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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四国纷乱战愈急(十二)

    一开始的计划中,甘亭筑寨这一动作能够抵消凤翔军一部分兵力优势。

    在城西边五里处有一个名为陂的大湖,这个陂,在唐时周长十四里,比某些小城都要大。杜甫诗中是这么形容陂的:天地黯惨忽异色,波涛万顷堆琉璃。

    而甘亭,就在陂边上,天然少了一个防守方向。

    城西边还有一条涝谷水,甘亭守军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凤翔军想要渡河的时候从侧翼袭扰。甘亭寨五六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配合对岸的城兵马半渡而击,也能给凤翔军造成不小的损失。如果凤翔军想要安稳渡河,就必须分兵把甘亭守军死死按在寨子中。

    凡事有利就有弊,甘亭同城之间隔着一条河,城想要支援甘亭就比较困难。

    在当前这场斥候大战中,京兆府派出十个人只有一两个能带回有效消息,其余的要么是有去无回,要么是到半路被赶回来。京兆府的斥候水平确实要低一些,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渡河耗费体力精力。

    站在城头的苏锦帆烦躁之下扯开自己的上衣,赤着上身伏在桌前,借着烛光将斥候们带回来的消息一一标注在地图上。

    来做县令之前他可是在讲武堂学习过的,只不过他入学的时候陈佑已经离开讲武堂了,两人没有过接触。

    大概两刻钟之后,苏锦帆标上最新的情况,盯着地图思索一阵,猛然喊了起来:“叫潘主簿立刻出发,从长寿镇北渡河!”

    “就是这了!”

    涝谷水河堤上,白二环顾四周似是松了口气般说出四个字,将手中木钎插进土中。

    “白哥,咱们是现在就开始干吗?”

    “先等等。”白二摇头,“等使君发话再说。我们还是先想想看怎么才能做得自然一点,不能叫贼人看出不对来。”

    “除非一点不动,只要动了土,除非贼人瞎了才看不出来。”跟着白二的那人不认为陈佑的要求能够达到。

    白二毫不在意:“若是要动土,就咱们这几个人要干到什么时候?走,再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贼人在此渡河。”

    这就是陈佑把亲兵白二派出来的原因了,想要逼迫凤翔军在特定的地点渡河。他选择的渡河地点,正好是一个河湾处,河湾两端足足有二十五里长,凸岸在西,凹岸在东,足够摆开阵势,可以降低凤翔军的戒心。

    很显然,陈佑打的主意是水攻,但具体该怎么做,能不能成,还得看白二实地考察的结果。毕竟城也在一个小河湾的凸岸处,而且这一大一小两个河湾连在一起,小河湾位于上游,一个不小心水冲地比较猛就容易淹到城。

    陈佑能做的都做了,坐在房中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索性从苏锦帆那里拿了一本兵书来读。

    戌时,他终于等到苏锦帆派来报信的人:甘亭寨安好。

    他这才放心睡下。

    陈佑睡了,但很多人却睡不下。

    为了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潘文书支援甘亭寨的时候是用渡船过河,然而再之后为了保证两岸连通,必然要连夜架设浮桥。

    定下计划的时候,苏锦帆就让人准备竹木了,然而时间太短,现在仍不够用。思前想后,只得暂时把渡船相连铺上木板。

    但出于不把赌注压在一处的心思,为了在浮桥被凤翔军围攻的时候能有能力渡河进攻,苏锦帆令潘文书驻守浮桥处后,他自己也不睡觉,东奔西走筹措备用船只。

    次日,凤翔军再次攻甘亭寨,在城兵马的威胁下未能建功。

    朱重荣十分果断,立刻分兵。

    约有三千余人留下来围困甘亭寨,安排人手试图抢下浮桥的同时,另外派人搜罗船只。

    凤翔军的动作十分迅速,根本不给陈佑实施水攻计划的机会。

    是放任凤翔军渡河攻城,还是拼命把他们拦在河西岸?

    陈佑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放任渡河,即便甘亭寨牵制了三千人,渡河之后的凤翔军也超过一万,京兆府守城压力巨大。拼命拦截,就意味着之前守城的种种准备尽皆作废,仓促的计划是否可行都不清楚。

    陈佑仅仅犹豫了一小会,想到自己手中那可怜的两千多人,果断放弃守河的计划。

    没办法,涝谷水从城往下都是平原区,泅渡不易却也有多处能够实施,区区两千人拦不住凤翔军是大概率事件。

    主官有了决断,刘守忠就好办了,甘亭寨的五百多人暂且管不了了,命令守卫浮桥的那部分人马撤回城之中,同时彻底毁掉浮桥。

    总之希望涝谷水这处天然屏障能够多阻拦凤翔军一段时间。

    陈佑仍然没有放弃水攻的想法,既然渡河之时不好操作,那就在攻城的时候给凤翔军一个惊喜。

    于是,才赶回城的白二带着数十人出了城往上游而去,他们需要筑起一座堤坝,使涝谷水的水流量暂时降低。

    城内也动了起来,为了防止截留的河水被放出之后提前冲出河床冲垮城墙,城之中也开始行动加固城墙,主要是西墙和南墙。

    原本刘守忠是不同意这个成功率不算太高的计划的,他认为只要将凤翔军粘在县,等待援军就好了。当陈佑告诉他们短时间内他们是看不到援军后,刘守忠才不得不赞同这个计划。

    他们这是在行险,如果拦水放水的步骤成功,要么水淹凤翔军获得胜利,要么河水冲破城墙不战而败。

    虽说打定主意守城,但陈佑等人不准备让凤翔军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渡河,一直派人在靠近城的河段袭扰意图渡河的凤翔军。

    一天之后,凤翔军大部分都渡过了涝谷水。

    他们没找到多少船只,最后是利用木筏竹排渡的河,若不是涝谷水既不湍急又不是很深,光是渡河就能让他们损失不少人。

    过了河之后,朱重荣有心不理会县兵马,准备直奔长安城。

    可陈佑过来本就是为了拦着他的,钟官和县两地兵马配合埋伏击溃了凤翔军先锋约一千人,逼迫着朱重荣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县。

第四百三十章 四国纷乱战愈急(十三)

    巳时许,陈佑站在北城墙头,陪在他身边的是刘守忠。

    城下正在喊话劝降,这是例行操作,陈佑、刘守忠等人都没仔细听底下在喊什么,而是微微眯眼仔细打量城下军阵。

    “看来这一场兵变对凤翔军造成的损失不小。”

    看了一阵,刘守忠为陈佑解说眼前的军阵:“使君请看,城外战兵有六军旗,至少是有六个军,然而扣除朱重荣的节度使旗纛,就只剩下两面牙旗。这朱重荣杀掉的将领不少啊!”

    节度使的节纛先不去说它,这牙旗是将领身份象征,大战之中指挥不畅时基本上都是看牙旗往哪就朝哪里进攻,而斩将夺旗一般也都是夺的牙旗。

    外面方镇节度使为了表明跟着自己能够升官发财,基本上能独领一军的都会有个将军的名头。也就是说,凤翔军这六个军,应该有五面其它将军的牙旗才是。

    “杀的人多才好。”

    陈佑没有太多感叹,卢的命令他已经收到了,朱重荣杀的人多才有利于他完成任务。

    对了,卢是以“关西行营都部署”的名义发来的命令。陈佑之前可没听说过卢还有这么个职事,当时就以为卢国丈要矫诏靖难。

    然后刘守忠取出离京之前的密旨,上面有天子信宝的红印,有政事堂印,有枢密院印,有两府签署,说是密旨,实际上知道的人不少。这份密旨就说了一件事:战事起时,京兆尹陈佑须听令于关西行营都部署卢。

    “刘将军,若是不行险,我手下兵马全都交给你,你能不能击败凤翔军?”

    刘守忠没有丝毫犹豫:“若在城外对战,我必败无疑!”

    先说了结果,之后再解释原因:“若是石将军未曾离去,两军五千人突袭或许能够击溃凤翔军。可仅剩我这两千多人,还不如照使君所言行险。至于那几千府兵,这些人守城便罢,若是一同出城迎战,只会败地更快更惨。”

    这番话虽有禁军对府兵的鄙视,但总得来说都是事实。

    故而陈佑只是点头,不再多言,至于后悔把石守信派出去?不可能的!

    别说派石守信去迎接护送陈抟是另一个计划早已确定的步骤,就算是他自己脑子发昏派出去的,他也不后悔。

    要知道,石守信和刘守忠两人平级,一人带一军,调令中也没在两人之间确立一个主副关系。除非陈佑亲自指挥,否则的话,真要五千人一块上,谁听谁的?

    两人说话间,见城上没反应的凤翔军整顿一番开始攻城了。

    见此情景,陈佑不待刘守忠出声便道:“这守城之战就交给刘将军了。”

    “使君放心。”

    刘守忠重重点头,紧接着面露难色看着陈佑:“只是,使君是不是先回休息?”

    “无妨。”陈佑摆手轻笑,“你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看着。”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军兵,抬高音量:“我这个京兆尹就在这城头陪着诸位一起守城!”

    只这一句话,立刻让周围军兵激动不已,纷纷叫嚷道:“使君且看着罢!”“定不叫使君失望!”

    陈佑面色严肃道:“仔细着些,莫要大意!”

    一阵应是之声响起,诸人握紧手中兵器,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凤翔军。

    劝不下去陈佑,刘守忠也没勉强,正好陈佑留在这里也能振奋军心,他便没有再多嘴,走到一旁开始指挥守城之战。

    人生如戏,陈佑现在就是在用生命演戏,如果运气好的话,后人为他作传就会提到“亲冒矢石以励众军”。

    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这个而留在这里的,身为主官,陈佑留在城头最大的作用就是激励军心。如果现在是在长安城,他甚至会让人把自己的麾幢旗幡取来树在城头,虽然增加了危险度,但对军兵的激励也更加有效。

    也不知道朱重荣在想什么,攻甘亭那种寨子也就算了,进攻城他竟然也只是让人随便推了几根粗壮的树干就朝城门处冲。像什么云梯、长梯、盾车之类的一概没有,无形中让守城的刘守忠轻松不少。

    刘守忠来到瓮城城墙上,这第一波攻势只会在这里发生。

    瓮城城门开在东侧,想要从外面进瓮城,就得面对前方和左侧两个方向的攻击。

    举着大盾,推着撞车的凤翔军缓缓靠近城门。

    刘守忠估算距离之后,左手一伸:“弓!”

    身后亲兵立刻将一副麻背弓递到他手中。

    他接过弓,又从一旁箭篓中取出一支点钢羽箭。

    扣弦,搭弓,随着右手拉弦,弓身渐渐弯曲。

    一声霹雳,弓身弹回,弓弦震荡不已,那支箭已然消失不见。

    城下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惊呼声,显然是射中了某个人。

    “好!”

    目睹这一箭的军汉们齐声叫好,士气更加高昂。

    刘守忠将弓扔给亲兵,高声道:“贼军不过如此!我等好生杀贼,挣得功勋位禄!”

    “杀!杀!杀!”

