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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九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八)

    洛阳宫仁寿殿,赵元昌安坐如常,静静地听着一个稚嫩的声音朗读奏章。

    正在读奏章的是三岁多的兴平郡王皇长子赵德昭。

    哪怕赵德昭再怎么早慧,这时候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常用字,所以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绯衣官员。当他遇到不认识的字卡壳的时候,这官员就会轻声提醒,顺带解释这个字或词的意思。

    这不是教学之所,也非是赵官家在考校自己的儿子,因为在赵德昭之下还有四个人,四个佩金服紫的重臣。

    那中年男子是兴平王友薛居正,四位重臣乃是枢密使及副使四人,赵德昭正在读的这份奏章,是陈佑在军营讲话之后写的。

    等赵德昭总算磕磕绊绊把这份内容比较多的奏章读完,薛居正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赵德昭则拿着这份奏章走到赵元昌身侧,将奏章摆在案上,自己爬上摆在一旁特制的小椅子。

    粉粉嫩嫩肉乎乎的赵德昭看起来十分可爱,这爬椅子的动作更是让一旁侍立的宫官禁不住想上前抱住他,反应过来官家就在旁边这才忍住。

    然而,这般可爱的娃娃,诸位臣子全都没去看,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刚读完的这份奏章上。

    就连赵元昌,也是在长子读完奏章之后,收回一直放在李明卿身上的目光。

    通过他的观察,李明卿应该是没有提前知道这份奏章的内容,这让他十分满意。

    安静等了一小会,赵元昌温声开口:“陈卿所言之事,诸卿以为如何?”

    “臣认为此法不妥。”第一个开口反对的竟然是李明卿。

    除了薛居正老老实实微微低头不做它想外,其余几人都看向李明卿。

    顷刻,赵元昌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还请李卿仔细说来。”

    “喏。”

    李明卿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道:“陈将明所言‘阅兵’之事,勿论其所言如何,皆逃不脱一个字:钱!臣以为,耗费糜巨而阅兵,实是不智。”

    这是李明卿的论点。

    李明卿现在正在尝试整合军队后勤,他从这一点上来提出反对意见十分正常。

    紧接着,李明卿开始说出自己的论据:“陈将明声称阅兵‘内可以定民心,外可以慑敌国’,此言虽善,然其度难以把握。不论定民心还是慑敌国,皆在于势,军势盛则国势盛,国势盛则内外平。军势何以盛?唯人众耳,为兵利耳,唯甲坚耳。非人众兵利甲坚,则内外皆以我弱;若欲人众兵利甲坚,则所耗钱粮人物不可少,旦夕有战,必难以调拨平复。还请官家仔细思量。”

    “嗯”赵元昌点点头,“卿之所言甚是在理。”

    话是这么说,但他显然没有打消阅兵的想法。毕竟文治武功,皆需夸耀,否则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呢?

    以前的话,武功方面也就只能等着“执敌国之酋献俘陛前”,现在陈佑突然提出一个新的法子,而且还不是单纯的夸耀武功,而是有着正当的目的,赵元昌心动了。

    所以,他看向其他三个人,希望能听到支持的声音。

    没有让他失望,自从调入京中以来一直是官家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的冯晖开口支持阅兵,称一次好的阅兵利大于弊。

    但是自赵元昌还是个皇子时就一直支持他的老将马青却表示反对。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目光投向枢密使王朴。

    一直在仔细考虑的王朴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抬头正好看到赵元昌的目光。

    “王卿,你以为此事如何?”

    听到官家这么问,王朴叹了口气。

    这陈将明什么都好,偏偏喜欢提一些新奇的点子,虽然大多行之有效,但有一些实在是不合时宜。还是要多让他历练历练,如若不然,叫他提出了什么激进的法子,恐怕有害于国。

    及时收敛思绪,王朴开口了:“好叫官家知晓,臣以为阅兵之意可行,然须在大胜之后方可。”

    赵元昌微微皱眉,显然不太满意:“若在大胜之后,岂不就是献俘?”

    “便是京兆府陈佑,也是在剿匪功成后才令兵马沿街巡游的。”

    王朴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官家不是用陈佑的事来证明阅兵有效吗,既然如此,咱也别创新了,就跟着成功的经验走。

    果然,这话说出之后,哪怕赵元昌心有不甘,也只得点头:“便如卿所言。只是,这次攻淮之战须得仔细筹谋才是。”

    阅兵同献俘放到一块,便是李明卿心疼花费,此时也不好再反对,大不了到时候再想法子缩减,是以众人皆点头赞同。

    但王朴可不仅仅想谈阅兵,他对陈佑奏章中提到的另外两件事情更感兴趣。

    “官家,臣以为剿匪练兵和清整水渠可以拿到洛阳来用。”

    前一个赵元昌还算在意,后一个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故而直接就道:“剿匪之事我自有安排,清整水渠的事宜交给河南府来做就好了,薛居正通知政事堂拟旨。”

    “臣谨遵圣谕。”薛居正起身答应。

    到这里,哪怕王朴还想深谈,也只得放弃,带头起身告退。

    朝臣退出,赵元昌把殿内侍候的宫官内侍全都打发出去,扭头看向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的赵德昭,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问道:“福宝能听懂么?”

    赵德昭立刻用稚嫩的声音回答:“福宝听不懂。”

    赵元昌听了,面色稍黯,随即打起精神来,笑着摸了摸赵德昭的头:“没关系,听不懂就慢慢学。不过啊,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啊!”

    “嗯嗯!”赵德昭拼命点头。

    长安城,陈佑带着少尹高启在城中巡视。

    到现在京兆府也只有高启的一干死忠还围在高启身边,其余人等要么投到了陈佑门下,要么还想保持中立两不得罪。

    不管怎样,高启现在都不应该是精神饱满的模样,这几乎就是在告诉陈佑:我有翻盘的手段!

    两次袭击幕后黑手的线索还要继续查,但陈佑已经决定先翦除高启在京兆府的暗子了。

第四百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九)

    不过陈佑并不着急,军营讲话才过去几天,他的实力还不足以镇压一切牛鬼蛇神,现在要做的就是勤修内力。

    比如说抓牢府兵,比如说选贤举能,再比如说造福一方得一个良吏的名头。前一个是当下的立足之本,而后两个则是日后更进一步的基础了。

    当然了,如果陈佑心不大的话,像苏逢吉那样也可以,一边贪贿享福,一边位极人臣,最多就是运气不好横死罢了。反正历史上贤臣因为得罪的人太多而横死的也不少,概率上来说差的不是太多。

    说起苏逢吉,陈佑听说这家伙在他在任职的那个县里面勾结了当地富户,加上州府官员给他面子,竟然在大肆搜刮的情况下仍然治下平稳,而他搜刮的这些钱,大头都送给了内库,小部分送到一些敢收他钱的内外近侍手上,期待着有一天能起复。

    只能说,选择的途径不同。

    陈佑在稳住府兵之后,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剿匪。剿匪进展并不是特别顺利,倒不是打不过,京兆府这些盗匪能打的青壮少有超过一百人的,府兵靠人数堆都能堆死他们。

    问题在于,乱世之后官匪一家、兵匪一家的情况多得很,各地大户说不准也有自己养的盗匪。这就很容易造成这边府兵刚出发,那边目标匪寨就收到消息提前躲开的情况。

    也就是陈佑一开始就采取了事前严格保密、抵达目的地之后才宣布目标的做法,这才能十次中有五六次能堵到人,也就最近几次成功的几率小了点。

    不过没关系,等京中兵马抵达,府兵也操练的差不多,就可以分兵巡察诸县,随机下令围剿盗匪。的确,有人通风报信能提前躲着,但总不能一直躲着吧?只要有一次没躲过去,那就是覆灭的下场。

    这些盗匪,绝大多数没有玩游击作战的资格。而要是遇到那种依靠抢劫外地和外人来反哺自己村子的,想来这些府兵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贼窝。

    实战是练兵,高频次的短距离行军也是练兵,日常操练还是练兵。练兵好,既能增加府兵的战斗力,又能在一次次的操练和胜利中强化陈府尹的权威。

    但练兵是要钱的,现在还好,只要能够保持没十次至少有五次收获,就能勉强收支平衡。可以后如果京兆府内盗匪不多的话,这样的强度光靠府衙出钱,怕是持续不了多久。

    好在还有禁军后援。

    陈佑当时的后勤规划现在正在稳步推进,这个规划当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控制外镇军队的粮草补给,也就是说,哪怕路上损耗大一些,中枢也要负责军队绝大部分的粮草补给。

    到时候京兆府只要维持府兵的基本战斗力,有大事直接找禁军就好,只是不知道官家给他的权限有多大。

    除了剿匪,第二件事就是整修长安城内诸坊墙,恢复坊市制度,顺带清理污水渠。

    这么多年虽然还认某某坊和东市西市,但绝大多数坊的坊墙都破烂无人管,倒塌的不在少数。

    至于污水渠,长安城内本来是有完备的引水排水系统,而且长安城内人口最多时高达百万,生活垃圾的处理自然也要有专人负责。

    但是,几百年后的今天,引水排水也就只剩极少部分还起作用,更别说生活垃圾的集中处理了。由于人都有从众的心理和习惯问题,没人收的话,垃圾基本上都朝一处扔,部分地方垃圾堆积都导致地面比其它地方高。

    陈佑准备把水渠清理出来,然后禁止居民随地排泄和倾倒污水。不求让卤苦的地下水恢复甘甜,至少别再恶化,否则的话,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又要营造新的长安城了。

    整修坊墙和清理污水渠需要花钱,恢复坊市制度需要流外官吏。正常来说,基层流外官基本上是当地富户或者得到大户豪富认可的人来担任,正好长安城内已经没有那等能够左右朝政的大家族,就连同中枢或者强力藩镇能搭上关系的也就那么几个,陈佑索性就把两件事并为一件事。

    只要在整修坊墙、水渠的过程中出力最大,就能提出所在区域的坊正人选。

    这个出力,可以是自己出人出钱,也可以是“劳军”没错,陈佑调了府兵来做这两件事。

    府兵中不少都是本地人,真真正正为了街坊邻居出力干活,再加上陈佑安排的宣传,虽然少不了“精明人”的冷嘲热讽,但不少百姓的确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二狗子三娃子态度热情许多,这也变相促进了府兵们热情的提高。

    在陈佑的规划中,新的坊市同以前不一样,首先就是不禁止在坊内行商贾事,其次是不禁止在坊墙上开窗,如果家中人口足够多、得到坊正允许、通报县衙获准的话,甚至可以在坊墙上开门。

