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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十九章 处处算计无尽时

    没让梅松等太久,这门子很快就小跑着过来,一面告罪一面请梅松去见赵普。

    门子带路前去的方向不是书房而是客厅,毕竟梅松和赵普不熟。

    转过一道树篱,一眼就看到一位而立之年的灰衣男子立在阶下,正是滁州刺史赵普。

    赵普看到梅松,脸上露出笑容,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致意:“梅主事远来,普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梅松见状立刻站定作揖回礼:“不敢劳使君相迎。”

    他现在紧跟着江夏青,可不敢在江相公的女婿面前摆中枢官员的架子。

    如此一来,赵普敬梅松是枢密院主事,梅松敬赵普是江夏青女婿,两人之间倒是异常和谐。

    来到客厅不等分了主客坐下,梅松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嘴上笑道:“我这次来是带了命令来的,夏青相公叫我带一封信给使君。”

    “哦!”赵普接过信封,态度变得亲热些,“有劳主事了,快请坐!上茶汤来!”

    最后一句话稍稍提高音量,屋内侍候着的仆役立刻去端茶倒水。

    “下官草字常青,使君直呼便可。”梅松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赵普哈哈笑道:“那我就失礼了!常青快坐。”

    在主位上坐下,赵普将信封放在案几上没去拆看。

    信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夏青让梅松来送这封信。

    这种行为相当于引荐,哪怕信中半点都没提到梅松,能让他来送信,本身就说明江夏青认可了他的能力和立场。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这个人你放心用吧。

    心中有底,赵普说话就有方向了:“常青是从水路来的?”

    “正是,下官一路走来感慨良多。”

    “哦?怎么说?”

    “自官家令天下州县设立税曹起,下官也见过不少地方的税吏面目,说起来这滁州税吏是我所见所闻最好的一个,真要对比,仅有陈长阳治下可以相提并论。”

    听梅松这么夸赞,赵普自矜一笑:“谈不上最好,天下能人何其多,赵普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一句看似谦虚实则豪气的话说出口,直叫梅松感慨不愧是江相公选定的接班之人。

    不过赵普不是那种被夸了两句就找不着北的人,笑完之后便问道:“说到税曹,常青可知为何各地相差颇多?”

    梅松只觉得眼前一亮,连忙收敛心思,一边思忖如何应答,一边缓缓道:“此事下官也曾考虑过,初时并不知晓......”

    一开始说得都是一些虚话套话,到后来语速渐渐恢复正常,也逐渐言之有物。

    “......除此之外,用人也是关键,不论是陈长阳治下还是使君的滁州,税曹用人多用亲信之人……”

    梅松好歹在陈佑幕中待过,陈佑当年治理锦官府的种种举措他都记在心间,在接下江夏青让他送信的任务后又特意找来赵普在滁州的种种经历仔细推敲揣摩。若是这样都不能说出让赵普满意的话语,他还是趁早回家耕地读书吧。

    这一谈就是大半个时辰,最后梅松离开时,赵普把他送到庭院外才止住脚步。

    送走梅松后,赵普就站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冬日暖阳,一边拆开江夏青的信。

    这信不长,赵普很快就看完,右手捏着信纸垂在身侧,站在原地仔细思量推敲。

    江夏青的想法是让赵普近期调回洛阳,如果能入两府自然是好,即便不能,也要争取成为内朝近臣或者六部主官。

    赵普现在考虑的不是回不回去,而是如愿的可能性有多大。

    毕竟他不像陈佑那般老泰山还在京中,他的岳丈江夏青被发配到舒州,他要是也回不去的话,京中那些关系渐渐地就会不稳。真到了那种境地,能否更进一步就只能看帝心如何了。

    考虑了许久,赵普长叹一声,决定写封信给陈佑。

    另一边梅松则轻松许多,之前在舒州见江夏青时,他表达了自己想要离开内间房的态度,得到了一次送信的机会。方才在同赵普的交谈中,他更是表现出自己在理政治民上的能力和对赵普施政手段的认同,只要赵普有需要,把他从内间房调出来帮忙的概率很大。

    接下来就是表忠心了。

    放下一个大包袱的梅松准备把精力重新放到洪州去。

    自从他来了淮南,一次都没去见过魏王这个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更没见过陈佑这个实际上的主帅。所为的,不过是防止江夏青这边认为他要做墙头草两边摇摆。

    梅松进入清流县驿馆没多久,其中一名亲随便迅速朝渡口赶去。这名亲随要带着梅松的口信尽快赶往洪州,而这口信只有四个字:速速脱身。

    二月初三,等了一个多月的封赏终于抵达洪州。

    年仅七岁的魏王赵德昭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封留守,位在宰相之下。所谓使相,便如是。

    另外吴越王钱弘则授开府仪同三司、杭州大都督,赐推诚佐运顺化功臣。

    最让知情人惊讶的是戴和裕,分明陈佑已经把戴和裕的种种行为上奏给了赵元昌,可在发下来的册命中,戴和裕仍然被定为“忠心为国、立下大功”的忠臣,因而得册为豫章王,兼洪州刺史。

    除了三王,其余诸人各有封赏,尤其是先登的黄通部,被赐名勇毅军,全军得赐忠勇功臣,各色物事更是叫各部看了眼红。

    陪着一干同僚下属们庆祝了一阵,陈佑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住处。

    一碗醒酒汤还没喝完,几名幕僚就陆续到来。

    大家都是喝了酒的,挤在这么个狭小的空间里,汗味酒味混合在一块,那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打开门窗,二月的凉风穿堂而过,所有人都精神起来。

    一开始每人说话,所有人做坐在椅子上,端着醒酒汤轻轻啜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佑放下手中瓷碗,拿起毛巾擦干净嘴角,开口道:“官家传来口谕,叫我尽快选定嗣豫章郡王。”

    这话一出,有人恍然,有人皱眉,还有人面色平静。

    赵元昌传来这道口谕,对陈佑来说不是好事。

第五百二十章 一令两难算计空

    所谓嗣豫章郡王,就是已经继位的豫章郡王,不是等待继位的王世子。

    赵元昌那话的意思,就是让陈佑尽快在暗中解决戴和裕,换一个豫章郡王。

    这一道口谕直接叫陈佑陷入两难境地。

    不管事实怎样,戴和裕都是朝廷认定的功臣、郡王,暗害于国有功的王爵,你是想做什么?

    你说是官家下的令,那圣旨呢?就算是密旨,那也是有留档的,没留档你就是矫诏,更别说空口无凭的什么口谕了。

    魏仁浦、汪弘洋,甚至范昌、韩陶朱都没太多犹豫,三言两语之间就统一了意见:这事绝不能做!

    眼见周国一统汉唐故地的趋势越来越明显,魏仁浦、汪弘洋这些人都把目光从眼下的行伍军队分出一些到天下平定之后的文治上。

    陈佑先是跟着赵元昌平蜀,之后又主持灭宋之战,战功资历已经足够,那么眼下就要注重“公论民望”了。

    这个公论是文人的公论,这个民望是士子的民望,一个戕害国朝功臣的人,不可能获得公论民望。

    以陈佑现在的身份,他犯不着去做这等有损民望的事情。但同样的,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也叫他不能轻易拒绝皇帝的命令。

    什么样的人能够拒绝皇帝命令呢?

    宰相可以,毕竟秉国理政,皇帝必须重视宰相的意见。

    言官谏官可以,尤其是谏官,人的职责就是谏讽皇帝,抵制皇帝的不合理命令理所应当。

    底层官员也可以,赌一把,无论成败都会闻名天下,如果运气好,遇到一个有追求又不小心眼的皇帝,或许就开启了一条通天大道当前的典型例子就是董成林。

    该怎么把这件事躲过去?

    陈佑问出这个问题,房间里沉默下来,原先讨论激烈的幕僚们不再出声,一个个眉头紧皱,试图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这边陈佑在头疼赵元昌的命令,那边单江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单江这次算是复制陈佑当初的经历,成了杭州都督府司马。按照诏书中所说,他会代替皇甫楠监军吴越国。

    先不说这个位置权力是大是小,至少这个职事看起来比较重要。

    他得了这么个职事,再加上戴和裕封王牧守一州,至少在他看来,戴和裕没出问题。

    然而之前得了陈佑那般回答,他纠结一番之后,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已经开始悄悄准备起兵救出戴和裕了。

    但现在,怎么救?救什么?

    之前大家愿意跟随单江,是因为他说为周国立下功劳的二王子戴和裕落入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境地。物伤其类之下,这些降兵降将自然想要拼一把,即便不能成功,也要咬下周国一块肉来。

    现在的情况是戴和裕好好的,各位弃暗投明的奖励也都得到了好处,被迫投降的兵将亦是生命无忧,谁还愿意冒险?

    这么一来,单江就坐蜡了。

    长叹一口气,披着衣服起身走出门。

    不反就不反,这不是什么大事,他现在担心有人会为了混功劳把他给卖了。这段时间都是他居中联络,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哪怕是为了自保,也得狠狠踩他几脚。

    都是为了自保。

    单江喃喃自语,在庭院里叫来自己的亲信吩咐道:“你去把朴重辉抓起来,他的一干同伙也不要放过。”

    他这亲信听到这话,有些奇怪。

    就在昨日,单江对朴重辉的称呼还是“先生”,现如今竟然要抓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朴重辉第一天找到单江后,单江就让人查了朴重辉,这个人没什么同伙。

    “将军的意思是......”这亲信不敢乱猜,他想要确定单江的想法。

    单江深吸一口气,看着如钩弯月沉声道:“朴重辉此人勾结贼人想要蛊惑某造反,其罪难饶,一干贼子一个都不能留!”

    这话一出就很明白了,他这亲信立刻告罪离开,也不问这么做的原因。

    翌日,陈佑正在安排魏王回京事宜,突然有人来报单江擒着一人来到行营求见。

    陈佑早就通过手下细作的监视发现了单江的小动作,只要有新的变化,他立刻就会调整应对准备,可以说是一切就绪,就等着单江起兵造反了。

    没想到突然就出现这样一幕。

    陈佑好奇之下直接叫人把单江带来办公的书厅。

    他一声令下,书厅内的几名书史立刻整理好笔墨纸砚,恭恭敬敬退到外间。与此同时,原先等在外面的护卫走进房内,两人站到陈佑侧前方,两人站在靠门处。

    没过多久,身着便服的单江快步走了进来。

    进门后趋步来到房屋中央,抱手躬身:“下官参见安抚!”

    如庙堂所议,陈佑现在是江南三道安抚使,监军吴越的单江理论上是他的下属,当然只是理论上。

    “单司马不必多礼。”

    陈佑面容沉静地看着单江,昨晚六七个人愣是没想出一个好法子,看到单江之后,陈佑突然想到,如果单江这群人拥着戴和裕起兵叛乱,不就正好顺理成章的完成任务了吗?

    想到此处,,陈佑决定要给单江一些压力。

    急速转动脑筋的陈佑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偏偏这叫单江感觉心惊不已,不等陈佑开口施压,他便急急忙忙说出自己求见的原因:“谢安抚。好叫安抚知晓,下官这次来是有大事要告知安抚。有人勾连贼人想要蛊惑下官于国不利,如今已经被下官擒下,就带在门外。”

    陈佑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仔细捋了捋,陈佑盯着单江:“你是说,有人想叫你造反,被你擒下了?”