    连呼三声,响声震天。

    这边喊声停歇,凤翔军军阵中也传出一阵喊杀之声,显然是为了争夺气势。

    万人高呼,虽然互相干扰听不太清,但还是很震撼。

    刘守忠没被干扰,命令弓箭手将目标放在凤翔军的弓箭手身上,至于举着盾推着撞车的那些人,等他们靠近城门之后再往下砸石块木块之类的。

    这木块都是浸透水的,一个个直径两尺有余,从城头砸下去,砸到人身上也是不轻。

    远处站了一排弓箭手,一开始的试射叫不少新兵不由自主地往女墙底下躲,但实际上没到射程,所有箭枝都落在城下。

    那些久经战阵的禁军士兵看着府兵的狼狈像,毫不客气地嘲讽起来。大多数府兵全都是低头臊脸不说话,偶尔有些暴脾气地出声吵两句。

    这一切都没影响到弓箭手,他们一手持弓一手持箭,静静站立在垛口处。

    箭能射到什么地方,他们都心里有数,就等着凤翔军的弓箭手跨过那条线了。

    他们没等多久,很快一个个队正就接连高呼:“射!”

第四百三十一章 四国纷乱战愈急(十四)

    城头这些弓箭手都是刘守忠军中的,一个个令行禁止、配合默契,一轮齐射,战果丰硕,城下几百弓箭手倒下了大概十来个。

    这一轮齐射让迈步向前的凤翔军弓箭手们有些慌乱,脚步稍稍停顿,随后才在队正都头的呵斥下继续向前,不过这一次速度快了许多。

    城头禁军们也不再等待上头发令,手上不停地抽出羽箭射击。现在他们是占了高处射程要远一些的便宜,可以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射击,等凤翔军弓箭手也把他们纳入射击范围之后,就得一边躲避一边攻击了。

    双方弓箭手在激烈交流,凤翔军步兵们冒着敌人和友军的箭雨终于把撞车推到了瓮城门外。

    一声“砸”在城头响起,紧张的府兵们连忙抬起石块木块,奋力朝城外抛去。

    咚咚咚的声音接连传来,惨叫痛呼在城门外回荡,凤翔军尝试撞了几下城门。

    瓮城的城门并不怎么牢靠,毋宁说这城门是特意做得不牢靠,毕竟瓮城的杀伤力主要体现在内部。刘守忠都做好了城门被破的准备,没想到这时候凤翔军鸣金收兵了。

    第一次进攻只是试探,下一次应该就会用上种种器械,攻势不会再像这般简单了。

    瓮城这一片经验不多的府兵们见敌军退去,皆兴奋高呼,而久经战阵的禁军则面色冷然,小幅度活动自己的腿脚。经历的战斗多了,他们知道要想活命就不要无意义地浪费体力,欢呼吼叫要等到彻底击溃敌军。

    刘守忠仔细观察凤翔军的军阵,见他们缓缓退去,这才确认凤翔军暂时不会攻城了。

    他吩咐部下警戒,然后来到陈佑面前:“使君,凤翔军该是回去准备攻城器械了。”

    “嗯。”陈佑收回望着城下军阵的目光,看向刘守忠微微点头,“此处就交给将军了。”

    说罢,他转身准备下楼,刘守忠送他到楼梯口:“使君慢走。”

    陈佑就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缓步下楼,说实话,看过这一次试探性攻城之后,他稍稍轻松了些。

    凭朱重荣没准备攻城器械就敢攻城,显然是没把城放在眼里。

    没放在眼里好啊!凤翔军越轻视城,就越大意,就越容易犯错。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想突袭还是水攻,都容易成功。

    人面临险境,要么是绝望放弃,要么是苦苦支持,再不然就是冒险一搏。凤翔军如此轻视城,叫陈佑看到了冒险的机会,如果继续留在城头,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插手指挥。

    申时许,凤翔军再次攻城,这一次器械齐全,云梯、石等等全都用上了。

    城这边也不再是上午那般寒酸,床弩、踏张弩、火箭、火油全都用上,再就是金汁沸水、擂石滚木。值得一提的是,城内的这些弓箭手在射箭之前,会把箭头在金汁中蘸一下,敌人中箭之后极大概率会感染发脓。

    晚饭前的这次攻势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就渐渐退去,刘守忠守城还是十分轻松的。

    只不过这半个时辰的激战对体力消耗巨大,战斗停止之后他立刻安排轮换。由于禁军人数不足,城头除了有府兵帮忙之外,还夹杂着民夫壮丁,无形中拉低了战斗力。

    为了保证反应速度和判断的准确性,刘守忠同苏锦帆轮流休息,每八个时辰轮换一次。说是八个时辰,为了保证双方思路的统一,也为了防备紧急情况,休息的那个人几乎都会提前一两个时辰起来,跟在值班的那人身后旁观讨论。

    如此过了两天,小小城竟然还没被攻破。

    城未破,陈佑心中高兴,朱重荣却十分气愤。

    小小城拦了他两天,其中火气就不多说了。单说城和钟官城互相配合,打乱凤翔军的攻城节奏,更是屡屡阻拦大军东去。

    他不得不分兵专门针对钟官城,这才压下了两地联动的势头。他准备趁着钟官城无法支援城的机会迅速攻破城,但是进攻城的人手少了,带给城的压力变小不说,战损也越来越高。

    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围困甘亭的一部人马不计代价攻破甘亭前来会合。

    甘亭寨一切都准备的很好,唯有一点,它的墙以木制为主,虽然时常淋水不怕火攻,但时间久了就会不牢靠。

    于是昨天晚上凤翔军强攻甘亭的时候,甘亭守军不得不点燃寨子突围而逃。最让朱重荣气愤的是,几千人的军队,竟然让县丞王福星带着三百多人逃了!

    现在只知道王福星一行人还在涝谷水西岸,由于担心王福星他们渡河的时候袭击,这一部兵马没有连夜渡河,而是等待朱重荣派人接应。

    好在这段时间雨水不多,涝谷水没那么深了,渡河的安全性算是提高不少。

    坐在营帐内翻了一阵兵书,听着外面冲杀声,朱重荣突然感觉一阵烦躁。

    将手中书籍扔到案上,他拎起长剑走出营帐。

    攻城受阻,他今天实在是没心情去城下观察,只是在营帐里待着却是心中不安。没办法,他就是依靠刺杀上位的,军队不在眼前自然就担心其他人有样学样。

    刚一出营帐,就感觉到一阵凉意,抬头看去,之前的艳阳天已经消失不见,空中布满阴云,夏日里少有的凉风在营帐间穿梭。

    正皱眉间,突然有一军兵快速跑来:“大帅捷报!捷报!孙将军击败钟官敌军拿下钟官故城,敌仅以数百人逃亡!”

    朱重荣愣了一下,下一刻喜色涌上面庞,禁不住拔出手中长剑用力插入土中:“着啊!大郎!鸣金收兵,今日停止攻城!冯四!通知孙跛子把钟官守军的首级都送到这里来!咱们明日破城!”

    被他点名的两人急忙大声应下,一个跑向城下战场,一个跑往马厩,准备骑马通知那孙将军。

    朱重荣没有拔出插在土里的剑,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听到鸣金之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当即停下脚步大叫道:“传令!孙跛子不必来此,立刻前往京兆府!”

第四百三十二章 四国纷乱战愈急(十五)

    朱重荣不想再在城底下耗下去了,雄武军已经在凤翔府和彰义军、静难军交过手,雄武节度使翁章辉连续派了两拨人来催促他快写击溃京兆军反身夹击静难军。

    这是原本就商量好的计划,至少翁章辉是这么鼓动朱重荣的合力击败心向朝廷的兵马,之后迅速东去入京灭了周皇嫡系,先入京者称帝,另一人则领关西诸镇。当然都是名义上的,只要不主动挑事,散布在各地的节度使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出声反对。

    再联系辽国、宋国、吴越等国,让渡国家利益获得“国际承认”,尤其是辽国这个北方强邻的支持,有意愿反对的文武官员就更少了。之后怎么收拢权力,怎么攫取利益,一东一西的格局是否能维持下去,就看两个人各自的手段了。

    没想到在第一步就卡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有了突破,朱重荣就不想再等了。

    在朱重荣下令的时候,长安城内正在激战。

    录事参军事梁关山站在城头,面色平静地看着城下街道上的厮杀。

    除了城门口这一片,城内不少地方,譬如粮仓、钱库、兵器库等地,都有搏杀声。

    若不是陈佑为了对付凤翔军下令调驻守三渭桥的兵马回长安待命,就凭一开始留守长安的那些人很可能无法应对这种情况。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彭三爷“被起兵了”。

    现在城中厮杀的就是京兆游侠儿彭三率领的反叛军,以及某些苦陈久矣的当地“百姓”。

    京兆府兵毕竟人数优势摆在这里,散入城中劫掠的散兵游勇他们一时半会顾及不到,街道上聚集在一块的叛军很快就被府兵淹没。

    梁关山看了一阵,开口吩咐道:“去看看城北金家什么情况。若是从贼,直接抄了,若是未从贼就保护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冷笑:“只要用人试图进入金宅,一概杀了。”

    他显然是预料到金家可能用“我没有”、“不是我”、“不知情”来应付糊弄,反正都撕破脸了,既然你说自家同叛军没关系,那好,所有想要进你家宅子的危险人物我都帮你杀掉。至于这个人是不是你家嫡长子甚至家主,哈,那你家是真的谋叛咯?

    站在他身边的都是七八年的老人了,知道他的意思,答应一声就朝城下跑去。

    这脚步声还未远去,就又听到一连串上楼的脚步声。

    不等梁关山扭头看向楼梯口,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梁司录,人来了!”

    “梁司录,我......”

    来人话未说完,转身看清究竟是何人的梁关山就脸上带笑微微点头:“原来是彭君,这一次全赖彭君了。”

    那人身上满是血迹,听到这话抱拳谦逊道:“都是司录机谋之功,某只是心向朝廷,不欲从贼罢了。”

    没错,这人就是叛军头领,京兆彭三!

    “彭君有此心自然是好,只是功劳毕竟是功劳,我自会如实报告给陈使君的。”梁关山不习惯一直带着笑容说话,这时候重又恢复一开始的冷淡神情,“若是无事,彭君且先下去休息吧。”

    彭三本来还想说些话的,听到梁关山这送客的话语,不免有些愣神。不过能做出他这种事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因此立刻应承下来,跟着军兵转身离开。

    目送彭三离开,梁关山重新将目光放到城中,城内兵马可全靠他来调配,必须得仔细些。不过这场战斗注定会胜利,名义上的首领都被招安了,叛军的部分计划自然就落到了梁关山手中,这样要是还能输,他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城,刘守忠和苏锦帆站在陈佑面前,脸上都带着惊诧。

    就在刚才,陈佑把京兆府的任务告诉了他们。

    沉吟一阵,刘守忠最先开口:“既然如此,我们把凤翔军留在这里,不让它去帮助雄武军不就好了?我们这些人,正面可能打不过,但骚扰迟滞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太迟了。”

    陈佑还没开口,苏锦帆就摇头:“这道命令来的太迟了,要是再使君下令分兵之前,或许狠下心来将所有兵马聚集在一处还能给凤翔军带来压力。但现在我们这里区区三四千人,还大都是新兵,也就只能守城了。”

    刘守忠面露尴尬之色,要是他早点告诉陈佑密旨的存在,或许会好一些。不过密旨毕竟是密旨,携带这份密旨的刘守忠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说了什么,陈佑敢不敢提前开也是一个问题。

    陈佑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考虑了一番问道:“如果趁着他们撤退的时候追击,有没有击败对方的可能?”

