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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九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六)

    目送大户们出门,陈佑转头看向赵德昭,指着门外问道:“大王以为这些人如何?”

    赵德昭只是见识不足,但他不傻,听到陈佑这么问,就知道不是为了听好话。

    考虑一阵,他语气不确定道:“陈师可是说他们所说的话不可信?”

    “不可信?”陈佑失笑摇头,“他们想要得到这个机会倒是真的。可惜啊,他们为得可不是帮助官府,而是为了上吃官府下吃庶民,最终肥的是自己人!”

    赵德昭沉默不语,他对陈佑说的话是半信半疑。

    别看赵德昭只不过六岁,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也会自己思考。

    这不是因为他有远超常人的智力,纯粹是出身好,更是早早跟在赵元昌身边旁观议政、翻阅奏章,若还是盲从盲信,那才真的是无可救药。如果他是出身贫民家庭,父母亲长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生存上,他现在的世界估计会被“地上长的哪些东西可以吃”填满。

    只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不定容易被影响。偏偏身为皇子,他身边很少会有心思纯粹之人,多是陈佑这般有着别样心思的臣子。

    见赵德昭有些怀疑,陈佑没有多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你反复念叨的事情,哪怕是正确的,也会引起反感。

    轻轻摇头做出不欲多言的姿态,陈佑转换话题:“时间差不多了,大王且去用午餐,今日耽误的时间够多了。”

    一说到学习,赵德昭脸色立刻就垮了,臊眉耷眼地答应一声,起身离开正厅。

    陈佑见此情景,嘴角上撇,露出笑容。

    在厅中独坐静思一阵,陈佑重新回到书厅,他得抓紧时间处理公文,下午还得去州学县学转悠。没办法,学政和知州都是那等重视教书育人的儒生,他身为都督府名义上的二把手,得做出表率。

    当天下午,庐州州学之中,陈佑并权知庐州事冉益谦、淮南学政贾寻幽在堂屋之间转悠,庐州经学博士陪在身边。

    这经学博士就相当于州学山长,品级为从八品下。如果他能有幸被纳入大都督府,就会提升为从八品上。

    庐州这一处州学新建成不久,之前只是在州衙里面有间小房子罢了。而且当初这个征辟经学博士只是为了安置闲人,州学根本不对外招生,经学博士的任务是教一教州内权贵豪富的子女,以及发解试的时候帮助批卷。

    之所以现在建了这么一个对外招生的州学,主要是因为时任慎县令的李上了一份奏章奏请兴学,各州新建州学也好,学政这个新职事也罢,都起源于这份奏章。

    在州学中转了一圈,又逮住几个学生问些问题,来到僻静之处,陈佑脸上带着失望对经学博士道:“李博士,州学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一听这话,年过半百的经学博士诚惶诚恐,连忙躬身作揖,嘴里说着:“节使明鉴,下官自接了这州学,从未敢有丝毫松懈啊!”

    见他如此,冉益谦和贾寻幽皆是皱眉不已。

    陈佑还没说话,冉益谦就开口了:“是否懈怠自有我等判断,你怎可如此失态!”

    那经学博士脸皮跳动不已,他半弓着身子,哀求神色僵在脸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十岁的人了,陈佑也不想太过于为难他:“你别惊慌,某向来对事不对人,我说这州学不好,不是说你不好。”

    “是!是!”经学博士连连点头,心中却是呵呵。

    陈佑没有理会内心活动丰富的经学博士,扭头看向冉益谦和贾寻幽:“想来道盈和贾先生也能感觉到吧?这州学之中有些浮躁。”

    沉默一阵,还是学问更深的贾寻幽率先开口:“州学诸生,看似一心向学,实则心向仕宦,如此方才叫节使你感觉浮躁。”

    得到提醒的冉益谦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只是才醒悟过来他就无奈叹息:“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可惜世人多以学优则入仕宦,怀有此等私心之人见了我等高官,岂会平静?”

    相比于冉益谦的惋惜与无奈,贾寻幽倒是平静许多:“人生百样,欲治学者自会定心向学,欲为官这也当钻营有道,二位不必强求。”

    经学博士此时想出声附和,可惜学政只考核一地主官,他这个经学博士属于冉使君的幕僚,可不敢反驳自己的幕主。

    反倒是陈佑点头赞同:“贾先生此言有理。只是这州学毕竟是教人向学之地,若是钻营之风大起,恐会坏了本地文风。”

    除了那些天赋异禀意志坚定的人,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环境的影响,要不然也不会有孟母三迁的故事了。

    若是州学之中兴起钻研之风,一无所成也就罢了,但有一例成功,州学真正一心向学的学子也会被周围浮躁的气氛所影响,要么离开,要么被同化。

    贾寻幽明白这个道理,他直接就开口问道:“节使如此说,可有解决之道?”

    陈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贾先生可知我在洛阳有一书院?”

    “我曾应汪先生之邀去讲过两次课。”

    陈佑面露尴尬,这事他了解过,刚刚一时嘴快没想起来。

    轻咳一声,继续道:“我在书院之中设置了奖励,专门用来奖励那等成绩优异的学员,以及教学效果突出的教员。如此虽不能尽消师生求官求财之心,却能保证在书院中的绝大多数人把心思放在治学上。”

    贾寻幽闻言点头,而冉益谦则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经学博士:“李博士,这事你仔细考虑考虑,明日给我个答复。”

    经学博士面色一苦,却不敢耽搁,忙不迭答应下来。

    对与怎么整改州学,陈佑当然不止这一个想法,只是没必要现在一块说出来。

    这事定下,三人便出门准备再去看看县学。

    他们都没对县学报太大希望,州学都是这个样子,县学想来更是不堪。

    只是才刚走出门口,就见梁关山匆忙奔马而来,一见陈佑,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大帅,鲁国公薨了!”

第四百六十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七)

    周嘉定六年四月,十七日庚申,周太傅、鲁国公,冯公讳道,薨于洛阳私宅,享年七十有三。帝为之辍朝三日,追赠太师,封瀛王,谥文懿。

    在接下来几天中,远在庐州的陈佑接连接到发自洛阳的消息。

    他的老师冯道真的辞世而去,根据京中传来的消息,停灵之时官家两至灵堂安抚冯氏诸人,更是连连下敕荫封冯氏子弟。人臣哀荣莫有过于此者。

    然而,冯道毕竟是不在了。

    说来也怪,陈佑拜师七八年,同冯道朝夕相处的时间不多,按理说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偏偏这次骤闻老师讣告,让他升起一股失落感,一时间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四月二十三,陈佑在节度府设灵位祭奠老师,心情激荡之下写出一篇《祭师文》。

    无独有偶,赵元昌在京中也写了一份祭文。只不过这份祭文是以诏书形式发出去的,刨除其中的哀悼悲伤之情,更多的是大气典雅。相比之下陈佑的那篇短文若是忽略其中情感,读起来就有些文采不足了。

    回到眼前,陈佑这几日心神不安,又处于春夏之际,祭礼后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他卧病在床,在痊愈之前是不会见赵德昭的。

    小孩子容易生病,自家儿子无所谓,偶尔生个小病还能增强免疫力。但是魏王就不一样了,若是“被陈佑过了病气”,怕是会叫官家怒火难消。

    养病归养病,借着写祭文发泄一通,陈佑终于能集中精力处理政务了。于是他虽然在病中,却仍然控制着扬州大都督府辖下诸州布局灭宋。

    当然说是这么说,实际上陈佑能做的就是用间与反间,最多在各州政务上插手,各州州兵也就算了,驻扎各地的禁军他根本没办法调动。甚至于为了避嫌,他都没同那个在水军的旧部宁强联系。

    不过既然不是正式开战,能不能调动大部兵马无所谓,他准备试一试这个年代的经济战。

    为此,他先是写信召集钟家商行和陈家商行的负责人,之后又上疏请求三司和户部协助。

    前者目前还没抵达庐州,后者亦未批复,陈佑现在主要精力放在分析宋国经济状况上。

    陈佑这里在忙的时候,巢县发生了一件小事县衙牢房塌了。

    这天天降大雨,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

    县衙牢房内,几名典狱围坐在桌前,一个眉目机灵地典狱双手合握无序摇摆,嘴中念念有词。

    其余几人紧张地盯着他的手,牢内白直此时也都放下自己的职责,围在一旁观看。

    终于,那典狱双手接近桌面,猛然一掷,六颗木制骰子在桌面上滴溜溜直打转。

    骰子刚一出现,“大”、“小”的呼喊声便在房间内回响,一时间竟然压过了嘈杂的雨声。

    很快,骰子一颗接着一颗停止转动,前五颗骰子加一起有十六点,是大是小,就看最后一颗了。

    随着最后一颗骰子越转越慢,不论是压了钱的还是没压钱的,都禁不住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颗骰子,等待揭晓最后的结果。

    终于,一个微不可闻的“嗒”声响起,两点。

    压小的典狱呼了一声赞,压大的则唉声叹气。

    这一悲一喜的对比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喊着再来再来,新的一轮重又开始。

    这里赌得热火朝天,最靠外的一间牢房内,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侧靠在墙边,手臂微微移动。

    他是在挖墙。

    被关进来之后他一直在找机会逃走,自从得到一个木块,他已经挖了有一个月。虽然木块不好用,虽然他只敢慢慢疏松墙根,但是这一个月下来,他有预感,今天会成功。

    因为今天大雨,而且,他已经挖到了湿土,这证明墙根已经被水浸透,只要再用点力,这墙就会塌掉。

    功夫不负苦心人,哪怕环境如此嘈杂,他依然能听到这间牢房发出的那不正常的声音。

    他知道,脱困就在眼前!

    抓紧木块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猛然撞向外墙,轰地一声,牢房塌了,连带着旁边两间都有些不稳。

    “轰隆!”

    正巧此时一道惊雷闪过,连绵的雷声掩盖住了牢房垮塌的声音。

    他拨开身上的泥块,刚刚是主动冲出来的,也就撞墙的时候有些疼,不过没有被屋顶砸到。

    从泥水中爬起来,顾不得回头,直接朝院墙跑去,只要翻过这堵墙,他就越狱成功了。

    然而这个时候周围牢房关着的囚犯都反应过来了,想逃走的立刻心有灵犀般一起撞墙,而那些“良民”回过神来之后马上高声呼喊:“牢房塌了!牢房塌了!”

    正在兴头上的典狱们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赶紧搂过自己的钱财,脚步别扭地朝此处跑来:“叫什么叫!皮痒了是不是!”

    然后,一连串的垮塌声响起,又有几名囚犯借助其中一间垮塌牵扯导致牢房不稳的契机果断越狱。

    有多少人跟着一起跑,那些典狱们又会是什么反应,他都没有管,而是费尽力气翻过墙,随便选了个方向快速离去。

    这越狱逃犯名为余小林,原本住在城外一村子。家中有年迈父母、能干活的妻子,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女儿、一个四五岁的儿子。

    原本家里虽然贫穷,但也还能过得下去,可是没想到他那女儿惹祸了。

    余小林和妻子都不是那种长相俊俏的人,他们这种人结亲,首选是能吃苦干活的,样貌什么的永远放在最后。

    父母长得不出众,他那女儿也就是清秀罢了,而且由于平常吃得少,皮肤有些发黄,脸颊更是瘦削,怎么都不能说是美貌。

    然而,偏偏这样一个女孩,竟然被当地大户家里的儿子看上了!

