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欺世盗国TXT下载欺世盗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欺世盗国全文阅读

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二十)

    不理会叫屈的里正,吕云帆看着乡长,缓缓开口:“有心无力?”

    “正是。”四十来岁的乡长低着头十分恭敬。

    一旁的崔翰一看这架势,心道要遭,连忙上前一步在吕云帆耳旁提醒道:“吕县丞,时候不早,还当早些决断才是!”

    听到这话,吕云帆一下子反应过来,瞪了低着头的乡长一眼,看向在场众村民,高声道:“乡长里正之过,我自禀明使君、县令处置,今日且先定下分水之事!”

    闻言,乡长有些失望,但他不敢反对,只得低下头静静听着。

    “这水我看了,够你们三个村子用。从今天开始,东香村、惠家村不得阻挠西香村取水浇地,西香村不得挖渠引水,但有违者,皆以罪论!”

    这是定调开头,吕云帆无视了欣喜的西香村民和怨怼的东香、惠家村民,大声列举着商议好的几条措施。

    崔翰站在他身边,目露凶光来回扫视在场村民。

    眼看最困难的部分即将渡过,他不允许有人来破坏。

    “某讲完了,尔等,可有疑议?”

    吕云帆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崔翰悄悄做了一个手势,家丁们看到之后都握紧了手中器械,准备随时出手。

    静了一阵,西香村的村长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俺们听官人的!”

    得了好处的西香村民仿佛突然醒了过来一般,皆高声道:“对!对!俺们听官人的!”

    乡长低着头没有关注,但里正和东香村的族长皆是抿着嘴唇不愿意开口。

    吕云帆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们三人,按照崔翰所说,若还敢反抗,就得考虑强制措施了把几个带头的丁壮和长者抓走。

    但他们只有三十多人,而惠家村和东香村的丁壮加起来有七八十人,真闹起来可能会无法收场。

    就在此时,北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前方可是蓝田县吕县丞?”

    众皆转头朝那边看去。

    在当前情景之下,崔翰出于维护吕云帆的心思,开口答道:“吕县丞正在此处!你乃何人?”

    一起出现的有三个人,崔翰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两个转身往回走,另一个小跑上前:“某乃京兆府军第三队队正!奉使君之令,随安司兵前来为吕县丞助力!”

    府兵来了!

    吕云帆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喜色,却没注意到他身边的崔翰眉目之间却带了些阴云。

    那队正还没跑到跟前,东香村的村长就屈服了,他连忙喊道:“东香村听县丞的!听县丞的!”

    里正只愣了一下,也跟在后面喊着赞同。

    只有乡长,听到府兵到来的消息,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默不出声。

    那些家丁中有几个他在蓝田县的大族家中见过,只不过这是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前的事了,所以他有些疑惑,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府兵?

    不排除这些人在这几个月中被府兵招募的可能,他不敢冒险,也只得小心试探。

    然而没想到,府兵真的来了!

    安岳文是跑来的。

    没错,可以算是一路小跑,近两百人的队伍,坚持走了二十多里路而队伍不散,可以说十分难得。

    这也就是人少,若是两千人,以他们一个时辰要走十里出头、中间只有很短休息时间的行军规矩,估计队伍要乱得不成样子。

    按照原本的规划,他们应该会在今晚抵达青泥驿,见了县令县丞之后,明天再转回来。

    但出发之后,安岳文仔细询问了陈使君派给他的幕僚,最终决定直接来这里,能节省一天时间,他是迫切地希望能又快又好地完成陈使君交给他的任务。

    然而,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过了白鹿原来到械斗发生之地。

    安岳文看到的是满脸笑意迎上来的吕云帆,吕云帆身后是唯唯诺诺不敢出声的诸多村民。

    “这位是安司兵?有劳司兵辛苦前来!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解决了难题的吕云帆一身轻松。

    安岳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一干不敢乱动的村民,心中抱着侥幸问道:“某带兵前来,不知道吕县丞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没了!没了!”吕云帆爽朗一笑,“得益于崔先生的帮助,问题已经解决了!”

    问题已经解决了,已经解决了,解决了......

    安岳文感觉头脑有些晕,他仿佛看到一场功劳插着翅膀从自家眼前飞走,干笑着点头:“解决就好,解决就好。”

    受到打击的他没注意到吕云帆口中提到的崔先生,但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幕僚却好奇问道:“敢问吕县丞,这崔先生是何人?”

    吕云帆看向幕僚,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一番,恍然道:“原来是彭三郎!你不是在山长身边做幕僚么?”

    这话一出口,他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

    是啊,彭三是山长的幕僚,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不知道被山长派来的崔翰?

    吕云帆扭头看了站在村民中间没跟过来的崔翰一眼,回过头时已经明白了大概的真相。

    他笑着对彭三郎道:“崔先生姓崔名翰,乃是万年名士,听闻此处生乱,特意前来助某。”

    “原来如此,这般名士,当举荐于山长案头才是。”彭三点点头,然后道:“这次我陪同安司兵过来,山长吩咐要捉拿带头闹事之人,巡游各县示众。”

    得了他的提醒,安岳文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对对对!这件事要办好!”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递给吕云帆:“吕县丞你看看。”

    吕云帆接过公文展开扫了一眼,然后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请!”

    说罢,他带头往回走。

    所过之处,村民家丁尽皆散开。

    一直来到崔翰面前。

    看到崔翰一脸歉意地拱手,吕云帆笑了笑,没让崔翰说出告罪的话来,直接把公文递给他:“崔先生且看一看,可有什么建议?”

    崔翰张了张嘴,最终深深一揖,起身接过公文,仔细看了一遍,缓缓开口道:“县丞当聚众宣告,以为警示。”

    吕云帆若有所思,突然听到一阵惊惶之声,扭头一看,却是安岳文指挥军兵围住了这一堆村民。

    三个家丁首领挤到崔翰跟前,低声问道:“崔先生,我等该怎么办?”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一)

    “安静等着就好。”崔翰虽然心脏狂跳不已,但精神上却十分平静,“自有吕县丞做主。”

    就在这个空当,吕云帆宣布逮捕包括里正在内的三村村长。有近两百名府兵在,也没人敢反抗。

    崔翰这些人冒充府兵的事也没人追究,倒是吕云帆遇到问题的时候仍然过来咨询崔翰。

    见证了西香村民挑水浇地而东香村民没有阻拦之后,吕云帆带着崔翰离开了此处。

    而安岳文,他则带着兵马一起去乡长所在的村子。让带头斗殴的村长等人游行示众是一件事,但主要还是从乡长手中榨取油水喂这一百多府兵。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了城。

    站在城门口,崔翰领着诸家丁准备告辞离开,吕云帆突然道:“崔先生可有留在蓝田的打算?”

    这是要招揽他。

    虽然有这样一个对谋主言听计从的主家挺顺心,但区区一个县丞,不是他想要的。

    只可惜半途来了安岳文,否则他就能以陈使君幕僚的身份,让吕云帆写一封私信给陈使君介绍情况,带着信到了长安之后再以替吕云帆送信为名求见陈使君,展示能力请求入幕。

    崔翰挤出笑容,叉手行礼道:“好叫县丞知晓,在下这次只不过是来蓝田访友,适逢其会遇到此事,如今诸事完结,过些时日就要回万年。”

    “原来如此。”吕云帆有些惋惜,寒暄两句之后自顾自离开。

    崔翰轻叹一声。

    这个下午他不知道为这事叹息了多少次,然而每每想到,仍然感觉心里不痛快。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任谁都不会痛快。

    收到参与此事的大户派人送来的消息,马河清披着一件单衣在油灯前站了许久,叹了口气,把写好的奏章拿出来,凑到等前点燃,扔到火盆里。

    “这就是命吧。”他脸上带着庆幸,“幸好没让人送出去。”

    青泥城里面就有一个青泥驿,他身为蓝田令,青泥驿也归他管,动用驿传系统送奏再方便不过。然而就因为写好奏章之后就接到了府衙的符文,所以他迟疑了,没急着把奏章送到驿站。

    这时候听了吕云帆成功处理争水事宜,他最终决定不听高少尹的。

    次日,陈佑收到了彭三详述事情处理过程的信。

    吕云帆没什么亮点,他已经决定待这事平息之后就把吕云帆调到府衙来,免得留在县里面恐怕要闹出更大事来。

    但信中提到的万年士子崔翰引起了他的兴趣,直接写了张条子让刘河去调查此人。

    蓝田县,吕云帆刚刚坐进书厅没多久,县令马河清就踱着步子过来,一进门就呵呵笑道:“听说吕县丞解决了争水事端,可喜可贺啊!”

    听到声音的吕云帆抬头看向马河清,脸色僵硬,没有笑容。

    他已经从崔翰的分析中知道了马河清的小动作,此时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熟不知看到他这副神情,马河清心中满是轻蔑。

    对一直向往喜怒不形于色名士风范的马河清来说,吕云帆这种没有城府的人实在是无能的紧。

    不过没办法,现在是他想要借助吕云帆向陈府尹示好,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冷屁股,他也得笑着把自己的热脸贴上去。

    当下不理会吕云帆难看的表情,爽朗赞道:“这两村械斗可不是简单的事,吕县丞初来蓝田就能如此轻松的解决,着实当得起一句手段非凡!蓝田县能有吕县丞这般的有为之人担任县丞之职,是全县百姓之福啊!”

    这一夸再夸,吕云帆终于绷不住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起身拱手道:“明府谬赞了。”

    好!不怕你态度不好,就怕你没态度。

    见吕云帆有反应了,马河清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各种好话连珠炮一般喷涌而出,直砸得吕云帆分不清东西南北。

    待他离去,吕云帆还有些晕晕乎乎,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难道当官就要不要脸?

    吕云帆有些疑惑。

    这疑惑刚刚升起,他就想起来自己在崔翰的建议之下诈称带领府兵捉人的事情,顿时感到脸上烧得慌。

    想到崔翰,惋惜之情再度涌起。

    若是有崔翰在身边参赞机谋,想来就不需要担心马县令这种人了吧。

    无奈的摇摇头,他突然想到,这种人自己留不下来,也要尝试着推荐给山长才是。

    当即吩咐执衣去寻崔翰过来,而他自己则研墨写信。

    等他信写完好一会儿,崔翰才赶到县衙来:“不知吕县丞寻在下所为何事?”

    “啊,是这样。”吕云帆拿起封好的信,“崔先生你不是要回万年么,正好我这里有封信要交给陈使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送信,所以只能辛苦先生跑一趟了。”

    崔翰一震,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吕云帆。

    先是骗他说自己是陈使君幕僚,之后又拒绝了他的招揽,竟然还能得到如此对待?