    说到专业话题,刘守忠打起精神来,略一思忖就开口:“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没办法派出斥候进行有效探查,我们并不知道凤翔军会不会假意撤退引我们出城。过于冒进可能会踏入陷阱。过于谨慎又可能会失去机会。”

    苏锦帆虽为说话,但看他的样子也是赞同刘守忠这番话的。

    陈佑一阵沉默。

    “这么说来,如果对方真的要撤,我们极大可能拦不住?”

    “只要肯冒着踏入陷阱的危险就能拦住。”

    正确的废话。

    陈佑现在手里抓着这些兵马,还有完成任务甚至翻盘的希望。若真的因为冒进损失掉,那是一点翻盘的可能性都没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谁也没注意到门外天空越来越暗,风也渐渐变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电光划破长空,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连绵不绝。

    几道雷霆之后,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屋顶瓦片被砸得哗哗作响。

    屋内三人互相对视,全都面露喜色。

    陈佑松了口气,抚掌笑道:“天助我也!”

    城外凤翔军营地,一座座帐篷在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整座军营看不到一个人,这么大的雨,所有人都躲进了帐篷不愿出来。就连那些应该巡逻的士兵也不例外,反正这个时候上官也不会出来查。

第四百三十三章 风雨来袭水龙吟

    凤翔军游骑将军廖远坐在自家大帐内,好整以暇地翻阅《春秋》,这个习惯是跟三国名将关羽学的,据说关二爷就喜欢看《春秋》。

    雨滴砸在地面上、帐篷上,发出的杂乱声音仿佛是丝竹伴奏一般,非但没让他心烦意燥,反而更能体会古人的智慧,一时间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就好像被拦在城底下好几天,好不容易打破僵局准备离开又遇到泼天大雨的不是他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传来两个打招呼的声音:“齐校尉!”

    “嗯,我寻你们将军有事。”

    “将军正在里面。”

    简短的对话之后,帐篷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皮甲的汉子走了进来。

    此人整个裤子,包括腰那一片的布料全都湿透了,上半身和头盔也有刚刚收伞时沾到的雨水,由此也能看出外面的雨究竟是多大。

    “齐校尉来了。”廖远听到说话声时就放下书册端正坐姿,见齐鹏举进来正好打招呼。

    齐鹏举招呼一声“廖将军”后,自顾自地转身将伞放下,对廖远并没有太多敬畏之心。

    廖远也不以为忤,伸手示意齐鹏举坐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的声音稍稍压低了,至少在这滂沱大雨中,就算贴在帐篷外也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

    “这场大雨,还真是天意啊!”

    廖远发出这声感慨,齐鹏举听了之后冷笑一声:“若非朱重荣无能,我们也等不到这个天意。”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廖远,冷冷道:“这几天攻城的都是将军手下兵马吧,不知还剩下几成能战?”

    沉默一阵,廖远笑道:“齐校尉你也不必说这话来激我,我廖某人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姓朱的容不下我,要不是当初大帅去了之后我投降得快,估计我也会像刘三一般跟着大帅一块走了。”

    他嘴里面说出刘三时,齐鹏举脸上露出愤懑之色。

    这刘三原本也是凤翔军的将军,还是原先的节度使最信任的一个,同时他也是齐鹏举的老上司,只不过前段时间同节度使一起被朱重荣杀了。

    朱重荣具体的夺权过程这里就不过多叙说,总之廖远当时看势头不对第一个表态拥护朱重荣,导致虽然朱重荣看他不顺眼,却也不好明着对付他。一直把他放在眼底下看着不算,有什么苦活累活也多交给廖远军来做,当然表面上说廖远军是整个凤翔府的精锐支柱啥的。

    廖远原先是想着混一段时间带着几个亲信趁乱逃走,毕竟他是个将军,即便只是从五品的杂号将军,那也是将军。投奔朝廷或者其他节度使也能过得很滋润,没必要舍不得手下这些兵力,因此面对朱重荣的针对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时刻担心朱重荣翻脸,一直在找机会逃跑。

    直到朱重荣头脑发昏一系列操作之后被强按在城底下,廖远才起了别样的心思:一个不能带着部下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节度使,会有人真心拥护么?

    廖远心底摇头,这场雨来得太是时候了。

    他抬头对齐鹏举道:“齐校尉,事到如今,要么我死,要么朱重荣死,想来齐校尉也是一般想法。”

    齐鹏举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廖远接着道:“就在这两天了,你看前段时间都没什么雨,咱们凤翔军刚获得两场惨胜,正准备拔营行军就遇到这般大雨,怎么想都有种‘天意如此’的意思在里面。天要亡他朱重荣,那些人不说一同行动,至少也不会帮他吧?”

    略一沉吟,齐鹏举点头:“今晚这个说法就要传遍整座军营,那咱们是明天动手?”

    “自然,既然这场雨来得这么及时,就不能叫它白白过去。”

    作为一个在同自己不对付的上司手下苟活至今的人物,廖远向来是善于抓住机会,无论是之前“逼迫”朱重荣不对自己下手,还是现在直接摊牌掀桌,能利用的因素都得利用上。

    “另外就是京兆军了,京兆尹就在城中,莫怪我直言,齐校尉的身份毕竟低了些。”

    “这是自然。”

    齐鹏举点头,他还没想到要联络朝廷,而且他主要是想要报仇,至于在朝廷诸公面前露脸拉关系的机会,让给廖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廖将军能让我亲手斩杀朱重荣。”

    “齐校尉放心就是。”廖远脸上露出笑容。

    夜幕下,涝谷河堤上,白二看着越来越高的水面,脸上愁容根本无法掩盖。

    “白二哥,这样子怕是撑不到明天了吧?”

    他身后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子语气中也带着忧虑:“要不咱们如实汇报给使君?”

    白二并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接到的独立任务就这么失败,仍想按照陈佑的计划完成:“把堤坝加固一下吧。即便放些水过去,也不碍事的。”

    “可现在不只是这里的问题,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也看了,城底下那一片河堤被我们挖的已经有些不稳了。就算这边能撑住,那边撑不住也是无用。”

    这是实话。更重要的是,提前放水溃堤最多打乱陈佑的计划,但没放水的情况下溃堤,则会导致计划失败。

    还是求稳吧。

    白二抿唇下定决心:“老四立刻回去通知使君,就说堤坝坚持不住了,我们已经提前决堤放水。”

    “好!”之前说话那汉子大声答应下来,立刻就啪嗒啪嗒地踩着泥水向北边城走去。

    白二深吸了一口气,抓起铁锹,高声道:“动手吧!”

    说干就干,一行二三十人立刻行动起来,几条麻绳依次绑在众人的腰上、腋下和双腿根部,一个连着一个连成一串,而绳子的一头则绑在数棵大树上。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大家被河水冲走,毕竟是要挖堤坝,谁知道挖到什么程度堤坝就会突然崩塌。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开始动手了。

    没过多久,一阵惊呼声中,草草筑造的堤坝在河水的压力下崩溃,一条浑浊的水龙在狂风骤雨中朝远处的城冲去。

第四百三十四章 千里泽国断美梦

    城外凤翔军营地。

    帐篷外是狂风暴雨,帐篷内是火光闪烁,《春秋》随意地扔在桌上。

    廖远坐在席子上,对着油灯,用一块棉布蘸着油仔细擦拭长枪。

    明天就要干大事了,他有些紧张。

    你说他本来一个好好的杂号将军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取节度使而代之了呢?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廖远摇头叹息,没办法,朱重荣毕竟是反贼,他廖远为国为民诛除叛逆,向来不惧艰难险阻。

    收拾好心情,端起长枪猛然一甩,带起一阵破空声。

    就在此时,帐篷外传来说话声。

    听到声音的廖远微微皱眉,将长枪搁到身旁。

    不等他收拾好桌上的油碗棉布,帐篷门帘就被掀开了。

    一个校尉衣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廖将军。”

    “原来是孙校尉啊。”廖远没有起身,脸上笑容都显得有些虚假,“怎么,你是不想跟着你家将军,准备投奔到我这里来了?”

    孙校尉一愣,反应过来后打了个哈哈:“将军莫要寻我开心。我家将军打发我过来拜见将军,只是想问一问,这雨,可是天意?”

    廖远瞳孔猛然紧缩,连呼吸都不由加重。

    随即笑道:“哈哈,这天意不天意,可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能懂的。不过么,咱们刚准备动身就下了这么一场大雨,这运气着实有些不好。不知道呼延将军是怎么看的?”

    孙校尉能被上司派来沟通,本身就代表他可信、头脑灵活,此时听到廖远的话,心中回想起之前将军的推测,心中就有了底:“我家将军觉得这雨来得有些凑巧,有点不败而败的意味。”

    廖远沉默了,他不明白那个姓呼延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想法。不过既然只是派了一个亲信过来,应该不会死忠于朱重荣吧。

    深吸一口气,正要出声,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孙校尉也皱眉朝西南边看去,那边隐约传来喧哗喊叫声。

    “孙校尉......”

    不等廖远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惊呼:“水!水!”

    廖远匆忙站起来,就在此时,嘭地一声,廖远、孙校尉、帐篷,全都从原地消失了,只剩下奔腾的洪水,以及不知从哪被裹挟而来的军兵杂物浩浩荡荡向前而去。

    城头城头,半夜被叫起来的陈佑看着城外,有些懵。

    虽然雨夜看不清,但城外一片翻腾的水面还是能隐约看到,更别说城下激荡的水声了。

    良久,陈佑叹了一声:“可惜了。”

    “的确可惜。”

    站在陈佑身边的是苏锦帆,即便看不到什么景象,他此时也是一脸惋惜地啧啧不已:“若是能等到白天,正可令人行舟制敌,只怕是贼酋都能逮到。”

    安静了一阵,陈佑道:“我倒不是说这个,有这次大水,凤翔军再也没有抵抗之力。我是可惜那个廖远,这才刚谈拢要反正,还没动手就都没了,你说冤不冤。”

    嘴里说着可惜的话语,但苏锦帆分明能听到话语间带着笑意,当即也忍不住笑道:“这就是命啊!”

    “他的命倒没什么,只是我该奖励他呢,还是装作不知道他要反正呢,真是头疼。”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盯着城外看了好一会儿,苏锦帆用不确定的语气道:“这么大的水,那廖远能不能活下来尚未可知。左右现在无事,使君不若接着去休息?”

