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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四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七)

    挂车镇某个柴房内,烛光跳动,邢路披头散发坐在桌前,满面愁容地喝着酒,时不时放下酒盏长叹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却毫不在意地大吃大喝,直吃得汁水横溢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桌酒菜,出钱的邢路没吃到多少,反而大都进了对面那人的肚子。

    酒足饭饱之后,这人朝后一靠,直接就把腿搭在桌面上,一边抖着脚,一边拍着裸露出来的肚皮,看向邢路嗤笑道:“我说邢校尉,这事都犯下了,你再怎么叹气都无用,还不如好吃好喝,就算使君绕不过你,也能做个饱死鬼不是?”

    邢路又是一声长叹,赤红的双目看向对面:“陈四,我是没想到啊,一次战败就沦落到这种地步。若不是你来看守我,指不定要遭受怎样的欺辱!”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整张脸都在颤抖,心情激动无比,难以平静。

    对面陈四倒是非常轻松,听了邢路的话,将正在掏牙的手指从嘴里拿出,眯着眼把食物残渣弹飞,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接话道:“那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咱们那些小手段你都知道,若不是我,别说酒肉了,嘿!能叫你喝上一口热水,那都是人心善!”

    邢路继续长吁短叹:“现在只能期盼着使君得胜,我或许能逃得一命。”

    陈四呵呵一笑:“我看你是昏了头!要等这个空子,还不如花钱去找一些个使君亲信帮你求情,不比甚都好!”

    邢路抬头看着陈四,陈四浑不在意地咧嘴笑着。

    两人心知肚明,这花钱请人求情,不管是不是要陈四自己去做,哪怕陈四他只是传个口信让邢家人去办,他都要拿一些好处。

    关系好归关系好,但相互之间的帐得算明白了。

    邢路看了许久,终于一声长叹,还是活命重要:“你去拿笔墨来,我给家里写封信。”

    “嘿嘿!好说好说!”

    陈四的笑容立马热情了几分,立刻起身收拾碗筷,同时嘴里还说着:“我看邢校尉你也没吃多少,要不要再来点肉汤?”

    邢路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

    这边陈四也不以为忤,毕竟两人相识多年,他趁机占便宜,邢路心中不满也正常。

    只不过啊,只要没真的闹翻,下次见面还是能坐在一起喝酒。嗯,前提是邢路能逃过这一劫。

    将碗筷收进篮中盖上布幔,陈四咧嘴笑道:“邢校尉在此稍待,某去去便来!”

    他显然是心情极佳,最后这句话还带了些说书的腔调。

    邢路坐在一边,闭目静思,他在考虑到底能找哪些人说情。

    柴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嘭地一声,木门被猛然推开,带起的气流险些吹灭烛火。邢路睁眼扭头,只见陈四面带惊慌:“使君兵败!”

    嘭!

    是邢路屁股底下的椅子,他遽然站起,动作过猛直接撞倒了椅子。

    “陈四!我要出去!”

    官道上,周同庆不停地甩鞭击打马匹,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能逃多远逃多远!

    哪怕身边尚有百余骑,他也没想过趁乱一击收拢残部。

    无它,实在是这次输得太过于莫名其妙了。

    分明一开始还是他这边占优,哪成想没多久就突然崩溃。

    也幸好是败得迅速,叫周军没来得及布置人手围捕他,虽然拼命奔逃,但形容却不是很狼狈。

    别看他早上从挂车镇出发,傍晚才到那处树林,实际上快马飞奔也没太久。不过须臾之间,半路上的石井镇就被抛在身后。

    胯下马匹一天没怎么休息,又经过连续狂奔,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虽然明白追兵很可能就在身后,周同庆不得不换马。

    好在他们在挂车镇留了人手,一百多人没办法全换一遍,换个三四十却是没问题。只要他能回到怀宁,就能重新召集兵马。

    然而,当挂车镇出现在眼前时,周同庆却是惊怒交加。

    只见镇内火光四起,喧闹阵阵。

    不用多想就知道,定是有乱兵入镇劫掠。

    那三十多匹马!

    周同庆咬牙:“走!”

    他没有直接进镇,而是从边缘绕过,直扑喂马之处。

    也是巧了,一路上砍杀五六挡路之人来到马槽处,正巧看到数道人影偷偷摸摸地在解缰绳。

    不等周同庆发话,他身边亲卫便猛然喝道:“贼子大胆!”

    声音未落,就催马而上,试图斩杀这些盗马的贼人。

    上前的只有数人,其余人等包括周同庆在内全都翻身下马。

    抓紧时间换马才是重点,百战精兵杀几个小贼那是手到擒来,无须他们帮忙。

    然而就在此时,那些贼人突然抽出刀刃,只听得一声大喝:“周同庆受死!”

    一阵唏律律地声音响起,一瞬间数十匹马惨叫着甩蹄狂奔,顿时好一阵兵荒马乱。

    偏偏这些马冲出之后,连带着人群中的百余匹马也骚动起来。只是一瞬之间,周同庆手下亲兵要么是被迎面冲来的马匹撞倒,要么是被身边坐骑挤开,尽皆站立不稳。

    与此同时,周围突然冒出数十持刀汉子趁乱掩杀而来。

    当远在庐江的陈佑收到周同庆身死的消息时,卢仲彦已经派兵占了怀宁,正分派信使招降驻扎各地的舒州军。

    陈佑动作也不慢,收到消息之后立刻就传令卢仲彦进军宿松威逼黄梅。同时行文宁强部水军,希望他能把巡江区域放到浔阳、彭泽一带。

    宁强现在是扬州巡江使,手下水军同陈佑的所有职事全都没有从属关系,是以陈佑只能行文请求协助,而不能直接下令。

    六月十三,舒州全境归周。

    六月十六,宋国使者至庐州乞降,愿割舒州、蕲州、黄州以及前些年在湘地占据的州府,同时也愿意去帝号称臣请封,在国内使用周国纪年。

    什么是正统?你用谁的年号,就是承认谁是正统!

    名义上的臣服那也是臣服,陈佑没有过多耽搁,立刻安排使者沿水路北上洛阳。

    虽在谈判过程中,但军事行动却没有停下来,一边清理舒州境内残兵乱匪,一边朝蕲州边境派兵。

    七月八日,诏书抵达庐江,令扬州都督府接收舒州蕲州之后止战,同时做好准备安排人手护送使者入宋行册封之礼。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会让宋国君臣吃下一颗定心丸。

    只是,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第四百七十五章 宁行仁城头质问

    收到诏令之后,陈佑令卢仲彦镇压舒州、蕲州,让魏仁浦、梁关山暂理两州民政。

    蕲州也就算了,宋国放弃蕲州的时候已经把蕲州兵马撤回江水南岸,但舒州还留下不少残兵。这些残兵陈佑全都交给邢路来整顿,司法白轩朗监督。

    邢路当日趁着周同庆兵败的时候纠集旧部伏击,原本只是一场赌博,没想到竟叫他赌赢了,顿时一朝翻身,立下反正之功。

    顺带一提,之前被他擒下的谢灵义竟然没死,卢仲彦抵达挂车镇后很快就查清楚了两人之间的恩怨。他自是看不起邢路这种前一刻还满口忠心耿耿,下一刻摇身一变就举义反正的行为。只不过再怎么说都是为周国立下功劳,现在天下尚未一统,杀降臣降将的事情不能做。

    俗话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左右那些个残兵败将翻不起什么风浪,便交由邢路来负责,等他出现错漏,便可寻机惩处。虽然让邢路来整顿残兵,但却建议陈佑安排谢灵义来协助他,有谢灵义在旁边盯着,想找邢路的错处容易得很。

    陈佑对此不置可否,但是却下令叫卢仲彦挑选降卒之中可用者补充进保信军,显然是想把这些降卒的筋骨抽掉。这样一来,即便邢路起了别的想法,手底下一堆兵油子也做不出什么来。

    除此之外,陈佑比较关心的是战利品。

    他手下的保信军,按照制度只能用庐州税赋供养。至于新纳的蕲州黄州,属于都督府却不属于保信军,估计等朝中关于余小林案的争论结束,败者就会被打发过来做知州刺史。

    这两州的税收,虽说有一部分会划拨到扬州大都督府,但这些钱粮是要分给都督府辖下所有兵马,保信军能得到的也不多。

    如此一来,这次进攻两州的收获全看能得到多少战利品了。但问题在于,停战之前的战利品归保信军是没问题的,停战之后的州县库存都得封存留待新官接手,陈佑为了不留隐患,也不敢瞒报。

    你这个臣子做得一些不规矩的事情,赵官家可能现在不在意,但以后想要对付你的时候,现在的不规矩就会要了你的命。日后的史书上面会留下这么一句话:年月日,敕令诛某,先是,某擅匿钱粮私行赏罚,事发,坐诛。

    为了自己不至于落到这般后果,陈佑也只能通过奏疏死皮赖脸地磨,多提困难,多提成绩,希望赵元昌能够多拨一些钱粮给保信军。

    陈佑这边各项事务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朝中关于余小林案的争论越来越激烈。

    法司派来调查详情的一干人所调查出来的事实同冉益谦上报的没有出入,但看到相同的事实,提出的观点却不相同。

    法司的官员有自己的立场,如果发现了冉益谦未曾上报的事实,自然能统一意见一起上报。但现在没发现这类事情,那就各说各话了,所说出来的观点也都代表自己身后站着的某一位甚至几位相公。

    派来调查的官员没有统一意见,朝堂上衮衮诸公自然就理直气壮吵得更欢。

    到这个时候,哪怕原本不想在此事之上纠缠的江夏青王朴等人,也不得不授意门生故吏发出自己的声音。实在是在赵元昌的放纵之下,这次案件怎么判,已经能够影响到尚书刺史一级的官员,一旦确定判决,至少有数位起居八座的高官要去职。

    现在双方的观点在于,是要求严守国法,还是要仁爱治民,李明卿陈佑这边是要严守国法,江夏青那边不得不提出要仁爱治民。

    赵元昌一直没有就此事发话,双方在朝堂之上空对空地吵不出什么结果,只能从外面寻求对方破绽。比如某县令行酷法,致使县中恶霸横行,百姓苦不堪言;比如某法曹参军事行法多“体恤私情”,宽纵恶徒多次作奸犯科却仍为当地豪侠。

    短短一两个月,就有近十人被贬官甚至判处徒刑、死刑。

    现在还没上升到刺史、卿一级,但也不远了,据陈佑所知,胡承约已经派人去调查亲近江夏青的刺史。

    眼看一场朝争越来越激烈,陈佑不敢再掺和,老老实实处理好都督府诸事。

    这次攻取舒州、蕲州只不过是一个序幕,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之后,陈佑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想法子让宋国认为周军满足于江北之地。

    要想做到这一点,除了利用细作贿赂策反宋国朝臣,还得在都督府辖下做出守成有余进攻不足的假象。

    另外还要协调潘美、宁强、曹新荣等人,让宋国习惯周军各种军事调动。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宋国,以期一举平定江南。

    七月十一,法司官员离开庐州回京,他们离开数个时辰之后,魏王、陈佑回到合肥。

    十二日,扬州巡江使宁强至合肥拜见魏王。

    午餐是陪着魏王吃的,吃完之后,魏王自去歇息,陈佑带着宁强在城中转悠。

    一路无话,一直来到城墙之上,扶着女墙眺望远处巢湖,陈佑半是感慨半是赞叹道:“当时在锦官府,倒是没想到行仁你会有此境遇。”

    宁强落后陈佑半步,神情严肃:“不敢忘记节使提点教诲。”

    陈佑轻轻一笑,没有回应,直接就问道:“你信中说有疑惑想要请教,说来听听。”

    宁强抿嘴,看着陈佑的背影怔了怔,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同陈佑并肩而战,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碧波,缓缓吐出,沉声道:“我想问节使,民所欲者,是节使所欲者吗?”