    因为坊的管理没有以前那么严密,日常事务可能会比较多,所以大坊除了坊正之外,还设立了督税和不良帅。像明昌坊这样的小坊,则两到四个坊才有督税和不良帅。

    督税主要处理商贾事,兼有监督制衡坊正的作用。而不良帅,则是唐时的制度,手下有不良人若干,负责维护治安,兼协助县衙缉捕贼盗。三个位置,也能让富户们有争抢的**。

    坊正也好,督税、不良帅也好,全部都是自备干粮的职事,府衙县衙虽有一些补贴,但也就勉强够一个人最基本的吃穿用度。

    说白了,这是官府用来收买制衡富户,增加对基层的控制力度的。

    回到眼前,陈佑现在正走在东市和安邑坊之间的路上,两侧正在筑墙,只不过东市这边是府兵在动手,而安邑坊那边则是平民百姓。

    很显然,安邑坊那些百姓都是想要把坊正等位置拿到手中的大户招募的,对于那些富户来说,相比于劳军,还是自己雇佣人手来得划算一些。

    一路走来,那些府兵看到陈佑,虽未停下手中活计,但一个个都呼喊着打招呼。

    这副热闹的场景,看得高启脸皮直跳。

第四百一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十)

    陈佑偶尔会停下来同干活的府兵还有工匠们交谈几句,问一问工作情况,伙食如何,工钱能不能准时拿到等等,完全是一派亲民作风。

    而长安城里这些人,几十年前还是天子脚下,不少人对陈佑这个府尹尊敬归尊敬,但却没有畏惧,言语中正常交谈倒省了陈佑不少精力。

    这也是因为陈佑现在是一副文人打扮,如果他是着甲持械,经历过不止一次兵灾的这些人可能会吓到跪下。

    没过多久,安邑坊意图争一争坊正位置的几家富户得到消息之后陆续赶了过来,除了家主之外,还有他们想要推出来的人选跟在一旁。

    在自家住处有一个坊正帮衬着当然方便,但没必要自己上,推出代理人来平常时候也够用了,真到关键时候,也能抛出去起到一个弃子应该起到的作用。

    陈佑当然是温言鼓励,夸赞他们对京兆府的贡献。

    在高启眼中,富户就代表钱粮,有钱粮就能拉起兵马,有兵马就有权力。你看陈佑这段时间怎么拽起来的,还不是因为他拿了剿匪得来的钱养兵?

    可惜啊,剿匪养兵毕竟不长久,最后还得靠京兆府这些富户出钱,朝廷的统治基础是富户啊!

    高启心底嘲笑陈佑的所作所为,但在陈佑同富户们和颜悦色交谈的时候,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出风头,故而一反之前的态度,十分真诚地同这些人谈话。

    这边交谈甚欢,一连串爽朗的笑声还没停歇,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从府衙方向跑过来:“使君!京城有圣旨来了!”

    难得,陈佑与高启默契对视,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疑惑,显然这件事都出乎双方预料。

    陈佑收回目光,朝身旁噤声不语的富户们拱手:“王事为重,某便告辞了。”

    说罢,便带头朝府衙方向走去,那些富户一个个点头哈腰喊着:“使君慢走,高少尹慢走。”

    回到光德坊,还没到府衙门口,就看到门口街道上停着的马车和护卫,来的人不少。

    见此情景,陈佑也严肃起来。

    他没有提前收到消息,要么是这一行人来得很急,要么是这道圣旨对自己没什么影响。

    但看门口有这么多车驾,没影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下这一行人赶路迅速这一种可能了。

    走近几步,能看到门口等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韩陶朱,另一个不认识。

    看见陈佑的身影,那个不认识立刻转身朝门里跑,而韩陶朱则快步上前,低声道:“李相公家大郎也到了。”

    闻听此言,陈佑了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既然大舅哥也跟来了,想来不会太差。

    迈步进门,还没走两步,就见八位官员齐齐走出大堂迎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李仁信。

    一见面,私谊且放一边,李仁信带着众人躬身行礼:“下官参见使君。”

    陈佑上前扶住他:“诸君请起,进屋说话。”

    进了大堂,陈佑坐到主位上,高启坐在左首。

    介绍了高启之后,陈佑这才问道:“诸君匆忙而来,可是官家有甚旨意?”

    其实看到这八个人,尤其是那七个带有明显行伍风的官员,陈佑已经大概猜到他们就是过来接手富平和县的。

    只是他心中还在感慨,没想到李仁信会放到自己手底下做县令,也不知道他是去哪个县。不管去哪个县,到时候要多派些人保护他的安全才是。

    正想着,果然就听李仁信到:“好叫使君知晓,下官等此来是接了政事堂调令。”

    陈佑点点头,彻底放心了,一直都是李仁信说话,看来这一行人中还是他官职最高,总不能让六七品的官员来主持京兆府吧?

    嗯,赵普那样的除外。

    只听李仁信继续道:“这位名讳苏锦帆,新任县令。这位......”

    他每介绍一位,那人都会朝陈佑拱手致意。

    一连串介绍下来,就只剩下富平令没介绍了,这么说大舅哥就是富平令了。

    陈佑脸上带笑,心里却有些忧虑,富平县有地头蛇雨金堡,李仁信要是带的人少了怕是会出事,带的人多了又不合适。

    正烦恼着,李仁信终于介绍到自己:“至于下官,奉皇命勾当京兆府刑狱事。”

    陈佑闻言一愣,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富平令怎么办?

    “下官等此来还带了官家手谕,以及政事堂任命京兆府法曹参军事权守富平令的符文。”

    刚刚陈佑还在关心富平令,可现在即便听到任命金长顺为富平令的消息也没放在心上,他直接站了起来,急切问道:“不知手谕何在?”

    见他站起来,堂中众人皆是起身。

    李仁信喊了一声来人,他的仆役立刻奉上一截竹筒,显然手谕就放在竹筒里。

    李仁信接过竹筒,没有交给陈佑,而是肃容道:“官家吩咐此手谕乃是下达给京兆府诸官,还请使君召集府衙僚属及长安万年两县官员一同聆听圣谕。”

    陈佑仔细打量着李仁信,见他微微摇头,也不知道这手谕中的内容。

    深吸一口气,陈佑笑道:“既然如此,有劳李刑事稍待,我这就召集诸官。”

    说罢,扭头看向侍候在一旁的韩陶朱:“三郎你安排去叫人。”

    “是!”韩陶朱答应一声,快步出门。

    在等待的时候,陈佑不好同李仁信说一些私密的话,只得谈一谈洛阳城,问一问县令等人的具体情况,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

    大概两刻钟之后,长安城内官员都聚集到了府衙之中,正堂也有些拥挤,众人直接来到庭院中。

    李仁信捧着手谕站在正堂门前的台阶上,陈佑领着诸官面对他而站。

    新鲜出炉的富平令李长顺十分激动地越过录事参军事梁关山,同县令苏锦帆以及长安、万年令一起站在陈佑高启身后。

    待诸人站定,李仁信取出手谕展开,看了一眼,朗声道:“天子有谕诫京兆府诸官!”

    在陈佑的带领下,诸人弯腰拱手,齐声道:“臣等恭聆圣谕。”

    “朕闻京兆匪患甚烈......”

第四百二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十一)

    “......着京兆府尹陈佑整顿军政平息境内匪患,晓谕阖府,不得有误。嘉定四年四月。”

    “臣遵旨!”

    陈佑高声应下,接过这份手谕,立刻叫来录事参军事梁关山,将手谕递到他手中:“誊抄几份,传阅府内诸县。”

    “是。”梁关山没有多停留,捧着手谕立刻就朝司录书厅走去。

    官面上最重要的事情做完,陈佑没有多留李仁信他们,毕竟急急忙忙赶过来,车马劳顿急需休息,陈佑一边派人送他们回驿馆,一边令人安排今晚的接风宴。

    一次性任命八位,不,加上金长顺总共是九位官员。而且这些人上任,就意味着原本占了这个职事的官员要被罢免,在府衙这些官吏看来着实是一个大事件,哪怕人已经散了,府衙内的吏员们仍然三三两两地讨论着这件事。

    在这种氛围中,陈佑把金长顺叫到了自己的书厅中。

    金长顺很激动。

    陈使君刚来的时候就暗示会让他从幕职转向民政官,他是真的信了,接过一等就是一个多月,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想到就在他差不多失望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县令啊,百里侯啊!这是陈使君的一小步,但却是他金长顺的一大步。

    在乱世之中,只要不像富平县原来的县令那样同实际掌权者对着干,这个县令的位置就是稳的。注意这个实际掌权者是谁要看力量对比,有时候眼光不行选错了边还一直充当斗争的急先锋那就没办法了,活该去死。

    刚走进府尹书厅,金长顺的目光就被陈佑桌上那薄薄的一叠文书吸引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陈佑挂上赞许的笑容,伸手将那叠文书朝前一推:“要恭喜金县令了。”

    金长顺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任命公文,连忙上前拿起文书,咧开嘴无声大笑,正要翻开仔细看,突然想起来使君就在面前,顿时停住动作,分明是孟夏之际却感到一股凉意自脊背升起。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朝陈佑行礼,只是手里捏着文书不放,动作间十分别扭。

    这点小小的失礼,陈佑没有放在心上,示意金长顺坐下,然后笑着问道:“你就要去富平县了,县里面可不比府衙这般,你可有什么打算?”

    听起来就好像是老领导关心下属一般,金长顺立刻表忠心:“回使君的话,下官去了富平,一定紧跟使君的脚步,严格按照使君的命令治理富平县,绝对不让富平出问题!”

    “呵呵,富平毕竟离长安有些远,不能事事照搬我的话,要因地制宜,我虽然把控全府,但也希望你们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陈佑脸色认真,摆手拦住金长顺的恭维。

    既然金长顺没能想到这方面,陈佑也只好自己开口提醒他了:“富平有个雨金堡你可知晓?”

    听到这个问题,金长顺一愣,有些不太确定地回答:“下官听说这个雨金堡堡主姓张,乃是当地有名的豪强。”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色煞白,他总算是想起来了,原先的富平令正是雨金堡张家的人!

    反应慢了点,但也不傻。

    陈佑见状微微点头,这个金长顺好歹还可以用一用。

    “富平县匪患比较严重,前次还发生府兵被袭击的事件,你过去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我投靠张家行不行?

    原本升官的喜悦消失殆尽,金长顺嘴里发苦,脸皮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本来今天开开心心,从幕职成了百里侯,没想到却是掉进了狼窝,难受,想哭。

    他不回答,陈佑也没有追问,书厅内就这么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心中忐忑小意试探着问道:“不知使君可有什么吩咐?”

    陈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缓缓道:“我呢,只需要你把富平县稳定下来,别出什么篓子就好。那边靠近耀州,你也是京兆府的老人了,当知晓耀州一直想把富平拿回去,如果出了事,就是给他们借口。”

    顿了顿,陈佑决定还是给金长顺打打气,免得他畏畏缩缩做不成事:“到了富平你放开手脚去干,有事我给你撑着,府兵也是要练兵的,你知道吧?”

    金长顺听闻,连连点头。但他犹自不放心:“下官一定不叫使君失望,只是富平匪患严重,我这个孤身初到,恐怕......”