    “正是!”单江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心中丝毫不虚。

    陈佑靠到椅背上,缓了缓才露出温和的笑容:“单司马这次又立下一功,我定替你请赏。”

    单江心中轻松,表现出来就是再次行礼:“此事实属分内,江不敢居功。”

    陈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朝廷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单司马不必多想。那人先留在我这,司马可以回去歇歇,也好早日前去吴越监军。”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君臣情谊值几何(一)

    单江离开后,独自一人坐在书厅里的陈佑暗自盘算着目前的处境。

    他现在的职事是江南三道安抚使,能做的事情在敕命上就一句话:监察三道官吏。

    如果真的只是监察,没有其它权力比如说他的评价可以导致一个人升迁贬黜那他就相当于被闲置了。

    不能插手军政民政,还远离京城,魏王傅的职事丢了,魏王也要离开江南回到洛阳。

    虽然爵位升到的侯爵,加官也从检校工部尚书变成了检校礼部尚书,可这个都没什么用,就像吴峦、郑志康他们变成平章军国重事一般,差不多就是明升暗贬。

    当今之世,什么官阶勋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职事。

    陈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昨晚还没想到,今天见到单江之后再仔细想想,赵元昌一边不给他实权,一边又要他去暗害戴和裕,这分明是想要找个由头把他按下去啊!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涌了上来,皇帝要对付他!

    只是不知道,赵元昌是单纯的想要敲打一下,还是想直接把他按死。

    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几个深呼吸之后,他重新平静下来,目光闪烁间变得坚定起来。

    这下不用去找什么两全的法子了,肯定不能照着赵元昌的想法来。但是他也不能宣扬出去,一旦宣扬开来那就是撕破脸了,逼着赵元昌直接下死手。

    就好像嘉靖时的海瑞一般,你让皇帝丢尽了脸,他就会让你丢命。也就是海瑞命好,遇到首辅保他,而且皇帝也死得及时,这才保得一命。

    仔细思量之后,也就只能拖了。

    虽然陈佑不是军头、势力网络远未成形,但皇帝也不能无端地惩罚他。尤其是刚刚立下大功,明升暗贬就是极限了,否则会让人寒心。

    除了这事,陈佑再次感觉到皇帝是靠不住的,人的一生,终究要靠自己的奋斗。当然了,有时候还得考虑社会环境,理想可以远大,行动不能太超前。

    那个被擒住的朴重辉,陈佑没有亲自见,直接让人送到许竹林那里。

    因为事先知道梅松在派人联络宋国降兵降将,所以这个蛊惑人心的贼人没有交给梅松。

    许竹林现在在和州,等赵德昭乘船抵达和州后,他会跟着一块回京。

    也就是说,不论这个朴重辉能不能查到东西,他都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赵元昌。

    陈佑定然是希望能查到什么的,最好是能查到梅松。即便他不知道这个朴重辉究竟是不是梅松派去联络降将的人,但不妨碍他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如果不是为了鼓动降将复叛以坑害他陈佑,你梅松作甚要偷偷摸摸的勾连降将?

    不管怎样,二月十五,一切交接结束,陈佑亲自带队护送赵德昭前往扬州。

    白崇文从宁郡王变成了邗王,依然是郡王,可“邗”这个爵名来源于地处扬州左近的古国,这其中寓意,自然比“宁”要好得多。

    新鲜出炉的邗王这次也得陪着魏王入京,至于老巢江都府,被改名扬州,由他的儿子、被立为邗王世子的白轩朗守扬州别驾、权知州事。

    这样才让白崇文放心入京。

    送走赵德昭,陈佑顺带经过庐州把家小带上一并回洪州江南三道安抚使的官廨就在洪州。

    三月初七,清明,帝遣使赠江南三道安抚使陈佑先考开府仪同三司,敕其先妣为夷陵郡太夫人,令中使祀之。

    只是陈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使者过来是为了催促他尽快动手。

    陈佑早就打定主意不去做,既然拖不下去,那就直接表示拒绝吧。

    于是他写了一份奏疏递给赵元昌,其中说戴和裕不适合在洪州做刺史,应该把他调入京中云云。

    总之字里行间虽未提及赵元昌的秘密口谕,但每一个字都在表示他陈佑不愿意动手,你赵官家若真的不想再看到戴和裕存活在这世上,请把他调到别处,自有旁人愿意下手。

    这份奏疏递上去之后,陈佑没有闲着,立刻开始遣散幕僚,通过种种把他们安排到不起眼的地方去,身边仅留下韩陶朱和范昌等寥寥几人。

    之后发展果如陈佑所料。

    根据细作的消息,原本武德司内部已经在调查梅松,结果在陈佑的奏疏送到宫中之后,调查放缓,下令让梅松来洪州坐镇,名义上是为了应对南汉。

    紧接着,发敕让陈佑招降清源军和南汉。

    注意看,只是招降,不是平定,这就意味着陈佑这次任务不会得到一兵一卒的支持。

    人一国之主当得好好的,既然没有大兵压境,凭什么要投降?

    果然,清源军倒还好,节度使留从效的亲兄留从愿亲自来洪州面见陈佑以示臣服,然后过境洪州入朝洛阳。

    而南汉则根本没理会陈佑,汉帝刘晟这次趁着周宋之战和沈涌之乱得了不少好处,原先对周国的敬畏之心尽消,反而认为周国虽得了中原之地,可也不过如此。怀着这样的想法,陈佑派过去的使者根本就没见到刘晟,甚至还没进兴王府就被强送出境。

    如此来来回回,直接就进入了五月。

    让陈佑办一件事,结果拖了快半年,赵元昌终于动手了。

    先是接着南汉之事下诏申饬陈佑,紧接着李明卿因为一个小过错在小朝会上被斥责、罚俸。

    这都是皇帝本人开的头,像是李继勋等人立刻就跟进,希望趁机把李明卿赶出中枢。

    五月底,抚州军校尉杀防御使叛乱,抚州刺史在叛乱的一开始就带着亲信逃出了州城临川,临川令从贼。

    安抚使司书厅,陈佑面色沉郁坐在桌后,,韩陶朱脸色难看地回复他了解到的消息:“刚刚派人去查了,那个书吏昨天刚死,白聪正带着人在追查。目前已知接触过这份公文的只有这一个书吏,范助之正在查其他可能接触的人。”

    陈佑面色之所以这么难看,却是刚刚发现梅松那边朝安抚使司递了好几份抚州可能会生乱的情报,但这些公文却被一个书吏偷偷拦下。直到昨日抚州叛乱的消息传来,才突然在官廨中发现这些公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君臣情谊值几何(二)

    不用多想,这事九成可能与梅松有关。

    这事一时半会查不清楚,陈佑不能等待调查结果出来再应对。

    陈佑没有犹豫,立刻手写一份公文让韩陶朱拿去用印封漆送往江东制置使司,同时还叫人去请江西制置使和江南西道监察御史。

    抚州在民政上属于江南西道,军事上属于江西制置使司。如今的江西制置使是石守信,让他江南西道监察御史则是林师德,这两位的驻地也是洪州。

    石守信也就罢了,同陈佑有些交情,虽说交情不深,可平常交流往来也都和睦。

    可那监察御史林师德同陈佑的旧怨就大了,当初他主持河南府事,陈佑任少尹,两人就没少矛盾。后来更是陈佑伙同赵普把林师德弹劾下去,致使林师德丢了职事,只余一个金紫光禄大夫的名头。短短三年,他苍老了许多。

    这三年间他没少发陈佑赵普的牢骚,更是时常到各家相公尚书处走动试图得个好职事。终于在官家需要人制衡陈佑的时候,有人想起了他。

    于是,三品官阶的林师德就成了这个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从他上任开始,几乎是一天一份状疏,把陈佑做了什么都写进去。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更是接连上疏弹劾。

    当然,林师德来江南西道不可能只盯着陈佑,他想要借此机会升官,重新进入官家的视野,因此也弹劾了几名州县官员。

    他弹劾的这几个人因为罪证属实,直接就被撤职查办,叫他出了好大一番风头。

    也因此,现在的江南西道,至少洪州左近,监察御史林师德的威势远比安抚使陈佑要大。

    陈佑派人去寻的时候,林师德就在离安抚使司不远的官廨中,而石守信则正巧在城外校阅兵马。

    就这样,还是石守信先到。

    一进门,石守信便高声道:“安抚莫要急切!最迟后日我军便可出发平乱!”

    昨日收到消息,今明两天准备辎重钱粮,后日出发,速度已经算快的了。

    陈佑听了这话,苦笑道:“石制置还不知,某今日刚收到消息,抚州刺史弃土逃脱,临川县令已然投贼,单凭南昌这两万余人,怕是有些不足。”

    若是当地官府在内坚守配合,哪怕只有一万人,石守信也有信心平定这次抚州叛乱。但刺史都逃了,各县官吏不知有多少人从贼,这两万人就显得不够了。

    石守信沉默一阵,开口问道:“安抚的意思是从别处调兵?”

    “正是。”陈佑点头,“我需要石制置和林师德附署调令。”

    江西制置使司境内有一些兵马虽是归属石守信节制,可他没有调动的权限。安抚使陈佑在有战事的时候可以调动这些兵马,但是需要石守信和林师德同意。

    石守信和林师德得判断陈佑提出调兵的理由是不是符合要求,如果在不符合要求的情况下就同意了,他们三个就全都触犯了擅兴之律即未经诏令擅自调兵。

    可问题是,赵元昌并没有规定满足什么条件算是符合要求,主观因素影响极大。

    这就导致即便现在抚州兴起叛乱,石守信也早就准备动身平叛,可现在听到陈佑要调动它处兵马,也陷入了犹豫之中。

    陈佑没有催促,也没有不停地说着应该调兵的理由,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等待。

    在怀疑赵元昌要对他动手的情况下还想说动石守信和林师德同意调兵已经是极限了,他不可能在两人不同意的情况下强行下令,那真的是找死。

    石守信还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林师德终于到了。

    进门便叉手笑道:“陈安抚近来可好?”

    说着看向石守信:“哟,石制置也在,制置怎地今日来了安抚使司?”

    陈佑没有理会林师德的阴阳怪气,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找他来的原因。

    陈佑刚说完,方才还带着一脸假笑的林师德收敛笑容,理直气壮道:“陈安抚这话实在是不妥。据我所指,抚州不过三千兵马,便是有人从贼,也是乌合之众。以石制置只能,统率两万强兵以临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岂需自它处调兵?”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看向陈佑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寒意:“莫非陈安抚别有想法?”

    陈佑眉头一挑,语气平静地说:“我的想法就是早日平定抚州之乱,免得拖延日久糜烂民生。”

    “嘿!”林师德笑了一声,转向石守信:“石制置不会和陈安抚一个想法吧?”