    静了一阵,陈佑缓缓道:“庶民所欲者,天下太平,衣暖食足,老有养,幼有教,此亦无所欲者。”

    宁强接着问:“这民,是什么民?”

    陈佑眉头一挑,扭头看向宁强。

    宁强好不退缩地同陈佑对视。

    好一会儿,陈佑才回答:“服王化,纳税赋,这就是民。”

    宁强目光愈加锐利:“余家女受龚家子辱而亡,龚氏操纵司法构陷苦主,何以龚家为巢县贤良?”

第四百七十六章 如临深渊寻正途

    奸辱良人,操纵司法,构陷良家。

    三件事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足以论罪判刑,更别说三罪皆有了。

    然而,这样的人家,竟然是官方认定的贤良。

    做出这个决定的陈佑陈将明,你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把你口中的民放在心中!

    杀人诛心,宁强的问题就是诛心之问。

    好在陈佑还是要脸的,听了宁强的问题,没有丝毫怒气,甚至脸色都没有变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宁强。

    没得到回应的宁强亦是看着陈佑,仿若没受到陈佑气势的影响一般,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地位权势皆是虚妄。

    这就是宁强,一个有信仰的人,有所敬,却无所惧。

    陈佑看着宁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些曾经见过的信仰坚定的斗士,这些人有的并不能理解自己所信仰的思想,但却用朴实无华的行为数十年如一日的去践行自己的信仰。

    回过神来,陈佑缓缓开口:“行仁以为,我可撇开当地豪富控制乡里否?”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了三四次,可谓是字斟句酌,谨慎之至。

    宁强略一思索,回答道:“我听闻节使在京兆,但有政令,府内皆从,所恃者无非是治安曹和税曹。”

    “为政当因地制宜。”陈佑摇头,“庐州非是京兆,京兆乱不过内乱,庐州乱却有外敌。”

    沉吟一阵,宁强再次发问:“那为何不褫夺其贤良之名?”

    这就是陈佑的一点私心了,使功不如使过,再说换一家,难道就没有类似的事情了么?若真的纯洁无瑕一尘不染,一个家族是不可能发展到能影响一个县的程度的。

    然而,这样的理由,绝对是宁强无法接受的。

    陈佑沉默良久,突然吐出一口气,将仿佛泄了气一般,整个人被一种疲惫的感觉包裹着。

    见他如此,宁强眸光闪动,已经明白陈佑的所思所想。

    果然,陈佑开口了,语速快了些,但是语调却变得十分低沉:“这事的确是我的过错,似行仁这般人,看不惯实属正常。”

    理论上来说,这时候宁强应该问陈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然而宁强没问,陈佑也没等着宁强问,略一停顿调整呼吸之后,转身看向城外野地:“我所考虑者,不过一句话罢了。”

    顿了顿,他吐出六个字:“使功不如使过。”

    “如今的龚家如毛驴,贤良之名如野草。若褫夺其名,则蜂拥上而分而食之者不知凡几,为求生,龚家必得小意奉承于我。”

    别看只是一个名号,实际上却是官方力量的支持。失去这个名号,意味着官府对他不满,自然有那等想要取而代之者体察上意替官府出手扫除无用之物。

    陈佑继续叙说,他是准备将自己这次决策前后的考虑都说出来,或许会得到一个同志同道的良师益友,也或许会获得一个同志不同道的对手。

    “我所求者,无非三条,民安,民富,民知。若豪富从命,则吾可使一地之民安。既如此,用听话的龚家,是首要之选。至于民富、民知,却不是此时所能做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达到好的结果,利用一些恶的事物也能够接受。

    宁强会不会认同这个观点?陈佑不知道,他只是根据以往的交流,觉得宁强认同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即便不认同也没什么,早早发现的敌人,比隐藏在身边的叛徒要好得多。

    过了一阵,宁强后退一步,微微躬身:“天色已晚,下官先行告退。”

    “且去吧。”

    陈佑没有回头。

    宁强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然而已经不重要了。今天这一场谈话,原先陈佑只是当做应付,但后来他开始认真回答,同时也在审视自身所思所想。

    方向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陈佑自认为相比于此时的人来说,他属于知识多的那一个。明了千余年的历史走向,如果不能让未来变得更好,那就是走错了路。他不想走错。

    他抬手扶住女墙,发出一声长叹。之前的疲惫或许还有假装的成分,眼下他是真的感觉到精神疲惫。

    好在这种低沉持续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来。

    别说影响世界改造历史了,就连眼下尚未一统的故国,他都没能执其牛耳,想得太多没有意义。

    翌日,宁强辞行,临行之前把一本手抄的《陈山长集》送给陈佑。

    看原文字迹和一旁批注字迹相同,要么是宁强自己手抄的,要么是让人抄录的。

    这个举动,在陈佑看来,应该是初步认同他的做法,但宁强究竟是怎么想的,还得看以后的行为。

    七月十六日,有御史弹劾陈佑空中说守法、实际上却包庇犯法之人,比如余小林案中的龚家。

    这一次赵元昌没有让陈佑跟着御史辩论,直接将此人罢职丢到秦陇去。

    然而这一次弹劾拉开了一个序幕,金紫重臣接连被弹劾,终于在眉州刺史被查出纵兵为匪的时候,达到顶峰。

    先是该刺史被下狱论斩,紧接着肃政大夫要求调查尚书左仆射和眉州刺史的关系,核查两人有无异常联系。

    人生在世,躲不掉人情世故。所谓异常联系,无非是财物往来,这种事情,如果真的是细究到底,基本上一查一个准。

    毫无疑问,这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要么江夏青罢相,要么胡承约贬官,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就在周国朝局纷乱之时,北边的辽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辽帝遇刺身亡。

    洛阳皇宫,宋敏贞走进同明殿正殿:“臣宋敏贞参见官家。”

    “方正先生来了?”赵元昌放下笔,抬手道,“且坐下说话。”

    “谢官家。”

    年近六十的宋敏贞选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然后开口道:“不知官家匆匆诏臣来此,是为何事?”

    赵元昌直接就道:“想来宋卿知晓今日朝堂上的纷争。”

    宋敏贞点头:“臣的确知晓,只是双方所言皆有其理,一时之间争执不下实属正常。”

第四百七十七章 辽事暂令朝争落

    赵元昌露出温和的笑容:“宋卿以为当以何者为准?”

    宋敏贞微垂眼帘,皇帝问你的看法,实际上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所以你如果要求稳,要上进,那就去揣摩皇帝的心思,回答皇帝想要听到的内容。

    可是,宋敏贞老了,他要为子孙后代做打算。只要不会丢了命连累家人,同皇帝意见不同也没什么。

    所以他没有去揣测赵元昌的想法,而是站在了早就和他沟通好的陈佑一边:“回禀官家,臣以为国家法度不可轻废。”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既然选定了队伍,就该主动做出些贡献。略一沉吟,继续开口:“臣听闻,赏罚皆出于上,国法如此,是宽纵亦或是严苛,止官家可言,有司须得严守国法。”

    犯罪的人是该从严判处还是从轻发落,只有赵官家能决定,平常审案的人必须严格按照律令规定来判处。

    不得不说,这番话让赵元昌满意非常。

    如果这种思想能够贯彻下去,毫无疑问对维护皇帝的权威有好处。

    心中有了计较,赵元昌对宋敏贞道:“宋卿此乃持国之论。且回去仔细思量拿一个章程出来,把现有的律令格式整理一番,公诸天下。”

    “是。”宋敏贞应承下来。

    七月十九日,敕以昭文馆学士、尚书都省左司郎中宋敏贞守刑部尚书、参知政事,未几,大司寇宋敏贞受命审定天下刑谳。

    至于原来的刑部尚书则被打发到楚州某县做县令。

    这一天,正好传来辽帝遇刺身亡的消息。

    当天下午,赵元昌召集诸相公参政议事。相公们离开同明殿没多久,制以礼部尚书张欢为三司使、参知政事。

    之前一直是集贤相刘承泽兼判三司,现在突然丢了这份差事,联想到其在这次朝争中的立场,叫许多人心中惴惴。

    二十二日,毫无预兆地,昭文相江夏青罢相,出为舒州刺史。

    在此之后,没有任命新的昭文相,史馆相周敬思成为事实上的首相,政事堂相公仅余两人。

    江夏青罢相后,枢密使王朴总领军政,当天令巴宁泰攻云州的军令就通过驿传系统迅速送往太原府。各类辎重武备也被调度起来,从各地朝太原汇聚。

    就在战争起时,刑部批复权知庐州事冉益谦递上来的死刑申请,结果是核准,上请官家圈阅。

    第二天的邸报上抄录该奏章部分内容以及官家的批复:准!

    而跟着这个批复一起登报的,还有一份诏书,总结起来就是:其罪难逃、其情可悯,特赦其死罪,改为徒刑。

    最后,是李明卿这些人赢了。

    虽然在江夏青罢相的时候,大家都能猜到这个结果。

    合肥保信节度府,陈佑在家中摆了一桌酒席,他请的客人就一个冉益谦。

    在冉益谦把余小林案收好尾后,他的调令就到了,他现在是刑部侍郎、山南西道定谳使。

    这是一个新的职事,任务么,是去蜀地整顿刑狱诸事。等继任者一到,他就会离开庐州,跟着巡江的水军一路溯江而上进入蜀地。

    眼看新任的知庐州事就要明天就会抵达,陈佑便在家中设宴邀请冉益谦,也算是为他践行。

    一般两个人的酒席,都是为了谈事情,陈佑和冉益谦也不例外。

    陈佑原本是想问问新任庐州知州的事情,但冉益谦明显对他的新职事更感兴趣,从坐下开始,就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没办法,陈佑只能一边啜着酒,一边听着。

    谁让新的知州是冉益谦的老友呢。

    从继任之人同冉益谦关系上就能看出,官家并没有对冉益谦不满。因为陈佑知道这其中不存在利益交换,调动冉益谦以及选定继任者,都是赵元昌乾纲独断。

    顺带着,作为余小林案的主审,冉益谦也在士子之间出了名,有许多志向相同之人向他信探讨,淮南这边甚至有人过来投奔于他。

    冉益谦如今,也成了一面旗帜。

    陈佑对冉益谦所奋斗的目标并不看好,但不妨碍他对其表示支持。

    终于,冉益谦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十分认真地看着陈佑:“将明以为我如此可能有所作为?”

    陈佑稍稍沉默,然后回答:“不是我吓唬你,如果你手下没有兵马的话,要么无人理会你,要么有人想要你的命。”

    冉益谦动作一滞,随即摇头苦笑。

    好一会儿,冉益谦仰头咽下一口酒,陈佑特别准备的白瓷小酒盅咄地一声砸在桌面上。

    “道之所在,虽死未悔!”

