子,皆是各有心思。

    今天轮到朱庆尧前去文明殿押班。江夏青回到值房,处理了十来份公文之后,眼看押班归来的朱庆尧也进了自己的值房,便挑选了两份比较不易抉择的公文拿在手中,来到首相刘明的值房。

    敲了敲门,低头批阅的刘明抬起头来,看清是江夏青之后,露出一丝笑容:“箬笠可是有事?”

    “正是。”江夏青坐到一张椅子上,举了举手中的公文,“却是有事欲请教照临兄。”

    “但说便是。”

    只是江夏青却没急着开口,而是看向待在一旁的两名书吏。

    这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希望刘明屏退他人。

    见此情景,刘明微微皱眉,沉吟一阵之后还是摆摆手示意书吏退去。

    待内间的门关上,刘明这才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江夏青道:“箬笠此来怕不仅仅是为了手中公文吧?”

    “照临兄慧眼。”江夏青正色道,“我此来,却是心忧官家。”

    刘明却是一脸淡然:“官家身为天子,自有天地庇佑,圣体如何,非是我等所需考虑之事。”

    “照临兄不欲就山,然而山欲就照临兄。身为首相,照临兄以为可以独善其身呼?”

    顿了顿,江夏青接着道:“我等非是枢密院那群人,等闲动不得。一旦生事,两面不沾固然能保存己身,只这一番富贵怕是再不可得了。”

    沉默一阵,刘明突然笑道:“箬笠乃为锦官说客否?”

    江夏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笑道:“照临兄何必多问这一句?吾之态度,岂非早已明朗?”

    刘明嘴角含笑轻轻摇头:“锦官府确实不错,说不得致仕之后便去寻一处住所。”

    没头没尾的这一句话,江夏青却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当即笑道:“想来照临兄定可如愿。”

    说笑一阵,刘明突然肃容道:“你,我,这才两人。”

    江夏青沉吟一阵:“吴奇峰素来亲善,想必不成问题。我还准备打探一下杨岐之的想法,如果可成,这便是四人。”

    “杨岐之。”刘明皱眉考虑一阵,然后道:“我去找他问问。”

    “也好。”虽有些犹豫,但江夏青还是点头答应。

第一百五十一章 龙虎齐动风卷云(五)

    “齐先生倒是风趣!”

    “广安见识之广也是叫某心折。”

    福运酒楼,套着厚重大衣的齐醒、周弘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

    不知什么时候起,黄世俊竟然又和宁王有了交集!

    行了几步,两人在街口停了下来。

    周弘顺拱手诚恳道:“既然如此,筑城度支之事,还望黄副使多多费心。”

    齐醒亦回礼道:“还请广安转告府尹,此等大事,我家副使定尽心办妥。”

    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却不由目光一凝,远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周弘顺提高音量喊了一声:“齐先生?”

    “啊?”他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道:“广安说甚?”

    周弘顺满是疑惑地朝他之前目光投注处看了一眼,这才道:“晚生却是突然想起来大尹尚有一事吩咐我去办,不得不向先生告罪。”

    “无妨。”齐醒含笑道,“既如此,便就此别过!”

    “齐先生慢走。”

    齐醒走了几步,扭头一看,正看到周弘顺朝他之前所看的方向快步行去。

    见此情景,他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加快脚步往黄宅赶。

    周弘顺在这一片转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换句话说,在他看来,这街面上所有的行人看起来都很可疑。

    回到开封府衙,他立刻来到宁王办公的书厅。

    见他如此火急火燎,宁王不免奇道:“广安可是有什么急事?”

    “启禀大尹,我今日邀那三司黄副使的幕友齐醒商议筑城钱粮之事。”

    他还没说完,宁王便问道:“可是那黄世俊有难处?”

    “非也。”周弘顺摇头道,“钱粮之事已经谈妥,只是在街面上发生了一件事。”

    顿了一下,他才接着道:“那齐醒仿佛看到了什么,但我看去之时却没有什么异常。”

    听了这话,宁王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周弘顺则一刻不停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某以为,若是稀奇事物,那齐醒想必会告知我一声。既然没说,那就是看到熟人了,或许还是此时不适合相认的熟人!”

    “你是说,”宁王斟酌着用词,“可能是其江陵故交?”

    “正是!”

    周弘顺眼中闪烁着莫明的神彩,来回踱了几步,捋顺思路之后继续道:“除非之前便有敌意,否则不可能不上去打个招呼。而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就是说此人这时候不应该出现在开封!”

    “齐醒,黄世俊,江陵故人......”

