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蓦然回首阑珊处
此时周围有哪些穷士子念叨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疏绮听到之后立刻就发挥自己家学渊源的优势,趁机给陈衡陈孚讲李白的《将进酒》。
陈佑抱着半岁的女儿站在一边笑眯眯地听着,脑子里却在考虑如果密闭和压力再优化一下,陈家工坊是不是可以建造人工喷泉。
如果优化能够完成,这也就意味着目前使用的水龙车和喷火车的射程会变得更远更有力,前者可以用来灭火,后者多用于水战。
在灯山这边看了一阵,两个孩子便失去了兴趣,一边学着李疏绮唱将进酒,一边拽着看护二人的仆役朝杂耍艺人去跑去。
夫妻二人看着欢脱的孩子们,两人十分默契地扭头相视而笑,李疏绮走到陈佑身边,伸手想要结果女儿。
陈佑上身微微一侧:“我来抱。”
李疏绮双手捞了个空,听陈佑这么说,露出无奈的神情,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你看哪家官人像你这样。”
陈佑哈哈一笑:“怎地?这当了官还不能同自家儿女亲近了不成?”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久未听闻的声音响起:“自然是没有这种规矩的。”
夫妻二人扭头,正看到一个妙龄女子站在不远处,眉目含笑看着陈佑。
这女子乃是当今圣人亲妹,李疏绮当然认得。不仅仅是认得,她还知道眼前这位年过二十尚未出嫁的卢家娘子同她丈夫似乎有些纠缠,这时候突然找上门来是想作甚?
李疏绮正思忖间,陈佑开口了:“原来是二娘子,何时来的洛阳?”
他这话出口,卢云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李疏绮,然后迈步走到近前,盈盈一礼:“年前便到了,许久不见,学士风采依然。”
陈佑笑了笑,向着李疏绮侧身:“这是拙荆。”
“在圣人那里见过。”卢云华微微点头。
这两人见面之后只作没看见对方,甚至都没有互相见礼。
说完这话,三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若不是四周有仆役亲随护着,他们三个早就被人流挤开了。
没过多久,陈佑怀里的孩子似是受不了这般气氛,双手伸向两位兄长玩闹的方向,小腿乱蹬呀呀直叫。
被这么一打扰,李疏绮率先反应过来,她伸手从陈佑怀里抱过孩子:“看来卢家娘子有事要同佑哥相谈,我先带韵姊到前面去。”
说着不等陈佑回应,便带着女儿去找儿子了。
陈佑无言,眼见李疏绮顺利到达两个孩子身边,他才将目光转回到卢云华身上,只是迎接他的却是满满的哀怨。
这一瞬间他有些手足无措,仿佛一个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一般。
终究是难以骗过自己的心,他陈某人对卢云华,除了那一丝萦绕心头的好感,还有就是想借着卢云华同卢家、同皇室拉近关系。
一声轻叹,卢云华扭头看向一处人流较少的墙角:“到那边去吧。”
站到墙角,一干亲随立刻围出一个圈子防止旁人打扰。
“你......”过得还好么几个字被陈佑生生压下,“是准备就在洛阳了吗?”
“这不像你会问的。”
来到这处角落之后,卢云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说了陈佑一句,她将散落的发丝抚到耳后,用十分低的音量道:“我不打算嫁给别人,大人就让我来京城主持进奏之事。”
现在各地进奏以及将朝廷政令下发各地的事情被中枢重新收拢起来,所以京外方镇的所谓进奏之事差不多可以等同于细作之事。
而卢云华就这么把这件事告诉陈佑,虽说陈佑之前早就有所察觉,但还是有些不太妥当。
沉吟一阵,陈佑开口:“只是可惜,你我虽在京城,却是不能时常相见。”
听到这话,卢云华顿了顿,没有回应,而是转换话题:“阿姊前些日子把学士当日赠送的玉虎送到东宫了。”
那枚玉虎本就是陈佑当时送给赵德昭的出生礼物,给到赵德昭手中实属正常,而且人母子之间的事情,陈佑实在不知道玉虎是不是真的给了赵德昭,又是什么时候给的。
不过前几日陈佑才听闻皇太子对他有所疏远的缘由,这时候就从卢云华口中听到了这么个事情。
在陈佑看来,应该是卢金婵经过这么些年,已经不像当初刚产子那么急切了。卢金婵十有**认为他陈佑不是太子即位的重要影响因素,不过为了不把他逼到对立面去,又通过卢云华来安抚他。
说完这话,应该是明白其中意义,卢云华将目光移开没有看陈佑。
陈佑叹息一声:“何苦呢。”
卢云华没有回答,沉默一阵接着道:“此处不便多说,只是学士还是得谋求外放,最好能掌兵权。”
顿了顿继续道:“我觉得太原就是好去处,我家大人在太原,可以照应你一番。”
不便多说,外掌兵权。
这两条连在一块,陈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中枢要出事!
再联想到卢云华身份以及可能的消息来源,这件事很容易就和当今官家拉上关系。
想到这里,陈佑点头:“这事我会考虑,只不过最近一两年怕是要留在京城。无论我是去是留,二娘子你都要注意自己。”
这句关心的话叫卢云华脸上闪过笑意,可惜很快隐没,点头“嗯”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云华似是下定决心,盯着陈佑的眼睛问道:“我想知道,我现在……你有过遗憾和愧疚吗?”
“有。”
这无须犹豫,陈佑立马就给出了答案。
卢云华脸上终于浮现出明显的笑容,看了陈佑好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远处的李疏绮,巧合的是,穿过重重人海,两人的目光却正好在此时对到了一起。
李疏绮毫不掩饰,不曾移开目光。卢云华笑容收敛,叹了口气:“如此便好,总算我不是仅仅感动自己。”
说着,她朝陈佑微微行礼:“如此佳节,学士且去陪妻儿玩乐罢!”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
“二娘子慢走。”
陈佑待卢云华走开几步,便迈步朝妻儿处行去。
来到李疏绮身边,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陈佑轻咳一声,一只手结果女儿,另一只手牵住妻子的手。
李疏绮之前从来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表现失仪,这时候也只是轻轻一挣,没挣开就任由陈佑牵着。
“走吧,到别处去。”陈佑心中有数,明白还没到后院起火的程度,暂时停止思考朝政,面对妻儿露出灿烂的笑容。
走了两步,他蓦然回首,正看到卢云华站在灯火阑珊处,带着几分凄清。
心绪复杂,终究是带着妻儿离去。
而路边灯影下,见到这副场景的卢云华突然低声道:“若是……没了,该多好。”
“啊?”一直跟随她到如今的侍女绿萝一阵惊诧,“娘子是说什么没了?”
“没什么。”卢云华没有解释,转身朝星津桥方向走去,“咱们先去端门。”
第五百三十五章 说诸葛皆是忠臣
仲夏五月,暑气日盛,紧闭的英华殿门轰然洞开,不多时,陈佑执礼甚恭地陪着以健步老者走出殿门,他身后一干人等尽皆安静随行相送。
一直送到殿外停着的抬舆处才停下来,那老者转身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行了,你们也忙得很,送到这里就够了!”
“田公慢走。”陈佑带领众人叉手行礼,站在大太阳底下目送这老者离开。
这老者不是普通人,而是那种可以称为当世儒宗的人物当然了,还有不少同他意见相左的人并不认可这种夸赞。
此人姓田名敏,曾判国子监,当过太常寺卿,而且他也受前几朝的诏命校对修改过各式典籍,当今很多士子年轻求学时候都是学他修订的经典。
只不过田敏颇有孔老夫子笔削春秋的风范,多有按照自己的理解增删修改的行为,很多儒学大家对此十分不满。
本来已经七十多的田敏都已经领着检校官在家中休养了,听说陈佑这边在编纂《英华录》,愣是从淄州老家赶了过来。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来了不少难得一见的藏书,得了官家的嘉奖,据传可能会接掌礼部。
这样一个人物要来英华殿讲学,陈佑不得不摆出恭敬配合的姿态。
当然恭敬归恭敬,他这边修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那些被像田敏这样的人无故修改的文字改回来,也不知道方才满意离去的田敏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想法。
回到偏殿,陈佑翻开一本装订粗糙的书册,这是英华殿的阶段性成果。
不过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只能说是目录,最多加上简介。
因为某些因素,陈佑最终没能把英华录的编纂组搬到书远去,不过书院不少教授讲师甚至一些学员都参与了这次编纂。
由于学科特性,最先整理好的是算科。毕竟有数的算学典籍不多,就算加上注释谬误,编纂新书,不到半年就完成了。
如果陈佑看完之后觉得可以,就能进行最后一次校对,然后刊印天下。
前面的古籍陈佑都没怎么在意,那些书的内容正确与否他也不清楚,所以只看最后新编的那本书的介绍。
虽然很多地方还比不上他所了解的数学知识,但就当下的实际应用来说,该书中记载的公式定理已经超出所需。
起身从摆在桌前的书堆中拿出这本书,随便翻了几个他还能推导的公式,确认无误后合上目录。
提笔在封面上写下“可进献”三个字,署名,用私印,然后唤人进来收拾这些书册。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写一份《进算术书表》,然后交给僚属润色。
正写着,官家身边的近侍突然来通知他准备明天上午到仁寿殿讲史,内容是《三国志诸葛亮传》。
陈佑对历史只能说是有自己的理解,绝对说不上精通。不是说他不够格去给皇帝讲史,只是有比他水平高的人,选他过去就有些奇怪了。
当天下午,宫内传出消息:今天上午太后把官家叫过去,让官家给舒侯安排一个有实权的位置。
当然了,太后不可能说得这么直白,大抵是一些诸如“兄弟亲善”、“诸孙年幼”、“自家江山”之类的话语。
根据传言,官家起初不同意,结果太后“泣求”,官家“对泣从之”。
这都是传言,当不得真,太后和官家之间的争论细节都有描述,在宫中多次清理的当下,怎么可能有这样详细的消息传出来?
不过就在这传言传到陈佑耳中没多久,诏令舒侯权知工部,紧接着息侯出任宗正卿。
于此同时,陈佑还得知明日和官家一起听讲的还有两府相公并八座高官。
坐在英华殿内考虑一阵,陈佑早退了,他直接出宫前往书院。
他准备表忠心,行动是出一本小说,就像《京本通俗小说》那样发给说书人作讲古的底本。
现如今没有《三国演义》,但是已经有通俗的三国故事流传,陈佑就是安排人来写三国。只是同正统的三国不一样,别人是尊刘贬曹,陈佑这个不是,他直接吩咐作者以诸葛亮为主角,从诸葛亮躬耕南阳开始写起,一直到病逝五丈原。
主要内容就是诸葛亮忠心耿耿、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季汉尽忠,褒扬的是诸葛亮,同时贬低董卓袁绍甚至曹操司马懿。
就跟去年陈佑在书院讲《出师表》一样,这一本小说也是他用来表达对赵元昌忠心的工具。
一本小说不是仓促间就能写完的,不过群策群力之下,陈佑晚上离开书院的时候带走了一份明天讲史的提纲,而这份提纲也正是小说的大纲。
次日,陈佑从小朝会之后一直讲到日上中天才停。
不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干讲,赵元昌并一干宰执不时会提问讨论。
看得出来,在场宰执八座都借着褒扬诸葛亮的幌子来表示忠心,而赵元昌对这次讲学也表现得十分满意,中午直接就留众人一起用餐。
用完午餐,其他人离去,陈佑被留下单独谈话。
坐在偏殿中,陈佑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轻啜。
今天是他近半年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赵元昌,元宵节那天从卢云华那里得到提醒之后,陈佑一直在想法子打探赵元昌身体状况。
但太医署和宫中内侍经过数次清理,到现在已经越来越难以收买消息了。
无法获得直接消息,就只能趁着这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仔细观察。
可惜陈佑医学说一句只知皮毛都是夸奖,让他通过观察细微变化来判断一个人的健康状况实在是强人所难。
至少在他看来,赵元昌似乎很健康。
就在陈佑刚开始怀疑卢云华是不是因爱生恨在骗他的时候,赵元昌终于开口说话了:“将明最近编书,可有什么体会?”