    话说半截,他连忙解释:“我这倒不是贪生怕死,为了官家,为了使君,下官是不惜此身,这条命丢了也就丢了,可若是因为下官丢了命而累得官家和使君的安排出了错,那真的是百身莫赎之罪了!”

    你看看,你看看,我老金可不是惜命的人,对朝廷对你陈使君那可是忠心耿耿,哪怕是死了都担心没完成任务,这么忠心的人,使君你舍得叫我白白死一次吗?

    陈使君当然舍不得!

    于是他当即温和笑道:“金县令还要留着有用之身报效朝廷,陈某自不会叫你陷入危险之中。这样,你去上任的时候,带两百府兵过去。今年的夏税不能少,而且得额外挪出一部分来做这两百人的粮饷。”

    “定不叫使君失望!”

    税再难收,为了保住小命也得收上来。这就是金长顺的决定。

    目送金长顺离开,陈佑摇了摇头,此人能用,但不能大用。

    本来还准备多提几句,叫他在富平布局配合肢解张家、剿灭山匪,可惜看起来是个不堪大用的,这样的计划自然不能叫他知道。

    看来要想有什么动作,还得指望京中来的县丞主簿和县尉,说不得就得想办法帮他们架空金长顺。

    晚上的接风宴风平浪静,大家都和和气气,觥筹交错倒也热闹。

    宴席散了之后,李仁信跟着陈佑一同回到陈府,在他安排好住处之前,他都会住在陈府。至于其他七个人,则都住在驿馆之中,陈佑准备明天找每个人都单独谈一谈,然后再放他们离开长安到县中任职。

    偏厅之中,陈李二人相对而坐,各自端着一碗醒酒汤。

    喝完一碗,擦干净嘴角,开始谈正事。

第四百三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十二)

    “没想到这次官家会这么做。”

    陈佑说着,两根手指拈起一颗炒蚕豆扔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咀嚼起来。

    蚕豆因其形似卧蚕而得名,部分地区也叫它佛豆或罗汉豆,在鲁迅的文章《社戏》中,主角们偷的罗汉豆就是这个。不过蚕豆因是汉时从西域传来的,故而最早被称为胡豆。

    如果家中有老人的话,应该会记得,以前的火柴在某些地区被称为“洋火”,铁钉被称为“洋钉”,类似的还有胡瓜、番薯等等。

    蚕豆这东西陈佑之前没注意到,还是在蜀地的时候发现那边种植的比较多,才让人晒干炒了当做零食。

    今晚喝了些酒,没吃多少菜,虽然有些口渴,但李仁信还是拈起蚕豆吃个不停。

    将嘴中蚕豆咽下,李仁信才开口:“很正常,我离京之前,大人已经在调集粮草了,征淮南之战很快就要开始,官家自然不希望关西这边乱起来。进攻有宝应伯在,防守自然就落到了你头上。”

    所谓进攻防守,只是形象化,若真的有事,中枢也不可能就这么限死了两个人的行动。

    不过相比于驻扎州的卢,陈佑如果想主动进攻,就得做好放弃长安城的准备。

    不管怎么说,长安城周长约七十里,就算每个人能守住一丈长的城墙,换算下来也得一万多人,这还是没有轮换后备的数量。

    而京兆府现在府兵只有三千多,就算加上洛阳来的五千兵马,也有不小的缺口。如果抽调城内的不良人甚至普通民众,指挥得当的话勉强能守一守长安城。但要是进攻,也就只得放弃防守,可能会被敌人偷城。

    陈佑笑了笑没有多说,既然岳丈没跟大舅哥明说,那他也犯不着去提醒。

    又吃了一颗蚕豆,陈佑道:“大哥你要是饿,我就叫人做些吃食过来,这东西吃不饱的。”

    “来点汤饼。”李仁信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点菜。“多放点菜叶子。”

    陈佑立刻叫来仆役吩咐下去,之后才道:“大哥你来京兆府勾当刑狱,可有什么想法?我要是能帮上忙,你就尽管说。”

    “也没什么想法,我觉得官家就是单纯地把我朝这边一放。你看,这勾当京兆府刑狱事,不是你的幕职官,但又没说我要在哪处理庶务。”

    说到这里,李仁信微微摇头:“我看,我被打发出来,就是因为大人。大人毕竟成了枢密副使,我出京也是正常的。就这么着吧,照鲁公的情形看,日后我也少不了一个银青大夫,既然到了你这里,还是好好歇一歇得好。”

    “也不能这么说,岳丈总有致仕的一天,大哥你现在职事也不低,说不得日后能如岳丈这般撑起李家。”

    听了这话,李仁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不还有你么,你觉得官家会放心?现在可不是承平时节。”

    说到这个话题,陈佑也是无话可说,顿了顿才道:“官家这次把我的司法给调走了,也没安排新的来,显然是让我自己选,大哥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上来?”

    见李仁信面露思索之色,陈佑接着道:“你也知道你的职事同府衙司法有所重叠,要么司法就空着,要么我就选一个能同你配合的。总归这京兆府啥都缺,就是不缺案子。大哥你若是有断案入神之名,日后或许能借此入刑部或者大理,到那时候也有参政的资格。”

    说到后来,陈佑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小弟这性子你也知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又被赶了出来,京中总得有人。”

    这话终于说动了李仁信,他不由点头:“将明所言极是。这样吧,我有一知交好友,当可担起这司法之职。只不过他现如今在河北地界,我得去信问一问。”

    “如此正好。”陈佑笑道,“大哥可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做,小弟我定然配合!”

    “嗯,我晓得。”李仁信答应下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侍卫亲军那班人马,你家那个叫五松的小道士就在其中,应该是来找你的。”

    “五松也在?”陈佑有些惊奇。

    自从到了洛阳之后,五松除了年节拜访陈府之外,基本上都在城内道观潜修。二月份陈佑离京的时候他倒是想跟着一起来,不过被陈佑以他应该专心修道为由拒绝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是来了。

    揉了揉眉骨,陈佑叹了口气:“来就来吧,估计也是来找华山隐士的。”

    同道士和尚接触也有几次,到现在都没出现什么灵异的事情,叫他稍稍放下心来,倒不像以前那样敏感了。

    翌日,陈佑同苏锦帆等人一一谈过,基本上能确认他们要么是官家看重的,要么是禁军几个大将推荐的,总之这次过来该是一次历练,出发之前也都得到了诸如“好好配合陈使君”之类的提点。

    陈佑当初建议调军汉任理民官,就是为了发挥他们的强硬手段。所以为了保证他们不死在“匪徒”刀下,陈佑给富平县和县各派了两百府兵过去。这两百人说是府衙安排驻扎县里的,实际上要听从县丞的指挥。

    同时他没忘记要求两县县尉仔细操练乡兵,也算是一个有力的补充。

    对了,带队前往富平的是轻伤还没好透彻的安岳文。连续两次遭袭,一次比一次损失大,他还能留在兵曹带兵,着实叫许多人感叹陈使君是念旧情的人。

    只不过大家也都明白,即便安岳文这一次次都可以归结为运气不好,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最终必然会被使君放弃。

    新县官们走了没几天,侍卫亲军的五千人终于抵达长安城。

    出乎陈佑意料,这五千人是实打实的五千战兵,跟着一同而来的一千余辎重兵和若干民夫没有计算在内。

    陈佑坐在府衙正堂,仔细打量眼前的两名年轻将领。

    这两人,一个叫石守信,一个叫刘守忠,光看名的话,会让人以为他俩是兄弟。

第四百四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十三)

    说是年轻将领,其实他们都只是六品的校尉,只不过如今独领一军,属于那种有机会就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刘守忠陈佑不是很熟,但石守信他知道,宋初名将,就是在他的传记中记载了杯酒释兵权的事情。只不过此人信奉释教,聚敛过甚,且多有劳民之举。

    史书上只是短短一句话,陈佑也不知其是本性如此还是借此自污。不管怎样,这两人能力都不错。

    石守信今年二十四岁,周国建立之后加入禁军,数年时间从一介白丁累功至一军都指挥使,能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刘守忠要大一些,虽然起步有父亲的关系在其中,但他那父亲官职不高,帮不上什么大忙,他现在能与自家父亲同一职阶,更多还是靠自身勇武。

    打量一阵,陈佑脸上带笑道:“两位都指来京兆府,不知官家可有什么吩咐?”

    估计两人路上商量过,没有丝毫犹豫,年龄稍长的刘守忠微微低头回答:“好叫陈使君知晓,官家叫我二人来,一是要护送华山隐士陈抟,二是要协助使君镇守京兆。”

    “原来如此。”陈佑颔首,继续问道,“不知你等何时归京?”

    “这个需要等到官家诏令,我等着实不知。”

    行了,陈佑大概明白了。

    真要是剿匪平乱之类的事情,他可以指使这五千人马,但理论上来说这五千人不属于他的部下,对他的某些命令可以拒绝。毕竟连兵符都没给他送来,就带来了一对临时的木契和敕书,暂时充当兵符。

    至于这五千人要在这里呆多久,就看关西那些不怎么听话的方镇什么时候被解决掉。

    明白了这两个军的底线,陈佑便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叫范昌带他二人至城北空着的军营寻驻扎之地。

    即便眼前有一个历史名人,陈佑也不敢去同他拉关系。

    一个是一方牧守,一个是禁军将领,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互相之间拉近关系,你们俩是想干什么?

    除了石守信二人,陈佑也见到了小道士五松。

    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五松长高了不少,现在就比陈佑矮了半个头。

    和五松这个小道士在一块,陈佑不由得轻松许多,不需要揣摩心思勾心斗角,他也就没在五松身份耗费太多精力,一边批阅公文,一边随口同五松谈话。

    五松也惬意得很,陈佑专门让人给他准备了糕点和凉汤,他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回答陈佑的问题。

    问了问许久未见的彭老道近况,发现五松也不太清楚。彭老道刚到洛阳没两天,五松就被打发出来了。

    闲聊几句,谈到了五松这一次的任务。

    不出所料,设定的剧本是陈佑忙于政务无法亲自去请陈抟,先派了手下幕僚去,结果无功而返,之后让五松这个故人之徒过去才说动了陈抟。

    想来这个时候陈抟也收到信了,按照约定,他会先来京兆府,之后陈佑提出石、刘两个军要护送陈抟去洛阳,但是被拒绝,只带了几百人出发。

    至于陈抟会不会配合,陈佑认为这个是彭晓需要操心的。

    更值得他关注的是,这一次军政之事竟然让道人插手,不论官家是什么打算,陈佑都得警惕起来。

    任何一个宗教,就算它教义再好、再符合普罗大众的价值观,只要试图影响军事政事,那就不是好宗教。

    陈佑觉得,或许他应该上一封关于宗教问题的奏章了。之前清理整顿和尚,现在也该清理整顿道士了,还有什么摩尼教、胡教等等,一个都不能少。

    富平县雨金堡,张家当代族长、雨金堡堡主张金善安坐在凳子上,一头乌发披散着,任由理发师为他整理。

    理发师现在被称为镊工,负责整理头发、胡须,反正一切长在头上的毛发他们都负责。

    一般剪发都是选在特别的日子里,所以张金善现在就是理一理头发,比如说简单修一修鬓角啊,用皂角油脂之类的物事洗一洗头发啊之类的。这些都是富人的享受,平常人家别说日常找镊工来理发了,就是洗头发也多是用清水冲一冲,水少的地方一两个月不洗头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都与张金善张堡主无关,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大富豪,家里养一个镊工不是什么难事。

    好一会儿,感觉头上镊工的动作轻缓许多,张金善开口了:“说吧,这么急过来有什么事?”