    宁王低头暗自盘算一番,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弘顺,一字一顿道:“陈佑!”

    “不错!正是此时应该在锦官府的秦王司马陈佑!”

    周弘顺停下步子,十分严肃地说道:“陈佑身为秦王司马,不得诏令便隐匿行迹回到汴京,其心叵测,其行可诛!”

    这话一出口,宁王呼吸一顿。

    说的是陈佑,但若真的抓住了陈佑,他背后的秦王还想撇清干系么?

    你秦王在君父卧病之时暗中派自己的司马回京,莫不是想叛变?

    想到这里,宁王呼吸急促起来。

    只是他心中还有些不确定:“若这一番猜测是错的呢?”

    “大尹只需命令府县衙役排查可疑之人便可,便是猜测成空,也能借此整顿一番城内治安,将开封城内控制得更为紧密。”

    沉吟一阵,宁王点头道:“广安所言有理。”

    当天晚上,陈佑趁着夜色来到赵普住处。

    刚一进门便开口道:“则平,我们得出城!”

    “什么!”赵普低呼一声,借着月光看到陈佑面色凝重,便知其不是在开玩笑。

    当下也严肃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陈佑微微颔首:“我收到消息,开封府准备搜查城内可疑之人。”

    这消息自然是在开封府衙**职的张昭传来的。

    赵普沉默一阵,开口问道:“可是我等被发现了?”

    “不确定。”陈佑转头看向门外,“明日便分批出城,有事再进来。”

    “不妥。”

    没想到赵普有不同意见,陈佑诧异地看向他,只听他接着道:“如果我等住在城外,那就意味着要多次进出城门,更容易被发现。”

    考虑一会儿,陈佑道:“共有十一座城门,如若多绕点路,想来城门官不至于记得。在城中容易被瓮中捉鳖,我等倒无妨,只怕连累了大帅。”【1】

    好一会儿赵普才点头道:“也罢,便听你的。”

    十月二十四,笼罩开封城整整三天的乌云终于散去,阳光普照,万民皆安。

    靠近大相国寺的一处成衣铺中,卢府二娘子卢云华在婢女的陪同下挑选衣裳。

    其实卢府本就有裁缝,之所以来此处挑选成衣,实际上是为了顺路给陈佑传递消息。

    这几天汴梁城内衙役横行,连带着卢府、秦王府周边也多了不少陌生之人。

    谨慎起见,卢家人现在不直接同陈佑接触。如果有消息要通知,都是写在纸条上,借着出来办事的幌子,路过陈佑之前住处时悄悄扔进去。

    陈佑每天不定时地到院中查看,但有发现也是阅后即焚,从不外带。

    而赵普和童谣的联络,也自有一番手段。

    “就这些吧,绿萝结账。”眼看在这铺子中耗了一刻多钟,卢云华便吩咐婢女结账。

    付了钱,店铺中一个粗使女工将两套冬裙抱到停在店外的马车中。

    待主仆二人上了车,数名家兵护着马车缓缓向北行去。

    离此处不远的一处酒楼内,开封府尹、宁王赵元兴看着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衙役,头也不回地问道:“此次可有把握?”

    “大尹放心。”站在他身后的周弘顺一脸自信,“这几日我发现卢家在城内行动,必定要经过通利、宣平二坊,故而我判断那陈佑一定是藏身在这两坊之间。且这次行动乃是骤然通知,即便衙役中有其眼线,此时也来不及通知。”

    赵元兴点点头,回到座位上闭目养神。

    另一边,一身农夫打扮的陈佑自曹门入城,缓缓向宣平坊小院处走去。

第五十二章 寒冬将至晚星稀(一)

    数名劲装男子护持一辆挂着黑色障尘的马车缓缓走在坊间的街道上。

    晚唐乱世到现在一百多年,盛行已久的里坊制度渐渐崩溃。

    汴梁城内虽然还将居民区划分成一座座坊,但大多数贴着坊墙的人家都会在坊墙上开窗、开门。甚至有些人为了坊内出行方便,直接推倒坊墙,将坊内街道与坊外连通。

    陈佑在这次在城中的住所就是宣平坊一个贴着坊墙的小院,卢家人每次都是把纸团扔进坊墙上开着的窗户中。

    说起来一开始是安排亲兵来送的,只不过前几天一个家兵被人盯上,没机会将纸团扔出去。

    但消息不能不送出去啊!