陈佑收敛心思仔细应对:“只觉得学海无涯,所知甚少。”
赵元昌哈哈大笑,又问了几句英华录的事情,陈佑趁机说出即将进献算术书,可以提前刊行天下。
不过赵元昌对算术书不感兴趣,随口应下便转过话题。
谈了一阵,赵元昌好似无意地问道:“将明你觉得工部如何?”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先北后南有风起
陈佑不知道赵元昌想听到什么,但他知道这时候他该说什么。
稍稍整理思绪,他肃容拱手道:“好叫官家知晓,工部位列尚书六部,掌天下百工、屯田、山泽之政令,实乃要处。此等职事,实不当交由舒侯。”
工部重不重要不是重点,重点是不应该交给舒侯。
这就是陈佑的表态。
赵元昌听完之后面色不善:“没问你舒侯能不能接手工部。”
陈佑拱手:“官家恕罪。”
“罢了罢了!”赵元昌显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知道了他的想法就摆摆手跳过这个问题,“如今天下八成属我,南边伪汉,北边辽国,你认为该先打哪个?”
不容易啊!
陈佑暗自感慨,这都过去多久了,他终于被咨询军国之事。
周国战略,原先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当初之所以认为南方更容易攻取,判断依据有两个,一个是地理环境的影响,另一个是之前交战情况反映出来的战斗力。
现在巴蜀、荆楚、吴越,都在手中,剩下的岭南、黔中的地理环境同辽国相比要差一些。但是比军队战斗力的话,辽军又比岭南军强。
主要还是当初覆灭沈国的时候缓了缓,没能一鼓作气拿下汉国,要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问题了。
陈佑仔细回想细作传回的两地消息,沉吟一阵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回禀官家,臣以为如今当先攻辽国。”
说完他抬头看向赵元昌,见赵元昌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便接着道:“先说天时地利,伪汉多山林瘴气,若要攻伐,以冬日为佳;而辽地苦寒,若欲攻辽,以春秋夏三季为上。再说人和,臣听闻此时伪汉与辽国内皆乱,然伪汉兵弱,此时不攻日后亦可败之,辽国兵强,当趁乱击之以灭其精兵断其精神。”
“若欲攻辽,当自何处起?”
“若起马军,可先下云州,自云州往东北,直击炭山。若起步军,当自幽州出北口,往北去往炭山。”陈佑早有思量,此时说出来丝毫不显迟滞。
说完这两句,他紧跟着道:“只是臣以为,北原宽广,一战灭辽殊难实现。此战当以复汉唐旧土为志,拿下云州左近以及卢龙之地便可。或可遣精骑奔袭炭山,不求建功,只要能惊动辽主便可。”
炭山是辽国夏捺钵常去的地方,辽主夏捺钵即便不在炭山,也离它不远。周国骑兵袭扰炭山,差不多就相当于辽国兵马出现在洛阳城外,对敌我士气影响很大。
如果按照陈佑所说的法子来,攻下云州和营州等地难度不是很大,即便有困难也可以克服,问题就是能不能选出可以承担奔袭炭山重任的马军。
知道陈佑提出的战略选择之后,赵元昌没有立马做出评价,他还得多问问其他人。
国家大事基本就在这一次次的谈话中确定,身为皇帝的赵元昌通过谈话确定自己的想法,并确定大多数足以影响朝政的重臣认可支持他的想法,之后就可以召开朝会议事或者直接下诏。
散衙回到家中,管家陈行文送来一份请帖,署名是富令荀。
陈佑知道这个人,这是舒侯的谋主,当年先帝还在时他就追随舒侯。等到赵元昌即位,舒侯被贬,他离开过一段时间,在方镇当了几年幕僚又回到舒侯身边。
但凡关注到富令荀的,都认为这次舒侯能够掌工部是他在后面谋划。
这样一个人设宴请陈佑,要说其中没有什么想法,谁会相信?
不论舒侯是准备当一个有实权能胡来的皇亲,还是野心勃勃筹谋大位,陈佑都不准备同他们拉上关系。
这份请帖,最终被烧毁在炭盆中,陈佑连回执都没写。
两日后,富令荀在请帖中所写的酒楼整整坐了两个时辰,一直没有等到陈佑,甚至都没等到陈府派来传话的仆役。
好在之前没收到回执心里就有所准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等这么一遭。
富令荀心态平稳,丝毫不觉得陈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真说起来,站在陈佑的角度上,根本没必要同舒侯保持面子上的友好。
只是舒侯却不这么想,听到富令荀的回禀,他忍不住骂了一声:“不知好歹的东西!”
被当做米虫养了六七年,舒侯赵元盛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看起来颇为富态。只是气色看上去比较虚浮,而且眉宇间的阴郁之气难以散去,一眼望去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听舒侯这样说,富令荀劝道:“虽陈英华不愿接受与尚书交好,尚书也不可以之为敌……”
“我知道!”
舒侯语气不善的打断富令荀的话,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深吸一口气朝富令荀微微躬身致歉:“向原莫怪,是某急切了。”
他好歹知道目前只能依靠富令荀,姿态放得低一点没关系,只要富令荀能够真心实意地为他谋划。
富令荀侧身避过这一礼,拱手道:“尚书终于能够舒展多年抱负,其中艰难令荀知道,自不会怪罪尚书。”
顿了顿,他又道:“若真要把陈英华拉过来,还可以从冯吉与庞礼下手。”
“这些都交给向原,某绝不插手。”舒侯对富令荀表现出极大的信任。
富令荀听到这话,不由肃容深深一揖,虽未说话,可其中含义却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那次宫中谈话结束后没几天,陈佑就上了进献算术书的表文,没有受到阻碍,可也没有引起重视。
他继续一边编书教学,一边关注着朝局的发展。
到五月底,朝堂上终于统一意见准备攻辽。
一场战争从人员和物资的准备开始。
让陈佑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被调动的是李明卿。
枢密副使李明卿任北面行营督粮大使,负责河东河北两地粮草辎重调配转运事宜,驻地镇州。
李明卿北去,他的一摊子公务立刻被王彦川接过去。
六月,该调动那些将领全都是赵元昌乾纲独断,但是各地牧民官要不要换人、换什么人,基本上都是相公们来决定,一时间各人手下幕僚忙了起来,几乎天天都有宴席。
第五百三十七章 若逢板荡该如何
“舒侯及其僚属总计邀约二十七人,总共十三人拒绝,分别是权枢密使巴宁泰、参知政事温仁福、户部尚书康自观、英华殿学士陈佑……”
李楼弓着身子向赵元昌禀报近日舒侯的所作所为。
“屯田郎中柳纬多次顶撞舒侯,虞部郎中段智未曾示好舒侯,被工部侍郎瞿以震等人排斥。”
一条一条,几乎勾勒出舒侯入主工部后的所有动作,只有一些实在太过隐秘的事情无法探查清楚。
赵元昌斜靠在榻上,双眼微阖,手中合起来的折扇“嗒,嗒”地敲着矮几。
终于,李楼说完了最后一条,将手中条陈合上,上前一步轻轻放在矮几上,然后退回原地束手而立,等待吩咐。
嗒。
嗒。
嗒。
殿内淡香缭绕,除了呼吸声外就只有扇子敲击木板的声音。
官家许久不开口,李楼的腰背不由自主地开始弯曲。
前段时间官家已经表达出对武德司的不满,武德副使康被打发到南边去负责伪汉谍报,他这个武德使心中恼怒康惹事的同时,暗地里也是惴惴不安,唯恐被牵连。
嗒。
嗒。
嗒。
嗒!
一声不和谐的重击后,赵元昌停下手中的折扇,睁开双眼看向李楼:“放消息吧。”
随着赵元昌开口,李楼不由松了口气,腰弯得更深了:“喏。”
他刚刚直起身准备告罪离开,突然一道重物破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啪嗒一声,方才还握在官家手里的折扇砸在前方,滑到他面前。
官家这一突然的举动把他吓了一跳,折扇啪嗒落地,他的心却猛然提起,悄悄觑着眼想要看看官家脸上的神色。
不等他看清楚,就听见官家道:“把这扇子拿去给元可望。”
“是!”李楼连忙应下,屈膝半蹲捡起折扇,又弯着腰等了一阵,见官家再无吩咐,这才告罪离开。
元可望是少府少监、史馆学士,不过他基本上都留在皇宫内的史馆,很少去少府。
李楼亲自带着那柄折扇来到史馆寻元可望,将折扇叫到元可望手里,他都不用元可望问,直接就道:“官家只是叫某把这扇子拿来给学士,再无其他吩咐,学士且自思量,某先告退。”
他把话说完了,元可望只得苦笑着拱手送他离开。
元可望送走李楼,拿着折扇回到自己的隔间,坐在桌子后面摆弄折扇,想要弄明白官家的意思。
扇骨是香樟木,没有镂空,比较厚重。扇面是白绫刺绣,一位手捧酒坛的狂士和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扇尾坠着素面金丝香囊。
他手里这扇子适合青年文士使用,尤其哪种出身不低、才高气傲的人用起来更是恰当。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终于有了一个猜测:扇尾最外边的扇骨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阴刻九叠篆字“陈”。这个标记是陈家工坊的专用标记,所以这扇子很可能是出自陈家工坊。
而陈家工坊乃是陈佑开办的,所以是让他去寻陈佑?
元可望若有所思。
司徒诩走进书厅,周敬思头也不抬地道:“宾客且坐一阵,某把这几分奏章批完。”
“相公先忙。”司徒诩年龄比周敬思大,不过这会可不敢倚老卖老,连忙说了一声,然后坐到一旁安静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周敬思批完奏章,唤来令史把批好这些奏章送到官家处。
喝了一口依然温热的茶水,他看向司徒诩:“宾客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司徒诩看了看门窗,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官家似乎是圣体有碍。”
周敬思皱眉看着司徒诩,语气中带着些不满:“你是从何处听到的?”
见他如此,司徒诩赶忙解释:“是底下人闲谈被我听到的,说是太医署的御医发的牢骚。后来我叫人去查了查,好像是那御医在外面挑选药材的时候说的,最近太医署管得严,等闲难以出入,出来看一次药材不容易;又说最近那些调理滋补的药材消耗比较大,开方子都不好开了。”
他这番解释并没有让周敬思信服,直到周敬思召来亲信仔细询问之后,才长舒一口靠到椅背上。
司徒诩见状问道:“相公以为这事可信否?”
“我们不需要管那么多。”周敬思神情淡然。
他是不着急,如果官家身体有恙,不太可能会瞒着他们这些宰执。
司徒诩却不这样认为:“如今天下未定,全靠官家威望统制八荒,而……”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东边“……年幼。若是一日不测,无奈冲龄,恐致板荡。”
他这话一出,周敬思不由坐直身体,看向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宾客这话,是甚意思?”