    站在房间内的那个脸色焦急的青年人立刻回答:“大伯,大人他得到府里面的消息,说富平县要来新县令了!”

    话音刚落,张金善突然痛呼一声。

    为他理发的那个镊工立刻面色凄惶地跪倒在地:“堡主饶命!堡主饶命!”

    原来张金善听到自家侄子的话后,脑袋禁不住动了一下,扯到了头发。

    揉了揉被扯痛的头皮,张金善用十分轻柔的声音道:“你这么怕作甚?这不是你的过错,我还能杀了你不成?张某又不是那种恶人。”

    镊工不敢回话,只是一个劲地以头抢地,口中说着:“堡主是大大的善人!”

    张金善露出一丝笑容:“你自己去领十鞭子,这个月口粮减五成。”

    那镊工脸色顿时灰败起来,但却不敢耽搁,连忙道谢起身离去。

    一旁的青年早已见怪不怪,而且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顾不上这小小的镊工。

    张金善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道:“这消息可属实?府衙怎么会突然要把老三换掉?”

    “该是属实。”青年显然不像张金善这般淡定,“大伯你赶紧给拿个主意吧!”

    “慌什么!”

    张金善瞪了侄子一眼,这一声呵斥叫那青年一个寒颤之下缩紧身子噤声不语。

    来回踱了几步,张金善才开口问道:“富平县令要换人,老三他要调到什么地方去?”

    “还不清楚,反正那个抢了大人职事的家伙快过来了。”涉及自家老子的官位,这青年也大胆起来,面露凶光,“反正咱们家这么多人,要不然......”

    说着,他左手成掌,在脖子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第四百五章 富平县内有善人

    “啪!”

    一声脆响,青年转了半圈倒在地上。

    骤然遭此重击,他甚至忘记了疼痛,惊慌夹杂着怨怒,双手撑在地上直楞楞地瞪着张金善。

    张金善仿若未见,冷哼一声收回抬起的手轻轻甩了甩。

    “你脑壳坏了不要紧,不要去撺掇你家老子!”

    张金善面色不虞地迈步出门,走到青年身边的时候,才冷冷吐出一句:“叫你爹回家来。”

    地上的青年看着张金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坐起来摸着红肿疼痛的脸颊,脸上浮现出怨恨之色。

    张金善并没有去管这个青年,在他看来,长辈教训子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说那青年只不过是他侄子,就算是他那个当了县令的弟弟,遇到这种事也得生受着。

    这就是威望,这就是规矩。

    张家原本只是雨金堡几户大姓之一,他家这一支更只是张家不怎么起眼的分支。但就是在他张金善的带领下,花了三十年时间,成为张家族长,成为雨金堡的主人,更是把自家胞弟推上了县令之位。

    这么多年下来,雨金堡内或许有人不知道当今天下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做主,但所有人都知道,雨金堡的天就是张金善张大善人,生杀予夺都在张大善人的一念之间。

    由此,也养成了张金善在雨金堡说一不二的性格。

    当然,这仅限于在雨金堡,在外面他还是个十分圆滑能屈能伸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打点着让自家胞弟成为富平令。

    教训了自家那不长眼的后辈,张金善坐上了撑着伞的车,出门巡视雨金堡田地。

    这车是平板车,上面有两尺高的护栏和一把固定在车板上的藤椅。拉车的不是马,不是牛,而是人,是雨金堡的仆役。

    即便人力车有些不稳,也要忍着,牲畜是那么宝贵的生产资料,张大善人可舍不得专门留一个出来给自己拉车。

    富平令要换一个新人过来,这对张家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别看他在侄子面前表现得那么淡定,其实他心里面有十分忧虑,坐上车之后就皱起眉头仔细考虑。

    侄子虽然不靠谱,但说的那个法子也在他脑子里出现过,只不过刚刚出现就被他抛开了。

    要是没什么家业也就算了,但他在富平县经营这么久,真狠不下心来杀人放火受招安。

    一路上遇到在田地里劳作的农夫农妇们见到张大善人的人力车,全都十分紧张地行礼,因为这些人全都是他张家的佃户,靠着他张家租田给他们种才能活下来。

    所以说,张大善人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看,你受伤生病没钱治疗的时候,你天灾**没有收成的时候,是张大善人给的救济银子!虽然把店田地甚至自己低价卖给了张大善人,但至少活下来了不是吗?而且之后张大善人还大发慈悲地允许租他家的田来种,他不是善人谁是善人?

    至于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出现**,哈哈哈,这种事情咱们就不要去纠结了,好好干活才是正理。

    再就是,别说租子高,这田毕竟是张家的田,这税都得张家来缴,而且张家修桥铺路挖水渠,招收家丁抵抗贼盗流民不都要钱啊!

    走在路上,看着这一片田园风光,张金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

    这都是他挣下的家业,就算是哪天下去了,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只不过,怎么那个小子让人看着不顺眼呢?

    张金善皱着眉仔细打量田里站着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现在已经四月天了,这少年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犊鼻裤,上半身肋骨根根可见,面色发黄,头发凌乱,杵着一个跟他一般高的锄头。

    张金善终于找到看不顺眼的原因了!

    那小子虽然低着头,但却抬眼觑着他!那眼神,他曾经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但那些人连一个安睡的坟墓都没有,只能如死狗一般被埋入乱葬岗。

    张金善突然叹了口气,招来跟在身边的管家,朝这一家人示意了一下,低声道:“刘老赖不是想换一块地么。”

    管家点点头,虽然没直说,但他明白自己这个主人想让他做什么。没有丝毫同情,也没有丝毫幸灾乐祸,因为这种事情很常见。

    张金善大善人的名声怎么来的?除了他修桥铺路等各种造福桑梓的事项,还有就是这一片不认为他是善人的都消失了。

    富平县四名官员此时都从不同的渠道得知了自己要被撤换的消息,好在他们都隐约知道了自己即将调入京中,所以除了富平令之外,其余三人并没有多么抵触。

    之前富平县上有县令,下有雨金堡,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各自家族,都过得比较憋屈,如今自己能更进一步不说,雨金堡在富平官面上的人物也被调走,说不得就是自家发展的好机会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在富平令被自家大哥叫回雨金堡之后,县丞主簿三人便各自归家找家中能做主的商议怎么向新县令投诚了。

    长安城,陈佑出城了,他出城是为了迎接宣抚使。

    黄世俊他们两个走得有点慢了,因为他俩在华州停的时间有些长,一直等到新的潼关镇将上任,带来了官家的手谕之后,他俩才带着兵马离开华州,继续西行。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京兆修整一段时间,然后一个往西,一个往北。

    好在长安城别的不多,空置的军营多得很,他俩带着的那两千多人完全能放得下。

    陈佑在城门口没等多久,大队兵马就到了。

    前一天双方就互派信使接洽好了,兵马自有仓曹和兵曹的带着去安置,两位宣抚使的马车在亲卫的护持下缓缓停在陈佑面前。

    黄世俊、王彦川一同下车,陈佑也赶忙上前,同时嘴里还说着:“二位宣抚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

    黄王二人也是道:“许久未见陈使君,可还安好?”

    说话间,三人走到一处,互相见礼。

    陈佑这才笑道:“在城门口说话实在不像话,城内已经备好了住处,不如两位先去梳洗一番歇息歇息,晚上摆了一个接风宴,万望赏光出席。”

第四百六章 陈将明诉苦求助

    此乃应有之意,两人自不会拒绝。

    两位宣抚使临时下榻之处是本地豪富提供的一间大宅子,足够他们二人及带来的亲卫仆从住下。

    虽然两个人有些不愉快,但一同出京办事,该在一块的时候还得在一块。

    晚上的接风宴上,两位正主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代表官家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之后便一同退席。

    他们可不是直接回去歇着了,在酒楼的一个隔间之中,陈佑并两位宣抚使围着一张木桌分坐三方。

    陈佑这个东道主坐在中间,待女使给三人倒上酒,他便挥手将这女使赶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三人。

    这时候他才举杯笑道:“我敬二位!”

    黄王二人举杯,说着“客气了”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陈佑感慨一声:“还是围在一张桌子上有感觉,像楼下那般分席而坐实在是过于生分了。”

    “分席而坐有分席而坐的好处,合为一桌也有合为一桌的优点。”王彦川脸色也是十分平和,就好似一个普通的慈祥老人一般。

    现在坐在这张桌子周围的三个人,黄世俊和王彦川都已过了天命之年,同陈佑差了整整一辈,可以说在座的两位都是陈佑的长辈。

    不过有时候年龄这东西并不是很重要,比如现在,三人身份相差无几,陈佑该尊敬还是尊敬,但不需要把自己姿态摆到地底下去。

    一边吃喝一边闲聊,话题渐渐转向京兆府的匪患。

    陈佑趁势道:“黄宣抚乃是我长辈,当知我非是那种遇到一点困难就叫苦的人。”

    黄世俊点头,看向王彦川:“将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这个不服输的性子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自己究竟是不是从小都不服输,陈佑也不清楚,反正黄世俊顺着自己的话这么说了,就证明他准备帮自己一把,只是不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陈佑朝自己这个世叔微微点头示意,不等王彦川说些什么,直接就开口道:“想来二位宣抚来的路上也听说了京兆府现在正在剿匪的事情,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二位,京兆府现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很可能这次剿匪行动要半途而废。”

    “这是为何?”王彦川稍稍侧身问道。

    以王彦川牧守一州又执掌户部这么多年的经历,再加上路上听到的消息,毫无疑问能分析出来原因,但他还是问出口了。

    “原因有三。”

    嗯,又是三条原因。这是习惯了,遇到即兴发言,不管说什么,都喜欢说“某某有三”,然后说第一条的时候想第二条,说第二条的时候考虑第三条,当发现三条还说不完的时候,再加上一个“我再补充一下”。

    “第一点乃是人手。京兆府兵只有三千余人,守卫长安城,留下预备人手,除去这两项之外,能动用的人手并不多。而且这些人基本上是顺风仗打得,逆风仗打不得,每一次都得用人数的优势来获得胜利。”

    陈佑神情认真地说着,黄王二人也放下碗筷仔细倾听。

    “第二点则是钱粮。二位宣抚别看京兆府曾是前朝都城,实际上收不上来多少税赋。其原因是府衙力弱,对各地控制力不够,而这又导致府衙能用来养兵的钱粮不足,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至于第三点,则是内部有人通敌。”

    “哦?”