    “算了,现在离天亮也不远了。走,把刘将军叫起来,咱们几个商议商议明天怎么收拾残局。”

    说罢,陈佑转身就往楼梯走去。

    只是还没走下楼,西城方向就有军兵跑了过来:“使君!苏明府!那边城墙被水冲塌了!”

    一瞬间天地齐喑,陈佑觉得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运气好,这才让城墙倒塌的。

    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顾不得伤春悲秋,直接就大喊一声:“苏锦帆安排救灾!”

    第二天大雨仍然没有停,一夜未眠的陈佑眼睛通红,头上斗笠、身上蓑衣原本都沾满了泥土,但在雨水的冲刷下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城城内城外现在都成了一片泽国,城内军兵们昨晚辛苦救灾,现在才开始分批休息,陈佑也没办法让他们出城收拾凤翔军。

    昨夜的水灾来得太过突然,由于一开始城门都是关着的,城内水位最高时曾淹没大多数建筑的屋顶,要不是苏锦帆及时安排人打开所有城门排水,可能整座城池现在还泡在水中呢。

    愧疚的心思一闪而过,陈佑重新将目光转向城外,他是京兆尹,接受了军令的京兆尹,现在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彻底解除凤翔军对静难军侧翼的威胁。

    城内兵马除非把预备队派出去,否则一天之内没办法调动。而从长安调人过来,现在大雨未停,等人到也得两三天后。

    那么,拼一把?

    城北现在能看到有小股军兵活动,如果放任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被重新整合起来,到时候又是一个麻烦。

    陈佑从来不缺冒险精神,既然看到了后果,那就当一次微操大师吧。

    “葛福善!”

    他叫来了自己的亲兵:“你去问刘守忠苏锦帆,现在还能用的有多少人,叫他俩商议商议迅速派人去击溃城外一切敢于抱团之敌!”

    略一犹豫,他又补充道:“若是人手不足,你把我这边的亲卫都带出去。”

    “是!”

    葛福善立刻答应下来。

    至于劝说陈佑别把亲卫派出去?别傻了,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哪有时间来浪费!总之他只要把陈佑最后这句话对刘苏二人一讲,妥妥的是人手充足不需要陈使君派出亲卫。

    毕竟除了那些巴不得陈佑出事的人,这里没人愿意看到陈使君身陷险境。

    很快,刘守忠就带着五百余下属出了城。

    现在城外还有到膝盖深的水,他们是直接划着早就备好的小舟出去的。

    五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此时,指挥得当的话足以打破凤翔军重整旗鼓的想法,只要能拖到城内大部分兵马休息完毕恢复体力就是胜利。

    自然,得到回复的葛福善回到城头,带着几名亲卫守护在陈佑身周。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大乱之后诸事繁

    嘉定四年七月,诸州皆奏大雨,所在河渠泛溢害稼。

    自六月末开始的这场大雨波及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造成损失之大,是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要说影响最大的,肯定要算关西叛军。

    首先是翁章辉从秦州运送的粮草受潮,而且大雨之下后续部队也不敢继续沿着渭河谷地再次运粮,导致翁章辉陷入粮草短缺的状态。

    其次是凤翔军被洪水一股脑冲了。要不是这场大雨,凤翔军就会提前离开城,就不会被水淹;要不是这场大雨,即便凤翔军被水淹,也不会遭受这么大的损失。

    朱重荣被京兆军找到时正在发高烧,由于城内药材短缺,硬撑了两天之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除了朱重荣,廖远也活着,他运气要好很多,基本上没有什么外伤。只可惜洪水来得突然,当他遇到京兆军时也只收拢了三十多人,还都是有气无力的残兵败将。

    这不怪他们,不同于城早就做好了浸水的准备,凤翔军军营之中的粮草是一粒没剩,被水泡了一夜,又没什么吃的,能神采奕奕地活蹦乱跳才是奇迹。

    总之,等到雨停之后,来时的一万多凤翔军,最后也只收拢了四千多人。扣除掉之前战损的人数,依然有数千人不见踪影,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当了逃兵,只是连累了京兆府还得再来一次剿匪行动。

    七月初四,云中城破,燕王降辽,辽帝耶律阮封其为忘恩侯。

    到七月中,北边战事基本结束,燕国之地,周国总共也就拿下了蔚州、朔州、幽州这三州之地,其余诸州尽皆落入辽国之手。

    不过赵元昌增援及时,早些年被辽国抢去的蓟州、平州以及檀州被拿了回来,只要守好几座关隘,幽蓟一片基本上是不会出问题。

    因此,成德节度使、河北都监焦继勋随驾入京,归德节度使、开封府尹薛崇转为卢龙节度使,驻扎幽州。

    而关西这边,凤翔军惨败的消息在雨停之后很快就传到了翁章辉耳中,京兆府也在召集人马意图攻入配合静难军、彰义军将雄武军堵在凤翔。

    不等京兆府行动,缺粮的雄武军在卢的一次夜袭中炸营了,雄武节度使翁章辉在逃往五丈原的途中被追兵所杀。

    持续一个月的叛乱就此落幕。

    陈佑在武功县同卢见了一面,标准的下官见上官场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缴了军令,京兆尹陈佑终于回到府衙所在的长安城。

    梁关山得到消息就带着府衙诸官吏等在了城外,趁着入城的这段时间给陈佑介绍长安诸事。

    这次城内参与叛乱的总共只有三家,让陈佑颇为惊奇的是高启竟然同叛乱没有任何联系。

    再之后就说到了彭三。

    “你是说,”陈佑脸色复杂,“带头叛乱的是这彭三?”

    “正是如此。”

    “提前通知有人叛乱的也是彭三?”

    “的确是这样。”梁关山面色如常,“此人还说曾经联系过使君,意图在灞桥将一干贼首扫除,可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没能成功。”

    陈佑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很显然,出问题的那个环节就是他陈佑陈使君不相信彭三当初给的消息,根本没派人配合。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陈佑转眼看着车外景象,开口问道:“前些天大雨,长安情况怎么样?”

    梁关山是个人精,从彭三的描述中大概能猜出原委,此时见陈佑不愿多说,也就没在继续下去,而是回答新的问题:“西南边地势较低的那一片被淹了,其余地方都还好,总共也才十来个人出事。”

    说到这里,他由衷赞道:“这多亏了使君安排修整水渠,否则的话怕是整个长安都要受灾。”

    陈佑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听着。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除了叛乱和水灾之外,长安并没有出现什么大事。要说最大的意外,大概就是梁关山主持府事的时候,少尹高启竟然没有夺权。

    这一点,不仅仅是超出陈佑的预料,也令很多人想不通。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高启不捣乱,陈佑也能容得下他。甚至于,如果高启真心实意地配合,陈佑帮他树立少尹威严都没问题。

    顺带一提,陈佑这时候的想法,同当初林师德到河南府时候的想法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陈佑当初还有正三品职事以及河南府兵权,双方角力的结果是陈佑赢了,而高启除了是个地头蛇之外什么都没有。

    战事水灾都刚刚结束,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堆到了一起,陈佑也就是叮嘱一声刘河多关注京兆府,便把经历放到政务军务上了。

    首先第一条是灾后处置,其它地方还好,虽然被水淹了,但损失还不算太大。不像开封,水深二尺,坏墙屋不可胜计。更不像城,城里面也就只剩下一些比较坚固的建筑了。

    没房子的暂时忍一忍,陈佑把府兵都派出去帮忙整修房屋,算成训练的一部分。

    房子好说,现在还是夏末秋初,水退了之后找个墙根挤一挤也能坚持几天,问题是粮食不足。城和长安还好,城早就做了准备,而长安则是粮仓防水防火做得很到位更多是因为长安粮仓都位于东北地势较高处,这次基本上没有太多受潮的。

    这次基本上沿河一带都遭了灾,各地都缺粮,陈佑不得不直接让钟家和陈家的商行迅速从未受灾的地区收购粮食运到京兆来。这只是补救措施,现在需要做的是统筹调度全府粮食,争取不产生大面积饥荒。

    至于第二件事涉及到的人就不多了,那就是陈抟。

    当初的安排是,借着邀请陈抟的幌子在京兆府驻军防备叛乱,但现在叛乱已经结束了,石守信刘守忠这两个军还要不要留在这里?

    陈佑当然不希望他们留下,但这不是他说了能算的,所以他写了一份奏章,连同奏请减免受灾地区部分秋税一起写了进去,安排驿传迅速送往洛阳。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为寻钱粮出新策

    陈佑回长安之前,陈抟已经在五松的陪伴下抵达长安城了。

    毕竟是后世有名的隐士,虽然他也修道,但陈佑还是抽空带着礼物前去拜访。只可惜也不知陈抟是不想说还是不会说,总之除了一些为人处世的思想外,问到如何为政,他只是说一些套话。

    虽然沉迷修仙,但陈抟不是傻子,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不想沾染政治,陈佑也不强求,转而邀请他抵达洛阳之后去书院讲一堂课。

    陈抟没有拒绝,反正他身体好精神好,去洛阳见见皇帝顺便讲一堂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由于官家回复还没到,侍卫司的两个军去向未定,所以陈抟还留在长安,陈佑专门买了一个宅子让他住着,五松小道士每日陪在他身边学道。

    说起刘守忠和石守信,这两个都是历史上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一员,可惜的是陈佑只是依稀听过这个名词,具体有哪十个人他说不上来,也就石守信在后世比较有名,他能记住。

    所以,当这两个人来到京兆府的时候,陈佑是准备不着痕迹地同石守信拉一拉交情的,可惜阴差阳错之下最后是带着刘守忠一起上了战场。

    说实话刘守忠做得也不错,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陈佑总感觉差了点什么,也因此对这个结果有些惋惜。只可惜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同禁军将领拉关系,这点遗憾只能放在心里。

    除了上面这两件大事以外,还有一件事是陈佑需要考虑的。

    如今京兆府五千多府兵,看着人数不多,但这是获准挪用需要上交国库的那一部分税收得来的。如果秋税无法挪用,京兆府维持这五千人就有些吃力了。

    陈佑现在犹豫的是要奏请增加京兆府日常府兵员额呢,还是裁剪一部分府兵呢。

    为此,陈佑特地召集了一干僚属来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想要京兆府维持现状,五千府兵是底线,再少的话府衙就必须放弃对一部分偏远乡村的掌控。

    府兵和派驻的禁军不同,府兵是府衙来养着的,而禁军粮饷主要是来自京师,府衙供应的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如果京兆府奏请增加禁军数量,只要理由充分,很容易就能批下来,但是奏请增加府兵数量,就要冒点风险了。

    毕竟当兵吃粮,吃谁的粮就听谁的话,你一个地方官要养那么多兵马作甚?