司徒诩移开目光:“下官不知何处去,愿附相公骥尾。”
偌大的真理堂坐得满满当当,陈佑的声音在真理堂中回响:“……务在求真。诸君想来知道我在编英华录,这英华录就是要真。经过这几年书院同仁的努力,咱们知道古籍中不少记载是错的。在编纂校对古籍的时候,这些错的地方不能改,我们会在底下注释什么的正确的,但就是不能改。为什么呢?因为通过这些错误的记录,我们可以理解古人当初的看法……”
“……治史当以实物为准,例如书院,若是千百年后有人在此处发现了书院匾额,就能知道曾经在此地有过咱们的书院。若无实物,则需比对史书笔记……两者皆无,便为疑史……”
“史料不全是常有的事情,但史料残缺的时候,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只是要注意,你这个假设只能当做自己努求证的目标,而不能说出去误导旁人……”
随着一阵钟声响起,陈佑结束这次谈论治史的课程。
不过他一时半会走不了,一些有疑惑的学生在走道边上围住了他,接二连三的提出疑问。
好在陈佑讲课从来都只是讲思想和行动指南,很少涉及具体事物,这些学生的问题他都能很轻松的解答。
下一节课即将开始时,学生们才散去。
陈佑则快步朝《三国孔明传》的撰写组所在处走去,说是那边写作遇到了问题,他得去解决。正好遇到这事,他索性把原来的课程改为刚刚讲的“治史”,他自己感觉还算满意。
第五百三十八章 空穴来风必有因
站在撰写组的房间内,陈佑手里拿着一叠稿纸一张一张翻看。
他手里拿着的就是撰写组这些天的成果,为了方便他看,作者们把初稿重新誊抄了一遍,毕竟草稿上涂抹严重,各类标记不是原作者根本就看不懂。
如此举动不是对陈佑的谄媚,而是出于没完成任务的心虚,正如此时因为陈佑站着,房间内就没有一个人敢坐下一般。
数十张稿纸,陈佑甚至都没看完,只看了一半不到便把它理整齐摆到桌上。
抬头环视,没有一个人敢对上他的目光,所有人都心虚的避开同他对视。
“太干了。”
陈佑最后将目光放在主笔宋白身上。
宋白嘴角扯动,愧疚地低下头:“学生叫山长失望了。”
宋白今年方及弱冠,在撰写组里只能说不是最年轻的一个,之所以选择他当主笔,一个是这本书除了有些政治目的外从任何方面来说都不是特别重要,另一个就是宋白自十三岁就渐有“善属文”的名声。
“你们写的这个读起来有真实感,这很不错,可它没办法拿去做话本。”陈佑一只手压在稿纸上,“作此文,当记着这样一个叙事手段:遇到问题,旁人无有信心,孔明轻松解决,旁人交口称赞。”
他没有干说,略一沉吟后举了个例子:“譬如本传记载‘先主曰:善!於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这其中‘关羽、张飞等不悦’就可以扩展开来,这两人的不悦是怎么体现的,旁人有没有为了讨好他两而对孔明态度不好,孔明最后做了什么,使得两人对他态度好转。”
顿了顿,又强调道:“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孔明所做的事情,比如调度一场大战,备战时诸人想法如何,战中所有计划都按孔明预料发展时诸人又是何想法,战后胜利再是怎样。”
“那……学生等人再改改。”宋白说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轻松的神色。
陈佑无奈,想要继续提点,却不妨亲随突然来到门口:“学士,史馆元学士前来拜访。”
“请他到会客室,我马上到。”
吩咐完这一句,陈佑看向宋白加快语速最后嘱托:“你们现在就跟孔明的处境差不多,我对你们不满,其他人会怎么看你们,你们又如何才能让我对你们赞叹不已,让其他人满口夸赞。想清楚这一点,再去考虑如何写孔明就轻松了。”
说完之后,他没管撰写组的反应,转身就离开此处。
会客室离此处不远,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元学士,许久未见可曾安好?”一进门,陈佑首先招呼。
坐在屋里等待的元可望立刻起身还礼:“倒是比陈学士编书轻松。”
陈佑笑了笑没说什么,抬手示意元可望坐下,倒是元可望自觉失言,露出尴尬是神色。
好在他是来找陈佑商量要事的,顾不上这些尴尬,转头看了看侍立在旁的护卫仆役,朝天上指了指:“事涉紫宸,学士……”
陈佑了然,挥手让其余人等离去。
他面带微笑看着元可望,想知道这个和他没有什么交情的天子近臣突然来这边是想说什么。
只见元可望深吸一口气,肃容道:“前日,也就是宫内传出官家有疾的那天,官家突然遣武德使李楼送来一柄陈家工坊出产的折扇。”
陈佑微微点头没有接话。
他家很多东西都是被选为御用,宫中有陈家工坊的东西不出奇。
至于官家有疾,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从元宵节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法子想从宫里和太医署探知官家身体状况,结果五个月来一无所获,这时候你说因为一个巧合就传出来官家有疾的消息?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陈佑不信。
再结合之前宫里传出的太后和官家因为舒侯闹矛盾,陈佑有理由怀疑这是在钓鱼执法。
虽说钩子比较直,可是鱼饵很美味。只要赵元昌稍稍示弱,不怕有人不上钩,就怕一不小心被人鱼死网破。
元可望突然过来找他,看来这也是咱们的赵官家加固渔网的一环了。
陈佑平静如水,元可望不由皱眉,随即开口:“在下想了几天,可就是想不明白官家的意思,不知学士可有教我?”
陈佑笑了,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元学士以为东宫如何?”
元可望对未来的官家不可能不关注,听到陈佑问话,他思忖一阵评价道:“敏而好学,年少持重。”
“元学士可愿辅佐东宫?”
听到这话,元可望先是一愣,随即一脸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
陈佑收敛笑容,毫不退缩地同元可望对视。
良久,元可望似乎是想通了,朝陈佑行礼道:“叨扰陈学士了,元某告辞。”
“我送元学士。”
陈佑起身将元可望送出会客室,站在门口看元可望的身影渐行渐远。
六个月,半年,比他之前的预计要快很多。
只是不知道,这次得到的会是什么职事。
同明殿,周敬思偷偷打量着坐在御座上的官家。
不只是他,在场的一干宰执全都在暗暗观察赵元昌的神色,想要看出他的健康状况。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对这些人精来说,只要知道官家究竟是否健康以及究竟是什么人谋划传出了官家有疾的消息,他们就能把其中因由猜个七八成。
赵元昌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招呼童谣到他身旁,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卷轴:“念。”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卷轴,他们知道,卷轴里的内容就是这次北伐之前的文武官将调整名单。这都是之前官家多次寻他们谈话定下来的,这次宣读只是通知,而不是让他们讨论。
最多就是某一个或者两个名字分歧过大,需要暂缓或者变更。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简宏彦为都指挥使,侍卫亲军司都虞候高怀德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知郢州事、殿前司神勇军都指挥使卢孟达为殿前司都虞候。殿前司都虞候皇甫楠为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知讲武堂事苏凤羽为侍卫亲军都虞候……”
一开始是侍卫亲军和殿前司的安排,宰执们都安静的听着,思考人员调动的影响,没人想要提出异议。
这两处乃是护卫帝座的禁军,官家下决定之前可以提意见,官家做出决定之后最好不要说话。
一系列的将领调动宣读完毕,童谣歇了口气,继续读道:“肃政大夫胡承约以本官知孟州军政事……”
王朴、周敬思等人立刻打起精神来,涉及到地方主政官员的调动任免,他们的发言权就大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真真假假绕云雾
英华殿内,陈佑正在审核下一个阶段的校对计划。
虽然他猜测很可能要有新的职事,但在敕命下达之前就要做好手头的事情。
修改几处细节,这份计划就算是通过了,陈佑叫人喊来几位修撰,简单商讨一阵把任务分配下去。
到这时候,陈佑今天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了,看看孤本古籍,决定一些难以权衡的删改方案,一天就过去了。
只是今天不一样,他没能歇太久,差不多巳午之交,有宦官来通知他官家召见。
路上陈佑通过一枚小银币从宦官这里得知官家在召见他之前刚向两府相公宣布了人员调动的名单。
还有两个更惊人的消息:这次北伐官家要亲征;亲征期间太子监国,因此提前为太子加冠行元服之礼。而且太子元服监国刚提出来,周敬思立刻出声反对,导致官家心情不是很好。
总共就三两句的话,不可能说得那么仔细,但就这样,陈佑也感觉到一丝凝重。
很快来到同明殿,陈佑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仔细看去,正看到赵元昌从嘴边拿开一块手帕。
陈佑眼尖,隐约能看到这块被赵元昌攥成一团的手帕上有丝丝红色。
这一点红一闪而过,但足以陈佑看清手帕上的红色不是刺绣而是疑似血迹!
他心中一惊,不由抬头,却看到站在赵元昌身旁的童谣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注意到童谣的目光,陈佑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心虚,连忙收回目光恭敬行礼:“臣,佑参见陛下!”
“坐。”
赵元昌似乎是为了调整呼吸,陈佑行礼之后等了等才听到声音。
坐到椅子上,再朝赵元昌看去,刚刚的手帕已经不见了。
此时面的赵元昌,陈佑不敢瞎猜,收敛思绪等待问话。
“河南尹空缺,我让你补上了。”
第一句话就是陈佑未来的安排。
陈佑立刻起身:“佑定不负官家所望!”
“呵!”赵元昌轻笑一声,“将明你是身负河南百姓之望。不日我将率军北伐,洛阳这一片我可就交给你了。”
“官家放心。”听到赵元昌直接喊字,陈佑心头稍松,“臣定能护得洛阳安定。”
赵元昌敲了敲案几,正要说话,又咳了两声。
陈佑还没想好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借由赵元昌咳嗽这件事试探出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就听赵元昌道:“河南府诸县全都交给你,但凡政事皆可一言而决。若有大事,文伯留守,你可去寻他。”
听到这话,陈佑呼吸停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开口应下:“是。”
“就这样,你先去吧。”
只是短短几句,赵元昌便摆手赶人。
待陈佑出门离去,赵元昌阖目静思一阵,开口问道:“他看到了没?”
“当是看到了。”童谣腰背微屈,恭敬地向着赵元昌,“臣一直盯着陈学士,官家放手帕的时候他面色有变化。”
“嗯,看到就好。”
赵元昌从案几底下取出那块之前被攥成一团的手帕放到桌面上,手帕上的一滩红色依然鲜红如故,丝毫不像正常血迹一般变色发黑。
“盯紧了他。”
“喏!”
陈佑任河南府尹的敕命很快下达,不过他没有走马上任,而是先去了政事堂寻王朴。
王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河南府除了洛阳河南两县的县令之外,其余官员他尽可以挑选合适的人选。
这权力就有些大了,大到陈佑都有些不敢相信。
府衙僚属也就算了,本来就是府尹属官,自然要让府尹挑选可信之人接替。可是各县县令那是朝廷命官,竟然可以让府尹自己决定人选,这和一般藩镇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位于帝都的藩镇!