    看上也就罢了,余小林也有心让女儿嫁好一点的同时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可是他没想到,十岁的女儿,会被大户的儿子祸害了。

    十岁,加之营养不良,一个女孩就这么死了,被随便套上衣服的尸体连同几百枚铜钱一起送回余家。

    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之前有利用女儿婚事换好处的想法,但他也希望自己孩子能获得更好的生活。没想到转眼间天人两隔,而且女儿还死得如此屈辱。

第四百六十一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八)

    俗话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长女屈辱而亡,余小林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先是找了里正,这里正是算是余氏族长,为人说不上和善,但多行善举、爱护族人,一干族人没有不服他管教的。这就是乡贤,余小林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族长。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里正没有如他所想帮他伸冤,而是一边说着大户在县里势大,不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所能抗衡的,一边劝他安心种地,好好培养儿子,族里也会提携于他。

    里正为族人所敬重不是没有道理的,事事考虑宗族利益,自己人在一块的时候且不说,但对外的时候却不忘记维护族人,当得一个好族长的赞誉。

    只可惜,余小林要的不是这个好族长的宽慰,他要的是公道,于是他又去找了乡长。

    乡长和他可没有同族情分,怜他远行不易,赏了他一顿棍棒,之后又献宝似的把余小林想要告状的事情告诉给了大户。

    这龚姓大户家主倒没什么,他家在巢县立足,赞之者众,恨之者亦众,若是容不得那些仇视他家之人,这巢县人口怕是十成要去了七八成。故而根本没把余小林放在心上,就算闹到县衙,他也有办法压下来。

    但是龚家主那做下那等侮辱之事的儿子就忍不了了,当下带着家丁仆役寻到余小林,这又是一顿揍。随后又找到里正,在县内大户面前,里正不再是那等爱护族人的模样,甚至不等龚家少年说出口,他就主动责骂余小林,同时保证让余小林一家在村里不会好过。

    自此之后余小林一家的悲惨情况不必多言,但受此打击的余小林心中不平之气愈加旺盛。思前想后,将自家妻儿送回娘家,去给自己女儿上完坟后毅然决然地前往县城告状。

    然而里正发现他一家都不见了之后立刻通知了大户,等余小林来到县衙,龚家已经找好了状告余小林“携尸要挟”的证人。

    再加上县衙吏员偏帮,巢县令断案又多依靠证人证言,少有专业调查,大多数时候都是随心断案。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庶民和一个经常交流往来的本地乡贤,巢县令自然有自己的偏向。

    于是余小林就进了牢房。

    虽然此罪不至死,然而在如此简陋的牢房之内死个把人不是很正常么?

    若不是魏王都督扬州之前各地主官变幻,一干官民心思都在这上面,余小林说不得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回到眼前,余小林逃出牢房后,随便寻了一出不起眼的角落躲雨。

    而看守牢房的典狱们则是首先看住没逃跑的犯人们,紧接着平日里被挤兑最多的一个典狱前去通知县令。

    那典狱来到县衙旁边的一座宅子里,见到了听雨观书的巢县令,他不敢耽搁,连忙叉手一礼:“参见明府!”

    县令抬头:“你就是那......是那典狱?来寻我是为甚?”

    典狱假装没听出来县令不知道自己名字,恭恭敬敬道:“好叫明府知晓,牢房被大雨冲塌了,跑了几个犯人。”

    语气平静,丝毫没有急切感。

    这典狱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这次被诸同僚一起推举过来,就是为了背锅的,早就做好丢了职事的准备了。

    大不了不干了,你一个文人县令还敢因此把我怎么着不成?有此想法,他现在浑身轻松也不是没道理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县令颇有那种古代名士处变不惊的风范,听了典狱的话,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安顿好狱中犯人,我自会着人整修牢房。”

    没有斥责,也没发怒,着实叫典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虽然做好了丢职事的准备,能不丢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当即应承下来迅速离开。

    在典狱离开之后,县令立刻放下书册站起来:“快去把张主簿叫来!”

    主簿是县令的亲信,很快就冒着雨过来了。

    牢房塌了事小,犯人跑了事大。现如今陈节使正严抓刑狱,治下出了这等事,县令怎能不心焦。

    两人一商量,决定销毁逃跑犯人的卷宗,就当没发生过这几件案子。

    既然都没发生案子,自然不可能有犯人,那就没有犯人越狱的事情发生。逻辑链十分完美。

    至于跑出去的犯人会做出什么事,那就不是县令能管的了,只要没闹到都督府,几个犯人跑就跑了吧。

    至于那几个典狱,因为处理牢房垮塌十分及时,收拢犯人未致任何一人逃跑,非但无过,更是有功,每个人都得了钱粮奖励。

    此事就这么被压了下来,当靠偷窃食物恢复精力的余小林来到城门口时,看到毫无防备的城门,都有些难以置信。

    也幸好县令真的没安排人检查出城百姓,余小林看没人细查,直接就在人群之中混了出去,根本没有仔细观察是否是陷阱假象的意识。

    四月底,庐州发生了一件大事。庐州巢县余小林袭杀当地大户龚家家主的儿子和侄子,又在袭击县令的时候被擒住。

    涉及人命,都督府立刻派人前往巢县调查。

    第一份调查结果是余小林因私怨奋而杀人,因此法曹决定认同巢县令的死刑判决,准备移文刑部请求核准。

    这事被一直关注法曹的汪弘洋得知,他当着陈佑的面,直接质问白轩朗:如果是因为私怨而杀人,为何还要去袭击县令?

    白轩朗讷讷无言,法曹事务他都听幕僚的,本人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这时候自然也做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回答。

    汪弘洋也不需要他回答,征得陈佑允许之后,挑选老于侦缉的捕快,连同功曹之人一同前去巢县调查。

    巢县县衙地牢,余小林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锁链声响起,紧接着光亮照进了地牢。

    “陶刑狱请。”

    “有劳了。”

    脚步声响起,然后停下。

    余小林睁开眼,隔着栏杆看到的是一个三十许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姓陶,乃是新上任的都督府法曹府,今次专门负责调查余小林案。

第四百六十二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九)

    看到狼狈不堪的余小林,陶际华眉头一跳。他没有表现出不满,平静地开口:“把他带上。”

    作为一个长久混迹于底层的技术官,陶际华明白余小林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只需要调查出所有能查到的信息,然后如是汇报给上官。

    至于上官是准备为民做主还是准备为“民”做主,他查到的信息是真是假能不能公布,都同他无关。

    陶际华带着余小林出了地牢来到县衙准备的一个空房间。

    这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条长凳。

    陶际华进屋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其中一个坐在桌子后面,另外两个站在两旁。三人见他进来,同时出声招呼:“组长。”“官人!”

    坐在桌后的那人是协助陶际华这次调查的佐史,立在两旁的是护卫。

    陶际华点点头,走到桌后坐到佐史旁边。

    余小林也被指引着坐到桌前的长凳上,带着他过来的两名大汉立在他的侧后方。前后四名护卫都死死盯着他,以防他暴起伤人。

    “开始吧。”陶际华翻看桌上纸笔,见一切都准备就绪,宣布审讯开始。

    佐史点头,一手摁住纸张,一手拿起毛笔蘸好墨汁搭在砚台上,等待审讯开始。

    “姓甚名谁?”

    沉默。

    陶际华皱眉,禁不住提高声音:“我问你叫什么!”

    一直恍恍惚惚的余小林终于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陶际华:“啊?”

    “你叫什么。”陶际华第三次询问。

    “某叫,余小林。”

    “住在哪里。”

    “余家村。”

    “家中都有谁?”

    问到这个问题,余小林沉默一阵,低下头轻声回答:“就我一个。”

    陶际华嗤笑一声,拍了拍桌子:“余小林,某劝你老实一点,说实话还有的救,若是说了假话,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余小林依然沉默以对。

    见此情景,陶际华明白老老实实地问讯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当即敲着桌子恶声恶气道:“都督知道你有冤屈,特令某来详查,你这鸟厮别不知道好歹!”

    余小林抬头看向陶际华,眸光闪动,嘴唇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可惜最后还是垂下脑袋低声重复:“就我一个。”

    他是准备用自己的死换来妻儿的生,只可惜他忘记了,且不说孤儿寡母如何活下去,就算他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他还有妻子孩子了吗?

    陶际华见他不配合,便不想浪费时间,摆摆手示意护卫带余小林回地牢。

    仿若傀儡般地余小林刚被带出门,陶际华转向佐史:“那个女人和小孩找到了么?”

    声音不大,但刚好可以被余小林听见,脚步一顿地余小林被拽了各踉跄。

    “应该是回娘家了,顺利的话最迟到后天就能......”

    佐史话未说完,门外余小林突然爆发了:“有什么都冲我来!冲我来啊!别动我家里人!”

    “摁住他!”押送的两名护卫呼喊着控制住余小林。

    听到动静的陶际华露出笑容,高声吩咐道:“把他带进来。”

    刚一进门,余小林就十分惊惶地高喊:“我说!我都说!求求你,不要......”

    “放心。”陶际华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你不愿意说,我只能找你妻儿了解情况。如果你全都说出来,自然就没必要找其他人。”

    说话间,他看到余小林惶恐的脸上挂着泪痕,心中一动。再联想到之前听说的余小林的遭遇,当下心生同情,叹了口气,缓缓道:“如果你这边什么都不说,我能听到的全是龚家人说的话,孰好孰坏,你自己也清楚。”

    他这里总算是起了个头,另一边里正那里也有人在讯问。只是里正应该是担心大户报复,或许也担心自己出卖族人的事暴露出来,总之就是不肯说实话。

    负责讯问的两名法曹史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一连串车轱辘话,脸色越来越黑。

    坐在他们对面的里正心中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蒙混过关。

    咽了口唾沫,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那个,两位官人问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了,要不喝点汤水歇一歇?”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深吸一口气,猛然拍桌子大喝道:“余四宝!某劝你老实交代!若是被我们查出来你有隐瞒,别说这里正之位了,你这老汉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里正一个激灵,连忙弯腰拱手上下摇动:“官人明鉴啊!小底是真的不知啊!”

    那法曹史面色不虞地摆手:“这话你跟我们说没用,到县里面去跟上官说罢!”

    言罢,站起身来对身边护卫道:“带上这里正,咱们回县城。”

    原本还要询问村里一干村民的,可惜看里正这样子,估计村民也不会说出来。

    眼见身旁大汉准备上前来捉住自己,里正慌了,要是进了监狱那还能落得了好吗?

    惊慌失措之下,他突然大声叫道:“都是龚家逼得!”

    开了个口子,里正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上面有人要收拾龚家了啊!