    黄世俊和王彦川听到第三条,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黄世俊开口:“既然这内部有人通敌,将明你为何不把此人除去?”

    “世叔有所不知。”陈佑也换了称呼,“通敌者非是一人,遍布全府,小侄我也是没什么好的办法。其实之前我也想过招安罪行不著的贼匪,然所遇者皆死战。我便想,非是其人轻蔑府衙,而是其另有主人,再加之剿匪十次有四五次扑空,甚至有数次被提前埋伏的例子。由此,我以为这等贼匪必为府县中人所养,如若不除,来日必成大患!”

    说到这里,他露出苦笑:“然而一时半会也查不到究竟是何人所养,我也只得叫府兵时时巡视,如此也增加了钱粮消耗。”

    王彦川面露郑重之色:“不知陈使君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我现在也只有两个治标的法子。”陈佑也不隐瞒,直接就说了出来。

    “请详细说来。”

    “第一个,需要劳烦二位宣抚,分兵走一遭这京兆府。同时我令府兵四处出击,能多剿灭一处贼匪就多剿灭一处贼匪。”

    说着,陈佑面带歉意朝两人拱手:“只不过这样的话,二位宣抚这段时间怕是不得好好休整了。”

    “这倒无妨,我等本就要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这话是黄世俊说的,而且他说话的时候朝陈佑使了个眼色。

    陈佑看在眼中,心中猜测他俩是不是在华州等待潼关镇将的时候接到了什么新的谕令。

    猜测归猜测,他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感激道:“若是如此,佑代京兆百姓多谢二位宣抚了!”

    一番客气后,陈佑说出了第二个法子:“二位出京西来,有要务在身,肯定不能在京兆府多留,这第二个法子,还得归到京兆府自身来。我寻思着,是不是奏请官家整顿京兆税务,同时趁着如今剿匪所得尚算丰厚,看能不能获准多招收一些府兵。”

    全国层面的税务就是王黄二人负责的,谈到税务,王彦川忍不住道:“税赋乃是大事,若真能整顿京兆税务,当时一大善政。只不过按使君所言,这京兆府若想整理好税务,怕不是要扩增人手,如此在税赋征收上来之前,平白添了大笔开支。”

    陈佑闻言点头:“王宣抚所言之理我也有所考虑,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把税务和府兵合二为一,如此也可省一些开支。”

    “合二为一?”不仅仅是王彦川,黄世俊也有些好奇,两人皆看向陈佑,等着他的解释。

    “是这样,若获准扩兵,则新招的这些兵员先不并入府兵,而是当成持械捕手,一边协助整顿税务,一边进行军事操练,待税务清楚明晰,这些人又操练合格,再转为正式府兵。”

第四百七章 好恶皆为门户计

    不管陈佑怎么包装自己的话语,最终的目的还是扩军。

    因此,王彦川没有立刻表态支持,只是说自己会将在京兆府的所见所闻仔仔细细回报给官家。而黄世俊也只说了相似的话语,政事上他可以直接支持,涉及军事的话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这两个人的反应,陈佑早有预料,并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按照他的安排,黄王二人所能见到的将是:京兆府看起来越来越好,但暗地里还有很多敌人意图破坏,有必要加强京兆府的实力。

    当然了,相同的事实用不同的叙述技巧好不篡改地说出来,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别看这两人现在表现出倾向于陈佑的态度,实际上陈佑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奏章里面怎么写。

    不过没关系,陈佑相信武德司的能力,京兆府必定有武德司的探子。只要消息来源多样化,就可以拼凑出部分实情,作为一个曾经多次带兵打仗的皇帝,赵元昌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次日上午陪同二位宣抚使在城内转了一圈之后,陈佑也不再主动去找他们两个,他重新把工作重心放到编书上来。

    他现在已经在京兆府立住脚了,只要不发生战事,身为下官的高启只能缩在府衙之中。说到底,高启只是一个少尹,手中没有兵权,府衙僚属基本上都听府尹的话,府内各县也渐渐倒向府尹,他这个少尹不可避免的被边缘化。

    京兆府境内群盗并起是他最后的反制手段,如果陈佑被逼放弃剿匪,则其可以成为各县地头蛇的领头人,组织起新的本地派同陈佑扶持起来的府尹派打擂台。

    自然而然的,作为富平县最大地头蛇的张金善也收到了高启的传信。

    原本他还准备追随高启,但得知自家弟弟要调往京城去之后,他改变主意了。

    在雨金堡张家的书房中,前任富平令张金仁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家兄长站在书架前翻找。

    这书房里没有放多少书籍,反而是各类摆件古玩比较多,书桌之后的书架上也只有寥寥几本书,更多的是层层叠叠的散乱纸张。

    张金仁精神有些疲惫,他刚刚从欢迎新县令的宴会上回来。

    前两天他得到自己被调入京中的消息之后立刻就让儿子通知自家兄长,没想到儿子被打了一巴掌,这两天一直在他耳边数落大伯的恶行。

    偏偏他回家之后知道了儿子被打是因为胡乱说话,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儿子那红肿的脸颊叫他心疼不已。一边是自己儿子,一边是如父长兄,着实让他心乱如麻。

    再之后兄弟二人议定静观其变,他对自己即将被调往何处一无所知,只能在焦虑中等待。直到今天才从新县令手中接过调令告身,原来是调任司农寺丞。

    他本来是松了口气的,结果先是看出来除了县令金长顺外,其余三位新上任的官员都是当兵的,之后又在宴席上发现其余各家似乎有联手对付张家的迹象。

    种种事项结合在一块,他只是感觉心累已经很坚强了。

    翻翻找找的张金善先是找出一封信扔到张金仁面前,然后找出一把钥匙,蹲到墙角用短刀撬开一块石板,拨开约半指深的土层,取出一个头盔大小的木箱。

    这木箱该是桐油刷过,拿废纸擦去表面的泥土之后锃亮如新。

    才看完信的张金仁正皱着眉思考,就看到自家兄长提着这么一个箱子咚的一声放到桌面上,不免有些惊诧。

    张金善没急着打开木箱,将钥匙放到木箱上,他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目光看向那封展开的书信,开口道:“这是长安高启送来的信,他的目的想来你也清楚。”

    直呼其名,这态度很明白了。

    张金仁看着兄长,问道:“大哥你是要投靠陈府尹?”

    “不是。”张金善摇头,“这次你能调入京中,是一个机会,你离开之后,咱们家会老老实实呆在雨金堡,什么事都不沾,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他十分郑重地看着胞弟:“咱们家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就看二哥你在京城能走到哪一步了。”

    说着,他拿起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木箱上的锁,掀开盖子,入目就是一片银光。

    “这!这是......”张金仁猛地站起身来。

    箱子里是满满一箱银子,有半个拳头大小的银锭,也有拇指大的银粒,这一箱子如果都是银子的话,怕是有一万两之多!

    一万两,就是一万贯,对张家来说,挤一挤临时拿出一万贯铜钱能够做到,但这一万两白银,是怎么积攒到这么多的?

    张金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兄长。

    张金善手放在银子上,面色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拍了拍这些银两:“这里面有六千八百多两白银,以及两百三十两黄金,你去京中的时候都带上。”

    说着,他用书册在桌面上围出一块空处,抱着箱子猛然倾倒,一阵脆响,所有的银子都倒在桌面上。

    张金仁这才看出来箱壁似乎有些过于厚了,怪不得装满一箱也才不到七千两白银。

    只见张金善双手探入空空如也的木箱中摆布一阵,先是将箱底扣开,是一层黄豆大小金银夹杂的颗粒。

    这还没完,箱底扣开之后,他又扣下左右两壁,取出十多张金叶子,也就是金箔。

    “这都是咱们家这些年存下来的。”张金善看着自己通过各种途径积攒下来的金银,有些心痛不舍,说话时甚至带着些颤音。

    不过他好歹知道什么是重点,深吸一口气,把钥匙递给胞弟:“你都带着,该打点的时候不要扣扣索索,只要你能站稳,能爬上去,花出去的都能挣回来。”

    “哥!”张金仁握紧钥匙,动情地喊了一声。

    他真的没想到,兄长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张金善叹了口气:“我是看懂了,这陈府尹不想叫我们好过。那我就按他想的,咱们老老实实待在雨金堡,什么时候你出息了,什么时候咱们家就好过了。”

第四百八章 鲜血淋漓投名状

    “可是,咱们家这样的,便是不动,新的县令估计也不会放心。”

    张金仁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即便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也能感觉到大哥计划中的不妥之处。

    不过张金善却表现得毫不在意:“没事,我自有办法叫他们放心,你明天就出发吧,家里有我在,你不要担心。”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张金仁也只好点头。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兄弟二人一同起身收拾桌上的金银。

    才放好机关,张金善突然开口:“对了,你家老三留在家里别带过去,我担心他给你惹祸。京城可不比富平。”

    张金仁闻言一顿,随即点点头:“我听大哥的。”

    “嗯。”

    张金善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收拾。

    “以王彦川的速度,大概三天后会到富平县。”

    府衙书厅内,陈佑和李仁信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两人之间就隔了一个高木几。

    李仁信是孤身一人来上任的,他这个勾当刑狱事同法曹没有关系,理论上来说独立于京兆府衙之外,所以他也有自己的僚属名额。

    只不过没规定他的幕僚是什么级别、什么职事,通俗来说就是没有定编、没有定岗,这也导致了李仁信招不到人。除非他专门为自己的僚属行文吏部,定下级别取得告身。

    李仁信现在是一个官僚机构的掌舵人,而官僚机构有为自己减少麻烦的本能,所以他并不准备去做这样一件麻烦的小事。

    这时候陈佑就派上用场了,刚好法曹参军事被调走,中枢也没任命新人,显然是留给陈佑自己任命,于是陈佑就把李仁信推荐的一个名字递到吏部去了。在吏部回复之前,此人已经就任京兆府司法开始梳理法曹人事。

    也就是说,府衙法曹诸人同时是府尹和勾当刑狱事的僚属,传说中的双重领导。

    梳理几天之后,李仁信决定为法曹找些事来干,好决定接下来哪些人留哪些人走,于是他就来找陈佑了。

    “富平县么?”

    听完陈佑的话,李仁信略一沉吟,就明白陈佑的目标了:“是富平县雨金堡?”