    陈佑点头,他不知道冉益谦的决心到底就多大,也不知道真的面临生死的时候会做出怎么样的抉择。但是现在,他尊重并敬佩冉益谦的选择。

    “我敬道盈!”

    陈佑一连干了三杯,吃了几口菜,建议道:“我倒是认为,道盈你去蜀地之后,没必要急着做出事来。你现在跟着宋司寇审定刑狱,说白了就是给你们指定律法格式的权力。”

    这是冉益谦没想到的方面,他之前的目光还放在冤假错案上,听陈佑这么一提,他眼睛立刻就亮了许多。

    陈佑手中筷子虚点:“要说这世事众多、政事繁杂,加之晚唐以来朝代更替频繁,即便先帝在时敕令编修刑统,依然改不了国朝律令冗杂的局面,甚至不少条例自相矛盾。既然道盈有心,何不从整理、修改、完善国朝律法开始?”

    最后一句话,连续三个词,陈佑筷子十分有节奏地敲在酒盅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冉益谦仔细咀嚼一番,突然大赞一声:“妙啊!”

    他拎着酒壶为两人满上,举起酒盅:“将明此言,当浮一大白!”

    陈佑同他碰杯,小小的酒盅也就够喝一口,这酒喝得没气势。

    一杯酒喝完,冉益谦重又满上,突然叹了口气:“可惜彭祖他素来讲求以德服人,否则倒是能帮将明你整顿庐州。”

    冉益谦口中的彭祖名叫舒寿君,彭祖是他的字。这个舒寿君,就是冉益谦的继任者,明日就能抵达合肥。

第四百七十八章 故友初至论道德

    合肥城北五里亭,冉益谦迎到了彭寿君。

    彭寿君掀开车帘扫视周围,眉目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立刻舒展开来。

    即便如此,冉益谦还是从自己这位老友的神情上感觉到他有些不快活。

    原因嘛,自然是他未来的僚属没有几个来迎接他的。

    来的官员就两个,一个是代表陈佑的保信节度支使、庐州税曹参军事庞中和,还有一个是庐州录事参军事杨长水。除了这两人,其它的都是州衙诸曹府史。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自然是因为几个衙门用的是同一套人马。

    彭寿君是新任知州事没错,但他同样也是陈佑的下属,同诸曹参军事的区别只是在于他能够总理庐州事务。陈佑没理由把手下职能部门的头头全都派出去迎接一个新上任的下属,即便这个下属比其他人地位要高。

    可彭寿君不这么看,在他眼里,州衙的诸曹参军事,就应该奉他这个知州事为主,主官下车之际僚属们怎么能不来迎接呢!

    作为知交好友,冉益谦看着神情就能明白彭寿君的想法,苦笑着上前两步准备劝一劝,没想到彭寿君先开口了:“我来庐州,没想到倒是劳累临近远行的道盈来接!”

    冉益谦拉住彭寿君的手腕笑道:“谁接不是接?你我相识多年,这点小事无需多言。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节度支使庞中和庞万育。”

    庞中和朝彭寿君行礼:“下官参见彭使君。”

    “万育也兼了州衙税曹参军事,之前夏收时节忙得停不下来,也就这段时间才稍微得了些空闲。”

    “庞司税不必多礼。”彭寿君朝庞中和点头示意,面色如常。

    “这是州衙录事参军事杨长水杨永润。永润是庐州本地人,对我帮助很大。”

    意味深长地一句话叫彭寿君眉头微挑,看向杨长水的目光中带了些审慎。

    “参见使君。”杨长水叉手一礼。

    “杨司录不必多礼。”彭寿君将目光从杨长水移到冉益谦身上。

    从服饰上就能看出来,到场的流内官就庞、杨二人,他等着听冉益谦的解释。

    注意到他这番动作的冉益谦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伸手抓住彭寿君的手腕:“许久未曾见彭祖,甚是想念,来来来,到我车上仔细谈谈!”

    彭寿君没有反抗,两人上车之后,车队缓缓离开五里亭朝合肥城驶去。

    坐在车厢里,冉益谦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彭祖你在想什么。”

    彭寿君掀开侧窗的幕帘,侧身看着窗外没有出声。

    “将明他毕竟是保信节度使,保信节度只有庐州这一州之地,州衙官吏同时也是节度府僚属,又有不少还兼着王府官和都督府职事。”

    彭寿君转过脸来看着冉益谦。

    “如今北边战事起了,京城对淮南这边难免有些放松,为了防止出漏子,将明几乎每天都要召集僚属议事。”

    彭寿君突然笑了起来:“难得看见道盈你为旁人开脱。”

    冉益谦无奈摇头:“你我二人皆是吾之故友,实在不愿你们闹得太僵。”

    说是故友,但这故友和故友可不一样。他和彭寿君之间显然更亲近一些,而与陈佑的关系,说是旧识更贴切些。

    “道盈放心,我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彭寿君笑着说出这话,紧接着又肃起面容,“只是有些事情不能不重视起来。”

    听到这话,冉益谦立刻就明白彭寿君想要说什么,当即坐直身子肃容道:“若是要谈余小林案,还是免了吧,某之判决,乃是官家定论,非是旁人所能置喙。”

    “官家非是圣贤,焉知无过?”彭寿君丝毫不愿退让。“严刑峻法,何其之谬!”

    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在入城的马车当中争论起来。

    好在这次争论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两个人就到了魏王府。

    根据他们询问得到的消息,陈佑这时候还在州衙主持议事,不过魏王毕竟是此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同时也是统率淮南诸州的大都督,新官上任先来拜访魏王那是应有之意。

    而且作为一个同冉益谦理念完全相反的官员,彭寿君接任冉益谦的职事,本身就有防止魏王被“依法治国”思想影响太深的意思在其中。

    普通人,甚至中低层官员,相信并严格遵守“依法治国”的道路,将有利于政权的稳定。但是身为统治阶级,必须明白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是国家的统治工具。

    尤其是皇室这种站在统治阶级顶端的存在,更是必须要明白如何利用和改造法律这个工具。

    当然了,对于统治阶级来说,道德是一种约束,皇家子弟也得学会如何使用道德工具去驾驭群臣,同时防止被臣民用道德拘束甚至胁迫。

    上下相争的学问,别说赵德昭了,就是陈佑,也仍然在不曾间断地学习着。

    陈佑不在,赵德昭是在谘议参军事窦仪的陪伴下接见彭寿君的。

    行礼坐下之后,赵德昭按照正常流程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问了一个比较正常的问题:“彭使君知庐州,可有什么施政计划?”

    彭寿君没料到魏王小小年纪会问这种问题,难道是陈佑授意的,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想到这种可能,彭寿君心中一沉:陈佑对魏王的影响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啊!

    将忧虑压在心中,彭寿君沉吟一阵后,回答道:“好叫大王知晓,下官以为当行教化、兴仁义。史曰:仁义兴则道德昌,道德昌则政化明,政化明而万姓宁。故此为下官施政之要,当列为首要大事。”

    听到他回答的赵德昭点头表示赞赏。

    他以前听陈佑说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心中有道德的人,可以预测到他们的行事方法,比较好管理,而心中没有道德观念的人则无法预测,是不稳定因素。

    因此彭寿君说要提倡道德教育,他立刻赞同:“使君且放心施为,若有难处,尽管去寻陈长史!”

    开门红啊!

    彭寿君心中欣喜,起身应下。

第四百七十九章 心在战事轻政争

    告罪离开王府,冉益谦带着舒寿君前往州衙。

    州衙与王府不过一街之隔,从侧门走的话,几步路就到了。

    不过舒寿君毕竟是新任知州,没有主官第一次进衙门不走正门却走侧门的说法,于是他们不得不绕到府衙正门去。

    这一次州衙中门大开,诸曹官吏皆站在门口台阶下迎接。

    舒寿君若有所思地同一干僚属寒暄,脸上神色淡淡,话语也十分简短。

    只不过他头上还有一个大爷,不可能像正常主官一样先给自己的僚属训话,在州衙门口同一干僚属寒暄几句之后,他便朝陈佑书厅走去。

    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在都督府任职的诸曹吏,这种既是下属又是同僚的奇特关系,让舒寿君十分难受。

    但是没办法,整个扬州大都督府辖地的官吏大多是赵元昌亲自安排的,既可以保证战时能够迅速调动各地驻军、物资,又能防止陈佑这个都督府长史独揽大权尾大不掉。只是这样一来,就导致这些官员的职事交叉严重。

    在陈佑书厅之中,舒寿君见到了一部分都督府同僚。扬州大都督府管辖数州,有不少僚属都不在庐州,别说舒寿君了,就连陈佑都没见过。

    让舒寿君认了人之后,陈佑便把一干僚属赶了出去,他们的事情都很多,没空留在这里听两个主官聊天。

    书厅之中只剩下三人,陈佑也就没继续坐在主位上,而是走到一旁的小隔间。在这隔间里有一个方桌,陈佑三人围桌而坐。

    他们刚坐下,就有仆役奉上茶汤。

    端起瓷盏轻啜一口,陈佑拿起湿巾擦了擦嘴角,率先开口:“今后庐州庶民就要拜托舒使君了。”

    “此乃吾之职责,长史无须多言。”

    这话有些不客气。

    陈佑仔细看了舒寿君一眼,笑笑不说话,而是转向冉益谦:“道盈同舒使君乃是故友,正好在离开之前能多向舒使君介绍介绍经验。毕竟庐州这里不是它处,若是出了差错,影响比较大。”

    冉益谦露出苦笑点头应下。

    得到肯定的回答,陈佑重又转向舒寿君:“舒使君这次除了知庐州事,还兼了王府和大都督府司马的职事,虽说庐州境内兵马多交由卢兵马使统率,不过州衙这边还有些人手,平日里要多注意一下城内治安。”

    “道德修则民自宁。”舒寿君如此回答,“下官预备着多行教化,到时或许长史就不必担心治安了。”

    冉益谦心道要遭,连忙开口:“道德教化非是一日之功,眼下还当注意。”

    陈佑安静地着舒寿君,好一会儿才笑道:“舒使君倒是好志向,只是庐州之重,首在安稳。”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转身:“舒使君初至合肥,诸事繁杂,且先去忙吧。”

    话音刚落,舒寿君就站了起来,朝陈佑拱手道:“下官告辞!”

    不等陈佑回话,他立刻就走出隔间朝外走去。

    冉益谦慢了几步,满脸无奈地朝陈佑抱拳:“将明少怪,彭祖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得罪了不少人。”

    “嗯。”陈佑脚步不停,“你同他能成为好友也是一件奇事。”

    冉益谦嘿然不语,再次抱拳告罪,然后快步朝舒寿君追去。

    陈佑回到书桌之后,靠着椅背考虑一阵,重新研墨提笔批阅公文。

    另一边,冉益谦追到舒寿君,开口就是:“彭祖刚才却是做差了!”

    舒寿君骤然站定,冉益谦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下走到了彭寿君前面。

    等他转过身来,就听舒寿君道:“道盈,官家叫我过来知州事,不是为了做他陈长史的应声虫!”