陈佑心虚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得到这种待遇。
第一天到府衙召见僚属,很多人还是他当年在河南府时的那批人。流水的主官,铁打的吏员。
这些小人物大都是永远支持当权者,谁能掌控大局就支持谁,陈佑没必要去费心调整。
而诸曹参军,这些肯定要让他信任的人来做,可因为和王朴的一番谈话,陈佑在考虑清楚赵官家放权的目的之前是不会轻易调动官员的。
短短数天,一系列的调令先后下达,这期间,周敬思等人一直在为阻止太子元服而努力。
那位据说要接掌礼部的大儒田敏,在这件事上也支持周敬思,认为二十而冠乃是古礼。天子皇家乃是万民之表,不可以废礼不行。
然后就没了,据说知制诰都在草拟敕命了,宫中发出中旨,礼部尚书换人。
具体是不是这样,局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当初一起讨论调动名单的周敬思却知道,这几天陆续发出的敕命,的确有几个位置临时换人。这些被换掉的,全都是跟着他一块反对太子元服的人。
仔细考虑之后,他去寻集贤相刘承泽。
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官家多次以中旨定夺职事,而给事中不加封驳,长此下去恐乱了规矩。”
刘承泽脸上露出不在乎的神色:“给事中不封驳,那是因为官家之命非是乱命。”
他一介武将入政事堂,哪怕手中没有兵权,也依然容易被猜忌,这几年他是越发淡然不争不抢,只为了在官家面前缩减存在感。
这次他没有掺和太子元服的事情,他看好推荐的几名文官也没有被波及。这段时间看着周敬思手下连折大将,哪怕周敬思说得再好,他都不准备插一脚。
两人共事至今,周敬思显然预料到了刘承泽的反应,突然问道:“雨润岂有意领兵征伐乎?”
这话一出,刘承泽顿时瞪着眼睛看向周敬思。
周敬思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轻声问道:“你可曾听闻官家有疾的消息?”
“嘿!”刘承泽面色放松,依旧盯着周敬思,“咱们也见过官家不少次,你见官家可是抱病的样子?”
“有病才需装没病。”周敬思缓缓道,“东宫实在是太过年幼。”
安静。
书厅内安静异常。
刘承泽不由自主舔舔嘴唇,抓起茶盏一口灌下。
然后捏着茶盏没有放下,看着周敬思,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五百四十章 忠于王事举贤良
沉默良久,就在刘承泽以为周敬思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时,周敬思开口了:“我对官家的忠心无可置疑。”
刘承泽嘴角扯了扯没有搭话,他想知道周敬思到底是要做甚妖。
显然周敬思也知道自己话语中体现出来的态度前后差距有些大,刘承泽可能会不相信,故而他十分严肃地看着刘承泽,沉声道:“只要官家在一日,某便容不得有大逆不忠之事。”
刘承泽露出讥讽的笑容:“肃之相公这话叫我不懂了。一边说着忠心,一边却在谋划官家身后事,这算不上忠臣吧?”
“有周至今,官家付出极多心血,我等身为宰辅,万万不能叫天下生乱,更不能叫官家心血白费。”
周敬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情真意切,至少外人听了看了,的确是一个忠君忠国的宰辅大臣。
但这话在刘承泽听来又不一样了。
他脸上的讥讽变成了疑惑:“肃之兄莫不是担心主少国疑?”
“雨润兄担心主少国疑吗?”周敬思反问。
两人互相看着,书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承泽突然哈哈大笑,然后道:“肃之兄且放宽心,有你我之辈在,这天下,乱不起来!”
周敬思呵呵笑着:“天下安定,才有你我之辈。”
刘承泽点头以示赞同,随即道:“我与兄相若,皆忠于官家。”
行了,两人算是达成默契,周敬思起身告辞,刘承泽将他送到门口。
人员调动渐渐平息,官家定下七月亲征。北疆兵马粮草皆已就绪,洛阳这边即将跟随官家北上的兵马也都确定下来,只等着一路上途经州府准备好,便可出发。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大事太子元服。
周敬思终究没能拦住赵元昌,这也正常,一个紧握兵权的强势帝王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被宰相拦下的几率很小。
六月十七,太子元服,理论上年仅八岁的大周皇太子赵德昭从这天开始就算成年了。
之后尚书左仆射王朴加太子少傅,同日以王朴亲弟、珍馐署令王格侍读东宫。
两天后,猜不透赵元昌心思的陈佑下定决心调整河南府官吏,他带着一份长名单入宫求见首相王朴。
“论‘民本’在施政中的应用。”
笔锋划过,淡黄的纸头出现这么一行字。
一青年手腕摆动间,重新蘸墨书写“左氏春秋曰:国将兴,听于民。故曰民为国之本。学生试论之。”
写完这么一句话,他继续蘸墨,提腕刚要落笔,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还没走进房间,声音便传了进来:“同矩!同矩!大喜事啊!”
青年张贤动作顿住,随即放下手中毛笔,扭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十二郎何事如此高兴?”
说话间,另外一个青春洋溢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同矩你一心向学恐怕还不知道,山长自书院选了六人入幕,你我皆在名单之中!你说这是不是大喜事!”
听到这话,张贤呼吸顿了顿,根本抑制不住想笑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颇为怪异。
他的脸色落在刘满眼里,叫刘满心生疑惑:“怎么,同矩你是不愿意么?”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的张贤听到这话连忙道:“不不不,我倒是十分高兴,只是可惜刚写了开头的论文……”
“哈哈哈!我说张小乙,你是读书读傻了吧?”刘满没有深思,听了张贤的解释立刻就嘲笑起来,“又不是说到了山长幕府就不能写论文了!况且你的想法分明是契合山长指出的路子,到了山长身边,只会更利于你作文。”
见糊弄过去,张贤被嘲讽也不生气,呵呵笑道:“这倒也是!”
闲谈几句,刘满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光顾着闲聊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说到最后,他脸色变得严肃,导致张贤也紧张起来,死死盯着他:“什么?”
“据说进了名单也不是就稳了,山长还要找咱们私下谈话,要是表现不好很可能会被换掉。”说着他又笑起来,“不过以你张同矩的水平,肯定能得山长欢心。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先走啦!”
刘满说完,不等张贤开口便快速转身离去,能有此做派,显然两人关系不错。
重新坐回到桌前的张贤愣愣地看着只写了两行的稿纸,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脸上满是感慨:“不枉我如此费心。”
长舒了口气,将这纸放到一旁,取出陈佑历次讲课的笔记以及所有文章的手抄本,喃喃低语:“可不能放松,成败在此一举。”
说完便翻开书册仔细研读。
“换了这么多?”
同明殿内,赵元昌翻看陈佑的那份名单,张德钧弓着身子候在一旁,哪怕听到的官家的话,也不敢回应。
将名单上的人名一一记下,赵元昌把名单朝前一推:“送到武德司去,叫童谣一个一个查。”
“喏!”张德钧高声应下,上前拿起名单,后退一步告罪离去。
洛阳石家,洛阳县主簿石祥景一脸惊诧地喊出声:“让大郎做偃师令?”
“吏部齐郎中送来的消息。”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十分严肃,“你家出了一个县令,也算是起来了。”
石祥景脸上惊诧未消,听到这话却忙不迭叉手:“衙内莫要打趣了!”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石祥景平静下来,脸上重又带着恭敬的神色:“还望衙内在老相公面前美言一二,看看能不能叫我家大郎明日去拜会老相公。”
中年男子,也就是阎俊臣的侄子阎安国见状道:“这你放心,我家大伯向来喜欢提携后进。”
说完这话,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光,合上茶盏:“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衙内慢走。”
虽然看不出来日头正毒辣的天色为什么会不早,石景祥还是恭恭敬敬地送阎安国出了大门,然后在阎安国能看到的情况下把几枚礼品银币塞到车夫手里。
待阎安国离去,石祥景回到客厅,依然是一脸疑惑:为什么陈佑突然就推举他儿子为偃师令呢?
第五百四十一章 陈将明举贤不避仇
“温参政。”陈佑走进书厅,率先行礼。
“陈使君来了,先坐,这几份公文比较急。”
温仁福抬头看了一眼陈佑,露出温和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后,重又低头批阅公文。
陈佑神态轻松地坐到椅子上,仔细打量书厅内的布局。
他和温仁福没有交情,而且温仁福以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论身份地位和权力都比陈佑高,或许会出面拉拢他,但没必要直接把他叫来东府。
那就只能是同河南府人员调动有关了。
陈佑带着名单找到王朴的时候,王朴只是看了看,什么都没问就说会安排下去。
如果一切顺利,他就不会出现在温仁福这里了。
也就是说,身为吏部尚书的温仁福对那份名单有意见。若非陈佑在朝堂上也算是一号立得住的人物,温仁福就算是全盘否决那份名单,都不需要告诉陈佑。
心中有底,陈佑表现出来的神态就比较轻松平稳。
等温仁福批完手头公文,陈佑已经在结合打探到的消息分析书厅内的布局体现了温仁福怎样的心理特征。
果然,陈佑把目光重新移到温仁福身上时看到他取出几张纸。
虽然看不见纸上的内容,但陈佑相信那是他交给王朴的名单。
“我听文伯相公说陈使君刚一上任就要调整河南府官吏。”
温仁福扬起手中纸张示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理解使君想要让京畿稳妥的想法,可这人数实在是有点多,而且有些人选还不太合适。”
果然。
陈佑心中嗤笑,人数多不多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些人在他温天官看来不合适。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脸上却露出十分正经严肃的表情:“下官毕竟修书半年不闻朝政,选人用人有所失当在所难免,劳烦参政提点一二。”
他这话一出,温仁福微微颔首,温声道:“倒不是说你用人失当,这些人我看了,能用。可是啊,比起他们,还有更合适的人选,这能得上,就不求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花花轿子众人抬,陈佑表态服软,温仁福也示好亲近。
还是那句话,陈佑虽不及温仁福,但也不是温仁福可以无视的人物。
“参政说得是。”
陈佑点头赞同,随即问道:“不知参政说的都是哪些人。”
“你看看。”温仁福将陈佑的那份名单递过来。
陈佑连忙起身接过,坐回位置上翻看。
“我改了两三个,你要是看着没问题,就叫吏部准备告身。”
陈佑很快就找到修改过的地方,包括偃师令在内的三处职事人选换了。
看完之后,陈佑顿感失望,要是温仁福多换些人该多好。
调整一下呼吸,把名单放到座椅边上的案几上,朝温仁福道:“参政所改并无不妥,照这个来便可。”
“嗯。”温仁福点点头,“那就这样,一次性动这么多人,对河南府来说也不是简单的事,你回去做好准备。”
话音未落,他又好似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一句:“对了,司农寺缺了一个寺丞,将明你素有推举贤良的名声,看看能不能寻一个合适的人选补上。”
司农寺丞从六品上,这应该是给陈佑的补偿了。
对陈佑来说,这算是意外之喜,脸上的笑容自是分外真诚:“行,下官回去仔细考虑考虑。”
河南府衙,韩陶朱带着六名弱冠之年的士子来到一处摆满桌椅书架的房间。
“你们刚被征辟,都是河南府衙的录事,日后就在此处办公。”
韩陶朱指着屋内对六人道:“随便选个位置,我带你们去领物什。”
说完这话,不等六人动起来,他又皱眉问道:“你们都知道录事是做甚的吧?”