    当即不管不顾,也不等两名法曹史仔细问,便把所有事情都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只不过在他的叙述中,他依然是那个一心为了族人的好族长,所有的事情都是龚家做的,他之所以不作为也是因为被龚家威逼胁迫。

    这边调查的有序推进,那边龚家也在自救。

    巢县龚氏属于都督府挑选出来协助管理巢县的两户贤良之一,陈佑挑选贤良的标准主要是看这一家势力有多大。至于是不是真的贤,不过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参考因素罢了。

    因此他们在县中有关系,在州治合肥也有人情往来。

    现在所有人都在猜测都督府主要是陈佑究竟是怎么看待余小林案的,这关系到他们如何对待龚家的请托。

    这个问题,别人只能猜测,但是冉益谦却直接问了出来。

    学堂之内,魏王、陈衡、贾寻幽全都把目光投向陈佑,等着他的回答。

    陈佑端正坐姿,看着站在房屋中间的冉益谦:“道盈怎会如此问?不论我怎么看待,总是要依法依规,依照事实才行。”

第四百六十三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十)

    陈佑十分坦荡地同冉益谦对视。

    正如他所说,这件案子只要依法依规查办就好了,他并不准备插手。

    别看这事闹得大,只要陈佑没有明显的偏向,龚家就不会有太多损失。毕竟犯事的儿子已经被杀,若要穷究,抛出几个当时跟着的家丁仆役就好。

    而余小林,陈佑的确同情他,但他不准备为这件事插手判决,按律该是死刑那就是死刑。不过陈佑已经做好准备,等判决下来,他就会上表请官家赦免余小林,不求全免,减个两等三等就能让余小林活下来。

    这么做的意义除了为后世留下一个例子之外,就只剩下让陈佑自己心安了。

    两人对视良久,冉益谦开口了:“既然如此,此案便交由下官审理如何?”

    陈佑闻言,眉头一挑。

    前面已经说过,都督府、节度府和州衙基本上是一套人手,陈佑让人去查,只不过是因为之前县里面判决漏洞太大。他本人原本对这案子如何并不关心,也就是听到回报大概知晓前因后果才稍微上点心。

    到最后这案子应该是法曹判决余小林斩刑,然后冉益谦签署,陈佑批准,送往刑部等待核准;同时功曹查出巢县令等官吏败坏法纪的事情,陈佑将县令丞簿尉之下的吏员撤职,再行文吏部将县令撤职。

    这个安排冉益谦也是知道的,他现在突然要求亲自审理此案,不得不叫陈佑好生考虑一番原委。

    电光石火之间,陈佑呵呵笑着答应下来:“原本是叫法曹审理,既然道盈不惧辛劳,接了去也没啥。一干卷宗人手尽在功曹法曹,道盈有事吩咐这两处即可。”

    “喏。”冉益谦再一拱手,行礼退去,自始至终,皆是面容严肃。

    陈佑脸上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目送冉益谦离去,转向赵德昭,正要开口继续课业,就听赵德昭开口询问:“敢问陈师,冉司马所说的可是前些日子余小林谋杀案?”

    律法规定两人以上才算“谋”杀,不过余小林虽只有一人,但他杀人事迹已现,等同于谋法,因为已经致人死亡,按律当斩。

    怎么说呢,他还算幸运,只杀了两个人,不然的话,按照律法,杀一家没犯死罪的三个人同籍或者期亲都算属于“不道”,除了自己被斩首,妻儿也得流放两千里。

    得亏如此,不然陈佑说不得就要强压着判决龚家子奸良人致死当斩,这样余小林就会被按照杀一人来断罪。只能说是幸运了,这年头没抓到现场的话,真没办法确定奸污者为何人。

    前些日子陈佑给赵德昭讲解过这件案子,没想到赵德昭竟然能一直记着。

    陈佑点头:“大王好记性,的确是此案。”

    说话间,他看到陈衡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期盼讲得更仔细些。

    他心中一动,决定回去之后也给自己儿子好好讲解一番,不过此时还是先应对赵德昭:“大王可是有不解之处?”

    赵德昭点头:“府中先生们讲‘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又讲‘重宽赦而轻罪罚,则民知趋善避恶’......”

    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皱着眉思考该怎么形容。

    陈佑呵呵一笑,他大概明白了赵德昭的困惑,同时也想通了冉益谦的目的,心下轻松,便不急着回答,目光转向贾寻幽:“贾先生有何见解?”

    贾寻幽微微摇头:“不过是因事而为罢了。”

    见赵德昭面露困惑,贾寻幽不得不仔细解释:“譬如杀人,有谋杀者,有故杀者,有斗杀者,罪皆不同。单论谋杀,有杀部曲官户者,有杀无罪良人者,有杀本府上官者,罪又不同。世事相易,罪罚轻重,须得仔细考量,不可一概而论。”

    这边贾寻幽在给两个孩子,主要是魏王讲解赏罚之理,陈佑则在考虑该怎么处理余小林案。

    贾寻幽那句“因事而为”说得好,单独拿出来说,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案子。其中隐情种种、内幕重重,在这个时代不缺。

    但是,这个复杂的案子发生在庐州,发生在陈佑治下,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当做攻击陈佑的机会。

    别的不说,单是余小林该不该判死刑,就会吵翻天。

    不用多想,冉益谦要求亲自审理,应该就是为了借这个案件来宣扬自己的观点。

    才答应下来,不可能再拦着不让他去做。

    如此一来,陈佑想把这件事按在庐州就有点困难了。

    正思忖应对方法,突然听赵德昭出声询问:“既然县令等人都知道所做之事违反律令,为甚仍要去做?”

    陈佑回过神来,见贾寻幽看过来,朝他点点头,开口回答:“大王要知晓,律令再好,也需要人能执行。执法不严,则违法不必究,致使有法不须依。就如余小林案,县令所为错处甚多,糊涂断案是其一,有案不查是其二,擅销卷宗是其三,纵犯不缉是其四,若是这四处皆不错,则余小林案或不会发生。”

    “为政者当首重教化。”贾寻幽插话道,“县令错漏甚多,是因为其不通教化。乡里诸人欺压苦主偏帮大户,是因教化不行。”

    两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不过说的都是一件事:他们不听话啊!

    眼看两个孩子一下子接收这么多的信息有些迷糊了,陈佑出言结束这次课业,让两人歇息玩乐。

    陈贾二人并肩走出学堂,走了一阵,陈佑出身问道:“若是先生为知州,当如何断此案?”

    贾寻幽没有马上回答,沉默着继续向前。

    陈佑也不着急,就这么安静地等待贾寻幽给出自己的答案。

    好一会儿,贾寻幽才开口:“私仇不敌国法。”

    陈佑点头,他明白贾寻幽的想法了。

    回到自己书厅,陈佑开始写信,不管会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他都得提前做好准备,首要任务是统一思想,免得盟友们战成一团,凭白叫人占了便宜。

    就在陈佑同京中沟通的时候,陶际华带着巢县一干人等回到了合肥,审判即将开始。

第四百六十四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十一)

    这个案子很可能会掀起一场政争,按道理说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但是陈佑除了嘱咐汪弘洋盯着进展之外,便没在这上面耗费精力。

    反正他已经做好准备了,现在就等着旁人出招。

    至于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他已经提不起这个心思了。

    倒不是他自高自大,只是慢慢的认识到你来我往的构陷攻讦落于下乘,偶尔一用还可以,用得多了容易走偏。他现在还没到那等前方无路惟自辟之的程度,完全可以让自己站在正确的道路上,逼迫其他人不得不和自己走同一条路。

    对于现在的周国来说,或者说对于周帝赵元昌来说,所谓的正确道路,就两个点:忠君和统一。

    忠君自不用说,这是赵元昌用人的首要考虑,即便做不到百分百的忠心,也要说到百分之两百的忠心。譬如定难军,譬如静江军,若光看他们同朝廷中枢的往来文书,那可是个顶个的大忠臣。

    但统一就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赵元昌为什么这么着急地培养儿子,但陈佑陪着魏王来了淮南,那就是得了地利。只要他所作所为皆利于灭宋,朝堂上的风波等闲波及不到他。

    他尽心竭力谋划灭宋,朝中有人趁着机会去攻讦于他,那就是与宋国勾结,那就是破坏大局。若不是为了名声,为了以后顺遂一些,他甚至都不会有反击的想法。

    当然,事情是做出来的,所以在冉益谦审案的时候,陈佑并卢仲彦、许竹林等人在城外校阅诸军。

    冉益谦只是有些严肃谨慎,但不死板,为了审案,他特意向一干僚属请教过,故而这案子不仅仅是审问余小林一人。尤其是他准备借助此案来宣扬自己的观点看法,为了方便士庶旁听还得把所有人证物证一一展示说明,耗费的时间不会短。

    有这个时间,都够陈佑把保信军理一理了。

    目前庐州的兵马有两处,一个是魏王府三千亲军,一个是保信军一万余人。

    魏王亲军不归属都督府,只听赵德昭的话,目前是亲事府典军包牯牛统率。保信军的一万多人是经过整顿之后的人数,能不能拉出去打暂且不知,总归是比不上禁军出身的魏王亲军。

    不过站在城头观看演武,别的不说,这一万多人至少能做到令行禁止,行走坐卧之间气象森严,单看这一点,至少不是那等充门面的败絮。

    “我观此军当时强军。”许竹林夸赞一声,“跑了这么多地,能战者除镇海军之外,就是陈节使的保信军了。”

    许竹林身为淮南观军容使,到处巡察是应有之意。

    “皆是卢司马的功劳。”陈佑赞了一句卢仲彦,然后对他说:“请开结社的奏章已经批复,虽说是民政事,昭美你身为都督府司马,也可以盯着些,免得叫那些不知兵事的县令坏了事。”

    共事一个多月,卢仲彦不说心结尽去,至少不像在京中初见面时那般冷面相对,听陈佑提到这事,他点头应下:“将明你放心,只是这结社能到什么程度,你得给我划一条线出来。”

    所谓结社,类似于澶渊之盟后北地出现的弓箭社,是本地居民主要是城外乡里的村民抱团自保的产物,其实就是没有政府参与的民兵组织。根据史料记载,北地弓箭社的头目是根据家产和武艺高低选出来的,赏罚纪律严于官府,习惯便利与夷人无异。

    想必大家也能明白,家产武艺,家产在前,是首要考量。毕竟习武操练需要钱粮,赏罚调度需要威望,这些都只有当地大户才能做到。

    但这样也就意味着位于县城之内的官府对城外乡里控制力进一步下降,必须把权力分割给当地大户。

    卢仲彦也是明白陈佑不管到哪里,第一件事就是集权,容不得有手下独立于州府之外的权力体系存在,所以这个结社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必须提前问清楚了,

    对此陈佑早有考量,没有犹豫就直接道:“具体能持有何等器械,你久在行伍比我清楚,这个你自己定。另就是人数,每社人数不可太多,算上老幼,十人之中有一人差不多。”

    “十中有一,是不是太少了点?”卢仲彦皱眉,“据我了解庐州这边一村多为两百余人,只有二十人的结社怕是不足应付贼兵盗匪吧?”