    石守信长舒了口气,无奈摇头:“自然不是。”

    说着,他脸上带着歉意朝陈佑拱手:“安抚莫怪,在下后日便出发平乱。”

    “无妨,既然如此,一切就交给石制置了。”陈佑眼中失望一闪而过,“辎重粮草我去寻戴和裕。”

    两天后,石守信按时出发,南昌城内两万多人只留下三千人防守,其余兵马全部带走。

    行至清远镇时遭遇贼军,贼军加上裹挟的乱民足有七八千人,可根本没给石守信手下兵马造成太多困扰。

    过了清源镇没多久,抚州贼兵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石守信军。虽然阵亡只有五六人,但统率大军的石守信能感觉到自己这些兵马战斗力越来越低。

    他猜测可能是因为县令降了叛军,所以原本应该天然站在官军这边的百姓开始两不相帮,甚至会帮助叛军。

    石守信对此也没办法,为了保证大军安全,斥候撒出去很远不说,每到一处都会安排人留守驻扎。这就导致了跟着石守信一路往临川城区的兵马越来越少。

    等他好不容易来到临川城下,他见到的是一座空城。

    城门四面大开,城头没有兵丁,甚至连守城器具都没有。

    出于谨慎,石守信在斥候已经探明城内安全的情况下,仍然选了驻扎在城外。

    这个决定救了他一命。

    当天午夜时分,叛军两面突袭石守信军。

    虽然石守信将叛军打退,可随军携带的粮草却被毁了不少。

第五百二十三章 君臣情谊值几何(三)

    陈佑在洪州筹措粮草也不顺利,当初破城之后他同戴和裕已经撕开脸皮,劫后余生的戴和裕自然不可能对陈佑有好脸色。

    戴和裕同林师德是一个想法,这叛乱一时半会无法平定,倒霉的一定是陈佑,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地通过规矩内的手段来阻碍陈佑快速平乱。

    这期间,陈佑收到了抚州刺史逃亡途中被乡民擒杀的消息,也知道为什么这次抚州叛乱会引得乡民相助。

    说出来叫陈佑脸红,抚州就在洪州边上,上至刺史下至小吏疯狂地压榨民力,身为安抚使的他竟然不知情。

    要借口当然能找出来,这段时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如何应对赵元昌的猜疑打压,再加上灯下黑,这才没注意到抚州之事。

    可借口再怎么多,理由再怎么充分,也无法否认,陈佑在这件事情上严重失职。

    犹豫了整整一个时辰,陈佑开始动笔。

    先是给石守信写信,说明这次抚州叛乱虽有贼人蛊惑,但大多数从贼之民却是被逼无奈求一条生路,希望他能以抚为主、以剿为辅。

    之后上书请罪加弹劾,然后提出包括追缴官吏征敛的财物、减免税赋、重新审判冤假错案等措施,主题还是希望能宽待抚州之民。

    信和奏疏先后送走,他又去找戴和裕。

    光是平叛已经够艰难了,还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如果连粮草后勤都不能保障的话,设身处地想一想,陈佑肯定是不愿意的。因此,他准备带上足以让石守信安心的粮草去抚州。

    豫章王府,门房恭恭敬敬地将陈佑迎进客厅。

    等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戴和裕施施然走进来:“叫长阳侯久等了。”

    这算是戴和裕的一点点优越感吧,毕竟他是郡王,而陈佑只是个侯。

    陈佑没有在意称呼问题,不管戴和裕多次诉苦拖延,直接开口道:“某这次来是希望戴使君速速备好粮草,以供平乱兵马所用。”

    “长阳侯这就叫我为难了!”戴和裕双手一摊,“非是我不愿支持石将军平乱,实在是夏粮尚未征收入库,去年存粮却所剩无几,腾不出那些粮食!”

    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戴和裕知道这对陈佑没效果,好在他向刘若仔细请教过,不等陈佑开口就补充道:“长阳侯恐怕还不知道,今年雨水偏少,收成没办法保证。我受官家之命牧守洪州,总得预备着粮食防止饥荒吧?”

    听到这话,陈佑先是一惊,随即仔细观察戴和裕的面部表情。

    他不知道戴和裕这话是确有其事,还是编出来的理由。

    心中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叫人查一查,眼下还得开口要粮:“天下州县何其多,便是洪州饥馑,也可从它处调粮。如今抚州之乱甚急,洪州就在左近,若是抚州兵马因粮草不济致使战败,戴使君怕是等不到处理饥荒事宜!”

    妥妥的威胁,你要是不借粮,战事出了问题就是你导致的!

    戴和裕没想到把防备饥荒当做理由都无法打消陈佑要粮的念头,一时之间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戴和裕无话可说,陈佑语气也稍稍缓和:“我也曾牧守一地,知道使君的难处。这样,调粮的命令会由安抚使司发出,若真有事,我自一力担下。且从洪州调粮只为一个‘近便’,不等战事停歇,我便从它处抽调粮食补给洪州。如此,戴使君意下如何?”

    “这......”戴和裕抬头看了一眼陈佑。

    方才分明是语气和缓的陈佑,气势却极具侵略性,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不知怎地,戴和裕突然想到元旦那天他被陈佑下令软禁的场景,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萎靡了,底气不足地答应下来:“那......那就如安抚所说。”

    “如此甚好。”

    陈佑颔首,从怀里掏出两份叠好的公文递给戴和裕,语气不容置疑道:“戴使君且用印吧。”

    一份是安抚使司征调洪州粮草民夫的公文,一份是洪州刺史府令治下官民协助安抚使司调运粮食的公文。

    前者手续齐全,后者只差戴和裕签字用印然后交付抄录留档。

    戴和裕讪讪的接过公文展开,勉强挤出笑容看向陈佑:“这,没必要这么急吧?”

    “前方战事浴血奋战,某实不愿再有耽搁。早日平定叛乱,某也好为使君请功。”

    戴和裕愣了愣,随即道:“罢了罢了,我这就签发。来人,拿刺史印来!”

    什么少雨、饥荒全都是刘若告诉他的借口,他根本就没有当真。反正已经服软了,陈佑也承诺为他请功,先拨出去一些粮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滁州清流县,赵普这段时间过得异常舒心,他的调令已经到了,入京到礼部任侍郎,他留在滁州只是为了等待新任的滁州知州。

    这天送走最后一个要离去的幕僚,赵普坐在自家院子里优哉游哉地翻看《唐书》。

    现如今周国科举制度未定,赵普的打算是上任后首先就要把科举的权力抓在礼部。故而翻看史书,想要为自己的建议寻找历史支撑。

    眼看着申时将过,家中仆役突然跑进院子:“主翁!主翁!京中天使来了!”

    “啪!”

    赵普猛然将手中书本砸下,迅速站起身来朝房内走去:“你且仔细招待着,我去更衣!”

    动作迅速地换好衣冠,赵普快步走向客厅,还没进门就叉手高声道:“天使远来,普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是某来得太急,惊扰了安抚。”

    堂中使者起身行礼,只是这话叫赵普惊疑不已,一边回礼一边道:“不知天使这‘安抚’是何意?”

    年若不惑的使者笑道:“好叫安抚知晓,官家敕命安抚为江南西道安抚使,即日前往洪州。”

    说到这里,使者从桌上布囊中取出敕命:“敕命在此。”

    赵普连忙拜接。

    “敕曰:着礼部侍郎普安抚江南西道诸军州,使司立于洪州。嘉定七年六月十八日。”

    十分简短的一份敕命,赵普接过敕命和新告身文牒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他暂时无法判断这份敕命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但他知道,陈佑该是出事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君臣情谊值几何(四)

    陈佑的确出事了,不过不像赵普所想的那么严重。

    因为陈佑的要求,石守信平乱进展较缓,这一天天的钱粮耗费如流水。

    这种情况不是中枢能够接受的,陈佑的奏疏递到洛阳之后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包括李明卿在内,所有参加小朝会的相公全都支持驳回这个建议。

    现在的主流思想,或者说官员的主流思想,不论你是不是有理,只要你反抗官府,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叛乱发生之后首要任务是结束叛乱,平定叛乱之后又要考虑怎么防止下一次叛乱的产生,至于那些死在这个过程中的人,谁管你是死有余辜还是含冤而亡。

    在这时候,朝廷还只是勒令陈佑、石守信早日平乱。等陈佑经过调查递上来一份预计江南地区今年会出现较大饥荒的奏章后,他被免职了,免职的理由治下发生严重叛乱。

    谁都不知道这个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占据了多大的分量,但的确是最合适也是最能服众的理由。

    陈佑收到诏令的时候正在临川城内,早些日子石守信虽然在城外遭袭,但打退叛军之后还是成功进入临川。

    彼时陈佑还没有写信给石守信,石守信在进城之后把所有不愿意为官军出钱出力的人,不论贫富全都抓起来充作劳工。如此作为倒让他得以迅速掌控临川城,以临川为据点四下平叛。

    主要是这种人尽敌国的战斗环境让这些官军不适应,就是年前攻进宋国时他们都没遇到过这种待遇,没想到宋国灭了之后倒在已经属于周国的土地上遇到了。

    随着陈佑筹集的粮草运抵抚州,再加上抄家得来的钱银,总算是有了安抚百姓的资本。

    只可惜叛军起时多有分发粮食、诛杀贪官的举措,叫陈佑这时候没办法依靠这种方法来重新收复民心。更可笑的是这些贪婪无厌激起民变的官吏,因是被叛军所杀,事后即便不被树为忠贞典型大加封赏,也不会被追究责任。这就是所谓的人死债消,死者为大。

    闲话少提,单说眼下,对坐在厅中的陈佑石守信两人心思完全不同。

    陈佑是在忧虑,他和赵元昌之间的君臣关系,眼下抚州平叛的后续,以及江南地区即将发生的饥荒。

    而石守信想的就比较简单了,他听到陈佑要被调走之后,只觉得浑身轻松。他尚未有前方战事趋紧、后方肆意刁难的经历,因此只认为陈佑诸多要求叫他束手束脚,却不觉得陈佑保证粮草供应、不插手具体指挥有多难得。

    陈佑收敛思绪,看向一脸轻快之色的石守信,温声道:“抚州便交给石制置了。”

    “尚书放心,某定能早日平定抚州之乱!”石守信自信满满。

    陈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诛首恶不问胁从的话,起身告辞离开。

    来传旨的使者不仅仅带来了陈佑被免职的诏书,还带来了让石守信调集江西制置使司辖下兵马平叛的诏令。很显然,石守信被赵元昌看重,日后将会取代窦少华、薛崇这些人。

    当天返回南昌城,陈佑便开始做回京的准备。

    目前而言,安抚使属于因事而设的职位,不需要等待交接,陈佑这次只保留一个检校礼部尚书的官职,根据诏书中所言,他必须归京候缺。

    问题就在这,陈佑不知道赵元昌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入京之后是被当一个富贵贤人养着,还是被直接下狱甚至找一个借口杀了。

    他不敢把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寄托在赵元昌的想法上,君臣情谊再怎么难得,都挡不住皇帝的猜忌。

    于是他一面通过各种渠道探查赵元昌的想法,一面在路上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拖延的借口也正好,长阳郡夫人李疏绮临产,从洪州出发的客船为了求稳,速度甚至比不上陆路的行人车马。

    等这个孩子出生,就更不用着急了,一个是为了保证婴儿健康安全,肯定走一段就得下船歇几天,另一个是侧室南桑也有孕在身,一路养胎走不快。

    如此,等陈佑好不容易走到江宁,他的第三个孩子,也是长女终于呱呱坠地。

    也就在这一天,他收到了抚州叛乱已平的消息,当初投了叛军的那个临川县令留下一篇《何以救民》的文章后蹈火自尽。不过首举叛旗的那名抚州校尉却在临川令死后投降官军,石守信先是假意受降,趁其身边无人时暴起发难诛杀贼酋。

    纵观抚州叛乱的整个过程,真正一心为民的或许就只有临川县令一人。不论是占据大义的周国朝廷,还是高举义旗的叛军,都不曾真正把抚州之民放在心中。

    好在接手抚州的赵普目前还属于那种想要好名声的人,以江南西道安抚使的身份权知抚州事之后,直接把他在滁州那一套搬到抚州来。虽然给地主豪绅让利,却也让普通民众好过不少。

    陈佑为长女取名“清韵”,旁人不知他这清韵二字是为了纪念临川令那篇《何以救民》。

    长女出生后,陈佑稍稍加快速度,同时写信希望岳父李明卿试探官家对他的看法和安排。

    这边陈佑在路上等待消息,那边赵元昌也在烦恼究竟该如何安置陈佑。

    陈佑之所以被赵元昌一道命令就召回京城,主要还是他手中没有忠心可信的兵马,可也正因为如此,赵元昌并没有忌惮陈佑。

    在赵元昌眼里,现在的陈佑不像以前那么好支使了,需要狠狠敲打,敲打完还是能用的。

    此番降罪撤职算是敲打,接下来该怎么用就有了争论。

    王朴的建议是把陈佑放到某个县去继续磨他的性子,而李继勋等人的想法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让陈佑闲下来,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时间一长,往日的情分淡了,陈佑或许可以起复,但想要威胁到他们这些人就比较困难了。

    一时权衡不定的赵元昌最终没有再找宰臣,而是把杨子任找了过来。

    杨子任目前在整理皇室藏书,带着一身的纸墨味走进观文殿,听了赵元昌的问题后,他稍作思忖后开口:“不知官家想要如何用长阳侯?”