    回到卢府之后,二娘子卢云华便接下了这个差事。

    她吩咐仆人团了百多个空白纸团,乘着马车在城中溜圈,发现有人跟踪之后便一边溜圈一边随机朝路边住户家中扔纸团。

    那天下午,开封城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更有朝官家中无故被衙役强闯,次日就有数十份弹章弹劾开封府。

    这一次之后,送消息的任务都交给卢仲彦和卢云华乘马车来完成了,而且马车内常备一大盒纸团,一旦发现有人监视就随便乱扔。

    宁王无奈之下,只好安排衙役在固定几个街口巡视,吩咐他们看到卢府马车就上报给推官周弘顺。就这样花了好几天才锁定了通利、宣平两坊。

    马车进入宣平坊,眼看即将经过陈佑住所,一路上十分警惕的家兵见周围没有可疑之人,便缓缓敲了三下车厢。

    过不多时,走到陈佑住所门口,车窗上的布帘掀开,一个纸团丢过院墙进入小院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功夫,布帘很快放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马车继续轱辘轱辘朝前走。

    走到巷子口,一个农夫站在一边等待马车离开。

    领头的家兵扭头看了这农夫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这人正是乔装入城的陈佑!

    他目送马车离去,自顾自走进巷子,查看一番院墙,确认没有翻墙的痕迹之后便开锁推门。

    闩上门,弯腰在墙边捡起纸团。

    快步走进正堂,把正堂的门也关上,到开窗的房间查看有无纸团。

    这才回到正堂展开纸团。

    “澶州兵马调动异常。有平武军校尉入宁王府。”

    纸上就这两句话,陈佑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将纸烧掉。

    平武军属于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正巧张昭探明同宁王联络的那个都虞候就是步军的。

    往好处想,或许平武军正是通过那个都虞候同宁王搭上线的,这样的话亲军站在宁王一边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军。

    待纸张烧尽,用木棍将纸灰捣碎。

    开门,出门,锁门。

    脚步稍稍加快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准备从西边的梁门出城。

    没走几步,他突然瞳孔一缩,连忙闪身进入院墙之间的小道。

    却是看到前方有衙役在搜查人家,另有一人守在路口,许进不许出。

    他没有停顿,立刻朝另一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喧哗声。

    显然这个方向也有衙役在搜查!

    陈佑立刻明白这是哪里露了马脚被追查到此处了。

    只不过显然对方只能确定一个大概方位,暂时还找不到自己。

    可如果不迅速离开的话,说不得就要被堵在宣平坊中了。

    越到这种时候,他就越冷静。

    心脏跳动之间,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许多。

    稍稍思考,他决定返回住所,从房间里开在坊墙上的窗户中出宣平坊。

    不等他回到自己的住所,突然听到东南角传来一阵呼喊声:“别让他跑了!”

    正快步前进的陈佑一下子顿住,只感觉血液凝固,浑身发冷:被发现了!

    紧接着就有人喊道:“留两人守住路口!其他人过来帮忙!”

    “狗贼滚开!”“杀出去!”

    一阵喊杀声、打斗声响起,坊内各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陈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有大盗被围住了!

    只是他此时也没有安全,脚步声越来越近,四周没有可供藏身之处。

    深吸一口气,连忙再次转身,随便蹿入一条仅一人宽的小巷。

    宣平坊东部,重又回转的卢府马车内,卢云华轻咬嘴唇,紧紧抓着裙摆,神情严肃地端坐在车内。

    坐在她旁边的婢女绿萝听到南边的吵闹声,不由担忧道:“他不会是被抓住了吧?娘子,要不咱们回去吧?”

    “到他住的地方看看。”卢云华虽然担忧、紧张,但却十分坚定。

    由不得她不紧张,一旦陈佑被抓住,仓促之下秦王必败无疑!

    仅有的补救措施便是立刻通知秦王据蜀自立,然而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

    “这里的人跑了!”

    还没到陈佑住所前,突然听到小院中传来一声呼喊。

    卢云华心头一跳,连忙掀开布帘。

    此时领头的那个家兵正吩咐车夫转向其它方向,见她探出头来,连忙低声道:“二娘子放心,看情况他尚未被发现。”

    马车继续行进,她扭头看向闹出动静的方向:“那边有可能吗?”

    “听声音那边人数比较多,应该不是。”

    卢云华点点头,正要放下布帘坐好,突然看到前方巷子里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不由唤了一声:“啊!”

    听到这声惊叫,四周的衙役顿时朝这边赶来:“那边有动静!”

    须臾,刚刚闪过的那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正是作农夫打扮的陈佑!