    陈佑听着嘿了一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说是十中有一,但他青壮多,怎么可能谨守规矩!这结社有两个原则,一个是村民自主,一个是官府监督,你当我要官府监督的是甚?就是除了登记在册的这些人之外,其余人等不得持有器械。”

    说到这里,他收回看着城下演武的目光,看向许竹林:“不过那些领头发起结社之人,就有劳许军容多多费心了。”

    让许竹林做的是监督的事情,同时陈佑也会让鞠兴达重点关注那些发起结社的大户,相比普通庶民,这种人有动机有能力去勾结敌国。

    毕竟对绝大多数庶民来说,卖国无门这句话比较贴切。

    洛阳皇宫,朝会散去,江夏青同李明卿走到一处:“听说显瑞那东床在庐州鼓捣什么结社,奏请官家开兵禁?”

    这听说是假的,当初讨论此事的时候,江夏青就在现场。

    不过这只是为了起个话头,李明卿点头:“说是开兵禁,实则为了严禁民间持械相斗。”

    “手段颇为奇巧。”江夏青笑赞了一句,紧接着状似无意道:“看样子官家是准备对宋吴用兵了,也不知道会遣何人为帅,前朝时这等大事多是遣枢相领兵啊!”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转换话题:“说起来显瑞你在枢府所做之事皆是善政,只可惜仅为副枢。”

    李明卿微微一笑,江首相这是对王朴不满啊!

    一个是中枢老臣,一个是天子心腹,这两个人斗法,李明卿可不想贸贸然插进去:“都是为官家做事,在哪都是一样的。”

    江夏青微笑摇头,不再多说。

第四百六十五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十二)

    两位相公走到路口,一个往东边去,一个往西边去。

    李明卿回到枢府书厅,没有立马批阅公文,而是靠着椅背静静思索。

    去年河北河东大震,人没死多少,但乱子出得不少,当时朝堂议定时任大理寺卿的陈槐前往处置。虽经有波折,但总算处置得当,陈槐非但无过,反而因功调任太常寺卿。他无事,首相江夏青自然也就无事。

    问题在于相比枢相王朴,首相江夏青不怎么得圣心。这几年虽说朝堂上有意压枢密院抬政事堂,但有王朴这个枢密使在,再加上李明卿手里抓着的后勤改革,枢密院仍然在侵蚀政事堂的权力,只是比不得从前罢了。

    眼下中枢一步步收紧方镇武将权力,偏偏到了这最顶端的几个人,总领政务的首相被负责军务的枢相压制,换谁心中都不会爽快。

    现在江夏青就是想拉拢帮手,希望能把王朴打发出京。比如去淮南,正好也能压一压陈佑。而李明卿若是能在王朴走了之后接掌枢密院,陈佑受到的那点损失就不算什么了。

    可惜李明卿不想在这件事上掺和,官家对江夏青渐生不满,该知道的都能看出来,是以他并不看好江夏青。

    还是那句话,战事未平,手里没兵的宰执是去是留全看官家心意。江夏青能留到现在,除了他处理庶务未有不妥之外,还有就是暂时不好寻人来接替。如果他真的要同王朴一争高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深处,李明卿叹了口气,说江夏青手里没兵,他手里又何尝有兵?天天抓着后勤之事,反倒叫一干将校对他多有不满。

    这还得是早日一统,方才能真正兴文啊!

    李明卿正感叹着,突然一书史敲门进来:“相公,肃政司有司宪弹劾陈节使以酷刑治民,要求法司严查。”

    一提这事,李明卿立刻就想到了陈佑前些日子来的信,当即坐直身子吩咐道:“去问清楚。”

    几日之前,庐州这边,陈佑坐在主位上翻看卷宗,冉益谦坐在他下首静静喝茶。

    卷宗上一干证据证言全部略过,直接翻到最后判决:余小林谋杀良人、袭击县令,当斩;龚氏子奸辱良人,龚氏勾连县衙包庇之,兼且诬告构陷苦主,当杖、罚金、下狱。

    另有一干涉案人员皆有判罚,就连巢县令也没放过,在卷宗旁边就是一份弹劾巢县令玩忽职守辜负皇恩、勾结龚氏构陷良人的奏疏。

    简单来说,无论你有无冤屈,只要犯了事,冉益谦都给定罪了。

    这就是他的观点,不同于贾寻幽之前所说的私仇不敌国法,冉益谦这是要“以法为纲”。

    陈佑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读儒家经典出来的士人会有这种想法。

    依法治国啊,这个想法实在太激进。

    不过,只要不大肆宣扬,又有何惧?

    陈佑轻笑一声,高声喝道:“拿笔墨来!”

    一直安静喝茶的冉益谦顿了一下,他是明白陈佑准备作为主官附署签名了,当即放下茶盏,肃容长揖:“今日方知将明忠君爱民之心!”

    可不是么,如果陈佑不附署,被攻讦的只有他冉道盈,就算是陈佑附署了,扬名的也是作为主审的冉益谦,陈佑最多就是个陪衬。

    不过在陈佑看来,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现在冉益谦做出这等判决,陈佑要么同意要么反对。反对么,推翻判决重新宣判就是,只要不如此,那就是默许,就是赞同。

    赞同且不必多说,一个滥用刑罚打击异己的帽子跑不掉,反对的话,说不得就是包庇罪犯、贪赃枉法之类的说辞。只要有人想对他下手,怎么都能找到突破口。

    有没有人想把陈佑掀下去?肯定有。

    既然反对也是错,赞成也是错,那不如就顺着自己心思来吧!

    签字附署之后,陈佑先是写信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京中诸人,随后写了一篇奏疏,请求安排水军至巢湖,一来叫水军巡江给宋国以压力,二来在巢湖演练水陆合击之术。同时也提出了可以暗中招抚吴越国,遣大将沿海陆登陆吴越,以备夹击宋国。

    后面那个建议是个鸡肋,若真要两面夹击,让吴越出兵就行,没必要辛苦分兵过去。不过做臣子的,总得给皇帝表现的机会,你事事都给皇帝安排地好好的,还要他这个皇帝作甚?

    再之后就是派人监督都督府辖下诸州结社事宜,同时收纳整理鞠兴达送过来的情报消息。虽然朝堂之上未曾明言,但陈佑这里已经开始在做攻宋的准备了。

    这些,远在洛阳的赵元昌都看在眼里。

    事情果如陈佑所料,当冉益谦的奏章和庐州的死刑申请送抵洛阳,立刻就有传出陈佑谋夺当地贤良家财,借小案抄家杀人。

    紧接着就有御史司宪弹劾陈佑滥施酷刑。

    这时候还没有人把目光放在余小林身上,大家想的是先给陈佑扣个帽子,把他名声搞坏再说。

    京中有李明卿主持,自然不会任由陈佑被人攻讦,按照之前的安排,先是上疏为陈佑开脱,等详细卷宗送到刑部,立刻爆出余小林案的前因后果,直接把矛盾引向余小林该不该死。

    李明卿陈佑这翁婿二人之前和刘承泽李继勋有隙,在求名的御史们动手之后,这两人立刻就发动手下官员跟进。

    现在庐州这边判了余小林死刑,那他们自然就是认为余小林不该判死刑,陈佑有此判决,当是酷吏无疑,同时大家也试图把龚氏被判刑联系到陈佑意欲谋夺家产上面去。

    李明卿也没闲着,他这边分两步走,首先是安排人手赞成判余小林死刑,和敌对官员互喷,之后就是去和江夏青王朴等人商议攻宋之事。

    御史弹劾陈佑的时候,陈佑那份奏疏尚未被批复,李明卿要谈的就是这份奏疏中所说的事情。

    江夏青正在筹谋对付王朴,这时候不想掺和进去,李明卿不谈余小林案只谈攻宋,倒是符合他的心思。而王朴呢,现在还不到他就此事发话的时间,身为枢密使筹划军事那才是本职。

    表现出不在意这场风波、一心为国谋划参赞的态度之后,李明卿现在就等着陈佑自辩的奏章入京。

第四百六十六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十三)

    上书自辩,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稍微慢一点可能就没有申辩的机会了。

    京中弹劾的消息送到庐州之后,陈佑立刻就安排驿传把早就写好的《答质疑状》快马送至京中。

    与其说是回应弹劾,不如说是直言喝骂御史司宪。

    他在奏章中就说了两件事,余小林被判斩刑乃是国法所定,以及龚家受刑者皆是从犯,未有无辜良人。然后他重提肃政司设立的初衷,直言肃政司一干司宪若有疑惑,当随法司至庐州调查,而非坐在京中闻风而吠。

    除了陈佑,判案的正主冉益谦也一起上疏,他的火气倒是没陈佑那么大,只是说国家法纪乃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云云。战斗力远远比不上陈佑。

    陈佑这份奏章内容公开之后,御史台和肃政司立马就炸开了,纷纷上疏弹劾陈佑侮辱言官阻塞言路、以求蒙蔽圣听,总之是怎么严重怎么来。

    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借案子的判决来证明陈佑多么丑陋不堪。

    这正和陈佑的意,就在御史司宪的奏章堆满政事堂诸相公案牍的时候,李明卿等人正坐在同明殿内讨论陈佑的奏疏谈论军政的那几份。

    自从出发前往庐州,陈佑平均下来是两天上一份奏章,或是谈论魏王,或是建言军政,总之是让赵官家能实时把握他的思想动态。

    他的奏章上得比较勤快,可能是因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缘故,有时候提出一个看法或建议,不久之后就会自己把它推翻。因此赵官家就没及时批复他的奏章,而是一直积压着,隔一段时间集中答复一次。

    这些奏章的内容,有些会放出去让人知晓,有些则不会。不过涉及到军政的奏章,只要赵元昌考虑之后认为没多大问题的,就会转给政事堂或者枢密院,让相公们提前考虑权衡。

    言官弹劾陈佑滥权枉法,赵元昌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就召集相公们来议事。能让陈佑去做的就直接批复了,不能的就驳斥掉,顺便带着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陈佑,让他去做都督府长史,是要他稳住淮南不要生事。

    他对陈佑还是有些不满的,身为一地节镇,底下出了命案你竟然没把它压住,最后闹得中外皆知,要么是你能力不行,要么是你没用心。

    从君臣相识到现在,陈佑能力如何赵元昌心知肚明,所以只能是他陈将明没有用心。

    只是看陈佑这一沓一沓的奏章,有一时疏漏也正常,故而他才只是敲打一番作罢。

    讨论了大概一个时辰,最终在几位相公之中确定了夏粮入库之后攻宋。

    确定要用兵,各项准备工作就该悄悄展开了。比如兵马调度、粮草辎重等等。

    首先定下来的是水军巡江,由于武昌节度还在宋国手中,江陵水军和洞庭水军暂时动不了,只能按照陈佑建议的,让淮水水军南下巡江,顺便配合步军演练战术。

    再之后就是招抚吴越,使者是税务监黄世俊,也难为他老人家大把年纪还要去出使。

    还有就是北边事务,周辽两国大战没有小战不停。这是王朴的建议,一为练兵;二来通过谍报得知辽国内部有部族因为攻燕收获不多而对当今辽帝不满,可以通过连绵不绝的战事来放大不满促使辽国内乱。

    但是小战不停对周国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如今要对南边用兵,就要同辽国友好相处。这也要派使者,问题在于出使辽国有生命危险,但是要谈的事情偏偏比较重要,使者人选一时半会定不下来。

    议事结束,诸相公出同明殿,刘承泽走到李明卿身旁,面容冰冷地赞了一句:“贤翁婿果然是好手段!”