    崔翰不明白吕云帆到底在想什么,他仔细地看着吕云帆的面容,想从吕云帆脸上看出玩笑或者不满。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能看出来的只有真诚。

    心里涌现一股愧疚之情。

    崔翰心情复杂地上前接过信封,盯着信封看了又看,突然后退两步,长揖而起:“在下必不负县丞所托。”

    洛阳宫城,赵元昌坐在下首,安静地听杜太后说话。

    所说的还是那些老调,无非是换了一个新的方式重弹罢了。

    自朝政稳定之后,三年多来,几乎每次来看望杜太后,赵元昌都会听她说一阵诸如“兄弟和睦”、“兄友弟恭”、“这世上自家兄弟最可靠”之类的话。

    赵元昌明白,杜太后所为的就只是他那两个被贬为侯的兄弟罢了。

    甚至主要是关心老二舒侯赵元盛,至于老三息侯赵元兴,只不过是偶尔提几句。

    没办法,老人偏心,是改不过来的。

    这边杜太后见赵元昌油盐不进,突然垂泪:“你说我也老了,三个儿子也就大哥你在宫中能日日相见,二哥、三哥虽在京中,却只能一年见一次。”

    这话越说,她越觉得悲从中来:“到我这年纪,说不得啥时候就没了,这见一次就少一次。”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二)

    这是第几次了?

    赵元昌思维发散。

    哪怕身为中原至尊一国之主,他也想不明白,都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为什么他这个老大和老三子丰在母亲眼中的地位比不上老二子茂。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自己第三个孩子即将出生,现在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不知道这第三个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自己可不能像老母亲这样偏心,要一视同仁才好。

    想到两个听话乖巧的孩子,赵元昌嘴角不自觉地露出温暖的笑容,但很快就被杜太后的哭声打断。

    舒了口气,赵元昌压抑着不快,轻声解释道:“好叫娘娘知晓,二哥三哥皆是成年男丁,等闲入不得宫闱。若是娘娘时时召见,怕是要引得御史言官弹劾二哥三哥了。”

    听到这话,杜太后停下哭声:“那也不能一年只见一次吧?大哥你操劳国事,我这老太太养了三个儿子,哪知道到老了反而是孤零零一个人。要是这样,不如叫我搬出宫去同二哥一块住得了!”

    太后搬出宫去同舒侯住,这是打的杜太后的脸,还是打的他赵官家的脸?

    好在这几年赵元昌已经习惯杜太后时不时的肆意刁难,忍住心中怒火,呵呵笑道:“娘娘说笑了,哪有长子继承家业反而把母亲赶出去的道理?”

    杜太后又是潸然泪下,哭了一阵见赵元昌没反应,只得啜泣着道:“那大哥你给二哥一个职事,好叫他能多入宫来看看我。”

    又是这个要求。

    赵元昌一皱眉,正要拒绝,突然听杜太后道:“那个大宗伯不是还空缺么,正好可以叫二哥去做嘛。”

    大宗伯,现在的名字叫宗正寺卿,主管宗正寺。而宗正寺诸官历来多选择宗室充任,前一任宗正寺卿是赵鸿运远房堂亲,去年因病卸任之后宗正寺卿一职空缺至今。

    问题是,久在深宫的杜太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赵元昌可不记得自己和杜太后说过宗正寺的事情。

    想到此处,赵元昌笑着问道:“不知娘娘从哪得知的消息?”

    听他这么问,杜太后动作一滞,随即借拭泪遮掩面容,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也不是谁告诉我的,只不过许久不见宗伯过来,遣人问了一下才知道。”

    “原来如此。”赵元昌点点头,“儿子正愁着无合适人选,便听娘娘所言,叫二哥来做这个大宗伯。”

    见他应承下来,杜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话说到这里,赵元昌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心思了。若不是为了在诸臣民面前表现皇家慈孝,他根本不想来听杜太后絮叨哭诉。

    远离杜太后寝宫,赵元昌突然吩咐身边宦官:“叫童谣和李楼到观文殿见我。”

    说罢,他自往观文殿行去。

    洛阳的这个观文殿,是隋炀帝设立的藏书之处,相当于皇家图书馆,在隋时共计有藏书三万七千卷可惜大多亡佚,留存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

    赵元昌迁都洛阳之后,重新启用了观文殿书库,设立观文殿学士专门管理书库,诏令全国州县上贡典籍经册,到现在总算让书库不那么寒碜。

    离书库还有几步路,侍候观文殿的几个宦官拎着衣摆一路小跑过来,麻溜的拜倒在路旁:“奴等恭迎官家!”

    “起来罢。”赵元昌甚至没正眼看他们,一边朝前走一边问道,“杨学士呢?”

    “回官家的话,杨学士在抄书,奴已经叫人去喊了。”

    回答的是领头的一个宦官,他爬起来之后一脸谄笑地挤到赵元昌身边,恨不得帮赵元昌托着靴子,即便赵元昌根本没看他。

    一路来到观文殿正门,赵元昌没有进殿,而是拐进一间书室,刚迈步进门,庭院内就有小宦官拉下机关,墙上跃下几个木头造物,一阵轻微的咔咔声响起,书室四周窗幔缓缓拉开。

    这是一种名字叫“飞仙”的机关,作用就是拉窗帘。优点是一次能把整个房间的窗帘都拉起来,不耽误官家读书写字;缺点也是一次性把整个房间的窗帘都拉起来,毕竟这东西不太好做,所以一般都是控制整个房间,基本上也就在书房这类地方使用。

    跟着他进书室的也就一个随身侍奉的小宦官,这宦官注水研墨,备好笔墨纸砚,问明赵元昌没有需要取用的书籍后便躬身退到门外等着。

    他刚出去,一个二十多不到三十的绿衣官员就来到了门口。

    这官员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整理好衣冠,然后朗声道:“臣,朝散郎,秘书郎,观文殿学士,杨子任请见!”

    “进来吧。”

    话音未落,杨子任大踏步走进书室,朝向赵元昌郑重一揖:“参见官家!”

    杨子任是嘉定二年春闱进士,学识自不必说,而且仪表丰伟,让人看到就心生亲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元昌也不例外,看到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他也少了些刚刚在杜太后面前的阴郁心情,笑呵呵问道:“不必多礼,涧西最近在抄什么书啊?”

    “回官家,青州送来了汲冢书卫束本,臣准备抄录一边之后令人校对。”

    汲冢书就是《竹书纪年》,卫束本是指永嘉前后卫恒、束皙考证校对的版本。巧合的是,当年卫恒束皙二人也是在秘书监任职。

    “哦?”赵元昌来了兴趣,“就是那个所载之文颇异《史记》的《竹书纪年》?”

    “正是。”杨子任面色如故,“其上多有悖于诸史之言,尚不知其是否为正本。”

    “这样么。”赵元昌本还想现在看一看的,听到杨子任这么说,便打消了心思,“我会令人多方搜寻此书,你多比对比对。”

    “是。”杨子任点头应下,“臣亦在寻古籍引用汲冢书者相比对,恐一人之力难以竟全功。”

    “无妨,秘书郎僚属你尽可驱使。”

    正说着,李楼到了,赵元昌便将杨子任打发走。

    李楼站在书桌前,低头不语,等待吩咐。

    “李楼。”

    “奴在。”

    赵元昌缓缓道:“你可知道舒侯这段时间同什么人有往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三)

    遽然听到这个问题,李楼被吓一跳。

    随即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牵扯到舒侯了!

    幸好他自从当了武德司的勾当官以来,一直听从官家的吩咐关注着舒侯和息侯,骤然听到这个问题,还能回答上来一二:“回官家的话,目前为止,五品以上官员尚未发现同舒侯有私下往来的。至于五品以下,有因公往来的,具体有无私交尚不清楚。”

    这时候童谣也到了,赵元昌也就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吩咐道:“你去仔细查一查。另外宗正寺里面也要安插人手。”

    因为赵周新立,录入宗室谱牒的赵氏宗亲人数不多,现在的宗正寺不少官吏都是外姓,安插人手也很方便。

    李楼应承下来,行礼之后向童谣打了个招呼就快步离开。

    童谣现在可以说是禁中宦官之首,当然不是说禁中就没人能同他分庭抗礼了,比如圣人身边的清荷,比如半退隐的林盛保,这都是站在宫官内侍顶峰的人物。只不过清荷只管宫官也就是宫女,而林盛保为了避嫌保命,基本上不怎么管事。

    “令歌。”

    “奴在。”

    童谣十分恭敬,比当初赵元昌初登大位,他自己尚未成为内侍监的时候还要恭敬。

    虽然短短三年走到内侍顶峰,但官家身边的后起之秀越来越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一个错处被旁人取代。童谣不敢不恭敬,不敢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查一查。”

    刚说出这四个字,赵元昌就停住了。

    他皱着眉,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桌面,发出“,,”的声音。

    没有听到后续话语的童谣不敢起身,就这么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垂手低头,等待官家的吩咐。

    大概敲了十多下,赵元昌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查一下娘娘身边可有同外面接触的人,能处理掉的就处理掉。”

    童谣抖了一下,是吓的。

    官家要对太后身边人动手,其中意味,让人心惊胆战。

    然而他不能拒绝,这件事必须妥妥当当地办好。

    所以,他立刻答应下来:“是。”

    今天陈佑在未时就离开府衙回家,他决定听冯道的建议,在京兆府这段时间安静一阵。但也不可能就让这时间荒废掉,正好有书院里跟着一起来的师生,索性带着他们一起整理归纳自己的想法。

    如果能自成一家当然是好,开宗立派也能流传后世,若是自家流派后继有人发扬光大,说不准就能成贤成圣。即便不能自成一家,也能给自己的学生和追随者们立下一个精神支柱、奋斗目标,比空对空的讲要好得多。

    为了方便编纂,他在自家府邸旁边又买了一个大院子,专门供编书之用。甚至由于担心遇到突发事件导致整理好的内容丢失损毁,基本上每整理出来一卷内容,他就送去刻印数份分开放置。

    反正,他陈将明不差钱,对未来布局有利的东西,他都舍得投资。

    只不过今天他刚走进编纂院没多久,家中仆人就找来了:“主翁,有个自称万年崔翰的汉子说是替蓝田吕县丞送信来的。”

    崔翰。

    昨天才让人去调查,今天就过来了。

    陈佑点点头,吩咐道:“请他去偏厅,我马上到。”

    “是。”仆役快步离开。

    陈佑笑着摇摇头,扭头进房间叮嘱几句,就通过打通的侧门回了府中后院,更衣见客。

    换上居家燕服,陈佑带着两个亲卫走向偏厅。

    这个居家燕服,说是居家,实际上也是正式服装的一种,能穿出去见客的。而陈佑在编纂院穿的那种短衫,方便干活,清爽舒适,但是不能见客,不属于礼仪中冠服的定义。

    陈佑刚刚走进偏厅,一直紧张等待的崔翰立刻站了起来。

    这突然的由静到动,顿时吸引了陈佑的注意力。

    只不过崔翰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才叉手行礼:“在下万年崔翰,拜见使君!”

    陈佑脸上带笑走到主座,转身坐下的同时伸出右手示意:“原来是崔生,坐下说话吧。”

    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陈佑这才开口询问一脸镇静之色的崔翰:“听仆下说,崔生带来了蓝田丞吕云帆的私信?”