    这是陈佑提出的后勤改革的一部分,结果他自己也无法躲过这个新规定。

    想了两天,陈佑的应对方法是拆分府军。

    京兆府的府兵现在分为三个部分:老府兵、警察营、防务营。他本就不准备把这三个部分合在一块,既然如此,索性就彻底分开。

    在奏章中,陈佑声称各州府紧要关隘都有禁军驻扎,无需供养太多兵马,应该取消传统的州兵府兵。

    取消府兵之后,可以设立一个治安曹,专门管理境内治安侦缉事宜。治安曹管辖警察,按照负责事务的危险性划分不持械、持棍、持刀等,同时增加治安曹内技术官的比例。

    再之后是税曹,现在京兆府还在让府兵警察营帮忙威慑不愿意缴税的人,以后应该在税曹底下招收专门的税务员。这些人不需要懂账目也不需要接触钱粮,更甚者持械的机会都很少,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身穿统一制服,保护税曹的税吏核查账目收缴税赋。

    最后就是防务营了,不管怎么说,禁军都是朝廷才能调动的,日常需要剿匪、押送、护卫之类的,还得地方自己来。这防务营人数不必太多,只要能满足日常使用就好,比如陈佑觉得京兆府有两千人就够了,临时人手不够的话还可以拉上持械警察。

    如果这份奏章能够获批,毫无疑问,警察和税务员都是从府兵转过去的,而且京兆府这么大。不论是警察还是税务员都不可能太少,这样算下来,人数超过五千没什么问题。再说这也不是养兵,是为了更好的治理百姓,申请多一些税赋份额也更容易。

    毕竟地方官,想法子钻中枢的空子为自己施政争取好处才是正理。如果陈佑以后执掌朝政,那肯定得想办法堵上他当地方官的时候找出来的漏洞,这就叫屁股决定脑袋。

    这份奏章也很快朝洛阳送去,哪怕他前一份奏章才送过去没多久。

    说实话,若不是不想表现得太过谄媚,陈佑甚至动过每天一份奏章的念头。

    比如下雨了、天热了,虽然没变成天灾,但他这个京兆尹看到之后心中焦急,同官家说一说;再比如发现了新奇的事物,立刻派人送给官家看一看尝一尝;又或者突然降温,就想到官家要注意保暖保重身体。诸如此类的琐事,为得就是让皇帝不会忘了你,觉得你和他一条心。

    然而陈佑可不仅仅想要做一个被皇帝看好的臣子,如果无法更进一步的话,至少也得让皇帝不得不依赖他。

    这个目标有些远大,短时间内实现不了,所以陈佑需要表现自己在政务上的价值,日复一日强调自己的能力与忠诚。

    没过几天,李明卿来信了,问的就是削减府兵和设立治安曹、税务员的事情。李明卿好歹也曾当过一州刺史,首要问题就是府兵少了,偌大一个京兆府他要怎么管。

    现在可不是承平年代,说是乱中有序,其实就是乱,一个弱势的府衙,只会让京兆尹的命令出不了长安城。

    陈佑不得不去信解释治安曹的作用,可惜李明卿认为既然是治安警察,你要是进行军事训练肯定会让官家不满,不进行军事训练作用就比不过正规府兵,说白了就是这东西没什么用。

    你还别说,李明卿说得确实有道理,陈佑仔细想想也不得不承认。

    可朝廷留给京兆府的税赋份额不多,如果不能继续挪用需要上计的部分,要么裁军,要么加大税负。陈佑不想留下一个不惜民力的名声,设立治安曹等举措是他暂时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增加京兆府留用的税赋份额。

第四百三十七章 坐京兆放眼天下(一)

    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让治安曹能起到作用。至于治安警察的操练问题,等建立起来之后再说,到时候需要耍一些小手段。

    对此,李明卿只给了他一句话:“你有准备就行。”

    倒是赵元昌有些疑问,刚回到洛阳没多久就派人带着手信来询问。

    官家都亲自问了,陈佑也不敢过多隐瞒,能说的全都写在信中,不能说的打定主意要做得隐秘隐秘再隐秘。

    问归问,赵元昌当了几年皇帝,别的不说,至少这奖惩十分及时。

    陈佑的信才被宦官带走,圣旨就到了。

    从京中来的圣旨总共两份。一份慰劳京兆府军民,令受兵灾水灾的地方秋税减半。另一份则是这一次的奖赏,这是按照陈佑报上去的名单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军中将校,少数是苏锦帆那样的文官。

    其他人此处且不细表,就说陈佑,加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赐银钱若干。

    实质性的东西也就一个“赐银钱若干”,官阶升了也没什么大用,检校工部尚书只是一个名头罢了,同工部没有半文钱关系。

    陈佑这时候才惊觉,他已经成了那种封赏只能给虚名的外臣了,想要得到实在的,就只能进中枢占个位置,然而适合他的位置不多,盯着相同目标的人却不少。

    反应过来之后,他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哪怕在这种乱世待了五六年,他仍然能感觉到皇权带给他的压力。那是数千年的历史积淀带来的,人们通常称之为“体制的力量”,陈佑这种身处体制中且想继续向上的人对这种力量感触最深。

    而现在,他终于成了周国这个体制当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哪怕只是这些人中最底层的那一个。

    感慨过后,还得处理政事。

    京兆府急需处理的事情渐渐减少,陈佑也有空把精力放到其它方面,比如商行,比如工坊,再比如书院。

    商行的话,陈家商行比不过钟家商行,原因就是陈家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来负责。虽然早早开始自己培养,但时日尚短还没多少成效,相反钟家经商那么多年,可信者就多了。这是先天条件,没办法比的。

    水灾之后陈佑一面放出府县储粮,一面让两家商行购买粮食运到京兆府来。这些商队来到京兆府,陈佑肯定要见一见谈一谈,尤其是属于陈家的商队,可以趁机考核一下。

    再就是工坊。陈家工坊依然是那种手工作坊,每个工坊人数都不多。工坊分两种,一种是数百上千人的,引入了流水线的概念,负责生产,另一种基本上是几十人甚至十几人,主要负责研究。

    部分研究型工坊同书院算学院有合作,每个月需要向陈佑上报研究进度。这些研究都偏向于实践,比如怎么用最少的木头做出一把椅子、如何制造合格的大块玻璃等等。

    陈佑需要做的就是投钱进去,然后视这些人的成绩进度决定是砍项目还是砍人。

    正如之前所说,由于某些原因他不能在书院之中开设类似工学类的课程,只能用工坊代替一小部分学校的作用,因此他还得通过负责人们递上来的资料决定要选什么人去书院学习一段时间。

    这很不容易,学而优则仕总比学而优则工吸引人,如何让挑选出来学习的研究员学成之后会继续研究而不是企图借此进入官府,这是一个挑战。

    钱的确是一个好东西,但有时候,权力带来的安全感不是钱能带来的。当然,这个时间段还得加一句,兵权带来的安全感才是最充实的。

    最后是书院,今年夏天有大概十几个人毕业。这个毕业,是正正经经完成所有学业,获得教员认可的那种毕业,像白茅他们临时出来参加科举的那只能算是肄业或者结业。

    按照陈佑所想,毕业了就得给毕业证书,于是书院就制作了十几份证书模板送到京兆府来让他签字。

    这还不算,因为他无法到场且毕业人数较少,所以陈佑还要了这些人日常的资料,准备给每个人都写一封信。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强化他在书院诸生心中的印象,为这些人打下深深的“陈佑”烙印。

    这些事情都要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再加上这次大战结束后他对京兆府的掌控力度又上了一个台阶,因此他开始给府衙官员放权,而更多地关注整个国家的甚至国与国之间的形势。

    府尹书厅中,陈佑和高启坐在一块,慢声细语地讨论着一些琐事,就好像一开始斗得不可开交的不是他俩一般。

    谈了没几句,门外来人了,是彭三。

    “甘泉且进来吧。”陈佑招呼一声,转头对高启道:“少尹恐怕不知,这次贼**乱长安,之所以能够有惊无险,全是靠了这彭澧彭甘泉啊!”

    “哦?是么。”高启眸光闪烁看向彭澧。

    彭澧本身形象不错,也读过几天书,听到两人的对话,躬身谦虚道:“在下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引子的作用,说到底还是使君早有安排的缘故。”

    陈佑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道:“听说甘泉行走在外常被称为彭三?”

    “这都是府里面一些游侠儿的称呼,上不得台面。”彭澧不敢多谈自己以前的经历,说了这一句之后就闭口不言。

    陈佑却笑道:“说来也巧,我有个幕僚也是彭三。”

    高启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因而也只是附和说笑两句。

    简单交流几句,陈佑突然道:“我觉得甘泉你也是有能力的人,不知道可愿进入府衙?”

    旁边高启听到这话,眉头一挑。

    而那彭澧顿时大喜,躬身道:“多谢使君!”

    陈佑点点头,看向高启:“少尹最近要忙各县建筑放粮的事情,不如就留这个彭澧在身边,也能分担一些劳苦?”

    这话一出,彭澧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高启稍稍沉默,展颜笑道:“既然是使君推荐的,便叫他跟着吧。”

    仔细打量他的陈佑微微颔首,又看向彭澧:“高少尹是京兆府老人了,你虽有才学,可这处理政务还得多跟少尹学一学。”

    “是,使君放心。”

    彭澧看了一眼高启,也朝他行礼:“有劳少尹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坐京兆放眼天下(二)

    正说着,梁关山来了:“使君,少尹,政事堂符文来了。”

    从录事参军事手中过一遍的符文,只可能是那种纯粹的公事。

    最近高启表现不错,陈佑也有意缓和关系,当下没有避开他,只是朝彭澧看了一眼,然后对梁关山道:“政事堂突然来文,是有什么大事么?”

    那边彭澧注意到了陈佑的目光,小声地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告退了。”

    陈佑微微点头,在他出门的同时,伸手接过梁关山递来的文书,余光看到高启似乎也准备起身离开,便笑道:“少尹若无事,不如留在这里一同参详。”

    高启一顿,随即脸上露出笑容,刚刚抬起的屁股重新放到椅子上,笑呵呵道:“就听使君的。”

    陈佑笑了笑,示意梁关山坐下,转手拆开文书。

    政事堂令诸府军州整顿官学,不日将有学政巡查,凡不合规者减少今年秋解名额。

    一件事传达了两个消息,第一是明天春天开科举,第二是新增了一个学政的职事,不知道是临时的还是要成为定例。

    陈佑看完顺手递给高启,然后询问梁关山:“尚同你可听说过学政这个职事?”

    梁关山略一皱眉:“之前未曾听过,京中还没传来消息。”

    他说的是进奏院,按道理永兴军裁撤之后京兆府是没有资格在京城设立进奏院的,不过之前有人奏请把进奏院人员改由中枢委任,中枢诸事尽皆通过进奏院分发诸府军州。

    总之就是,今天开朝会说了什么什么、哪个人上奏章结果被驳斥等等,哪怕同京兆府无关,进奏院也会整理刻印好分发给京兆府一份。

    政事堂符文都到了,进奏院还没有消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决定很突然,做出决定之后政事堂直接就签发命令。而进奏院得等一天过完之后再行刻印分发,晚个一天半天很正常。

    暂时不知道具体情况,空对空也讨论不出什么,三个人商议一阵,决定先让功曹梳理府内学政,等京中消息到了再讨论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学政。前一个“学政”是京兆府官学选举等情况,后一个“学政”是这次新出现的职事。

    高启回到自己的书厅,刚坐下没一会儿,彭澧就过来了。

    见面落座之后,彭澧露出苦笑:“高公,我实在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两个人认识!听彭澧这个称呼,显然不是普通的认识那么简单。

    “谁能料到咱们的陈使君会来这么一手。”

    高启也是无奈,不过他很快就把思绪转移到后续措施上去:“不过无妨,跟着我就跟着我,或许,你可以向他透露我的一些消息,也能够叫他看重。”

    “好。”彭澧点头,“高公,之前陈使君说的那个放粮是怎么回事?”