    赵元昌沉默一阵,轻声道:“或可令其辅佐太子。”

    现在并没有立太子,杨子任猜测赵元昌近期是不准备让陈佑有太大作为,以便于太子驱使。

    从这一点出发,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臣以为,不若叫长阳侯修书,日后作为一个文坛宗主,当可定国安邦。”

    修书养望,所修的书质量数量都要够格,如此便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只要再稍稍限制甚至打压陈佑门生故吏的发展,数年下来就可以让陈佑空有名望而无实力。

    等需要布局太子即位的时候,再把陈佑安排到东宫,借着陈佑的威望稳定人心。而陈佑那些门生正好可以成为太子即位初期的新皇党,待新皇站稳脚跟,又可以下手削弱陈佑势力制造平衡。

    这就是杨子任所想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这般作为可以让陈佑成为备选项之一,而不是那种非他不可的元老重臣。真要是有了更合适的方法,完全可以让空有名望的陈佑一直修书修到致仕。

    赵元昌心动了,这种用与不用全凭己心的感觉,正是他所追求的。

    思忖一番,赵元昌道:“我欲令陈将明修一部类似于《通典》的巨著,涧西以为如何?”

    杨子任笑着拱手:“周之佑可比唐之佑也。”

    《通典》的作者名为杜佑,与陈佑同名。而且杜佑在通典编纂完成后不久入朝拜相,其中关联不可考究,但联系起来成为故事却无不可。

第五百二十五章 君臣情谊值几何(五)

    “相公,人带到了。”

    门外传来仆役的声音,李明卿抬起头,将正在看的书册合上:“进来。”

    木门推开,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人迈步走进书房,进门先行礼:“华阳范昌见过相公!”

    “将明叫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回相公的话,山长想烦请相公探一探官家的想法。”

    “是么。”李明卿抬手示意范昌坐下。

    范昌如今正值弱冠,只是因为他父亲远在蜀地,故而未行冠礼。

    陈佑在锦官府时,范家就投入他手下。后来他到了洛阳,范昌也跟到洛阳求学。数年下来,起起落落,范绍温这个做父亲的或许不太坚定,但范昌这个做儿子的却是一直紧跟陈佑,忠心方面无须怀疑。

    李明卿同陈佑的学生僚属没有太多接触,对范昌也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人,既然忠心不需要考虑,就趁此机会考察一下范昌的能力。

    念及此,李明卿开口了:“范生以为要怎么探官家的想法?”

    范昌考虑一阵回答道:“回相公,在下以为可向官家求官。。”

    “哦?”李明卿提高音量,“这是为何?”

    “官家所欲者是山长听其号令,山长求官,即是表态。”

    李明卿脸上浮现笑意:“在你看来,官家如何安排方可叫我等宽心?”

    “只要官家以要事托付给山长,便是没有旁的心思。”

    李明卿不置可否:“你回去之后问问将明。先去歇着吧,明日就有结果。”

    范昌听到这个回答,心中存着疑惑,躬身离去。

    次日正好有起居朝会,这几个月赵元昌起居朝也很少参加。官家没参加的起居朝会都是王朴和周敬思轮流主持,每日常参则是几位相公轮值。

    起居朝会结束,李明卿等人跟在王朴身后朝同明殿行去。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一次起居朝会上事情比较多。

    肃政大夫胡承约、吏部侍郎冉谨言先后提出改革刑狱司法,枢密院副都承旨闻克建议防备辽军南下入侵,太常寺卿陈槐则提出要早早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江南饥荒。除了这三件大事,还有诸如州县官员升降任免、乡贤士绅的褒奖、疑难案件的处置等等。

    这其中大部分事情都在起居朝会上由几位相公下了定论,直接就能办,可还有很多事需要相公们整理汇总到官家处,交由官家裁定。

    李明卿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借由今天要讨论的政务引申到陈佑身上。

    进了正殿,等候通传,然后排成两队进入赵元昌所在的偏殿。

    行礼落座,身后数名宦者将一应奏章摆到赵元昌面前的桌案上,今日主持朝会的周敬思捧着象牙笏开始诉说需要皇帝决断的事务朝会上的问题他都记在笏板上。

    从易到难,王朴、李明卿等人间或补充自己的意见,短短半个时辰就过了七八成。

    终于提到刑狱司法改革了,周敬思刚刚说出这一条,刑部尚书宋敏贞就起身开口了:“陛下,冉益谦定谳山南西道已有期年,陆续上过诸多状疏,臣以为,现在是整顿刑狱司法的时候了。”

    当初赵元昌让宋敏贞守刑部尚书、参知政事的时候,就明说他的任务是改一改刑狱司法。这一年来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一面翻书找从前的正例反例,一面同他能找到的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来讨论,现在终于能拿出一个方法来了。

    赵元昌双手撑住膝盖,上身前倾,肃容道:“宋卿有何见解?”

    宋敏贞躬身一礼,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章:“此乃臣所拟《奏请刑狱改制疏》,臣请条陈此疏。”

    “准。”

    “喏!”宋敏贞得了允许,展开手中奏章,开始一条一条介绍解释。

    第一条就让殿内诸人严肃起来:把法曹从各州府拆分出来由刑部直接管辖,各县另设法官负责刑狱事,归属州府法曹管辖。

    现如今的州府官衙就是一个小号的中枢,诸曹对应中枢诸部,如果州府法曹不归州府主官管辖,那么中枢的刑部和大理寺怎么说?是不是也要脱离尚书省,争取和三司一样的地位?

    这时候没人插嘴,所有人都等着宋敏贞念完。

    这份奏疏不长,总共就说了五件事:管人、立法、执法、司法、监督。

    管人就是第一条说的,之后三个,总结起来就是分立三法司,各司其职。三法司这个,更是让诸人相信宋敏贞是想仿照三司使故事。

    待宋敏贞说完,赵元昌一面翻看奏疏一面道:“宋卿此论,诸卿且议一议。”

    “臣想问宋司寇。”周敬思第一个站了出来。

    “周相且讲。”宋敏贞颔首示意。

    “这三法司,归属何人所管?”

    “若以刑部执法,大理司法,则刑部仍属尚书省。”宋敏贞不想因为权力斗争导致改革失败,因此作出让步,“而新立立法,某以为当有参政之权。”

    “臣以为不妥!”

    周敬思还没说话,刘承泽就插话道:“宋司寇所言刑部、大理,臣亦认可。只是这司法之官,不当常有,当因时而置。”

    宋敏贞早有预料,立刻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可让监督法司的衙门担负立法之职。这等人日夜看顾法司,当知律令格式何处需要增减修改,且需修订律令时亦可援引他官以求查漏补缺。”

    这样一来,如果这份奏疏执行下去,负责监督的衙门主官就会参知政事,第一任肯定是宋敏贞不用多想。可到底安排给哪个衙门,或者说新设立一个衙门?

    现成的就肃政司和御史台两个,诸人沉默起来,暗自考虑那一个比较合适。

    不等诸人考虑出结果,赵元昌见无人说话,便道:“就照宋卿所言罢,先自蜀地开始施行。这事所说叫宋卿负责,卿等也须注意看顾才是。

    “喏!”王朴带头应下。

    接下来讨论的是北边军事。

    当王朴说到应该安排一个人去给定难军施压的时候,李明卿突然眼前一亮,他找到机会了。

    当即起身道:“臣以为江西制置使石守信可胜任此事。”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我与空气斗智勇

    见众人目光转移过来,李明卿接着道:“石守信先是从平江南,后又镇压抚州叛乱,其人能无需质疑,兼之禁军出身,忠诚亦可放心。”

    朝会上很少说话的马青听到石守信的名字,突然开口:“石守信调往西北,江西制置使司该让何人接替?”

    李明卿就等着这话,立刻道:“殿前司李克榕可以接任江西制置使。”

    说到这里,李明卿顿了顿,然后补充道:“李克榕原先在锦官府,跟随陈佑镇压全师雄叛乱,后因功调至殿前司。”

    他这话强调的是李克榕和陈佑的关系。

    不过李克榕现在和陈佑也只有这么一点故交了,两人直接接触不多,关系也深不到哪里去。

    听到李克榕的名字,马青点头:“若是李克榕,的确可以接替石守信。”

    哪怕有马青赞成,赵元昌也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沉吟不语,显然有些疑虑。

    官家的这番姿态落在众人眼中,都在猜测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不同于其他人,李明卿不需要猜赵元昌究竟是在犹豫石守信的安排还是犹豫李克榕的安排,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赵元昌或许对陈佑有意见,可还没到忌惮、与处置而后快的程度。

    做出这样的判断,李明卿可以说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短时间内不准备争什么了,躬身一礼,坐回到椅子上。

    最终,石守信的调动获准,李克榕依然留在原位。

    陈佑抵达宋城的时候,范昌带着消息迎到了他。

    在驿馆小院的客厅中听了范昌的叙说,陈佑考虑一阵,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去歇着吧。”

    抬头一看,却见范昌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可是还有事?”

    他这一问,倒叫范昌下定决心,叉手一礼道:“好叫山长知晓,学生到了李相公府上,李相公曾问学生如何才能知晓官家心意。学生以当为山长求官作答,李相公笑而不语,后叫学生来问山长。”

    陈佑听了,哈哈一笑:“助之啊助之,在我身边如此之久,你还不明白么?若官家意欲杀某,便是今日封我为王,明日也可能刀斧加身。这给官与否,不足为凭!”

    范昌皱眉:“那石制置调动一事又该如何解?”

    谈到这个,陈佑脸上笑容带着些狡黠:“我那岳丈说的可不是石守信,而是李克榕。”

    “啊?”范昌讶然,皱眉考虑一阵,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是因为李将军乃是山长旧部么,想要看看官家是否会翦除山长羽翼?”

    “然也!”陈佑抚掌赞了一声,然后问道:“你以为官家会如何待我?”

    范昌稍稍沉吟,随即苦笑道:“学生不知。若真的细究,官家如此做派也可能是为了麻痹山长,以求擒贼擒王一击建功。”

    听他这么说,陈佑脸上笑意更甚:“你能这么想,很不错。所以接下来我就得排除或者证实这种可能。”

    怎么去排除或者证实,陈佑没说,范昌也识趣地没有问。

    想要证实别人的想法,没有读心术的情况下,只能从其人的行动来判断。语言可以作假,但某些重要行动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既然赵元昌表现出来的是不准备对陈佑下死手,那么要想出其不意地对付陈佑,也就只有“埋下五百刀斧手”这一个方法了。

    这样一来陈佑手下情报网就有较为明确的目标了:京中各军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调动或者消息。

    但凡有些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一干负责分析的人就各种比对记录、计算概率,撰写报告交给陈佑自己判断。

    洛阳城里的赵元昌根本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陈佑对即将发生的君臣问对有多么警惕,他命令政事堂推荐鸿博之士后,便把这件事暂且放下。

    他现在心思更多的是放在统一上。

    之前说的先易后难,南边基本上吴越、清源军已经臣服,唯一还不服从管制的就只有伪汉。

    北边却还很多,占据不少故地的辽国先不说,单单是定难军就是一个大问题。还有西边的归义军,也被番人隔开。

    山河破碎如此,赵元昌身为一个有大志向的皇帝,着实感觉痛心不已。

    那么这时候该先动哪一个?