    “治政手段且不去说它,单是你最后的举止,就不是有礼之人。”

    “道不同,不相与谋。”舒寿君理直气壮,“我敬他是上官,然鄙其所作所为!”

    “你那叫敬?”冉益谦声音不由自主抬高,吸引了一些路过的府史文书。

    注意到这一点的冉益谦立刻闭嘴收声,他不能让舒寿君第一天上任就在僚属面前丢面子。

    他拉着舒寿君快步走到知州书厅。

    此时书厅之内除了必要摆设外,没有陈佑书厅中那么多的卷宗文书,属于冉益谦的个人物品昨天就已经搬走。

    冉益谦进门之时顺手把门给关上,表达出不想被人打扰的意愿。

    两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站定,冉益谦立刻就道:“彭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失了礼节。”

    舒寿君袖手而立,认真地看着冉益谦:“道盈,还是昨天那句话,我对你们在庐州的作为非常不满。”

    “然而庐州安稳。”

    冉益谦回了一句,紧接着叹了口气:“行了,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不过彭祖,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为了所谓‘道德治世’而无礼无义之人。”

    舒寿君沉默一阵才开口:“道盈之语我记在心间。不过,既然官家叫我来做这理民之官,若是什么都听他陈长史的,未免有负官家信任。”

    他顿了一下,十分认真地看着冉益谦:“我会用庐州的事让你,也让天下人知道,刑法非是正道,道德教化才是正途。”

    冉益谦无声笑笑:“我等着。”

    道路之争最为残酷,像冉益谦和舒寿君这般政治观点截然相反却能保持长久友谊的例子太少,这也是陈佑说他俩能成为好友是一件奇事的原因。

    舒寿君的观点与往事,陈佑都清楚,有些是他自己调查的,有些是冉益谦说出来的。

    在治民方略上,冉益谦自觉他和陈佑站在同一边。不过舒寿君是他故友,不能坐视两人死斗。对此,他的举措是分别向两人阐明对方的观点手段,同时也用这个作为筹码希望陈佑在对付舒寿君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

    没错,冉益谦对自己的道路十分自信,他自认为舒寿君必败无疑。巧合的是,舒寿君也认为冉益谦和陈佑一定会失败。

    不过很可惜,陈佑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北边打了起来,他这里就有些尴尬了。

    原本是准备着今年十月到十一月之间动手,没想到辽国突然乱了,叫周国看到夺回云州的机会。

    可淮南这边怎么办?是按照计划准备,还是推迟到下一年,陈佑必须问清楚。

第四百八十章 论为政突发匪事

    “陈师,之前不是说咱们的策略是先南后北么,为什么南边还没有平定,北边就打起来了?”

    王府里,翻看着邸报的赵德昭突然提出疑问,旁边同样在一个字一个字读报的陈衡也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

    给赵德昭解读邸报,这是课程当中的一项安排。陈衡因为好歹认了不少字,也跟在一边旁听,听多听少暂时不管,主要是看他对这些有没有兴趣,没兴趣的话早早让他去学旁的。

    陈佑放下手中毛笔,认真解释道:“大王这个问题挺好。说是选择先南后北,实际上有两个原因,第一,北边辽国不好打;第二,打下来收益不高。相比之下,南边要稍微软弱一些,江南以及几处大泽都是产粮之地,收益较高。”

    “所以这就是战争,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利益,如果无法获益,轻易就不要发起战争。明白了这一点再来看这次太原出兵攻辽就很清楚了。”陈佑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一份地图摊开在桌上,“云州,河东雄城,拿下云州之后,燕云就能连成一线,依靠北面山势可以安心防守。”

    云州北面是阴山山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那个阴山。从云州东去,蔚州已在周国手里,再拿下妫州,阴山东段以南就全在周国手里。说句伤士气的话,拿下燕云一线,周国就能够更好的龟缩。

    当然,这种龟缩是先把力量收回来好打出更重的拳,还是一直缩到死,那就看肉食者的手段与决心了。

    “大同军节度使乃是辽帝耶律阮亲信,耶律阮遇刺身亡,此人直接就带兵回去平乱,云州空虚,正是夺城的大好时机。”

    说到这里,陈佑叹了口气,怎么宋国就没闹出这种乱子呢!

    “相比之下,宋国还算安稳,一时半会打不起来,故而太原那边就先动手了。”

    “哦哦!”赵德昭点头,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陈衡也跟着点头,这孩子显然是有样学样,你也不能指望一个字都认不全的小孩想明白这种军国之事。

    所谓解说邸报,其实就是陈佑根据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推演邸报上各项事宜发生的原因、过程,以及可能会导致的结果。核心思想其实就是情报的归纳总结,如果没有那些消息全靠他自己猜,或许十次能中一次吧。

    收起邸报,陈佑便准备起身带陈衡回府,这时候赵德昭突然开口:“陈师,昨日舒使君过来,说要成立一个宣讲院。”

    宣讲院,陈佑突然想起来他在锦官府建立的农事宣讲院。

    想到这里,他看向赵德昭:“这个宣讲院是干什么的?”

    “说是要督促各县教化百姓。”

    “教化百姓啊。”陈佑感叹一声,“大王以为,如今庐州需要作甚?”

    赵德昭闻言低头沉思,他在回忆陈佑等人之前讲过的内容。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应该是稳定,备战。”

    陈佑又问:“那大王认为,道德教化有利于稳定备战么?”

    “舒使君说严刑峻法只得一时安稳,久之则民生怨,民生怨则社稷不宁。故而当以道德教化百姓,人人皆君子,三王之治可期。”

    赵德昭看来是倾向于这种说法的。

    陈佑心中有数,他没急着反驳,而是问道:“大王可知教化百姓,需得多久?”

    “呃......”赵德昭没能马上回答,他想到自己的学习。教一个人就要这么多老师教这么多年,如果是整个州不知道多少人,那得要多少老师,又得花费多少年啊!

    陈佑不知道自己的一个问题会让赵德昭生出这样的想法。当然也不能怪赵德昭,他从出生开始,最多也就经历过五六个老师教导七八个孩子,根本没有那种一名老师教导二三十甚至四五十个学生的印象。

    所谓养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就是如此了,像这类常识很少有人会专门去说。

    陈佑没有继续让孩子尴尬地沉默下去:“我们都知道,让人发自内心地认同比用严刑峻法去强迫要好,要更高一个层次。但是要让所有人都认同,需要付出的时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即便如此,依然会有反复。但是利用法律强制规定就不同了,见效快不说,而且只要法律没有更改,就能一直生效,无须在意普通人的想法,如此便能习惯成自然。”

    说着,他突然笑出声来:“当然了,若是法律过于严厉以至于成为恶法,或许不需要时间久,只要有一个火星,就能点着积攒已久的民怨。其中尺度,就需要为政之人自己把握了。”

    赵德昭似懂非懂,陈衡一脸懵懂。

    陈佑笑了笑,没有多说。赵德昭之后若是有心,自会去寻窦仪等人问个明白,至于陈衡,如果对政治感兴趣,日后还会仔细教导。

    只是不等陈佑离开,突然传来魏仁浦请求接见的通报。

    一般这个时候陈佑要么在这里教导魏王,要么在家中歇息,一干僚属很少会来打扰,现在魏仁浦突然过来,定是出了事。

    这么想着,陈佑重又坐好,让陈衡起来站到自己身后。

    过不多时魏仁浦带着一股风快步走进屋内:“参见大王,参见节使!”

    陈佑开口问道:“道济匆匆赶来是为何事?”

    “回禀节使,安仁县侯在桐城、怀宁之间遭遇贼人伏击!”

    陈佑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江安仁如何!”

    “安仁县侯只是受到些惊吓,随行护卫却仅有数人因护送其赶往怀宁而幸免。”

    “陈师,这......”赵德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陈佑。

    陈佑做了个深呼吸,朝赵德昭投去安慰的目光:“大王放心,此事我来解决。”

    说罢,他转向魏仁浦:“速去召集保信军诸将军校尉至州衙正堂议事!”

    “是!”魏仁浦立刻转身离开。

    陈佑重又看向赵德昭:“大王,事发突然,我须得立刻去应对此事。”

    “陈师且去。”赵德昭起身相。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两难之地有默契

    州衙正堂,陈佑稍稍等了一阵,人就到齐了。

    除了他手下的将校,还让人去叫了幕僚过来,房间里不说坐得满满当当,却也不显空旷。

    “道济,你说一下具体情况吧。”

    陈佑靠在椅子上,面色平静,语气平缓,丝毫没有初听到消息时的紧张。

    “是。”

    魏仁浦起身拱手,然后转向诸人:“昨日下午未正左右,安仁县侯领亲卫出桐城往怀宁去,大约在酉初的时候遭遇一伙贼人。目前得知的消息是,安仁县侯已经平安抵达怀宁县城,不过随行亲卫仅余不到十人,该伙贼人手中有军中器械,约有百余人。”

    舒州山比较多,别说周国才刚刚得到舒州没多久,就是几十年后,山里盗匪都不一定能剿灭完。这突然发生的袭击,一时间无法判断究竟是盗匪还是残兵所为。

    不过这伙贼人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处理此事。

    梁关山还在蕲州等新刺史上任,陈佑手底下幕僚也给他带过去一些,此事够资格参加议事的也就几个。

    庞中和第一个开口:“大帅,我认为当立刻令舒州调兵剿灭这伙贼人,同时庐州也得清理一番。”

    “我附议!”立刻就有人赞同。

    “舒州新降,不过有些残兵败将罢了,哪来的精力剿灭贼人?大帅,卑职愿为大帅平此贼寇!”说这话的是一个校尉。

    “区区百余人,只要给我一千兵马,定能将此贼寇擒于大帅座前!”

    这是王辉,这些将校虽然都倾向于出兵,但是却都想着自己抢下这个机会。

    吵了一阵,陈佑敲了敲椅子,堂内立刻就安静下来。

    一干将校僚属吵归吵,但总算提出了一条条建议,陈佑仔细衡量之后,开口道:“道济你以都督府的名义上奏说一下安仁县侯遇到袭击的事情,轻描淡写一点。”【1】

    魏仁浦略一沉吟,答应下来:“既是如此,舒州那边该如何去做?”

    “照万育说的,行文令其剿匪。你问问安仁县侯需不需要支援,他不提,我们这里就别派人。”

    “好。”

    陈佑将目光移向有些失望的将校身上:“齐鹏飞,庐州境内的结社你要看顾些,如果庐州出现大股盗贼,你这个指挥使就别做了。”

    齐鹏飞一个激灵,立刻站起来:“大帅放心!”

    “嗯。”陈佑微微颔首,看向下一个人,“徐安寅,你带些人去蕲州协助尚同把结社的事情办起来。”

    “是!”