    “你去找其他人问。”高启摆摆手,“别在我这里呆太久。”

    关于这份政事堂符文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兆府,除了进奏院的邸报,还有陈佑的私人渠道。

    事情的起源是庐州一位县令上了一份奏章,这位县令名叫李,官宦世家,景瑞年间进士及第。冯道为相的时候同他多有接触,赵元昌征淮南的时候就把他带在身边,后来成了庐州慎县令。

    淮南是新纳之土,各种问题交杂,李认为首要的是教育,因此上了一份奏章奏请朝廷督学。他认为当今乱世,不少官员都想着养兵平乱,但养兵只会越来越乱,不如休养生息,依靠教育来使民安稳。同时谏称科举应该成为常态,而不是随官家心意想开就开不想开就不开云云。

    文官们自然十分赞同,这相当于是要打击武将。而够资格参与小朝会的老将们虽然对休养生息有异议,但也不得不赞同科举应该常态化。

    于是就有了政事堂的这份符文,而秋解的诏书应该会在八月中旬颁布,具体名额则要等各地学政巡视结束后上报朝廷统一分配。

    也就是说,即便你秋解试中名列第三甚至第二,都存在没有参与春闱的资格,只有第一名是稳稳当当的。

    现在各地学政的名单及负责范围还没确定,陈佑也不知道谁会负责京兆府,只知道学政的品阶不会太高,大概在六品左右,选择范围比较大。

    秋解开始之前,陈佑之前的奏章终于得到批复,朱笔御批:准!

    至于陈抟,原先的计划取消,刘守忠和石守信一同护送陈抟回京。

    另一个就是京兆府隔壁的凤翔府有着落了,首先是凤翔节度裁撤,紧接着凤翔府被降为岐州,算是恢复了以前的名字。而新任的岐州刺史,是几次被贬的苏逢吉,他又从县令升上来了。

    顺带一提,苏逢吉升官之前有宦官专门找他谈话,那宦官回京时带了一辆拉着重物的马车进了内库。

    负责京兆府的学政是一个陌生的文士,据说曾在沈国中枢当过拾遗补阙之类的职事。

    对陈佑来说,这是个好骗的,因为这人真的是一个文士,在长安城见到陈佑的第一句话就是:“数朝古都,风韵非凡啊!”

    然后拉着陈佑安排的一个熟读诗书的幕僚在城内转悠、谈论诗文,晚上再次见到陈佑时,首先就批判了陈佑缩小长安城的行为。

    陈佑能有什么法子呢,来这么一个人,不把他糊弄......伺候好了,就对不起京兆府那些一心向学的学子们呐!

    十一月,各地发解名额出来了,京兆府有二十一人,仅次于河南府。

    一场乡饮酒礼之后,陈佑送这二十一人前往河南府。同时,他还为比较看好的几个人准备了引荐书信,可以让他们在科举开始之前获得一些小小的优势。

    至于那些无缘本次春闱的士子,只要入了他的眼,又没有短期内再次参加秋解试打算的人,陈佑都根据他们本人的意愿,推荐给了关系网中主政一方的文武官员。

    陈佑牢记冯道的叮嘱,任何有潜力的士子他都会接触留下人情,不说全部成才,只有其中有一个两个能出将入相,那就是成功。更别说不少人即便未能走到最后,也会成为中层官员,这也是一份助力。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天下朝集聚洛阳(一)

    嘉定五年冬十月,陈佑带着一帮人在长安城外转悠。

    这一年来,请示了赵元昌之后,陈佑把长安城周围的宫殿全都被平掉了,该平整的平整,该挖渠的挖渠,城周这一片基本上都是农田。

    城中军民排泄物现在都被统一收集运出城外用来给农田施肥。原本陈佑还想推广那种小型沼气池,可惜试验之后发现没有合格的开关管道,使用中要么会泄露要么会爆炸,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这一点他记了下来,让自家工坊去慢慢研究。

    十月已经算是冬天了,现在还在田里忙的基本上都是在翻土,把秋收留下的根翻出来,茎压下去,这样到来年好歹能给土地增加一些肥力。

    走到城北龙首原上,陈佑看着西南边的新长安城,有些感慨。

    新长安城不是一个规整的矩形,城墙大多数沿着老长安内河岸来建造的,为得就是便于防守。

    其实如果完全让他从无到有新建一座城的话,他很可能会选择把城池地基垒高,在城墙外人为制造一个向外的斜面,这样做可以让攻城方的云车、移动女墙车等车类器具使用起来更加困难。唯一的坏处就是不好朝城内引水,城内用水要么是打水,要么从城外运水。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新长安城,是他亲自建起来的,感觉同之前的锦官洛阳完全不同。

    陈佑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口道:“明天我就要出发归京,尚同你要看好府内事务,沧海第一次接触税赋,你和仲文多帮衬些。”

    被他提到的三个人连忙应下。

    梁关山和崔翰倒没什么,只是吕云帆脸上有些烧。

    吕云帆在负责长安万年两县刑狱事上没出错,反而因为断案公正、查案仔细得到一些称赞,于是当崔翰调任治安曹参军事时,吕云帆接掌了税曹。

    可惜他心态没调整好,夏税的时候态度偏软,要不是崔翰在税曹时带出来的那些警察营老人转成的税务员应对得当,很可能会出现抗税事件。

    此时陈佑提到这一茬,表面上是让梁关山和崔翰帮忙,实际上却是在敲打吕云帆。

    吕云帆连忙下决心做保证:“使君放心,我早已向崔治安讨教经验,这次定不会出错!”

    “我只看结果。”

    陈佑神情淡漠,语气冷淡:“税曹人手没有治安曹那么多,你首先得想好怎么用。”

    “这方面会请治安曹协助。”吕云帆脸色通红,有些紧张地将自己的安排说出来,“我自己也会带人巡查,只要有不合规矩的,先查税曹吏,后查县官,再查丁户。”

    “嗯。”陈佑不置可否,“总之这事你们多上点心,我在京中说话的底气,就看你们上计的时候能给我带去多少东西了。”

    说完这件事,陈佑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王司功,今年的乡饮酒礼你要提前准备了。”

    这王司功是之前的县丞王福星,半年前被陈佑调来了府衙任权司功。至于原本的司功田从善,带了王福星一段时间后,得陈佑推荐为蓝田令。

    陈佑这一年多推荐了不少人,不过主要是推荐到别人幕中担任幕职,像田从善这样的只有几个,还大多没有成功。这一对比,田从善说不上有多么感激涕零,但同陈佑相处起来态度的确亲近了许多。

    王福星应承下来,略一犹豫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使君你要回京考绩,乡饮酒礼是请高少尹去么?”

    陈佑眉头微皱,随即松开,看向梁关山:“就请高少尹吧,尚同你也一起去,免得出什么事。”

    “好。”梁关山点头,回答十分干脆。

    各曹都说了一遍,一行人才下了龙首原朝长安城行去。

    回到府衙,诸官皆散去,陈佑叫住了崔翰:“仲文跟我来。”

    崔翰停住脚步,转身跟着陈佑前往书厅。

    分了主客坐下,陈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这一口热茶喝下去,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放下茶盏,陈佑认真地看向崔翰:“仲文你入我幕中已经有一年半了吧,我看你志向似乎在行伍之事上。”

    突然谈到这话题,崔翰神情严肃,抿唇纠结一番后,诚心诚意地朝陈佑拱手:“确如使君所言。”

    “这次朝集考绩,边将也会有佐官抵京,某也认识一些领兵大将,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陈佑最终还是决定把崔翰放出去,正好趁着今年都到京中述职的机会推荐给熟人。

    乍一听到他的问题,崔翰直接就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有些难以相信。

    陈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下来,心中微微点头,这一年来虽然没能叫他改了轻率的毛病,但总算是要沉稳一些。

    出去了也不会丢人,这就是陈佑的想法。

    毕竟是陈佑推荐过去的,崔翰能力如何别人不知道,只不过看在陈佑的面子上会给他一次机会,如果因为轻率冒进出了岔子,丢的是陈佑的信誉。

    只见崔翰十分诚恳地看向陈佑,一字一句道:“但凭使君安排!”

    陈佑眉头一挑,很自信啊!

    不过不挑食也好,陈佑略一沉吟,开口道:“我同镇海节度使有些交情,你可愿过去?”

    镇海节度使就是白崇文,所谓的交情,其实就是当初陈佑负责外间事务的时候,同白崇文通过几封信,除此之外再无接触。

    但陈佑毕竟是白崇文入周的领路人,而且他看起来前途无量,白崇文也乐意同他保持联系,交情就这么来了。

    “翰愿听使君安排。”

    相似的话,实际上就是同意了。

    陈佑呵呵笑道:“既然如此,这几个月你把治安曹好好整顿整顿,如果这次镇海军朝集使是白家大郎的话,等我回来你就可以出发了。”

    京兆府这边的朝集使是陈佑本人,而镇海军在边境,所以要安排佐官代替节度使。白大郎身为白崇文嫡长子,担任朝集使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崔翰离开之后,陈佑端着茶盏仔细考量该选何人来接掌治安曹。

第四百四十章 天下朝集聚洛阳(二)

    陈佑是带着各县这两年的施政总结出发的,他准备在路上再看一遍,跟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对照,好在考评中得一个较高的评价。

    一直到离开的时候陈佑也没决定该让谁来接任治安曹参军事,只好嘱托李仁信在这段时间里好好考察一番。

    今年是周国立国以来第一次召集朝集使,上上下下都很重视。

    这次诏令节度刺史朝集不是突发奇想,主要是为了进一步确立中枢权威。

    去年赵元昌南征拿下淮南,西边平定叛乱,北面同辽国互有胜负,越来越有大国天子的风范。

    又借着六月大水的机会调整河北以及襄樊地区的官员,京官外派、外官入京,各地节度使、刺史调换辖区等等。各节镇要么拆分要么安插官员,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大。

    经此操作,周国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统一国家。

    然而不要忘了,南边还有几个分裂出去的国家,北边也被辽国占了大片领土,祖国尚未统一,元昌仍需努力。

    根据京中的消息,首相江夏青将在冬至日带领群臣为官家上尊号。

    今年冬至在十一月乙酉,而朝集使们在丁丑也就是十一月初一前就得到户部引见报道,他们是铁定要参加冬至大朝会的,也就是说这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群臣共尊天子。

    一路无事,冬十月庚午,陈佑抵达洛阳书院。

    汪弘洋等一干教员早早等在书院门口,部分学生也围在正门旁等着看一看两年未见的山长。

    车停,陈佑紧了紧身上大衣,掀开布帘站到马车前部的车板上。

    “参见山长!”