    李明卿露出和煦的笑容,语重心长道:“雨润兄过奖了,咱们这些人,把精力放在军国大事上才是正经。”

    刘承泽呵呵一声,快步离去。

    另一边,同样察觉到自己被摆了一道的李继勋倒没有去找李明卿,而是找到江夏青:“箬笠相公今日可有空闲?”

    本来正在考虑该遣何人出使辽国的江夏青骤然听到李继勋的招呼,先是愣愣地看向他,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含笑点头道:“今晚我做东,明燕楼如何?”

    “便听相公的。”得了回应的李继勋自无不可。

    果如相公们所预料,上午才借着陈佑的奏章讨论完攻宋事宜,下午就看到弹劾陈佑如潮弹章,赵官家心情如何不必多说,跳得欢的几个直接贬往蜀地。

    不过他没有如陈佑所想出面裁断余小林案,而是派法司去庐州重审。

    收到京中的消息,陈佑叫来冉益谦:“看来道盈这些要离我而去了。”

    冉益谦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明白陈佑话中的意思:官家对这个案子闹大的事情十分不满。

    官家不满了就得有人背锅,言官已经有被贬的了,那么庐州这边自然是主审官冉益谦承担责任。就算最终结果是没有过错,那也会被调离淮南。

    冉益谦沉默一阵,露出自信的笑容:“将明不必多说,我早有准备,这场论战尚未结束。”

    没错,冉益谦是把余小林案当做一个火星,来点燃关于人情国法的论战。只要论战未停,他就不算败。

    “嗯。”陈佑点点头,“你我相识数年,我在这里给你交个底,你要以法为纲,我是赞同的,只不过我不会站出来为你说话。”

    赵元昌的处理方式叫陈佑明白,他现在最好别掺和进这次论战,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冉益谦抿唇,随即抱拳:“有将明这句话足矣!”

    说完,他便告辞离开。

    陈佑坐在椅子上目送冉益谦离开,心中满是感慨。

    也就是他现在离不开淮南,否则的话赵元昌不可能动手把他摘出来。

    法律是国家权威的体现,显然赵元昌也想趁此机会再次加强中枢权威,故而在组织言官攻讦陈佑之后放纵“法不容情”和“法外容情”的交锋。

    若是最后结果是法不容情,冉益谦最多就是调离淮南,前途没问题。但如果是法外容情胜了,则冉益谦估计要沉沦一段时间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初为庐帅风波起(十四)

    不过总感觉很不得劲啊,明明都做好暴打对手的准备了,结果因为犯规被裁判扔出场外。

    说是不管,实际上他还是有些放不下,便写了封信给京中胡承约。

    胡承约现在依然是肃政大夫,陈佑之前就余小林案跟他通过气,两人算是统一立场。但是这次第一个对余小林案提出不同意见的不是复核死刑的刑部之人,而是肃政司和御史台的,想来胡肃政乐意借此机会把肃政司中不听话的司宪清理出去。

    这事完结,陈佑对朝中争论便只保持有限的关注,他开始召集人手议论攻宋之事。

    五月二十一日,敕以舒州、蕲州属扬州大都督府;以江陵府及复、安、岳、黄等州置荆南制置使司,湘北都监潘美为荆南制置使;以荆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使事窦少华任武安节度使。

    连续三道敕令,拉开了攻宋的序幕。

    舒州、蕲州、黄州,以及武安军驻地长沙府,全都是宋国领土。这次任命不是那种名义上的遥领,而是要他们把这些地方拿到手中。

    节度府正厅内,庐、和、舒、黄周边地图挂在墙上,陈佑并一干将校幕僚坐在地图前面盯着地图。

    范昌手里攥着一根尺许长的木棍站在地图巨大的地图前面,有些紧张。

    这是出兵之前的军议,参与者陈佑、卢仲彦、冉益谦、许竹林、鞠兴达、三府一州诸幕僚以及保信诸军指挥使。

    陈佑正襟危坐,见范昌看过来,朝他微微点头:“开始吧。”

    得到许可,范昌深吸一口气,抬起木棍点在舒州上:“根据大帅要求,这一次出兵的目标是舒州,包括桐城、怀宁、望江、宿松,这一次都要拿下,如果条件允许,黄梅县也在目标范围内。其中有两个地方要特别注意。”

    范昌重重一点:“枞阳和皖口。这两处皆是重要津渡,不可留在伪宋手中。”

    听到这里,卢仲彦突然开口:“没有水军的情况下,这两处便是得了,也是易攻难守之处。”

    “先看情况。”魏仁浦出言解释,“淮水水军已然南下,只是不知道在我等拿下这两处之前能不能赶到。如果敌军来攻时仍无水军支援,可纵火焚毁。”

    一干将校皆是点头,卢仲彦示意范昌继续。

    被这么一打断,本来变得平静的范昌又有些紧张起来,顿了顿才接着道:“根据鞠观风所言,现如今伪舒州刺史为周同庆,此人出身低微,以军功至此。其人手下兵马两万有三,其中牙兵四千余人......伪池州刺史为戴延和,是伪宋帝戴延康族弟......有战船五艘......”

    一大串的内容,分别是舒州和池州、蕲州的情况介绍。舒州是他们这次的目标,池州和蕲州是这次有可能会援助舒州的敌方势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介绍完敌人,范昌便停了下来:“我就介绍到这里。”

    “嗯。”陈佑点头,转向仓曹参军事宁彰文:“宁司仓,你来说一说后勤补给。”

    仓曹参军事有一个职责是“度量”,来负责后勤粮草刚刚好。

    四十多岁的宁彰文起身走到地图前:“先说粮草,夏粮未收,庐州各地都是之前存下来的陈米旧粮。扣除留下过渡和应急所需,若出兵五千以下,则粮草足够两月之用......”

    打仗打得是钱粮,没有钱没有粮,就使不动那些大头兵。

    总得来说,庐州的粮食还算充足,只是钱不多。

    等宁彰文说完,陈佑轻咳一声,沉声问道:“现在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你等认为出兵多少合适?”

    静了一阵,指挥使王辉第一个开口说话:“只需我这一军三千,便可拿下舒州献与节使!”

    “哦?你有何计划?且说来听听。”

    陈佑这么一问,王辉尴尬地愣住了,这是争夺当先锋主力时候常说的话,反正就是吹一个抵达能力极限的牛,具体该怎么做,还真没想过。

    他不回答,陈佑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王辉被陈佑看得头颈通红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惹得一干同僚轻声笑出来。

    终于,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仿佛豁出去一般大声道:“好叫节使知晓!我某就带兵过去,那周同庆投降便罢,若是不投,某就把他打到投降!”

    陈佑不置可否:“可有其它想法?”

    见王辉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陈佑摆手示意他坐下,看向其他人:“可有想法?”

    另一个指挥使黄通举手朗声道:“之前范参军言舒州两万兵分于各县寨,多者不过两千,少者仅有数百,某以为可遣六千兵马分作两路,以求各个击破。”

    ......

    一个又一个计划和建议被提出,适合的就留下,不适合的就剔除,最终定下来一个比较完善的计划。

    这次出兵计有七千人,其中马军两百,弓刀枪盾等兵各有其数。

    这七千人是战兵,另外还有一千多的民夫杂兵负责运送粮草辎重、洗衣做饭等杂活。

    由于是扬州大都督府设立以来第一次战事,所以将由卢仲彦统率各军。

    根据计划,鞠兴达会提前策反舒州将官,同时也会联络蕲州、池州官员给两地将领拖后腿。即便无法让两地不驰援舒州,能迟滞发兵速度也是大功。

    二十九日,卢仲彦领兵出庐江,兵分三路夺取桐城和庐江之间的三个寨子。

    六月初一,卢仲彦中军至桐城城下,王辉部绕过桐城,直扑桐城西南方向的石井镇。

    与此同时,怀宁城内的周同庆也收到了周兵进犯的消息,他当即召集诸将议事,当天下午便点起兵马往东而去。

    他不准备守城,四千百战精兵,使他信心充足。

    六月初三,王辉部在枞阳水北岸遭伏,幸而敌军人少,王辉当机立断指挥突围后退。退至挂车寨整顿兵马时,两千人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人。

    少的这五百人,战死的估计只有一百多,其余都是跑丢了的。

    这次战斗的消息很快传到双方耳中,刚刚攻取桐城的卢仲彦立刻要求王辉回到桐城修整,而正朝这边赶来的周同庆军则是士气大振

第四百六十八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一)

    “败了么?”

    庐江县城之中,陈佑看完战报随手递给韩陶朱,也没问其余幕僚的意见,直接就道:“徐安寅,你现在出发去枞阳。”

    坐在下方的一校尉立刻站起来:“是!”

    话音刚落,此人便大踏步离开。

    临出兵之前,所有手续都已准备好,现在只需要书史记录一句“某年月日,庐帅于某地令某校尉将多少兵往某地”,便算是合规。

    待其离开,陈佑转向一名彭盛祖:“光耀,现在前方军中的粮食够吃多久?”

    彭盛祖垂首计算一番后抬头回答:“好叫大帅知晓,若无意外,当够八天之用。”

    “八天。”陈佑点点头,“去信给卢司马,下一次运粮队在五天之后出发。”

    “好。”彭盛祖点头应下。

    陈佑转而询问韩陶朱:“和州王康源怎么说?”

    和州就在庐州西南,正好替庐州挡住了江水对面的宣州,州内兵马不少,可惜这近在咫尺的地方并不归属扬州大都督府。

    “王使君他没有收到出兵的命令,在新的敕令下达之前,和州兵马只会固守州境。”

    韩陶朱说出这话,陈佑只是点头,没有多说。

    王康源原先是夔州制置使,去年调来淮南权守和州刺史,陈佑对他的了解只有“手段狠辣”这四个字。

    这样一个人物说固守州境,陈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会陈兵边境给予对岸压力以保护庐州侧翼安全。

    既然无法确认,那就按照最坏的情况预计。

    他略一沉吟,开口问道:“糁潭若是派驻人手,可能拦住宋军?”

    糁潭和铜官镇隔江相望,铜官镇就是日后铜陵县的县治,江水两岸的这两处都数要冲,是以陈佑有此一问。

    然而陈佑这些僚属们却有不同的看法:“糁潭只需一二信使便可,无须派兵驻守。”

    “正是,糁潭虽为要点,在本次战事中却非必要。大王和节使只需留在庐江,便可保证后路不断。”

    ……

    总之诸人的建议是没必要为了糁潭再次分兵,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陈佑应该陪着魏王留在庐江。

    陈佑出兵,他不离开合肥也就罢了,一旦离开合肥,必定要带上魏王。包牯牛统率的亲兵一向是魏王走到哪,他们就到哪,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三千防守兵马。

    因此陈佑若是留在庐江,则可以把这次带出来的所有兵马都派出去,守卫自然有魏王亲兵来负责。

    陈佑从善如流,没有再提糁潭,安排了剩余的兵马前往铜山镇作为卢仲彦的预备军之后,便让诸人各自去忙。

    屋内只剩下师生二人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赵德昭突然出声:“陈师,不处罚王辉是因为临阵换将不详吗?”