    三个方向上自然条件差不多是同样险恶,差距就是兵力和战斗力了。

    但说实话,不真刀真枪地打一次,还真不好去判断某一方的战斗力。

    这问题就又来了,先打哪一个能保证需要停战的时候立刻就能停战?

    赵元昌十分头疼,不得不一次次地找近臣或者相公们商议讨论。

    金秋时节,陈佑乘坐的船过洛口,进入河南府。

    到这里了,他无法再耽搁,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从安排手下人调查开始,到现在为止尚无法确定赵官家会在暗地里下手。但由于他本来就对禁军渗透力度不足,导致无法他也没办法确认赵官家不会暗中下手。

    入宫面圣的事情他仍在烦心该如何处置,但入宫之前的这段时间也不能放松警惕,指不定就“遇贼”了呢?到那时候估计赵官家只能惋惜、痛惜,再加上盛怒之下清剿河南府的贼人吧。

    因此,从洛口到洛阳城,一路上战斗力超过百人的寨子、各处即将下榻休憩的驿馆,都被监视加调查,为得就是确保安全。

    于此同时,还没最终确定优先战略方向的赵元昌开始召见陆续入京的鸿博名士

    九月二十九日,陈佑入住洛阳驿馆,按照规定投书请见,然后把妻儿送回府中。

    九月三十日,诏令陈佑入宫参加次日的朔日朝会。

    闰九月初一丙申朔,安排好妻儿离京路的陈佑身着朝服前往洛阳皇城。

    虽说赵官家不动手的可能性极大,可他不敢放松警惕。

    在待漏院中见到了岳丈,以他两人的关系,实在是无须避讳,直接一同走到边上。

    “如何?”

    李明卿如此问,他对陈佑的担心不以为然,因此问的是陈佑奏对准备的怎样。

    陈佑点头,一语双关道:“都准备妥当了,不会有问题。”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两府生变宰相换

    ““嗯。”李明卿点头,拍了拍陈佑的肩膀,转身离去。

    一直有人关注着这边,陈李二人刚刚分开,刘熙古就过来了,当先就是一礼:“司礼。”

    “是义淳啊!”陈佑笑着扶住刘熙古,抬眼寻找胡承约所在,正好和胡承约的目光对上。

    两人互相笑着点头,陈佑收回目光,向着刘熙古轻声道:“你这一过来,怕是胡德俭会有想法。”

    刘熙古脸上神情未变:“总不能见到司礼却当没见到。”

    这话着实叫陈佑从心底里高兴,只是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是拍着刘熙古的手背,感慨道:“且看这一次官家如何安排我吧。”

    他和刘熙古没说几句话,当值的宦官就来宣布朝会即将开始,在此等待的文武官员需要去宣政殿候着。

    王朴代表一干人等应下,回首朗声道:“我等且去罢!”

    说罢甩开袖子跟在宦官身后朝宣政殿而去,其余众人连忙按照次序跟上。

    陈佑这个检校礼部尚书,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尚书,因此跟在正牌尚书后面。

    入殿站定,陈佑眼观鼻鼻观心,仿若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

    很快,许久未曾在朝臣面前出现的赵元昌坐到了御座上,随着一声鞭响,闰九月的朔日朝会开始了。

    首先是群臣舞蹈,参政、同知以上官员在王朴带领下问候圣体,周敬思和王朴先后出班奏事,之后政事堂枢密院诸人、各部府寺监主官依次奏事。

    这些事情要么已经在小朝会上达成共识,要么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可以轻松解决,整场朝会波澜不惊。

    等这些人奏事完毕,身为才入京的官员中身份最高的一人,陈佑率先出班陛见。

    宣政殿内,在大多数中低层官员的注视下,陈佑高呼、舞蹈、长拜。

    听到赵元昌让他起来的话语,陈佑高声答谢,再拜而起。

    立在原地,陈佑朝赵元昌看去,在接触到赵元昌目光的一瞬间微微低头移开视线。

    很多人在等着,想知道官家会说什么,好确定对待陈佑的态度。

    像这种陛见陛辞的场合,有很多套无需更改直接使用的场面话,但皇帝本人也可以自由发挥。尤其这次陈佑不是正常回京,而是犯了错被免职召回京城,其中差别可就大了。

    仿佛过了很久,也好似才过一瞬,赵元昌的声音响起:“抚州叛乱官民多有从贼,朕甚是不解,是时陈卿安抚江南,可否为朕解惑?”

    听到这句话,许多人精神一振,来了!

    陈佑稍稍停顿,躬身一礼:“回禀陛下,抚州之乱,其因有三。一乃抚州官吏之罪,以抚州从贼之地为由,敲骨吸髓,尽显酷厉。二乃臣之过,未能及时发现此事,致使抚州黎庶只得奋起一击以求活命。三乃叛将之谋,抚州乱迹未显时内间房已有消息传来,然一小吏扣下消息致使臣一无所觉,虽其人身亡,亦不能使叛乱平息。”【1】

    他话语间涉及到抚州黎庶,只有一句“奋起一击以求活命”。而且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效陈王奋起挥黄钺”,幸好想到了这句话的隐喻意味,这才临时收住改口。【2】

    另外就是书史扣压公文的事情,虽然他怀疑是梅松干得,但是没抓到证据不便明说,只好点出是内间房传出来的消息。

    总之陈佑这番对答,把七八成的责任都推给了抚州官吏和扣压消息的小吏,他自己则只剩下一个失察之罪。

    此时已经有中低层官员试图驳斥陈佑来赢得赵元昌的注意了,但陈佑没给他们机会,直接就掏出一份表文,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臣有愧于陛下信重,致使抚州乱起难平、黎民大伤,臣斗胆请辞检校礼部尚书、保信节度使之职,归家闭门思过!”

    殿内君臣只有李明卿知道陈佑的打算,其余人等,王朴这些早就历练出来的也就罢了,那些经验不够多全都是面露惊愕。甚至有人忍不住和身边同僚互相询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引得反应过来的殿中御史到处维持纪律。

    举着奏章的陈佑一脸平静,这是他和李明卿商量好的。相比于因过免职的陈佑,显然还是李明卿这个枢密副使更值得保,为了减少李明卿被放出京的概率,陈佑只能请辞归家。

    只是这样一来,如果陈佑请辞被允许,李明卿的枢密副使也保不住,那真是亏了血本。

    这是一场赌博。李明卿是出于保住权位而同意这个方法,陈佑却是继续借此试探赵元昌的想法。

    陈佑低着头,看不到赵元昌的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宣政殿内安静下来,赵元昌终于开口:“准。”

    陈佑直起身子,将手中奏章交给走到跟前的宦官张德钧,然后朝赵元昌行礼:“谢陛下!”

    礼毕,退回原位。

    在他之后除了一个五品武将单独陛见,其余低级官员全都是在殿外集体行礼,然后宦官传达赵元昌的抚慰话语。陛辞诸官也是如此,大多是在庭院,更高一点到阶前,只有少部分人才会进入宣政殿。

    朔日朝会到此结束,陈佑走得比较慢,他在等待赵元昌召他单独问对。经过多次试探,他觉得赵元昌应该不会要了他的命,单独召见也就没什么危险,反而能更好的揣测赵元昌的想法。

    然而直到他走出皇宫也没等来喊他的宦官,站在左掖门外回首看了一阵皇城,不出意外他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这洛阳宫了。

    “陈将明似有不平意。”

    同明殿内,赵元昌翻看着陈佑的请辞表,对坐一旁的王朴如是说。

    王朴语气中带着些不满:“这个陈将明得了些功劳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必须要好好打磨一番!”

    听他这么说,赵元昌笑了笑,将请辞表合上,示意身边宦官递交给王朴,同时对王朴道:“文伯你出面安抚,免得旁人趁机攻讦。”

    王朴收下奏章,低头称是。

    此事略过,赵元昌又问:“文伯可曾考虑过何人能接掌枢密院?”

    这是要让王朴从西府转到东府,名正言顺地执掌朝政。

    王朴对此早有预料,神态不变地拱手回答:“官家可择一边将主持院事,窦伯菁可入枢府。”

    边军大将调入京中任枢密使,窦少华这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将领进入枢密院牵制,同时赵元昌也可以把两处兵马交给自己更信任的将帅。

    至于限制武将的权力,王朴也有想法:“焦成绩也可入两府,兵部和枢密院的职责当尽快析分清楚。”

    把现在的武将尚书调走,让文官任兵部尚书,同时从枢密院划拉部分关键权力到兵部去。

    “开封重地不可无人,马无染可为留守,当择一刺史、尚书卿替之。”

    继续朝枢密院里面塞文官。

    赵元昌稍稍考虑,便颔首道:“如卿所言。”

第五百二十八章 谈授官书院生颓(一)

    王朴走出同明殿,正看到康站在殿外等候。

    一见此人,王朴突然想到陈佑在宣政殿内所说的消息被扣压的事情,眉头不由皱起。

    一个人不管什么身份,对领导可能用来监视自己的机构都不会有好感。

    康倒是十分恭敬地向王朴行礼,王朴却冷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康脸上一直挂着笑,等王朴的背影消失后才转回来面朝殿门耷拉着手等待宦官通传。

    没过多久,近侍张德钧走了出来:“康副使,官家让你进去。”

    说话间脸上神情严肃,说完后嘴角下撇死死盯着康。

    能让张德钧做出这番姿态,得益于之前奉上的金银珠宝。

    康见此,立刻就明白官家现在心情应该不好,对答要小心。当下拱手哈腰以示谢意。

    张德钧收敛神色,转身率先进门。

    康跟在后面,进门立刻大礼参拜:“武德副使臣康拜见陛下!”

    没有回应。

    他脊背立刻起了一层汗珠,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起身,也不敢发出声响。

    就在他浑身发僵的时候,赵元昌终于出声了:“抚州那个书史是何来历,你可知晓?”

    康知道,但他不敢说,不敢现在说。不说的话不过是失职,但是说了,那就是知情不报。两种结果一比,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一种。

    “回陛下的话,臣不知!”

    这话说完,他立刻解释:“因陛下令梅松总揽江南事务,臣少有插手。不过武德司也好,枢密院也罢,终究是听陛下的,只要陛下想知道,臣立刻令人去查!”

    又是没有声响。

    就在康怀疑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时,终于听到官家“嗯”了一声,顿时松了口气,只感觉僵硬的身体都放松了不少。

    “去罢,查查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臣遵旨!”康高声应下,强忍着酸痛站起身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汗迹。

    倒退出殿,康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梅松没兴趣在武德司和内外间房同康争,但是康不知道啊!他知道的是梅松搭上了前任首相江相公,也搭上了入京渐渐起势的赵普,这就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别说他早就知道梅松在抚州事件中动的手脚,就算不知道,也要想办法“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另一边王朴走进枢密院书厅,坐了一阵突然出声:“去把城外周山书院的祭酒徐师进请来。”

    底下仆役立刻领命而去,王朴自己则取下一杆青玉笔,把玩一阵后添水研墨,铺开纸张挥笔写下“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一句。

    提笔仔细打量一番,又蘸满墨汁在下面添了两行小字:“君且著书于野。东平王朴书赠长阳侯。”

    用私印,等待此卷晾干。

    这期间他也没闲着,叫人打来温水清洗青玉笔,用绸布擦净水渍挂在笔架上。

    笔毫差不多晾干的时候,徐师进到了。

    “不知相公寻师进来是为了何事?”