    “嗯。”

    陈佑点头,正要开口,响起敲门声。

    “使君,富平县送来的信。”

    正谈到富平县,就有信件从那边送过来,实在是有些巧。

    陈佑同自家大舅哥对视一眼,微微抬头朗声道:“拿进来。”

    范昌推开门,快步走到陈佑面前将手中拿着的那封明显被揉捏过的信递给陈佑。

    陈佑接过信封拆开,很快就看完了,轻笑一声随手递给李仁信,同时对范昌道:“你先去忙吧。”

    门很快又关上,陈佑这才笑道:“看来没必要去富平县了。”

    过了一阵,李仁信将信纸放到木几上,面带感慨道:“没想到这张金善竟有这等魄力。”

    这信是金长顺写来的,但不止金长顺一人,信尾还有其余三人的附署。

    根据信中所言,金长顺等人抵达富平县的第二天下午,一支百多人的队伍押着数十首级和数车钱粮大模大样的进城。但有人问,皆言是新上任的金明府安排的地方乡兵剿匪归来,取得大胜。

    金长顺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远近闻名的雨金堡张大善人就赶到了县城,一见面就高声感谢金明府为民除害,紧接着宣布要为明府刻碑记功,还要捐钱捐物支持明府剿匪。

    表现出来给百姓看的就是这样了,进了内室,张金善绝口不提这次莫名其妙的剿匪事件,而是一个劲地保证绝对支持金明府施政云云。

    而核实之后也发现这些首级不说百分百,至少一大部分被人看到过出没于盗匪之中,其中还有几个匪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投名状。

    金长顺等人捋清楚之后,不敢耽搁,立刻写信将此事来龙去脉说清楚,派人紧急送来长安。

    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陈佑自然也能想明白,闻言摇头:“这也说明京兆府隐患不浅,一个小小的地方豪族明面上有一两百家丁,暗地里还豢养数十人的贼匪,若是各地联起手来,人数怕是要比府兵都多!”

    府兵剿匪都十次有四五次扑空,豪族家丁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唯有一个解释:这些盗匪即便不是张家养的,也同张家关系匪浅,借着这一层关系,张家才能突起发难将盗匪堵在寨中。而且一个活口都没留,显然是灭口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仁信轻蔑一笑:“他们若是能联起手来,怕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哈哈!”陈佑闻言笑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联手!”

    “哦?”李仁信有些疑惑。

    陈佑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这笑容看上去却有些寒意:“长安城里这些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手握强兵,陈佑不怕摆明车马的战斗,就怕软刀子割肉的不配合。两种斗争适用的规则不同,陈佑此时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规则的程度,除非他愿意为了王事放弃未来。

    听到陈佑这么说,李仁信有些无奈,他可是十分清楚陈佑在锦官在洛阳用得最熟练的手段就是“此人从逆/通匪”,然后抄家论罪。

    也就是他每次都能找到无法推翻的证据,不然早被冯道教训了。

    此事略过不提,李仁信开始考虑自己的任务:“既然不去富平,那我先去县?”

    “县往后面放一放,先去咸阳吧。”陈佑有别的考量。

    “怎么?咸阳出事了?”

    “咸阳主簿是我的一个学生,好歹能帮衬一把,尽量混一个开门红,免得被人看轻。”

    “行。”李仁信直接就答应了,既然是妹夫的班底,不论是去寻求帮助还是去撑腰,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是自家人。

    此事定下,陈佑起身送李仁信出门。

    走到门口,陈佑叮嘱道:“出发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安排府兵护送。”

    说着他笑了起来:“要是大哥在京兆府掉了一根头发,回去我得被三娘骂死。”

    李仁信指点着他,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怎地就不见了从前的稳重呢!”

第四百九章 大局动荡私心意

    陈佑在京兆府的行动只能算是一隅之变,目前来看与大局无关。

    当今天下的大局,在于北辽中周南宋三国之间的战与和。

    史书记载:天禄六年夏四月,宋帝遣使送蜡丸书。

    四月,收到宋国送来的蜡丸书后,本该于去年九月被叛军所杀的辽帝耶律阮整军至中京,召集辽国诸部族。

    同样是四月,宋帝戴延康召集南部各地兵马入京,意图安内以攘外。

    还是四月,周帝赵元昌以枢密使王朴留守,带兵南巡。

    当今天下的形势就是周辽宋三国之战,若是周灭宋,则南方可传檄而下。尽得江淮膏腴之地的周国稍稍整合就可以挥兵北上,将幽燕之地握在手中进可攻退可守。

    而若是周灭宋之前,辽国灭燕,则可趁势南下迫使周国放弃南征,之后只要时不时南伐中原,长期袭扰之下周国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真到了这种地步,周国想要翻身,就得寄希望于辽国内乱无暇南顾,一如陈佑所看过的史书那般。

    而如果是周国先完成中原统一,辽国要想翻身也只有期待周国内乱。两强对峙,想要获得胜利并不需要我变得比对方好,只要我变烂的速度比对方慢,就有续一波的机会。

    当然,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胜利未免让人感到憋屈,就会有人想要把国家这个大公司扭亏为盈,有些人会成功,有些人却会造成更大的亏损。

    不过不管怎样,面对未知,敢做出改革的决定,要么是鲁莽之人,要么是真的勇士。

    陈佑现在就在朝勇士的方向努力。

    不过这位预备役的勇士现在处境并不好,他坐在自家客厅中,用尽量轻柔的语气问道:“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坐在下手,一脸气愤模样的是卢仲彦。

    他接到调令,要赶往颍州,正好经过京兆府,就顺便来找陈佑了。

    不过现场似乎不怎么好,地面一片狼藉,瓷碗破碎,汤水撒了一地。原本应该站在门外的两名护卫也走到了离卢仲彦不远的地方,手握刀把警惕地看着他。

    显然在客厅之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不过看陈佑衣冠整齐的样子,卢仲彦应该是心有分寸,没直接对陈佑出手。

    “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陈佑的问话,卢仲彦顿时压抑不住怒气,直接就吼了出来。

    陈佑这时候才想起来,也不能说想起来,准确地说是排除了其它可能令卢仲彦表现得如此鲁莽的原因,剩下的那个就是他一直想要躲避的卢云华。

    两人一直没断了联系,本来在卢刘两家议亲的时候曾不再有信件往来的,那时候卢云华有事要同陈佑商议,都是由卢仲彦转述。后来亲事没成,两人才恢复直接联系,但也只限于正事。

    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即便是一本正经的谈正事,也会被对方勾勒出大概的生活轨迹。

    此时看到卢仲彦这样子,应该是卢云华在州做了或者说了什么过火的事情。而且十有**是同自己有关,否则卢仲彦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朝自己发火。

    双方的身份摆在这里,陈佑不会妄想着把卢云华娶回家中,卢云华自然也不可能轻贱自己想要进入陈家。排除这一项,那该是关于朝堂交锋了。

    卢云华想要卢家支持自己这一边?

    陈佑叹了口气,这个人情欠大了。

    估计卢仲彦也能隐约感觉到卢云华的心思,所以才来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此处,陈佑摆摆手:“先下去吧,把门关上。”

    两个护卫稍稍犹豫,最后还是松开刀柄,退出客厅顺便把门带上。

    这时候陈佑才略带些无奈道:“可是二娘子在宝应伯面前谈及军政事?”

    卢仲彦闻言,先是诧异,随后气极反笑,咬牙切齿道:“你怕是忘了,玉瑶她今年已经十七了!”

    “十七了啊。”陈佑一阵恍惚,这个年纪正是努力读书的时候,然而在当下却是该议亲的时候了。

    这年头女子正常结婚年龄是十六到二十岁,二十岁以后也有,但数量稀少,超过二十四五还没结婚的,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结婚了。

    而且因为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意外而导致婚礼延迟的缘故,一般女子在十六岁左右就会订婚,然后在二十前后完婚,比如陈佑和李疏绮就是如此。

    好一会儿,陈佑回过神来,他已经明白了,没有再追问具体情况,直接就点头道:“我明白了,今天就写信劝一劝二娘子。”

    他这么直接,倒让卢仲彦有些愣神,脸上浮现纠结的神色,最后还是颓然道:“这样最好,对你,对玉瑶都好。”

    其实陈佑也很无奈啊,在他的印象中,两人除了偶尔交流一下军政之事,也没太多接触,怎么突然就被牵挂上了呢?

    以上是渣男的经典言论,也不知道陈佑是看重卢云华的智谋,还是享受这种暧昧的感觉,总之没有主动断了联系,便是被卢仲彦打一顿也是活该。

    安静了一阵,卢仲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也不起身,直接就扔给陈佑:“这是玉瑶要我交给你的。”

    好在他是练武的,知道一些发力的技巧,这才没让信封掉落在地。

    陈佑接过信封,没有封口的痕迹,应该是特意给卢仲彦“偷看”的,好让他放心。

    倒出信纸展开来,陈佑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同往常一样说的是正事,不出意外地提到了宣抚使和陈抟,同时卢云华还隐晦地提了一嘴雄武军和保大军。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陈佑赶紧整军备战,免得猝不及防之下陷入危险的境地。

    好一会儿,卢仲彦终于想起自家妹妹的话,没好气地道:“玉瑶说长安还有宫城没有废弃,如果京兆府真的兵马不足的话,不如早点在宫里备好粮草军械,见事不可为先退入宫城据守。只要坚持到我家大人破贼,或者关东兵马自潼关而来,你就能奋起一击,不说有功,至少无过。”

第四百一十章 肆意猖狂京兆匪

    陈佑听了只是点头,没有其它表示。

    卢仲彦见此,明白他是不准备用这个法子,哼了一声准备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略一沉吟道:“话已带到,要是没事我就先回驿馆了。”

    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不可能留下吃饭,陈佑直接起身:“保重!”