    众师生在汪弘洋的带领下一起作揖,齐声高呼。

    陈佑面带笑容,双手虚抬:“诸君不必多礼。”

    待众人起身,陈佑已经踩着木墩下了马车,快步走到人群前面。

    “平远等下同我一起入京。”

    快速低声说完这一句,不等汪弘洋回话,陈佑走到一个个教员生员面前,问几句工作学业,说一说鼓励的话,遇到那些特别优秀的,还会拍拍肩膀夸赞一声。

    人数较多,陈佑不可能每个人都交谈一番,好歹这里都是读书人,没有一窝蜂地挤上来。

    同最前面的两排大多都有过交流之后,陈佑站定,满是歉意地拱手道:“诸君心意某心领了,只是身负诏命,不宜在书院多留,待来日得空,再来书院同诸君相谈!”

    “我等在书院等山长!”

    “是极是极!山长且去罢!”

    喊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很可能是当初经常提问的那些学生。

    陈佑没有细看,目光转向汪弘洋。

    跟在他身边的汪弘洋顿时明白过来,当即朗声道:“好了好了,快上课了,赶快散了!”

    不得不说,“快上课了”这句话威力巨大,很快诸人就散了去,只剩下汪弘洋等几名没有课的教员站在此处。

    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汪弘洋把新人介绍给陈佑后,陈佑笑道:“行了,都去忙吧,别在这陪我吹冷风了。平远,你跟我入城。”

    说罢,陈佑转身上了马车,汪弘洋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边几人喊了一声“恭送山长”,站在原地目送马车回到不远处的队列中,缓缓离去。

    马车内,汪弘洋在给陈佑介绍书院以及洛阳的情况,这些都是不好在书信中说的内容。

    陈佑只是仔细听着,偶尔才会问两句,就这样一直到驿馆,汪弘洋才停下叙述。

    进驿馆选了一出小院子安顿下来,先是派人去陈府、李府和冯府通报,同时又安排范昌去通知户部。

    明天早朝结束后,陈佑要去户部报道,然后就不必等在驿馆,可以回到自家府宅。

    之后就是等待,等官家召见,等待集中考绩,等待冬至上尊号,等待元日大朝会,然后麻溜的回到京兆府继续当他的京兆尹。

    以上是正常情况下的发展,也有人考绩结束之后就回不到原职,这都是说不准的。

    陈汪二人谈了很久,汪弘洋便留在驿馆休息。

    翌日,汪弘洋一大早就告辞回书院,他也有课要上。

    陈佑在驿馆中等来散朝的消息后,乘上马车朝皇城而去。

    准确地说是去皇城东边,唐时尚书省所在,也是现在六部办公之所。反正前人都规划好了,不用白不用主要是当时陈佑受命营建宫室的时候担心出问题,既然道士们的阴阳堪舆之说都认为唐时的布局没问题,他就直接照搬了过来,没有费心去鼓捣创新。

    昨天进城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在汪弘洋所说的话上,没有注意城内景象。现在左右无事掀开窗帘观察道路两旁,发现同两年前相比有很大变化,感觉上倒是和长安城有些相似。

    只不过如今的新长安面积缩小之后,没有了洛阳如今的大气磅礴,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仔细看了看,原来是路边有暗渠,应该是雨污水道,陈佑能看到路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满是孔洞的石板。

    看来洛阳也重新恢复了从前的输排水系统,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现在的河南府尹已经不是赵普了,赵普在元配亡故一年之后,同首相江夏青四女议亲。从议亲到成亲,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

    赵江联姻的消息传出没几天,宫中就下旨调赵普为泰州刺史,赵江婚礼好悬在他出发之前完成,然后带着新婚妻子一起赶赴泰州上任去了。

    由于泰州也是边州,这次陈佑见不到赵普。

    来到户部,接待陈佑的是户部侍郎孙宣怀。

    “孙侍郎,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一见面,陈佑首先打起招呼。

    孙宣怀不敢托大,连忙起身相迎:“早知使君要来,我就该出门迎接!”

    两人也是有交情的,孙宣怀是李明卿故旧,当年陈佑为河南府少尹时,孙宣怀是洛阳令。如若不是这一层关系,孙宣怀完全可以找理由让一个郎中来接待陈佑。

    毕竟各地节度使来了不少,那些节度使加衔基本上都是二品的,比陈佑要高不少。相比他们,陈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府尹就算不得什么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天下朝集聚洛阳(三)

    故人相见,交谈良久,至于登记之类的琐事,自有佐吏代劳。

    陈佑是冯道之徒、李明卿之婿,本人也是衣紫佩金之辈,孙宣怀当然想拉近关系。另一方面,随着中枢权威日重,京官的价值也越来越高,哪怕孙宣怀这个户部侍郎前面还得加一个“守”字,也值得陈佑热情相对。

    陈孙二人倒是聊得开心,可苦了其他人。周国一百八十余州这就是一百八十多位朝集使,扣除边军不能亲来的,也有一百出头的府军州之主要来户部登记引见。

    这快到十一月初一的最后期限了,正是最繁忙的时候。尤其是扣除朝会之后,户部办公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时辰,入京的朝集使们来户部的时间十分集中。

    就在两人闲谈的这段时间,先后来了好几拨人。那些代替主官来的佐贰官也就算了,就连知府刺史都被孙宣怀推掉了两位。

    很快,底下人就办好了手续,孙宣怀站起身来笑着道:“我带使君去见尚书。”

    “有劳了。”陈佑跟着起身。

    守户部尚书康自观坐在正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同入京的朝集使谈几句话。这几天他几乎没干什么正事,所有空闲时间都耗费在谈话上。

    谈完之后还得把到户部登记过的朝集使名单送到宫中,官家会依次召见这些人。所以他不敢怠慢任何一个人,鬼知道会不会正好有官家看重的人在户部受了委屈,然后官家一怒之下处罚他康某人。

    他初入京的时候还是权守户部尚书,好不容易把前面的“权”字给去了,他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受罚。

    不管你是守司空的节度使,还是普通一州的佐贰官,康自观都持着同样温和的态度,言行举止挑不出毛病来。当然,陈佑进去的时候也没能让咱们的康尚书热情起来,聊了几句场面话就一个告辞一个送客。

    离开户部,陈佑估算一下时间,对车夫道:“去鲁国公府。”

    当陈佑出现在冯府时,府内不时传出小孩笑闹之声。

    老门房还认得陈佑,一面派人前去通报,一面恭恭敬敬地将陈佑迎向客厅。

    不等陈佑进入客厅,小孩玩闹的声音就低了下来,随着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冯道杵着木杖从东边院子走了过来。

    陈佑立马站定转身,郑重一礼:“小子佑拜见冯师,逾年未见,冯师可安好?”

    “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你说我好不好。”

    冯道满是笑意地说出这句话,走到陈佑跟前伸出左手扶起他。

    陈佑直接就顺势扶住冯道的胳膊,搀着冯道朝客厅走去。

    “现在我这老头家里也没什么人来了,除了那几个老家伙,也就你家绮娘带着虎儿来过几回。”

    “嘿嘿,我这个学生不在,不就得指望着儿子来看望你老?”陈佑听冯道这么说,脸上露出骄傲神色,“冯师且等着,等我家虎儿盘儿再大一些,他两个就能自己过来看望你了。”

    “哈哈哈!你啊你。”冯道笑着摇头,坐到椅子上,“等你儿子长大,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陈佑接过仆役递来的毛毯给冯道盖上,嘴上不停:“那肯定能等到。再说了,无忧再过几年就能加冠了,你不得给他把把妻家的关?”

    冯无忧是冯道亡长子冯平之子,现年十五。

    提到长孙,冯道面露无奈之色:“他是读书读傻了,随他去吧。”

    冯道摆摆手,看向陈佑:“你在京兆做得不错,继续做下去的话,我看最多十年你就能回京拜相。”

    十年时间,有些长了,可也不是不能等。

    陈佑点头道:“都是冯师教导得好,只不过还是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说出来听听,我虽年迈,可这个经验不是你们年轻人能比的。说到这里,冯道抬手点了点陈佑,笑道:“别看你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在我眼里还是太年轻,多听听老人的经验不会错的。”

    陈佑笑着应是,将自己在京兆遇到的问题一一说来。

    其实绝大部分他都解决了,可总觉得自己的解决方案有瑕疵,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故而说出来听听老师的建议。

    怎么说呢,冯道能屹立多朝不倒,为人处世就一个字“稳”,有些情况稳一稳的确会更好,但也有些事情如果按照冯道所说的来做,是陈佑无法接受的。

    不过,冯道毕竟是师长,陈佑除了说一说自己的看法之外,没有过多驳斥他的建议。

    谈论往事不如展望未来,很快话题就从京兆府转到了国政之上。

    对陈佑来说,要想实现理想,成为宰相是第一步。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冯道还是能感觉到。直接说吧,自从冯道决定替他向李明卿提亲开始,就有把陈佑推入政事堂的想法。

    但那都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冯道自己应该是等不到了。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冯道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官家春秋鼎盛,继位以来朝堂方镇尽握其手,需要的是忠心听话宰相。你内有圣眷在心,外有宰相助力,只需要保持住,不争不抢,官家自然就会属意于你。”

    陈佑有不同的看法:“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吧?如果只是一个平庸之人,想来官家也不会重用。”

    “呵呵。”冯道轻蔑一笑,“你以为我叫你举荐贤良是做什么的?现如今中原之地固然平静,然天下未定,仍属乱世,贤良之才若得助力便可趁势而起。你现在推荐数十上百位有才之士,十年之后击水中流者皆仰你之名,你若不为宰相,岂是明君所为?”

    说到这里,冯道语重心长道:“你那个书院,该停就停了。诗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书院师生,实在当不得‘无声’二字。”

    简单一句话,冯道认为陈佑开办书院的动静太大,容易引起官家的警惕。

    陈佑当然清楚,然而他想要“润”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宰相之位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 久别重逢父子情

    几事不密则害成。

    陈佑一直记着这句话,所以他办书院就只是办书院,从来没说过要改变世界啥的。至于别人会不会因为他讲的课而产生了改变世界的想法,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因而面对冯道的劝诫,陈佑只能打个哈哈试图将此事糊弄过去。

    只是他说了几句,仍然感觉到冯道在看着他,不免有些讷讷不敢言。

    “你安排一下,我抽个时间去你那个书院看看。”

    陈佑正在考虑要怎么不着痕迹地换一个话题,突然听见冯道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发愣。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应下:“好,那就寻一个晴天,冯师看如何?”

    “你的书院,你自己安排就好。”冯道摆摆手,“行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留你了,赶快回去吧!”