    最后还剩下一个舒州,之前没怎么说话的卢仲彦突然开口:“舒州兵马目前在邢路手下,之前有让他收拢境内残兵,这次安仁县侯遇袭,此人难逃其咎。”

    终于被卢仲彦逮到机会了。

    陈佑略一沉吟,朝卢仲彦点点头看向汪弘洋:“平远,你通知冯司兵,这次事情邢路有过错。”

    这个冯司兵是都督府的兵曹参军事,不是陈佑幕僚,也不属于保信节度府。

    兵曹参军事就是负责将校升降赏罚的,陈佑明白卢仲彦的想法,说邢路有过错,就是要让兵曹去收拾他。至于后果,卢仲彦身为都督府司马,支使兵曹不是什么难事,估摸着邢路即便不死,若是没什么大运道,一辈子也就是个穷困潦倒的命了。

    “舒州该怎么办?”完成卢仲彦的要求,陈佑问出这么一句话。

    “重新安排一个校尉过去就行了。”汪弘洋直接就道,“总归舒州有了刺史,大帅还是少管比较好。若朝廷真的有什么安排,等待诏令就是了。”

    嘴上说的朝廷,实际上想的是官家。

    理论上来说,你扬州大都督府辖下州县出现盗匪,派兵去剿灭就是了。

    但现实是,之前你保信军管舒州的时候没出现过这样的大伙贼人,现在新刺史还没正式上任呢,就被贼人伏击,偏偏这些人还拿的军中器械。别管这些器械是周军的还是宋军的,也别管这些贼人是哪里来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别人怀疑你养寇自重有没有道理?

    所以陈佑才会要魏仁浦在奏疏上写得轻描淡写一点,同时舒州的事情也尽量少掺和。如此种种,不过是为了表明这事和自己没关系,自己这边对舒州没有其它的想法,不准备也不想插手舒州事务。

    可是,陈佑毕竟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舒州毕竟是扬州大都督府辖地,江夏青毕竟是当过首相的开府仪同三司。新任舒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的江夏青在舒州地面上遭遇贼人袭击伤亡惨重,陈佑若是毫无作为,怕也会教官家升起别的想法。

    左右为难,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我觉得还是让许军容出面,问一下舒州需不需要我们这里调兵帮忙。”魏仁浦补充道,“咱们这边最好是不要出面。”

    “不派兵,就给情报啊!”庞中和是突然想起的:“大帅不是安排人搜集情报消息么,可以叫人查一查这伙贼人的来历,告诉安仁县侯让他自己去剿匪即可。”

    “嗯,万育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陈佑点点头。

    最后陈佑还是没下令出兵舒州,只是让手下兵马注意蕲州和庐州。

    因为与都督府和节度府同处一地的缘故,庐州刺史知州从州衙搬了出去,重新选了一处宅子做刺史府。而在舒州,刺史府就是州衙,州衙就是刺史府。

    新上任的舒州刺史江夏青半靠在床上翻看州内文书,这时候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相公,都督府的符令。”

    “哦?”

    江夏青抬起头,没有伸手接过公文,直接就问:“陈将明怎么说?”

    “说贼人出没是舒州将军邢路之过,已经遣兵曹派人来调查,叫我等安心剿匪。”那中年男子总结一句,然后摊开公文,一字一句将其内容读给江夏青听。

    待听完,江夏青呵呵一笑:“他倒是谨慎。”

    这笑容一闪而逝,沉着脸思忖一阵,江夏青吩咐道:“你回复都督府,就说舒州兵马废弛,难以承担剿匪重任,需要临近州府派兵协助。给京中的奏疏也按照这个内容来写。”

第四百八十二章 何人欲惹战端起

    宣政殿侧殿中,赵元昌正在同杨子任闲聊。

    闲聊就是想到哪说到哪,没有一个明确的主题,同皇帝闲聊,是极少部分官员才有的经历。当然了,有用这样的经历的人或许会感觉到荣幸,但是说起来却是避之不及。毕竟闲聊的时候谁知道哪句话就会导致官家不满,等反应过来想补救都来不及。

    不过杨子任不一样,他没有紧张惶恐,在皇宫中看了那么多的书,这时候有人愿意同他谈论这些书,有的只是喜悦。即便这个人是皇帝。

    谈着谈着,赵元昌突然叹息一声:“在这上面,我不如涧西多矣!”

    若是陈佑或者其它什么人在,估计是谦虚加吹捧,可现在坐在赵元昌面前的是杨子任。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官家心在天下不在书卷,不如臣也是常理。”

    语气平淡,神情平静,就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皇帝,而是某个身份平等的好友一般。估计在他心里,皇帝也好,仆役也罢,只有身份上的尊卑,没有人格上的高下。

    赵元昌呵呵一笑,不以为意。正是因为杨子任如此表现,才叫他另眼相看。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难得有涧西待吾以友。”

    说完这句,他不等杨子任回话,便起身走到一旁书架前:“昨日庐州陈佑奏称舒州刺史江夏青在舒州境内遇刺,你看一看。”

    杨子任起身接过赵元昌递来的奏疏,重新坐下仔细翻看。

    他只是更喜欢读书罢了,不是那种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人。更何况读书明智,看的书多了,他对治国理政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怎么表现而已。

    看完之后,杨子任沉默一阵,开口道:“看庐帅的描述,似乎不是很严重。”

    “嗯。”赵元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当然不严重。”

    从这话语中可以看出来,赵元昌有些不满陈佑的处置方式,不满的主要原因是魏王赵德昭就在庐州。

    一州刺史都能在自己辖区中遇刺,随身亲卫还损失惨重,不得不让赵元昌这个远离儿子的父亲感到心忧。偏偏陈佑采取了比较保守的应对方式,提起此事也尽量少着笔墨以免显得过于关注,就是这种态度让赵元昌心中不满。

    知道陈佑不是那种保守懦弱的性子,杨子任大概能猜到陈佑这么做的原因,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的确,庐帅处置略显不足。”杨子任点头附和,理解不代表赞同,“官家可令其加派兵马剿匪。臣听闻拿下舒州的时候,不少宋国残兵避入山林,若不设法清理,类似之事恐会多次发生。”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赵元昌皱着眉。

    杨子任没有继续说话,虽然不赞同陈佑的做法,但他也不会背后捅刀。

    八月庐州最大的一件事情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佑被官家下诏斥责了!

    既然是下诏,那就不可能只给陈佑一个人看,基本上整个都督府都知道,然后很快所有关注都督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之前收到舒州求援的时候,陈佑就派了一部分兵马过去帮忙,而且这些人没有一个统率,可以说是完全交给舒州来指使,也的确剿灭了不少盗匪。

    他自认为这件事做得不说最好,却是最合适的,没想到就被斥责,还是不留情面的那种。

    但是没办法,毕竟是皇帝,于是老老实实的上表请罪。

    另外就是剿匪,既然官家发话了,陈佑就必须动起来。不过他依然没有过于插手其它州县,除了安排人帮助各县成立结社外,主要是在庐州境内山林河湖一处一处清理,就当是练兵了。唯一的坏处就是耗费钱粮太多。

    八月还有一件事,陈佑一直关注着北面战事,巴宁泰竟然在云州城下败了。

    或许是巴宁泰运气不好,相比于消息的传递速度,辽国内乱平定的有些快。辽国的大同军节度使得知政局稳定,新帝已经获得绝大多数部族的支持后,顿时打消回去平乱的想法,老老实实派出信使表达忠诚,同时返回云州。

    在朔州耽搁一些时日的巴宁泰大军抵达云州城的时候,正好辽军归来,一场意料之外的遭遇战,直接把巴宁泰打懵了。幸好他反应迅速调度及时,虽然损兵折将,但好歹之前拿下的朔州没有丢,这次是有功有过。

    陈佑得知这个消息,就明白十一月攻宋大概是稳了。

    还是那句话,南边好欺负,刚经历一场战败,周国需要有一场胜利来威慑国内方镇。

    九月初九重阳日,帝遣使召宋国主入京朝见。

    与使者一起出发的,还是给陈佑送去密信的宦官。信中言:若是宋国主有不臣之心,可于十月中旬率部攻宋。

    其后半个月,能够调动江淮一线兵马的符契敕令先后交到魏王手里,实际上就是交给了陈佑。

    在这期间,赵元昌再次下诏申饬陈佑剿匪不力。

    前一次是真的生气,这一次却是君臣演戏。诏书抵达庐州后,扬州大都督府下令调集境内空闲兵马前往庐、舒、蕲等州剿匪。为了支援三州剿匪事宜,各地存粮也在朝庐州、舒州运输。

    宋国南昌府,平头百姓在为了生存而劳累奔波,高官显贵则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享受而绞尽脑汁。

    戴延康坐在椅子上,脸上怒色未消。

    前天周帝诏令抵达,要求他入洛阳参加冬至大朝会,为此戴延康召集亲信重臣商讨如何应对。吵了一天多还没个结果,刚刚就有一个劝他去洛阳的被下狱。

    不论是戴延康还是他手下这班大臣,都明白如果他去了洛阳,下半辈子是别想再离开了。他倒是听说过北边府州折从远当年拖家带口入京,都做好留在京城的准备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打发回去做一镇之主。

    即便有这个正面例子在,戴延康也不想冒险。宋国虽说对周称臣,但独立性不是那些方镇所能比的,他一来舍不得如今的生活,二来害怕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皇帝召见你直接拒绝,滔天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戴延康揉揉眉骨,语气有些疲惫:“去洛阳议无须再提,议一议怎么打消周主疑虑。”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我欲惑敌占先机

    殿内,其实是屋内,匆忙迁都洪州,又把洪州改成南昌府,实在没时间再去营建一处宫殿。只是把几个大宅子打通,四周筑墙围起来,稍稍改造一番就成了行宫。

    眼下一众人所在的只不过是一间比较大的屋子起了个勤政殿的名字罢了。

    戴延康问出问题后,殿内安静下来。

    这里有没有忠臣?当然有!跟着戴延康一路走来的僚属最是忠心耿耿。然而,毕竟是藩镇兵变上位,为了国家稳定,前朝的高层官员留下很多,即便过去这么些年也有不少人还在。

    在这些人看来,谁当皇帝都是当,反正在戴延康手底下不像前朝那般有权势,没准到了周国就变好了呢?

    见一时间无人说话,戴延康面色更加沉郁,他扫视群臣,最终将目光放在了站在最前方的一个老者身上:“虞卿,你可有什么计策?”