“知道。”“我知道。”
一个个连忙回应,生怕给韩陶朱留下不好的印象。
韩陶朱和范昌二人被征辟为河南府衙的录事参军事,正是这些新进录事的顶头上司。
见众人选好位置,韩陶朱一边招呼众人跟他一块去领物什顺便认人,一边提醒:“按制府衙里面只能有四名录事,虽然现在管得不是那么严格,但凡事都要按规矩来。一个月之后,要么是表现最优异的两个人成为参军事,要么是最差的两个人去做府、史。”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兴奋的几人瞬间冷静下来。
参军事比录事高一个大阶梯,而府、史就不入流了。不说是天壤之别,但想要追平差距,运气和努力缺一不可。
跟在韩陶朱身后,张贤同刘满对视一眼,全都露出自信的笑容。
刘满的自信来自于他的家族,刘氏乃是地方豪族,陈佑不至于把起家官是录事的刘满赶去做府或者史,最差最差也不过是仍旧当着录事悠闲度日。
张贤的自信则来自于他充分的准备。这几年他仔细研究陈佑的演讲文章,自信对陈佑的所思所想非常了解,投其所好之下肯定会被看重。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还会被引为知己,以待接班。
安顿好这些新人,韩陶朱快步朝陈佑书厅赶去。
通报之后走近书厅,不出意外的看到正在禀报事项的范昌。
范昌之前被派去北边送信,韩陶朱带着录事们认人的时候听说了范昌刚刚回来的消息,这才连忙赶过来。
同是录事参军事,两人其实是竞争关系。
韩陶朱进来时,范昌的禀报已经进入尾声,又说了几句就停下来。
陈佑又问了那几个新录事的情况,在韩陶朱一一作答之后点点头没有评价。
他取出誊抄的一份名单,递给坐得比较近的范昌:“你们俩看看这名单有什么含义。”
这就是要他们从陈佑这个河南府尹的角度考虑问题,所谓言传身教,便是如此。
名单里面有九成人是范、韩二人都了解的,还有一成只是闻名,未曾去打探过。
由于范昌先看完,是以他也就先回答:“回禀山长,学生以为如此安排一可成全山长外举不避仇的美名,二可展现山长大度。”
听他说出这话,刚看完没多久的韩陶朱面露苦色,因为他也是准备这么说的。
第五百四十二章 识大局治安创收
对范昌的话,陈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韩陶朱:“你怎么说?”
韩陶朱面色发苦,眼珠子直转悠,想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陈佑没有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等着。就是范昌,此时也端坐一边,眉目低垂,不做声不乱动。
对陈佑来说,韩范两人都被他寄予厚望。一个是他家管事的儿子,关系不可谓不亲近;另一个十六七岁不远千里寻他求学,之后数年未曾背离,师生情感也非比一般。
若是能够培养出来,可靠程度甚至要高于世交庞中和。
好在韩陶朱没有让他失望,憋了一阵突然福至心灵道:“我明白了!”
陈佑目含鼓励朝韩陶朱点头,示意他大胆说出来。
“山长是要向官家表达赤诚之心!此次升迁者有山长故旧也有矛盾难掩者,实是因为山长用人,在其于王事是否有利,而非与己关系亲近与否。至于温大参否了名单,若为故旧自是遗憾,若属旁人则又可为温大参添一阻碍。”
陈佑笑了,笑容有些畅快,有些轻松。
“对也不对。”陈佑脸上笑容不变,“你等所说,能实现自然是好,不能实现也无妨。”
韩范二人认真地听着。
“我用人,首重能力,能力相若才看关系亲近与否。你等看这次选人,基本上都是能干肯干之人。这是表态,我陈某人放弃提拔故旧也要维持洛阳安稳,这就是顾全大局。但凡不听我招呼的,那就是不服从大局。”
说着这番话,陈佑脸上的笑容渐渐换成了严肃:“陈某愿意为顾全大局而放弃私利,若是有人不服从大局,那就不能怪某不顾情面了。当然,若是人人都服从大局,不管用的是不是亲近之人,都没什么两样。”
韩陶朱和范昌听闻此言,皆是认真点头表示明白。
洛阳阎宅,阎诤臣一脸愤愤地看着二弟阎俊臣:“他温美才这是看不起你阎二!”
阎俊臣脸色也不好看,听大哥这么说,更加不耐烦:“你以为就算温仁福不出手,就没有其他人动手了?偃师乃是县,不比其他地方,以石熙载的资历,还差了点。”
其他人要给阎俊臣留面子,阎诤臣可不需要,他直接就是一顿抢白:“我可是听说了,陈长阳动了一二十个人,就三个人被温美才否了,你还说温美才不是在羞辱你这个致仕宰相?”
“行了。”阎俊臣脸色更黑,他十分不耐的摆摆手,“大哥你先走吧,我看会书。”
阎诤臣看着自己的弟弟,兄弟二人都有五六十。自从阎俊臣从宰相位子上退下,阎家声势是一年不如一年,阎诤臣为了维持家声不堕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这次石熙载任偃师令可以说是一个不算小的好消息,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他看着二弟花白的头发,突然生出一股颓意:如果别人不给面子,致仕的宰相就什么都不是,即便他再怎么努力,阎家也不可能保持如今的声势了。
想到此处,阎诤臣叹了口气,无声离开。
过了一阵,阎俊臣亦是放下书册一声叹息,吩咐仆役去把石熙载叫过来。
眼看到手的职事没了,总得抚慰一番。
七月初二,官家率军亲征,诏以皇太子赵德昭监国,太子少傅、平章事王朴为西京留守,左卫上将军、枢密使巴宁泰为副留守,两人共同辅佐太子监国。
除了这两位,其余的两府相公全都随驾北伐。六部尚书留守,侍郎随军,诸府寺监就只有太仆、卫尉两寺卿随驾。
圣驾离去后,一干衣紫佩金的重臣齐聚同明殿,这是监国太子的第一次议事。
陈佑立在六部尚书之下,看着似模似样坐在御座侧前方的赵德昭,心里想着怎样才能让监国太子重新信任他。
殊不知紧绷着脸的赵德昭也在悄悄观察他。
别管赵德昭现在只有七八岁,出身皇室,除非是真的蠢笨,耳濡目染之下思想早熟者可不稀罕。别说皇家了,就是陈佑的两个儿子,除了淘气活泼这点一样,在待人接物上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
身为皇太子,王朴赠陈佑青玉笔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告诉他,甚至为了防止他不明白,还会特意指出王朴之前是用这支笔来批阅公文的。
传这话的人是什么心思暂且不知,但赵德昭知道其中意思就是王朴属意陈佑接替他入东府。
原先赵德昭心中厌恶,因为这是在私相授受辅政之位,但后来他突然得知王朴这么做是听了他父皇指示,这一下感官立马就变了。
只是身边也有人明里暗里说陈佑种种不妥之处,两相结合使得他对这个曾经的“陈师”感情复杂,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在师徒二人心思各异的情况下,一次简单的议事结束了,无非就是让留守京中的官员在监国太子的领导下处理好后方政务,维持天下稳定,不要影响前方战事云云。
王朴定下基调,赵德昭出言勉励几句,一干官员纷纷表态,然后就没有其它事情了。
结束议事,赵德昭率先离开正殿,他监国期间都会在同明殿的偏殿处理政务。为了方便辅助他,王朴和巴宁泰也会在殿内办公。
“将明!”
陈佑刚迈过殿门,突然听人呼喊,回头一看,却是王朴。
“文伯相公!”
陈佑站定回身叉手一礼。
王朴来到他身边,点头算是回礼:“边走边说。”
走出几步,王朴才问:“要换的人都换好了吧?”
“除了几个在外地的,基本上都到齐了。”陈佑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温参政对某些职事又不同的看法,换了几个人。”
“哦?”王朴挑眉,随即点头示意知道,没有深究。
“你这段时间都没什么动静,现在想好要怎么做了么?”
陈佑毫不犹豫:“当以稳为主,我准备加强治安曹,防止有人趁机生事。”
所谓加强,就是加人,要加人,就得多给钱。
王朴皱眉:“现在以战事为重,匀不出钱粮来给你。”
“罚款怎么样?”陈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罚款?”王朴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陈佑。
陈佑恭敬道:“违律者有赎铜一说。下官预备以河南府的名义规定治安之例,凡违例则罚以钱粮。治安曹薪俸皆自此出,不必另拨。”
王朴一阵权衡,然后问道:“官家可知此事。”
“还未上书。”
“先问问官家的意思。”王朴语气由平淡转为严厉,“只是你要看好了,莫让治安曹吸食百姓膏髓!”
陈佑微微躬身:“相公放心,下官心中有数。”
第五百四十三章 量狭岂有君王气
陈佑去年好不容易把身边僚属安排到各地,小小的河南府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位置可以让他把汪弘洋等人调回来。
他这一次是的的确确按照能力来选人,能者上、弱者下。此时天下刚有一点从大乱迈向大治的苗头,有能力的人不少,很多人只是缺了个机会。
就像陈佑跟韩陶朱、范昌说的那样,能力相仿的情况下,他会优先选择自己人。他趁着这个机会提拔了一些旁人推荐的官吏,算是交换人情。
河南府治安曹参军事就是这样来的,柳文彦,彰义节度使王江妻家的远亲。
柳文彦此人性子比较油滑,一般的评价都说这个人“会做人”,不然也不会以一个远亲的身份搭上王江被推荐到陈佑这里来。
治安曹,怎么说呢,在河南府这个地方,更多的是为了防止权贵子弟甚至权贵惹出什么事情。
人与人的平等体现在人格尊严上,现实地位本就是不平等的。治安参军事的职责就是在身份不同的两个人闹出矛盾的时候和稀泥,哪怕弱者稍微吃点亏也要平息事项,以免发展下去闹出人命。
这种情况下,柳文彦就比较合适了。身份上,王江以前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现在更是一镇节度使,一般人都会被他个面子,柳文彦说话不至于没人听。性格上就更不用说了,有陈佑在后面压着,只要他不乱说话,基本上不会出现明明是劝架结果越劝越窝火的场景。
柳文彦接手治安曹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性子油滑,可对待各项事务都很认真,陈佑用起来放心。
这次治安条例的制定,陈佑也全权交给柳文彦来办,范昌协助他联络法司和书院律学教员。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一直留在汴梁的张昭也被陈佑调来了河南府任参军事,进入治安曹充当柳文彦的副手。
治安曹在做事前准备,其实也是在放风,好让大家有个接受的过程当然能听到这个风声的基本上都是权贵豪富,至少也是衙门里的人。
官家车驾还没走太远,很快就批复同意。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少人家开始找到治安曹游说,没想让这个计划破产,只是希望能订立一个比较宽松的条例。
日子一天天过去,官家的车驾接近北疆,小规模战斗早就打响,只等官家抵达就开始发起总攻。
洛阳这边得到的消息最少都要延迟十天半个月,而且官家就在前线临机决断,王朴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维持后方稳定,同时源源不断地向前线提供粮草军资。
有序的忙碌之下,是一股掩盖不住的暗流,只要是有心人都能感觉到。
舒侯宅,富令荀感觉纸面上的字有些看不清,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落山,只剩下空中残余的红晕。
他愣了愣,随即轻笑一声放下毛笔,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点燃桌上的蜡烛。
这蜡烛里加了香料,有安心宁神的功效。这些蜡烛本是宫内的用品,被太后赐给舒侯,舒侯又拿来给他用。
看着蜡烛发了会呆,富令荀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推敲纸上文字。
没过多久,天色完全暗下去,舒侯赵元盛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向原!现在是对付陈佑的好时机啊!”
听到赵元盛的声音,富令荀眉头轻皱,不过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重新恢复平静。
起身行礼后问道:“尚书何出此言。”
赵元盛有些松垮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天又有人来找我,说是希望给陈佑一个教训!他搞的什么治安条例犯了众怒!”
富令荀脸上疲色更甚,他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赵元盛。
然而赵元盛毫无所觉,陷入遐想兴奋的状态,比划着双手来回踱步:“我听说陈佑最近还写了一个孔明传,呵!谁不晓得他这是在表忠心,想当诸葛亮!这次这个治安条例惹了太多人,只要咱们稍微推一下,就能把老大手底下最忠心的这条狗干掉!”
长久的压抑,让赵元盛有些急躁和冒进。
等他说完一大番话,才注意到富令荀不正常的沉默,不由停下脚步带着疑惑看向富令荀:“向原?你这是……”
他调整了一下措辞:“你认为现在不该动手?”
见赵元盛冷静下来,富令荀才神情淡漠地开口:“敢问尚书,殿下称臣即可甘心吗?”