    刚坐下的崔翰重又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正是如此。吕县丞信件在此。”

    说话之间他就要上前将信件递到陈佑手中。

    这时站在陈佑身侧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亲卫立刻上前伸出左手,而他的右手仍握在刀柄之上,另一个则警惕地盯着崔翰,做好了随时挡在陈佑身前的准备。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陈佑十分惜命。

    陈佑能够看到,崔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

    不过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面带笑容地将书信递给那亲卫,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陈佑一边接过亲卫检查之后转交过来的书信,一边笑着对崔翰解释道:“崔生莫怪,手下人比较担心刺客,有些唐突了。就连我这个府尹也得听他们的管呢,哈哈!”

    这半是解释半是道歉的话语,叫崔翰激动不已,感觉眼前这陈使君果是爽朗易处之辈。

    这边崔翰强压着激动的心情,盘算着该怎么展现自己的能力,那边陈佑已经看完了吕云帆的书信。

    看完之后,陈佑陷入了沉思。

    吕云帆在信中详细介绍了这次事情的始末,也提到了崔翰在其中的作用,话里话外都有举荐崔翰成为陈佑幕僚的意思。

    接不接受崔翰,还得看他的表现,所以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吕云帆在信中反思了自己的这一次处置事务所犯的错误,总结自己的缺点,还说了自己以后会如何去弥补缺点。但是,他的意思是,想要继续在蓝田县丞的位置上做出一番事情来。简单来说,就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然而这和陈佑的打算相悖,陈佑是准备过段时间就把吕云帆调来府衙,经过历练之后再给他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而不是现在就把他留在蓝田县。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四)

    当你犯了错的亲信告诉你,他认识到错误,知道如何去改正,并开始改正,希望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会怎么做?

    此刻陈佑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

    面临着同样的境遇,有些人改好了,那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而有些人失败了,就变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变成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吕云帆会是哪一种,只能让时间和现实来验证。

    但是陈佑不放心,他可以给吕云帆机会,但在吕云帆能证明自己之前,绝不会让其继续做亲民官。

    高尚的理由自然是不能拿治下民众冒险,但最主要的还是陈佑要维持一个基本的形象,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可能会致使官家认为他结党营私。

    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陈佑可没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被赶出京城。

    将信封放下,看向崔翰道:“倒是辛苦崔生了。”

    崔翰立刻道:“使君曾言为官当为民做主,在下深以为然,不忍见两村争水不休,正巧听闻此事,故而提供了一些微小的帮助。”

    “是么。”陈佑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有你这般学子,我深感欣慰。若是人人皆如崔生一般,这天下怕是早就太平了吧!”

    “还需使君教导。”崔翰客气两句之后就微微垂首,闭口不言。

    他也知道,吕云帆叫他来送信,不管信中有没有说,这个行为本身蕴含的意思都是举荐人才。

    那么,按照规矩,陈佑接下来应该是就某一件事考校他崔翰的能力。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陈佑也没有成为例外的心思。

    暂且放下吕云帆的事情,思忖一阵,开口道:“崔生家在万年吧?”

    来了!

    崔翰心头一凛,立刻拱手道:“正是。”

    “嗯,万年人,那也该看过府兵现在的模样。”陈佑微微点头,“京兆府的司兵犯事撤职,这府兵一时之间有些放松。”

    看来是要问兵事了。

    崔翰嘴上嗯嗯应承,脑筋疯狂运转,思考自己有什么可说的内容。

    陈佑也说完了一开始的托辞,最终道:“蓝田吕县丞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才识胆略过人,不知可有什么有用法子,改变当下府兵境况?”

    听完陈佑的题目,崔翰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思绪之后,沉稳开口道:“好叫使君知晓,在下以为如今这府兵于使君非但无益,反而有害,若不早日解决,必然危及使君,到得那时,恐怕悔之晚矣!”

    以危机起头,这是说客谋士常用的话术,但陈佑还得配合着,他双手扶膝,身体微微前倾,肃容道:“还请教我。”

    崔翰朝他拱拱手:“便是在下不说,使君也当知晓,这京兆府兵,于使君有三害而无一利。其害之一,乃是兵弱。先前永兴节度撤销,永兴军精兵强将或是抽调至禁军,或是随前永兴节度留后前往河北之地,留在京兆者或是老弱病残,或是不听调遣,便是说弱旅,也是夸他们了!如此弱兵,无事则已,旦夕有事,则必牵连使君。”

    陈佑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即便崔翰话中有些夸大,但的确是基于事实来分析的。

    京兆府的府兵在籍者有近三千人,实际上大概只有不到两千人,这么点人,讲真的连守住长安城都不够。

    而且这两千人中,安岳文这个权守兵曹事能信任的也就两百余人,这次去蓝田一下带去了七八成。

    再加上京兆府没有马军,可以说攻不得守不得,也不怪陈佑没有安全感。

    “其害之二,乃是残民。使君可能不知,但在下昨日与府衙安参军同行,其手下兵马该是府兵精锐,然此等精锐,过于民宅而强去财物,一路搜刮近乎强盗。有此等府兵在,必令使君名声败坏,伤使君爱民之心。”

    “嗯。”陈佑神情严肃地点点头,示意崔翰继续说。

    “其害之三,乃是靡费甚多。如此残民害民、不服调遣的弱兵,每日耗费钱粮甚多,但有短缺动辄呼号不已威逼上官,虽在下不曾接触,亦能想到京兆税收大半耗费在军兵钱粮之上,以致民生凋敝。”

    看出问题只能说合格,看出问题还能解决问题才算优秀。

    故而,陈佑问道:“不知可有解决之道?”

    崔翰沉吟一阵,缓缓开口道:“如今使君手中无可用之兵,故不可贸然行事,唯有徐徐图之。首要之事,便是汰换兵将。不需多,只需有三四成兵员握在手中便可。如此,方可将诸都分遣各县镇,逐个清理裁撤,收紧钱粮。若关中无事,则一年之内可解决此事。”

    重点就是关中一年内无事。

    陈佑笑了,坐直身子:“不知你可有表字?”

    崔翰脸上惊喜一闪而过,深吸一口气恭谨回答:“学生表字仲文。”

    “嗯,仲文。”陈佑点点头,“你可愿入我幕中,为我解决府兵之事?”

    崔翰闻言,立刻起身作揖:“学生必不负使君期望!”

    目送崔翰离开,陈佑立刻起身去往书房。

    虽然吴竹林可能还没收到陈佑的信,但既然要叫崔翰整治府兵了,兵曹参军事的职事就必须有人担起来。

    他准备让吴竹林过来,毕竟是带兵的,赴任的时候带几个亲信很正常。若是让刘河上的话,就比较麻烦。

    另外就是吕云帆的事情,虽然吕云帆自己还想留在蓝田,但陈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新的职事。所以,必须安抚一下他,免得他心里面不痛快,最后出问题。

    花半个时辰写好这两件事的奏章,陈佑叫来亲卫,令其安排驿传,以最快的速度把奏章送到京城。

    从长安到洛阳有七百里,快的话一天多一点就能到。

    此事解决,最后就是崔翰的职事了。

    明天上衙之后以京兆府的名义行文吏部知会一声即可,这种底层幕职,基本上就是主官一言而决。

    就在高启等待递往京中的奏章发酵之时,三月十一日,蓝田令马河清关牒奏报两村争水械斗事,详述始末,称赞县丞吕云帆处置得当,参军事安岳文抵达及时。

    谁也没想到,第三个倒向陈佑的,竟然是马河清。

第三百八十九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五)

    “处置得当!处置得当啊!”高启将手中文书砸到地上,气极反笑,“特娘的马酸子也真有脸讲!”

    士曹参军事韦束手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前几天韦三桥的“背叛”已经让高启对他不满了,他不敢再做任何刺激高启的事,就这么安静地旁观高启发泄。

    由不得高启不怒,有马河清的这份公文在,除非有人下定决心要把吕云帆干掉,不然的话,高启让田从善递上去的那份奏章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是,有能力这么做的人,在下决心要对付陈佑之前,不会动吕云帆这么一个小人物。

    砸了一方砚台之后,高启终于平静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盯着虚空看了许久,眼神由灰暗无神变得越来越明亮。

    正要开口,突然紧闭嘴巴,看向站在旁边的韦,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韦不明所以,但还是拱手应下,缓步退出书厅。

    果然,京中最后也只是发文令京兆府处理好灌溉事宜,提都没提吕云帆。而陈佑的两个调职申请也被批准,吴竹林调任兵曹参军事,吕云帆罢蓝田县丞,任京兆府参军事,勾当长安、万年县界刑狱事。

    安岳文还带着那一百多亲信在府内诸县巡视,长安城里新上任的参军事崔翰开始利用自家本地人的优势,逐步渗透府兵。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陈佑都想召集府兵所有校尉,埋下刀斧手,不听话的就砍掉。然而他不能这么做,这才不得不选择见效非常慢的法子。

    洛阳冯太傅府,阳春三月的和煦日光下,须发皆白冯道正缓缓修习着从一个老道士那里学来的导引术。

    导引术是一个统称,类似五禽戏、太极这样的都可以划到导引术这个框里来。冯道现在练的这个,没有特定的名字,如果能一直传承下去,或许能得一个“冯氏气功”之类的名字。

    练了一阵,冯道感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流淌,额头和脊背渗出汗珠,便慢慢停了下来。

    这不是什么神秘力量,你随便蹦蹦跳跳也会发热也会流汗,只不过没有导引术这么温和高效罢了。

    长出一口气,走到廊下,一个女使奉上温热的汗巾。

    冯道刚接过汗巾,还没擦脸呢,就听到自家管事恭敬地声音传来:“官家请,主人就在这里。”

    这声音比正常情况下的说话声要大一些,显然是特意让冯道听见,好做准备。

    冯道当然明白!

    虽然不知道官家为什么突然无声无息地到自己家来,但最重要的还是不能失礼。

    迅速擦干净脸上汗水,整理好鬓角衣服,转身朝来人方向刚走两步,就看到赵元昌穿着一身黑色镶嵌着赤色纹饰的衣服走了过来。

    “冯师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嘛!”

    离了十多步远,赵元昌就笑着出声。

    冯道没有回话,而是在原地站定,郑重一礼:“臣道参见官家。”

    赵元昌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冯道:“冯师莫要多礼。来人,为冯师备座!”

    虽说这是在冯府,但看着情形好似赵元昌才是主人一般。但没人露出异样,便是冯府仆役也十分迅速地按照赵元昌吩咐搬来桌椅。

    立下一面屏风挡风,赵元昌和冯道二人就在这个庭院中隔着一张方桌面对面坐下。

    桌上摆上了棋枰,看来是要手谈一局了。

    冯道没有回去换衣服,只是在练功的衣服外面套上了一层加厚长衫。

    一开始的落子布局非常快,转眼之间棋枰上就摆了三十多枚棋子,到这时候两人的速度才慢下来。

    又过了一阵,棋局进入中盘,长考也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正巧这时候茶煮好了,端起宦官奉上的茶水,正是谈话的好时候。

    “冯师可知,政事堂如今正在探讨新税法推行全国的问题。”

    “竟有此事?”冯道有些惊讶,“当初不是议定试点有所成绩便推行的么?怎地如今又吵了起来?”