    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是稍一犹豫,她连忙朝陈佑招手。

    陈佑当即明白这是让他进马车,当下毫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了几步,猛然踏在车辕上,在家兵和车夫的帮助下迅速蹿入马车中。

    受了他的力道,拉车的那匹杂色马吃痛之下抬起前蹄,唏律律地嘶鸣起来。

    “喔!喔!”车夫连忙拉扯缰绳,把马匹安抚下来。

    好不容易让这马平静下来,还没来得及动起来,周围就出现衙役大声喊道:“那边的马车停下!”

    不等车夫犹豫,车内便传出卢云华的声音:“不必管,直接走。”

    得了主人的吩咐,车夫立刻一抖缰绳,大喝一声:“驾!”

    “拦住这马车!”

    见其不听,顿时十数位衙役围了上来,马车不得不停下。

    领头的家兵登时手握刀柄,瞪大双眼呵斥道:“此乃义成军节度使府贵人!你等想要作甚?”

    四周衙役面面相觑,少顷,一个三十许的老捕头站出来呵呵笑道:“贵人莫怪,某等也是受府尹之令在此处追捕强人,听到此处动静,故来查看。”

    马车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女声:“我有家兵护卫,此处不曾有强人出没,各位还是散去吧。”

    却没料到那捕头嘿嘿笑道:“还望贵人怜悯则个,咱是卑贱之人,本不该冲撞贵人,只是府尹吩咐,我等不好不行,只需看一眼便好。”

    说着,他右手握刀走向车厢:“某只看一眼,也好朝府尹交待。若是冲撞了贵人,定会赔罪。”

    “住手!”领头那家兵大喝一声,噌地拔出手中利刃。

    “干什么!”四周衙役也是猛然喝道,纷纷亮出手中兵器。

    那捕头却是脸上笑容不减,朝布帘伸出手:“某就得罪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寒冬将至晚星稀(二)

    围在马车四周的几个家兵也都拔出腰刀,警惕地看着那些个衙役捕快。

    领头的家兵同那捕头被车辕和马匹隔在两边,站在那边的家兵便上前试图拦住捕头。

    这捕头顿了一下,偏头冷笑道:“宣平坊内有六十多衙役,府尹更是从武库中调拨了几具手弩。”

    此话一出,这一片安静下来。

    远处的拼杀声源源不断传来,却有渐消之势。

    微风吹在脸上,微微有些寒意。

    领头家兵隔着车夫盯着捕头,目光中带了些杀意。

    这捕头说出这番话,显然是在威胁他们。

    两拨人就这么对峙着。

    捕头并不着急,反正他这边人多,卢家这些人也没办法回去报信。

    他一个小人物,也不想硬来得罪一个节度使,之所以做出那副姿态只是想试探一番罢了。

    看卢家这群人如此紧张,想来马车里是有蹊跷的。若是能拖到周推官甚至府尹过来,那就是妥妥的立功,一丝丝后患都没有!

    正想着,东南方向的喊杀声停息下来。

    捕头立马后退一步,脸上挂着笑容道:“既然贵人不愿意,那我就......”

    “你要看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青衣女子掀开厚厚的幕帘,探出半个身子脸色不虞地问道。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女子身后传来之前那清脆的女声:“绿萝,让他们看清楚了,别转头又污蔑我卢家窝藏强人。”

    “好!”婢女绿萝答应一声,紧靠着马车壁,费力地将幕帘高高掀起。

    车夫也连忙帮忙,同时也是让开,好使旁人看清车厢内的情形。

    领头家兵心头先是一跳,以为这就是准备动手了。

    一个“杀”字刚到喉咙,同时胯部一扭就要跳上车辕刀砍捕头,然而都硬生生忍住了。

    却原来是他看到捕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动愣是说不出话来。

    领头的这个家兵扭头朝车厢看去,只见车厢内共有三个人影,皆是身着女子衣裙!

    他嘴唇张了张,神情也有些愕然。

    端坐在车厢内的是卢云华,站在最外面掀开幕帘的是绿萝,那么那个缩着身子低头躲在绿萝身后的自然就是刚刚进车厢的陈佑了!

    正在此时,面若寒霜的卢云华开口道:“想来是看清楚了?绿萝放下吧。”

    “是。”

    绿萝答应一声缩回车厢,松手放下幕帘。

    那捕头此时终于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噗通一声跪下,上半身伏在地面上惶恐地喊道:“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车厢内再次传出卢云华的声音:“此事自有我父同宁王分说。回府罢。”

    听了这一句,捕头一下子瘫在地上,脸上带着绝望。

    而那些个围在四周的衙役连忙让出一条路来,家兵门收刀归鞘,护着马车轱辘轱辘远去。

    此时那摆平了一干强人的开封府兵曹参军事带着数十刀刃见血的衙役快步赶来,见到离去的马车,还没开口,就有在场的衙役上前说明来龙去脉。

    “曹老三!”听完衙役的介绍,这参军顿时气急,一脚朝那捕头踢去,“你这腌畜生!莫不是想害死我!”