虽然主臣二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但突然提出来,还是让赵元盛感觉热血上涌,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不甘!”
富令荀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问道:“尚书以为那些人为何会来寻我等?”
不等赵元盛回答,他直接说出答案:“因为他们不敢去对付陈佑。”
他侧身看着桌上摊开的书册,一般面孔被阴影遮住。
“陈长阳的名声很好,哪怕他对那些敌对的豪富大户毫不留情,旁人最多只会说他狠辣,却不会敌视他。这次也一样,所有人都明白治安条例是为了对付大户,但官家既然准了,他们就不敢明着反抗闹出大的动静来。只要事情没闹大,再怎么弹劾对陈长阳来说不过是挠痒罢了。”
赵元盛嘴巴张了张,最终面露颓色,没有说话。
富令荀等了等,没有等到回应,只能继续道:“官家愿意让尚书接触政务,以及迫不及待地为太子加冠,可以确定官家的确是身体有恙,至少曾有过重病。现在的举动正是在犹豫是兄终弟及还是父死子继。”
听到这话,赵元盛呼吸停住了,这还是富令荀第一次这么**裸地分析。
“太子毕竟年幼,主少国疑不是说说的,故而才会有人认同国有长君乃是社稷之福。内有太后眷顾,外有诸臣之意,尚书此时应该内修道德外养人望,静待宫车晏驾。”
说到这里,富令荀重新看向赵元盛:“观此次陈长阳起复,当知其乃是官家心腹,此时贸然攻讦之,怕是会叫官家下定决心废除尚书即位的可能性。要知道,即便是迫不得已让长君即位……”
富令荀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也还有一个任大宗伯的息侯在呢。”
第五百四十四章 内外兼修望紫宸
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赵元盛脸上浮现出惊恐后怕的神情。
富令荀看在眼里,顿感一阵悲凉,压抑数载没有让赵元盛长进多少,反而使得他行事更加轻率。
只是,他既然决定要回报赵元盛的信重,不管赵元盛什么样,他都会尽心尽力为其谋划。总归现在不是要起兵谋反,只是让中外臣民支持兄终弟及,哪怕失败了也不会祸及妻儿,大不了就赔上一条命。
调整好思绪,富令荀语重心长劝道:“尚书不必多想,此事自有令荀安排。只是从今往后尚书除工部事外皆不当多谈,读书养望尽心部事才是正经,勾连阴私交由令荀便可。”
“好!”
赵元盛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他上前捉住富令荀的手,话语中有些激动:“我都听向原你的!”
洛阳禄升酒楼一个包厢中,陈佑和赵普相对而坐。
赵普这次是以礼部侍郎署理御史台,只是他离得比较远,这时候才刚刚抵达洛阳。
到洛阳的第二天,便寻了陈佑出来喝酒,两人毕竟是盟友,暗流涌动之下互通有无再正常不过。
“我等自然要支持官家血脉。”
谈到东宫,赵普说得斩钉截铁。
陈佑笑着举杯:“说得好!”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就了口菜,陈佑才道:“这就简单了,你这段时间其它事情都可以放下,专心盯着工部和宗正寺就好。”
赵普一点就通:“观其无人君之相?”
陈佑笑着点头:“只要京中将领这么想,就稳了。”
如果他们的挑战者,就会希望京中将领至少是立场中立两不相帮。但他们支持的是天然继承人皇太子,有这样的身份加成,将领却还选择中立,就是他们的失败。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一干将领感觉无法接受舒侯或者息侯即位的后果,除非有人谋反成功,否则就必须支持太子。
看赵普的脸色,陈佑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没有多说,留下时间让他独自思考,陈佑默默喝酒吃菜。
过了一阵,赵普突然道:“这时候恐怕没人会对军汉做些什么吧?”
听到询问,陈佑暂时放下手中筷子,看向赵普:“大多数人日后会作甚,都可以从他之前做了什么看出来。”
说完这一句,他笑道:“这就是你御史台的事情了,河南府管不到那么宽。”
赵普恍然,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事情聊完之后两人便各自归去。
陈佑回到家中还没坐稳,在英华殿修书的卢多逊就到了。
这卢多逊不算他的亲信,因此只在客厅接见。
喝过醒酒汤,洗漱更衣过后的陈佑来到客厅时,卢多逊已经等待多时,见陈佑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多逊拜见学士!”
“不必多礼。”陈佑摆摆手,示意卢多逊坐下。
“突然前来,是为了何事?”
“好叫学士知晓,多逊此来是奉了我家大伯之命,向学士讨教一个问题。”
陈佑打起精神:“说来听听。”
“大伯言:小子多逊,当今之时某不知如何教东宫,你去请教长阳侯。”
复述完卢价的话,卢多逊恭敬一揖:“还望学士不吝赐教。”
“原来是这个。”
陈佑点点头,他大概能猜到卢价想问啥,不过毕竟没有当面说开,不能百分百确定他的所思就是卢价所想,故而不能说得太明白。
考虑一阵,整理好词句,他开口道:“东宫年龄渐长,如今又奉诏监国,该接触实务了。卢宾客尽可在这方面下些功夫。不过再怎么成长,毕竟还不到十岁,具体事项交由诸相公参政来做就好,少叫东宫接触外臣。”
赵德昭最大的缺点就是年纪小,他想要即位,首先要获得文武官员的拥护。显然一个表现出来信任大臣、愿意放权的年幼君王,更符合众臣的期盼。
再就是身为太子,陈佑这样的外臣不能同他接触太多,本身年幼无法取信于人,那就只能依靠官家替他布局。
卢多逊或是明了或是不解,记下陈佑这番话之后便转过话头开始诉说英华录编纂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陈佑现在依然是国朝英华录的总编。
卢多逊传话之后没几天,圣人诏长阳郡夫人李氏携女入宫,年方周岁的长阳侯嫡女甚得圣人喜爱,获赐一套首饰、数件衣裳。
陈佑顿时就明白所谓卢价的问题,应该是太子甚至是圣人问的。为什么会找卢价做这个中间人,一来是正好卢多逊在陈佑手下方便传话,二来两家都姓卢,总归亲近些。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佑没有闲着,虽然他现在没有绝地反击的手段,但他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一干官员的倾向,特别是京中禁军将校的想法。
其实不少人的想法都是“永远支持圣天子,谁是天子支持谁”,而一些担心局势不稳影响权位的人则是希望能稳定过渡,比如选择年长之人继位就是一种稳妥的选择。反正太子也可以废嘛,不影响长君继位的合法性!
从陈佑的利益来看,至少目前是赵德昭即位对陈佑的好处最大,故而他需要以此为目标来努力。
如何让外人无法篡位,这要靠赵元昌安排,陈佑暂时无力干涉,他只能想法子叫舒侯和息侯在文武官员,尤其是京中将校眼中失去竞争力。
首先是舒侯,赵普整顿好御史台没多久,就有御史弹劾工部在方镇屯田一事上坑害当地军兵。
从前天下承平时节,只在转运不便的军州方镇设置屯田,如今几乎只要是驻军的地方就有屯田,区别在于规模大小和是谁来管理。涉及钱粮,贪墨之事常有,只看严重与否、有没有爆出来。
奏章送到宫中,很快就传出消息说太子希望能够严查此事,同时派快马将奏章送往北边行在,想要得到官家的支持。
首相王朴和枢密使巴宁泰直接绕过工部尚书舒侯元盛召见屯田郎中柳纬质询此事。柳纬在政事堂哭诉他身为屯田郎中却支使不动部中官吏,得知此事多次向尚书反映被无视后就没再坚持。现在深感辜负官家信任,当即免冠请辞。
王朴二人召见柳纬不是谈什么机密事,是以当时政事堂内不少人都听到看到柳纬伏地痛哭的场面,这事立马就传开来。
包括陈佑在内,绝大多数人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冒出的头一个想法就是:这柳纬真能豁得出脸!
第五百四十五章 纵兽于林起罗网
工部屯田郎中柳纬一哭成名,他在首相和枢密使面前哭了一顿之后就直接回家闭门思过,但京城中很快就传开了柳纬的事迹。
一同传开的还有他在政事堂痛哭的原因无力阻止工部尚书贪墨屯田所得钱粮,愧对官家、愧对将士。
这是给他说好话,也有说他坏话的:柳纬这厮自己贪墨被舒侯发现整治一顿,事发之后试图通过这般下作手段把责任甩给舒侯。
具体情况如何,只要调查一番就能知道个大概,然而很多将领是没有能力去调查的,他们只能冷眼旁观事态发展,等待这群文官自己捅出来到底是哪个不当人子。
陈佑没有参与此事,他现在异常老实,治安条例即将定稿,等条例获批之后专心稳定河南府协助粮草转运。至于协助太子营造大势,必须等官家亲自找他谈话之后才能明目张胆地做。
这就是陈佑现在的状态,心中早有规划,然而必须缩起来等待机会。
柳纬究竟是谁的人,暂且不得而知,但是那个人既然选择通过屯田作为开幕,事情就不可能是柳纬干的。
从北疆传回来官家的指示是让法司查,一时半会估计查不清楚。
但不清楚最好,毕竟舒侯执掌工部时间不长,真要查清楚了最多也就是间接联系上他,没办法直接牵扯进来。偏偏是这种谣言满天飞,有些事实却没有全部事实的时候,最容易让人朝他身上联想。
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不知道幕后是谁,亦或是好几方人一同动手,总之这一次对付舒侯下手十分精准。
嗣君的皇位能不能坐稳,要看禁军是否会下狠力气支持,要叫禁军失去支持舒侯的**,除了塑造一个意图削减军人权力地位的性格外,还得让人感觉舒侯是一个有野心有想法的人。
他不需要太有能力,那样可能会吸引到一些真心为国者的欣赏,不过他身边需要有帮他实现尊文贬武的良士比如富令荀正好可以充当这样的角色。
一时间各种坊间传闻四起,三分真七分假,偏偏有了这三分真,幕后人需要争取的那大多数就没兴趣也没精力去验证那七分假。
洛阳的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北疆兵马,赵元昌坐镇幽州,聚集在边疆的兵马兵分三路,一路自云州出,一路自居庸关出,一路自蓟州出。
战前的目标是以消灭辽国兵马为主,赵元昌没有听从将相谋士们的建议聚集大军一路横扫,而是把兵马拆成数份交由猛将统率,一点一点搜寻山林原野间的契丹人。
一开始十分顺利,数十上百个聚居地被周军将士寻到,敢于反抗的尽皆杀死,温顺被俘的则送往边州充为居民。
然而辽国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因为习俗及当前斗争严重,辽国兵马本就是以部族为单位分散的。
在收到一处处反馈后,很快就有数量不等的部族组成了联军来对付周军,周军损失逐渐增加。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赵元昌仍然坚持分兵的策略。除了留下大部兵马整顿守备新夺回的汉唐故土,深入辽国境内的兵马几乎都是以千人为单位,最多不超过三千人。这样的队伍有十多支,因人数过多,全员战马是想都不要想。
这就导致,在辽国部族因为损失严重逐渐放下争执暂时联手后,深入的周军很可能退不回来。
周国连续三支队伍只余残兵逃回,临时调动的辽国兵马也是有了几个固定的大型聚集地,这时候赵元昌终于下令决战。
因着岳丈就在前线负责转运事宜,各种消息能较为轻易地传到陈佑耳中。
仔细研究带兵游击辽国的将领名单,陈佑觉得赵元昌想要赢得一场胜利应该是真的,但更多的怕还是想借着这次战争来除掉某些人。
将军难免阵上亡,只要获得胜利,就没人能说什么。
这也能解释赵元昌种种决策的原因:保证当前夺回的地盘大部分不会丢失的情况下,通过故意的决策失误制造将领阵亡的机会。
战场是赵元昌的预期目标一个个实现,洛阳城中,疲惫不堪的富令荀终于做出决定。
既然不想靠兵变继位,那就先不考虑军汉们会怎么想。目前禁军只是皇位稳定的保证,而不是决定项,等到赵元盛登基,自然有办法获得禁军的拥护。
所以先争取一干宰执及其门生。
你不是说舒侯要尊文贬武吗?对,舒侯的确要改变唐末以来文人权势降低的现实,要提高文人的话语权!