    没错,所谓的探讨,实际上就是争吵。

    政事堂在吵,冯道也有所听闻,但人生如戏,该演的时候还得演。

    也不清楚赵元昌知不知道冯道已经了解了这件事,总之听到冯道的话,赵元昌点点头,言语之中带了些烦闷:“是啊!一个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当慎之又慎;一个说实践是最好的检验手段,既然多次试点成功,当迅速推行。”

    后面那句话带有明显的书院风格,陈佑的所作所为,确实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一样景象。

    明着是诉苦,实际上是要冯道出面站台撑腰,通常称之为镇场子。

    冯道再怎么有声望,也只不过是一个文臣,而且还是一个半退隐状态的文臣,皇帝能用到的也就是他的声望。

    朝中有什么事需要名望高峻的冯道出面?

    就目前来看,就三件事,改立皇后,册封储君,以及,换相!

    虽然蜀地新进献了一个美人十分得宠,但只要卢家不反,皇后之位稳若泰山。册封储君的话,皇长子兴平郡王是唯一人选,不可能有人反对。

    那么,就是换相了。

    洞悉了赵元昌想法的冯道突然感觉有些疲惫,但是面对自己的学生,这个已经成为一国至尊的学生,他不能露出倦容。

    冯道没有仔细观察棋局,扫了一眼大概,就拈起一枚棋子随意放下,缓缓道:“官家身为天子,虽开言路,兼听博采,然仍需乾纲独断才是。”

    这是在旁敲侧击赵元昌的倾向,想知道他究竟要把哪一位相公换掉。

    但现在是师徒二人互飙演技的时候,赵元昌仿若没听出冯道话中含义一般,点头道:“冯师教诲,我谨记在心。对了,四月朔日朝会还请冯师参加。”

    看来在事情确定之前,赵元昌是不准备让旁人知道了。

    而动手的时间段,应该就在四月初一前后。

    冯道心中感慨,面色平静地点头:“臣定如期参加。”

    说话间,一盘终末,冯道之前随意落的那一枚棋子,为他带来了失败。

    重开一局,赵元昌转换话题:“三司这几年在黄世俊手中发展不错。”

第三百九十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六)

    “确实。”冯道附和一声,“黄仲彦此人有能力。不过三司同户部向来不和,户部有王松岭在,三司这几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职权相近,就会互相侵夺权力,枢密院和兵部,三司和户部,都是这种情况。只不过相比于兵部面对枢密院时的无力,户部还是能同三司争一争的。尤其是前三司使阎俊臣调任枢府之后就不怎么在政事上发言,户部尚书王彦川在面对三司的时候就愈加强势。

    “正是如此,所以我想着是不是重新梳理一下三司和户部的职权。”

    “啪!”

    落下一枚棋子,赵元昌接着道:“这税改别的不说,单立一个专门的税曹来负责税收事宜,着实是一个好点子。我寻思着,这尚书六部,与其叫三司和户部相互扯皮,不若把两个职权分割。”

    “若是如此,三司使该在何处?”冯道没有纠缠一角厮杀,而是脱先一手,在旁处布局。

    “三司使还放在六部之上,位在参政之前如何?”

    冯道沉默,安静地落了两步棋,他轻声问道:“官家所想,该是不仅限于户部和三司吧?”

    赵元昌闻言一笑:“不愧是冯师。今夏我欲用兵淮南,故而心有疑虑,不知此时改动朝堂会不会有影响。”

    此句说出,他环视四周:“尔等且先下去。”

    “是。”

    一干宦官仆役尽皆退下,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师徒二人。

    赵元昌这才低声道:“朝中职事太少,京外大将恐不甘心入京。”

    周国不是从下而上推翻前朝建立的,所以它继承了前朝从唐时一直流传下来的弊病。内部不靖,无法举国而战,统一天下的步伐就慢了许多。

    统一的步伐慢,就会导致大将领兵在外的时间变长,君臣相疑的可能性大增。而且只要没有一战灭国,边疆将领积小功为大功,中枢也不能一直压着不赏。

    这赏的物事,要么是官爵,要么是钱粮。边军大将,官高爵隆,兵精粮足,又加之君臣相疑,会发生什么事就不需要多说了。

    所以要不定期调动边将、内外交流,中层将校还好,到了刺史、节度使这一级,调人入京不说升官,至少品级不能降吧?不说权力多么大,至少不能只有一个虚衔吧?

    问题在于,中枢高位没有那么多,适合拿出来给将领的就更少了。

    所以,要么把原来职权较多的部门拆分成多个职权狭小的部门而品级不变,要么大幅度增加两府相公参政的数量。

    相比于后者,显然前者更好一些。

    比如原先四个部门,把它拆成十五六个部门,再加上副职加衔,这一下就多了二十多甚至三十多个尚书卿一层次的职事。

    唯一可虑的就是,文武百官会不会赞同,最主要的是外面领兵的那些大将会不会认可。如果大将抵制,那么这一次改革不过是个笑话。

    冯道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将棋子放入盒中,轻声问道:“今夏有战,官家可准备好扫平国内动荡?”

    要想维持朝廷对全国的控制,就得维护中央的权威。

    怎么维护?消灭所有不听话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做好一道政令不被方镇执行,朝廷出兵镇压的且获胜的准备。

    之前赵元昌准备召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入朝,但同近臣商讨之后,发现朝廷暂时无法重创定难军,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赵元昌想要召方镇节度入京,那么他做好了出兵平定方镇之乱的准备了吗?

    “可虑者便是西面。”赵元昌面色严肃,“宝应伯在州,王江在泾州,若为犄角,该是能稳住陇右延庆一带。然防守有余,进取不足。”

    为什么进取不足?因为要防备北面诸多节度。

    “还需行离间之计。”

    “正是。”赵元昌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冯道,“不知冯师可有教我?”

    沉吟一阵冯道缓缓开口:“夏日战端起,中枢不宜轻动。臣以为可派人宣抚西北,示众以恩。待战平,召雄武入京,泾等地守而不攻,以安延庆之心;京兆、河南整军警备河中,凤翔、汉中夹攻雄武成阶。”

    冯道这番话说出口,赵元昌一脸赞同之色,却无多少惊讶,显然他也考虑过。

    “这宣抚之人,若是轻了,怕是起不到作用,冯师可有合适人选?”

    听到这个问题,冯道略一犹豫,轻声道:“臣以为,尚书户部王彦川,三司黄世俊,此二人皆可。”

    这两个都是比较强势的主官,要分割职权,将此二人调出去,看不出什么问题。绝大多数人只会以为让他俩宣抚西北只是一个借口,是将这两人调离的借口,然想不到这是为了日后对付雄武军而做的准备。

    蹙眉考虑一阵,赵元昌点头:“他俩的确合适。”

    说完这句,他便转开话题,不再讨论政事,而是一边闲聊一边下棋。

    冯道暗叹一声,也打起精神关注棋枰。

    出外宣抚方镇,等闲三五个月无法回京,两个部门主官肯定是要换人,但赵元昌不想让冯道参与进去。

    只能说,帝王毕竟是帝王,感情这东西,涉及到权力就得放到一边去。

    双流县,宁家。

    知县宁强回到家中,径直来到书房取出一本白纸做封面的书册,翻开夹着一张枯叶的地方,坐在窗前仔细阅读。

    读至妙处,禁不住抚掌喝彩。

    正看得津津有味,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行仁!你怎地还在这看书!”

    他从文字的世界中抬起头来,略带茫然地朝门口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县丞罗施。

    看到罗施一脸焦急的模样,宁强一惊,连忙站起来问道:“出事了?”

    “可不是么!”罗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宁强面前,拉住他的胳膊就要朝外面走,“吏部的信使正等在县衙,你赶快过去!”

    “吏部?”

    宁强被他拽着往外走,手中书册反扣在桌面上。

    走出家门,罗施终于不拉宁强了。

    “惠慈,这吏部信使过来......”

    “肯定是你要升官了!”罗施看起来似乎比宁强还高兴,“我就知道,行仁你是不会一直在这里当一个县令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明日之果今日因(七)

    宁强听了,只是摇头:“做一个县令也挺好,若不是当了这百里侯,我还不知道当官为民这么困难。”

    “所以你才要到更高处去!”罗施的语气十分认真。

    左右看看路边没有行人,他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道:“世道黑暗,人心沉沦,到了必须要改变的时候了。行仁,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宁强沉默不语。

    又走了几步,宁强才压低声音开口:“这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就好。京兆陈使君都因为在书院中说的话被一干小人弹劾,更不用说我们了。”

    说话间,两人走近了一个较为热闹的大街,街上无论男女老少,见到宁强之后皆是诚心诚意地行礼问好。

    哪怕知道县衙中还有信使在等着,宁强也禁不住放慢脚步一一回应。

    这种场景经常会出现,不论是宁强还是罗施,都见怪不怪。而且每隔六七天,宁强还会问一问路人商户最近生活情况,遇到难事也会顺手帮个忙。在双流县民众心中,便是锦官府尹的声望也比不过这个异常亲民的县令。

    好在宁强住处离县衙不太远,他俩很快就到了县衙。

    信使真的就只是信使,哪怕是吏部的信使也一样,至少宁强让他干等了这么长时间,他是一句牢骚话都不敢说,恭恭敬敬地取下背上的竹筒递给宁强。

    叫来书吏仔细核对了竹筒上的密封标志,宁强将竹筒打开,取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皮制成的信囊。这也是密封的,确认没被打开过后,将信囊挑开,口朝下对着桌面一倒,从信囊中掉落出一堆物事。

    政事堂签发的命令,枢密院签发的命令,一块圆木牌,一枚符契,一张公验,以及一份新的告身。

    宁强从文官变成了武将,调任安淮副都监,即刻前往亳州山桑县赴任。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

    宁强只知道自己变成了安淮副都监,暂且称为安淮军吧,这个安淮军在亳州山桑县。

    至于安淮军是做什么的,都监是谁,他去了要做什么,一概不知。

    信使甚至连他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宁强根本就没问信使,从钱袋中抓出一把铁钱,也没看有多少,就这么递给信使。

    一把铁钱虽然不多,但也是额外收入,够在双流县吃一两碗面。

    信使退下之后,宁强同罗施分了主客坐下。

    把玩着手中符契,宁强笑道:“我在双流也呆了快三年了。”

    “正是有行仁,双流百姓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罗强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若不是行仁你,恐怕陈使君走后,这双流也变得同其它县一般了。”

    说到这个话题,宁强脸上笑容也消失不见,无奈摇头:“只怕我走后,双流县就跟当初陈使君走后的锦官府一样。”

    说着,他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罗施:“双流走向何方,就看惠慈你了。也不知道下一个县令是从哪里过来的。”

    沉默一阵,罗施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行仁何必担心,便是你走了,双流也不只是剩下我一个。而且,就算失败了又怎样?陈使君不是说过么,一时的挫折不算什么,时间会挑选出正确的道路。”