    进门之后,徐师进一边叉手行礼,一边开口询问。

    徐师进比王朴大几岁,这几年凭着担任书院祭酒,士林中的名望不算低,因此王朴也没有太过倨傲,笑着回礼请徐师进坐下。

    之后才道:“朴请徐君过来,是有些话想请徐君传达给长阳侯。”

    “相公请讲。”

    王朴稍稍停顿,肃容道:“为臣者须戒骄戒躁,《礼》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切记切记。”

    徐师进脸色微变,当即拱手道:“师进定将此话带到。先代山长谢过相公。”

    王朴面容变得柔和,呵呵笑道:“我对将明寄予厚望,相信他能想明白。”

    话说到这里,他叫仆役取来盒子,将书卷和青玉笔放进盒中递给徐师进:“这是我赠给将明的物事,还望徐君早日送到将明手中。”

    “相公放心便是。”

    初,佑寓居洛阳,枢密使王朴赠之以青玉笔。是时朴执政事笔,常持青玉笔签书政事。

    因王朴写字赠笔都没有避着人,徐师进刚离开枢密院出了皇宫,这件事就在枢密院内传开,紧接着传到其它关注着宫内消息的地方。

    这也正是王朴想要的效果,或者说这是赵元昌希望王朴做出的效果。

    若真是按照王朴的想法,他宁愿让陈佑在弹劾中被放为县令。

    在家中休养的陈佑见过徐师进后,先是让人把字卷裱起来,后两日前往书院开课讲《出师表》。

    陈佑讲解文章,可不会去分析文学价值,他没这个水平。他讲的是诸葛亮写下这篇文章时的政治、军事、经济环境,分析丞相府做出这个决策的影响因素、决策目标等等。

    当然,后世之人只能通过史书和时人笔记来一窥大略,所有分析都是猜测,无法尽知前代实情。陈佑没想着拨开时间迷雾探究历史真相,他只是通过分析《出师表》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倾向。

    这番隔空交流没过多久,李明卿加太子少保,陈佑算是安全过关。

    闰月十七,制以尚书右仆射、平章事王朴为尚书左仆射、加昭文馆大学士,王朴正式成为首相。

    同日,以左卫上将军、太原节度使巴宁泰权枢密使、知枢密院事。

    除此之外,枢密副使马青检校枢密使、留守开封,窦少华、王彦川任枢密副使,焦继勋同知枢密院事,庆州刺史李以兵部侍郎权知兵部事。

    刘承泽、王彦川、焦继勋、李四人将负责析分兵部和枢密院的职权,不过他们四个只有建议权,最终提交到官家手中的方案要经过王朴的批准。

    南边窦少华的职事由高行周接替,北边巴宁泰的职务交给国丈卢。

    趁着这个机会,赵元昌再次调换部分节度使的驻地,将一些州县官员调动重新纳入中枢管辖。

    十月,城父县令盛景芝上《授官入仕札子》,称应当清理国朝授官途径,建议国朝授官止于科举、门荫、流外入流内、因功等四类。同时点名洛阳周山书院毕业头名直接授官,称此举会导致科举起不到应有的效果,直言“书院授官,其人以师长为恩而不以朝廷为恩”,要求尽快取消这项特权。

第五百二十九章 谈授官书院生颓(二)

    得知这份奏章的存在,陈佑立刻做出应对。

    他没有让人在朝堂上争论这件事,而是直接让本想通过毕业考试入仕的学生报名参加河南府的发解试。

    也幸好河南府在天子脚下,发解试要拖到十一月。至于外地学生发解资格的问题,书院在洛阳发展这么些年,都不需要陈佑、徐师进这些人出面,一个执事找到周边县吏就办好了。

    这些事刚刚办好,朝廷接连颁发三道诏书。第一道是规定授官标准和入仕途径;第二道是规范各地官学,把官学办学情况作为官员考核的一个重要因素;第三道是整顿私学,首要一条就是私学学生非经诏书规定渠道,不得入仕。

    虽然没提陈佑的书院,但很明显,陈佑开办的书院也属于私学。

    书院小楼内,陈佑正在同徐师进、李华宇讨论书院情况,此时刚好谈到来年招生。

    “虽然还没开始报名,但粗略统计,这段时间拜访书院教授的士子少了不少。”李华宇说到这件事,面容中带着些不快。

    他治三礼,本身也是那种尊礼守节之人,遇到这般趋炎附势之徒,自然心中不快。

    陈佑呵呵一笑:“知微先生不值当为了小人心烦。”

    劝了一句他接着道:“不过还要劳烦先生多费些心,这些人还是要记下来,免得日后遭了算计。”

    记下一份名单,不是说就推出去不用了,能用则用,不管以前有什么矛盾。可这些人是别想再进书院这个圈子,这就是一个远近亲疏的问题。

    说到这个,徐师进面露忧色:“今年报名时间是不是应该延长到明年开学?以免学生太少不好开班。”

    书院学制改革步入正轨后,招生分为三块;第一块是一年级新生,只收十五岁以下的学生;剩下两块分别是外舍新生和书院教授、讲师的授业生,对年龄没有限制,只对学术水平有要求。

    三个部分都对外招生,每年十一月一整个月都是报名时间,十二月是外舍生和授业生的入学考核。还有一点就是书院内部升学会在冬日假期之前提前确定,毕竟不是义务教育,每年都有各个年级的学生因为种种原因选择离开书院。

    就比如今年,虽然还没有到学期末,但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学生从书院退学离开。

    年纪小的也就罢了,家里人的因素占了大头,但是那些年纪比较大,能够自己做主的,也都进了陈佑的黑名单。

    怎么说呢,这毕竟不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要是捱到学期结束找个理由说无法继续求学,也算是好聚好散。可这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放假,就急急忙忙退学,这是表现给谁看呢?

    陈佑敲了敲桌子,略一思忖开口道:“不必,就按照往年安排来。”

    “行。”

    徐师进点头,没有深入讨论。

    “另外就是教员,教授们还好,不怎么在意朝堂风波,那些年轻讲师却有些浮躁。”说话的还是李华宇,“最近我经常去旁听,讲课水平下降不少。依我看,先训诫一次,如若不改,早些免除教职为好。”

    “后天召集教员执事,我来讲一讲这件事。”

    陈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次次的风波,其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筛选。大浪淘沙,留下的要么认同陈佑的观点,要么一心治学,都是可以用的。

    正说这话,韩陶朱快步走了进来。

    先朝屋内三人行礼,随即看着陈佑神情严肃:“殿中侍御史黄全德奏请立皇太子,官家没有批阅,直接发到政事堂。”

    听完韩陶朱的话,陈佑第一反应是:黄全德什么时候入了官家的眼?

    随后立刻站起来吩咐道:“备车去李相公府上。”然后转头看向徐、李二人:“这两天二位先生多操劳些。”

    言罢在二人相送声中离开。

    陈佑在李府一直等到李明卿散衙回家,翁婿二人商议的结果是暂且不理。

    至于黄全德,后来得知他上书之前曾经被官家召见,很显然这番上书是得了官家的授意。

    这个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瞒,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包括李明卿一系在内的朝堂官员陆续上书请求立储。一开始还没有点明究竟要立谁,直到太常少卿冯吉请立魏王德昭为太子而没有被斥责,渐渐朝堂上立魏王为皇储的呼声越来越高。

    在这种情况下,因为陈佑有一个前魏王师的身份,书院诸人又稳定下来,原先想要和书院拉开距离的人不顾尴尬又凑上来腆着笑脸解释。

    书院毕竟是书院,那些之前一声不响就不来上课的学生,虽然被记录下来,但学期没有结束就允许他们继续上课。反而是教员们在对待找他们拉关系的士子时,大多冷着脸不愿搭理。

    十月十六日,望日朝会,宰臣王朴等人上表请立魏王德昭为皇太子。官家嘉奖诸臣,称欲待魏王成年、德行增长,再听从公论,现在不答应立魏王为太子的请求欲其更俟长年,弥高令德,乃俯从于公论,庶允叶于通规。咨示群伦,体兹深意,所请宜不允。

    十月十九日,宰臣、京周刺史知州等再次上表请立魏王为太子,官家表示虽然我家嫡长子有种种优点,但是之前已经说过了,要等他成年之后、德行更高才能讨论立储的事情,你们的请求不能答应欲年龄之渐长、俾德业之弥隆,方议升储,斯为得礼。亦如前诏,当体素怀,所请宜不允。

    十月二十一日,宰臣、各处主贰官等三次上表请立魏王为太子,官家答曰:俯从群志,所请宜依。

    次日,诏令有司卜吉备礼册立魏王德昭为皇太子。

    诏书颁发,书院诸生大为振奋,他们的山长距离帝师更进一步。

    然而不等行册命之礼,陈佑的任命就下来了英华殿学士。

    所谓的英华殿,就是在洛阳宫内寻个普通的殿阁改了名字,也不知道此处之前是用作什么用途。

    这个英华殿学士的职责就是编书,这部书还没有正式名称,暂定名是《国朝英华录》,这也是殿名的由来。

    学士底下还有修撰、校书、正字等流内官,其中修撰员额不定,多是博学之士。扣除无法参政议政,这个新生的英华殿差不多就是一个简版的翰林院。

    诏令编修英华录的诏书中说了,这部书要收集天下文华,求精求全,以数年甚至十数年之功编成一部囊括宇内八荒的浩瀚巨著。

    因陈佑只有一个英华殿学士的名头,这差不多是说数年之内他都得耗在这部书上。

    任命下达,书院诸生大为颓唐,不少有心借助陈佑之势起家的学生教员心生离意。不少闰月之时还坚定的学生现在也动摇了。

    那时候虽说院生无法直接入仕,但陈佑还在,只要在一两年内起复就可提携这些仍坚定追随的书院诸人。但现在,陈佑要磋磨数年十数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这些人不敢等。

    同样是心生离意,后面这些人就好很多,一直等到书院登记来年入学名单时,才或是直言、或是寻了借口,表示不继续留在书院读书。

第五百三十章 师友侍读何人佳

    这仅仅是个开始,皇太子册礼过后没多久,河南府发解试也顺利举行。

    今年周山书院报名发解试的学生人数增多,但相比往年,发解数量却没有降低多少。只是让人疑惑的是,那些在书院中学识表现在前列的学生少有得解,反而是平日里声名不显、学识一般的学生多得发解名额。

    陈佑对此倒是心知肚明,虽说在书院中成绩如何与科举成就并不挂钩,但书院中的课业学得不好却能举业有成的,想来十个当中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如此既表明他河南府没有为难书院,也能让书院学生得中春闱的概率降低不少。

    若只是河南府一家这么做也就罢了,若是处处州府都这般行事,那些有心通过科举入仕的学生定会想法子与书院划清关系。

    然而陈佑无法可想,他不可能跑去质问别人为什么给差生名额不给优生名额。

    宫中现在一面打压书院,一面又给陈佑本人以及书院中一些出名教员优待。

    比如徐师进他们就得了散官位,虽然品阶较低,但也成了官人,有了官身。当然了,愿意留在书院任教的,基本上对入仕为官没有太多想法,单单一个官身并不会让他们激动,

    陈佑这边则是宫中赐物,比如祭祀太庙之后的祭品分了些来,官家某日吃了什么好吃的让人送来等等。有这种待遇的人不算少也不算多,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能算是一种表达亲近的手段。

    十一月中,诏令来年正月初一改元建隆,着太史局预造来年岁历颁行天下,令少府铸钱监铸造新钱以取代之前铸造的开元通宝。

    这件事同陈佑关系不大,但就在改元的诏令颁布后不久,内侍鲁顺就找到了躲在家中避寒的陈佑。

    鲁顺带来了两个消息:戴和裕遽然病逝,梅松下狱。

    说完这两件事他就离开了,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陈佑之前同鲁顺没有过接触,同他背后那位早就默默养老的林盛保也没有联系,所以他过来传话一定是赵元昌的吩咐。

    赵元昌究竟是什么意思,陈佑无法猜测,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戴和裕死得毫无波澜,远在杭州的单江甚至不敢对此事表现出怀疑。虽然很多人怀疑戴和裕的死和赵普甚至是赵元昌有关,但没人说什么,有的只是市井间的传言。

    这样的结果同陈佑之前所担心的相差甚远,可他并无半点懊悔,因为他们两人的处境不同,做同一件事产生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此事过后没多久回京担任太子宾客的贾寻幽来到书院拜访徐师进,正巧陈佑就在书院中商讨来年安排。

    “贾先生是要用书院教材去教导太子?”