    老者名为虞鸿雁,以前是戴延康控制地域的刺史,如今成了宋国丞相,深得戴延康信重。

    虞鸿雁原本双目微阖,听到戴延康的问话不得不睁开双眼。

    他从来都是求稳的性子,之前割地称臣是他的建议,诏书刚到的时候,他也是倾向于直接去洛阳。这种人被称为投降派,不少戴延康幕府出身的文官武将对他非常不满,可惜前朝遗留下来的那些官员隐约以他为首,治国理政还得倚重他。

    戴延康已经明确说了不去洛阳,虞鸿雁只能以此为前提去想法子,也正是因为他总是这么做,才能得到戴延康的信重。

    思忖一番,虞鸿雁轻声开口:“臣以为,官家不便前往洛阳,却也不可轻慢,不若遣一王子代官家前往。“

    稍稍犹豫,他不等戴延康提问,便说出了两个人选:“王次子和王三子皆是资质上乘、形容丰伟,亦为国之栋梁,官家可择其一入朝周帝。”

    宋国也存在争位的情况,戴延康长子早就战死,有能力争位的也就是次子三子。

    王世子不早早确定,可能会导致政局不稳,而虞鸿雁最喜欢稳定,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戴延康确定下来。

    派王子去洛阳,说生死未卜有些夸张,但危险性大却是一定的,只要派出去一个,剩下的那个肯定就是戴延康属意的继承人。

    虞鸿雁说完之后,立刻就有人附和:“臣附议!择一王子入朝,当可消其戒备。我军趁机备战,待机攻周,或能战而胜之。”

    说话的是枢密使魏彦昌,他算是主战派、付出一个王子的代价去获得战略上的先机,这种狠厉不是谁都有的,至少戴延康听了眉头紧皱有些不满。

    然而不论派一个王子出去后要怎么做,但是借着这件事来结束两子夺嫡显然是朝堂上不少人的共识。只不过两个成年王子各有各的支持者,殿内诸官为了派谁去洛阳而吵得不可开交。

    戴延康一时难以决断,只得让诸官散去。

    魏彦昌出了门便往西边侧门走去,枢密院就在那个方向。

    只是不等他离开行宫,便有宦官过来叫住他:“魏相公,官家请你过去。”

    “原来是王大官。”魏彦昌看清来人,点头算打过招呼,他大概能猜到戴延康找他是为了什么。

    跟着宦官一路来到勤政殿,殿内除了一旁侍奉的两名宫人,再无其余人。

    “官家。”魏彦昌行礼。

    “坐吧。”戴延康看上去神情有些疲惫,“明邦,你实话告诉我,攻周的话,胜算是多少。”

    魏彦昌对此早有准备,立刻道:“好叫官家知晓,周主长子都督扬州,臣欲遣兵攻合肥,若能擒获赵德昭,则我军必胜。”

    “若是不能擒获呢?”

    “即便未能功成也无妨。”魏彦昌露出笑容,他不怕戴延康提出问题,就怕戴延康完全不感兴趣。

    ”官家当知赵德昭年纪尚幼,周主为保其长子,定会叫淮南江北一带兵马皆以庐州为重。若我军攻合肥,则扬州诸军必发而救之。如出其不意能在诸军抵达之前拿下合肥便罢,若是不能,则我可自它处渡江北上。之后以水师封锁淮水,陆路进逼庐州,当可迫使周军北撤。“

    戴延康沉吟着,他还是有些犹豫。

    自从周国水军巡江以来,之前遭受创伤的宋国水师基本上缩在江州南昌一带,就是为了防止周军乘船直抵南昌城下。

    魏彦昌要以水军封锁淮水,那在江水上游弋的周国水军怎么办?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令沿江诸州县布设障碍以阻止周军乘江水西来。”魏彦昌试图打消戴延康的疑虑,“只要难住西面岳州荆南之敌,则诸事可成。攻合肥只是为了逼迫周军朝庐州去,使得其余各处兵力空虚,封锁淮水进逼庐州是为了逼迫周军北撤。如此,尽可能避免大战,不战而屈人之兵。”

    戴延康一阵思量后点头,继续询问细节:“照你所言,须得几多兵马?”

    ……

    直到戴延康自认为所有细节都问清楚了,终于让魏彦昌离开,该不该下此决断,他还得仔细权衡。

    这边厢宋国君臣打算趁着周军松懈之时突袭庐州,那边厢陈佑带着魏王来到巢湖边上检阅水军。

    巢湖怎么说也是一个大湖,其中也有些水匪,宁强带着手下水军来到巢湖的第一次操练就是剿匪,到如今巢湖周边是再也看不到水匪了。

    乘着小船登上三层楼船,入眼就是一个木制台子固定在最高层的甲板上。

    这台子不大,不算楼梯的话,整个台面不过丈许见方。台子也不高,才到陈佑腰间。这是专门做出来供魏王检阅诸舰船所用,魏王站在台上差不多上半身能够超出第三层甲板四周的栏板,而且木台周围栏杆也只到他腋下一寸处,目光所及无有遮挡。

    赵德昭在家令任喜的搀扶下走上木台站定,四处张望,被湖面上整齐停着的船只震撼到。只是他也跟着陈佑在城头见过万余人操演场面,因而很快回过神来。

    陈佑见赵德昭朝他看来,微微向其颔首示意。

    紧接着就听到赵德昭故作成熟的声音:“宁巡江,开始吧。”

    “遵令!”宁强朝陈佑二人抱拳,然后转向身旁亲卫,“开始!”

    几名亲卫顿时跑到栏板边上站定,一同放声高喊道:“大都督有令!操演开始!”

    楼船,或者说这是检阅舰,检阅舰上旗手们立刻挥舞手中信号旗,将命令传达给各舰船。

第四百八十四章 操演堪比实战险

    宁强手下有大小船只四百余艘,其中战船三十有三,其余都是竹筏、木筏、渔船之类的。这次操演,演练的就是在敌军水军、步军进攻下渡江登陆,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三百多小船,每只船能载五到十人不等,乘小船登陆的步军不到两千人,另外战船上也有马步军。

    这小三千人,就是陈佑准备的先头部队,只要他们能在对岸打开阵势,后面的就可以不急不缓地轻松跟上。

    当然了,如果渡江的时机地点选得好,说不定不会发生登陆战。

    回到眼前,号令传出后,岸边军兵开始紧张有序地登船。

    巢湖毕竟是一个湖,湖水流动不明显,也就是湖面比较大,随风起浪能给那些小船带来一些麻烦。所以演习安排是乘船横渡巢湖抵达濡须水口登陆,那里水流稍微快些,同时长距离的水面航行也是一种考验。

    百舸争流的景象,初看上去颇为壮观,但演习需要驶过的距离不短。路程走了不到一半,赵德昭就没兴趣了,他扶着栏杆扭头看向陈佑:“陈师,如果渡江的时候选择没有宋兵驻守的地方,是不是就没必要按照这次的操演来了?”

    “任何一条河流,只要是没办法直接水,能渡河的地方都有限,如果对方兵力足够,完全可以把这些缺口堵住。”陈佑一面观察那些小船,一面慢条斯理地回复,“看起来从舒州到江都这么多的地方可供选择,但从我们这里出兵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洪州城下,合适的选择并不多。如果我在宋军,就可以集中兵力把守这些地方,那些远的放着不管也没什么。”

    赵德昭点点头,还要再问,旗号手同另外一艘楼船沟通之后,立刻让传令兵过来通报:“宁将军已经抵达旗舰!”

    陈佑朝远处的楼船看去,只能看到一簇簇的人影。

    “离登陆点还有多远?”

    “大约两刻钟之后能到。”

    得到回答,陈佑看向赵德昭:“大王,咱们应该脱离船队了。”

    赵德昭立刻下令,旗号传出后,靠近检阅舰的船只开始调整速度和方向,让出一条路来让检阅舰离开船队。

    宁强会作为进攻方指挥,而早早等在濡须水的卢仲彦则是防守方指挥。为了这次操演,陈佑让人做了不少包了麻布草团的箭,耗费不小,希望这样的演习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陈佑一直强调操演要实战化,各项准备、安排、对抗,都尽量贴近实战,这也就意味着,演习中出现伤亡是大概率事件。就比如卢仲彦下令箭雨覆盖,湖面上的小船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那种压力下肯定会有人承受不了胡乱动作导致翻船,

    检阅舰离开船队大概五里的距离,赵德昭突然抱怨起来:“离这么远什么都看不清!”

    “我已经叫人在批量制作望远镜了,开战之前应该能送到。”陈佑安抚一句,继续聚精会神地观察水军变阵。

    在赵德昭印象中,望远镜是根据他做的那个显微镜改过来的,此时听了陈佑的话,他立刻是满脸笑容:“等望远镜到了,没个校尉都要发一只!”

    陈佑闻言泼冷水道:“大王所言怕是难以做到,望远镜镜片磨制困难,况且时间太紧,开战之前做不到没人一只。”

    简易望远镜不考虑维护和长久使用,难点就在于磨镜片和镜身长短,只要玻璃透明度能够满足。对颜色的要求反而不高。哪怕入眼是一片绿光笼罩,但能看清以前看不清的距离已经很实用了。

    不去理会小男孩赵德昭的怨念,卢仲彦站在临时堆起来的土台上眺望湖面。

    现如今已经是秋季,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卢仲彦所在的地方离岸边又足足有三四里远,很难看到什么。

    这次操演对进攻方来说不太公平,首先卢仲彦知道会有船队靠岸登陆,水军的突袭优势没了。然后宁强并不知道卢仲彦会为他的船队准备什么陷阱,可卢仲彦对宁强手里的力量却是一清二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旗手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将军!湖面发现敌军!对军先锋小船离岸边仅一里!”

    卢仲彦猛然转头,他实在是难以相信,明明都让人死死盯着湖面了,怎么可能还会被水军摸到一里范围之内。

    另一边,陈佑看着三十多艘战舰落在最后缓速向前,而前面的小船上军兵全都半趴着船上,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划船,不由赞叹出声:“宁巡江这个安排着实可以,卢兵马使怕是会被吓一跳。”

    卢仲彦的确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管水军是怎么来的,既然出现了,那就把他们打回去。

    很快调整好心情,他大喝一声:“准备火箭!”

    这火箭其实就是无头箭蘸红漆,打到船身上留下印记便算是起火。

    岸边军兵收到命令后立刻行动起来,都头队正先射一箭定位之后诸弓手纷纷朝突然出现的船只射去箭枝,一时间箭雨铺天盖地。

    正如陈佑所想,眼看着成百上千支箭从天而降,有些心理素质不过关的想要躲一躲,结果使得船只不稳,整个人翻入湖中。这还算好的,还有人落水之后反应迅速想要爬上船,结果连累一船人翻船。

    原先负责盯着湖面的就是弓手,只不过他们都知道水军有不少高大的舰船,甚至还有楼船,现在湖面上雾气不浓,这么高大的船只离得老远就能看见。结果就忘了盯紧湖面,让水军进入一里范围。

    一轮箭雨下来,水军也明白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当即一个个基层军官大声呼和让诸人举盾。

    离得远,步军射箭以抛射为主,抬起盾牌挡住斜上方就没事了。

    旗舰上,得知先锋部队被攻击的消息,宁强立刻下令所有战舰提到最高速度,迅速冲滩以掩护小船军士。

    更在侧后方的检阅舰上,陈佑这时候吩咐楼船朝刚刚小船遭受箭雨的地方驶去,他要把那些落入水中的军兵们救起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使者一言乱心绪

    弓箭射程本就不远,把箭头改为布团之后有效杀伤距离更是大减。从防守步军发现水军舟船到守军放箭,中间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

    根据水军事先的估算,同湖岸的距离缩短到四五十丈才需要防备岸上弓箭,然而抵不住卢仲彦套路深。

    因为要布置防御,卢仲彦带着手下兵马提前数天来到这一处适合登陆的地方。一个地方要适合登陆,首先一点就是得地势平缓,也就是可以让军兵们下船之后水上岸。

    时间充足,知道会有水军从此处上岸,在禁止双方使用类似床弩、车的情况下,这样的优势当然要好好利用。于是他让人砍伐树木、挖掘土石,堆出来数条步许宽的堤坝延伸进湖水之中。这些堤坝,使守军的攻击距离增加了一倍有余,打了水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临时赶制的东西坚持不了多久,但用在此时却也能给水军带来一些麻烦。

    双方你来我往各施手段,总得来说还是水军吃亏。

    水军战船上以及步军防线内都有穿着橘黄色短衬的年轻人手持钉着纸张的薄木板和铅笔到处巡视,时不时记录几笔。

    这些人来源复杂,有书院出身的,有本地征召的,有从军中衙中调来的,也有一些的熟人介绍来的。不过不论什么来历,都是对行伍有了解并愿意学习的人,他们现在的工作就是观察演习双方哪些做得不好、哪些做得好,记录下来等待操演结束后讨论总结。

    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登陆战结束,步军获得胜利。

    面对这种结果,陈佑的感想就是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别傻不愣登地朝已经做好岸防准备敌军冲过去。

    不过毕竟是操演,哪怕陈佑已经尽力去模拟实战,受限于技术水平,很多装备战术不能使用。比如火药火油,比如床弩,着实是个遗憾。

    组织这么一场演习耗费颇巨,接下来陈佑一面组织水步军将校以这次操演为案例商讨优化抢滩登陆的战术,一面安排各军轮流试着横渡巢湖。

    南昌城一处宅院中,周国礼部主客郎中、迎宋国主使萧政安在庭院中转悠,一步一顿,仿佛这小小的院子里处处是景。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一个年若三十许的男子从外归来,这是鸿胪寺典客署丞曹明彦,同时也是这次的副使。

    “今日如何?”