    “参军饶命!参军饶命!”捕头也不敢反抗,只是在地上打滚,涕泪横流地喊着饶命。

    马车中,刚刚离开那群衙役,陈佑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套在身上的衣裙扯掉。

    一直看着他笑的卢云华连忙拦住他:“等安全了再脱。”

    说着朝他甩了个白眼:“这衣服都被你撑坏了,一脱下来可就再也穿不上了。”

    陈佑动作一滞,这套衣裙本是按照卢云华的身材买的。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是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这身材自然不可能相同。

    基本上有线头的地方都被陈佑在慌乱中扯开了,他刚刚要脱也是直接在扯,若是脱下来,那可真就没办法穿了。

    只是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穿女装,还是这么紧巴巴的。

    陈佑坐在那里,一时间局促无比,一会儿扭动一下,双手也是不停的换着摆放的位置。整个人可以用坐立不安来形容。

    见他这样,绿萝是扭头强忍着笑意,而卢云华则是毫不遮掩地笑出声来。

    听到她在笑,陈佑更加尴尬,一时间面红耳赤,再加上马车内暖炉的热气,只是一瞬间就感觉浑身冒汗。

    看到他如此窘迫,卢云华也不再笑了,端坐着正色道:“如今此处被开封府发现,不知司马下一步准备如何行事?”

    开始谈正事了,陈佑也顾不得多想,深吸一口沉吟一阵才缓缓道:“经此一事,怕是开封府更是要紧盯卢府了。”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卢云华,见其点头,这才接着道:“不知贵府可否派人自城外绕行?”

    “嗯?”卢云华轻轻抿唇,之后问道:“司马是想让我家人假装去滑州?”

    “正是。”

    “可以一试。”

    “如此,便多谢二娘子了。”

    正说着,车厢突然被敲了三下。

    卢云华当即道:“周围无人,可以离开了。”

    陈佑点点头,迅速扯开身上的衣裙,从座位底下掏出自己的外套穿上。

    悄悄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眼看就要转过墙角,陈佑连忙朝卢云华拱手道:“此次多谢二娘子援手,就此别过!”

    说完也不等卢云华开口,猫着腰迅速蹿下马车,走了几步就拐到人流密集之处,慢慢朝城外走去。

    大内禁中,锦福殿。

    这殿在简贤讲武殿之后,乃是皇帝小憩歇息之处。

    下午周帝赵鸿运本在简贤讲武殿批阅文书,接连看到或是请求立储,或是弹劾某王的奏章,心中顿生烦躁之意。

    他这大病未愈,又每日处理政事,再受火气一激,过不多时就头晕脑胀昏睡过去,被宦官门搀来这锦福殿。

    内侍监韦齐送走刚刚来探望的一众相公,神情严肃地回到御床前。

    看着脸色苍白的赵鸿运,不由长叹一声,摇摇头搬来一把胡床坐在床边。

    刚坐下,就听见一声呻吟,他立马跳起来:“官家醒了!端热汤来!叫太医!”

    立刻就有小宦官一路小跑出去。

    “平安。”赵鸿运无力的声音响起。

    韦齐立刻跪倒在床头旁的地面上:“臣在,官家且安心休息。”

    “你通知......”刚说完三个字,赵鸿运脸上闪现出一丝犹豫,合上眼好一会儿才道:“通知秦王回京。”

    听闻此话,韦齐如闻霹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才答应下来:“遵旨。”

    正巧此时跑出去的一个宦官端着一直温在炉子上的热汤走进殿内,韦齐起身,让出空子给宫女帮赵鸿运喂汤。

    他站在一旁,看着赵鸿运被扶起来靠坐着,嘴唇紧抿,心情复杂。

    让秦王回京,那就是说最后是要传位给秦王了。

    他双拳紧握,闭眼抬头,面露挣扎之色。

    待得另一个宦官领着太医令进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对赵鸿运恭敬道:“官家,臣先下去办事了。”

    “嗯。”赵鸿运一边由着太医令把脉,一边点头同意。

    退出锦福殿,韦齐却没有安排人前往蜀地送信,而是回到内侍省书厅。

    刚刚坐下,他便叫来自己的干儿子:“你立刻通知宁王,今晚我要同他面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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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