    陈佑有些诧异,因为刚刚贾寻幽说出了他来书院的原因:买一套书院的教材。

    书院教材都是在陈佑的建议下由教员们合力编纂的,市面上常见的蒙学课本都被书院借鉴了一番。

    不同于兔园策、千字文之类的单独一册内容比较完整,书院教材内容破碎,从一年级学到九年级才能从浅到深把一类知识学完。因此这套教材只有书院在用,其他人很少有愿意用的。

    贾寻幽不急不缓地点点头:“正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教导太子。虽然我不认同陈学士的观点,但仔细想想,的确不能只是学习经典。若要学习其它,这个教材正合适。”

    听了这话,陈佑和徐师进对视一眼,示意徐师进说话。

    当即徐师进接过话头叙述书院教材的缺陷。

    然而贾寻幽既然直接找上门来,定然是早有了解,当即表示无妨。

    人都这么说了,总不能拒绝,反正几册书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陈佑看向徐师进:“书院还有没用过的教材么?”

    一张好纸制作不易,书院中低年级教材基本上都是每年回收重复利用。到高年级之后很多人都有读书的时候直接在书上做批注的习惯,只能每年都换新的。

    “还有几套。”徐师进根本无需思考,“都在藏书馆内,我这就让人取一套来。”

    “有劳了。”

    贾寻幽抬手道谢,犹豫一下对陈佑道:“最近官家有在东宫增设侍读侍讲为太子讲经的想法。”

    为太子讲经,教导太子儒学经典是一个目的,表明国朝未来重视文治也是一个目的。

    这个消息目前应该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至少陈佑就不清楚。

    目前东宫没有侍读侍讲,能教导太子的只有太子三师三少和太子宾客。三师三少和宾客都不是东宫之臣,品级较高,想要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比较困难。

    拿现在来说,除了检校官,太子三师三少都空着,四员太子宾客也仅有贾寻幽一个。

    而增设的侍读和侍讲就不一样了,身为东宫臣子,品级完全可以定在六品上下,可供选择的余地就大了不少。

    而对诸臣来说,拿到一个侍读或者侍讲的位置,完全可以借着讲经的机会兜售自己这边的政治观点,替未来几十年打下基础。

    贾寻幽在消息尚未传出的时候告知陈佑,能让陈佑多出布局时间,使得他推出的人选被选中的几率更高,这是一个不小的人情。

    陈佑领情,谢了一声便跳过这个话题不再多谈。

    待贾寻幽提着一箱子书离开,陈佑孤身坐在小楼中考虑哪个人比较适合参与侍读侍讲的竞争。

    一个表面上同他没什么关系却有认同他理想的人可不好找。

    很不幸,这年头能接触并认可陈佑思想的人基本上都同他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时间进入十二月,依然没有东宫侍读的消息,不过官家令政事堂挑选名士充任太子宾客的消息却传遍京城。

    陈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可能是先入为主吧,第一个想法就是能够借助此事顺理成章地设立东宫侍讲。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赶紧命令刘河、丁骁等人整理各地六七品官员的施政手段和言行文章。他决定不管立场如何,只要处事方法和政治理想相似,便可以作为推举的人选。

    同时他也在书院中寻找合适的教员、学生,准备作为明面上支持的人选抛出去掩人耳目。毕竟陈佑曾经身为魏王傅,事关赵德昭的教育问题,不可能无动于衷。

第五百三十一章 内举贤德不避亲

    事情发展果如陈佑所料,新选出来的三位太子宾客皆非宜人。

    张铸远在叙州任刺史,短时间内回不来;司徒诩以礼部侍郎知部事,且身患足疾,无法尽到一个老师的职责;卢价倒是没其它职事,但他已经六十五岁了,比宋敏贞都大,他倒是想教导好太子,可惜精力不允许。

    以上三人全都年逾甲子,担任太子宾客更多是出于优待嘉奖,而不是要他们真的去引导规谏太子。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右谕德窦仪奏请官家择选通晓经典之人为皇太子侍讲经典,以佐宾客。

    因太子侍读侍讲早有故例,赵元昌令门下省选择两名侍讲、三名侍读随侍东宫没有引起一丝丝波澜。

    侍读侍讲的选择首重道德,次重学识。

    如果没有做出什么让世人称道的事情,同样是没做过败坏道德的事情,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显然比一个二三十岁的人更容易让大家相信他的道德水平很高。

    两名侍讲都是知天命之年,一位出自国子监,一位是开封的经学博士。三位侍读最年轻的一个也有二十八,是李继勋的外甥;最年长的有四十多,在陈佑的书院做教授;剩下一个之前是太乐令,刚刚丁忧结束。

    顺带一提,那个丁忧结束的前太乐令同王朴有旧,而开封的经学博士则曾在温仁福幕中任职。就连国子监那位,除了跟吏部侍郎冉谨言相识,他还是陈佑挑中支持的。

    总之,想进东宫,要么简在帝心,要么朝中有人。

    得偿所愿甚至收获远大于期待的陈佑没有联系出身国子监的侍讲,只要两人政治观点相似就够了,没必要相识。

    就连书院里的那位教授来询问,他也只是说“教之以德”。思想这东西,潜移默化才不会让人反感,也不会让人警惕。

    十二月三十日,除夕日,小雪。

    一名披着厚重冬衣的男子双手揣在怀中,快步穿过门廊。

    无视廊下站立的军士,这男子抬手掀开英华殿正门处的厚帘,一股温热的气息从殿内涌而出,只一瞬间,他头上肩上的雪粒子就融化渗入衣帽中。

    这男子走进殿内,将手中抱着的几卷书册放到门口的桌上,跺跺脚想要跺散身上的寒气。转身脱下身上蓝灰色的冬衣,露出里面青色公服。脱下衣帽的男子看起来不过而立,能在皇宫禁地有着品级,显然不是寻常之人。

    将冬衣挂到贴着“卢多逊”三个字的衣架上,从怀中取出幞头整理好戴到头上,再次整理冠服后重又抱起书卷绕过拦在殿前的屏风。

    屏风后面是四条长桌和十数个案几、书架,小小的英华殿内挤了近百人,墨味、纸味、汗味、灯油味和熏香夹杂在一起,其中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再加之此起彼伏翻书、抄书、研墨、诵读、争论的声音,非是心有静气者无法在这里待太久。

    卢多逊抱着书卷目不斜视快步走到其中一个长桌首座旁边微微躬身:“沈校书,你要的书已经从史馆拿来了。”

    “行。”校书沈义伦答应一声,伸手压住桌上书籍刚刚看到的地方,扭头从旁边的竹篓里翻出一张纸条放到桌上靠近卢多逊这边。

    然后重新把目光投回书上,头也不抬地道:“你看看这个对不对,应该是在《艺文》和《杂记》能找到。”

    卢多逊拿过纸条,叹了口气抱着书卷走到属于他的案几后,刚坐下就听见沈义伦在吩咐另一个正字:“记一下,梁昭明太子撰的《文选》记载有误,应该改为……”

    于此同时,其它地方也响起呼喊声:“《桐君药录》第二卷这边……”“去太史局问一下,《七曜历算》里面……”“去问史馆有没有其它版本的《华夷帝王纪》和《先圣本纪》!”

    这就是英华殿的日常,为了节省时间,《国朝英华录》的编纂按照经史子集四个部分同时进行。目前还只开了个头,陈佑已经奏请搜集天下书籍文字。按照现在的进度,至少要一年以后才能走入正轨。

    当然,步入正轨之后目前这么点人就不够了,英华殿这个小地方空间也不足。

    前些日子和徐师进讨论一阵,陈佑开始考虑把英华录的编纂工作转移到书院去的可行性。

    不知过了多久,英华殿后殿的门打开,学士陈佑并几位修撰走了出来。

    有些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接着低头忙活,更多的则是连看都没看,根本无人在意他们这些人。

    今天是除夕,所有人都想快些做完今天的事情然后早点回家和亲人团聚。

    陈佑理解这种心情,被忽视了也没放在心上。

    他转头示意墙角仆役敲木鱼之所以不选择锣鼓之类的,是为了防止殿内这些精神高度紧张的官吏学者被惊到。

    先是两个,然后越来越多,两边十个人头大小的木鱼被敲响,敲击力度也越来越大。

    随着嗒嗒嗒的木鱼声压过殿内其它声音,诸人渐渐停下手中动作,将目光投向站在后殿门口的陈佑等人。

    等了一阵,英华殿内除了木鱼声再无杂音,陈佑这才示意停下。

    扫视全场,一一回应僚属的目光,陈佑开口道:“今日除夕,官家准许诸衙提前放衙,陈某也不做恶人,诸君把手头事务收个尾,便可领了赏赐归家。”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正要继续说话,底下正字书史们全都面露喜色高声呼喊道:“谢官家!谢学士!”

    陈佑笑着抬头虚压,待诸人安静,他才抱拳道:“佑在这里祝贺诸君新年大吉,来年再见了!”

    这话一出,他身边的修撰也都面露笑容一同朝殿内诸人拱手,诸人连忙回礼,同时也互相说着吉利话,殿内顿时一扫之前的紧张,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半个时辰之后,英华殿内人皆散去。

    卢多逊一直留到最后,眼见着殿中只剩下打扫废弃物的仆役,他不敢耽搁,将拿在手中装样的书放好,来到陈佑所在的后殿门口,敲门朗声道:“集部正字卢多逊求见学士!”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东宫所学是何物

    等了一阵,门内传来陈佑的声音:“进来。”

    卢多逊推门而入,只见陈佑正伏案而书。

    他不敢怠慢,连忙行礼:“多逊参见学士!”

    陈佑只好写完一句话,放笔抬头,面色温和问道:“可是有事?”