    看到曹明彦,萧政安停下脚步转身询问。

    曹明彦脸上带笑:“叫郎中猜着了,今天见了宋国的丞相司直,说是宋国主不准备去洛阳。”

    曹明彦表面上的身份是鸿胪寺官员,实际上他还是外间房的细作,作为副使来到宋国,有一个任务就是联络宋国中枢官员。

    能提前从宋国中枢近臣口中得知宋国主的想法,这证明他曹明彦工作得力,也不怪他脸上带笑。

    只是萧政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眉头却皱了起来:“可知我等何时能够北归?”

    “这倒没说。”曹明彦摇头,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消息:“据说这两天宋国君臣在商讨哪个王子可能代替宋国主前往洛阳。”

    如果这是真的,过两天萧政安自己就会知道,如果这是假的,即便萧政安知道了也没啥,曹明彦这样做够不上泄露情报。

    “若是如此,你我安全倒是不需要担心。”萧政安松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又肃容道:“来了这么些天了,不能一直等着,我明日会求见宋国主,催促他立刻上京。”

    曹明彦点点头,使者催促北上,留给他活动的时间不多了。

    九月二十二日,宋国主接见周国礼部主客郎中、迎宋国主使萧政安,自称病体难愈,虽仰慕天颜,却无法亲自去洛阳朝见,只得叫自家次子代替前往云云。

    “我要见戴和裕!”

    在宅院中听了萧政安带回来的消息,曹明彦十分坚决地说出这一句话。

    萧政安沉默一阵,出声询问道:“待出发之后可行否?”

    “我怕到时候来不及,”曹明彦朝萧政安郑重一礼:“还望郎中费心。”

    说实话,在即将脱离虎口的这个时候,萧政安并不想多事,显然曹明彦想要见宋国二王子便属于“多事”的范畴。

    不过从京中出发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这次出使要多配合曹明彦,是以虽然麻烦了些,但萧政安还是做到了。

    二十三日,周国使者二人拜会宋国二王子戴和裕,以商讨入京事宜。

    一开始双方坐在客厅之中正正经经地讨论着北上诸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萧政安突然起身告罪询问茅房所在。

    待萧政安离去,曹明彦遽然发问:“二王子可知贵国主抗命不朝有何后果?”

    戴和裕眸光闪动尚未开口,他身边幕僚立刻接过话头:“使者当知,我王非是抗命不朝,实在是无法前去。即便如此,却也派了我家主翁入朝以表忠心。”

    曹明彦睨了那幕僚一眼,呵呵笑道:“忠心与否非是我等所能置喙,只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如今二王子受命入朝,千万小心。”

    这话说完,萧政安刚好回来,曹明彦立刻闭口不言。

    曹明彦说得这番话是在冒险,他自己冒险可以,却不能把萧政安也给牵扯进去,这才有两人的这番配合。说是掩耳盗铃也罢,总之明面上看去,萧政安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两人告辞离开后,戴和裕靠在椅背上思量许久,突然开口询问:“印禅,那个曹明彦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幕僚沉吟一阵,叹了口气:“若是所料不错,那人是说主翁此次入朝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嘿!”

    戴和裕冷笑一声,随即道:“我听说一开始丞相说要在我和老三之间选一个出使,吵到最后选了我。”

    沉默片刻,幕僚道:“国主还是偏爱建昌节度多一些。”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戴和裕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今晚想要见一见曹明......不,没必要见他。印禅,你印信去找单将军,小心一些。”

第四百八十六章 浅水亦有乱流涌

    见了戴延康,离开王宫,上了马车,驶出南昌城,一切平静如故。

    一直到登上楼船北上,曹明彦终于松了口气。

    他对戴和裕说的那番话,既是挑拨离间,也是危言恐吓。如果戴和裕是那种忠心耿耿父子情深的人,戴延康得有怎样的心胸才会当做没有发生继续之前的安排?相比之下,曹明彦更倾向于戴和裕起了别样的心思,瞒下了那番话没有上报。

    只是,不知道戴和裕究竟是什么打算,实力又有多强。

    曹明彦心中藏着事,同萧政安闲谈几句,便回到自己的船舱,他得好好梳理一番这次的成果。

    刚坐下没多久,连墨块都没有磨开,舱门突然被敲响:“曹天使在否?余干节度判官刘若求见!”

    余干节度使,就是戴和裕。

    曹明彦将研磨到一半的墨块放下,脸上挤出笑容,一边开门一边道:“刘判官快进!不知判官来此是为何事啊?”

    ……

    巢县龚家村,龚禾盛双手交叉搭在桌上,眉头微皱,抿唇不语。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四十许的男子,相貌平平,没有任何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特色。

    “龚君说是此地贤良,那陈佑可曾真的把尔等当做贤良?旁的不说,龚君可曾见过自家二郎被杀,却连累家人遭到刑罚的贤良?陈佑待尔等何其之薄!”

    那男子一直在劝说龚禾盛:“龚君仔细想想,庐州归周之前你是何等逍遥,陈佑治庐之前你又是何等自在,如今陈佑节度庐州,龚家这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听到这话,龚禾盛苦笑一声:“楚先生知我等苦处。”

    说句良心话,龚家被州衙认定为贤良之后,虽然要付出一些精力金钱,但借助这张官皮,家中资产仍然在不断增多,平日里身份面子也都不低。只是资产增长的速度,身份面子提高的程度,都没有达到他们这些大户的预期罢了。

    赚得少就是不赚,不赚就是亏,既然都亏了,那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

    楚姓男子对龚禾盛这等人显然是颇为了解,听了龚禾盛的话,脸上非但没有笑容,反而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在下家中也薄有资产,看看江南之地的景象,再看看江北这边的情形,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龚禾盛叹息一声:“着实羡艳先生。”

    楚姓男子眸光闪动,身子微微前倾轻声开口:“若是龚君能当上这巢县令......”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哈哈笑着向后靠去:“扯远了、扯远了!说起来龚君可有心让陈佑受各教训?”

    龚禾盛思想还停留在没说完的那句话里,愣了一下才开口:“什么教训?”

    楚姓男子神秘一笑:“龚君且备好人手就是。”

    龚禾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姓楚的倒是有些谨慎。

    庐州州衙,陈佑正在听舒寿君汇报近来施政情况。

    主要是秋收基本结束,征收秋税的事情该考虑考虑了。除此之外就只有“道德教化”,主要是断案判刑以及科举学政。

    今秋各州发解试的诏书已经下达,十一月之前得完成发解试。科举考试这东西,说重要一点是为国选材,考试内容和考官倾向实际上起到筛选考生政治观点的作用。其它地方管不着,但是庐州考生的政治倾向,陈佑和舒寿君都很感兴趣,就考试内容两个人已经谈了好几次,每次都不欢而散。

    反而是断案判刑这边,哪怕陈佑认为舒寿君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也没去管。他不可能事事指手画脚,惹急了舒寿君直接请辞,受伤的还是他陈佑。

    事就那么多事,最后还是说到发解试的问题。

    依然是舒寿君先开口:“眼看着要进了十月,秋解时日必须定下来,至少要留出半个月给士子备考。”

    陈佑暗自思忖,一时半会想让舒寿君改变主意不太可能,既然如此,那就各退一步。

    心念及此,陈佑开口道:“便照舒使君所言,这两日州衙通知下去,嗯,十月二十一日开试如何?”

    “可以。”舒寿君点点头,面上神情淡淡,“下官这就去准备考场考题。”

    “考题让主考来出就是了。今秋事务繁忙,你我空闲较少,就让司功郭博来负责此事。”

    司功郭博,泗州人,目前来看稍稍偏向陈佑,但舒寿君安排下去的任务他从来都能很好的完成。而且功曹本就有选举的职事,双方妥协的情况下,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舒寿君也不想继续吵下去,稍稍考虑便点头赞成。

    两人政见不同,都没有闲聊的心思,舒寿君待正事说完,立刻就起身告辞,绝不多留一小会。

    出了陈佑的书厅,刚走没几步,就见出自本地的一个录事带着一微胖男子朝书厅走来。

    这微胖男子是之前陈佑背书的庐江贤良,这几个月倒也为舒寿君的教化之功出了不少力,此时见到便面色温和地点头搭话:“田家主来州衙是出了何事?”

    田长鑫见到舒寿君,脸色有些尴尬,听到问话连忙立定叉手行礼:“见过使君。叫使君挂牵了,只是一些小事情要跟节使说一下。”

    “哦?”舒寿君眉毛一挑,看出田长鑫口不对心,脸上笑容消失,“既然如此,你且去吧。”

    话音未落,拂袖而去。

    那田长鑫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神情变幻不已。

    “田翁快走吧,别叫大帅等着。”

    他发愣的时间有些长,领他过来的那个录事催了一声,他这才连声哦着,重又迈开步子。

    进了书厅,他甚至还没看清厅内情形,便立刻下拜行礼:“小民田长鑫拜见节使!”

    “不必行这等大礼。”陈佑兴致缺缺,却还得打起精神来,“你说有要事通禀,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田长鑫面色犹疑地看向周围。

    书厅内除了领他进来的录事,陈佑侧后方还有两名持械亲卫。

    这意思很明显了,想要陈佑屏退众人单独禀告。

    只是安全最重要,明了田长鑫想法的陈佑只是挥手示意录事离去,身边两名亲卫却如钉子般钉在原地。

第四百八十七章 旧人只听新人笑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这句话语气有些不对,陈佑说出口后顿了一下,想到田家在整个庐州都算是比较配合的,当下语气稍缓补充道:“有问题能解决,我这里就给你解决了。”

    “没事,不是,没问题要劳累节使!”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田长鑫连忙起身摆手,他是来示好卖乖的,可不能让陈佑有了田家就会惹麻烦的看法。

    陈佑双手交叉搭在桌上,等着田长鑫进入正题。

    “好叫节使知晓,小民这次过来,实在是听到风声,有人准备对节使不利!”