    陈佑本来就是等着赵德昭问问题,听到他这么问倒没多少惊讶,只是神情之中带上了一丝轻蔑:“王辉还算不上将。不处罚他是因为军势无常,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一方胜利,故而战争之中一次不影响大局的胜败都不必太在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举了个例子:“当年我随官家征平蜀,独领一军在利州拦住叛军。当时的形势是只要我拖住叛军,官家及时赶到,就能一举功成;若是官家未能及时赶到,或许先帝追赠敕命上就有我的名字。偏偏当时我运气不好,叛军提前发现不对劲,早早攻来,叫官家追赶不及。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兵刃相接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断了叛军的生机,这才叫我得胜。”

    思考一阵,赵德昭点头:“所以重要的是运气好吗?”

    陈佑神情一滞,这话是没错,可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大王所言倒是有理。只不过还需要看到,一时成败都是虚妄,不到最后作用都不大。如果这次成功拿下舒州,只要王辉之后无过,我便当做他未曾败过;若是这次攻舒州失败,则需惩罚他战败之过。”

    唯结果论,胜利者没有错误。

    赵德昭只是点头,陈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

    挂车镇,周同庆住进了镇内大户家中。

    这个不大的镇子内外聚集了六千余人,包括周同庆的牙兵和一路上收拢的普通州兵。

    所谓牙兵,就是主帅亲军,享受最好的待遇和最大的信任,理论上也是战斗力最强和最忠诚的兵马。只可惜正因为牙兵战斗力强、待遇好由得信重,所以大多数以下逼上的成功案例都是牙兵牙将做出来的。

    牙兵理论上最厉害,但杂牌军也有战力不俗者,比如这时候求见周同庆的邢路。

    邢路是一个校尉,手底下常年只有六七百人,这一次他趁着桐城城破收拢残兵,总算是有了一千多兵马。于是他带人在枞阳水边埋伏轻兵冒进的王辉,战果丰硕的同时,也让这一千多人军心稳定下来。

    站在门口等了约有一盏茶功夫,一个军汉走出门来,瞥了一眼邢路,语气冷淡道:“你就是邢路?进来吧,使君要见你。”

    “好!”邢路大声答应着,迈着小碎步,赔着笑跟在那军汉身边。

    他是准备借着立功的机会,看能不能混一个高一点的官职,对那冷淡的军汉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悄悄递了一吊钱过去。

    邢路的这一吊足足有两百枚铜钱,分量可不轻。军汉动作迅速地将钱揣进兜里,脸色也缓和下来,总算是带了些笑意地想邢路提醒道:“邢校尉这次立功了,使君心情很好。”

    听到这话,邢路知道这次稳了,升官的事情应该不成问题。

    当即奉承道:“上官过誉,都是使君指点得好。”

    一个校尉喊一个普通军汉“上官”,怎么看怎么怪异,可偏偏喊的人和被喊的人都没有疑议。

    邢路是丝毫不在意面子问题,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军汉是什么地位,可不妨碍他交好一番:“这镇里也没啥好东西,中间倒是有一家食肆,不知道上官今晚有没有空闲?”

    三言两语定下晚上的酒席,两人来到了正堂之前。

第四百六十九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二)

    这么热的天,哪怕屋内在讨论战事,正堂的门也没关上,来到门口的邢路可以清楚地听见屋内传来的说话声。

    可能是那一吊铜钱的威力,也可能是晚上酒席的福泽,带邢路过来的军汉还算客气地让邢路在门口等着,他进去通禀。

    邢路站在阳光底下,舔了舔嘴唇,听着屋内传出的对话。

    当他听到让他进去的话时,他不敢怠慢,吸气、吐出,然后微微躬身走进屋内,不等他看清屋内情形,首先就是跪下行拜礼:“桐城校尉邢路拜见使君!”

    见他如此,屋内诸人神色不一,有赞叹有鄙夷。赞叹者赞其脸皮之厚、阿谀之隆,鄙夷者鄙其不要脸。

    没错,邢路身为周同庆的下属,大礼参拜周同庆不算失礼。可这样隆重的礼节多存在于类似祭典仪式等正式场合,在眼前这个场景大礼参拜,说一句阿谀之辈都算轻的。

    不过周同庆倒是心情大好,被邢路这么一拜,感觉燥热的暑气都消了不少,看向邢路的目光就更加柔和了。

    “起来罢,我这里不兴这些繁杂礼节。”

    嘴上这么说,但他的神情却让诸人明白,他现在心情很好。

    心情好了,就会变得大方起来:“听说你带人击溃了周军。”

    “都是使君得天护佑。”邢路知道该怎么回应,“多亏了使君当初......”

    他还没说完,就被周同庆打断:“该是你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说着周同庆犹豫一瞬才下定决心道:“听说你手底下有一千多人,就按照这个数去领粮草兵器。”

    邢路当即大喜,连忙高声应下,同时表忠心的话连绵不断地从他口中蹦出,直到周同庆让他坐下参与军议才停下。

    他坐到最后方一个空位上,安静地听着屋内诸人的发言。

    在邢路进来之前,这群人已经讨论不短的一段时间了,此时重新开始,一名坐在前方的校尉直接就开口:“某认为蔡参军说得对,现在就该立刻出兵!”

    “麦老黑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立刻就有人冷笑着挤兑那校尉,“别是收了什么好处吧?”

    军政上的争吵,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说给第三人听的,比如现在,就是要让周同庆对提出立刻出兵这个建议的人产生疑虑,进而对立刻出兵这个建议产生疑虑。

    麦姓校尉丝毫不慌,反而是神情轻蔑:“此时非是彼时,军势不定随时而变才正常。某之前认为不适合立刻出兵是为了避免冒进战败,现在看了邢校尉带着一千杂兵就能击溃周军,某认为抓紧时间早日破敌才是正理!反倒是你,就知道死守着一条,也不知道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甚。”

    说到邢路,周同庆有些意动。

    他微微颔首,制止了手下幕僚的反驳,将目光投向坐在最后的邢路:“邢路,你怎么看?”

    所有人都看向邢路的方向,第一次参与军议就能够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的幸运着实让很多人嫉妒。

    邢路是受宠若惊,不过他反应不慢,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周同庆高兴:“回禀使君!上次袭击周军之时,卑职手下不过是一些杂兵,如此尚且能借助埋伏击溃周军,可见周军之弱。如今使君带来精心操练的精兵,定可一战而灭周军,说不得还能收复失地开疆拓土!”

    不得不说,有邢路这个成功的例子表示赞同,周同庆心动了。

    稍一犹豫,他果断开口:“明日攻桐城,邢路你下午便出发袭扰桐城周军!”

    “是!”邢路没有丝毫停顿,在周同庆说完的一瞬间便起身抱拳大声应下。

    如此听话的表现,让周同庆十分满意,这次军议在轻松的氛围中结束。

    那位改变了立场的麦校尉回到营中立刻找来了自己的僚属,这僚属实际上周国那边派过来的间谍,任务是策反麦校尉。显然他的任务已经成功了,所以麦校尉才会把他留在身边当做幕僚。

    “宋先生,已经定了明日攻桐城。今日下午邢路就会率军出发。”

    “邢路?”宋姓间谍挑眉,“可是前些日子击败我军王辉那个邢路?”

    “正是。”

    确认了宋宗宝的问题,麦青沉默了,他眉头紧皱,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能被派出来完成策反任务,宋宗宝对人心的把握不差,立刻就明白麦青出现疑虑了,略一沉吟后开口:“将军不必在意此人,且看此战胜败。”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机会不会让你白白送死,放宽心。

    麦青尴尬一笑,为免被误会蛇鼠两端,觉得还是要说些什么:“宋先生说得是,只不过我若寸功未立,怕是见到大王不好说话,但有要求,先生尽管吩咐就是!”

    宋宗宝笑道:“将军只需在我军获胜之时擒住周同庆便可。”

    这么简单而安全的任务,总算让麦青有了安全感,又仔细说了军议内容,这才放宋宗宝离开。

    即将出发的时候,邢路的营帐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复在周同庆面前的卑小阿谀,坐在自己军帐中的邢路看起来倒是颇具威严。

    邢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有些狼狈的读书人,仔细打量一番,在他一板一眼行礼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时,邢路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读书人动作一顿,随即露出轻松的笑容:“在下乃是桐城谢灵义,此来是为了救将军!”

    听到这话,邢路笑了,他神情轻松地靠在椅背上:“要想活命,可是要投降周军?”

    谢灵义脸上浮现愕然的神色,他显然没料到邢路会这么说。

    不过既然邢路这么明智,那他岂不是很容易就能立下功劳?想到这里,谢灵义脸上浮现笑容:“正是如此。将军......”

    他话未说完,邢路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贼子竟然谋叛!来人!”

    不等已经懵了谢灵义反应过来,帐外的军汉便冲进帐来。

    “将此贼人拿下,随我去见使君!”

    “是!”

    被别住双手后,谢灵义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喊道:“邢将军!邢将军听我一言!如今周军......呜!呜!”

    他没机会再说话了,邢路直接让人把他嘴给堵上。

第四百七十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三)

    周同庆看看仍在挣扎的谢灵义,又看看神色凛然的邢路,挥挥手让人把谢灵义带下去,他才开口:“你做得很好,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大宋江山也不至如此、”

    邢路肃容拱手:“忠于使君乃是卑职本分,不敢当使君夸赞。”

    忠于使君。

    听到这句话,周同庆甚至没有说一句“要忠于官家”之类的场面话,只是轻轻点头:“待这次击退周军,你来怀宁。”

    这是准备把邢路当成亲信使用了。

    邢路压抑不住脸上的喜色,这次行礼更显得诚心诚意:“谢使君!”