    “是啊,时间会挑选出正确的道路。”宁强有些感叹,“只不过能坚持下来的却不多,就连陈使君,他在河南府的时候也不复锦官府这般为民着想了。”

    “或许他只是想当一名山长。”罗施言语间有些不满。

    宁强摇摇头没有接话,至少目前他还是很崇敬陈使君的,虽然对陈使君近期的作为有些失望,但至少还没彻底背离一开始的初心。

    跳过这个话题,宁强叫来县内亲信,开始叮嘱他走后诸人该如何行事。

    一直到天黑,他才回到家中,收到消息的妻子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就等着明天乘船出发。而双流县,即便再不舍,也只能暂且先放下。

    吃完晚饭,问了问三岁多的女儿识字情况,心情平静下来,宁强重新走进书房。

    拿起桌上的书册,合上之后看着封面许久未动。

    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书册封皮上有四个手写的毛笔字陈山长集。

    这是书院里的学生整理出来的,宁强托关系拿到了这份手抄本。

    毕竟是陈佑在书院中的教学记录和质询问答,文采什么是别想了,存在漏洞也就算了,有些地方甚至前后矛盾。

    但即便如此,这本书也让宁强珍视不已。因为这书里面的某些内容,让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重重出了口气,将这书册放下,开始整理书房内的文书典籍。

    每日例行议事结束,京兆府一干僚属皆是面容严肃地离开正堂。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少尹高启,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脸色阴郁的高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京兆府的每日例行议事,陈使君称之为“衙会”,府衙的一众僚属之所以面容严肃,是因为今日的衙会上,府尹陈佑公布了一件大事:参军事权守兵曹事安岳文押着各地逮捕的寻衅滋事游行示众的时候,在富平县内遭到袭击。

    逮捕的泼皮死了两个,随行府兵死了十三人,安岳文本人也是伤了胳膊。

    先不说安岳文本身的立场倾向,单论府衙僚属和府兵在京兆府境内遭袭,就足以让府尹大发雷霆了。

    整个京兆府衙,上至少尹高启,下至司法金长顺,都被陈府尹好一顿斥责。

    骂完人之后就是后续处理,司录梁关山急匆匆地离开府衙,他现在要去府兵驻扎的营地。

    新任的司兵吴竹林尚未到任,所以接应安岳文的任务就交给他这个录事参军事。

    虽然这是他本身的职责,而且他在府兵内部说话还算有分量,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骤然遇到这种事情,梁关山不由得就想揣测陈府尹的决定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在其中。

    才发完火的陈佑走进书厅之后,脸上怒容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情。

    他立刻叫来刘河,开口第一句就是:“富平县内可有大股盗匪?”

第三百九十二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一)

    “富平县内因有雨金堡,故而只境内几座险山之中有零散盗匪,且这些盗匪止于山周,等闲不会走远。”

    刘河十分平静地诉说着自己得到的信息:“雨金堡目前是富平张家所有,因富平令是张家族长胞弟,在富平令庇佑之下张家有大约四百壮仆家丁。”

    现如今,手底下有四百兵员,基本上就是一个指挥的名额。由此可见,雨金堡在富平县是多么强势。

    “这次安参军遇袭是在富平县西南的怀德故城边,此处正好在西北群山和东南雨金城之间。”

    陈佑仔细听完。

    刘河说得这些,看似没有倾向,实际上所要表达的内容已经很明显了。

    西北山里面的盗匪平常不离开山周太远,县里势力最大的雨金堡有族人出任县令,可以说是富平县名副其实的主人。这两个地方,如果没有外力促成,是不可能会无端袭杀府兵的。

    只不过这个外力不好找。

    富平后唐时曾被划为耀州,晋末被永兴军控制着,析分永兴军时直接就划到了京兆府来。耀州一直想把富平要回去,有理由对京兆府动些小手段。

    除了外部因素,京兆府里还有一个嫌疑比较大的高启。至于有没有其他人,还得查。

    考虑一阵,陈佑开口:“我不限定时间,你让人去查,这件事后面究竟站着谁,又是谁下的手。”

    “是。”刘河点头应下。

    “我会叫吕云帆也去查,你看着点别叫他闹出事来。”

    “明白。”

    这是陈佑给吕云帆的第二次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刘河跟在陈佑身边四五年了,虽然陈佑现在同四年前有所不同,但一些行事手段短时间内无法改变。

    很显然,如果这一次吕云帆依然表现不佳,他将再也得不到仕途上的帮助。运气不好的话,要么在七八品蹉跎一辈子,要么早早看开,重新做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

    刘河很快退去。

    虽然他只是陈佑手下负责情报的几个人之一,但他要做的事情可不仅仅是收集情报,有些涉及到情报工作的商行实际决策人正是他当然他只负责大方向的选择,具体经营有专人负责。

    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秘书省灵台郎郭思奏,日食卜为小咎,兵事不靖。诏以黄世俊为关西宣抚使,王彦川为副使,宣抚关西诸军。知大名府事康自观权守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承泽兼判三司使。

    大名府是之前试点的五个州府之一,大名知府升入中枢给其他人三地带来了希望。京兆府就别提了,府尹被罢免,少尹贬出京,就是一个反面例子。

    丁亥,特进、枢密使阎俊臣请辞,诏不许。如是再三,阎俊臣加开府仪同三司,罢枢密使。接任枢密使的是王朴,而接王朴位置的是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周敬思。

    原先一个王朴还不算什么,哪怕陈佑也只是一个特例,但从周敬思开始,即位三年的赵元昌终于能够用自己一手提拔的新人来汰换中枢重臣了。

    借着阎俊臣罢相,多个职事调整的契机,赵元昌提拔了很多新人。

    这些原先同中枢重臣没多少关系的文官武将骤然而起,打乱了朝堂上渐渐成型的小团体,至少半年之内朝廷中枢不会出现两派相争的情况,最多就是几个人之间的争执。

    而半年之后,有句话怎么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朝廷也是一样,新提拔上来的这些人,要么抱团成为所谓的“皇党”,要么同原先的重臣们拉关系投入其门下,最后还是会出现派系之争。

    这一次的朝堂风波,陈佑就仿佛不知道一般,老老实实守着京兆府的一亩三分地,各类人事安排一概不发一言,只是还像以前在锦官府一般,隔一段时间就上书说一说自己的新思路新想法。

    在此期间,吴竹林抵达长安接掌兵曹,在崔翰的帮助下花了半个月笼络住五百多人,加上安岳文的两百亲信,总共七百多人。

    于是,原本准备让安岳文立威的盗贼给了吴竹林。

    县鸡头山,二百余府兵散布在一处山坳中。

    鸡头山位于县县城东南三十里处,后赵宗室石生被当时还是丞相石虎击败后,逃至鸡头山被追兵杀死。

    当然了,吴竹林是不知道这一条史料的,他只知道,陈使君对他这次剿匪非常看重。

    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府兵这七百余人是进了县靠近鸡头山之后才知道目标的。这还不止,因为不知道县是否有人同盗匪勾结,所以在宣布目标之前,安岳文带着一百多人去寻求县协助剿灭牛首山盗匪。

    牛首山在县城南边,若是县衙有人勾结鸡头山盗匪,安岳文的行动正可麻痹其人。

    吴竹林召集两个都头,就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再次确认进攻计划。

    按照计划,近六百府兵分成四个部分。其中一百余人绕到贼寨侧翼潜伏,两百人守住各个路口以防有人通风报信,之后崔翰带二十多人入贼寨劝降。若是能劝下来当然是好,如果劝不下来最后刀兵相见,则通知吴竹林这两百余人和侧翼的那一百多人一齐强攻。

    近四百府兵,即便这个贼寨是长安周围声势最大的一处,也只能束手就擒。

    如果这样还有太大损失甚至失败的话,陈佑在京兆府就别想安稳了。政治上做得再好,也得有武力来支撑。

    就像国家一样,武力强盛无人能敌,你就是人类希望文明灯塔。哪怕你是原始的奴隶社会,文人们也能给你吹成“从古至今始终如一,这是历史选择的最正确的道路”。

    不过,吴竹林依然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知道,这一次要是不能成功剿灭盗匪,身负陈使君厚望的他唯有以死谢罪。

    吴竹林估算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未时,崔翰上山有两刻钟了。

    从此处到贼寨,行走速度稍稍快一些的话,只需要不到一刻钟,也就是说崔翰同贼首谈了有至少有一刻钟。

    然而到现在山上还没有动静传来,他等得有些心焦。

第三百九十三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二)

    又等了一阵,其实还不到半盏茶功夫,但心焦之下仿佛过了一两个时辰一般。

    吴竹林终于忍不住了,噌地一声拔出腰刀:“个板马!等个妈卖批!跟老子上!”

    旁边崔翰的熟人还想劝他一劝,刚说了一句“崔参军还......”吴竹林已经蹿了出去。这人只得叹了口气,提刀跟了上去。

    好在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若能劝降最好,如果不能劝降,崔翰那二十多人在贼寨中吸引目光,趁乱打开寨门协助吴竹林强攻,现在只不过是把劝降那个选项抹去罢了。

    吴竹林才走了几步,山上就匆匆忙忙跑下来一人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喊道:“上面打起来了!”

    正巧此时山上冒出一股黑烟,吴竹林顿时大喜,腰刀一挥:“冲!”

    虽是上山,不到半盏茶时间,吴竹林就带着几个亲信来到了贼寨之外。

    这寨子建在向阳的半山腰,此处正好形成一个楼梯一样的平台,约五十丈外就是一条不小的溪流,可谓是天赐之地。

    此时这寨子中一片兵荒马乱,靠近正门的地方火光夹杂在浓烟中升腾,喊杀声、救火声、刀兵相接声不绝于耳。

    虽寨门还关着,但却无人看守,吴竹林扫视跟着自己跑过来的三五个亲信,又回头看向坡下正努力向上跑的部下,犹豫着是现在就冲进去还是等多来点人再一起冲进去。

    就在此时,一声弓弦振动的声音传到他耳中,顿时一惊。

    贼人竟然有弓箭!

    陈使君对崔翰很是看重,若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

    吴竹林不敢继续往下想,身体快过脑子,猛然向前一冲,飞起一脚揣在木制寨门上。

    “嘭”地一声巨响,连人带门砸到地面上,好巧不巧撞飞了两个山贼,另有一个被压在门下,差点叫吴竹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这声势浩大的出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顿了一下,脑袋不受控制的扭过来看向扬起一阵浮尘的吴竹林。

    吴竹林没有愣住,他察觉到不稳之后立刻从门板上跳了下来,稍微站定,便大喊一声:“贼人有弓!杀!”