你不是说舒侯有野心有想法却没能力吗?没错,舒侯的确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舒侯正好可以让你们这些心怀天下的卿相们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华!舒侯现在有多信任富令荀,日后就会有多信任你们。
这样一个舒侯去做皇帝,难道不是“民”心所向么?
如此说法的确让一些人心动,不过这也仅仅是和太子优势相抵罢了。而且年幼的太子不得不依靠大臣,成年的舒侯却没准会在登基后改变主意。
在这种情况下,早已致仕的朱庆尧离开老家入京。
年近七十的朱庆尧身为前任宰相、舒侯岳家,入京之后硬是打起精神宴请金紫重臣或其子侄辈,席间态度和善、言语温和,着实叫人感觉颇受重视。
当然陈佑这种“官家死忠”是得不到邀请的。
十月下旬,北面传来消息,周军击溃契丹三万兵马,俘虏数万青壮及马匹,其余收获无算。
顿时朝野沸腾,大家都忘了之前接连陷落的将领,也没去探究为了胜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总之官家的威望一升再升,估摸着在赵元昌活着的时候,应该没人敢起兵造反。
怀州武陟,赵元昌车驾停在此处。
五个月,要跳出来的也该跳出来了,禁军这边只等着这次论功行赏就可以清理完毕,现在要收网对付文官了。
只是可惜,朱庆尧一大把年纪,还要来洛阳受这一遭罪。
赵元昌一面翻看武德司和内间房整理的近半个月京中众人情况,一边考虑要先从何处下手。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两国皆赚无人亏
“官家,李相公到了。”
“叫李卿进来。”
赵元昌放下手中书册,抬头招呼一声,端正坐姿等待李明卿进屋。
少顷,李明卿推门而入,一揖到底:“臣明卿参见陛下!”
“免礼。”
赵元昌摆摆手,直接进入正题:“京兆缺人镇守,我准备让你过去。”
李明卿愣住了,这是要外放啊!
他堂堂一个枢密副使,除非你说裂土封王、封疆建国,否则出京做啥都是被贬。
坐镇中枢谋划天下的感觉岂是居于一隅所能替代的?
嘴巴张了张,李明卿相拒绝,但是理智阻止了他,最后只得道:“一切听凭官家安排。”
说是这么说,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显示出满心的不愿,这是无声的抗议。
赵元昌看在眼里,补充道:“左右不着急,年后过去即可。正好枢密院事务之前交接过,这一个多月你可以在家中多歇歇。”
“谢官家。”李明卿起身一礼,“臣先告退。”
赵元昌在怀州武陟停了两天,主要是接见周边军州县官员将领。
之后一路上几乎都是这样,停半天到两天不等,等他回到洛阳时已经是十二月了。
官家凯旋,自然不可能无声无息。
怎么迎接,陈佑只能提建议,真正拍板的还是王朴和巴宁泰。
十二月初三,官家车驾将会在今天中午时分抵达城外驿馆,修整一晚明日辰时许入城。
这天陈佑抛下了一切杂事,整天都在城内转悠,主要是定鼎门至端门这一条长长的天街。
这一条路半个月前就禁止行人走动了,两边坊墙上开的便门全都被临时封上,依墙搭建长长的彩棚。
至于天街,包括城外官道,早早就铺上黄土填平碎石路上的坑坑洼洼,然后洒水压实,总之要做到不起尘、不颠簸。
现场准备是一条,人员准备又是一条。
府衙治安曹吏,河南、洛阳二县衙役,以及提前回城的禁军聂宏远部,在陈佑的督促下演练了一遍明日的调度流程。
到时禁军负责天街安全,府县衙役负责维持围观民众的秩序。
除此之外,这次还有俘虏游街夸功的环节,等官家登上端门城阙还要封赏诸将,这些还得同官家身边的近臣、宦官商议。
种种事项十分繁杂,哪怕之前早就确定好,眼看着临到头了,陈佑还是不厌其烦的一处一处核对确认。
时间很快来到十二月初四,官家辰时入城,在京官员却是寅时就到了城外等着拜见天子
卯正一刻,天子仪仗来到官员们等候的地方,众人参拜,随后陈佑等高官跟着王朴、巴宁泰到御驾前答话。
其他人也没有歇着,数万军队在此处分为数拨,预备自定鼎门入城的兵马按照之前拟定的顺序调整队列。
辰时许,得胜归来的禁军自定鼎门入城。
首先是一队身披锃亮铠甲手持露布的骑兵,这些铠甲是军器监特别制作的,主要是好看,防御力不高,重量较轻。
骑兵之后就是天子仪仗,周帝赵元昌身着衮冕端坐革辂之上,目不斜视一路向前。
仪仗中间夹杂着诸相公以及洛阳的守土官府尹陈佑以及两县县令,其余官员只能自旁处入城,今天这场入城仪式同他们没有关系。
天子仪仗之后就是本次北伐立功较多的几部兵马。那些功劳较少的部队则是从其它几座城门入城,虽也有人夹道相迎,但声势以及一干人等的重视比不上定鼎门这边。
最后是本次北伐带回来的俘虏。
大部分俘虏都留在边州做苦力或者其它事情,不远千里带回来的都有其特别之处。或者是部落、氏族首领,或者是本身武力、智力出众,再或者是身体健康经得起缺衣少食的长途跋涉。
总而言之,这一千多身份各异却同样狼狈的俘虏让洛阳百姓欢呼声浪直冲云霄。
当天子站在端门城阙上一一封赏立功将领,又轮到一众武夫激动起来。身处这样的环境下,下到大头兵、上至上将军,几乎所有军汉都恨不得立刻在天子的带领下再次讨伐夷狄。
随着天子回京,死伤将士的抚恤工作正式展开。
因为赵元昌的私心,周军损失很大,如果不是守住了战争一开始夺下的几处边州,这次北伐就可以说是彻底失败。
还有一点是周国君臣之前没有预料到的,这次突然的进攻压下了南边部族预谋月余的叛乱,同时也削弱了南边部族的实力,客观上有利于辽帝收拢权力。
至于被周国夺下的州县,辽帝是这么说的:本是汉土,为汉人所得无甚可惜之处。
这场战争对双方皇帝来说都不亏,也是难得。
且不提辽国如何,单说周国,凭着战胜而还的威望,赵元昌还没抵达京城,洛阳城中涌动了几个月的暗流就渐渐趋缓。
等到赵元昌进了洛阳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等着他对留守官员动手。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动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在北伐过程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枢密副使李明卿。
敕以长安为西京,李明卿罢枢密副使,改任西京留守,判京兆府。
陈佑在正式诏命下达之前就从岳丈处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李明卿就跟他说要争一争这个空出来的枢密副使的位置。
按照李明卿的想法,光看他在北伐中的表现,即便不封赏,也可以待在原位。这突然被毫无理由地外放出京,怎么看都像是在给女婿陈佑腾位子。
陈佑虽然也心动,可他忍住了。
能就枢密副使人选说得上话的也就那几个,但也仅仅是能说得上话罢了,真正要选谁,还是看赵元昌的心思。
这几个月舒侯一直在示好拉拢群臣,不少心中没有定计的官员来回拜访商议,希望找出一个最佳选择。
陈佑觉得这么敏感的时候,最好还是少去跑关系比较好,尤其是谈的还是当朝宰辅的位子,更是忌讳。
建隆元年的最后一个月就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中结束。
建隆二年元日,帝不受贺。
正月初七,开府仪同三司、柳州刺史、阳县开国侯朱庆尧卒。
第五百四十七章 旧日情谊存几许
初八,也就是朱庆尧逝世的第二天,李明卿匆忙离京赶往长安。
朱庆尧的死仿佛是一个信号,先是巴宁泰留守东京、马青回京主持院事,紧接着王朴罢太子少傅,其弟王格放为蜀地某县令。
这算是赵元昌表明态度不希望文武二相关系太好,之前留守的几个月中,王、巴二人关系太过和睦,是以有此一遭。
好在不管是李明卿还是王朴巴宁泰,都在叙功的时候得了封赏,每人一个县公,至少能说是有打有抚。
最让人惊讶的是周敬思,罢相,遥领池州刺史。
接替他的是刘承泽。只不过刘承泽也是有功有过,虽然接任史馆大学士成为次相,可他一直保留的兴元节度被免去。
之后参知政事宋敏贞入枢密院为副使,温仁福入政事堂为集贤相。
回京的冉益谦以刑部侍郎掌部事,而接替温仁福主持吏部的则是赵普他以吏部尚书参知政事。
依然是那座酒楼,陈佑赵普相对而坐。
陈佑还是河南尹,赵普却已经成了参政。
正如当初温仁福高陈佑一级,如今的赵普也在陈佑上头。
现下志得意满的赵普觉得两人的盟友关系应该变一变了。
当然不是说断了关系,可是一个参政和一个府尹,怎么也不可能完全平等吧,总得有一个主从。这为主的嘛,必然得是他这个参政。
你说陈佑有没有不甘,心里是不是不爽?这是肯定的,然而没办法,现实如此,该低头就得低头。
哪怕他心中不以为然,可眼下还得表示认同赵普占据主导地位。
两人在表面上有了共识,这才能够继续往下谈。
赵普想的是把陈佑的派系收入囊中,而且最好是在他成为宰相之前,陈佑都不会加参知政事。
后者不太好把握,就只能先做好前者。
沉吟一阵,他开口道:“北边军州缺人,估摸着会从中原调人过去,两边都有不少空位。将明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我。”
嗯,推荐了总得见面谈几句吧。只要陈佑在人前人后明确表示追随赵普,赵普就有办法把陈佑手下的人才收为己有。
其中曲折,赵普明白,陈佑也明白。
稍稍沉吟,陈佑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大参了。”
“你我之间,说甚客气话!”