    “嗯,你先去吧。”

    从周同庆这边离开,邢路是脸上带笑一路回到营地的。

    申正过后没多久,邢路军出发前往桐城。而在这个时候,位于桐城的卢仲彦已经收到宋军会在今晚袭扰、明日强攻的消息了。

    虽然才经历一场失败,可卢仲彦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舒州没有把兵马集中起来,他又足够的自信击败周同庆手中的四千牙兵。

    就像改朝换代只需要换一个皇帝,处理这种方镇,也只需要擒住首领便可。

    收到消息之后,卢仲彦就在做退出桐城的准备了。

    毕竟是汉家土地,不管是处于哪方面的考虑,占领之后能少杀人就少杀人,以至于一时之间难以肃清城内心向宋国或者周同庆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据城而守纯粹是嫌自己失败的不够快,想要早点给对手送去功劳。

    经过几天的战斗,卢仲彦手下有五千余人,同周同庆比起来几乎没有多少差距。不过这几天他也收拢了千余名俘虏,虽然只提供少量食物使这些俘虏没有多余的气力捣乱,但依然是个不稳定因素。

    但这些俘虏偏偏杀不得。

    所谓临阵杀俘不详,其实就是你把投降的人都杀了,敌方那些原本意志不太坚定的人为了活命只好拼命对付你,难度陡然上升,失败的可能性加大,可不就是不详么?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除了同自己的僚属讨论,还派信去问陈佑。

    于是在收到宋军进攻的消息之前,原本运粮过来的民夫开始把桐城县粮仓里的粮食朝庐江运。

    可惜这个命令下的有些迟,等消息传来时,运出去的粮食没有多少。

    剩下的这些粮食自然不可能留在这里,于是,在留够了军队所需粮食后,周军在城中贴出告示:扬州大都督、魏王悯士庶艰难,特令桐城开仓放粮以济民生。

    那些大户也就算了,升斗小民们完全没心思去考虑那么多,听说官府放粮,哪怕城中才经历了一场战斗,也挡不住他们对粮食的渴望。

    在这种情况下,桐城粮仓半天时间内就从堆积如山到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城内周军也在有序出城。其中一千多人前去迎击邢路军,另外三千多人则在城东南一处缓坡上驻扎。

    这个缓坡一面水源丰富,很容易就能掘出涌水井,至少用水不愁。

    另外就是此处东边数里就是孔城镇,北边是桐城,西边是石井镇,进可攻退可守。

    在离开之前,卢仲彦还让人把俘虏营门锁全部打开。如果这些俘虏跑出来,为了能填饱肚子,肯定会在城内结伴劫掠,一个混乱的桐城,对想要进驻城内的一方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就算他们不跑出来祸害城内居民,于周军也没有什么损失。

    过了石井镇,离东北方向的桐城就没多远了。

    邢路骑在马上,犹豫到底是就在石井镇这里驻扎等待天明,还是到桐城底下驻扎等待天明。

    没错,周同庆下的命令是让他今夜袭扰周军,然而他并不准备这么做。

    在他看来,他手底下这一千人拉出去攻城,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眼看石井镇已经被抛在身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到桐城旁边驻扎。他打算到了桐城之后象征性地冲两下,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在城下休消磨时间。

    刚下定决心,前方突然一阵喧哗。

    他不由皱眉,双脚轻磕马腹,拉拽缰绳,驱使座下马匹加速向前。

    没走多远,亲兵就带着一个短衫灰帽的粗壮汉子过来了:“将军!这人说是桐城来的!”

    邢路刚把目光投向那汉子,那汉子便叉手一礼,迅速开口:“我家主人遣某来告知将军,周军已经退出桐城,请将军速速收复失地。”

    乍听此言,邢路眼中精光暴起,这是白送的功劳啊!

    只是谨慎起见,他没有直接就相信这汉子,而是开口道:“我知道了。你若是无事,就到后面歇着吧。”

    那汉子直接就拒绝了:“好叫将军知晓,我家主人吩咐口信送到之后就立刻回去,不敢在此劳烦将军。”

    “呵!”

    邢路轻蔑一笑,抬起马鞭指着那汉子:“我叫你在这歇着,你敢不听?”

    这话一出,站在四周的亲兵立刻拔刀向这汉子而立。

    这人不过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家丁,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当时就吓得手足无措、冷汗直冒,在五月盛夏却仿若坠入冰窖。

    好在向来服侍主家,能得主家信重,聪明不说,至少够得上机灵。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是生是死就在此时,当即拱手作揖:“不敢不听!但凭将军安排!”

    这汉子被带走之后,邢路没有耽搁,立刻招来斥候快速前往桐城探查。

    眼看日头将落,斥候终于带回了邢路想听到的消息。

    斥候离开桐城之时,城内尚未显露乱象。只不过这几名斥候一开始还小心谨慎,后发现周军的确不在是,不辞辛劳找遍了城中各处,其中就有俘虏营。

    这些斥候出现在俘虏营门口只有极少数的俘虏看到了,可他们与周军不同的衣着却引起了俘虏的注意。原本中午就没吃,此时看到不是周军的人都能进俘虏营,眼看着就要到晚饭饭点了,渐渐有那等凶悍之徒起了别样的心思。

    这些都发生在斥候离开之后,故而邢路只能得知桐城的确没有周军、也没有设伏的情况。

    他惊喜之下,立刻命令收缩探马斥候侦查范围,加速赶往桐城。

第四百七十一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四)

    原先因为谨慎而撒出去的斥候因为他突然加快行军速度而作用大减,这就给了周军机会。

    夜幕降临,但路上仍有千余人的队伍在嘈杂中一路前行。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正常情况这时候应该早就埋灶做饭了,但他们现在仍然在路上行进,哪怕之前才经历了大胜和奖赏,这时候也都是口出怨言。

    越来越大的嘈杂声被邢路听在耳中,但是他没有下令停下的想法。

    桐城就在眼前,没有周兵驻守的桐城就在眼前,这等于是白捡的功劳!他不愿意把这功劳放在那里,自己却在离得不远处安营扎寨。

    随着越来越接近桐城,一波又一波的斥候从侦查侧翼转为侦查桐城,所有的消息都在证实桐城的的确确不是陷阱。尤其是后来去的斥候发现了城内似乎乱了起来,更加让邢路急切起来。

    别误会,他不是担心城内居民的安危,而是担心被抢过一茬的桐城就没有可抢的财物了。

    毕竟之前经历过周军,现在又有疑似乱匪,若是去迟了叫乱匪跑了,那就真的啥都得不到。

    离桐城不远了,不过眼下越来越躁动的部属得安抚好。

    邢路皱眉思忖,突然灵光一闪,叫来几名亲兵吩咐道:“通知下去,桐城就在眼前,今晚进城之后准许劫掠。”

    亲兵散去之后,很快,由近及远,欢呼声一波一波地传过来。

    这时候所有人都忽视了,如果纵兵劫掠的话,遇到敌兵突袭怎么办。

    邢路当然没有忘记,不过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功劳,以他的能力,只要能占了桐城,哪怕立刻被周军击退,他也能把这件事变成大功一件。

    因此现在优先度最高的不是怎么击败可能出现的周军,而是拿下空虚的桐城。

    终于,桐城城墙出现在朦胧月光下。

    夜下雄城如火,月影朦胧,人影朦胧。

    看着闪烁火光的桐城,邢路眉头皱起。

    不等他询问,就有先头入城的斥候跑过来:“将军!城内有乱兵!”

    “不必去管。”知道原因之后,邢路就没兴趣了,“守好城门禁止出入,其余人等尽可劫掠,遇到非我军之人皆可杀!”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得一阵鼓响。

    咚!咚!咚!

    一声声仿若敲在他心头,直叫他呼吸停滞眼前发黑。

    不等他反应过来,喊杀声四起,弓弦震荡的声音更是伴随着穿梭的箭羽给聚集在城门口的这些人带来死亡。

    一切都完了。

    这是邢路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逃!

    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城外都是伏兵,哪怕他骑着马,这时候除非跟着大队骑兵冲锋,否则跑出去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入城了。

    到此生死之时,邢路反应十分迅速,立刻翻身下马,在身边几名亲兵的护持下朝城门洞里挤去。

    然而和他一个想法的聪明人不在少数,一步生一步死,这时候谁还管他是大头兵还是将军,先一步进城就先一步逃生。是以不少军汉不管认不认识邢路,都想把他挤开,好让自己更接近城门。

    呼喊、惨叫此起彼伏,箭羽飞驰之声渐消,刀兵相交之声渐起。

    邢路一咬牙,挥刀砍倒一个挡在身前的军汉,高声喝道:“不想死的都特娘的停下来!”

    城门口安静了一瞬,邢路立刻转身挥刀:“进城只有等死!跟我杀出一条生路来!”

    下一个瞬间,虽然大部分军汉仍想入城,但也有不少人被邢路鼓动,持着武器朝围过来的周兵冲去。之前在后方早就同周军搏杀的军汉们,得了支援后更是生猛。

    当日邢路能够伏击成功,全靠了这些敢打敢冲的猛士。若是邢路能带着这些人突围而出,这些人将成为他在军中立足的根本,日后邢家成为一地将门也未可知。

    可惜他的志向不在此处,跑了两步,见周军攻势稍缓,便立刻带着亲兵转身朝城内冲去。

    这黑灯瞎火的,谁都不知道城外究竟有多少周兵,能不能突围而去完全是未知数。

    与其去拼一把,不如逃进城中从另一个城门逃跑,他就不信周兵人数能多到把整座城池团团围住。

    桐城南边数里的周军营地内,卢仲彦坐在营中翻阅文书。

    说来可怜,这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以前基本上是父亲或者其他主将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动,哪怕是独领一军,也少有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

    这次进攻舒州就不一样了,哪怕还有一个陈佑总揽全局,但前线指挥行止,他卢仲彦是全权负责。以前跟在父亲身边处理文书就知道主将事务繁杂,现在自己独当一面,更是明白临阵抉择的沉重压力。

    卢仲彦趴在案几上,时而蹙眉,时而提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边油灯再次爆开灯花时,帐外传来声音:“将军,齐校尉派来信使。”

    “进来。”

    卢仲彦出了口气,仔细看看刚写下的字,抬手将笔搁到砚台上。

    抬头一看,两名护卫护着一个军汉走了进来。

    他也被陈佑影响了,见外人的时候定要亲兵护持,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身为一军主将,自身安全是前提。

    “启禀将军!今日戌时许,我军于桐城击溃贼军千余人,现如今正在收拢俘虏!”

    “俘虏全部扔到城内俘虏营饿着,告诉齐鹏飞,最迟明日天明要退出桐城。”

    说完这话,卢仲彦停了下来,他在思考齐鹏飞这一千多近两千人该安排到哪里去。

    之前是想让他在半路截击宋兵,经过这场夜战,宋兵先头部队被击溃,再安排到半路就没意义了。很少有人短时间内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两次,如果周同庆真的是这种人的话,他也不会到如今的地位。

    翌日一早,周同庆满面红光的从屋子里走出,他昨晚休息地很好,如果今天能够破敌制胜,想来他今晚也会休息地很好。

    身为主帅,他起得算迟的。当他洗漱吃喝完,骑着战马来到城外时,近五千人早已列队站在空地上,等待着他出发的号令。

第四百七十二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五)

    周同庆跨在马背上,从西边走到东边,猛然高喝道:“杀敌一人,赏钱一贯!杀敌十人,连升三级!”

    静了一瞬,紧接着,气氛燥热起来,数千人齐声高呼:“杀敌一人,赏钱十贯!杀敌十人,连升三级!”

    齐呼,再呼,再三呼之后,周同庆拔出佩剑,猛然一挥:“出发!”

    “是!”

    恍若雷鸣般的应答声尚未消散,各都头队正就呼喊着带领手下人马按照次序列队出发。

    看着这一切的周同庆十分有自豪。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精兵,他自信,只要有这四千牙兵在手,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挡在他的前方。

    雄心壮志尚未消,侧方突然出现骚乱。

    不等周同庆出声呵斥,就有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跑了出来。

    守在周同庆身边的亲卫正要上前阻拦,那人离着周同庆有十步远就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紧接着高声嚎哭道:“使君!使君我有罪!我有罪!”