    话音未落,便合身朝山贼扑了过去,所去方向正是崔翰等人被围住的地方,那里靠近火场,得亏如此才让崔翰等人少一个防御面。

    这一个空当,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亲卫也持着刀冲进门内。

    两处开花,为崔翰等人减轻了不少压力。

    砍倒两个山贼之后,吴竹林突感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下意识地就是一扑。

    他刚有动作,只听得一声弦响,一支利箭擦着他发髻飞过,钉在倒下的一个山贼胸腹间。

    抬头看去,之间一看起来似乎是头领的中年男子正放下持弓的左手,同时还在甩动右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持着弓箭的人。

    吴竹林心下稍安,要么是这个贼寨会射箭的就这一人,要么是整个贼寨只要这么一把弓。不论哪种情况,都是一个好消息。

    只这一瞬间,吴竹林便做出了决定,右脚重重踏在地面,由腿至腰,发力一扭,朝持弓人方向弹去。

    “来得好!”持弓人大喝一声,“给我杀!”

    顿时数名贼人持着各色兵器拦住吴竹林,而持弓人则再次弯弓搭箭。

    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被吴竹林拉在后面的府兵终于跟了上来,一阵呼喊声中,只有一人高的寨围木墙被推倒,数十府兵持着长矛腰刀冲进寨中。

    吴竹林顿时气势大振,高呼一声“降者不杀”,顺手一刀把面前犹豫一瞬的贼人砍倒。

    整个贼寨里除了青壮山贼,还有一干贼人的家小,是以持弓人看到冲进来的府兵之后,虽有意逃走,却晓得带不走几个人。打定心思要反杀,又听得后方一阵喊杀打斗的喧嚣声。

    不同于持弓人的绝望,此时崔翰却是满脸笑意藏不住,只不过脸色有些发白,左手衣袖被鲜血染红。

    他被府兵护在身后,就这么看着吴竹林镇压住贼人。虽然背后浓烟烈火有些灼人,但却压不下他的欣喜之情。

    这场火,直到战斗平息,都只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端着水去救,很显然不可能救得下来。

    待火停,整个寨子已经被烧掉一半。

    一脸血迹的吴竹林见到一脸炭灰的崔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被浸润成暗红色的左袖,当即忍不住面露忧色大步上前。

    正要开口,崔翰举起左手,忍着痛楚笑道:“不过是些皮肉伤,就是出血多了些。吴司兵可擒住了那贼首?”

    “那鸟厮见机跑了。”见崔翰无事,吴竹林放下心来,啐了一口道,“不过山下已布置妥当,他跑不了多远。”

    “那就好!”崔翰放下心来,又笑着朝吴竹林拱手道:“司兵才来便立下此等功劳,必有嘉奖,在下先在这祝贺司兵了。”

    说话间,一府兵从山下跑了上来:“吴校尉!贼首已经被杀了!”

    吴崔二人闻言相视而笑。

    剿匪功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安城,与这个消息一同抵达的,还有安岳文连同县乡兵前往牛首山剿匪的时候遭伏的消息。

    “助之,你去把葛福善叫来。”

    陈佑将信件放在桌上,高声喊了一句。

    隔壁屋子传来范昌的答应声,随即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过不多久,范昌出现在门口:“使君,葛队正带来了。”

    “叫他进来。”陈佑抬头,看向走进书厅尚未站稳的葛福善,“久安,你手下够不够护住府中和编纂院?”

    葛福善接了刘河的班,现在是陈佑身边的亲卫队正,原先是没有字的,“久安”这个字还是陈佑给起的。

    听了陈佑的问话,葛福善面露难色:“好叫使君知晓,真要说的话勉强能够,但这样一来就没办法换班,时间一长还不如从前。”

    “嗯。”陈佑点点头,“我也不要太久,一两天,等吴竹林回来就好了。你认为可行不可行?”

    “如果只是一两天的话,倒能坚持下来。”

    “既然可以,你就去安排吧。”

    将葛福善打发走,陈佑撑着脑袋思绪放飞。

    以前都是他率先动盘外招,没想到来了京兆之后却是别人先用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三)

    不是陈佑改性子了,而是处境不一样。

    以前他是光着脚的,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为了保命自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只要没被发现或者说不会造成大的影响就没问题。

    但现在不同了,家小师友都在京城,门生旧部也都指望着自己能往上走更好地庇佑他们,最重要的是多了一个值得奋斗终生的目标。到了这个时候,他行事自然要收敛许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就是这个理。

    可另外还有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俗话,别人都下手了,他自然不可能生受着。

    其实到现在刘河也没查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是他不努力,实在是现在比不得遍布天下的公安网络。再加上情报网隐于暗处的属性,如果不是事先就埋了钉子,事发之后即便有了怀疑对象,想找证据也十分困难。

    既然没有具体目标,那就只有杀鸡儆猴和打草惊蛇两条路了。

    陈佑叹了口气,调整好坐姿,抽出一张信纸研墨下笔。

    不好事事都求到老师岳丈头上,陈佑这封信是写给胡承约的。

    好歹胡承约现在是肃政大夫,提出派人来查京兆府少尹还是可以做到的。至于能不能查到些东西,陈佑在这里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空手而归。

    至于富平的雨金堡张家和这一次的县,陈佑打算直接以京兆府的名义行文吏部罢免县中令丞尉簿,同时诉说两县匪患严重、官匪勾结的情况,要求给这两县安排几个军中校尉过来做县令。

    到了这一步,京兆府的事情就变成了高层角力的一个支点。

    当然陈佑没有把希望都寄托在中枢上,只要手中握着能横扫京兆府一切牛鬼蛇神的府兵,便是高启没倒,他也不担心。嗯,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被调离京兆。

    私信先送了出去,公文则是从司录那边拿来官印盖上之后才从驿传系统送往洛阳。

    再之后就是府兵了,黄世俊王彦川两人还没到京兆府,等他们过来要好好说一说府兵的事情,看能不能扩编府兵,清扫府内豪强家丁,比如雨金堡张家养了四百多丁壮那是肯定不允许的。

    申初,陈佑准时起身。

    似他这般一府主官,正常都是这时候下衙,偶尔事多待到酉时那都是勤政的典范,除了被皇帝庶民夸赞,还会被同僚嫌弃逼视。

    毕竟朝廷体恤大家早早结束工作用于交际,你一个人特立独行是突显我们这些人怠政吗?所以,还是和光同尘来得好,何况谁不希望自己的私人时间多一些呢?

    至于他下衙之后,府衙散衙之前积攒的公务怎么办,专门事务诸曹能够解决,综合性的公务有他的幕僚批复,那些重要的公务则临时找到陈府去。

    也就是有这一套制度,那些做了官的文人墨客才有空闲和心思游山玩水挥毫泼墨。

    总之,结束了一天公务的陈佑准备回家换了衣服就去编纂院继续整理文章。

    刚走到府衙门口,就见一骑扬尘而来。

    是驿使,只是不知道是何处派来的。

    陈佑悄悄侧挪一步,随时准备退到门框后面,他身边的护卫也都手握刀把挡在前头。

    这是个正常的驿使,没有发生奔马撞击府尹的刺杀大案。

    口中呼号,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取下背后竹筒,驿使一气呵成,单手举着竹筒高声道:“官家手谕给京兆陈使君!”

    这可真是巧啊!

    陈佑心思转动,上前一步:“我就是京兆府尹陈佑,白二去把信筒拿来。”

    说话间,陈佑自腰间拿下随身鱼符递给白二出示。这随身鱼符就是金鱼袋里面装的东西,俗称腰牌。

    白二接过竹筒,检查一番后掏出一个黄绫布包,捏了捏没什么硬物,这才递给陈佑。

    接过布包,打开,这次是淡青色的云纹绫。

    展开之后,首先看到的是后面赤红如血的大印。

    不是皇帝八宝,而是私印。理所当然的,这一份手谕上也没有政事堂诸人的附署。

    手谕的内容十分简单,京中来了一个有道之士,皇帝谈玄论道,一时兴起,所以要诏华山隐士陈抟入京畅谈。到时自有侍卫亲军司兵马前来护送陈抟,不过在护卫到来之前,陈佑得请动这位隐士。

    华山在华州,为什么不让华州刺史去请陈抟,非要让陈佑这个京兆府尹去请?

    手谕上没有解释,但洛阳宫中传出消息,原来京中来的那个有道之士名为彭晓,道号真一子。真一子和陈府尹关系很好,真一子和陈抟关系也很好,于是请陈抟的事就得劳烦京兆府的陈府尹了。

    有道理吧?

    陈佑也觉得有道理,如果忽略了来接陈抟的侍卫亲军有多少人的话,这个理由的确有点道理。

    为什么是有点,因为宣抚关西的黄世俊和王彦川此时正带着几千兵马停在华州,虽说他们下一步要一个往北一个往西,但在华州的这段时间抽空联袂拜访陈抟不是问题,偏偏要找陈佑。

    再说侍卫亲军,为了接一个陈抟,赵元昌直接派了五千人来,也就是两个军。

    长途行军哪怕不打仗那也是要耗费比训练还多的钱粮的!

    赵元昌现在不昏庸,不可能为了一个隐士做出这种靡费甚多的事。

    所以,其中必有蹊跷。

    收起手谕,将驿使打发走,陈佑继续朝家宅而去。

    即便范昌、韩陶朱二人已经能够熟练处理庶务,但涉及到军政大事,他们两个估计也给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看法,这时候还得找平日里缩在编纂院里面的那些人。

    为了整理出新的流派核心思想,这群人每日里研究历史上以及现实中的军政人情,不说各个都是人精,至少对人心的把握都有了自己的心得。

    这世上不论办什么事,最终看得都是对人心的把握。

    当然,编纂院这群人只负责提建议和意见,具体怎么选怎么做,还要看陈佑自己。

    可以说编纂院其实就是陈佑的参谋团队,主职编书,副职参谋机要。

第三百九十五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四)

    商议来商议去,参谋们提出了不少可能,其中就有要对关系或者河中动手这样接近事实的猜测。

    如果陈佑没有选择相信这一条,那么在后人眼光中,绝对是愚蠢的错误。但当我们处在当时的情况下,不知道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别说做出正确的选择了,就是随便选择一条不知生死的路走下去的决心都不一定有。

    这也是很多谋士只适合当谋士的原因,多谋少断就是缺了那份决心。

    回到眼前,陈佑相信了那种说法并不重要,因为就在这道手谕送到京兆府没多久,老师冯道的私信就到了,信里面隐晦地提了一嘴陇西。

    这一下所有线索就都接上了。

    以陈佑的身份,是知道赵元昌最迟今年秋冬就要攻淮的,所以他得知赵官家准备拿攻淮之战做掩护来除去不停中枢指挥的藩镇时,也只能感叹一声恐怖如斯。

    这是真真正正把天下当做棋盘,以众生作为棋子。只要实力足够,就不存在什么佯攻虚着。

    对朝廷的实力,陈佑从不怀疑。只要中枢那些人没把大将们逼得离心离德,就不需要担心压制不在方镇顺带一提,这也是陈佑提出的某些措施被否决或者押后的主要原因。

    陈佑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之所以提一些短期内不适合实施的建议,主要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远见目光和长远规划。说白了就是展示自身价值。