赵普故作不悦,陈佑连连举杯告饶,两人说笑一阵,便各自散去。
看似宾主尽欢,坐在回家的车上,陈佑靠着车壁,阖目思索。
他原先以为和赵普之间的矛盾只会在两人成为上下级的时候出现,没想到赵普如此心急。
其实仔细想想,赵普也有不得不心急的理由。
因为经历的不同,赵普兜囊中可以拿出来用的人才远不如陈佑那么多,如果两人继续维持平等合作的盟友关系,恐怕用不了多久明面上身份较低的陈佑就会占据主导地位。
想到此处,陈佑叹了口气,要想摆脱这等尴尬的境地,只能主动去求官了。
陈佑一时半会还没找到一个好的契机,官员调动却是越发频繁。
赵普原先还想着朝空位上塞几个人,可是目前还真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京中三品以上职事在短短两个月内换了有一半,几乎所有跟舒侯有过接触并且没有坚定表达出支持皇太子即位的官员都被外放出京。
便是舒侯没怎么拉拢的禁军之中,也有一部分赵元昌感觉态度存疑的将领被调离关键位置。
上元节灯会,赵元昌召集一干文武于端门观灯,在场官员皆有赏赐。
这样欢乐轻松的场景,所有人都认为政局会稳定下来,没想到次日工部侍郎瞿以震就因为屯田事下狱。
其后肃政司刘熙古等奏请调查工部官员贪腐之事,这一次法司效率十分高,不到五天,工部过半官员皆被核实下狱,另有数人外放边穷之地。
在赵元昌动手之后,舒侯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这时,才有人明白过来,什么圣体有恙、什么犹豫不决,全都是假象,就是为了区分出哪些人不是真心拥护官家及太子。
而能打探到一些更深层次内幕消息的陈佑等人却猜测圣体有恙怕是真的,太后想让舒侯即位应该也不假,否则没必要如此急切的清理有二心者。
二月初十,太后思念先帝成疾,故而醉心佛法为先帝、为官家、为天下万民祈福,今后不再随意接见内外命妇、臣子。
十二日,舒侯元盛被勒令归家闭门思过。
不仅如此,一些想要趁机在官家心中留下印象的中低层官员接连上疏请求遣散舒侯和息侯的门客,官家准了。
富令荀没有想到,他所有的谋划都如浮云,风一吹就烟消云散。甚至于他曾想过的一死以报知遇之恩都做不到舒侯不想死,富令荀这个被遣散的门客若是自尽会给舒侯带来麻烦。
人生,总是有种种不如意。
“这人生际遇,实在是难以预料。”
宋相公府上,宋敏贞一脸感慨地说出这句话。
他两只手分别捏着一支筷子的尾部,敲了敲面前的杯盏,唏嘘道:“谁能想到当初我只是想叫子孙后代能过得好一点呢?”
陈佑呵呵笑道:“现在方正相公尽可以自己照料自家子孙,不必寻我等了。”
“那不一样。”宋敏贞摇摇头,重新握好筷子,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陈佑,“我已经老了,将明你们却还年轻。”
陈佑只是笑,没有接过话头。
宋敏贞摇摇头:“不扯远了,单说现在,你同赵则平有些不对付吧?”
陈佑点头,没有避讳:“赵则平想叫我依附于他,我不愿意。”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陈佑赧然,解释道:“佑是想着同相公毕竟有一番香火情……”
“其实你该直接去寻官家。”宋敏贞提点道,“有什么情谊能比得上知遇简拔的恩情?想当初我不过是荆南一村夫罢了,若非官家,岂有如今的宋相公?官家不是无情人,咱们记着这番情,官家也会记着这番情。”
说到这里,宋敏贞似乎是怕自己这番话会误导陈佑,紧跟着解释道:“当然不是叫你直楞楞地去找官家讨官,只是有些事直接去跟官家说,比通过别人说更好。”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一)
沉默一阵,陈佑拱手道:“多谢方正相公指点。”
宋敏贞摆摆手,示意陈佑吃菜。
几口之后,宋敏贞再次开口:“当初咱们几人同在官家幕府,也就你我同德俭稍微亲近。”
“佑是折服于相公的德行学问。”陈佑插了一句。
宋敏贞笑了笑,继续道:“前时我托付后人,你应了下来,现如今你同赵则平有了龃龉,我自得担下此事。”
说着他无奈摇头:“恐怕自此以后,你二人在两府之间还有的斗。”
听到这话,陈佑自信笑道:“若同时位列两府,佑倒是不怕他。”
在同宋敏贞交谈之后,陈佑拒绝了赵普的一次邀约,算是表明态度不愿附其骥尾。
同吏部尚书闹翻要付出的代价是手下人的仕途。
虽说宋敏贞愿意帮陈佑,但他总归是枢密副使,最多在五品以上职事的任免调动中发表意见。
好在现如今的官场上资历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中高层能够保住,底层被连累的那些人很快就能追赶回来。
陈佑只是嘱咐一干人等无须在意眼下挫折,忍耐一二。他自己则是积极准备材料,以作为求见官家的借口,同时可以十分顺畅地把奏对话题引到他自己职事不够高上面来。
不等他准备好,官家主动召见他了。
依然在同明殿,年长一岁的皇太子赵德昭坐在赵元昌身旁,学习如何处理政事。
陈佑行礼之后,暗自打量着赵元昌。
只见赵元昌面色红润,整个人看上去颇有精神。眼下二月气候尚寒,同明殿内未起炉火的情况下,赵元昌竟似只穿了两件单衣,丝毫不惧寒冷。
不提穿得颇为暖和的太子德昭,便是常年习武的陈佑,同样穿着单衣,从阳光底下走进殿内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侵袭。
陈佑在这边暗自思忖官家的身体状况,天家父子二人则是专心地批阅奏章,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元昌终于停下手中毛笔,看着陈佑道:“《孔明传》写得挺好,你叫人看看能不能编一出戏来。”
果然赵官家注意到《孔明传》了,陈佑玩的这一出借古喻今总算没有白费。
陈佑答应下来后,看见赵官家拿起桌案上单独放置的一副卷轴,递到赵德昭面前,朝陈佑的方向歪了歪:“去拿给长阳侯。”
“好!”
赵德昭答应一声,接过卷轴,走到陈佑跟前,双手捧着送到陈佑眼前:“先生。”
“有劳殿下。”陈佑微微垂首以示恭敬,拿过卷轴看了一眼赵官家后果断展开。
展开之前,他在心里猜测卷轴上是什么内容,若是宣麻拜相的制书,那真的是超级大的惊喜了。
所有的猜测在展开卷轴的瞬间化为泡影。
这的确是一份制书,内容不是拜相,而是以陈佑进光禄大夫、加太子少保。
光禄大夫从二品,太子少保正二品,在朝会当中,陈佑将站在诸尚书卿前面。
可是没什么实际意义啊!
就在几年之前,还是太师太傅不要钱、侍中仆射随便发。即便赵元昌即位后不再随意封赏,但类似太子六傅这样的官位除了地位尊崇外再无其他作用。
他的具体职事依然是河南尹,权力没有任何变化。
将卷轴卷好放在椅子旁边的案几上,陈佑起身行礼:“谢陛下!”
别说只是给一个毫无意义的封赏,就算是贬斥,他也得行礼答谢。
“免礼。”赵元昌看向儿子,“给少保行礼。”
陈佑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德昭就朝他深深一揖,高声道:“德昭见过陈师!”
少年清脆的声音惊醒陈佑,他连忙回礼:“殿下不必多礼。”
待两人重新坐下,赵元昌道:“贾寻幽给我看了你们书院的课本,你是要推行所谓的‘通识教育’?”
话题转换的有些快,陈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答道:“是!其实‘通识教育’只是把古人的想法拓展了一下,《易象大畜》言‘君子多识前贤往行,以畜其德’。书院的‘通识’除了教授前贤往行之外,还教授万物之理。”
顿了顿,见天家父子二人仔细聆听,陈佑继续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明了圣贤之言、天行物理,便不会被邪神淫祀所蛊惑。”
“将明。”赵元昌突然打断陈佑的话。
陈佑收声,看向赵元昌。
“百年之后,我儿德昭定会送你入圣庙。”
赵德昭十分懂事地点头:“陈师言行可比古时圣贤。”
陈佑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惊诧神色。
他不是惊讶于天子用封圣来利诱他,而是惊讶于天子会在这个时候抛出诱饵。
在赵元昌抛出暗示后,这次君前奏对便很快结束。
同明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赵元昌对儿子叮嘱道:“陈佑惜名,观其行止,是想做孔子一般的人物。彼时孔子周游天下以兜售治国之策,如今陈佑也是要做咱们这大周天下的万民之师。孔子可以堕三都,陈佑也能平豪强。”
“德昭记住了。”赵德昭紧绷着脸点头。
陈佑回到府衙立刻让人去查这段时间都有哪些人被天子和太子召见,不出意外,赵普、胡承约、卢仲彦等人都在名单上。
这是在托孤吗?
极有可能,但有了之前的事情,包括陈佑在内的众人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戏。
为此,哪怕心中有种种疑惑想要互相交流,这些被单独召见过的人一个个都开始小心翼翼不与其他人接触。
君臣之间的猜忌到了这种地步,再发展下去必然国将不国。
赵元昌也发现了这种情况,哭笑不得之下只得在一次朝会上宣布日后由监国太子主持起居朝会,他本人只会出席两府相公们参加的小朝会。
虽然这一次宫中没有什么官家健康状况的流言传出来,但所有敏锐的官员都猜到这是在给太子即位铺路了。
所以,官家身体有恙的消息,怕是不假!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心浮动的机会了,得益于赵元昌之前一连串的调动以及接连不断的单独召见,没有人愿意被怀疑有异心。
二月二十三,殿前司和侍卫司各有五百军兵转入河南府治安曹,将治安曹人手扩至近三千人,另有人数不等的老残军汉成为河南、洛阳两县捕快。
直到现在陈佑也没能入两府为相,基本上是断绝了太子即位之前拜相的希望,治安曹这三千人就是赵元昌交给他来平衡其他人的工具。
因为冉益谦入朝,其父吏部侍郎冉谨言外放,左庶子薛居正兼任吏部侍郎。
肃政大夫胡承约兼太子詹事,卢仲彦兼少詹事,统率太子诸率府。东宫兵马加在一起也有五千余人,这是交给胡承约、卢仲彦以及包牯牛的武器。
殿前司和侍卫司内诸将也是各自掣肘,如果没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统一意见,就不可能凭借禁军镇压京城。
三月初三,舒侯元盛感染风寒卧病在床。
其后数日,舒侯病症日趋严重。侯府之内数名仆役亦被传染,当即禁止内外交流。
初九,后知后觉的息侯元兴进宫面圣,谈及兄弟之情,官家颇为感怀,厚赐息侯。未几又令太医接连至舒侯处诊断,赐下种种名贵药材,要求医师定要保住舒侯之命。
十三日,太后听闻舒侯病重,出宫看望舒侯。
“是谁告诉太后的。”
端坐在御座之上,赵元昌面色阴沉。
底下一干内侍匍匐在地,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童谣侍立一旁,看着前面的李楼等人,目光冰冷。
这些人仗着得了官家信重,在宫里一直不曾听他招呼,此时犯了事,他巴不得这些人被杖毙才好。
“鲁顺,你来说。”
见无人开口,赵元昌开始点名。
鲁顺一个激灵,连忙道:“官家!奴婢是负责联络外间房的,国内的事情从不插手!”
“曹辰?”
另一个被点名的宦官一脸惶恐地看了一眼跪在中间的李楼,正见李楼面无表情地朝他看来,心中一惊,顿时明白该如何做。
只是一瞬间,他便泪如雨下,带着哭音连连磕头:“都怪奴婢一时疏忽惊扰了太后,还请官家容奴婢将功补过查出那不规矩的奴才!”
话说完了,他仍未停止磕头,咚咚咚的闷响在殿内回荡。
这时候李楼终于开口说话:“官家恕罪,武德司本以为宫中有内侍省在无须过多看顾,上至奴婢,下及小役都有所松懈,这是奴婢之罪,不敢求免!得知太后要出宫,奴婢以及派人去调查是何人通报的消息。这是武德司捅出的篓子,希望官家再给奴婢们以及将功补过的机会,定不叫官家再为此事操心!”
认罪,说了处理措施,顺带着还把一部分黑锅抛给了童谣。
原本事不关己的童谣听到这话当即无法淡定,慌忙跪到地上:“官家恕罪!臣得官家信任执掌内侍,实在不敢窥探天家居所!”
一个二个都找理由甩锅,赵元昌见这些人的嘴脸,哪怕童谣跟随他十来年,这时候也情不自禁心生杀意。
好在他知道目前还得依靠这些人做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语气不善道:“三天,内侍省和武德司一块把这件事处理好。”
“遵旨!”四人连忙应下。