    周同庆愣住,紧接着,明白这个狼狈的人就是他昨天才夸赞过的邢路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了他的心脏。

    “你......”他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五月盛夏,阳光正好,伏在地上的邢路却感觉到一阵寒意,他突然觉得自己跑回来的决定似乎错了。

    打了个寒颤的邢路不敢怠慢,一个劲地磕头,嘴里还在不停地解释:“都是卑职的罪过,没能发现隐藏的细作,导致被周军偷袭,,,,,,”

    周同庆听到一半就合上双眼微微抬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向那朝桐城方向移动的队列,压抑着怒火问道:“回来了多少人?”

    正在哭诉的邢路顿时一颤,整个人顿了一下。

    看他如此表现,周同庆明白了,不想再听解释,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反应过来的邢路一惊,连忙大声呼喊:“使君!使君容我解释!使......”

    邢路很快就被堵住嘴巴带走了,周同庆看着不远处似乎受到影响的阵列,心中突然浮现一片阴影,他不像之前那么自信了。

    庐江县城,某个大户献出的大宅中,陈佑翻了翻卢仲彦送来的战报,轻笑一声:“这周同庆倒是配合。”

    侍立在旁的范昌解释道:“想来是不想耽搁夏税吧。”

    庐州这边夏收是在四月底五月初,夏税最早从五月下旬开始就能征收,一般七月之前能结束。如果这次战事持续一个月,至少舒州东北这一片的夏税是没办法征收上来。

    周同庆那两万兵马,全靠税收养着,这一下子少了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税收,没钱养兵之下说不准就会出现哗变。

    至于陈佑这边,那就无所谓了。正常情况下新纳之土都会有减税甚至是免税期,反正也拿不到,只要能在存粮消耗三分之二以前结束这次战役就行了。

    陈佑点头算是认可范昌的判断,将手中战报递给范昌,吩咐道:“去通知大家过来议事。”

    对方准备决战了,自己这边是避战还是迎战,准备给前方卢仲彦怎样的支持,这都是需要立马做出的决定。而在做决定之前,陈佑要听听自己那些僚属的优劣分析。

    分析来分析去,这个说应该压上所有兵马一次性将周同庆军击溃,那个说要留在庐江这里防止宣州军袭扰后路,还有提出折中思路的。

    这就是幕僚的作用,提出几个可行性比较高的方案,至于权衡利弊选择决断,是陈佑这等主帅的事情。

    经过比对收集的情报数据,陈佑最终决定相信一部分幕僚的分析:人数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周同庆军不是保信军的对手。

    扣除辅兵和民夫,保信军桐城县境内大概有五千人,如果幕僚们的分析正确的话,只要卢仲彦中规中矩不出错,击败匆匆赶来的周同庆不是问题。

    最终陈佑没有再加派兵马,只是由庐江城奔出数骑,向两个方向送去信件。

    江水之上,宁强扶着甲板栏杆眺望对岸城池,那里是芜湖县城。

    他一面望着芜湖,一面询问身旁僚属:“过了芜湖,明天天黑之前差不多就能到东关了吧?”

    东关在濡须水上,从这里到东关,有一百四十多里,从东关入巢湖,则有三十多里。此时溯江而上,如果昼夜不停保持现在的速度,的确可以在明天天黑之前抵达东关。

    “在下认为将军没必要这么着急赶往庐州。”他那三十许的僚属捋了捋足有半尺长的胡须笑道,“咱们经过历阳的时候,那位王使君不是说陈节使正挥兵进攻舒州么?我们可以去信都督府请命,先不去合肥,而是在繁昌、铜陵一线巡江,为陈节使防守侧翼。”

    繁昌县正对着濡须水入江口,铜陵县则和庐州糁潭隔江相望,水军来回巡江阻止宋军渡江,的确会减轻陈佑的侧翼压力,也能让他更放心地向舒州境内投入兵力。

    因此宁强在考虑清楚利弊之后,立刻就同意了幕僚的建议,虽说他现在急着去见陈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清楚。

    桐城县城外的树林中,卢仲彦在安静地等待周同庆军的到来。

    他最终没有再想什么奇招,而是要逼迫周同庆在野外决战。

    东北方向不到十里就是桐城,但是他不准备据城而守。

    开战之前定下的方略是速战速决。诚然,相比于急需钱粮养兵的周同庆,保信军在时间上要从容许多。但一为了节省钱粮,二也是避免战事久拖给周同庆召集全部兵马的时间,还是要快写击溃其主力,结束这一战。

    想要快速分出胜负,野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敌军距此还剩八里!”

    卢仲彦端坐马扎上,双目微阖面容平静。

    “敌军距此还剩七里!”

    卢仲彦依然没有动静。

    ......

    “敌军距此还剩三里!”又一斥候飞奔而来,“已经发现敌军斥候!”

    卢仲彦睁开眼:“死伤如何?”

    “暂无!”

    他点点头,挥手示意斥候离去,抽出长剑仔细擦拭。

    前方斥候派出三里,周同庆的确是谨慎,还好因为条件不允许,他根本就没想着埋伏。

第四百七十三章 以打促和掩战意(六)

    “前方三里遭遇周军斥候!”

    一名骑手绕过路上队列,直奔周同庆而来。

    周同庆立刻勒住缰绳询问左右:“前方地势如何?”

    无人能答。

    他脸色愈加难看,转向停在十步外的斥候:“前方地势如何?”

    那斥候立刻高声回答:“回禀使君!前面有一条从东北边来的溪流,可徒步渡过!沿这条路往前大约四五里是一片林子,林中情形尚未探查清楚!”

    听闻此言,周同庆面色稍霁,又追问一句:“那溪流可是从林中经过?”

    “确如使君所言!”

    周同庆点头,抬起马鞭朝前方虚点,环顾左右朗声笑道:“周军所谋,吾尽知矣!”

    身旁僚属立刻知趣询问:“周军是何谋划,还请使君细说。”

    周同庆笑完之后没有立马解释,而是立刻下令:“通知诸军,逢林莫入,摆开阵势以备敌袭!令斥候探马入林查探,两侧亦撒开三里,寻找周军所在!”

    待传令兵四散而去,周同庆才好整以暇地说明原因:“我看周军定是有不得已之处,故而未曾据城而守,反倒出城寻求速战。”

    这话说出,立刻就有幕僚赞道:“使君果然言无不中!拷问邢路带回的贼军得知那桐城是乱成一团,我还正疑惑呢,听使君这么一说,显然是周军无奈弃城。”

    周同庆矜持一笑,继续道:“如今看来,他们是准备在前方树林中设伏阻击我等。”

    “敌将竟如此奸诈!”一脸怒色的仍是之前开口的那个幕僚,其余人虽点头附和,脸上却有些不以为意。

    战阵之上,谁不希望自家主将越奸诈越好?这幕僚如此说,要么是蠢,要么是拍周同庆马匹。

    周同庆面目含笑道:“任他奸诈如狐,也非是我的对手,不过是躲进林子罢了,且看我火烧山林逼他出来!”

    说到这里,他扭头询问:“军中备了多少火油?”

    静了一瞬,一僚属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使君,军中火油都留在怀宁,未曾带来。”

    火油就是石油以及石油提取物,多用来火攻,如果用上火油的话,点燃山林不是难事。只可惜火油气味难闻,又不好运输,在事先没有火攻计划的情况下,军中的确不会特意携带火油。

    只是这样一来,周同庆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了啊!

    原先还满脸笑意的周同庆重又沉下脸来,盯着负责辎重的那下属,森寒之意令其不由打了个寒颤。

    好在周同庆知道这时候不能无故诛杀下属,只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气,但先前那阴影却重又浮上心头。

    目光转回树林,保信军斥候正在向卢仲彦回报双方斥候厮杀情况。

    这次交锋死伤不多,主要还是因为双方放出斥候的距离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近,却也不远。尤其是保信军没有想要隐瞒动向之类的,双方对抗烈度不算大。

    不过从斥候的伤亡比来看,保信军的斥候战斗力要比舒州军强一些。

    接下来就看正面战场了。

    卢仲彦将擦拭地锃亮的长剑插进剑鞘之中,起身吩咐道:“收回所有探马斥候,没必要再拦着对面了。让王辉做好准备,他是功是过,就看今朝。”

    传令兵得了军令,立刻转身小跑而去。

    卢仲彦没有待在原地,带着自己的亲兵朝后方中军行去。

    该摆的阵势都已摆好,甚至他为了不影响一众军汉,还特意离开军阵来听取斥候的回报。

    接下来,就看手下这些兵马能不能完成自己预定的任务了。

    卢仲彦当时入舒州时带了七千战兵,后来分兵加上战损,现在握在手中的只有五千。

    这五千人分成四个大的部分,各部内里兵种排列此处就不细表,只说各部整体情况。

    首先是王辉的前军,有约一千人,数人一组分散在道路两侧的树林之中,他们的任务是打乱舒州军的阵型。最好能令其失去在林中的行动空间,对官道上的舒州军形成造成恐吓。

    之后是左军和右军,各有一千余人,分散在两翼。另外就是卢仲彦亲自统率的中军,近两千人,除了负责进攻之外,还得和左军一起防备着舒州军从偏南方向绕路。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此处的地势。

    桐城县城是正好在山脚底下,这山属于大别山余脉,从东北的庐江县开始,一直到西南的黄梅县,山界几乎就是一条直线。

    山脉余脉多丘陵山丘,舒州地势如此,应该也是探马斥候不及庐州的原因之一。不过这也导致了卢仲彦选择的这一块地方,想要绕路的话,就只能翻过一座又一座或陡或缓的坡地。尤其是这一片树林足足蔓延有十数里,更是加大了绕路难度。

    综合种种情况判断,卢仲彦笃定舒州军会从此处经过。

    不过,绕路难度再大,也是存在绕路可能性的,为谨慎起见,他依然备了兵马防止舒州军绕过他的正面。

    “宋军先锋入林了!”

    卢仲彦骑马立在中军阵前,听斥候如此回报,立刻下令:“诸军准备战斗!”

    宋军先锋入林,代表前军已经和宋军厮杀起来了,他这个命令是下达给左中右三军的。

    一阵阵呼喝声从近及远依次传来,一股热烈的气氛缓缓升起,这支军队,已经做好了浴血拼杀的准备。

    卢仲彦微眯双眼,看向林子。

    林子内不时传出隐隐约约的喊杀惨叫声,同时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树木之间跑动。

    现在正是金乌西坠之时,他们位于东北方向,稍微有些劣势,只能希望军兵的素质能无视这个小小的劣势。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又有斥候回报:“宋军前军入林!正沿官道而来!”

    卢仲彦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斥候离去,他继续安静地等待。

    此处的官道不算宽,大约能容纳五骑并行。不过官道两旁也有空地可以行走,算上两边的空当,整条官道能摆开大约二十五人左右的阵势。

    不过宋军肯定不可能不朝两旁树林中派人,最后算起来,有效攻击面大概是一百多米。

    至于能不能更小,或者会不会更大,就看王辉能把宋军在林中的人手压制到什么程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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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