    总之明白了官家的想法,陈佑也就知道这五千兵马说是来护送陈抟,实际上是为了震慑周边军镇。

    而且,五千精兵野战没问题,攻城也勉强,但用来守长安城那是绝对不够的。所以,他借着府内匪患严重的理由请求扩增府兵被允许的可能性很大。

    这样的话,就得想法子加强吴竹林在府兵中的威望了。

    陈使君定下了基调,府衙县衙都动了起来,要为剿匪归来的府军将士举行一个凯旋仪式。

    四月初七,长安西南细柳原北,吴竹林带领的六百府兵压着俘虏推着首级缓缓朝长安城而去。

    这个细柳原同周亚夫驻军的那个细柳不是一个地方,根据唐初魏王李泰主编的《括地志》记载,周亚夫的细柳营驻扎在唐时咸阳县西南二十里。咸阳县城当时在长安城西北约三十里,所以细柳营应该驻扎在唐长安城正西或者偏北方向。而这里提到的细柳原位于唐长安城西南三十三里。

    除此之外,万年县东北也有一个名为细柳营的地方,《元和郡县图》该是援引的《括地志》,说“今按亚夫所屯,在咸阳县西南二十里,言在此,非也。”

    古人编书也是看得到的就照实写,看不到的就抄古籍。要是运气不好古籍上也没有,良心点的会记录民间传说然后标注这是听来的不知道真假,不良心的直接瞎编乱造,反正读者也看不出来真假。

    若是不良心的那一版偏偏流传下来还成了后世的古籍,那完了,你也抄我也抄,抄着抄着就变成了不容置疑的史实。

    京兆府的府兵在永兴军被拆分之后没有保留骑兵,到哪都是靠两条腿走。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为了捧吴竹林,陈佑特意搜罗了二十多匹长得还算俊俏的马,好歹能组成一个骑兵小队,给吴竹林壮壮声势。

    这边步兵行进,路旁吴竹林则带着临时挑出来的小伙子们一起练习骑马行进。不求他们学会骑战,至少骑行的时候队形不能乱。

    崔翰也在骑手队伍之中,左胳膊缠着一圈白布的他在这二十多人中比较显眼。因为吴竹林挑人的时候,受伤的通通不要,不需要长得多好看,但必须要满足眉目周正、浑身爽利的要求。

    受伤的人肯定没办法浑身爽利,至于崔翰,一来他是陈使君所看重的,二来人长得那是真好看,而且他伤的不重,表现出剿匪危险性的同时也能展示府兵训练有素指挥得当等等。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第一条,陈使君看重。有这一点,只要崔翰没表现出反感,让他一起出风头那是必然结果。

    在路上还好,吴竹林一路跑前跑后,忙起来就没时间想东想西。

    但等这一行人离长安城只有不到十里,陈使君派来等候的亲卫提醒吴竹林切莫出错之后,吴竹林有些慌了。

    当年投降周军之后,他跟在赵元昌身后进攻蜀地,也参加过不少胜者入城的仪式。但以前他只是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在庞大的队伍中间与有荣焉,只有这一次,他是主角。

    主角与配角,感觉就是不一样。

    抬头朝前看,吴竹林感觉那越来越近的长安城墙比敌人的刀枪还要恐怖。

    “崔参军。”

    短短三个字,带着些颤音。

    崔翰一抖缰绳,加快两步与吴竹林并辔而行,微微颔首道:“司兵请讲。”

    “你说,等下我们是两两并行,还是三三并行。”

    “使君说要我等自延平门而入,在下以为三骑并行较为妥当。”崔翰显然早有考虑,就等着吴竹林问出来。

    听到他的话,吴竹林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延平门是长安城西门之一,位于南侧,道路不比朱雀大街宽敞,却也能容纳三骑并行。

    很快,顺义门就在眼前,吴竹林深吸一口气,扭头大声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走整齐了回去老子带你们喝酒吃肉,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出了纰漏,老子在使君面前吃不到好,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群府兵立刻叫到:“司兵放心就是!”

    与此同时,洛阳那边也有一群人离开了京城。

    似乎是陈佑的表现得到了赵元昌的认可,总之,这一次大周皇帝陛下对京兆陈府尹的支持力度特别大,富平和县官员全部调入京中。

    除了京兆府法曹参军事金长顺权守富平令外,其余官员全部是从侍卫司和殿前司调来的,要么是被发配的闲人,要么是天子看好的亲信。从他们的临行前受到诏见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第三百九十六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五)

    对了,同这些人一起到的还有一个陈佑的大舅哥,枢密副使李明卿相公的长子李仁信。

    李仁信现在的职事是勾当京兆府刑狱事,理论上是京兆府县两级法曹的直接上司,有陈佑支持的话,这个理论会变成实际。

    李仁信他们是带着吏部公文一起出发的,身为离京赴任的官员,他们赶路的速度比前几天出京的两个军快很多,不出意外地话,应该会在这两个军之前抵达京兆府。

    顺带着,大舅哥也带了一份手谕过去,同样是没有政事堂附署的,不过手谕开头就是“诫京兆府诸官”,是要读给京兆府一众官员听的。

    这份手谕里面没有其它内容,主要就是说京兆府匪患这么严重,官家很生气,你们要尽快平息匪患云云。真实的文字当然没这么通俗,但也文雅不到哪里去,毕竟没有找文学之士润色,整篇的白话。

    前有兵马,中有李仁信等人,后有这份看似叱责的手谕,汇聚起来就一句话:陈将明你把京兆府这一片给我看好了!

    一边是入城,一边是出城,无论是入城的这些人还是出城的这些人,都是陈佑要倚之镇压京兆的利器。

    怀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利器之一的吴竹林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的进了长安城。

    街道两旁围满了热情洋溢的民众,青春靓丽的小娘子挥舞着手帕尖叫,热血方刚的郎儿立下从军报国的志向。

    以上这些,都没有出现。

    长久的战乱让军队的名声不是太好,人们敬畏军人,可能敬只占一分,而畏占九分。

    之前京兆府兵的名声同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没什么两样,吴竹林带着府兵入城自然不可能受到多么热烈的欢迎。

    路上倒是有不少行人围观,只是这些人要么缩头缩脑,要么白眼斜视,神色间最多的就是好奇。

    幻想和现实的强烈反差,让在城外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建设的吴竹林有些接受不了,虽然腰背依然挺直,但他那颗心却变得黯然。

    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果然,之前还兴致高昂的部下们此时即便还昂着头,但却没了一开始的精气神。

    六百多人的队伍,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伤,就这样,在围观百姓或是害怕或是蔑视或是好奇的目光中,不发一言地朝军营而去,一路上只有马蹄声、脚步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

    这六百府兵,走在长安城里,却仿佛置身火炉一般不自在。

    头一次,他们开始思考除了吃饭杀人抢劫之外的事情。

    在吴竹林身边,崔翰骑在马背上,感觉到队伍中变化的气氛,若有所思。不过他也担心,这样一来会不会物极而反。毕竟有些人面对失败,第一时间不是找自己的不足,而是把锅扣到别人头上。

    过长安县衙,在崇贤坊东面转向北,走了大概两里路就到了位于光德坊的京兆府衙。

    府衙正门大开,门前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留守京中无需执勤的府兵。

    京兆府尹陈佑,长安令韦三桥,万年令李柯,三人身着公服站在正门台阶之上,台阶下方站着府衙县衙诸僚属京兆府少尹高启称病未至。

    见到这架势,吴竹林愣了一下,随即就红了眼眶。

    捏紧缰绳,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紧抿嘴唇,盯着陈佑所在,坐在马背上缓缓向前。

    此处虽人数众多,但仍留了空方便吴竹林这数百人来到陈佑面前。

    眼看马首距离站在台阶最下面的幕僚只有十来步了,吴竹林大喝一声:“停!”

    虽然有些一些小小的混乱,但他身后这六百多人还是以远超往日的速度保持队列停了下来。

    吴竹林翻身下马,上前两步,直接就下拜在地:“启禀使君,兵曹参军事吴竹林受令剿匪归来!”

    下拜是大礼,用在此处正合适,但还是出乎陈佑的意料。

    他没想到吴竹林会来这么一出,似乎效果不错?

    收敛这些有的没的的思绪,陈佑带着两位县令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吴竹林面前,弯腰伸手扶起吴竹林,朗声道:“吴司兵快起!”

    “谢使君!”

    扶起吴竹林,陈佑拍了拍他的胳膊,沉声问道:“此战,结果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吴竹林大声回答:“回禀使君,此战斩杀盗匪六十二人,俘虏四百一十七人,救下村民十六人!贼首亦被吾等擒杀!”

    说话间,等在后面的崔翰立刻示意部下将装着首级的平板车推上前来,一个个狰狞干瘪的头颅整齐地堆在车板上,最上面的一个就是贼首的头颅。

    哪怕周围这些府兵大多都见过血,骤然看到这么多腌制过的头颅,仍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些头颅都是正经被临阵斩杀的盗贼,其中或许夹杂着被贼人抓住想要趁乱逃跑的无辜之人,但却没有一个是在战斗平息之后所杀。这一点上,吴竹林和崔翰都问心无愧。

    而那些俘虏,实际上包括生活在寨子里的男女老少,这些人远远多于战斗人员。不过既然都是盗匪家属了,那说成俘虏也没问题。

    不过现在被拉过来展示的都是那些参与厮杀的青壮盗匪。

    吴竹林的话还没说完:“此战,吾等搜得白银一百三十两,各色铜钱三千九百六十贯,铁钱二百三十四贯,珠宝布帛米粮等亦各有差!”

    好队友崔翰又令人推上来几辆平板车,铜钱铁钱一串一串地堆在车上,而那装满整个木箱的细碎银子更是吸引了众多府兵的目光。

    反而是那些珠宝布帛什么的,对这些穷苦出身的军汉来说,没有太大的冲击力,毕竟相比于钱币,它们的数量有些少。

    至于数量最多的米粮,则送到了县粮仓里这粮食单独造册,过不了多久要运回长安城,如果出了事,县上下都得担着。

    “此战计有二十六人战死,一百一十二人受伤。”

    说到这里,吴竹林掏出兵符,躬身弯腰,双手奉过头顶:“兵曹参军事吴竹林缴令!”

第三百九十七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六)

    陈佑肃容接过兵符,温声道:“直节辛苦了。”

    之后,他抬头扫视六百军汉,朗声道:“将士们辛苦了!”

    原本还有些声响的一干军汉在陈佑说出这句话之后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而外围围观的闲人们窃窃私语地声音却更加嘈杂了。

    陈佑和煦的目光投在吴竹林脸上,感动不已的吴竹林猛然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陈佑之前的交待,当即高声吼道:“为官家守京兆,为百姓平匪患是我等职责!”

    早就等着的崔翰立刻跟着喊:“为官家守京兆,为百姓平匪患是我等职责!”

    然后是两人的亲卫,参与剿匪的六百余人,整个京兆府军,声浪层叠,即便隔了一个坊也能隐约听到。

    成了,一份奏章的素材有了。

    陈佑的神色愈加温和:“翦除匪患,还民清净,尔等皆是华夏好男儿!吴司兵。”

    “在!”

    “兵曹将此次功过清点造册,有功者举,有过者黜。”

    “是!”