    卢多逊脸上浮现一些尴尬,稍稍犹豫后开口:“好叫学士知晓,多逊伯父久闻学士大名而不得见,此番听闻多逊从学士修书,便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在年后宴请学士。”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封精美的请柬递到陈佑桌上,然后恭敬退后,束手而立。

    陈佑拿过请柬翻看,脑子里则在考虑卢价请他是为了什么事。

    是的,卢多逊的伯父就是太子宾客卢价。

    请柬内容不多,陈佑没耽搁太久,很快就有了思量,提笔在请柬上勾画几笔,然后扯出这张纸放到桌旁。

    “行之代某问卢宾客好,且告诉宾客,某到时定会出席。”

    陈佑微微点头,示意卢多逊将回执带回去。

    待卢多逊离开,陈佑没在英华殿耗费太久,差不多午时就出宫回府。

    新年假期共有七天,从除夕开始,截止到正月初六,只是处在皇宫之中的一些衙门还要拖到除夕这天上午才封衙。

    英华殿还好,像政事堂、枢密院、秘书省这类衙门,每天都得有人轮值,防止突发事件无法得到处理。

    从今天上午开始,皇宫内中使四出,三品以上重臣、内朝近臣都会被赐予酒肉钱帛,同时带来的还有最新的朝服、公服佩饰,明日大朝会要穿。

    根据安排,陈佑得先穿着朝服参加元日大朝会拜谒天子,之后又要换上公服去东宫拜谒皇太子。

    原本拜谒东宫应该是安排在初二,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它提到了初一,安排在大朝会之后。

    因着次日有大朝会,陈府除夕宴在酉时就结束,一干孩童在李疏绮和南桑的照料下等待子正时刻到来,陈佑却早早睡下。

    陈佑在丑正二刻起床,洗漱饮食,重新过了一遍朝会中需要做的事情,之后再次沐浴熏香换上朝服。

    他出门登上马车大概是在寅初,陈府周边多是朝中官员,大家出门的时间都差不多,从各家各户驶出的马车渐渐汇聚到几条主路上,方向都是皇宫。

    进了皇城后,只有极少数人还端坐在马车上面,陈佑正好就是其中一个。

    到了应天门外,陈佑最后喝了一口水,然后下车整理衣冠持着笏板站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他来时乘的马车则要去往宣政门,之后就等在那边,等他参加完大朝会就从宣政门离开宫城,到马车上换好公服,从重光门入东宫。至于那些不能在皇城内乘车的官员,就只能走到宣政门对面的宾耀门,出皇宫到等在那里的马车上更换冠服。

    好在两处离得不远,不算太浪费时间。

    最重要的是,皇太子毕竟是皇太子,同官家不能比,可以去拜谒皇太子的低级官员很少,说夸张殿,除了东宫属官外就没几个。

    如此一直到午时才完成所有拜谒流程。

    之后是三品以上外朝官及五品以上内朝官,包括勋、爵三品以上,在宫中参加御宴。

    没人敢把这场宴会当做寻常宴会,因此吃得是索然无味,速速吃完后便一个个出宫归家。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陈佑心中无法平静,包括之前吃饭的时候,他都在考虑赵德昭的言行蕴含着怎样的意味。

    当初在庐州洪州时,赵德昭见到陈佑从来都是有礼有节,非正式场合更是只能听到“陈师”这样一个称呼。

    可这次,拜谒时候的礼节依然标准,只是其中带了些疏离感。更重要的是,陈佑得到的赏赐同其他三品官都一样。

    诚然,陈佑现在不是皇太子的臣民,可以两人之前的关系,现在不说敬着陈佑,可至少应该表示出亲近之感吧?

    如此情形不得不让陈佑多加思虑。

    他本不想太过关注东宫的学习情况,可现在有了不太妙的迹象,他必须找来那位已经离职的书院教授,问明白皇太子日常都在学什么。

    “学士,咱们到家了。”

    车厢外传来仆役的声音,陈佑收敛思绪起身下车。

    进门的时候他正好看到卢国丈家中来送礼的队伍,其中有几个疑似装着书卷的盒子叫他起了好奇心。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去陪妻儿,礼物可以过几天再看。

    来到中庭,李疏绮正披着裘皮坐在正厅中拿着一本册子一支铅笔勾勾画画。

    客厅里摆满了各色礼物,十数名男女仆役在来回穿梭收拾装箱。

    这些是要送给各处的节礼,陈佑不怎么想理会这种事情,正好李疏绮拜谒皇后去得迟回得早,收礼回礼的事情就全交给了这位陈府主母。

    见其在忙,陈佑没有打扰,说了几句话便朝后宅去。

    送礼不难,难在数量太多,根据关系远近的不同,送出去的礼物也不相同。

    好在陈佑回来的时候李疏绮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不到半个时辰就不需要她亲自盯着了,留下贴身婢女监督,她自己来到后宅寻找陈佑。

    陈佑抱着小女儿站起身来,面带幸福的笑容看向李疏绮,正要开口夸赞恭维几句,却见得李疏绮将一个尺许长的画卷盒子挡在面前。

    陈佑见此,眉头一挑,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需要他问,李疏绮语气有些僵硬地开口:“这是专门送给你的!”

    陈佑接过盒子,将怀中女儿交给身旁侍奉的婢女,顺手打开盒子,取出盒中卷轴。

    看盒子和卷轴的情况,很明显之前被人打开过,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到是李疏绮打开的,不然她不可能是这种态度。

    没有铺到桌案上,陈佑直接展开画卷。

    画卷上的人物是他,留白处还有两句小诗,只要稍微有些见识就能明白这两句诗表达的是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而画卷的署名则是卢云华。

    距离产生美,当年的遗憾经过这几年的发酵,让人愈加难以割舍。

    陈佑叹了口气,卷起画卷交给仆役,抬手搂住从婢女怀里接过女儿的李疏绮,轻声说了句:“辛苦三娘操持家事了。”

    只这一句,就叫李疏绮的脸色云开雨霁,理所当然地道:“这些事你不管不就得我来管么。”

    陪着妻儿笑闹一阵,陈佑换好便服来到书房开始记录今天大朝会加上拜谒东宫遇到的种种事项。

第五百三十三章 只谈风月元宵至

    初六,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陈佑坐到了金紫光禄大夫、太子宾客卢价的面前。

    吏部司封郎中卢亿作陪,英华殿正字卢多逊席间侍奉。

    见到这副阵容,陈佑猜测应该是卢家想要用善意换取善意,这次请客要谈的要么是卢亿的前途,要么是卢多逊的未来。

    可能是仔细了解过陈佑的经历,卢价在席间没有谈论诗词歌赋,而是多言风花雪月各地人情。

    陈佑也乐得讨论这些东西,一时间是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多逊借口离开,陈佑立刻就明白要谈的应该是卢亿。

    大家都是读书人,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因此卢价以冯道作为引子,放下酒杯后喟叹道:“学士行事愈加有冯瀛王故风,如今见到学士,便想起瀛王昔日在时。”

    卢价说这话非是无因。

    一来陈佑多地为官,提携的后进中多有能同高官显贵拉上关系的,再加上陈佑举荐提拔人才以能力和德行为主,一个选贤举能的名声自然就越来越盛。

    二来则是戴和裕死得蹊跷,江南故地传出了不少似真似假的传闻。如今天下有从打乱步入大治的趋势,文人墨客抑制不住自己探讨朝臣政事的**,联系陈佑去职后戴和裕暴毙的现实,渐渐就有传言陈佑是拒绝官家阴谋杀害戴和裕而去职。这又是一个被文士们所欣赏的加分项。

    也就是这些猜测都是私下里闲聊传出来的,大家或许谈到戴和裕的时候会赞一句陈佑或者鄙夷一下赵普,但没人会专门去传播。如若不然,陈佑的处境可能会艰难许多皇帝最讨厌的就是拿“反抗帝命”挣取名声的人。

    此时谈到冯道,陈佑放下酒杯,长叹一声:“老师行事确实叫某心折,某之所为,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增笑耳。”

    卢价当即道:“学士却是过谦了,出去问问,何人不说学士不愧从学瀛王,神肖瀛王,郁有古人之风。”

    说到这个,坐在次席的卢亿突然笑道:“当初亿曾侍立瀛王座前,如今亿之长子也侍立在学士门下,说出去也是一件雅事!”

    这话别人来说尚可,卢亿自己说出来就有些生硬了。

    陈佑笑笑没有开口,他更加确定,卢亿这是涉及到本人前途,心中有些急切。

    卢价看了自家亲弟一眼,目光中带着责备。

    卢亿自知失言,微微低头不敢再说。

    吃了几口菜,卢价这才开口:“卢某年岁大了,得官家恩典做了这太子宾客,只可惜精力不济,教导不了太子殿下。不过选出来的侍讲着实不错,最近在讲《汉书王莽传》,其中观点颇有新颖之意。”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

    讲《王莽传》没有什么出奇的,可是联想到赵德昭态度的变化,肯定有人把王莽的所作所为联系到陈佑身上。

    若是私底下发两句牢骚被赵德昭听见也就算了,可要是在公开讨论中说出的这种话,陈佑就得考虑书院出去的那位教授是什么情况了。

    陈佑心底念头急转,面上浮现笑容,举起酒杯道:“宾客精神矍铄,浑不似花甲之年,官家以宾客侍奉东宫,实是为了叫宾客好生教导太子。”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人没有再谈论政事,一直到陈佑告辞,都只是谈论风月。

    卢价请陈佑过来,并不是想要立时做什么交易,只是把自己的亲弟引荐给陈佑。他已经准备在年内请辞,自然要为自家兄弟铺好路。

    新年开衙第一天,鸿胪寺司仪署令石熙载上书称现如今的官制“历经数朝,日显混乱”,请求朝廷“董正官制”,官家批示“转政事堂”。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并且引起京中官吏的热议。

    改革官制,高层关心自己的权力有没有增减,底层关系自己的待遇有没有变,同所有官吏的利益都密切相关。

    政事堂一干相公参政从正月初八一直吵到正月十四都没能统一意见给官家一个答复。

    改制这件事同陈佑关系不大,他只能被动接受,无法参与其中。

    只不过他觉得这次若真要改制,应该和历史上的“元丰改制”相似,正巧他还记得元丰改制的部分举措,整理出几条大纲后分别派人送给汪弘洋等人,让他们跟进石熙载的上书。

    在一片议论之中,建隆元年的上元节到了,早在正月十一,宫里就下诏洛阳城在上元节这天取消宵禁,准许官民放灯赏灯。

    虽然宵禁这东西早就是有名无实,不过夤夜放灯的确需要得到批准。

    这天天色渐暗,陈府家中灯笼依次点亮。

    这观灯赏灯还得去街上,尤其是天街上,才能看得尽心。可惜南桑临产,这元宵节人挤人,真不适合出门,因此陈佑只得在府内多置奇灯异火,好让南桑不至于心中郁结毕竟她在孕中不能出门,而陈佑还要带着李疏绮和三儿女出府观灯。

    吃过晚饭,陪南桑在府内转了一圈好生安抚,陈佑便带着妻儿出门。

    以前在开封的时候,元宵灯会最热闹的地方是御街,如今在洛阳,元宵灯会必去天街。

    天街北起星津桥,南至定鼎门,又被称为定鼎门大街。

    自星津桥往北依次是天津桥、黄道桥、端门。

    今晚官家赵元昌会带着妃嫔近臣在端门城楼上赏灯,因此最瑰丽的灯山会放在天街北部靠近星津桥的地方,好让官家能够看清。

    出门走了没多远,陈佑就能看到天街上的灯山。

    这灯山高有二十余,从正月初七就开始制作,前两天才将将完成,从今日算,展出三两日之后便会拆除。

    此时灯山已经燃起灯火,离得远远地也能看清灯山上各色神仙故事,骑狮象的普贤文殊、掣棒乘云的猴子、额开天眼的二郎真君、飞天而过的神女,或静或动,引人注目,

    这时候还没有成体系的西游记故事,不过陈佑觉得那只身形丑陋的猴子应该就是话本故事中的孙悟空。

    更让陈佑感觉到惊艳的是,这些神仙鬼怪在动作间,时不时会从口中或指尖喷出水流,有些甚至会喷出火焰。

    更壮观的是,制作灯山的工匠们甚至在灯山北边人工造了一个瀑布,引得没见过此等景象的市井小儿惊叫连连。唯一的遗憾就是这瀑布不持久,时断时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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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