    “哦?”陈佑挑眉,示意田长鑫继续往下说。

    看了一眼陈佑的反应,田长鑫才低下头继续道:“前日有个姓齐的过来找我,说是淮南各地剿匪牵扯兵力,致使庐州空虚。只要有千余人,擒杀......”

    说到这里,田长鑫停住了,他再次抬头看向陈佑,脸上满是尴尬心虚的神色。

    见他如此,陈佑明白接下来可能不是什么好话,当即道:“没事,说吧。”

    “是。”田长鑫点头,“那人说只要有一千兵马,抓住节使和大王不是难事。”

    “是么。”陈佑伸手点了点桌子,“此人现在在何处?”

    这个问题一出,田长鑫愈加尴尬,嗯嗯啊啊一阵才道:“姓齐的这厮只是叫小民备好丁壮器械,待时机合适再来寻小民。”

    “这样。”陈佑点头,沉吟一阵,看着田长鑫,“你就当没跟我说过此事,他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啊?”田长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明白陈佑这估计是要引蛇出洞。

    让自己参与到这样的计划中,那是妥妥的信任啊!

    自认为摸透了陈佑想法的田长鑫喜滋滋地答应下来。至于报酬什么的,先不着急,待功成之后一定会有令人满意的酬劳。

    待田长鑫离开,陈佑立刻遣人叫来鞠兴达,让他安排人手盯着田长鑫,同时仔细查一查其余各州县大户,尤其是庐州周边的州县,有没有异动。

    除此之外,陈佑自己手里面的情报力量也朝这件事倾斜,跟着过来的刘河连同淮南江南一片的负责人全都重点关注庐州的十几个大户。

    在宋国主拒绝入朝的消息传到庐州时,宋国使者也来到了全州清湘县,周静江节度使、楚王沈涌就在此地。

    占据了原沈国南部大部分州县的静江军,超过定难军成为周国最大的独立藩镇,就连归义军称臣之后都没能撼动他的地位。

    同定难军李彝殷一样,沈涌心里明白不可能在周国手底下翻多大的浪,但是又担心失去目前的权势。故而对于中央王朝,表面臣服的同时逮到机会就会做一些小动作,那种害怕但却忍不住去撩拨的心态一般被人们称为作死。

    这一次宋国使者过来,为得是劝说静江军在宋国攻周之时发兵进攻岳州、朗州。

    “周军两面受敌,我可尽得荆湖之地。”将宋国使者打发下去,沈涌站在地图前盯着长沙府,岳州,甚至江陵府。

    能出使执行说服沈涌的任务,那使者定然是巧舌如簧,无理也能说成有理,沈涌已经被他说服了。

    沈涌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地图上标注江陵府的那一个点,双目微眯,神情逐渐坚定起来。

    就在此时,一长髯文士走了进来:“大王,我听说宋国有使者来了。”

    沈涌扭头:“昭和啊。那使者已经去歇着了,你若有事可以直接去寻他。”

    这话噎住了长髯文士,他的本意是想以此为引子谈一谈联宋攻周的事情,没想到沈涌却避而不谈。

    虽然一上来就遭遇挫折,但这位字“昭和”的长髯文士并没有气馁,既然迂回不行,那就直来直往。

    他来到沈涌面前,立定行礼之后正色问道:“敢问大王,宋使此来可是为攻周?”

    “你知道了?”沈涌微微皱眉,面色不虞。

    也不怪他心里不舒服,他和宋国使者的谈话才结束没多久,眼前这位吕万邦就知道了谈话内容。

    吕万邦为什么会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是沈勇此时此刻最为关注的事情。

    “正是。”吕万邦似乎不知道他的话语引起了沈涌的不满,反而开始劝说沈涌,“卑职认为宋使之言不可轻信......”

    他话未说完,沈涌便冷笑着打断:“不可信?我认为可信得很嘛!宋使的话不可信,那谁的话可信?”

    吕万邦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家主君对自己的不信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然而,他一力辅佐沈涌到这般境地,哪怕此时不被沈涌所喜,该说的还得说。

    “我虽不知宋使给大王说了什么,但想来不过是攻周若成有何种好处。然而大王可曾想过,战势不定,胜了自能占得便宜,可若是败了又如何?未虑胜,先虑败......”

    洋洋洒洒一大段,沈涌面色从越来越阴沉变得云开雾散,只是他看向吕万邦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冷淡。

    待吕万邦停下来歇口气时,沈涌语气平淡地开口:“昭和你先下去吧。”

    吕万邦一愣,连忙开口:“大王!我.......”

    “柳州那边最近有些乱,你过去做柳州刺史,把柳州稳住。”

    好歹是曾经最信任、最倚重的谋主,沈涌也不想太过无情。

    “事情比较紧急,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出发。”

    他根本不给吕万邦开口的机会,话音未落,立刻就高声叫来书史拟写命令。。

    当吕万邦浑浑噩噩离开此处时,被临时召集过来的一干新幕僚正在夸赞沈涌想法的高明之处。

    庐州庐江县城,一身着常见枯黄短衫的男子来到一处小宅院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稍稍等待,院内传出两声咳嗽,顿了顿又传出三声。

    这男子接着敲四下,前后较慢,中间两下较快。

    然后在一阵比较缓慢的咳嗽声中,院门打开,一个形容猥琐的半百男子出现在门内:“原来是胡大郎,进来吧。”

    胡大郎笑道:“黑鼠皮你还是老样子!昨晚又去寻你那相好的去了?”

    关上门的黑鼠皮瞪了胡大郎一眼:“掌柜的在里面,你这嘴收着点!”

第四百八十八章 苦陈之民欲揭竿

    胡大郎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讪笑着问:“掌柜的来这里作甚?”

    “我怎晓得!”黑鼠皮伸手推了胡大郎一把,“赶快进去。”

    站在门口两人说笑互嘲,即将走进屋内时全都收敛神色严肃起来。

    堂屋中一个破落文人打扮的男子正对着一本簿子拨打算盘,似乎是一家商户账房先生。这人听见脚步声,抬头朝门口看去,主要是打量胡大郎。

    胡大郎立刻招呼:“程先生。”

    账房先生点点头,指了指里屋:“掌柜的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就行了。”

    “是。”胡大郎点头哈腰,穿过堂屋推门走进里屋。

    里屋内只有一个行商扮相的富态男子坐在条凳上翻看书籍,见胡大郎进来,他反手把书搭在大腿上,指着靠近房门口的条凳:“坐下说话。”

    胡大郎心中忐忑,有些把握不住这商人的身份。

    他当初被黑鼠皮拉拢当了细作,一开始能见到的只是黑鼠皮,有任务有消息也都是通过黑鼠皮来传递。后来见到了在一个商行当账房的程先生,经过一系列“巧合”,他成了这家商行底下在庐江一处铺子的管事。

    有了这层身份,有些事情就可以直接联系程先生,渐渐地也知道程先生头上还有一个被称为“掌柜”的人。当初也猜过这个所谓的掌柜是不是商行的主人,后来发现程先生的所作所为似乎是瞒着商行的,这种猜测才压了下去。

    可现在听黑鼠皮和程先生的说法,眼前这个商行之主似乎就是那个身份不明掌柜。

    “东家,我......”

    胡大郎刚刚开口,就被富商打断了:“你那米行是怎么回事?这两个月一直亏损,你要是干不了,我就换人!”

    胡大郎一愣,顾不得考虑眼前东主的身份,连忙解释。

    只是东家来此仿佛就是为了诘难他一般,刁钻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尤其是其中还有他为了完成程先生的任务而留下的一些痕迹或漏洞,更是问得他冷汗直冒。

    精神极度集中的情况下,胡大郎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家总算是停止询问。

    胡大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底埋怨程先生和黑鼠皮不靠谱。

    “你之前要见程有道,是发现了重要信息么?”

    东家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胡大郎心跳都停了一拍,霎时间感觉脑仁充血,听觉似乎被剥离了一般。

    “没......没什么。”胡大郎缓过来之后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紧接着挤出笑容干巴巴地解释:“就是想请程先生喝顿酒。”

    说完他看到东家似笑非笑的神情,脸色渐渐变得惶恐。突然,他哭丧着脸趴到地上:“东家!东家!我就是看亏损多了,想求程先生压一压,再想法子补上!没有想作假啊东家!东家你要相信我啊东家!”

    他那东家见他这样,叹了口气,稍稍提高音量:“怀德你进来解释一下。”

    顷刻之后,程先生开门进屋,拉起胡大郎:“起来罢,掌柜的这是要重用你了。”

    “啊?”原本还在哭嚎的胡大郎收声抬头看向程先生,神情有些懵。

    当一切解释清楚,程先生再次出去,坐在东家面前的胡大郎有些羞赧,脸上一直保持着尴尬的笑容。

    不过他这东家专门过来一趟,不是为了看他笑话的,见他平静下来,再次开口询问:“说吧,发现了什么?”

    谈及正事,胡大郎抛却方才的尴尬,肃容道:“好叫掌柜的知晓,县里面毛家前几日突然买了不少粮食,我叫人打探发现他家在城外的庄子现在已经不给别人靠近了。”

    ......

    庐江有异动的情报很快传到陈佑手里,不过因为没有走官面上的情报渠道,所以陈佑不太好以这个理由对庐江毛家动手,只得以秋解试将近的名义令毛家家主带着家中后生来合肥。

    这条命令同时下达给庐州境内各家贤良,不管有没有异动,都必须来合肥。

    这差不多是在暗示州衙准备在接下来的秋解试上做一些幕后交易了,非但舒寿君跑到陈佑书厅拍桌子,就连在外地巡视的贾寻幽听到消息之后也连忙赶回来。

    陈佑对此的解释是把各家带头人聚集在合肥可以预防攻宋之时出乱子,这就是情报机构不在他手上的不便之处了。要想针对性的精确打击,他就必须对情报来源做出解释,很显然,他不可能暴露手上的力量,为此就必须放弃把危险消灭在萌芽中的想法。

    这命令的反馈还没到陈佑这里,他就收到了另外一个出乎意料的情报:宋国王子戴和裕意图投周叛宋。

    同一干幕僚商议之后,一面派人去同戴和裕接触,一面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中枢。

    庐江山一处山寨外,一行人正在山林间转悠。

    走了一阵,一个四十多的男子向着队伍中一个看起来经历过行伍的男子开口:“邢将军,你觉得此处如何?”

    那人正是邢路,只是他此时身上穿的不是戎装,而是粗布衣服,面容也带着些阴郁。

    “只要能满足隐蔽和道路通畅就好。”邢路脸上表情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他说出来的这两个要求很难结合在一块。

    问话的男子苦笑出声:“将就着用吧,左右不需要太久。”

    “嗯。”邢路点头,“某这里只有三百多人,楚先生你不是去联络北边了么,那边是什么情况?别到时候某带人动手了,结果无人应和。”

    那曾去联系龚家的楚先生还没说话,旁边另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就笑道:“邢将军不必担心,不说其它地方,单单这庐江县,毛、田两家皆被齐某说动,一旦动手,两家聚起四五百人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他嗤笑道:“可笑那陈佑选什么贤良,到头来反受了贤良的害处!”

    提到陈佑的名字,邢路脸皮抖动不已,咬牙切齿道:“戕害功臣,苛待百姓,此人若是不除,天下黎民必无宁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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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