    陈佑嘿然,没有多客气,直接就告辞离开。

    这次是真的回家了,至于岳父府上,他准备明天带着李疏绮一同去拜访。

    陈府,正式名称应该是陈上护军府,门前立有十戟,左右各五。

    陈府得以在私门立戟,是因为陈佑“以上护军带职事三品”,所以他家要以“上护军”为名。如果陈佑爵位升高了,成为国公,则爵位优先于勋位,变成“以国公带职事三品”,那时候他家就成了“某国公府”。

    不过现在都改朝换代不知道多少次了,周国也没有专门就这些事下诏整顿,各种规矩或是杂用唐制,或是僭越不理,基本上没多少人会管。这种情况一直要持续到某个人翻史书的时候看到前朝的规矩,突然想起来本朝还没定规矩,然后上书奏请。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那就看缘分了。

    回到眼前,府内众人早就知道家中主人今天要回来,早几天就把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此时陈府中门大开,八名健仆分成两列站在台阶前,陈行文束手立在八人前方,目光钉在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上。

    很快,马车来到门口,侧面对着门停下。

    陈行文立刻上前,正好扶住掀开车帘准备下车的陈佑。

    陈佑站定,只听仆役们齐声道:“恭迎主翁回府!”

    他笑着点点头,将目光放在陈行文身上,却看到自己这个管家已经生出白发了。不由心中感慨,拍着管家的手感叹道:“这才两年没见,文哥儿都生白发了!”

    陈行文咧嘴笑道:“都四十了!”

    说完这句话,他收敛笑容,从陈佑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后撤一步微微躬身,右手朝门内一挥:“主翁请,夫人正等在门内。”

    私下里他可以同陈佑表现得亲近,毕竟两人相处那么多年,陈佑先父病故之后基本上都是他在照顾陈佑。但在公开场合,他就得注意维护主翁威严,免得叫人看轻。

    陈佑知道轻重,点点头,快步朝府内走去。

    果然,门后两大两小四道人影在那里等他。

    李疏绮,南桑,以及盘儿和虎儿两个小孩。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陈佑不由停住了,他心情有些复杂。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刻,陈佑动了,他大踏步上前,张开双臂。

    李疏绮原本是牵着虎儿的,此时也松开了虎儿的手上前一步。

    夫妻二人抱在一起,陈佑一句“我回来了”正要说出口,就听到嘹亮的嚎哭声在身边响起。

    是虎儿,妈妈抛弃了他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一起,咱们的陈二郎哭的像个两岁的孩子。

    听到哭声,陈佑和李疏立马松开,只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旁边的盘儿见弟弟哭得伤心,他也跟着一齐哭出声来,顿时就是一个童声二重唱。

    一时间陈佑只感觉头脑要炸了,愣在原地看着李疏绮和南桑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那里哄,脑子里浮现出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后院主卧,陈佑坐在一边,李疏绮和南桑抱着孩子坐在另一边,陈佑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场面十分诡异。

    当初陈佑离京时,大的盘儿才两岁多,小的虎儿还不到六个月。他这一走就是近两年,两个孩子能认得他那才是怪事。

    盘儿还好,脑子里有父亲这个概念,看向陈佑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

    但是虎儿根本就不知道父亲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只是抓着自己母亲的衣服,警惕地盯着这个被称为“爹爹”的人。

    好一会儿,李疏绮一面安抚着自己儿子,一面白了自家丈夫一眼:“一走就是一年多,这一回来就跟儿子斗气,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慌!”

    陈佑没说话,恶狠狠地等了虎儿一眼。

    没想到这一瞪就瞪出事了,只见虎儿被吓了一跳,小嘴撇了撇,陈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开始哇哇大哭。

    李疏绮这下是真生气了:“我才哄好!”

    陈佑尴尬一笑,准备起身帮忙,结果虎儿哭得更起劲了,他站在那里干笑着向妻子赔礼道歉。

    这边南桑也看不下去了,把盘儿推给陈佑:“老爷你就别给三娘添乱了!”

    陈佑嘿嘿笑着,没去反驳。他伸手一捞,把盘儿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揉着盘儿粉嫩的小脸蛋道:“还是我们盘儿最听话,明天爹爹带你出去......”

    他还没说完,或许是下手有些重了,总之盘儿也被他揉哭了。

    南桑叹了口气,把盘儿接过去哄。

    只留陈佑一人,在那里尴尬地笑着。

    金紫光禄大夫、京兆府尹、检校工部尚书、上护军、长阳县开国子陈佑,在家中被妻妾儿子嫌弃了。

    堂堂三品大员,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说出来也是惨。

    闺房戏言,当不得真。

    小孩是最好哄的,陈佑着人买了些小玩意儿,又让厨房做了精美的糕点。在吃和玩的双重诱惑下,到晚饭时,两个孩子都安安生生坐在陈佑怀里喊爹了。

    翌日,陈佑早早起床,抱着小的牵着大的,父子三人在早市转悠。

    要不怎么说男人到老都是顽童呢,陈佑明知道两岁的虎儿好些东西不能吃,偏偏买来诱惑他,差点又把孩子逗哭。

    陈佑原本是准备今天带着妻儿一起拜访岳家,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朝会结束没多久,宫中来人通知官家召见。

第四百四十三章 直言敢谏赞明君

    陈佑不敢怠慢,立刻换上公服跟着那宦官入宫。

    一路来到紫宸殿,没有直接让他进去,而是把他安顿在一旁偏殿,就好像当年他第一次进入汴梁皇宫,等待周太祖赵鸿运的召见一般。

    他没等多久,就有宦官来招呼他。

    走出门一看,正好有七八个人从正殿离开,看穿着服饰比较杂,应该是这次入京的朝集使。

    没有认识的人,陈佑站在一旁等这拨人离开后才迈步进了正殿。

    “臣,京兆尹佑,拜见陛下!”

    陈佑行的是比较正式的拜礼,赵元昌回礼之后示意陈佑坐下,紧接着肃容问道:“陈卿牧守京兆,为政如何?”

    天子问政,陈佑抖擞精神,放慢语速:“臣秉持皇命为京兆尹,忠君爱民不敢或忘......”

    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是场面话从来都是不缺的。

    不过陈佑也没有一味地在说空话套话,他也会把自己在京兆府做的事情拿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起到了什么样的效果,顺带着还不忘夸一下官家的英明决策。

    其实这些内容绝大部分陈佑都在奏章里说过,现在再次说出来,其实不是说给赵元昌听,而是说给起居郎听的。

    也就是说,下一朝编修的太宗实录上面会写着:五年冬十月壬申,帝问政于京兆尹陈佑,佑言为臣者忠君爱民.......

    等陈佑说完,也差不多到了饭点。

    陈佑明白这次问对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真要谈什么事情不会当着起居郎的面谈。

    果然,等他说完,赵元昌微笑道:“陈卿所言,深得朕意。”

    宫中就像个筛子,很快这句话就会传到该知道或者不该知道的人耳中。即便是过场,也是有区别的,比如赵官家对咱们的京兆尹依然信重的消息就蕴含在最后的这句话中。

    这还不算结束,赵官家的下一句话是:“德钧,吩咐尚食备菜,今天中午陈卿也留在宫中用食。”

    这一餐饭注定会吃的比较拘束,但是没办法,这同样是为了表明官家对他陈佑的信任看重,很多人想吃这么一顿拘束的饭还吃不到呢!

    皇帝都准备吃饭了,起居注不可能还留在这边记录皇帝吃了什么,那是殿中省的事情。

    起居注离开之后,陈佑突然听赵元昌道:“这皇帝做久了,什么事情都不能随心而为了。”

    陈佑抬头一看,能看到赵元昌脸上的笑容有些感慨和无奈。

    他大概能明白赵元昌的想法,这种幸福的烦恼很多人都有,主要出现在成功人士身上,特征是感叹自己现在的成功不是自己想要的,还是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幸福。然而,这样的人,你要是叫他的生活回归原点,十个有九个都不愿意,剩下一个是真的要面临生死绝境所以后悔了。

    此时天子说皇帝做久了有些不顺心,身为臣子,陈佑该怎么说?

    “之所以不能随心而为,是因为官家乃是贤明之君。”这是论点。

    陈佑态度诚恳,神情严肃:“譬如唐庄宗,宠信伶人,岂非顺心?然此非贤君所为,故而招致身死。又如齐桓,管仲曾箭射桓公,若求顺心,则管仲当斩。然桓公用之为相,以有天下之霸。”这是论据。

    这算是谏讽之言,哪怕之前赵元昌想要放轻松,现在也不得不摆正姿态仔细倾听。

    “官家为父久矣,教养兴平郡王可有随心随意?”

    “未有。”赵元昌十分配合,“吾子贵胄,但有不教,恐致害民,故寻良师益友以求成人。”

    “此言大善!官家为天子,《书》云: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百姓万民皆为官家子女,生死教化皆赖官家,得万民之望,岂敢轻浮随意?官家言不能随心,乃是心怀万民,当言贤君。”

    “吾知矣!”赵元昌微微顿首。

    这番对话到此结束,不要怀疑,即便起居郎已经离开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会传出去记下来。要知道,这番对话既能表现出赵官家虚心纳谏,又能提醒大家官家是个贤明之君,不可能当做没发生。

    这样严肃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陈佑倒是闭着嘴不说话,但赵元昌却笑了:“听了将明这番话,若不是你牧守一方,我都想叫你做一做谏官了!”

    殿内的空气顿时轻松起来,陈佑笑道:“劝谏天子也是忠君,臣虽非谏官,却也得直言进谏。”

    说话间,宦官张德钧走了进来:“官家,御膳备好了。”

    “嗯,走吧。德钧你去把兴平郡王请来。”

    刚刚站起来的陈佑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天家父子情深,而是在猜赵元昌是不是准备把自己划拉到辅佐太子的阵营中去。

    吃饭的地方就在偏殿,他们没有经历出门进门,而是直接通过一道侧门进了偏殿的一个房间。

    这时候殿内已经摆上了暖炉,本就不算太大的房间暖烘烘的。

    赵元昌怎么说都是皇帝,同臣下一起吃饭,那也是传统的分餐制。

    主位毫无疑问是官家的,陈佑坐在赵元昌右手边,对面的位置是留给兴平郡王赵德昭的。

    坐下没多久,五岁多快六岁的赵德昭就到了。

    他一板一眼地向赵元昌和陈佑行礼,然后坐到特制的椅子上。

    现在的赵德昭比从前瘦了不少,没那么可爱了。

    这顿饭吃得比陈佑想象中的还要沉闷,主要问题出在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身上。

    估计是赵德昭年纪渐长,开始明白事理了,赵元昌同儿子相处的时候没有以前那种亲昵,取而代之的是淡漠与威严。

    而赵德昭除了必要的话语,基本上保持着沉默,从前的活泼也不见了。

    陈佑看在眼里,心中却在想自己以后可不能这样。

    他怀疑赵元昌是第一次当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也没准赵元昌另有打算,所以一刻钟之前还直言敢谏的陈佑一句话都没说。

    饭总有吃完的时候,接过湿毛巾擦嘴,陈佑等着赵元昌的吩咐。

    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停顿一下,很快就有一人走了进来:“官家,大名府地震!”

    壬申,邺都、邢、等州皆上言地震,邺都尤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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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