    卢仲彦只在长安城待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带着亲卫早早出发东去。

    他这时候赶去颍州,最大的可能就是参与淮南之战。不过眼下战事将起,他才到那边,独领一军的可能性不大,反而是留在官家中军随侍身旁的几率更大一些,毫无疑问,官家是要培养新一代将领作为心腹了。

    陈佑在京兆府一时无事,随着山匪越来越少,剿匪的频率也渐渐下降,府兵们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整修坊墙,清理水渠。

    实际行动加上陈佑安排的宣传,京兆府兵的名声好了许多,连带着陈佑这个府尹也成了难得一见的好官。

    不过陈佑心里有数,他这个好名声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官家批准了他收税扩军的计划。

    进入五月,两位宣抚使先后离开京兆府,京兆府衙成立了税曹,以参军事崔翰权知税曹事。府衙设立税曹的同时,也发符令诸县皆设司税佐。

    县衙司佐就相当于府衙的诸曹参军事,和府衙不同,天下九成县衙都只设立司户佐和司法佐,惟民生与法制最重要。

    现在要求单设司税佐,实际上是把征收税赋的权力从原有的体系中剥离出来。但司税佐名义上也是县令僚属,如果任由县令任免的话,不起作用的可能性更大。于是,诸县司税佐皆由府衙任免,诸县只需要将卷宗账簿什么的整理好等待交割就好了。

    若不是现在很大一部分都是实物税,即便收上来的货币也要大量人力运输,陈佑甚至都有把税赋全部集中到府衙,让各县给预算,然后根据预算来拨发钱银的想法。

    只可惜再好的想法也要受到时代的限制,更准确地说是受到技术手段的限制。

    府衙任免税务人员已经是陈佑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

    成立税曹之后,府衙开始招兵,同在洛阳一样,这次也只招良家子,宁缺毋滥。

    这一次征兵由兵曹主持,府兵们分出数队前往各县宣传,短短数天就招了千余人。不是不能招到更多,而是达到了仓曹估算每日耗费的钱粮之后给出的极限数字。

    毕竟陈佑不是那些处于半割据状态的方镇,税收很大一部分都要上交给国库,再扣除日常消耗和留作备用的部分,能用来养兵的钱就比较少。

    一千多新兵集中到长安城后,都换上了陈佑令人定做的制式服装其实就是就是灰色的短衫长裤,再加上缠在腰间的蓝布腰带、胳膊上的蓝色系带。

    服装是不起眼的服装,但一千多人都穿同样的衣服,手里面都有漆成黑色的长棍,站在一起就很有气势了。

    这些人单列出来成立了一个“警察营”,花名册归属于府兵序列,但目前由参军事崔翰统率,除了操练的时候同老府兵在一起之外,其余时候都跟着税曹行动。

    警察营按照籍贯分为十个都,每个都有五队,队正胳膊上系两条系带,都头是三条,若是日后有人因功升为营副,则有四条。

    对了,爱民如子的陈府尹谈到这个规定的时候,戏称他们是一道杠、两道杠和三道杠。

    五月中旬,周国安淮都监公良傅领水师攻寿春,周宋淮南之战正式打响。

    战事起时,京兆府尹陈佑下令京兆府警察营以都为单位,在府衙税曹的领导下,协助各县征收税赋。

    在这之前,陈佑已经让人比对账本算出各个县一年各阶段正常开支,所以他还令各县上状书罗列从现在到秋税收齐这段时间的开支计划。声明将根据计划给各县留下足够的税赋,其余部分尽皆运送至府衙。

    为了防止被培养出珍惜名声习惯的警察营不好同县衙硬来,陈佑特地把这些人安排到非本人籍贯所在县,比如把出自县的那个都安排到富平县去。

    一时间,京兆各县官不聊生。因为官不聊生,所以导致民不聊生。

    陈府尹的好名声,几乎没人再提起了。

    这一时的名声,陈佑并不在意,他的应对措施就是继续通过各种手段让府兵们在自家父老乡亲面前感觉有面子。有吃有喝,精神需求也得到了满足,这些府兵自然而然地就会跟着陈佑走,回到家中也会念着陈佑的好。

    而且这些人在协助收税的过程中,自然会明白府衙原本的规定是什么,回到家乡一看,哦,家里人被官吏祸害了,该找谁还不是一目了然?

    这是设想,是计划。然而计划经常是赶不上变化。

    淮南之战开始十多天后,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兆府,而这时候辽国进攻燕国的消息也在抵达洛阳之后飞速传往南方前线的官家行营处。

    这等大事,像陈佑这样在京中有人的外官也很快得到通知。

    传信只是让陈佑有个心理准备,其实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国家生乱,正是争权夺利的好时候。

    西边北边的那些方镇先不去说他,就京兆府,府衙警察营押送税银自栎阳县回长安的时候,遭遇袭击,死伤大半,粮食布帛被烧毁,钱银被抢走。

    京兆府衙,府尹书厅。

    陈佑坐在书桌后,双手搭在桌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个人。

    录事参军事梁关山,兵曹参军事吴竹林,权知税曹事崔翰。

    现在正是盛夏,书厅内摆了数盆冰块,然而这一丝凉意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站着的三个人皆是汗水直往下流,一个个垂手低头默默不言,哪怕汗水进了眼角都没抬手去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所站之处甚至形成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水渍,陈佑终于出声了:“税曹把这次丢失的财物统计一下交给司录,这次事情梁司录来负责,府兵全员参与,但有一贯钱没追回来,追剿就不得停止。”

第四百一十一章 贼人阴谋乱长安

    “是!”

    三人齐声应下,尽皆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陈佑没有立刻让他们离开,蹙眉沉吟一阵,最终下定决心:“府兵昼夜巡逻,只要是无故出城的,一概擒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吴竹林一个激灵,高声应是。

    挥手让他三人离开,陈佑斜坐在椅子上,右手屈肘撑头揉捏眉骨。

    他不知道这次袭杀警察的是哪方势力。若是高启的绝地反击,他就不需要太担心,反制手段很多。但若是外地方镇鼓动生事,问题就大了。

    周国现在东南战事正酣,北边虽尚未起站端,但燕国若是顶不住,周国肯定要出兵抢夺燕国境内关隘,到时就得直面辽军。

    南北皆有战事,若是有方镇想要起事,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陈佑处于这等位置,其实之前肯定要想法子扰乱周边。周边州府越乱,就越能掩人耳目,更可以趁机撒下细作探听虚实,做到心中有数。

    考虑一阵,陈佑抽出纸张,将自己的猜测写下来,一式三份,分别送往州和两位宣抚使处。三位关系远近不同,具体言语也有所差异,此处就不多提。

    长安城头,京兆府司录梁关山手扶垛口看着城下排队入城的行人商队,开口道:“我知你在军中不甚爽利,但你毕竟曾恶了使君,能让你带一都已是难得。”

    “哥哥讲的这些我都晓得,定然不叫哥哥难做。”站在他身旁的薛盛瓮声瓮气地回答。

    被打了板子在家中闲养一个多月,现在的薛盛比以前要胖了些,只不过脸色却不比从前。

    梁关山回头看着他:“你我兄弟,我不帮你能帮哪个?你现在不是不叫我难做,是叫你自个好做!”

    七哥开口训话,薛盛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默默不语。

    见他如此,梁关山轻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守城墙也不是一直不换的,过段时间你去外面剿匪,努力立些个功劳,我去说和说和,帮你拿一个营正的位子过来。”

    薛盛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知道,七哥所谓的说和,其实就是去求人。

    三十好几的人了,闯下祸端还要七哥舍了面子去求人补救,真是无用至极!

    “七哥你放心,小乙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原本是想说“哪怕是豁出这条命也不叫你丢脸”,然而他知道七哥定然不会赞同,这才临时改口。

    “嗯。”梁关山点头,“你在这好好干,我先去府衙。”

    “哥哥慢走。”

    薛盛将梁关山送下城楼,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目光坚定起来。

    长安城外十里处的一个树林中,两百余人聚在一处,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这些人或是面露凶相,或是狡诈猥琐,或是一脸憨厚,皆持着各色稀奇古怪的兵器,衣着也是各色各样,看起来像是疑惑盗匪。

    只不过这些人隐隐分成了三四部分,中间还有几辆大车和一些担子,大车旁边有几个汉子,正在争论着什么。

    “不行!被堵在城内就完了!”说话的是一个络腮胡子。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清秀汉子沉稳道:“堵在城内也无需担忧,我家主人自会提供隐蔽之所供大家躲藏。”

    “隐蔽之所?”络腮胡子冷笑一声,“这可不是一个两个人,一百多人要多大地方,你们都知道。某可是听讲城里面又开始建坊墙了,这一百多人真要找很容易!”

    络腮胡子话音刚落,他对面的那个黝黑汉子就附和道:“老狗讲得对,三爷,咱哥几个跟你一块过来,可不是为了送死的,你要讲在城门口抢些东西砍几个人,我们一句话不讲,提着刀就上!但是要进到城里头找人砍,实在是怕跑不出来!”

    被称为三爷的清秀汉子一点也不慌,轻蔑一笑:“老狗你听讲了城里头修坊墙,不晓得有没有听讲坊里面多了坊正不良帅?”

    络腮胡子老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三爷,包括黝黑汉子在内的其余人也都等着三爷继续往下说。

    “我要讲,城里头可不是甚事都会捅到县衙府衙去的,我们这边有几个坊正不良帅,一百多人,分开一藏,长安城里那么多人,哪个能找到?”

    这话让其余人等有些意动。

    的确,严格的坊市制度让身份不明的人很容易被查出来,但若是坊正和不良帅被收买,基层网络节点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你也没办法。

    任何制度都得人来执行,哪怕是皇帝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大公无私,陈佑这个京兆尹自然也没办法控制所有基层人员。

    这位三爷抛出这么一颗定心丸之后,又继续道:“虽然你我都不知道各自身后是谁,但合作这么久,必然有些差不离的猜测。不说那些虚的,万一你等被抓住,想来也不会保守秘密吧?”

    尴尬的氛围在周围蔓延,饶是大家都不是脸皮薄的人,听到这么**裸的话,都忍不住转开眼神,没有开口反驳。

    三爷没有讥讽,毕竟他也是同样的人,只是接着道:“我家主人也不想被你们牵连到,肯定不会叫你们被抓住,不然麻烦的还是自个。”

    这话终于让诸人认同,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一阵,老狗带头道:“既然如此,某便跟三爷你走一遭。只不过这人手要怎么安排,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嗯。”三爷松了口气,“不叫任何一个吃亏就是。”

    延平门口,薛盛目送一营府兵出城,抿着嘴唇久久不语。

    府兵现在有七个营,除了警察营是一千人外,其余都是五百人,满编,空额都被陈佑以雷霆手段清理掉了。

    前段时间因为城内有一万兵马在,府兵每天都会有四五个营在府内各县巡查。现在城里面只剩下四千多人,每次也就只有两个营出去了,要轮到薛盛所在的这个营,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

    也不知站了多久,红日渐渐西斜,总算是没那么热了。

    薛盛眯着眼睛走到城门洞下,盯着手下军士搜查出城入城的百姓。

    再过一时就要关门落锁了,一天没出岔子,这临到头了更要打起精神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薛小乙力拒盗匪

    时近黄昏,入城的队伍还排了很长,反而是出城因为查的不仔细,没有积攒下来太多的行人。

    在城门洞内看了一会儿,薛盛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朝城外眺望,没看到商贩车队,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要进城?

    没有过多考虑,他直接叫来自己的两个亲信,提着刀走出城门仔细查看。

    此时城门外等待入城的排成了两队,约有两百人,不少人挑担推车,看到他走过去,尽皆低头缩身,这都是小民遇见兵时的正常反应。

    薛盛扫视队伍,总觉得有不和谐的地方,然而他之前从未看守过城门,没有过往经验来对比,所凭借的只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本能。

    本能毕竟是本能,只不过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感应罢了,也不是次次都准。看了一圈没看出问题来,薛盛收回目光,松开刀柄往城内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突然想起七哥,略一犹豫,麻烦点就麻烦点,可千万不能出漏子。

    想到此处,他吩咐检查的府兵仔仔细细地翻看行人所带物事。

    刚吩咐下去,就听到北面跑来一府兵,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金光门有贼人攻城!速速前去支援!”