    “钱司仓。”

    身材矮瘦的仓曹参军事钱明彦立刻上前几步:“下官在!”

    “仓曹将此次所获钱粮清查核验后拿出三成作为有功将士的奖励。”

    收获的三成作为奖励!

    这些府兵立刻炸开了锅,一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京兆府兵的军纪不好,所以在战斗停息搜索战利品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于明目张胆,军士们私自扣下一些财物吴竹林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战后偷偷夹带的,再加上即将分得的,尤其是对那些有斩获的军汉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参与战斗的人是高兴是兴奋,一旁做背景的那些府兵则是满满的羡慕与嫉妒。除了那些过一天混一天的老油条,但凡有点上进心地,此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陈佑,期待下一刻就从陈使君的嘴中说出下一个要剿灭的贼寨。

    现实让他们失望了,说完这两件让府兵们兴奋的事情,陈佑笑着朝北边挥手:“现在,回到营地里去,那里已经准备好的接风洗尘的酒肉!”

    兵曹诸人及府兵一干都头队正竭尽全力维持着秩序,将集中在此处的府兵疏导至唐皇城边上的军营中去。

    陈佑在吩咐功曹仔细核验战利品和斩首军功的真实性后,坐进马车朝军营驶去,接下来他还有一场戏,能不能掌握住府兵,就看这一场了。

    军营之中,原本想直接朝酒肉扑去的府兵们全部被集中到校场上。

    四月的阳光下,这些人松松垮垮地站着,间或嘴中吐出怨言,一刻钟之前想要剿灭匪患的雄心壮志消散不见。就连跟着吴竹林剿匪的那六百人也是如此,顶多是比其他人精神头好一些。

    陈佑在葛福善等人的护卫下,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在这种天气下穿着公服实在是有些热,他贴身的里衣几乎全被汗水浸透,也就是不是吹过的风带来一丝凉意。

    不知怎地,陈佑突然想起了五年前那个晚上。

    也是在国都的军营之中,刚来到这个世界三天的他登上高台,指挥部下控制住南平大部分高官,还亲自带兵擒住南平王,从而迈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那时候他拼了命,挣的也是命。

    而现在,他要挣的是皇帝的信任与重用。

    站定,扫视校场,不知其中几人是武德司的暗探,又有几人是对手的棋子。

    陈佑没有笑,重新回想一下自己需要说的内容,他气沉丹田,终于开口了。

    “旁边就是好酒好肉!陈某人却把你们叫到这里来站着,心中有没有怨气!”

    无人回答,不过很多人的目光给出了答案。

    “接下来有些人还要更怨陈某,为什么,因为这些酒肉,某只叫人准备了六百余份!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只有参加了这次剿匪的那六百多人才能吃到肉喝到酒!”

    哗然,一片哗然。

    便是那些都头队正,也都盯着陈佑,而没有去维持秩序。

    当然,那六百人之中有些反应快的已经明白过来,一个个面露傲然之色。

    “气愤吗?你们特娘的有什么资格气愤!”

    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陈使君突然爆粗口,叫有些不稳的府兵们重新安静下来。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剿匪,这才有了功劳,有了钱银,这酒肉是他们应得的!你们呢?就在长安城里,吃饭睡觉闹事!你们有脸要酒要肉吗?哪个有脸就站出来,对着陈某,对着那六百人说,你特娘的要吃肉喝酒,叫他们让给你!”

    陈佑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但凡有些文化的人心中,都浮现一个词:狼顾虎视。

    校场之内静悄悄,那六百参与剿匪的府兵皆是昂首挺胸,闻着随风飘来的酒香肉香,自豪无比。

    “尔等皆是军人,”陈佑语速放缓,但语气严厉,“只有付出,担得起军人这个名头,才有资格去享受。譬如这次剿匪,勿论生者死者,皆不愧为我京兆府兵。故而皆有奖赏,死者抚恤,生者酒肉。尔等,可有疑议?”

    吴竹林第一个开口:“没有!”

    那六百多人当即齐声道:“没有!没有!”

    其余府兵在此浪潮之下也三三两两喊起来,最终汇聚成一股。

    陈佑冷眼看着,等了一阵才抬手虚压,示意诸人安静下来。

    他看向吴竹林:“吴竹林!”

    吴竹林上前拱手:“下官在!”

    “我且问你,你进城之后,城内民众如何看待你等?”

    吴竹林愣住了,没能马上回答。

    陈佑看着脸色各异的那六百人:“大声告诉他们,城内民众如何看待你等!”

    吴竹林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回使君!民众畏惧我等!嫌恶我等!”

    “畏惧,嫌恶。”陈佑重复一次,猛然问道:“可有愤懑不平?为什么你们剿灭盗匪,这城中民众却畏惧嫌恶你等?”

    “我等难以接受!”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场中响起,定睛看去,却是崔翰。显然,他已经明白了陈佑的用意。

    陈佑朝他点点头,朗声道:“因为你们在民众眼里就是祸害!我陈某人知道你等为民除害,但在百姓看来也不过是狗咬狗罢了,如此怎能不被畏惧嫌恶!”

第三百九十八章 手中有兵心不慌(七)

    陈佑的这番话自然有人不服气,不过这些人左右看看,周围全在认真听讲,他们心虚之下也没闹起来。

    陈佑知道光讲空话没用,还得摆事实:“韩陶朱,把这段时间一干府兵所做之事都念出来。”

    “喏!”韩陶朱高声应下,捧着一沓纸站到台前。

    “三月十四,第一营第三都都头、副都头聚众抢夺大通坊李家猪一头,豚三头,分而食之。”

    猪是大猪,豚是小猪。

    这一条念出来之后,竟然有不少人觉得第一营第三都两位都头端的是好汉,想方设法让弟兄们开荤。

    “同日,第一营第二都,第四营第三都,两队正率部群殴,打砸店铺五家、摊贩二十七处,波及商贾百姓六十余人。”

    这下没得说了,这要是在承平之时,带头的几个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三月十六日,第二营第三都,都头指使某队强抢良民之女,致使该户一家四口尽皆丧命。”

    这件事一直到四月份刘河才听耳目谈到,查明之后报到陈佑案上。当时陈佑正预备着剿匪事宜,偏偏这一都属于可信的那部分,一时间不好动手。于是这一次剿匪他们被划给了安岳文,遭伏被打残,残兵护着都头和安岳文逃回县,现在一副凄惨像站在第二营的阵列中。

    ......

    韩陶朱一条一条往下读,一条条都如同锤在一干府兵心上。越到后来,就越多的人觉得或许被称为祸害真的没错。身处乱世,你永远也想不到会因为什么可笑的理由而遭受血光之灾。

    比如有府兵因为吃撑了把摊主打一顿,有府兵因为看行人不爽把行人打一顿,还有府兵本想客客气气买东西结果发现自己没带够钱,于是把店家揍了一顿抢走东西,甚至有府兵因为上司在风月场所睡了自家多年没见的妹妹愤而杀了上司这个情有可原,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可怜的府兵抱有同情之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陶朱终于念完那一条条事迹退到后方。

    陈佑这才继续道:“尔等虽有功,亦有过,民知尔等之功,然惧尔等之害。陈某在此问诸位,你等可曾想过得胜而归时百姓箪食壶浆夹道以迎?可曾想过归家之时父母妻儿以你为荣,街坊四邻竞相道贺?可曾想过酒肆之间皆夸尔等乃是京兆好男儿!”

    无人回答,只是校场上的府兵们或是交头接耳,或是面色黯然。要说他们没想过陈佑话中所说的场景那是假的,但他们都知道,要想得到陈使君所说的待遇,最起码得成为将军才行。至于说一介兵丁就能如此,即便你是府尹,也不能拿我们来开玩笑啊!

    位置靠前的崔翰本想开口说两句,但想了想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说起,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陈佑没把他们的不在乎放在心上,清朗的声音在营中回响:“古时曾有一人名为周处,其人年少而孤,不修细行,纵情肆欲,被州县父老视为三害之一。何为三害?山中猛兽,水里蛟龙,以及阳羡周处。这周处不愿为家乡父老所嫌恶,要去除三害。先杀猛虎,后斗蛟龙。偏偏这个蛟龙难杀,一人一蛟一边纠缠一边往下游漂去,数日未有音信。”

    陈佑顿了顿,朗声问道:“你等可知乡中父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是什么反应?”

    这件事记载在房玄龄等人编纂的《晋书》上面,崔翰也看到过,听陈佑这么问,他立马答道:“人谓死,皆相庆贺!”

    “不错!”陈佑点点头,“大家都说周处和蛟龙同归于尽了,于是互相庆贺。”

    “这乡人太过不知恩情了!”陈佑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人这么喊道。

    有人附和:“是极是极!可叹这周处如此好汉,竟落得这般下场!”

    “这不就跟俺们一样么,俺们在前头拼了命,到后头这些鸟人还要日弄人!”说这话的是参加了这次剿匪的府兵,他话一说出口,周围一圈点头赞同的。

    陈佑等他们发泄一阵,才接着道:“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斗了三天三夜,周处终于杀了蛟龙回到乡中。听说了家乡父老大肆庆贺的事情,才知道乡人如此嫌恶自己。但周处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从此发奋学习,为人处世仁义刚烈,忠信克己,最后成为朝中干臣、官家近侍,而官家亦下诏每年赐其老母医药酒米。如此荣耀,若是其闻乡人嫌恶而不思进取,岂能得之!”【1、2】

    周处的确是奇人,任谁也想不到一开始满是恶名的任侠会成为一代名臣,最后竟然因为“强直”而被朝臣不喜,想方设法害死了他。

    是的,陈佑没说全,周处生前止于御史中丞,战死之后才被追赠平西将军。《晋书》记载:追赠平西将军,赐钱百万,葬地一顷,京城地五十亩为第,又赐王家近田五顷。诏曰:“处母年老,加以远人,朕每愍念,给其医药酒米,赐以终年。“

    而且,他之所以会战死,纯粹是梁王司马彤所害:将战,处军人未食,肜促令速进,而绝其后继。

    不过这种丧气的事情就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了。

    只说部分事实,不是骗人,但绝对能造成误导。不论是想给别人挖坑,还是想要引导舆论,这都是比较上乘的手段。

    果然,听完周处的经历之后,顿时就有那等上进之人眼神发亮地看着陈佑。

    只听得陈使君缓缓开口:“若是你等有心,不说人人都成当世周处,至少得乡人称赞是没问题的。若是运气能力稍微好一些,挣得功勋亦非难事。愿从我者,留在此处,不愿者,且自散去。”

    说完这句,陈佑双手负到身后,静静等待府兵们的抉择。

    等了近一刻钟,没有人离开。

    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从众心理而留下来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有雄心壮志或者单纯的想当一个好人,但陈佑仍然十分满意。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只要给这些人一个变好的希望,安稳等到京城兵马抵达,京兆府就算是稳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025/ 第一时间欣赏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作者:司史所写的《欺世盗国》为转载作品,欺世盗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欺世盗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欺世盗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欺世盗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