    这话喊出来,排队的百姓顿时一阵慌乱,但其中不少人却互相对视,显得有些兴奋。

    薛盛快步向那府兵走去,拔刀出鞘正要高呼一声却突然停住。

    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排队的行人,突然大喝一声:“先关城门!”

    此言一出,原本的就有些乱的城门口更乱了,只听得一声呼喊:“我们要进城!”

    城门洞内顿时乱作一团,出城的,入城的,看守城门的府兵,全都挤在一处,车辆倒地箩筐摔落的声音交织起伏,“让我出去”和“让我进去”更是连绵不绝。

    不等薛盛反应过来,一声惨叫在城门洞内响起,仿佛安静了一瞬间,血腥气伴随着“杀人啦”的惊呼声来到薛盛身边。

    热血上涌,薛盛猛然回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哪怕城门洞里那么多人挤在一块还没散开,哪怕此时金乌西坠天光昏暗,他还是一瞬间就看到了一贼子手持带血利刃将一府兵踹开。

    “呔!”

    声未至,人先至。

    刀光一闪,鲜血四溅。

    那一声大喝在城门洞内回音不绝,靠近城内这端数人惊叫连连地倒下,却是刚才被薛盛挤开的。

    “杀贼!”

    抬眼一扫,入眼多为持械贼人,薛盛高呼一声,合身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贼人。

    直到这时,他手下军兵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也呼喊着涌向城门洞。

    那被称为三爷的清秀汉子正在其间,原本是打算悄悄混进城,却突然变成了刀枪见血的进攻,这变化太快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当下心生退意。

    拔出腰刀砍倒一个拦路的路人,三爷高声喊道:“杀了那将!”

    话音未落,一脚把一个受伤惨叫的路人踹到薛盛面前。

    他这一番动作,叫原本没注意到他的薛盛盯上了他。

    然而薛盛闪过路人,又挡下一贼人的劈砍之后,混乱间又跟丢了他的身影。

    薛盛拼杀之间已经知道贼人数目不下于自己带的这一都。西城墙全都是他所在的这个营来负责,三个都守三门,其余两都用作后备。

    但事先金光门遭袭,甚至都来此处求援,显然一时半会延平门这里是没有援军的。

    心思急转,薛盛往后一瞧,手下兵士已经聚集起来,当即丢下对手,向城内跑去:“长枪上前!把贼人捅出去!”

    “杀!”

    留了一道口子放薛盛入城,持着长枪的府兵们大喝一声,踏步上前,身子前倾,双手猛然向前一送,长枪齐刷刷捅向前方。

    不拘平民乱贼,在长枪阵下都讨不得好,有那等动作迟缓的,直接被穿了个通透。

    现在的府兵都是上过战场的,就算没亲手杀过人,也见过各式死状的尸体,即便有些难受,却也紧紧抓着枪身。

    “刺!”

    薛盛终于能够指挥了,一声令下,收回长枪的府兵们再次踏步。

    训练的作用就在此时,不管是扎到人了,还是扎到空气,所有府兵都按照训练时的要求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来。

    便是有躲过长枪试图上前砍杀枪兵的贼人,也有薛盛这般持刀府兵来对付。

    终究是临时纠结起来的贼盗,又试了两次之后,见那三爷都躲在后方不上前,这百多名贼人随着一声“跑啊”轰然散去,只留下城门洞内二十余具尸体以及七八个倒地不起的伤员。

    说来可悲,死伤的这二三十人,一大半都是当时等着出城入城的无辜民众。

    薛盛没有追击,吩咐将不属于府兵的尸体扔到城外,死亡的府兵则暂时摆在城内空地上,伤员尽皆绑起来,然后关城门。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若不是亲近之人,哪怕当场横死,也不会吸引多少关注。

    陈佑实在自家府宅之中接到贼人攻城的消息的。

    说是攻城,实际上只不过是袭击城门罢了,总共也就持续了一刻钟左右。

    先是近百名贼人冲击金光门,紧接着百多名贼人意欲通过延平门混进城内却被把守延平门的薛盛拦下。很显然,这是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

    战死府兵自有功曹兵曹处理后事,陈佑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放弃整个外城墙。

    现在的长安城不比盛唐时期百余万人,城内民众加上诸军商贾也不到三十万,其中大部分人都住在北城区,南城区除了少量坊民村落外,大多成了菜地或者荒地。

    唐末韩建节度京兆使面临和陈佑一样的问题长安城大,手中兵少,难以守御。便准备放弃外郭城,缩回皇宫内,推倒皇宫建筑重修新长安城。

    历史上他真的完成了这一举措,不但修了新长安城,还在两侧修了长安万年两座县城城区都在老长安城内,实际上就是筑起城墙分隔开来。

    但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只来得及推倒皇城平整土地,官廨才只立了一个地基就爆发战乱,没过多久他就被刺杀身亡。

    陈佑现在就想接着他的工作来重修长安。

第四百一十三章 欲建新城悔前事

    从韩建身死到现在近四十年,期间也不是没人想过缩小长安城规模,但基本上都是刚动土就因种种原因无暇顾及。

    到现在老皇城之内也就多了几处粮仓,还有塌了一半的新府衙。

    如果要筑造新城,首先就得解决住在外郭城的这些民众。

    仅仅依托于老皇城来筑造新长安城的话,无法容纳长安城这么多的居民,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外敌来攻,除非临时将这些人放入城中,否则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不能保境安民,这对陈佑的名声来说,损害有些大。

    但不依托老皇城,就得多筑城墙,这个大工程,陈佑担心自己也遭遇刚动工就出事的情况。

    考虑一阵,陈佑起身取出一副图卷。

    图卷名为《长安图》,乃是他令人在修复坊墙水渠的时候绘制的,总共有三份,一份存在编纂院,一份留在府衙,另一份他自己使用。

    展开这一副绢帛画卷,长安城面貌尽在眼底。

    只见城内北部诸坊皆有个墨圈,部分引进城中的河道上也有墨圈,画了墨圈就代表这些都是已经整修好的。

    南部那些坊,零零散散住的人都被强制迁入北部诸坊填充人数,整修北部坊墙的材料都是推了南部诸坊得来的。

    盯着《长安图》看了许久,陈佑注水研墨,提笔在图上画了一条线,将长安城一分为二。

    长安城面积缩小一半,总的来说需要守御的城墙只减了四分之一,陈佑手下这不到一万人的队伍,想守住仍然比较困难。

    既然决定缩小城池,那就要做到一万人也能守住,否则陈佑干这事就没有任何意义。

    到这时候,陈佑才觉得自己之前让人整修坊墙有些太鲁莽了,应该量力而为才是。现在修好的各坊基本上都集中在东市和西市周围,往南去是被废弃的部分,往北去是军营。

    要想最大限度借用旧城墙,就得放弃大部分修好的坊;要想保住这些坊,就只能借用很短的一段城墙。

    如何抉择,这是陈佑需要考虑的。

    次日,京兆尹陈佑下令于延平门北修筑城墙,城内诸民可参与工事,记工可得南城荒地。

    同时,又令兵曹至各县招兵,组建防务营。

    总之就仿佛没受到贼人攻城的影响一般。

    至于战死的那几名府兵,除了抚恤,每一家都会有都头以上校尉带人送去府衙签发的嘉奖令。其实嘉奖令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多了这个,就是足以刻到墓碑上的光荣事迹,算是培养府兵荣誉感的一种方式。

    泾阳城外一处庄子里,三爷等人重又聚在一处。

    一见面,脸上多了一道疤痕的老狗就指着自己的疤痕怒吼道:“贼你老娘!讲的倒好,俺(nge)脸皮多了一道疤!这次还来算逑!”

    三爷被喷了一脸唾沫,也没人来劝架,其余诸人就双手抱胸看着两人。

    这三爷也不是一般人,颇有唾面自干的风范。只见他抬手擦掉脸上的吐沫星子,平静地开口:“既然哥几个还肯过来,上次的事肯定是没放在心上。至于老狗你的伤,我自有赔偿。”

    上次几家两百多人总共才丢了不到二十个,以后吹出去也能说自己是攻过长安城还能全身而退的,死两三个人不算什么。

    就是老狗,之所以这么愤怒也是因为自己受了伤,想借此捞点好处罢了。

    果然,听了三爷的话,老狗面色稍缓,但还是恶声恶气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赔偿来。”

    “五把手刀,如何?”

    虽是问句,但三爷却显得十分自信。

    别看是战乱年头,或者说,正是因为战乱年头,似刀剑弓弩这般有技术含量的武器反而难寻,大多数人用的都是木枪木矛。两者比起来,差不多就是鸟枪和三八大盖的差距,至于能工巧匠打造的刀剑,那就是狙击枪一样的东西了。

    手刀,一种短柄单刃刀具,根据《武经总要》上的图画,差不多相当于电视剧中常见的鬼头大刀,是军中常用的武器,同将军校尉们那种带刀鞘的腰刀形制上有差异。

    五把手刀,诚意满满。

    老狗反应不慢,立刻就瞪着三爷:“此话当真?”

    “我彭三说话,哪次有假?”

    此事就这么定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狗得了好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揣着手缩着背不再开口。

    彭三爷刚要继续说话,皮肤黝黑的二黑皮连忙道:“三爷,上次你叫咱们攻城,咱们听了,可是一枚铜子儿都没拿到。我敬三爷你是好汉,不在乎什么,可我们东家不认得你彭三爷。这次要是没个说法,我也只好回自家寨子里好好待着了。”

    “没错!”

    “三爷你可得说好了,不然我回去交不了差。”

    彭三爷清秀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听了诸人的话,他抬手虚压,缓缓道:“哥几个能来,那是给我面子,也是你们东家给我家主人面子,那我自然也不能叫你们吃亏,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无人说话,但他丝毫没有尴尬,继续道:“这京兆府是越来越难活了,你我在这里,目的不就是不让京兆府好过么?上次虽只是在城门处打斗一时,没能入城,但说起来也是攻了城,我们是没得钱粮,但背后东家应该是满意的吧?”

    几个人都下意识地点头。

    彭三爷见状,笑容更甚:“我回去仔细想了想,上次会失败,纯粹是因为长安城里有不少府兵。但京兆府总共就这么点人,他放到长安城里来,其它县城总没了吧?”

    说着,他看向二黑皮:“二黑皮,我记得你起家就是在咸阳县吧?”

    二黑皮听到问话,脸色更黑了,似他这般人,肯定不希望自己底细被人知晓,当即语气不善道:“三爷你说这话是甚意思?”

    “别误会。”彭三爷连忙解释,“我是想说,你在咸阳有门路,知道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咱们就入这咸阳杀几个人,再抢一波,这好处不就有了吗?”

    诸人皆目光闪动,面露思索之色,这是心动了。

    二黑皮考虑一阵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去问问东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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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